《捡个皇后安天下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大雪纷纷扬扬,天苍地茫,一辆正快速行驶的马车突然「吱」的一声骤然停下。 前面的李管事跳下马,呵着手在车窗旁躬身道:「王爷,这路中间冻死了个人,待我们将他挪开再走。」 车里的人「嗯」了一声,语声明显有些不快,李管事忙朝去清路的护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动作快点。 飞雪让整个天地白茫茫、灰蒙蒙的,撩乱、细琐而空洞。 清路的一护卫「呀」的一声,叫道:「王爷,他还有口气,没冻死呢。」 车窗「咯」的一声打开,齐恒喝骂道:「扔一边去,你罗嗦什麽呢。」 主子何时这般冷血无情了?护卫们一时骇住,天地一片死寂。 齐恒的右眼皮突然很是强烈地跳了跳。 被喝骂的护卫们已忙着弯腰把雪里的人往路边拖,齐恒知道自己错发了脾气,但一时下不了台,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却忍不住往地上人的身上瞟,洁白的积雪间有一抹极耀目鲜艳的大红色。 他的心突然动了一下,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非富即贵吧,「等下。」齐恒忙开口道:「给他灌碗热汤,看还能不能救得活。」 不想到了黄昏,他们住进驿馆的时候,人还没转醒,齐恒皱了皱眉,善心是发了,这麻烦也惹了,他瞟了那人一眼,却见是个女孩子,长发如墨,映得一张小脸越是如死的苍白。 也不知是为什麽,齐恒便多看了几眼,那女孩子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虽是闭着眼,但那五官的轮廓也算得上漂亮。 等等,齐恒突然顿住,若他把这麽个女孩子带回京日夜宠爱,会不会气死那个谢家的?这样想着,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眉宇、唇鼻、两排小刷子般微微上翘的眼睫毛,无一处不完美漂亮,齐恒不由唇角一牵,微微笑了,「去找个大夫来看看。」他扭头吩咐道。 大夫来了,细细地看了脉,沉吟良久後对齐恒道:「这位姑娘貌似受过内伤,耗损了极大的体力,身体无以为继才会这般虚弱昏睡,老夫开个方子,待姑娘醒了,吃上几服药调理,仔细着千万不能再受寒,也就没大碍了。」 齐恒琢磨着他的措辞,浓眉一拧,「你是说她睡是因为累了?」 那个老大夫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面前这位爷贵气压人,可这朱门富贵家、肮脏龌龊事,前庭後宅,种种手段处处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晓得昏睡的那位姑娘与这位爷的关系,有些话他便不能讲。 齐恒看出他的恐惧犹疑,「怎麽了,老先生还有什麽话不能说的吗?」 那老大夫听了此话,更是冷汗直流,齐恒奇怪,拧眉「嗯」了一声,不怒自威。 那老大夫忙躬身,战战兢兢道:「爷千万恕罪,依老夫看,这位姑娘目前昏睡并无大碍,但是被人害了,灌了虎狼之药,剂量之大,着实骇人,以後怕是难有子嗣。」 齐恒凌厉的目光扫了床上女人一眼,一怒非常,她竟是嫁过人的? 那老大夫得了丰厚的诊金,在小厮永哥儿的示意下,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待永哥儿返回了房,齐恒道:「下午你给她灌热汤时,有什麽反应没有?」 永哥儿道:「嘤咛一声,睁了下眼又闭上了。」 齐恒扫了永哥儿一眼,「哼」了一声,拂袖回了自己的房,读书到深夜,永哥儿捧了夜宵来,齐恒无甚胃口,吃了几口便甩开了,他望了眼外面纷纷扬扬、越下越大的雪,突然想起那女人来,竟是嫁过人还不能生育了,那一定是个不规矩的,否则因何年纪轻轻就被灌了那种药,还被赶出家门?他再不济也不能收用这样的女人。 齐恒问永哥儿道:「她醒了没?」 永哥儿一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是在问谁,忙着答道:「还没呢,刚才还听说她睡得沉,打雷都惊不醒。」 齐恒唇边浮上一抹冷笑,「你去井里打桶水来,冻在外面。」 永哥儿不解其故,只遵命照做了。 过了两盏茶工夫,齐恒道:「看看外面的水结冰碴了没?」 永哥儿回禀,结了薄薄的冰。 齐恒道:「拿着这桶水把她给我泼醒,然後带来见我。」 永哥儿噤若寒蝉、内心忐忑,心想,这主子刚刚还好好的,怎麽一转眼就变脸了? 陆雪弃第一次见齐恒时,她被淋得宛若落汤鸡般,冻得瑟瑟发抖。 齐恒正抿着热茶、拨着火,意态闲雅地瞟了一眼她衣下滴落在地上的水渍,他的语声淡淡的,话里含着笑,对她道:「舍得醒了?」 陆雪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低头站着,她虽强自隐忍,可身上的湿冷被屋里的热气一熏,也颤抖得不能自持。 齐恒拧起了眉,也不知道是她刚从酷寒中来,还是他自己的错觉,他只觉得这个单薄狼狈的女孩子,对他有种隐忍的桀骜与寒凉的疏离。 这女人不说话、不谢恩还不下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啊,这个态度算是怎麽着?定是谁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妾,怪不得被灌了那种药,当真不懂规矩。 齐恒走过去,嫌恶地避开水渍,用一根手指头托起她的脸,她的脸苍白发青,但目光如同这三冬飞雪里的冰泉般青黑而幽冷。 齐恒盯着她,她与他轻轻对视,却在目光刚一交接时垂下眼睑,避了过去。 可她这轻轻的一眼,却让齐恒突然间动了心,他顿觉得这女子美得令人心疼,如同刚刚被猎捕的一只白狐,伤口流着血却目光清澈、高贵不驯。 齐恒遂问她,「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里?」 发上的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湿了齐恒的手指,齐恒松了手,用帕子擦了擦,见她不答话,遂转头望了过去。 「我没有家。」她的声音低哑清净,整个人低下头,古井无波。 齐恒遂笑,「那没有家,总有名字吧?」 她半晌才开声道:「我姓陆……陆雪弃。」 齐恒一笑,瞟了眼外面斜落进门的雪,说道:「姑娘临时起意,这名字倒也应景。」 陆雪弃没说话。 齐恒踱了几步,有些按捺不住了,这女人被人救了,不知道谢恩、求收留,就不怕这冰天雪地的,他赶她出去?他忍不住道:「我救了你,你该怎麽谢我?」 陆雪弃仍然没说话。 一时间屋里极静,静得可以听到她衣襟缓慢滴水的声音。 齐恒有点奇怪了,她不是应该跪下说听凭吩咐,为奴为婢、粉身碎骨、结草衔环难报救命之恩的吗?难道不是吗? 事态有点诡异,齐恒侧首盯着她。 陆雪弃低着头,静声道:「我没有求您救我。」 齐恒脑子轰一声,几乎被气笑了,他好心好意救了个人,结果真碰上了个嫌弃他施恩的,他反问道:「所以你觉得被人救了也不用报答,是吧?」 陆雪弃默认,齐恒咬着後槽牙道:「那你便出去吧,我这儿容不下你。」 陆雪弃竟是在暗影里淡淡笑了,她说:「那请您再把我送回原来的地方吧。」 「哦?」齐恒觉得有意思了,「我若不呢?」 陆雪弃道:「您将我救下便开口索要回报,那您知道我想去什麽地方、走哪个方向?南辕北辙渐行渐远,我还要谢吗?」 齐恒见过无赖,但没见过这般耍无赖的,不由道:「那你去哪儿?」 陆雪弃道:「无根飘萍,四处为家。」 齐恒便笑了,以为这轻飘飘一句话,便既不用言谢也不用被送走,如此恩怨两消,她倒是打算的好买卖,他说道:「四处为家是吧,那外面也是家,你给我出去吧。」 陆雪弃人在瑟缩,却是抬目望向他,一本正经地提醒齐恒道:「公子,您捡到我的时候,衣服是乾的。」 齐恒咧嘴便笑了,这女人赖着不走还敢跟他找藉口,他极其敏锐地抓住她的小辫子,走近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颔,「你刚说什麽,嗯?我捡到你的时候?」 陆雪弃无可否认,垂眸不做声,齐恒突然狠狠地用力摆正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我捡到的人便是我的,且不说没人讨,便是有人来讨,也要看我高不高兴还,对不对?」 陆雪弃不说话,齐恒的音声渐冷,「我可没强霸你,你出了这个门我才不管你死活,既是不走,我可是不要客人,我缺奴婢。」 第二章 陆雪弃闭上了眼,被他突然卡住脖子,她只觉得虚弱袭来,有些晕眩,那一瞬间她复又想睡去,冰水强烈寒冷的刺激在这暖屋里渐渐消退,一时她水淋淋的身体颤抖着,人却似踩着棉花云般虚浮游晃。 可看在齐恒眼里就成了自暴自弃、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他咬了咬牙,这女人必须好好教训才能顺从听话,可是心软不得,她若不是被赶便是私逃,得先留下自己的标记免得回头再被人抢了,他这般想着,猛地从领口处将她的衣服撕开,露出她雪白的肩膀颈项。 陆雪弃一个趔趄便被他搂在怀中,齐恒捉住她湿淋淋的头发,强制她仰起头,随手将在炉火中烧得通红的火箸子拿出来,将火箸圆钝的头对准她的左肩印了上去。 灼烧皮肉的剧痛让陆雪弃瞬间激醒过来,不及她叫喊出声,齐恒已将火箸子重新投入火中,大笑出声,「我喜欢将我的东西做个记号,免得再丢了。」说完他松开了臂,陆雪弃只晃荡了一下便跌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齐恒看了眼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对外面的小厮道:「拿笔跟朱砂来。」话说着他瞟见了个东西,顿时觉得被什麽给烫了一下似的。 那女人裸露的左臂上,竟赫然点着守宫砂! 还是处子,却因什麽被强灌了虎狼之药,剂量之大不能生育?齐恒弯下身,於烛光中细细打量着她,肌肤雪白腻滑、完美无瑕;拿过她的手,水葱般娇软白嫩、柔若无骨,绝不是寻常人家保养得起的。 放下左手拿右手,然後齐恒微微顿住,她右手指根处有薄薄的茧子,触摸着,只觉岁月久远了,这种茧他不算不熟悉,她竟是练过刀剑吗? 她晕倒在周夏两国的边境,看她的身量模样是周人,可大周的贵女纤柔温婉,绝不会用刀,而东夏的贵女虽舞刀弄枪,却生不出这细腻的模样。 这时永哥儿拿了笔和朱砂来,小心翼翼地在旁候着。 齐恒道:「放这儿。」 永哥儿放下东西,见没别的吩咐,忙躬身出去,关上门。 齐恒在朱砂中倒入点消炎止痛的药粉,调均了,用笔蘸着,在刚刚烫出的伤口上耐心地描画,不多时,一朵半放的红梅栩栩如生地绽放在陆雪弃白雪的肌肤上。 齐恒打量了半晌,很满意,他起身唤来李管事,当着李管事的面,用脚尖轻轻踢了地上那水淋淋的身子一下,吩咐道:「带她下去养着,等能动弹了,让她做下役,给我好好磨磨她的性子,我身边不要带刺的花。」 李管事唯唯诺诺领命而去,永哥儿忙进来清理地上的水渍,齐恒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淡声道:「时候不早了,侍候就寝吧。」 陆雪弃整整昏睡了三日三夜,如坠冰窖、高烧不退,这期间除了吃药,只被强灌过两次热米汤,齐恒倒像是没这回事一般,一句也未询问。 第三日黄昏时他刚刚歇下,李管事来回禀说陆雪弃醒了,当时齐恒正在进粥,眼皮也没抬,「嗯」了一声,挥手让李管事下去。 李管事调教人的手段他素来是知道的,那女人不是有骨气,连道声谢也不肯吗?看过两日你不哭着、喊着跪在我面前哀哀求饶。 於是接下来的日子,齐恒常能有意无意地瞥见那个苍白疲惫的身影,穿着下役的衣服不停干粗活。 白天别人都骑马坐车,唯有她深一脚、浅一脚步行跟着走,遇到雪深的时候,她随着五大三粗的护卫除雪,动作稍慢便遭打骂。 永哥儿有点看不下去,欲言又止地想求情,齐恒斜睨着他冷声道:「你可怜她,便去替换她。」永哥儿一缩脖子,再不敢多事。 到驿馆住下,她便是所有下役的下役,夜深雪盛、天寒地冻,她一个人在井台边为大家洗衣服,直到众人都睡着歇息了,她方能暖暖手脚,将湿衣晾好,将半湿的衣服烤乾。 那日齐恒故意夜间赏雪,陆雪弃在井边洗衣,当时天半阴着,有薄薄的月亮,两人撞见,陆雪弃只停了一下手,然後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干活,齐恒站在一旁看着她,也没说话。 她脸旁的碎发冻成了冰柱,她纤细而白的手指在彻骨的冷水里洗衣,他的影子正好落在她木盆的衣裳上,她拿着棒槌狠狠地捶,不知道砸的是衣服还是他的影子。 齐恒不由笑了,这女人还当真倔强,今夜他这麽好的性子来看她,这麽好的机会,她竟然还不服软求饶,瞟了一眼她浸在冷水中的手,想起大夫的话,齐恒内心冷笑,怕受凉,哼,都已经不能生了,再多受些凉有什麽要紧。 齐恒回了屋,屋里的温暖让他陡然打了个冷颤,永哥儿殷勤地捧来茶,齐恒不耐地一挥手,永哥儿躲闪不及,茶便洒了,湿了他的衣。 永哥儿很惶恐,忙着来擦,齐恒不动声色地换了衣服,说道:「把这衣服送到外面去让那女人洗,今晚务必烤乾了,我明天要穿。」 夜已深了,齐恒躺下就寝,被热气烤得昏昏欲睡,最初还能听到外面的捣衣声,音声渐稀渐模糊,然後万籁俱静。 刚睡熟不久,门「咯当」一声被闯开,永哥儿惊魂地叫道:「王爷,陆姑娘她、她杀了李管事!」 齐恒猛坐起,失声道:「你说什麽?」 现场一目了然。 李管事死不瞑目地倒在桌下,一条鞭子横斜在手边,桌角有血,该是被以大力甩到桌角上,撞了後脑致死,而陆雪弃面无表情地站在屋里,她的背上有鞭打的痕迹,她的脚底下是齐恒的那件衣服,衣服上有火烧的破洞。 定然是她烤衣服的时候睡着了,李管事进门见她烧坏了衣服,怒不可遏鞭打她而发生了争执。 可李管事四十多岁,正当壮年、块头又大,火堆与桌子隔了丈余远,能把这麽大块头的一个男人甩飞过去撞破後脑,那力道着实骇人。 她手有薄茧,以为她不过花拳绣腿、摸过刀剑,却不想她真的有不可小觑的功夫。 齐恒的目光微冷,却是笑了笑,对陆雪弃道:「怎麽着?救了你、养了你,如今有了力气,竟敢杀我的人了?」 陆雪弃一双寒潭般的眼睛望着齐恒,「他该死。」 齐恒不由皱了皱眉,鲜少有人能在杀人後还能这麽平静的,一般这种情况,见了主子不是该跪下说自己不是有意的,被打得狂了才失错了手?杀人非小事,她竟不知错、竟不惶恐。 齐恒「哦」了一声,「该死?你偷懒贪睡、烧坏衣服,他就不该责罚你?」 陆雪弃迎着光,扬头淡淡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如弯弯的月牙般,蕴着柔和的光亮,只那一瞬间,整个人竟如同阳光万丈、林下清风的夏天,明媚而清爽,那是齐恒第一次见她笑,不由便呆住了。 陆雪弃道:「王爷只想让我学乖,并不是让他来折磨虐待,我受不了了自然便杀了他,有什麽不对吗?」 这一句陡然惹了齐恒的怒气上来,「在我身边纵性行凶,你知道是什麽下场吗?」 陆雪弃要死不死地扬眉反问:「什麽下场?」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犹是刚刚笑起来的余光,清朗明亮。 齐恒切齿道:「拉下去,先打二十板子。」 重重的木杖砸在身上,是那种又深又狠的钝痛,而且报数的李大哥不知安什麽心,打两下才报一声,报到十,已隐隐有片片血迹渗出来。 打板的张大哥有些犹疑,报数的李大哥在一旁「哼」地冷笑了一声,知道他与李管事是亲戚,平时走得最亲近,何况杀了人只打二十,却也是轻了点,张大哥这般想,遂咬牙又举起了板子,不想落下时,硬生生地被一只手拦住。 陆雪弃还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头也未回,只静声道:「王爷说打二十。」 张大哥便软了手,报数的李大哥道:「可我这儿才数到十呢。」 陆雪弃道:「你数到几和我没关系。」 李大哥冷哼一声:「我没数到二十便是还没打完呢。」 陆雪弃猛地站起,朝李大哥迈了一步,可能那个瞬间杀机凛冽,李大哥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你、你想干什麽?」 永哥儿战战兢兢地回禀道:「王爷,外面、外面吵起来了。」 齐恒不悦地「哼」了一声。 第三章 永哥儿道:「陆姑娘说打完了,报数的李大哥说没打完,两相僵持起来,您快看看去吧,不然一会儿能打起来。」 齐恒莞尔,「那依你看,他们两个谁占上风一些?」 永哥儿挠了挠头,「貌似陆姑娘占上风,那李大哥虽不服气却是有点怕了。」 齐恒道:「她若是敢再杀一个人,才叫令人佩服。」 正说着,打板的张大哥闯进门来,骇然惊慌道:「王、王爷,陆姑娘又杀人了。」 其实那李大哥没有死,他只是疼得闭过气去,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张大哥一时惊慌不及细看,急急去报信,待齐恒他们赶过去时,李大哥正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号。 齐恒厉斥陆雪弃,「你反了天了!」 陆雪弃垂下眼睑,「我又没杀他,王爷火什麽?」 齐恒被堵得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举手便是一个大耳光,陆雪弃被打得踉跄一下,跌在雪地里,嘴角很快有血缓缓地流下来。 随行的卫士验看了李大哥的伤,对齐恒道:「王爷,摔断了腰椎,若跟着赶路,怕是人得废了。」 齐恒「哼」了一声,冷冷地扫了在地上龇牙乱叫的李大哥一眼,厉声道:「还不抬下去,堵上他的嘴,三更半夜的谁要听他乱叫。」 一干人等屏息静气,迅速地抬了人退下去。 齐恒在雪地里乱踱了几步,指了指陆雪弃,没说话,复又乱踱了几步,「你、你给我在这儿跪着,跪着!」 不知道是不是齐恒的错觉,他感觉地上的那个人很是诡异苍白地笑了笑,而定睛看时,墨发遮掩,她正认真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看她跪在雪地里,齐恒这才缓缓出了口气,她今日弄得手下的人一死一伤,幸好还算她聪明,肯听他的,认打认罚,否则她试试看,齐恒这般顺了气,恶狠狠拂袖而去。 凌晨时也不知何故,齐恒突然便醒来了,外间的小厮都在睡,也没有任何人起床劳作的声息,出了屋才知道不知何时下了雪,没有风,迎面是一种夜气特有的寒冷清芬。 齐恒来到陆雪弃罚跪的地方,远远看去,她成了雪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闭着眼,眼睫毛也没眨一下。 齐恒心跳突然快了几下,不会是冻死了吧?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在。 齐恒瞟了眼她头上衣上的积雪,负手问她,「在大雪里跪了一夜,感觉怎麽样?」 陆雪弃的眼张开一线,垂着眸子,轻声道:「感觉怎样?王爷跪上一夜便知道了。」 齐恒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掸落她头上的雪,轻抚她额间发,动作温柔、言语温和,「在我大周,没女人敢这般硬、这般放肆。」 陆雪弃牵了牵嘴角,「若王爷肯温言相待,我何以这般硬、这般放肆。」 齐恒不高兴,「服个软、求个饶,便能免了诸般苦,你何苦?」 陆雪弃道:「以礼相待才是救命之恩,王爷非要化恩成仇、损兵折将,又何苦?」 齐恒怒道:「你这是和我顶嘴吗?」 陆雪弃闭嘴。 齐恒踱了几步,息了息怒,「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否则我这手下人还不够你杀的,从今日起你便跟了我在车上,好好侍候爷。」见她没有反应,齐恒加重语气道:「你听见了没?好好侍候爷!」 在他的逼视下,陆雪弃低下头称了声是,齐恒近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彼时飞雪漫天,他轻轻地在她额上吻了一口。 「你记着,从此以後你的名字叫雪奴,我大周平原王齐恒的雪奴。」 事态的逆转让小厮永哥儿瞠目结舌,那个陆姑娘竟能与王爷同车,说是服侍,可是端茶倒水、送点心都是叫他,而且他每次去,那姑娘都如同晒太阳的猫一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躺着睡觉。 晚上还是他捧茶研墨、侍候读书、递送夜宵,陆姑娘还是倒在床上睡大觉,不管发生什麽事,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反倒劳烦王爷每天为她上最好的伤药。 如此过了三天、过了五天、过了七天,那日永哥儿送上茶水,还没倒,齐恒便挥手让他退下。 永哥儿大喜,王爷这是忍不住想要使唤使唤陆姑娘了,果然他没走几步,便听到车里齐恒的声音,「雪奴,倒茶。」 却是没动静,齐恒拧了眉,伸脚踢了踢她,「起来,倒茶。」 陆雪弃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眼睛,抓了茶壶便倒,却是没看清杯子,倒出的水全洒在车里的小木几上,还是齐恒眼明手快,抓了块布子擦了。 齐恒怒喝道:「陆雪弃!」 陆雪弃清醒过来,无辜地端着茶壶纠正,「王爷说从此後我叫作雪奴的。」 齐恒气结,「你给我滚下去,再跟着车走去。」 陆雪弃低了头,端端正正倒好了茶,双手捧着送到齐恒身边,低眉顺眼地道:「王爷息怒。」 齐恒怒气稍缓,斜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道:「说你错了。」 陆雪弃从善如流,「我错了。」说得又顺又快,但毫无诚意。 齐恒道:「过来给我揉肩。」 陆雪弃「哦」了一声,爬过去,跪在他身後为他揉肩。 齐恒道:「重一点儿。」 陆雪弃加大力道,疼得齐恒皱眉道:「你轻点。」 陆雪弃忙松了手,顿时无所适从。 齐恒道:「揉啊,又想偷懒不成?」 陆雪弃遂开始揉,齐恒侧首横了她一眼警告,「再揉不好就滚下车,跟着走去。」 可能是警告起了作用,陆雪弃的力度非常适中,揉得他很是舒服,齐恒不由闭上眼打起盹来。 揉了大约半个时辰,陆雪弃累了,却见齐恒似乎睡着了,她遂试探着轻唤:「王爷?」 没有回答。 陆雪弃探过头,再轻唤:「王爷?」 还是没有动静。 陆雪弃吁了一口气,悄悄地移开了手,刚想活动下腕子,不料齐恒重重地「哼」了一声,陆雪弃骇了一惊。 齐恒睨了她一眼,「以为我睡熟了,便想偷懒吗?」 陆雪弃将手又放在他的肩上开始揉。 齐恒道:「刚才唤我干什麽?」 陆雪弃倒是老实,「我想看王爷睡着了没。」 齐恒一笑,「怎麽,累了?」 陆雪弃「嗯」了一声。 齐恒道:「休息了这麽些天,干这点活便累了?好吃好喝好侍候着便娇气了?前些天日夜劳作,也没见你喊累。」 陆雪弃道:「王爷,我这些日子也不想杀人了。」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勾起了齐恒的火气,他转头怒目喝斥道:「又敢跟我顶嘴了。」 陆雪弃低下头不说话,手自然也垂下来放在膝上,齐恒狠狠剜了一眼那双手,没好气地命令道:「好好给我揉,我不说停就不准停。」 这回他不打盹了,而是喝茶吃点心、看书观风景,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察觉身後的手力道软了下来,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头一看,那女人竟盹得磕头虫般,困得直晃。 他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给主子揉肩自己先睡着的,他不由咳嗽了一声,唤道:「雪奴。」 陆雪弃惊醒了,只又去揉肩。 齐恒道:「倒茶。」 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陆雪弃爬过去,拿了茶壶欲倒,齐恒正盯着她呢,瞧见她的茶壶嘴偏离了杯口,遂出声警告道:「你若再敢给我倒洒了,就下去跟着车走,今晚洗乾净所有人的衣服。」 陆雪弃收敛精神,非常精准地倒好了茶给齐恒奉上,然後毫无自觉地闲呆在一旁,这令齐恒又觉得碍眼了,怎麽就有这麽没眼色、不识趣的人呢? 他将腿一伸,恶声恶气地道:「揉腿。」 陆雪弃不很情愿,但还是温顺地去为他揉腿,齐恒却是有口气梗着下不来,她这是什麽人?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给点苦头磨一磨,她敢杀人;稍微宠一宠,就懒得没有骨头,就这性子怎麽讨得父皇和三哥的认可及欢心呢? 想着呕气,便开了半边窗子扭头看外面的雪,荒远边地,四处茫茫一览无遗,看这里跟看那里一个样,除了一片白什麽也没有,然後便觉得腿上按摩的力道消失了。 他纳闷地转头一看,正看见陆雪弃一头栽在他的腿上,睡了过去,他出声喝道:「雪奴!」 这回喝也喝不醒了,依着齐恒的脾气就想伸脚把她踹下车去,可是也不知是何原因,他陡然把自己从气恼的边缘拉了回来。 第四章 从他那个角度,正好看见陆雪弃精致白皙的侧脸,浓密的眼睫毛弯弯地微翘着,弧度优美的鼻梁、柔软安详的唇角,有细碎的乱发散落下来,衬得那张脸越发单薄娇小。 齐恒彷似被什麽情愫撩拨了一下,心生柔软,伸手微微地拂过她的脸细细地看,肌肤细腻润滑,只是微微的凉,他反手关了车窗,然後莞尔,用指尖点了点陆雪弃的小鼻头,她皱了皱眉头,抹了下鼻子继续睡。 齐恒复笑着逗弄她,这回她转过头,在他的腿上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死丫头拿爷的腿当床了,再说竟敢背过脸去,爷还没看够呢,齐恒这般想着,伸臂便将她的小身子捞了起来,这回他放在臂弯,想怎麽看便怎麽看。 臂弯宽广温暖,陆雪弃很是舒服地接受了这个好处所,还把身子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这个动作像小猫一般的娇柔弱小、惹人怜惜,齐恒顿时被取悦,这女人看着脾气执拗古怪,但是对自己却没有提防,反而是信任的。 齐恒这般想着,便握住了她嫩白的手指,她指尖冰凉,齐恒便用自己的掌心暖了暖,多少有些怜惜,要磨她的性子也不该那般糟蹋她的身体,被灌了虎狼之药还那般受寒,这辈子怕是也去不了寒了。 但怜惜刚起,又被恶念压下去,哼,一个处子惹了这样的祸,能有什麽好事情?定是与哪个已婚的男子不清不楚才被下此狠手,日後得好好问她一问,到底有多少龌龊事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 齐恒松了手,低头去看她的脸,复又微微笑了,这张脸太美了,尤其她笑的时候,当真碧海粼光一般深而明媚,若她能乖一点、可人一点,再温柔甜美一点,便是世间最完美的女子了,可惜性子可以慢慢调,关键资材难得。 齐恒转念,望着她恬美的睡颜,她整个人都安静地、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亲昵、温暖的感受充溢他的情怀,她睡时便很乖啊,齐恒怜惜心又起,便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吻如蝶恋花般,轻细而悠长。 她的唇很柔软但是凉,竟是连唇也冷吗?齐恒那一刻竟有些懊悔,日後她纵是再惹他生气,也只是打骂责罚,万不能让她受寒了。 她的身体如何他知道,她看着是弱不禁风的娇女,原以为那样的苦役严寒,不过一两日便会不堪其苦跑来向他服软求饶,可她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去珍惜? 这样想着,齐恒又恼了,她为了哪个男人这般作死呢? 这股子气不同於一般,他将她狠狠地扔在一旁,屁股着地,撞了伤口,惹得陆雪弃一声痛哼。 睁了迷离的睡眼,陆雪弃委屈地哀声唤道:「王爷。」 齐恒「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於是陆雪弃再无下话。 这女人是知道自己贪睡偷懒错了,晓得他生气,所以乖了、怕了,缩头再不敢言声了?算她识趣,齐恒转睛去看,却气得七窍生烟。 他没见到那女人可怜认罪的姿态,却见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毯子上,睡得香香沉沉、人事不知,齐恒气不顺,於是进餐的时候故意没叫她,不是要睡吗?那就睡,别吃饭! 当陆雪弃被饿醒的时候日已西斜,齐恒摆她一张冷脸,她爬跪起来,一时没敢言声。 齐恒斜睨她一眼,「舍得醒了?」 「嗯。」她低着头,再无他话。 这女人丢了主子顾自睡了大半天,面对主子责问,还不知道认个错、求个饶吗? 齐恒正待发作,却听陆雪弃无可无不可地补充道:「我错了。」 这话就像美食少了盐,全然的寡淡无味,可有总比没有强,齐恒敛了气,「你是睡猫托生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 陆雪弃道:「王爷,是我体力透支太过、身体亏欠大,一时没有恢复,难免嗜睡些,以後不会了。」 这女人懂得说软话了,齐恒背了脸、挑了挑唇,正赶上永哥儿过来送点心,瞅见自家主子对着车板一个人傻乎乎的笑。 齐恒察觉永哥儿看了他的笑话,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永哥儿放下东西,忙缩着头退下了。 刚烤出的点心,甜腻的香一点点散漫了整个车厢,齐恒决定大发善心打赏给她一点,於是他倒着茶,拈起块点心吃,斜睨着陆雪弃道:「饿了吗?」 陆雪弃望着那点心,说:「饿。」 齐恒最见不惯她这笨鹅般的呆样子,「那还不快求爷打赏。」 「求王爷打赏。」 鹦鹉学舌般,这女人何止欠教,她简直欠打,齐恒恶狠狠地道:「不赏。」学不乖便饿着,不让你受寒,还不能挨饿吗? 突然齐恒觉得一阵晕眩,他以手支住头,心下狐疑,自己这是怎麽了,竟会被这女人气得头晕? 不对,出事了!他心下一凛,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得,声音也发不出,然後外面传来惊呼声、跌倒声,马车停了,传来卫队的马嘶声。 陆雪弃打开了窗子,齐恒隔着窗子看见自己的人丢盔弃甲,还未交锋已毫无还手之力。 一定是中午的那顿饭有问题,这时齐恒的视线里出现了十一骑骏马,骏马上的人皆蒙着面,黑衣黑斗篷、骁勇英武。 为首的纵声道:「平原王,你在大周也算一英杰,并非是我等要取你性命,我等只是受命於人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想要你的命,你自己心里清楚,将来冤魂索命别找到我等头上。」说完那十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成包围状冲向这队待宰牛羊,为首的人直取齐恒。 陆雪弃拔了齐恒的剑,如凶狠的猎豹一怒而起,冲了出去,那力度、那速度、那瞬息之间的爆发力,让齐恒在她冲出很久以後,犹自能感受到空气中狠辣的悍气。 不过一眨眼工夫,那队人马便被冲散打乱,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白雪的旷野死寂无声,只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一具敌人的屍首。 那场战斗不唯惊艳亦且惨烈,陆雪弃出手之快、之狠、之霸道,如怒江、如霹雳,力敌万钧、惊心动魄,但是极炫目、极优雅俐落,而且毫无血腥,地下的屍首没有一滴血泼洒在雪地上,所有人看傻了眼,如作了一场梦,梦醒了犹不可置信。 陆雪弃站在雪里,迎着风半眯了眼,望着西落的太阳,她用一种疏闲散淡的、拿箫的姿势拿着剑,刚刚如地狱修罗般毁灭杀伐的一个人,顿时乾净无染得一如无邪的少女。 寒鸦盘旋,凛冽的风吹拂无主的骏马,陆雪弃走过去摸了摸马的脖子,似欲抚慰马的哀怨寥落。 这样的一个人为他们除雪、做饭、洗衣服,挨打受骂,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在烤衣服时睡着了,然後李管事冲过去鞭打,她一时怒挥了一下,失手将李管事打死的,因为真正的杀招他们都看见了,她不会让人死得那麽难看,毫无水准。 她累了、想睡觉,被人吵会烦躁,陆雪弃弯腰从为首的身上搜索解药,闻闻嗅嗅,大概是敌人势在必得,翻遍那十一人,什麽解药也未找到。 於是陆雪弃起身回眸对齐恒一笑,斜射的日光照下来,贝齿、弯弯的眼睛,整个人如摇曳的格桑花一般清透明亮。 齐恒的整颗心突然怦怦乱跳,他犹自震撼并骤然欢喜,觉得他十八年来见过许多环肥燕瘦,却从没有人如他的雪奴儿一般,破颜一笑便动人心弦。 陆雪弃顾自走到他们的备用车,那里面有一些应急的常见药材,她挑挑拣拣了半晌,然後蹲下身用药杵去捣药。 这下齐恒郁闷了,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她曼妙的身影,低着头很认真努力地干活,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她衣襟拖地,头发随着捣药的节奏一晃一晃的。 只见她用手拨开雪,抓了把土放进去,齐恒的心顿时一激灵,哎呀呀,那雪多凉啊,从此不能再碰凉的了,知不知道? 陆雪弃搓好药丸,打了热水开始给大家喂药,这令齐恒出离愤怒、彻底郁闷了,她竟然、竟然就近先喂给其他人。 你长了两条腿,有那麽多力气,多走几步先给我喂药会死啊,好歹我是王爷,我是王爷好不好,你眼里有没有主子? 於是陆雪弃第一次来喂的时候,齐恒不吃,他生气了。 陆雪弃遂又转头去喂别人了,齐恒更生气了,这女人竟掉头走了,她不知道她哪里错了,竟还若无其事走了。 第五章 陆雪弃第二次来喂他的时候,齐恒正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虽这回她很是自觉地换了他平日用的杯子盛水,还很温柔地说:「王爷吃药了。」可是却换来齐恒更猛烈的抗拒,於是陆雪弃放了杯子又走了。 当陆雪弃把全部人都喂完了药,又换了热水、端了杯子,拿着最後一粒药回来了,她弯腰钻进车厢,也不说话了,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默默望着他,那模样似乎是想请他吃药,又怕他抗拒。 齐恒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便软了,这女人不敢近前是怕他生气,他突然便不生气了。 所有人都喂完了再喂他才好,平日进食不也是别人先试毒他才吃的吗?他的雪奴儿是太懂事了,自己配置的药用别人先试过再来给他吃,偏他一时没理解其中深意,嗯,好了,他不气了,来喂他吃药吧。 齐恒准备好了和解原谅的眼神,却不想陆雪弃望了他半晌,终是低下头,将水和药放在桌上,缩了手、缩着头,窝在角落里躺下睡了。 齐恒几乎给气晕过去,这女人是故意的,她做出这副畏怯的样子,看着是乖了,其实是要他在全部属下面前难堪的。 於是半个多时辰後,夕阳满天,众多人等恢复行动和声音,非常激动地跑来拜谢陆雪弃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非常诡怪的场景。 他们的陆姑娘像一只可怜的猫似的,窝在车厢一角睡得正香,自家的王爷却是铁青着脸,不能动弹、不能言语地和桌上的解药大眼瞪小眼。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永哥儿机灵,重新换了热水,服侍齐恒吃了药。 他们的马队继续向前走,齐恒因需要时间恢复,他气得牙痒痒,却对陆雪弃无可奈何。 因为这一通折腾,再加上刚刚解了毒的人也难免疲软,故而人定时分他们还在赶路,边地地广人稀,往往百十里才有一村镇驿馆,四处无星点灯光,所幸白雪映着月光,赶路并不算黑暗。 齐恒恢复了行动及言语,尚自疲软,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低喝了一句:「陆雪弃。」 她没有回应,车内幽暗,他明明知道她就睡在那个角落的暗影里,明明他很想把她踢醒,可也不知道为何偏偏就没能下得了脚去。 把众人都喂了药却偏偏不喂他,众人都来谢恩了,就他还中着毒、受着制,他堂堂王爷,这脸往哪儿放? 可她刚迎阵厮杀救了他们,总不能连觉也不让人家睡,可这女人光顾着睡了,她不饿吗?中午没用餐,还拚杀耗了力气,这都半夜了,她不饿吗? 如此左右反覆,一时喜、一时怒,突然车猛地一震,停了。 齐恒清晰地听见陆雪弃脑袋磕在车厢上的声音,他一下子大为光火,探出身便厉声骂道:「怎麽赶车的,作死吗?」 赶车人吓得战战兢兢,急忙道:「王爷,有条小沟子,都是雪,看不清道。」 齐恒道:「换个人赶,你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赶车人无比冤枉,这是发什麽邪火啊,平时比这更大的娄子也出过,也没见过要打要罚的。 齐恒发完了脾气,关了车厢门,气哼哼地靠在座上,猛地发现一个暗影正在静静地盯着他。 齐恒的心不由怦怦跳了几下,两人默视了片刻,车厢黑暗,看不清彼此表情,连同呼吸也很静谧。 齐恒温言道:「过来。」 陆雪弃倒也乖,听到这话便过去了,齐恒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子有瞬间僵滞,但很快便温顺了。 齐恒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撞疼了没有?」 陆雪弃突然对他的柔情感到极度别扭,没有说话,齐恒其实也别扭,便岔开了话,「饿不饿?喝水、吃点心吧。」语声尽量平常了、不经意了,可其实还是别扭。 陆雪弃是行动主义,听他一说,便动手倒水、拿点心,齐恒看着那斜逸出怀的小身子,气得又想发火,这女人不知道什麽叫矜持吗?不知道该等着爷去喂吗?索性环着她腰的手也松开了,任她在自己腿间,懒得理她了。 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是东夏人吗?这念头一出,话就问出来了。 陆雪弃正塞得满口点心,「嗯」了一声,有点含混的上挑,似答应又似惊讶地反问。 齐恒一时竟有点紧张,却是没好气地训斥道:「把东西咽了,好好回话。」 陆雪弃咽了点心、喝了口水,声音低而笃定,「我是周人。」 齐恒顿时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一顺手便将她又揽了回来,「我大周能教出你这不懂规矩的吗?你家在哪里?爹是谁?嗯?」 陆雪弃张口就来,「我爹是雍州陆仲秀。」 齐恒皱了皱眉,雍州陆仲秀是谁?没听说过。 陆雪弃似乎明了他的疑惑,「他是个穷秀才,我是他十六年前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遂唤作雪弃,可是我养母认为我是爹在外面的野种,趁爹不在常施虐待,我六岁爹便死了,养母将我赶出去,我遇到了师父,他教我降狮伏虎之术,我们流浪谋生。」 齐恒几乎失声,「降狮伏虎之术?」 陆雪弃无辜地点了点头,「嗯,就是把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头放在老虎嘴巴里。」 齐恒一声断喝:「闭嘴,以後不准跟任何人说。」 陆雪弃噤声。 齐恒当初以为是贵女才留了她,几日相处下来,她毫无贵女风范,料定她出身不高,可也没想到会这麽低,他一时很是懊恼,半天没说话。 陆雪弃很是自觉地滑下了他的腿,缩到自己常待的角落里,开始还跪坐着,渐渐地又靠着车厢睡去了。 齐恒斜她一眼,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不行,到京後定得找几个最好、最严厉的教习嬷嬷狠狠地教一教,她敢不听话,看不狠打她。 半晌,齐恒在黑暗中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要命,这女人从小跟狮子、老虎打交道,要是一不小心给他整出几条人命来可如何是好? 这时齐恒突然想起来,她有这麽好的功夫,那是被谁灌了虎狼之药,因何在边境昏倒?他问了个细枝末节便生气,却忘了最重要的还没有问,想完便用脚踹她,「不许睡,醒来。」可是却叫不醒了。 齐恒也有点灰心,睡就睡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审问,嗯,还可以慢慢教导。 这时马车又停了,却是永哥儿慌张地过来低声回禀道:「王爷,遇上了几只狼,护卫们要王爷稍等些。」 齐恒闭着眼睛、懒得吭气,不由苦笑,身边有个玩狮子、老虎的,区区几只狼能算什麽。 不想一个护卫猛地冲了过来,一个趔趄单腿跪倒,「王爷,有、有伏击。」 齐恒激灵一下坐直了起来,他跳下车、上了马冲到前面,却见不远处是一个小丘陵,地上横着十来具狼屍,尚有十来头狼虎视眈眈地隔着一丈距离远望着,一双双眼睛闪着凶悍的绿光。 齐恒奇怪道:「不就是几头狼吗,说什麽被伏击了?」 「王爷。」护卫长道:「刚才从小丘背後有人放冷箭。」 齐恒瞟了一眼那小丘,黑黝黝的看不出虚实,他自十二岁跟随临安王从军,向来艺高人胆大,何况下午才被陆雪弃摆了一道,此时忍不住要英武亮相,出出恶气、逞逞威风,於是他搭弓射箭,豪情万丈地冷笑,「以为几只狼、几个故弄玄虚的宵小,就拦得住我平原王?」 说完他单枪匹马、横冲直撞而去,挽弓如满月,箭离弦而去,射中一只狼,可能狼感受到了他勇往直前的杀气,忽地四散开。 众护卫见自家王爷闯出去,要端了那小丘後的埋伏,唯恐有失,忙上前去左右护翼,可惜齐恒的英姿只限於射杀了一只狼。 小丘後空无人迹,众人下马查看,只见雪地上的印记清浅杂乱,而且很怪,不似马、不似人,可也不似狼。 齐恒正盯着那印迹纳闷,突听得护卫长惊怖道:「王爷!」声音都变了。 齐恒悚然抬头看,却见一个潜伏於雪地上的人形物,四肢着地、身上雪白,飞猿魅影一般,发出一种类似狼嗥的哭啸,倏而西去,月光惨澹,扬起的雪烟中,众人清楚地分辨出,他戴着幽冷阴森的狼头面具! 齐恒直觉得血被凝住了般,由里到外,冰冷骇然,驭狼天人,他们竟是遇上了驭狼天人,还是穿着白衣,可以调动雪狼王的驭狼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