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戏世家女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日头刚刚落山,月亮就升起来了,金色的。 梅阁小花园的六角凉亭里,唐瑜坐在长椅上,怔怔地遥望天边的明月。 中秋,她最不喜欢的节日,因为母亲早早就去了,去的太早,她连母亲的模样声音都不记得,父亲画地再传神,纸上的女人对她而言都是一幅空洞的画,画中人不会像继母抱妹妹那样抱她,不会帮她梳头发…… 团圆团圆,没有母亲,算什么团圆? 她对着明月出神,大丫鬟蕙兰、墨兰站在亭子外头,知道自家姑娘心情不好,都不敢妄加吱声,直到走廊那边转过来一个小丫鬟,远远地朝她们比划手势,二女互视一眼,才由蕙兰上前劝道:「姑娘,该去前面用膳了。」 唐瑜右手托腮搭着长椅靠背,闻言目光投向蕙兰,不想去,又没有不去的理由,她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回房换衣裳。 闺房里摆着一盆新开的金桂,星星点点的小花,香味儿清甜,溢了满屋。 唐瑜面色柔和了些,站在衣柜前,挑了一件海棠红妆花褙子,明媚娇艳。她不喜欢中秋,但毕竟是个喜庆的节日,父亲当年迫于祖母压力迎娶继室,给一脉单传的家里留后,这么多年过来,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其实比她更甚,她不能再给父亲添愁。 前院的松风堂。 景宁侯唐慕元坐在太师椅上,笑着考究儿子功课,让他背几首中秋赏月的诗。 琦哥儿九岁了,聪明早慧,略加思忖便诵起诗来,声音朗朗。 容氏坐在一侧,见丈夫连这样的日子也不肯给她正眼,委屈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嫁过来前她就知道唐慕元与原配十分恩爱,所以嫁过来了,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孝敬婆母、伺候丈夫,唐慕元对她没有爱,也有几分敬重。 容氏以为丈夫开始接纳自己了,暗暗欢喜,谁料生完儿子,丈夫来她房里就越发不勤快了,勉强来几次,好像也都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容氏这才明白,她真的就是来替他们唐家传宗接代的,唐慕元根本忘不了发妻。 她不高兴,看唐瑜越来越不痛快,压抑时间久了,一时糊涂,欺负了唐瑜那么一次。就一次,唐慕元彻底跟她翻了脸,晚上再也不去她房里,还早早请了嬷嬷教唐瑜管家,今年唐瑜才十四岁,但这已经是她管家的第二年,而她堂堂侯夫人,还得由原配所出的长女发例钱。 委屈,后悔…… 「侯爷,夫人,大姑娘来了。」门外小丫鬟过来禀报。 容氏心情复杂地抬起头,看向堂屋门口。 唐瑜面带浅笑跨了进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量比同龄人略高些,身段纤细玲珑窈窕。白色裙摆下一双桃红缎面的绣花鞋,在她跨进门时昙花一现,转瞬又被长长的裙摆遮掩,莲步轻移,端庄秀气。 再看容貌,容氏忍不住又拈起酸来,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亲生女儿唐琳。 同样都是唐家的姑娘,唐瑜就能把她的琳儿比成月光下的萤虫,娥眉淡扫,肌肤如玉,眸中水光潋滟,娴静时如月光清雅,当她抬眼看过来,又似欲语还休,仿佛有无数话想对你说,勾得你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一瞬都舍不得移开。 花容月貌,精通琴棋书画,又深得太后喜欢,不知何时起,竟被传成了京城第一贵女。 「爹爹,难得过节,你怎么又考琦哥儿了。」唐瑜朝容氏浅浅行礼,礼毕径自在唐慕元下首落座,笑着朝弟弟招手,「琦哥儿来姐姐这边。」 琦哥儿打小养在前院,容氏才学不行,唐慕元又早出晚归,琦哥儿功课上有不懂的都去问长姐,所以男娃同长姐感情很好,唐瑜也很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弟弟,并未因为容氏而苛待琦哥儿。 「去吧。」姐弟关系好,唐慕元是最欣慰的,放了儿子,吩咐丫鬟摆饭。 夫妻感情冷淡,异母姐妹关系也不好,一顿饭吃得很是冷清。 才用完,来客人了,卫国公府世子卫昭,也是唐瑜的亲表哥,更是,唐瑜的青梅竹马。 唐瑜心里惊喜,脸上不动声色,只在卫昭走进来时,站起来,笑着喊了声表哥。 卫昭十八岁,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擅骑射,年纪轻轻已经当了小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看到唐瑜,卫昭一双黑眸里光彩更胜,亲昵地唤她「表妹」,轮到容氏所出的唐琳,就变成了「琳表妹」,亲疏立显。 唐琳咬咬唇,阴沉沉扫了长姐一眼。 唐瑜早就察觉了唐琳对卫昭的小心思,却并不在意,她知道卫昭心里只有她。 「子行怎么这时候来了?没陪你娘赏月?」唐慕元很喜欢这个外甥,早就当未来女婿看了。 卫昭看了唐瑜一眼,笑道:「我娘嫌我嘴笨不会哄她,特地派我来接表妹过去陪她坐坐,不知舅舅舍不舍得表妹?我娘说了,最多一个时辰就把表妹还给您。」 唐瑜听了,垂下眼帘。什么姑母请她,分明是他想带她出去逛花灯会。 唐慕元当然也明白,外甥说的委婉,其实是说给容氏听的。 「瑜儿,既然你姑母想你,你就过去坐坐吧。」唐慕元顺着外甥的话劝道,否则女儿留在家,面对容氏也没心情赏月,不如出去散散心。 父亲同意,唐瑜心里也是想去的,轻声让蕙兰去取件斗篷,晚上有点冷了。 一刻钟后,唐瑜与卫昭出了侯府,唐瑜坐马车,卫昭骑马。 第02章 夜晚街上行人寥寥,卫昭骑马靠近车窗,隔着帘子同心上人说话,「表妹今天吃月饼了吗?」 他没话找话,唐瑜轻笑,「怎么,姑母没给你做?」 「她做的没表妹做的好吃。」卫昭嬉皮笑脸地道,见前后无人,他偷偷挑起帘子。 唐瑜坐在矮榻中间,瞥见帘子被人掀起,露出卫昭俊秀的脸庞,唐瑜嗔他:「仔细被人看见。」 「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咱们是谁。」卫昭低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她,身子随着骏马走动轻轻颠簸,有点滑稽,也有点纨绔子弟的无赖劲儿。唐瑜私底下愿意纵容他,现在马车还没离开这条达官贵人云集的春熙巷,瞪他一眼,伸手拽下了帘子。 外面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唐瑜捞起随身佩戴的鱼状玉佩,就着车里的灯光,越看越喜欢。 这是卫昭送她的生辰礼物,从她七岁那年开始送,一年换条鱼,每条都精致可爱。 马车停到一处巷子口,卫昭扶她下车,两人步行去前面街上赏灯。 卫昭会功夫,没让下人们跟着,就他并肩跟唐瑜走,走了一段路,手悄悄地往唐瑜那边伸。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可以出门游玩,四处赏景,但与男子的身体接触还是要避讳的。唐瑜喜欢卫昭,但她始终谨守礼教,不曾做过轻浮之举,察觉卫昭的意图,唐瑜往旁边避了两步,正色警告他:「你再不规矩,我这就回去。」 偷袭不成,卫昭悻悻地赔笑:「不了,你别生气,走,咱们去看花灯。」 他没想不尊重表妹,就是太喜欢,情不自禁。 他笑得灿烂谄媚,唐瑜那点气转瞬即消,见前面人越来越多,她将斗篷兜帽遮了上来。路上不少姑娘都是她这样的打扮,灯光又暗,就算遇到熟人,距离远,也轻易认不出。 街头花灯远远不如侯府里的精致灯,胜在花样多,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唐瑜渐渐被花灯吸引,卫昭寸步不离守着她,几次帮她推开差点撞上来的路人。 「那盏好看。」卫昭眼睛忽然一亮,指着斜对面的摊铺示意唐瑜看。 唐瑜个子矮,往他身边靠了靠才看到那盏花灯,锦鲤状的,鱼身被里面的蜡烛照得红通通的,灯笼线勾着鱼嘴,好像刚从灯海里钓上来。 唐瑜一眼就喜欢上了。 卖灯的是个驼背老人,有些费劲儿地将锦鲤花灯从架子上取下来,要五十铜钱。 唐瑜好笑,这老头真不地道,摆明了看出他们二人出自富贵人家,故意抬高价。 卫昭并不在乎五十文钱,直接丢给老头一锭碎银子。 老头笑得驼背都快直了,连连道谢,先收好银子,再把锦鲤花灯递过来。 卫昭伸手欲接,旁边有人捷足先登。唐瑜一直盯着花灯,见灯杆突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抢去,她皱眉,探头去看。 灯铺不大,抢灯的男人就站在卫昭两步外,右手抢的花灯,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女娃背对他们靠在男人肩上,挡住了男人面容。 「还我花灯。」卫昭沉着脸道。 男人终于转了过来,一身黑色长袍,长眉凤眼,面容冷漠,目光淡淡扫过他们二人,如视无物。明明目中无人,却让人无法生出反感,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谁都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唐瑜不认得他,但当那个女娃慢慢地转过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公主?」 三公主病危,听说已经快不行了,怎么会出现在宫外?抱着她的男人…… 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没等唐瑜震惊,卫昭脸色变了又变,握拳跪了下去,「微臣见过王爷。」 宋钦恍若未闻,没人跟他抢灯了,抱着侄女准备离开。 「皇叔,花灯是姐姐的。」五岁的三公主轻轻道,特别乖巧,只是小脸惨白,让人看了心酸。 「暖暖先看上的。」宋钦左手攥着花灯,右手帮侄女拉了拉小帽子。 三公主摇摇头,坚持要皇叔将花灯还给姐姐,她很喜欢的瑜姐姐。 「三公主,瑜姐姐是大人了,不玩花灯,姐姐买下就是想送给你的。怎么样,你喜欢这盏吗?」唐瑜忍着对传说中鬼王爷宋钦的惧怕,忍着对三公主无药可医一事的酸涩,越过卫昭走到宋钦旁边,笑着哄三公主。 原来瑜姐姐买花灯是送她的,三公主高兴地笑了,点点头,「谢谢瑜姐姐。」 唐瑜握了握她小手,正要道别,三公主虚弱地邀请她:「瑜姐姐跟我们一起去放鹤楼吧,皇叔包了顶楼,那里看灯可漂亮了。」 唐瑜想陪可怜的女娃,但她不想跟宋钦打交道,只是没等她开口,腰上突然被人一顶,唐瑜浑身僵硬,垂眸去看,看到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宋钦,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走吧。」宋钦没看她,在卖灯老头见鬼的目光下,收好长剑,抱着三公主先行一步。 第03章 紧跟着,四个黑衣侍卫鬼魅般从人群里围了过来,「请」这对儿表兄妹跟上他们王爷。 放鹤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据说乃仿照江南黄鹤楼而建,高五层,平日生意兴隆,到了上元、中秋这等适合出门赏灯的好日子,放鹤楼便不是有银子就能进的了,早就被达官贵人提前定了位子。 站得高,看得远,但想要站得高,就必须爬楼。 唐瑜是大家闺秀,一个月顶多出几趟门拜访亲友,不说弱不禁风,也是千金娇贵的身子,爬到三楼便娇喘吁吁了。头顶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灯下小姑娘香腮泛红,细细喘息,如夜里盛开的海棠,我见犹怜。 「我扶你。」卫昭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 唐瑜摇摇头,原地站了会儿,看看上面,再扫一眼不远不近跟在二楼的两个侍卫,蹙眉道:「走吧。」说完先跨上了眼前的木阶。 卫昭怕她力竭踩空掉下来,体贴地跟在她身后,看着表妹不算轻松地一步步往上爬,想到胁迫他们前来赏灯的宋钦,卫昭漆黑的眼眸里阴霾越来越沉。 宋钦,摄政王。 先帝有两个兄弟,成王是一母同胞的,端王宋钦乃异母所出。宋钦十六岁时,西南蛮夷叛乱,先帝派宋钦出征,看似重用,其实暗藏杀机。但宋钦命大,三万人马最后只剩两千,他就靠这两千将士,大败蛮夷,平定了战乱。战后宋钦坑杀一万俘虏祭奠亡军,一战成名,人称鬼王爷。 先帝防他,命宋钦驻守西南蛮荒,无诏不得回京。 渐渐的,京城百姓几乎要忘了大齐还有一位端王。 但先帝没忘,每年都会派人过去明察暗访,看看宋钦在西南老实不老实,既要利用宋钦守卫边疆,又怕宋钦暗中扩展势力。可惜千防万防,最终竟然是亲兄弟成王造反,率叛军一路杀到京城,谋害先帝,残杀皇子。 眼看成王要篡位成功,宋钦连夜进京,以雷霆之势平定叛乱。 混战中,先帝四位皇子、两个公主丧命,只剩年仅四岁的五皇子,还有一位刚刚早产的三公主。当时宋钦二十二岁,身穿铠甲,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英姿,换上蟒袍,龙章凤姿有帝王之相,先有战功又镇压了奸臣贼子,立即得到一半朝臣的拥护,劝他登基。 宋钦坚辞不肯,推举淑妃所出五皇子为新皇,因五皇子年幼,暂由他辅政,直到皇上二十弱冠。 看似无心帝位,可这短短四年里,满朝文武几乎都站到了宋钦那边,太后、皇上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宋钦一个眼神管用。而宋钦行事,顺他者,加官进爵,逆他者,只有闲差苦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卫昭是京城最恨宋钦的几人之一,因为当今太后是他的亲姑姑,皇上是他亲表弟。 奈何皇帝年幼,他们只能静待时机。 「皇叔,瑜姐姐他们怎么还没上来啊?」顶楼雅间里,三公主靠着宋钦胸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门口。 「他们走得慢。」宋钦低着脑袋,替女娃整理放下兜帽时弄乱的头发,面容白皙,呼吸平稳。他身强体健,内外功夫兼修,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娃爬五层楼,如履平地。 「那皇叔怎么不等等瑜姐姐?」三公主仰起头,不解地问。 宋钦摸摸女娃脑顶,没有回答。 三公主瞅瞅他,乖巧地不问了。 其实她一直都怕这位皇叔,因为他总是冷冰冰的,三公主没有见他笑过,她问嬷嬷皇叔为什么不爱笑,嬷嬷特别紧张地教她别问,最好一句话也不要提皇叔。一提到皇叔,嬷嬷的语气比讲妖精故事还要恐怖。 然后她生病了,病得整天睡觉,有一天睡醒,看到皇叔坐在她床边,轻轻地替她擦汗。三公主第一次被长辈这么温柔的照顾,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不怕皇叔了,尽管皇叔依然不爱笑。 今天中秋,皇叔将她接到了王府,问她最想做什么,三公主听嬷嬷讲过宫外的花灯会,说想看花灯,皇叔就真的抱她出来了。皇叔力气特别大,嬷嬷抱她走一会儿就累得喘气,皇叔抱她走了一路,还爬了这么高的楼,都没有喊累。 三公主喜欢被皇叔抱着,很舒服,她想睡觉了。 女娃全部的重量都放到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宋钦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他眸色微变,低头看女娃,正好看到三公主张嘴打哈欠,五岁的小丫头,嘴巴张得大大,呼出的气息带着两刻钟前吃过的糖人甜味儿。宋钦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闻过旁人的呼吸,有点不适,但他没有避开,轻轻捏了捏女娃瘦瘦的脸蛋,「暖暖别睡,一会儿外面会放烟花。」 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晚,宋钦希望这个无父无母的女娃多开心一阵。 三公主揉揉眼睛,放下小拳头,看见门外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瑜姐姐!」三公主高兴地喊道,声音却很轻。 唐瑜在外面歇过劲儿后才露面的,看到三公主蔫蔫困倦的样子,怜惜心疼,暂且放下对宋钦的不满与惧怕,她笑着逗小丫头,「三公主走得真快,瑜姐姐都追不上你了。」 三公主骄傲地道:「皇叔力气大!」 唐瑜笑笑,一眼都没往宋钦脸上看。 宋钦在他们表兄妹出现时便侧头望向窗外,面容冷漠,闲人勿扰。 他这个王爷不开口,唐瑜、卫昭只能站着。 三公主很懂礼貌,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请两人落座。每次昭表哥、瑜姐姐进宫,太后都会叫她过去玩,所以三公主与这对表兄妹十分熟悉了。 「瑜姐姐,你今晚真好看。」小女娃也爱美,看着对面披着雪青色斗篷的唐瑜,三公主由衷地夸道。 唐瑜本能地瞥了眼在场的唯一一个外男。 第04章 宋钦置若罔闻,神情淡淡地赏窗外的明月。 唐瑜放松下来,柔声问三公主今晚花灯会好不好玩。 三公主点点头,想要说话,总觉得瑜姐姐坐的太远,她说得费劲儿,三公主瞅瞅皇叔旁边的椅子,期待地道:「瑜姐姐,你坐过来吧,我想离你近点。」 她还想让瑜姐姐抱抱。太医以为她睡着了,低声跟皇叔说话,三公主都听见了,她可能活不过今晚了。她喜欢瑜姐姐,瑜姐姐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淡淡的,嬷嬷说那是瑜姐姐的体香,每个姑娘长大了都会有,她想再闻闻。 去宋钦旁边坐? 唐瑜为难,看卫昭,卫昭脸色很不好看。而对面一直无视他们的摄政王终于看了过来,黑眸冷冷地盯着唐瑜,眼光犀利,似他腰上的佩剑,寒气逼人。 唐瑜明白,宋钦想送三公主一个美好的晚上,凡是三公主想要的,无论抢还是威逼,他都会做。 轻轻扯了扯卫昭的袖子,示意他别冲动,唐瑜平静地站了起来,绕到宋钦旁边,见宋钦又望向了窗外,她径自落座。 仿佛有花在身边静静开了,宋钦忽然闻到一缕幽香,似有若无。 长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宋钦心生反感,他不喜欢这种来自人身的异味,即便并不难闻。 「瑜姐姐抱。」 他不喜欢,三公主喜欢,撒娇地朝唐瑜伸手。 唐瑜再次看向宋钦,宋钦脑袋不动,身体侧转,抱着三公主的手臂也往下挪了挪,意思是愿意交出三公主。唐瑜便托住三公主双腋,将瘦小的女娃抱到了自己腿上,面朝卫昭坐着,低头哄她:「三公主怎么瘦了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那可不行,多吃饭才能长姐姐这么高呢。」 三公主乖乖地点头,「晚上我喝了半碗粥,皇叔喂我喝的。」 唐瑜眼睫动了动,想象不出宋钦细致照顾三公主的情形。 三公主仰头看看,见瑜姐姐好像不太信,她扭头喊宋钦,「皇叔,我是吃了半碗粥,是吧?」 侄女叫他作证,宋钦转过来摸摸女娃脑袋,「暖暖乖。」 三公主开心地笑,继续与唐瑜说话。 宋钦正要转过去,视线忽然落到了侄女腰上。少女抱侄女的姿势与他一模一样,右手握着侄女小手,左臂环着侄女。她斗篷里面是条海棠红褙子,袖口同色,如此一来,衬得那露在外面的手白皙莹润,堪比最上等的羊脂玉,纤细,柔若无骨。 对面传来一道不悦的视线,宋钦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他轻蔑地扬起唇角,再次转向窗外。 卫昭见他收回了窥视唐瑜的视线,胸口火气渐渐平复。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雅间里只有唐瑜跟三公主轻柔的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亮,唐瑜与三公主同时望过去,正好看到一朵绚丽的烟花。 黑夜如幕,皓月当空,璀璨烟花一朵接一朵,美得像一场梦。 「好漂亮……」三公主喃喃地道。 唐瑜刚要附和,身前的男人突然转了过来,那一霎那,唐瑜清晰地看到了他凤眼里倒映的烟火,眸光似水,烟花绮丽,眼波与窗外五光十色融合,竟化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光彩,不是温柔,又胜似任何温柔。 唐瑜失了神。 宋钦要接三公主,身体不可避免地靠近她,感受到小姑娘的注视,宋钦抬起眼帘。 他看到了她清澈眼眸里的烟火。 唐瑜却掉进了一双冷得刺骨的寒潭,她瞬间惊醒,立即垂眸。 宋钦目光一路掠过她苍白脸庞,樱红唇瓣,胸前的斗篷带子,来到了侄女身上。他弯腰,托起侄女双腋,往上提时,带起一阵淡淡的女儿香,迎面扑来。 或许是闻了将近一刻钟,习惯了,宋钦意外发现,这会儿香气更浓,他却没有先前那么反感了。 宋钦接走了三公主,唐瑜默默退回卫昭身旁,站在卫昭一侧看烟花。 街上百姓赞叹纷纷,三公主也惊叫连连。 虽然相伴赏灯的人太出乎意料,唐瑜还是被今晚的夜景吸引了,望着夜空里四处绽放的烟火,目不暇接,直到外面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木阶踩踏声,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动,看看卫昭,表兄妹俩一起转了过去。 「王爷,沈太医配出药方了,请王爷速带三公主回府。」黑衣侍卫单膝跪在门前,沉声回禀。 唐瑜面露喜色,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呆呆地看着侍卫,好像还没明白刚刚那话对她的意义。 「暖暖该喝药了,明天皇叔再放烟花给你看。」宋钦左手抱着侄女,右手替她戴上帽子。 三公主点点脑袋,扭头朝唐瑜告别,「瑜姐姐,我回去了,等我病好了再跟你玩。」 第05章 唐瑜笑着应下:「好,三公主病好了我就进宫去看你。」 三公主开心地笑。 侄女说完了,宋钦无视唐瑜二人,抱着侄女快步离去。 「咱们也走吧。」这是宋钦定的酒楼,卫昭不想占他的便宜。 「等等吧,被人看到咱们与他前后离开,恐怕会有闲话。」唐瑜重新回到窗前,低低地道。 卫昭想想也有道理,看看楼下,眉头紧锁:「三公主身体向来虚弱,这次不知中了什么邪,太后为此寝食难安,今年中秋宫中都没有大肆庆祝。现在好了,端王前脚带三公主回王府,后脚太医便找到治病药方,功劳都落到了他头上,回头他再让人煽风点火,百姓官员少不了非议太后苛待三公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表哥别太担忧,太后心胸豁达,不会介意的。」唐瑜盯着刚刚走出放鹤楼的宋钦主仆,目光落在了男人怀里小小的女娃身上,「只希望沈太医的药方有用,治好三公主吧。」 「吉人自有天相,三公主会没事的。」知道她更担心三公主,卫昭柔声安抚道。 唐瑜点点头,目送宋钦一行人走远了,她戴上斗篷兜帽,与卫昭下了楼。 第二天夜里,京城各府依然处处烟火,其中端王府的烟花最盛。勋贵都住在皇城附近,景宁侯府与端王府只隔了两刻钟马车的路程,唐瑜披着斗篷坐在六角凉亭中,望着端王府上方的朵朵烟火,想象三公主兴奋的小脸,忍不住笑了。 墨兰蕙兰不清楚昨晚的事,见她望着那边笑,蕙兰小声道:「真是奇怪,往年端王府无论什么节日都冷冷清清,一根爆竹都不放,今年王爷怎么这么有兴致?」通常府里有女眷孩子才会热闹,不然哪个大男人会喜好这个? 「咱们只看烟花,不论人家是非。」唐瑜淡淡地提醒身边丫鬟。 蕙兰低声认错。 唐瑜却因为蕙兰的话,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的偶遇,想到了宋钦威胁她的长剑,还有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眸。对主人家没有好感,再绚烂的烟火也失了光彩,唐瑜掩面做困倦状,回房歇息了。 月底听说一件大事。 三公主渐渐康复,太后派人接她回宫,端王不许,以他身边无儿无女为由,留三公主在府中尽孝,叔侄共享天伦。太后的人连面都没见到三公主,就被端王府侍卫「请」出来了。 唐瑜得到消息,不禁凝眉。 自古只有帝后接王府郡主进宫抚养,没听说太后健在,皇叔接公主侄女回府久住的,宋钦此举分明是僭越。而且他早不接晚不接,偏在三公主病后接侄女回府照顾,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他觉得侄女在宫里受了怠慢,所以才要亲自抚养? 联想卫昭的话,再回想宋钦对三公主的悉心照顾,那晚的灿烂烟花,唐瑜不得不怀疑其中到底真情流露多,还是利用成分多,只可怜了三公主,年仅五岁,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她信赖的皇叔欺凌太后的棋子。 欺凌,却又让太后无话可辨,毕竟三公主在宫里染的病,出宫就好了,只能背了这顶黑锅。 唐瑜再出门做客,果然听到了一些闲话。唐瑜心里不大舒服,太后温柔娴静,故先帝在世时赐封淑妃,当年战乱,太后痛失皇二子,这几年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乃最慈善大度之人,无缘无故为何要苛待一个小小的公主? 反正唐瑜是不相信的。 九月菊花盛开,太后召她进宫赏菊,唐瑜先去了卫家,与姑母一起进宫。 路上唐氏同侄女聊家常,「最近家里可好?」 其实无论唐瑜还是唐琳,都是她的亲侄女,姐妹俩小时候,唐氏是同样喜爱的,因为唐瑜早早丧母,她对大侄女免不得多些关心。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唐琳不知跟谁学了一肚子小家子气,衣食住行都要跟长姐比,譬如她送侄女们绸缎料子,明明只是花色不同,唐琳总会嘀咕姐姐的更好,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偏心。 小侄女不讨人喜欢,唐氏的态度自然渐渐冷淡下来,平时进宫只带唐瑜。 「挺好的,有您护着,谁敢欺负我啊。」唐瑜轻声跟长辈撒娇,姑母最疼她,在唐瑜眼里,姑母与母亲无异,小时候她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卫家的。 唐氏捏捏侄女小手,越看越满意,只盼着侄女快点及笄,她好娶回家当儿媳妇。 很快,娘俩跟在宫女后头去了慈安宫。 太后三十出头,比唐氏小几岁,虽贵为太后,穿着却十分素淡,正在观赏殿内的一盆盆名品菊花。看到她们娘俩,太后笑着打趣道:「怎么来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们娘俩不来了呢。」 肤白唇红,眉清目秀,安静时似空谷幽兰,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但唐瑜看得出来,太后比上次见面,瞧着清减了。 唐氏也心疼这个身份高贵的小姑子,年纪轻轻守了寡,皇帝儿子年幼,朝中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小叔,母子俩过得简直就是傀儡的日子,就算平时忍气吞声没用,那边也照样想方设法地给她添堵。 「进宫见太后,当然得好好打扮,不然太后看了不高兴怎么办?」唐氏亲昵地道,领着唐瑜走到太后跟前,稀罕地打量面前的各色菊花,「奇怪了,我屋里那几盆也是你送我的,为何开得就没有你这里的好看?」 太后轻笑,「那我就再送嫂子几盆,瑜儿呢,你喜欢哪个,尽管说,别跟皇姑母客气。」 「谢皇姑母,您这里的我瞧着都喜欢。」唐瑜甜甜笑道。 「原来我们瑜儿才是最贪心的。」太后笑着挽住唐瑜的手,仔细瞧瞧,纳罕地问唐氏:「瑜儿好像又长个子了,你说是不是?」 唐氏颔首,颇为自豪地夸道:「女大十八变,瑜儿越长越好看了。」 太后点头附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听你说女大十八变,我倒想起暖暖了,以前早晚来我跟前请安,我看惯了,关心两句就放她玩去了,如今将近一月不见,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似的……小孩子长得更快,不知道脸蛋有没有胖回来。」 话里充满了感伤。 第06章 唐瑜是小辈,涉及到太后与摄政王的恩怨,她懂事地没有插话,静静地站在唐氏身旁。 唐氏宽慰了太后几句。 太后笑笑,重新打起精神,「好了,今儿个是请你们来赏花的,不提那些了。」 三人继续赏花。 正聊着如何养菊,庭院里传来宫女太监迎接皇上的声音,太后目光温柔下来,对着门口道:「皇上从御书房回来了。」 很快,八岁的小皇上宋谨一身明黄秋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玉树临风的卫昭,一大一小,进来都先看向了唐瑜。男娃是单纯的喜欢漂亮姐姐,卫昭的眼神就…… 太后与唐氏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唐瑜。唐瑜不好意思了,屈膝朝小皇上浅浅行礼,尽了礼数便扭头去赏花。皇上还小,太后特准他们私下见面不用跪拜。 「母后,舅母。」宋谨恭敬地朝长辈见礼,得到许可,高兴地走到唐瑜身边,「瑜姐姐,你好久没来宫里玩了。」 「因为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忙啊。」唐瑜低头,细声给男娃解释,「我要读书,还要管家……」 「还要弹琴画画,是不是?」卫昭凑过来,戏谑地插嘴。 唐瑜嗔了他一眼。 卫昭嘻皮笑脸,因为屋里没有外人,他就赖在唐瑜身边,唐瑜去哪儿他跟着去哪儿。太后、唐氏见怪不怪,两人坐到榻上,看三个小辈围着菊花说笑。唐瑜一心三用,既要应付卫昭的俏皮话,又要回答小皇上的问题,还好奇太后唐氏说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听到唐氏提及外面的闲言碎语,太后则如她意料的那般,置之一笑。 前面政和殿内,一个小太监轻步走到端坐在书桌后看奏折的摄政王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唐氏娘俩进宫很勤快,这样的回禀宋钦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点点头算是回应。 小太监弯着腰退了下去。 宋钦继续批阅奏折。 忙了一天,傍晚才回王府。 三公主听说皇叔终于回来了,欢快地赶了过来。在宫里还有皇兄陪她玩,来到王府,皇叔一走三公主就特别地闷,几乎掰着手指头盼皇叔快点回来呢。 经过快一个月的相处,三公主自认摸清了皇叔的脾气,皇叔不爱笑不爱吵,不爱听她说回宫,但只要她乖乖的,她想做什么皇叔都会答应她。 「皇叔,你哪天生辰啊?我想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小女娃熟练地扑到宋钦腿上,仰着小脸问,脸蛋白里透红,比生病前还胖了点,说话时右边脸颊有浅浅的梨涡,娇憨可爱。 宋钦将侄女提到腿上,摸摸她脑袋问:「暖暖九月二十九生辰,对吧?」 三公主问他生辰就是想提醒皇叔她要过生辰了,没想到皇叔竟然记得,小女娃高兴坏了,忘了继续询问皇叔的,兴奋地点点头,「皇叔怎么知道的?」 宋钦看看女娃清澈纯真的眼睛,道:「皇叔什么都知道,暖暖想要什么礼物?」 三公主认真想想,抱住皇叔撒娇,「我想皇叔一天都陪我。」 宋钦微微皱眉。 他没那么闲,腾出一天陪个小孩子,先前若非侄女危在旦夕,他也不会抱她出去赏灯。三公主病愈后,他留侄女住在王府,是因为这孩子单纯无邪,宋钦不愿她夭折在宫中。但宋钦没料到,侄女越来越不怕他,丰衣足食不够,竟然还要他陪。 「皇叔忙,没空陪你。」宋钦淡漠道,不想惯得女娃得寸进尺。 三公主眼里的光彩黯淡下来,瞅瞅冷冰冰的皇叔,失望地快哭了,又懂事地忍着,「嗯,那我等皇叔忙完再来找你。」 宋钦闭上眼睛,抬手抚额,他就知道,不该乱发善心。 「皇叔头疼吗?」三公主看见他摸额头,担心地问。 宋钦薄唇紧抿。 三公主紧张地看着他。 「暖暖,宫外姑娘过生辰都会请各府姐妹来家里赏花吃席,你想请谁,皇叔替你给她们下帖子。」宋钦睁开眼睛,问腿上渴望玩伴的小侄女。 三公主最想的玩伴是皇兄,可转念一想皇兄是男的,不是姐妹,三公主立即换了个人选,「我想请瑜姐姐!」 脑海里冒出小姑娘低头哄侄女时的娇美面容,宋钦点点头,「还有谁?」 三公主眨巴眨巴眼睛,想不到了,太后邀请进宫的女眷不多,她只认识瑜姐姐,还有个琳姐姐,但三公主不喜欢她。 但宋钦怎么可能只给唐瑜下帖子?就是下了,唐慕元也不会让女儿来。 宋钦喊来王府管事,让他给京城所有三品以上且府中有嫡女的官员下帖子,请她们月底来给三公主庆生。管事领命,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了,低头告辞,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王爷清冷的声音,「给景宁侯府的帖子多加一句,就说三公主诚心邀请他们大姑娘,请其务必赴宴。」 管事应诺。 唐慕元在兵部任职,正五品的武选清吏司郎中,负责武官选拔、升调、赏罚之事,肥差。 第07章 作为立过战功的本朝英杰,唐慕元领此职位实至名归,但身为太后的亲戚,唐慕元还能担此重任,不仅唐慕元自己觉得奇怪,朝臣们也都想不通。有人猜测摄政王唯才重用,也有人怀疑摄政王提拔唐慕元,是为了掩饰他的狼子野心,就像当初他保五皇子登上皇位,只是为了名声,等将来做够姿态了,再找机会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唐瑜更加相信后者。 所以收到端王府的帖子,看着上面「务必赴宴」四字,唐瑜十分抵触。 她去了前院,派人请来管事,「你悄悄去打听打听,看端王府都给哪些宅邸发了帖子。」 侯府众人都很敬重大姑娘,管事领命去了,溜达一圈回来,列了好几家,「姑娘,我估摸王爷给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都发了帖子,看来是想替三公主大办生辰。」 摄政王也真是的,三公主才五岁,以前三公主过生辰太后都小办,后宫热闹一下就是,跟皇上过生辰差不多,说不上偏心不偏心,如今三公主搬到端王府本就引起了百姓对太后的非议,摄政王突然替侄女大办生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显摆他疼侄女? 唐瑜也认定宋钦要打太后的脸,自然也就觉得,端王府发出去的帖子都有「务必赴宴」四字。 务必务必,她不去宋钦又能怎样?持剑登门逼她去,还是因为景宁侯府扫他的面子,在官场上报复父亲?可赌气归赌气,万一呢,万一宋钦真的公报私仇怎么办? 唐瑜不敢擅自做主,准备傍晚父亲回来跟他商量商量。 日落时分,唐慕元回来了,身后跟着卫昭。 命丫鬟们在外面守着,三人单独说话。 唐慕元看过请帖,递给卫昭。 卫昭扫了眼,俊朗的脸庞面沉如水。 唐瑜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看着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怎么了?」 唐慕元轻叹一声,对着女儿道:「太后挂念三公主,得知咱们也收到了帖子,托你表哥来传话,嘱咐你见到三公主后问问她近况。」 怕花容月貌的女儿到了端王府惴惴不安,他本想拒绝这次邀请,可太后那边又有事相求。路上外甥提议换小女儿去,唐慕元觉得此计可行,毕竟小女儿才十二,还没到招男人惦记的年岁,却没想到帖子上点名道姓只请了长女一人。 收到帖子后,唐瑜其实有八成把握父亲会护着她,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愣了愣。 卫昭看在眼里,又怜又恨,旁人不知道,他亲眼目睹宋钦对表妹生出色心,怎会让表妹去冒险? 「舅舅,让琳表妹去,咱们只当没看清帖子,以为各府有人赴宴就行。凭什么他让表妹去咱们就得乖乖听话?」卫昭攥紧帖子,沉声道。三公主一个小丫头,宋钦为了做样子也会安排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能有什么事,琳表妹见到人看看气色好坏就够了,足以向太后交差。 唐慕元刚要点头,唐瑜已经冷静下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卫昭震惊地看她,「表妹……」 唐瑜笑了笑,轻松道:「表哥,他这次设宴只是为了告诉京城百姓他宠爱三公主,请我与请旁人目的相同,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太后信任我才托我探望三公主,妹妹太小了,一个不慎可能惹祸上身。」 她只是反感宋钦,却没有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全,宋钦不近女色人人皆知,以前只是听说,中秋那晚偶遇后,唐瑜对此深信不疑,宋钦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女人有心的。 卫昭紧紧地盯着她,看看唐慕元,欲言又止。 唐慕元咳了咳,起身道:「子行晚饭在这边吃吧,我去吩咐厨房多加两道菜。」 如果女儿不想去,他宁可得罪宋钦不做官也会护着女儿,但女儿沉稳冷静,胆识过人,唐慕元就放心让女儿去这场确实不危险的王府宴请。 长辈走了,卫昭再无顾忌,大步走到心上人身前,低声劝她:「表妹听话,让琳表妹去。」 「妹妹不懂事,别办砸差事,给太后添乱。」唐琳是个麻烦精,唐瑜不敢将此差事交给她。 「可是你……」卫昭盯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毕竟涉及到姑娘家的名声。 「没事的,他不是那种人。」唐瑜笑着宽慰他。 卫昭冷哼,「什么不是,对普通女人他不近女色,对你……」 「表哥。」唐瑜不悦地打断他,真正的闺秀,没人喜欢听旁人说自己是那种容易引男人动心的女子,尽管这话本身是对她容貌的夸赞。 卫昭自知失言,看看她,倔强地扭过头。 他气自己,不能护着表妹,不能让表妹随心所欲。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唐瑜转到卫昭对面,朝他笑了笑,柔声问道:「今晚来这边,给姑母传话了吗?别让她担心。」 「传了。」卫昭闷闷地道。 「那就好,走吧,一会儿琦哥儿该过来了。」唐瑜扯扯他袖子,小小地撒了个娇。 卫昭看了心痒痒,想抓她手。 唐瑜灵巧避开,跑开前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自己媚眼如波,勾走了少年郎的魂儿。 转眼就到了三公主生辰这日。 第08章 唐慕元要上朝,天不亮就走了,唐瑜早早到了松风堂,等着跟容氏娘仨吃饭。她不喜欢容氏、唐琳,但琦哥儿是好的,她得照顾琦哥儿的感受。 「瑜儿去王府就穿这身?」容氏领着女儿过来,见唐瑜只穿了一条豆绿色绣竹叶纹的褙子,惊讶地问。旁边唐琳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樱红色的妆花褙子,觉得她比姐姐好看多了。 「您觉得哪里不妥吗?」唐瑜平静问。 容氏干笑,坐到椅子上道:「没有,就是觉得三公主庆生这样的好日子,瑜儿该打扮鲜亮点,好看又喜庆。」 唐瑜淡淡一笑。 琦哥儿替长姐说话,「我觉得姐姐穿绿色更好看。」 容氏不悦地瞪儿子,瞧瞧唐瑜,赔笑道:「嗯,咱们瑜儿人美,穿什么都是最出挑的。对了瑜儿,难得端王府有这样的热闹,你也带琳儿去吧,不然她自己闷在家里也没趣。」 唐琳不安分,以前姐妹俩一起出门,唐瑜没少照看她,免得妹妹丢了景阳侯府的人,今日别说端王府帖子上没请唐琳,请了唐瑜也不会带她去分自己的心。 当着琦哥儿的面,唐瑜含糊了过去,饭后琦哥儿走了,她才直言相告,让容氏知道不是她不想着妹妹,实在是人家王府没请,怕容氏不信,使唤墨兰去取帖子。 容氏嘴上连说不用,人却赖着不动,直到亲眼看到帖子,看到摄政王确实没请自己的宝贝女儿,才灰溜溜领着女儿走了。唐瑜望着这对母女的背影,有点心烦,摄政王与自家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容氏怎么一点都不长心?那种地方,如非必要,请她她都不去。 日头渐渐升高,唐瑜不早不晚地出了门。 端王府。 三公主的宴席设在花园里,与唐瑜不同,大多数贵女都早早来了,而且打扮地花枝招展。 端王摄政,距离小皇帝亲政还有十几年,将来不提,至少这十几年里端王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人又俊美无双,贵女们鲜有跟端王打过交道的,没切身感受过端王的冷漠,只痴迷端王的气度外貌,心生仰慕。他们的家人呢,更是盼望女儿被端王看上,现在当王妃,将来贵不可言。 可惜来到王府,端王竟然一面都没露,只有一位五岁的小公主。 没有贵女认为端王真的喜欢这个侄女,因此见到三公主,态度就很敷衍了。 三公主虽然小,但她在宫里长大,心思敏感,谁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看得出来。没人真心陪她,三公主有点失望又不是特别难过,一个人坐在凉亭中央,眼巴巴地望着花园来路,盼着瑜姐姐。 花园不远处是湖,湖边耸立着一座三层塔楼,名曰归云,乃宋钦回京后命工匠搭建的。 今天侄女生辰,宋钦上完早朝后将奏折带了回来,顺便留意宴请情况。连续看了半个时辰奏折,宋钦走到窗前,凭楼远望,就见他的小侄女孤零零坐在凉亭里,那些贵女们三五成群赏花,偶尔才有几个去亭子里坐坐,很快又走了出来。 宋钦看不到侄女,但他能想象得出侄女的神情,定是可怜巴巴嘟着小嘴儿,一脸落寞。 都是陌生人,侄女怎么会开心,她又不是懂得自己结交朋友的大姑娘。 而那些贵女,都没有唐瑜的善良。 「去暗示三公主来这边,让她在一楼等唐家大姑娘,另通知门房,唐家大姑娘到了,直接领到归云楼。」宋钦收回视线,吩咐门外侍卫,「若三公主问及本王行踪,就说本王还在宫中。」否则小丫头又要让他陪。 「是。」侍卫领命,脚步沉稳地下了三楼。 于是唐瑜抵达王府后,走了和其他贵女不同的一条路,起初唐瑜没有察觉不对,路过花园听到那边贵女们的欢笑声,唐瑜皱眉,停下脚步,问前面带路的青衣丫鬟,「宴席不是在花园吗?」 青衣丫鬟回头,垂眸道:「回大姑娘,三公主不喜其他府中的姑娘,特意去了归云楼,专等您一人,说是要单独与您说话。」 唐瑜半信半疑,墨兰谨慎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唐瑜盯着青衣丫鬟,看眼后路。如果宋钦意图不轨,她现在折回也来不及,便让丫鬟继续带路。 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到了归云楼前。 「瑜姐姐!」三公主一直在等她呢,终于见到人了,小丫头乳燕一般跑了出来。 唐瑜放松下来,低头,微微展开双臂迎接女娃。风从湖面吹来,她裙摆轻舞,笑靥如花。 三楼雕花轩窗后,宋钦面无表情看着她,等一大一小手牵手进来了,他继续站了片刻,然后离开房间,不缓不急地往下走。 黑靴踩在木阶上,无声无息。 归云楼。 唐瑜牵着三公主跨进门槛,发现一楼十分宽敞,北面全是书,一排一排书架,俨然一座大书房,书香浮动。南边窗明几亮,墙壁上挂着两幅字,笔锋刚劲有力,寒意逼人,上面没有落款。 看到这两幅字,唐瑜脑海里不经意地浮现出宋钦那双冷漠的眼,隐约猜到了题字的人。 归云楼应该是王府重地,三公主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到来这边等她? 「瑜姐姐,坐。」三公主小主人似的牵着唐瑜走到书桌前。 唐瑜先将女娃抱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时好奇地问她:「其他人都在花园里赏花,三公主为什么没跟她们一起?」说话时扫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总觉得这种地方,没有宋钦的准许,外面两个侍卫不敢擅自做主放三公主进来,那么,这是宋钦故意安排的局,用来试探她这个太后亲信? 如果是试探,那归云楼里,绝不会只有她们两对儿主仆。 第09章 唐瑜背脊发凉。 「我不喜欢她们,就来这边等瑜姐姐了。」三公主有些委屈地道,「瑜姐姐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想去三楼看你到了没,皇叔的侍卫不让我去,只许我在一楼玩。」 唐瑜笑着摸摸女娃脑袋,「瑜姐姐家里有点事,耽误了,给,这是瑜姐姐给三公主的礼物。」 三公主最喜欢收礼物,高兴地接过唐瑜手里的香囊,摸摸上面精致的花纹,再举到鼻子前闻闻味道,喜欢极了,「瑜姐姐真好。」 唐瑜低头打量小丫头,发现三公主脸蛋圆润了很多,气色也很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有心想引三公主去湖边赏景,避开宋钦耳目询问三公主近况,转瞬又觉得,以宋钦的威严,他真想知道她与三公主的谈话,皱皱眉三公主定会老实交代,届时反倒显得她动机不纯。 她耐心地等着机会。 三公主许久没有回宫,想太后与皇兄了,问唐瑜最近有没有进宫。 唐瑜点点头,柔声道:「月初刚去过,太后请我去赏菊花。」 宋钦就隐在上面拐角处,透过扶手空隙看窗边谨慎说话的小姑娘,眼里兴趣更浓。 他知道太后的密令,却没料到唐瑜的沉着反应。 确定唐瑜言行不会露把柄,宋钦转身往上走,依然无声无息。 听唐瑜提及太后,三公主黑白分明的眼里露出一丝羡慕与想念,因为皇叔不在身边,她小声跟信任的瑜姐姐说心里话,「我想太后想皇兄了,他们想我了吗?」 唐瑜笑,「想了,不过太后说了,只要三公主开心,在哪住都一样的。你瞧瞧你,比生病前还胖了,是不是特别喜欢王爷?」 就算不是为了替太后打听,唐瑜也很关心三公主在端王府的起居。 三公主用力地点头,提到皇叔,她眼睛比提到太后皇上更明亮,「皇叔特别喜欢我,每天我睡觉前他都会过来看我,就是皇叔太忙了,天天晚上才回来,今天我生辰他都不陪我。」 嘟起嘴,低头玩刚刚收到的香囊。 唐瑜诧异极了,没想到三公主竟然如此喜欢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王爷,也许,三公主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关心,以为宋钦睡前看她就是对她好?这样的话,太后确实比不上宋钦,太后有皇上要照顾,还要打理后宫,不可能像真正的母亲那样照顾三公主。 不过,看三公主这么高兴,唐瑜没有多说什么,想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唐瑜哄三公主,「咱们去花园里吧?那么多客人来替三公主庆生,咱们俩却在这儿说悄悄话,被人知道不好。」 三公主嘟嘟嘴,最终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唐瑜抱她下来,牵着三公主往外走,转到门口,迎面对上距离门口只剩十几步的蟒袍男人,头戴玉冠,面容清冷,一袭墨色长袍更加突显了他的肃杀威严。看到她,男人皱眉,脚步也停了下来。 唐瑜怕他,低头跨出门槛,朝宋钦行礼,「臣女拜见王爷。」眼睛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 三公主早就高兴地跑到了宋钦身前,仰头望他,「皇叔今天回来真早!」 宋钦淡淡看侄女一眼,目光再次挪到唐瑜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他更喜欢看她同侄女柔声细语的样子,现在这么呆板虚伪,他看不顺眼。 唐瑜眼帘低垂,冷静作答:「臣女进府时,门房告知三公主在归云楼等候,所以……」 三公主脆生生地作证:「皇叔,是我请瑜姐姐过来的。」 侄女护着她,宋钦沉默,盯着唐瑜看了会儿,冷声道:「退下吧。」 唐瑜站直了,看了三公主一眼,三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宋钦开口,让三公主随她一起走。 他没有她的耐心哄孩子。 三公主有点不舍,不过还是更喜欢跟温柔可亲的瑜姐姐在一块儿,重新让唐瑜牵手。 唐瑜领着三公主走了,宋钦面无表情进了归云楼。 直到王爷的脚步声去了二楼,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才悄悄地互相看了一眼。 奇怪啊,王爷明明在里面,怎么又从前面过来了?难道归云楼还有第二处门? 而一直守在三楼的贴身侍卫褚风,在听到王爷上楼的脚步声后,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是唯一知道王爷破天荒跳楼的人,一旦露出任何异色,他怕自己今晚小命不保。 至于王爷为何跳楼,打死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王爷跳楼,是为了…… 多看唐家大姑娘一眼,那个才十三岁就被传成京城第一闺秀也确实当得起这盛名的唐瑜唐姑娘。 心惊胆颤,直到宋钦从他面前毫不停留地走进房间,褚风才暗暗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得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 唐瑜在王府用过午饭,好生哄了舍不得她走的三公主一会儿,才领着墨兰回了景宁侯府。 唐慕元去兵部了,卫昭不放心她,中午没吃饭就跑过来等消息。 第10章 「怎么样?」打发墨兰在松风堂外面守着,卫昭紧张地端详心上人,「没出事吧?」 「你看我像出事的吗?」唐瑜坐到椅子上,笑着看他。 卫昭在她对面落座,神情凝重地解释道:「早朝后他见了几个大臣,没过多久就回了王府,太过反常,我忍不住担心。」 唐瑜有些意外,她见到宋钦时都快晌午了,那之前一个多时辰,宋钦去了何处? 算了,那些与她无关。 「我没事,陪三公主说话时见了一面,见礼过后他就走了。」唐瑜再次安抚他,「对了,三公主瞧着挺好的,唉,她人小不懂事,那边稍微对她好点,三公主就满足了,哪里真正分得清好赖。」 卫昭颔首,猜也猜得到。 唐瑜刚刚赴宴回来,有点累,起身让卫昭早点回宫,卫昭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这才离开。 唐瑜回了梅阁,换过衣服,躺到床上午睡。 就在她好梦正酣时,北疆要塞青城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匈奴率领二十万铁骑偷袭了! 宋钦匆匆进宫,召集文武大臣议战。 唐瑜睡梦中被管事派人叫醒,得知边疆战事起,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 父亲是武官,会不会…… 结果却是怕什么来什么,黄昏时唐慕元派人传话给长女,让长女替他收拾行囊,明天一早他便要领兵赶赴青城。 唐瑜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景宁侯府,松风堂。 外面夜色弥漫,房内灯光朦胧,唐瑜刚刚坐下,椅子还没坐热,她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焦虑地往前面望,盼望见到父亲的身影。 「姑娘,要不您先回房休息,侯爷回来了我去叫您?」墨兰换了热茶回来,体贴地道。 唐瑜摇摇头,明早父亲就要出征,今晚是她与父亲话别的唯一机会,等到半夜她也会等下去。 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迟迟等不到人,唐瑜烦乱地回到椅子上。 墨兰给她倒茶。 唐瑜端起茶碗,喝茶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唐瑜大喜,立即放下茶碗赶了出去,只是出了门,却见容氏领着她的丫鬟脚步急切地走来了。 惊喜变成失望,唐瑜脸沉下来,重新去椅子上坐。 「瑜儿,你父亲还没回来吗?怎么没派人去宫里打听打听消息?」丈夫再不喜欢自己,容氏都把丈夫当天,如今丈夫就要去刀枪不长眼的战场,容氏一颗心就跟悬在了半空一样,哄完一双子女先睡,她又折了回来。 「父亲此时正与大臣们商议战事,派人过去只会分父亲的心。」唐瑜沉着脸解释道。 容氏想想也是,坐在唐瑜对面,长吁短叹地抱怨起来,「那么多大臣,为何偏偏选中你父亲了?准是摄政王不安好心……」 这时候埋怨起摄政王来了,早上还巴不得送女儿去人家那边赴宴的。 唐瑜没再理睬容氏的唠叨,她心烦。 父亲年轻时左腿受过伤,当时没觉得如何,这两年每到秋冬,父亲左腿便会隐隐作痛,所以父亲烧炭比较早,冬天也尽量不外出做客。现在父亲要去比京城更寒冷的北疆,匈奴又来势汹汹,唐瑜……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唐瑜微微扬起下巴。 她不能哭,哭不是好兆头。 可她真的怕,她已经没有母亲了,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唐瑜怕父亲出意外。 二更过后,唐慕元才披着夜色回来。 容氏抢在唐瑜前面迎了出去,凄婉地喊侯爷,那一声饱含担忧与不舍,煞是动听。 唐慕元却只看到了容氏身后的长女。 「你先回去,我有话单独嘱咐瑜儿。」时间紧迫,唐慕元冷着脸越过容氏,轻轻拍了拍长女肩膀,父女俩一起跨进了松风堂。 容氏脸白如纸,回望父女俩的背影,手里的帕子都要揉烂了。 唐瑜却无心顾忌容氏的感受。容氏是父亲现在的妻子,如果父亲想要与她话别,唐瑜理解,但父亲不想,唐瑜也不会劝父亲去容氏那边。 「爹爹,为什么朝廷派你去?你没跟他们说你的腿疾吗?」进了外间,唐瑜扑到父亲怀里,眼里泪水涌了出来。她舍不得父亲。 唐慕元摸摸女儿脑袋,又何尝舍得这个婚后五年才盼来的宝贝女儿? 第12章 但他确实是最适合此次领兵增援青城的人。 「瑜儿,你忘了我十年前与匈奴交过战了?」扶女儿坐下,唐慕元坐在旁边,语重心长的给女儿讲道理,「当年比我熟悉匈奴、比我更有威望的将军们大多都过世了,剩下几个年事已高,所以我才主动请缨……」 唐瑜扭头抹泪,「可爹爹的腿……」 「边关那么多将士丧命,爹爹一点腿疾算什么?」眼看女儿越哭越凶,唐慕元将女儿搂到怀里,叹息道:「瑜儿,爹爹是武将,有生之年最不希望有战事,但一旦战事爆发,爹爹以能披甲上阵、保家卫国为荣,你那么懂事,应该为爹爹高兴,是不是?」 唐瑜哭着摇头。 她懂大道理,但她更想顾自己的小家,更想唯一的至亲一直都在家陪他。 唐慕元明白女儿的不舍,默默地轻拍女儿肩膀,等女儿哭得差不多了,才笑着问她:「爹爹的行囊,你都收拾好了吗?」 唐瑜抽搭着点头,擦擦眼睛,红着眼圈抬起头,「爹爹吃过晚饭了吗?」 唐慕元苦笑,「都忙疯了,王爷都没吃,更何况我们。」 唐瑜不关心旁人,吸吸鼻子站了起来:「那爹爹等着,厨房温着饭呢,我让人端过来。」 唐慕元笑着颔首。 唐瑜让人准备了两副碗筷,她也陪父亲吃,吃完了,她总算平静了下来,走到父亲身后为他捶背,「爹爹,我知道你是好将军,我也不再劝你,只希望爹爹常常惦记我,为了我也要爱惜身体,然后早点回来,行不行?」 「放心,爹爹一定会回来。」唐慕元郑重地对女儿保证道。 唐瑜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巴不得时间就停在今晚。 唐慕元看看天色,劝女儿早点回去睡觉。 唐瑜舍不得走,又叮嘱了父亲一番,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良久才离开。 唐慕元一直将女儿送回梅阁,独自静立片刻,去了容氏的屋子,提醒一番就出来了,再分别去看过已经睡着的次女幺子,这才回前院歇下,翌日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出发前往青城。 日落黄昏,卫昭来了侯府。 唐瑜刚刚与父亲分别,心情不好,在他面前也不想装,郁郁寡欢。 卫昭想不到说什么话能安慰表妹,他心里也不痛快,「表妹,昨天舅舅主动请缨,我也想跟随舅舅上阵杀敌,一来历练历练,二来多少能辅佐舅舅,让舅舅多个可信任的帮手,只是舅舅顽固,说什么都不许我去。」 「你本来就不该去。」唐瑜跟父亲一样的态度,不悦地数落他,「你是姑姑姑父的独子,是太后唯一的侄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让我爹爹怎么回来面对太后面对姑姑姑父?」 「舅舅也是唐家独子,当年不也去战场了?」卫昭憋屈地反驳道。 「咱们两家能一样吗?」唐瑜点到即止。 卫昭不说话了。 该说的说完了,唐瑜让他赶紧回家。 卫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人都来了,你不留我吃饭?」 唐瑜肃容道:「以前我爹爹在家,他留你吃饭没关系,现在他出门在外,你再过来不合适,今天就算了,以后如非必要,你也尽量少来几次吧。」一个月两三次还可以接受,但隔三差五的来,即便表兄表妹,也容易传出风言风语。 卫昭不愿意,还想讨价还价,唐瑜绷着脸走了。 她现在没有与他玩笑的心情。 心上人生气了,卫昭赶紧跑上去赔罪,「表妹,我错了,我这就走,你别不高兴了?」 高高大大的男人,腰背弯的极低,抬眼看她,一脸讨好。 唐瑜没忍住笑,微微放柔声音,「好了,快回去吧,免得姑母以为你在这边吃,不给你留饭。」 卫昭痛快「哎」了声,这回乖乖走了。 唐慕元走了,唐瑜把持家事,除了少个男主人,景宁侯府上下井井有条,竟与先前无异。 但今年过年,侯府气氛明显萧条不少。 除夕夜里,唐瑜反复看父亲寄回来的两封家书,北疆战事陷入僵持,也不知父亲何时能归。满心牵挂父亲,年前年后各府宴请唐瑜都没有露面,只提前安排了年货,然后收到请帖,唐瑜让人拿给容氏看,容氏娘俩想去就去。 三月里青城传来捷报,唐慕元打了一场胜仗,形势终于开始对大齐有利。 正逢春暖花开,唐瑜高兴,跨出屋门,到院子里赏花。 「姑娘,尚书府梁大人家送帖子来了。」墨兰从前院回来,将手里的请帖递给自家姑娘。 唐瑜皱了皱眉。 第12章 兵部尚书梁敬是宋钦一手提拔上来的,别看父亲与梁敬同在兵部做事,两府却没什么交情,这次梁敬做五十整寿,怎么想到给她下帖子了?与父亲立功有关?旁的宴请倒也罢了,贺寿的帖子,拒绝不太合适。 而且,唐瑜不敢在这时候拂梁府的面子,父亲在边疆领兵,需要兵部配合。 到了月中梁家宴请的日子,两辆马车驶出景宁侯府,稳稳朝梁府驶去。 唐瑜坐了后面的马车,容氏娘俩坐前面,旁的帖子唐瑜都给容氏过目了,这次来深受摄政王器重的梁家却不让容氏去,容氏肯定又要四处乱嚼舌根子,说她这个长女不把她看在眼里。 一路心事重重,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厉声斥责,「大胆,竟敢冲撞王爷车驾!」 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唐瑜深深皱眉,正期望冲撞宋钦的是旁府马车,跟在车外的墨兰低声道:「姑娘,是夫人……」 唐瑜头疼,想到宋钦心狠手辣的恶名,又惴惴不安。 墨兰挑开帘子,唐瑜低头下车,站稳了,她朝前面看去,正好看到了宋钦。他也是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头带金冠,身穿墨色蟒袍,身姿挺拔地立在跪伏在地的容氏娘俩身前,明明得罪他的人就在那儿跪着,宋钦却看向了她,目光不善。 唐瑜想了想,觉得宋钦应该更不满容氏娘俩,看她的眼神冷,是因为他看谁都那样。 唐瑜往前走,发现宋钦的车驾完好无损,即便相撞应该也只是小震荡,心里略微有了几分底气,屈膝朝宋钦行礼,「臣女见过王爷,您没受伤吧?」 与一见面就跪下的容氏母女比,她冷静沉稳,没法不惹人瞩目。 远处围观的百姓暗暗赞叹,宋钦盯着数月不见的姑娘,声音淡漠,「本王没那么羸弱。」 这话落在唐瑜耳里却如听天籁,庆幸道:「万幸王爷无恙,不然我等万死难辞其咎。王爷,家奴御车无术,无意冲撞了您,臣女等人甘愿受罚,只是今日是梁大人寿辰,不知王爷可否等寿宴结束再降罪我等?」 她听说过的摄政王,对待敌人或贪官污吏心狠手辣,决不轻饶,但从未有无辜欺凌百姓之举,所以百姓们眼里的摄政王,可怕又可敬。这样的人,唐瑜觉得他不会真的惩罚她们三个官家女眷,也许一顿寿宴后,宋钦便会忘了这点小不快,她现在试探的,就是宋钦的态度。 她这点心思并不难猜,宋钦明白,容氏却误会长女真的希望摄政王惩罚她们母女,毕竟是她们母女直接冲撞的摄政王,唐瑜能轻松摘出去,顿时慌了,哭着求宋钦,「王爷,臣妇真的不是故意,求您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吧!」 哭哭啼啼的,哪有半点侯夫人的样子。 唐瑜皱眉,此时却不好提醒容氏。 宋钦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面对他时一贯的面无表情拒人千里,满意了,什么都没说,看也没看容氏母女,转身回到马车前,上车前,淡淡丢下一句,「看在景宁侯的情面上,这次本王不与你们计较。」 容氏顿时活过来了,匆匆拉着女儿道谢。 唐瑜嫌弃地看看她们母女,寒着脸回了自己的马车。 隔了一辆马车,宋钦靠在车中闭目养神,不曾刻意想,脑海里便全是小姑娘的身影。 过了年,她又长了一岁,出落得也……更美了。 梁尚书家里光未出嫁的女儿就有七八个之多,加上各家夫人带来的闺秀,宴席开始之前,整个后花园里燕肥环瘦,处处人比花娇。花园旁,假山边,木桥上,美女如云。 唐瑜坐在凉亭里,同相熟的伙伴说话。景宁侯府在勋贵里的处境比较特殊,既是太后一党又被摄政王重用,但那都是男人们比较敏感的事情,小姑娘们思虑少,性格相投便能玩到一处,所以唐瑜出门也不至于无人搭话。 「阿琳,听说你们路上冲撞了端王殿下,那你见到他了吗?」 不远处,几个闺秀围着唐琳,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唐瑜视线投了过去。 唐琳红着脸点点头,「见到了,王爷宽宏大量,没有跟我们计较。」 唐瑜闻言,盯着异母妹妹的脸,眉头皱了起来。 妹妹脸红什么?宋钦在跟前时,妹妹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现在提到宋钦怎么丝毫不害怕,反而有种提到心上人的模样?难道妹妹看上了宋钦?可是,妹妹不是喜欢卫昭吗?但凡有机会都要黏着卫昭? 闺秀们也看出了唐琳的心思,越发好奇了,催她快形容一下端王的容貌。 唐琳仔细回忆,一回忆就出了神。 她确实对宋钦动了几分春心。 她听说过端王事迹,本以为宋钦是个杀人如麻的凶徒,没想到他生的如此出众,俊美无双卓尔不群,身份尊贵睥睨万物……跟宋钦相比,卫昭就好比明月旁的一颗普通星子,完全无法与其争辉。而最让唐琳诧异的是,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竟然没有惩戒她们,那么除了父亲的功劳,有没有一点可能,是宋钦不忍心惩罚她这样美貌的女子? 唉,如果宋钦没那么冷该多好,冷得她都没敢多看他。 心不在焉地描述宋钦容貌,唐琳脑海里全是宋钦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只希望再见他一面。 因为知道宋钦就在尚书府,唐琳忍不住开始留意花园各处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真的让她瞥见了一道印象深刻的身影,在花树丛后行走,若隐若现,朝远处的竹林去了,很快便不见踪影。 唐琳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发现,她抿抿唇,攥着帕子站了起来。 墨兰见二姑娘要走,轻轻咳了咳。 第13章 唐瑜收到暗号,同旁边的刘家姑娘笑笑,不经意般看向唐琳,惊讶问道:「妹妹要去哪儿?」 唐琳最厌烦长姐的一点就是不管去哪里做客,长姐总是防贼般盯着她,好像她会闯祸一样,此时再次被长姐叫住,唐琳暗暗吞下一肚子憋屈,笑着指向靠近竹林的花园一角:「我想去那边赏花。」 唐瑜点点头,吩咐墨兰,「你陪二姑娘一块儿去,看到喜欢的给我摘一朵来,我是懒着走了。」 墨兰哎了声,笑着走到了唐琳跟前。 唐琳气结,却还是扬着下巴走了,带着自己的丫鬟红杏。 有墨兰跟着,唐瑜很放心,继续与刘姑娘闲聊。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唐瑜往那边看了眼,赶巧看见红杏抱着墨兰躲到了花丛后,而唐琳就趁这丝空隙悄悄朝竹林那边跑去,身影被树木遮掩,不细看难以察觉。唐瑜垂眸,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时面容平静,笑着朝刘姑娘道:「你先坐,我去看看那边有什么花,妹妹看了这么久还舍不得回来。」 刘姑娘扭头望去,看到红杏、墨兰在那边不知在说什么,没看见唐琳,想来可能蹲着赏花呢。 唐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墨兰被红杏拖着,又不敢闹大动静丢姑娘的人,见到赶过来的姑娘,气得狠狠打了红杏一下,「姑娘,她……」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马上追二姑娘回来,否则回府我便卖了你。」唐瑜沉着脸看着红杏。 红杏终于怕了,慌忙就要下跪,「大姑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已,二姑娘逼我这样做的啊!」 唐瑜看也没看她,「墨兰,你算着时间。」 墨兰幸灾乐祸地「哎」了声。 红杏慌了,匆匆去追唐琳。 唐瑜盯着竹林里隐约可见的唐琳身影,想了想,对墨兰道:「你在这等着,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摘花弄脏了手,去湖边洗手了。」 墨兰有点不放心她单独行动,唐瑜朝还没跑远的红杏扬扬下巴,「我就跟在她后面,没事的。」 墨兰这才放心。 唐瑜快步追向红杏,有信心红杏很快就能堵住唐琳,她这个长姐要做的便是训斥唐琳回来。 只是想的简单,走进竹林后,唐瑜不小心绊了一跤,等她再抬起头,前面竟然没了红杏的身影!红杏穿的是一身绿衣,唐瑜仔细辨认,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有竹子晃动,唐瑜不疑有他,加快脚步朝那边拐去。 然而一直追到刚刚竹子晃动的地方,依然不见红杏。 竹林清幽,四周无人,唐瑜回头看看,已经快要看不到路边了。 再看前面,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而唐瑜忽然也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她怕了,决定不管唐琳了,最后扫视一圈,转身。 才跨出一步,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很轻很轻,唐瑜心瞬间提了起来,震惊回头。 有竹叶颤动着纷纷落下,竹林的对面,是一个身穿绣蟒圆领墨袍的男人,面冷如霜,黑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她,「本王才进竹林,你便尾随其后,说,跟踪本王意欲何为?」 唐瑜真想冷笑,谁要跟踪他? 但她没有朝宋钦冷笑的胆量,先朝宋钦行礼,垂眸解释道:「王爷误会了,刚刚家妹来竹林赏景,久久未归,我担心她迷了路,故而前来寻找,臣女不知道王爷在此,更不敢跟踪王爷。」 「你以为本王会信?」宋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唐瑜警惕地往后退,见宋钦加快脚步,唐瑜怕了,鼓足勇气停下来,直视宋钦眼睛,「王爷如何才肯相信?」 「那要看你怎么解释。」宋钦逼到她面前,黑眸清冷,「为何跟踪本王?」 他近在咫尺,唐瑜闻到了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不习惯与一个外男挨得这么近,她继续往后退,只是才抬脚,宋钦突然出手。唐瑜本能往一侧扭头,但她躲闪地没有宋钦快,男人清凉手指紧紧扣住她下巴,强势霸道地转回她脑袋,逼她看他。 唐瑜被迫仰头,对上宋钦审问犯人般的幽幽眸子,「说。」 手冷,眼神更冷。 第一次被男人轻薄,唐瑜心里的愤怒战胜了恐惧,同样冷冷地盯着他:「王爷,臣女曾听家父盛赞殿下英勇杀敌,是我大齐的护国王爷,绝非调戏良家女子之徒,还请王爷放手,臣女自会解释。」 「景宁侯是这样说本王的?」宋钦不但没放手,反而微微加大了力气,将她下巴抬得更高,「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本王最恨旁人使唤我?你先解释,本王信了,自会放手。」 手指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感受到那比美玉还要细腻莹润的肌肤,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审问。 唐瑜能怎么解释?只能再次重述她是来找妹妹的。 宋钦冷笑,「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敢狡辩,本王带你回府拷问。」 说实话他不信,还非要她说「实话」,唐瑜气得胸口起伏,偏偏又惧怕宋钦真的说到做到。 第14章 没办法,唐瑜迁怒地将前因说了出来,垂眸道:「不瞒王爷,路上家妹有幸窥见王爷英姿……她年幼无知,似乎对殿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方才她鬼鬼祟祟往这边走,我的丫鬟也说好像看到您了,我怕家妹又冲撞到殿下,这才跟过来,没想到没拦住家妹,撞见了王爷。」 这样宋钦总该信了吧? 她眼帘低垂,宋钦目光落在她唇上,娇艳饱满。他指腹莫名发痒,心里信她,嘴上依然胡搅蛮缠,偏要惹她着急,看她失去平时的沉稳端庄,「本王早就来了竹林,自始至终只看到你一人尾随而至,莫非倾慕本王的人是你?被本王撞破,你羞于承认,故意诬陷你妹妹?」 他想太多,自负地可笑,唐瑜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冷嗤,抬眼看他:「王爷位高权重又丰神俊朗,的确是众多贵女心仪之人,只是臣女有自知之明,对王爷只有敬畏,丝毫倾慕之心都不敢有,还请王爷放一万个心。」 「丰神俊朗?」宋钦眼中怀疑渐渐褪去,轻声重复她最后的话。 唐瑜那样说只是为了讽刺,如今被宋钦这样轻声地重复出来,竟好像她真心夸赞他一样。 她想解释,一抬眼,却对上宋钦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 唐瑜愣住,她熟悉这种笑,卫昭时常这样看她,调戏意味十足。 卫昭调戏她,唐瑜又恼又羞,现在意识到宋钦也在调戏她,唐瑜只觉得恶心。 忘了什么王爷什么尊卑,唐瑜一把拍开男人的手,愤怒离去。 宋钦没有追,望着小姑娘仓皇而逃的背影,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与朝堂大臣们打交道惯了,突然冒出一个不怕他的小姑娘,逗弄一番,似乎也挺有趣。 前面就是竹林小径出口了,隔着稀疏的翠竹,唐瑜看到墨兰朝这边张望的身影。 唐瑜忍住回头的冲动,调整情绪,走了出去。 「姑娘,二姑娘呢?」墨兰快步迎上来,疑惑地望向竹林。 提及唐琳,唐瑜眼里掠过一道冷意。 再怎么反感唐琳,唐瑜出门时都会盯着她,怕唐琳自己出丑也怕她给侯府抹黑,而且毕竟体内流着的都是唐家人的血,唐瑜真心不想看到唐琳因为招惹宋钦自讨苦吃。结果她撇下凉亭里的朋友过来找唐琳,却倒霉撞见宋钦,还被他轻薄。 「走吧。」唐瑜懒得再管唐琳,就算唐琳吃了苦头,那也是她自找的。 墨兰看看竹林,猜到二姑娘多半又惹自家姑娘生气了,她也烦,跟着主子走了。 唐瑜找个借口真的去了恭房。 大户人家有专门为来府做客女眷准备的恭房,与姑娘家闺房差不多,外面窗明几净,有梳妆台有桌有椅,多宝阁上珍玩玉器件件雅致。小丫鬟端水过来,唐瑜让她下去,单留墨兰伺候。 「姑娘,你下巴怎么了?」墨兰见她发狠似的一直搓下巴,细细腻腻的肌肤搓得明显红了一块儿,担忧地问,该不会是被什么飞虫咬了,姑娘难受才不停搓? 唐瑜没有解释,只觉得不管洗多少次,都洗不掉男人清凉手指留下的触感,像蛇。 亏她曾经还笃定地对卫昭说他不是那种人,今日唐瑜才知道,什么端王不近女色,传闻根本不可信。她与宋钦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宋钦便胡搅蛮缠假借审问欺凌她,也许在百姓们大臣们看不到的地方,宋钦早就欺负过不知多少良家女子。 就像宋钦接三公主回府照顾一样,他做着虚伪的事,却稳稳地维护着他摄政王的好名声。 道貌岸然。 「再去换盆水。」唐瑜背对墨兰擦脸,平静地吩咐道。 墨兰疑惑地看看今日特别爱洁的主子,端起水盆走了出去,交给在外面等着的小丫鬟。 第二次洗,唐瑜放轻了力气,收拾妥当,往回走。 半路遇上唐琳主仆,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看到唐瑜才陡然回神,红杏害怕大姑娘,低头躲在主子身后,唐琳心虚,却不肯在长姐面前露怯,扬着下巴哼道:「姐姐未免管太紧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唐瑜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从今以后,唐琳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宴席结束,唐瑜与其他宾客一起告辞,打道回府。 府里诸事井然有序,唐瑜除了心中记挂父亲,每日所做还是那些事,歇完晌在梅阁的小花园逛逛,然后或是读书练字,或是做做女红,或是弹琴下棋。两个丫鬟,蕙兰棋艺不错,唐瑜认真教她,教会了蕙兰好陪她下棋打发时间。 红日将落,小丫鬟笑着赶过来,说表公子来了。 唐瑜瞪了嬉皮笑脸的丫鬟一眼,让她先请表公子去松风堂。 看看棋盘,唐瑜让蕙兰端着,不紧不慢地去松风堂见卫昭。卫昭很听话,每个月来三次,上次来还是月初,唐瑜其实也想他了,小时候她在卫国公府久住,与卫昭朝夕相对,青梅竹马,感情非一般表兄妹可比。 松风堂,卫昭心中忐忑,今日宋钦也去了梁家,卫昭总觉得他是奔着表妹去的。 直到看见唐瑜带了棋盘过来,卫昭才放了心,表妹有闲情逸致下棋,说明没事。 放松了,卫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阔别半月的心上人,一脸傻笑。 墨兰蕙兰对个眼神,放下棋盘后,识趣地退到了堂屋外面。 第15章 唐瑜微微红了脸,落座后小声嗔对面的男人,「又不是没看过,傻乎乎的,凭白让她们笑话。」 「表妹好看,我天天看也看不够。」卫昭凝视小姑娘牡丹般娇艳的脸庞,低低地道,温柔又暧昧。 唐瑜没应声,垂眸摆棋盘,素雅娴静。这样的甜言蜜语,卫昭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他第一次说的时候,她好像才十二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的,躲了卫昭好几天,再见面,两人之间便不再是单纯的兄妹情了。 因为见得多听得多,唐瑜与卫昭相处起来十分自然,偶尔卫昭说几句类似的俏皮话,她也能神色如常,说到底两人举止有度,始终守着规矩,坦坦荡荡。 「你今儿个怎么用左手下棋?」察觉对面的视线没那么灼热了,唐瑜才重新看过去。 卫昭放下一颗黑子,看看她白玉似的纤纤素手,他扫门口一眼,慢慢抬起一直放在下面的右手,扣在棋盘一侧。 唐瑜好奇地盯着他手。 「流霞山上的桃花开了,我想请表妹一同去赏花。」卫昭盯着她水润的眼睛,移开手。 紫檀木桌子上,多了一朵桃花绢花,粉粉嫩嫩的颜色,层层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生。 唐瑜看着这朵绢花,脑海里浮现一片如霞如云的桃花花海,让人心驰神往。 「表妹,去吧?咱们好久没出去游玩了。」卫昭低声劝道,紧张地等她回答。 唐瑜咬唇,捡起绢花细细瞧了瞧,水眸盈盈地看向他,「带上琦哥儿?」 表兄表妹单独赏花容易惹闲话,有个男娃陪着就不一样了。 卫昭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连连点头,兴奋地盯着她,「那咱们二十那天去,我吃完早饭就来接你们,咱们还去老地方。」去那处只属于他与表妹的一片桃林。 唐瑜嗯了声,转转手里的绢花,突然不想跟他下棋了,笑着站了起来,「既然过几天就要出去了,你早点回去吧。」 卫昭傻了,不懂她明明很喜欢他的礼物,为何却连一顿晚饭都不许他在这边用,待遇反而不如没送礼物。 唐瑜才不会告诉他原因,最后看一眼愣在那里的呆子,她红着脸离去,怕卫昭追上来,唐瑜走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就回了梅阁。吩咐两个丫鬟守在外面,唐瑜一人进了闺房,掩好门窗,雀跃地坐到梳妆台前。 对着镜子,唐瑜将刚刚收到的绢花插到了右边发髻上。 平时端庄清丽的姑娘,立即变得妩媚娇艳起来,眼波如水,粉面桃花。 这般偷偷摸摸,唐瑜自己都脸红,赶紧将绢花摘了下来。 用过晚饭,唐瑜看看父亲前不久送回来报平安的家书,想到父亲胜利在望,唐瑜忘了白日被宋钦轻薄的那一幕,满心都是甜蜜的憧憬。睡着了,她梦见满山桃花,桃花树下站着温柔俊朗的表哥,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唐瑜心情都特别好。 二十这日,唐瑜早起打扮,墨兰问她想戴哪几样首饰,唐瑜看看面前琳琅满目的两个首饰匣子,只点了一根白玉发钗,一对儿珍珠耳坠儿。 「是不是太素淡了?」蕙兰笑嘻嘻取出那朵桃花绢花,往唐瑜头上比了比,「姑娘,这朵我看您买了还没戴过呢,正好今天去赏花,不如就戴这朵吧。」 唐瑜明白蕙兰在打趣她,蕙兰墨兰对她的首饰比她还熟悉,最近她都没去逛过铺子,突然多一朵绢花,肯定是卫昭送的啊。 但唐瑜故作糊涂,任由蕙兰「自作主张」帮她戴了那朵绢花。 用早饭时,唐琳盯着长姐头上的绢花看了几眼,越看越喜欢,她那儿也有几朵绢花,却都比不上长姐这朵,花瓣轻薄粉嫩鲜亮,放在真花里几乎能以假乱真。 「姐姐的绢花是新买的吗?」唐琳忍不住问。 唐瑜放下白瓷勺子,咽下口中的粥,用帕子擦擦嘴,道:「上次进宫太后娘娘赏我的。」 唐琳登时没话说了,姑母、太后都不喜欢她,只偏心长姐。 容氏也觉得那绢花好看衬人,笑着替女儿讨要,「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瑜儿那里还有多的吗?」 唐瑜本想敷衍了事,余光瞥见琦哥儿一口粥喝了半天都没有喝完,始终低着脑袋,猜到弟弟因为容氏娘俩尴尬了,她临时改口道:「那天太后娘娘新得了六支绢花,让我挑,我看她挺喜欢的,只拿了一朵,不过我那儿还有去年做的没戴过的,一会儿我让蕙兰送到妹妹那边,妹妹喜欢的话多挑几朵。」 容氏悄悄朝女儿使眼色,唐瑜管家,肯定给自己买了很多好东西,女儿过去挑,说不定能多占点便宜,当着丫鬟的面,唐瑜不好意思不送。 唐琳马上道:「吃完饭我随姐姐一块儿过去吧,别让蕙兰跑来跑去了。」 娘俩惯会得寸进尺,唐瑜不打算纵容,正要说话,外面小丫鬟赶过来回禀道:「姑娘,世子,表公子来了。」 「母亲,姐姐二姐姐,我吃好了,你们先用,我去陪表哥说话。」琦哥儿放下碗筷,不着痕迹地同唐瑜对个眼神,转身离去。 唐瑜心里暖融融的,琦哥儿故意不提赏花之事,是怕唐琳听说后跟着去,坏了她的心情。 「我也吃好了。」唐瑜站了起来,吩咐蕙兰,「记得把绢花送到二姑娘那边去,府里有事,随时派人报给我。」边说边往外走。 「姐姐要去哪儿?」唐琳疑惑地问。 唐瑜头也不回:「表哥约了我们去踏青。」 第16章 唐琳犹豫了会儿,没再吭声,见过端王,她已经不稀罕卫昭了,反正卫昭心里只有长姐。 卫昭确实只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远远看到唐瑜领着墨兰走过来,一身嫩绿褙子,头上戴着他送的粉绢桃花,身姿曼妙容貌娇美,他心花怒放,盯着表妹看了会儿,低头揉琦哥儿脑袋,「路上识趣点,知道不?」 琦哥儿白净的脸蛋慢慢红了,表哥真是的,心照不宣的事,何必说出来? 「表妹。」 人到了跟前,卫昭痴痴地盯着唐瑜,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头上绕了一圈。 唐瑜神色淡然,朝琦哥儿伸手,「走吧,跟姐姐一起坐马车。」 姐姐没有因为母亲二姐姐生他的气,琦哥儿满足地把小手交给姐姐。 到了马车前,唐瑜扶弟弟上去,卫昭朝墨兰挤眉弄眼,他巴巴地凑到唐瑜身旁,要扶她。 门口有侍卫,唐瑜瞪他,再看向墨兰。 墨兰赶紧将卫昭挤开,可怜卫昭看着心上人将她的小手放到墨兰掌心,馋得狠狠吞咽了下。 翻身上马,卫昭跟在马车一侧,视线不时落到车窗上,盘算着到了桃花林,一定要找机会亲近亲近表妹,他求得不多,只要能摸摸表妹柔若无骨的小手,哪怕只是一下,他今天就没有白过。 一心琢磨如何讨好美人,出城门时,卫昭自然没能发现队伍后面又多了一辆马车。车驾外面看起来寻常无奇,除了一个面容冷峻的车夫,两侧也没有仆人侍卫跟随,排在准备出城游玩的各府达官贵人车驾后,十分不起眼。 车帘子突然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掀开,露出女娃精致的脸蛋。 看到前面长长的队伍,女娃惊到了,扭头问矮榻上端坐的男人,「皇叔,怎么这么多人啊?」 宋钦面冷声音冷,「因为他们跟你一样,都想出城。」 三公主没听出这话里淡淡的不耐烦,重新凑到帘缝前,突然眼睛一亮,「昭表哥在前面呢!」 宋钦无动于衷。 「那马车里坐的会不会是瑜姐姐啊?」 宋钦看向扒着帘缝自言自语的侄女,寒潭般的黑眸里终于泛起一丝兴趣。 流霞山位于京城东郊,山不高,但连绵甚广,乃京城勋贵子弟春游狩猎的好去处,其中一带遍植桃花,被一位富商买了下来,好好拾掇一番,竖篱修路,搭建亭台楼阁,供达官贵人携女眷前来游玩。 进了桃园,越往深了走,附近的游客越少。 卫昭领唐瑜姐弟去了一处最僻静之处,那是几年前他来这边无意发现的一处地方,种着的全是老树,粗粗长长的枝桠彼此交错,在头顶织出一片花海,阳光从花瓣中间照进来,光圈点点,美似人间仙境。 只不过这里离园口太远,快到晌午,一行人才慢慢踱了过来,好在一路繁花似锦,说说笑笑的倒也没觉得辛苦。琦哥儿更舒服了,累了就由卫昭背着走,不用夹在母亲与长姐中间,此时的琦哥儿格外活泼。 到了地方,卫昭放下琦哥儿,唐瑜见他脸上都是汗,轻声提醒他擦擦。 「你帮我。」卫昭压低声音,期待地看着她。 唐瑜直接领着琦哥儿走远几步,弯腰帮弟弟擦汗,卫昭又羡慕又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出来游玩,两人轻车简从,除了在外面守着的车夫,唐瑜带了墨兰随身伺候,卫昭也只带了他的长随阿武。唐瑜照顾琦哥儿的时候,阿武将手里的席子铺到一棵桃花树下,墨兰蹲在旁边,先在席子上铺块儿小垫子,再把几样糕点食盒摆上去,并三个装水的竹筒。 琦哥儿肚子咕咕的叫,唐瑜也饿了,走过去开饭。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吃完饭,琦哥儿先歇晌了,唐瑜背靠树干,仰头望桃花遮掩不住的蓝天一角,身心轻松。 「喜欢吗?」卫昭盘腿坐在她身边,她看花看天,他一直凝视她比桃花还要娇美的侧脸,那肌肤赛雪,细细嫩嫩得仿佛按一下就能出水儿,卫昭胸口再次升起熟悉的冲动,想要碰一碰她,亲一亲她,抱她入怀。 唐瑜点点头,想要谢谢他,一偏头,却撞上了男人幽幽的眼眸,里面装着温柔,还有一些唐瑜似懂非懂的渴望。 唐瑜忽然紧张,别开眼劝他,「你也去那边歇会儿吧,咱们都打个盹儿,醒了再下山。」 「我不困。」卫昭从旁边揪了一根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那头轻轻戳了戳她脸,「表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在这里不远。」 唐瑜抢过他的狗尾巴草,心不在焉地转着玩,「为何要去那里?有特别的景色吗?」 「去了就知道了。」卫昭拍拍衣摆,绕到席子外面,静静地看着她。 唐瑜咬咬唇,扶着桃花树站了起来,抬头时,看到卫昭笑了,恰好他站在一片阳光下,阳光明亮,可在唐瑜看来,那光亮不及他眼里的神采半分。 跟喜欢的人,去想去的地方。 唐瑜不再抗拒,拎起自己的竹筒当幌子。卫昭小声夸她聪明,然后过去让墨兰阿武守着琦哥儿,他们表兄妹俩去溪边打水。 地方确实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第17章 唐瑜看到一棵从根部就开始分叉的老桃树,同根生,分两枝,每根都长成了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树,看似分离,枝头粗粗细细的花枝又聚到了一起,桃花粉嫩灿烂,交相辉映,不离不弃。 不用卫昭解释,唐瑜就懂了他带她过来的意义。 她偷偷瞥一眼身侧的男人,甜蜜地走到桃花树下,伸手触碰桃树粗糙的树皮。 「树上有字,你找找看。」卫昭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花美人更美,舍不得移开眼。 唐瑜惊讶,围着两棵树绕了一圈,上下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她看眼卫昭,走到两棵树中间,扶着树踩在凹凸不平的树根上,低头,果然在左边露出的一段光秃秃树皮上看到一行小字:表妹,等你及笄,嫁我可好? 歪歪扭扭的字,应该是用匕首划出来的,无法讲究字迹,但唐瑜知道,这是卫昭所为。 看着那两行字,她脸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 她早知道她会嫁给他,定亲成亲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出来。 「还记得三年前咱们来这边玩吗?我偷偷刻的。」卫昭走到右边的树下,取出袖中早就准备好的尖石头递给她,「表妹,我给这棵树取名姻缘树,你把心里的回答写上去吧,我保证不偷看,至少今天不偷看。」 唐瑜看着衣摆上的兰花绣案,红唇紧抿,不肯回答,脸越来越红。 「我放这儿,你写,我去树后,绝不偷看。」卫昭知道她害羞,将石头放到一块儿翘起来的树皮缝隙,转去了另一侧。 暖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唐瑜看着面前的姻缘树,看着卫昭三年前留下的话,她心跳越来越快。姻缘树,求姻缘,只属于他们的姻缘,这么好的景色,这么淳朴炽热的一颗心,唐瑜怎么会不答应他? 她捏起那块儿细长的石头,转过去,蹲下,一手撑树,虔诚地划下她的回答,笔笔用心。 写好了,唐瑜放下石头,跨到平地上,往树后去找卫昭,「咱们走吧。」 刚走两步,听到卫昭往另一侧跑的动静,唐瑜心中一紧,立即往回跑,「卫昭,你答应我不看的!」急红了脸,羞红了脸。 「我只答应你不偷看,现在我是光明正大的看!」卫昭先她一步跨到两树中间,低头,就见那里多了一个秀气的「好」。 卫昭欣喜若狂,抬头看她。 唐瑜恼羞成怒,气鼓鼓转身,快步往回走。 卫昭慌了,连忙跳下地追上来,伸手拦在唐瑜身前,黑眸明亮如星,「表妹,你真的答应嫁我了,我很高兴,高兴地今晚都不想回去了,守在这里抱着树睡觉。」 「那你就别回去。」唐瑜转身,冷冷地道。 卫昭知道她生气他言而无信,讨好地从后面扯了扯她袖口。 唐瑜一把甩开,往前走了几步。 卫昭追上去,这次他盯着她细细白白的小手,紧张地握拳松开再握拳,几次三番,终于鼓足勇气,去抓她手。 眼看就要碰到了,姻缘树旁边那棵同样粗壮的老树后突然转出来一道黑影,在一片粉花里特别突兀。卫昭大吃一惊,登时收起亲近表妹的心思,迅速将唐瑜拉到身后,这才看向黑衣人,却在认出对方身份时,震惊皱眉。 「王爷?」 唐瑜并未看清来者何人,听到卫昭喊对方王爷,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 经过前几年的叛乱,现在大齐只剩一位端王,除了宋钦,无人可称王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她与卫昭的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又悔又恨,唐瑜恨恨攥紧帕子,暗暗骂宋钦小人。 「好一对儿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宋钦长身而立,清冷黑眸扫了那所谓的姻缘树一眼,再次看向卫昭,看躲在他身后小姑娘嫩绿色的衣角,「只是不知在北疆精忠报国的景宁侯得知他的掌上明珠与人私定终身、辱没家风,会作何感想。」 声音平静,话里却极尽讽刺。 唐瑜脸白如纸,尽管两家长辈都默认了这门婚事,她刚刚与卫昭所为,确实是私定终身,没人知道,唐瑜不会后悔自责,更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在外人看来,她的的确确违背了礼教,一旦宋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王爷此言差矣,微臣早已向舅父求娶表妹,舅父已经答应了,只等他从边疆回来便会着手准备两家亲事,我与表妹两情相悦,又有父母准许,今日所为乃触景生情,绝不是私定终身,还请王爷慎言。」 卫昭沉着脸维护表妹道,不等宋钦开口,他马上质问道:「王爷身份尊贵,可微臣有一句话不吐不快,王爷既然在此,为何不现身相见?背地里偷听旁人说话,实非君子所为。」 宋钦冷笑:「本王先到的,没有怪罪你们打扰本王雅兴,你有什么资格让本王出来见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以为本王愿意听你们卿卿我我污了耳朵?不现身是给景宁侯面子,给他女儿一点脸面,出来见你们,是不想再听到更多污言秽语。」 他越说越难听,卫昭脸色铁青,才要抬脚上前与宋钦理论,唐瑜低着头扯了下他衣袍,古井无波地道:「表哥,咱们走吧。」 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今日是他们理亏在前,宋钦只需搬出礼教,就能给他们更多的羞辱,唐瑜不想再听,而且宋钦是端王,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旦激怒他,后果更不堪设想。 「走了。」最后叫了卫昭一声,唐瑜先转身往来路走。 卫昭呼吸粗重,但他没有气到失去理智,按捺下怒火,跟了上去。 第18章 宋钦望着唐瑜窈窕冷静的背影,想到方才她在卫昭面前露出的温柔羞涩娇美可人,胸口莫名地一阵堵塞。 他不痛快,说不清为何不痛快。 宋钦只知道,谁让他不痛快,她也别想好过。 「唐姑娘。」站在原地,宋钦冷冷喊道。 唐瑜脚步一顿,眼睛盯着前方,谁都没看。 宋钦笑了,对着她明明做错事却依然倨傲的背影,淡淡道:「唐姑娘,去年本王将三公主留在王府,心中其实没底,因为王府没有女眷,本王有些忧虑三公主的教养,不过今日偶遇,亲眼见识到太后口中京城第一闺秀的言行举止,本王不禁庆幸,早早将三公主接了出来。」 短短一段话,同时否认了唐瑜与太后。 「侮辱太后,其罪当诛!」卫昭忍无可忍,猛地转身走向宋钦,死死盯着他。 宋钦一动不动,淡漠的神情无声地蔑视卫昭,不自量力。 卫昭越发愤怒,唐瑜突然跑上来,拦在卫昭身前,平静地朝宋钦行礼,眼帘低垂:「多谢王爷教诲,唐瑜定当铭记在心,日日自省,终生不忘。只求王爷看在家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忘记今日所见所闻,免于卫、唐两家名声受辱。」 「表妹……」卫昭怒不可揭,看不得她向宋钦服软。 唐瑜回头,用眼神警告他。 卫昭从不忍心拂逆她,愤怒地攥紧拳头,咬咬牙,走到唐瑜身前,朝宋钦跪了下去:「微臣言行有失,求王爷放过我表妹,您有什么气尽管朝微臣来,微臣甘愿受罚。」 看着跪在那里的挺拔背影,想到卫昭平生最恨宋钦,唐瑜心疼地闭上眼睛,屈膝也要陪他跪。 宋钦却在此时扬长而去,面冷如霜。 宋钦走了。 唐瑜没有看他离去的身影,上前扶卫昭。 卫昭恨宋钦,但面对唐瑜,想到她刚刚受到的侮辱,卫昭心疼又自责,沉声认错,「对不起表妹,是我连累了你。」都怪他非要带她过来,不来的话,就不用撞上宋钦那尊瘟神,他受点委屈没什么,可是表妹…… 扭头望向宋钦离去的地方,卫昭暗暗发誓,早晚他要让宋钦跪在表妹面前,为他今日所言赔罪。 「有何连累的,就当遇到一条野犬乱吠,为了几声狗吠钻牛角尖惩罚自己,那是蠢人所为。」看出他眼里的恨,唐瑜更替卫昭难受,弯腰替他拍衣摆上的灰土。卫昭受宠若惊,连忙避开自己胡乱拍了两下,「我自己来!」 瞬间就从满腹仇恨的御前侍卫变回了在树上刻字的傻傻痴情郎。 唐瑜忍不住笑了,更喜欢看到卫昭大大咧咧的,不为烦事所扰。 卫昭见她似乎真的没把宋钦的话放在心上,心里好受不少,瞅瞅那棵姻缘树,叹道:「我去划掉那些字。」他怕宋钦将此事传出去,有人过来寻找字迹,落实了他与表妹的「私定终身」。 唐瑜苦笑着叫住他,「别划了,真有人找来,你划掉就表示做贼心虚,人家照样有话说。」 划掉于事无补,反而浪费了卫昭一片深情,辜负了这棵桃花烂漫的姻缘树,左右上面没有指名道姓,不论外面怎么传,她与表哥不承认就是。 「走吧。」最后看眼姻缘树,唐瑜再次转身。 卫昭都听她的,默默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这片桃树林里再次恢复了宁静,风吹过,早开的桃花花瓣轻轻落了下来,满地缤纷。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墨色身影再次打破了此地的寂静,黑靴踩着零零散散的桃花,一步一步走到了姻缘树前。 「表妹,等你及笄,嫁我可好?」 「好。」 宋钦盯着那个秀气的「好」字,眼前再次浮现小姑娘的如花笑靥,柔声细语。在卫昭面前,她是羞涩娇俏的表妹,在侄女面前,她是温柔善良的瑜姐姐,只有到了他跟前,她才会变成一块儿木头,毫无生气。 指尖微动,记起了捏着她下巴的美好触感,稍微上移便能碰到她红润的嘴唇。宋钦眸色转深,冷意更重。她也夸他丰神俊朗,为何对他没有一点热乎劲儿?难道他堂堂摄政王,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明明聪慧,眼光还不如她那个异母妹妹。 既然她想嫁给卫昭,那就嫁吧。 卫昭乳臭未干,她更是孩子一个,他没那么多闲暇留意一个小丫头。 战事未平,黄河堤坝未修,他很忙。 下了山,路上唐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回到侯府,她嘱咐两个丫鬟守在外面,进屋就趴到了床上。 从小到大,她在人前言行举止没有出过任何差错,长辈们夸她知书达理,端庄懂事,年龄相近的姐妹们也都处处向她看齐,每年的诗会、茶会等等姑娘们有机会展现才艺的场合,她一定是最受瞩目的那个,然而今天,她被一个男人赤裸裸地讽刺没有教养,败坏了唐家的门风。 父亲在边疆浴血抗敌,她却给他抹了黑。 小姑娘埋在锦被里,呜呜哭了出来,一阵急一阵缓的,委屈极了。 眼睛哭肿了,傍晚唐瑜以身体不适为由,自己在梅阁用的饭,容氏领着一双儿女过来探望,蕙兰墨兰早得了主子的话,只道主子有些着凉,喝过药已经睡了。容氏看眼唐瑜闺房,心中存疑,离开后悄悄问儿子,白天出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19章 琦哥儿不喜母亲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打探,但也实话实说了:啥事都没有。 容氏被儿子泼了一盆冷水,气得点了琦哥儿脑顶一下。 次日早上,容氏特别观察了唐瑜一番,却见唐瑜神色如常,似乎昨晚真的只是偶感风寒。 这事便轻轻地揭了过去,只是唐瑜更不爱出门了,派人留意外面的风声。一连数日都没有听说她与卫昭的风言风语,反倒得知宋钦重罚了黄河岸边几个贪污修堤饷银的知县,唐瑜心情有点复杂。 她在这边为一点名誉战战兢兢,宋钦却造福了一方百姓。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人家摄政王,怎么会一直记挂着无意撞见的男女私情? 解决了一桩心事,唐瑜晚上睡得安稳很多。 月底太后召她进宫,唐瑜照旧先去卫国公府与姑母唐氏汇合。 「怎么瞧着瘦了?」唐氏心疼地问,握着侄女小手猜测道:「想你爹爹?」 唐瑜点点头,她与卫昭商量好了,那事要瞒着长辈的,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唐氏宽慰了几句,娘俩乘马车进宫。 巧的很,今日永寿长公主也进宫了。 先帝那辈儿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宋钦一个端王,再有就是这位永寿长公主。永寿长公主年长宋钦八岁,出生时乃是龙凤胎,其母早逝,永寿长公主七岁那年,她的同胞兄长也病重夭折。先后丧母丧兄,永寿长公主变得沉默寡言,十六岁出嫁,新婚当晚得知驸马家里还有两个通房,丝毫不顾驸马将门出身,将其逐出公主府,至今夫妻俩各过各的,尚未圆房。 但永寿长公主养了很多面首,都说长公主不爱出门,就是因为被那些面首迷住了,整日寻欢作乐,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她想出门溜达了,才会进宫找太后坐坐,但永寿长公主也不是太后这边的。宋钦平定叛乱那年,朝臣们想劝说宋钦登基,请永寿长公主出面帮忙,永寿长公主当众表示过对宋钦这个弟弟的支持。然后等五皇子登基,淑妃成了太后,永寿长公主又好像忘了那事般,继续与太后走动,同时还保持着与端王府的人情往来,虽然只是送送节礼。 有点两头巴结的意思,但永寿长公主同样是个不爱笑的,冷冷地坐在那儿,还得太后主动找话说。 唐瑜不是很喜欢这位声名狼藉的长公主,见面只是尽礼数而已,没有在太后面前那么自然。 「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她恭敬地朝坐在太后旁边的冷美人行礼。 永寿长公主淡淡扫她一眼,不怎么诚心地夸道:「数月不见,瑜儿出落得更美了。」 声音比一般女子要清朗英气很多,个子也高挑,能文能武,乃十几年前京城的第一美人,深受老皇帝喜爱,千挑万选选了个年少成名的好驸马,只可惜永寿长公主受不得一丝委屈,没能跟驸马过到一处。 被夸了,唐瑜装羞低头,随着姑母走到一侧,再站到姑母椅子后面,准备聆听长辈们说话。 太后今日却是专门找她的,笑着道:「瑜儿五月十二就要及笄了,这可是姑娘家的大日子,你父亲远在边疆,替大齐效命不能赶回来陪你,我跟你姑母商量过了,咱们在宫里给你办及笄礼,多请些夫人贵女进宫,一起热闹热闹。」 唐瑜震惊极了,回神后连忙走到太后身前跪下,「多谢太后疼我,您的心意我领了,及笄一事还是在侯府办吧,宫中大办,我何德何能,实在当不起……」 「谁说你当不起的?」太后离座,亲自过来扶起她,慈爱地拍拍唐瑜小手,「我跟你姑母一样,都把你当女儿看的,就是不当女儿,也能当准侄媳妇看是不是?两层关系加起来,我不疼你疼谁?」 唐瑜脸噌地红了,「太后……」 「既然喊我太后,那就得听我的,就这样定了。」太后笑着定了下来。 唐瑜求助地看向姑母,唐氏鼓励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侄女,及笄就该大办。 姑母都答应了,唐瑜一个小辈,再没有反对的余地。 坐了会儿,唐氏提出告辞。她也不喜欢永寿长公主,本以为永寿长公主会识趣地离开,结果人家老佛爷似的坐地稳稳的,不插言也不觉得不自在,那只能她们娘俩让地方,兴许永寿长公主找太后有事? 不管为了什么,唐氏领着花似的侄女出宫了。 她们离开不久,永寿长公主低低地问太后,「上次我送你的物件儿,用着还舒服吗?」 太后尴尬地红了脸,咳了咳,打发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永寿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盯着她们,在最后两个宫女出门前,又不高不低地道:「今日我又带了一件来,拿给你瞧瞧。」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永寿长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起身离座,走到太后面前,低头看她,目光似带着火。 太后慢慢将保养地宛如少女的小手交到「她」手里。 宋钺握住她手,轻轻一拽,便将娇小的太后拽到了怀中。 他抱起风韵犹存的美人,进了内殿,因为时间不多,他衣衫未解,只褪了太后的里裤。 一阵压抑的疾风骤雨后,宋钺替太后穿好衣裳,两人躺到床上说话。 「暖暖那丫头,你想到怎么解决了吗?」宋钺把玩着太后的一缕秀发,白皙脸上残留红晕,天生女相的连喉结都似女人一样平缓的男人,美艳似妖,若非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是真皇子,假公主,当年宫中病逝的,是宋钺可怜的妹妹。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为瑜儿在宫里办及笄礼?」太后脸更红,呼吸尚未平复,轻轻喘着道,声音娇软,眼神却是冷的。那日她与宋钺正亲在一起,三公主忽然揉着眼睛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说什么她与皇兄藏猫猫,躲着躲着睡着了。 万幸小丫头还不懂事,被她糊弄过去了,但太后不放心,与宋钺合计后,决定除掉三公主,永绝后患。为此她故意在三公主的饭食里动了手脚,害她染病,没想到冷血无情的宋钦突然插了一脚,更是救回了三公主。 「你确定那边会送她进宫?」宋钺幽幽地问。 第20章 太后摇摇头,「他目中无人,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试试看吧,不行再找机会。」 宋钺嗯了声,低头看她,「那你小心点,千万别露马脚,让他起疑。」 太后浅浅笑了,柔柔地回视她的第二个男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宋钦回京后,她走的每一步都关系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成败,她当然会步步谨慎。 天还没亮,九岁的小皇帝宋谨就由身边的太监宫女服侍起床更衣了,要去上早朝。 端王摄政,但宋谨也必须去龙椅上坐着,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打瞌睡过来的。 今早也不例外,宋钦与大臣们议事,龙椅上的男娃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干脆打个哈欠,往后一靠,轻轻砸吧砸吧嘴,又打起了瞌睡。 群臣见怪不怪,只有一旁站立的卫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这个表弟,回头还得好好教教才行,否则长大了不成器,大臣们更没有维护他的理由。宋钦摄政多年,专做排除异己之事,还有几个臣子记得正统? 散了朝,宋钦没有看皇位上睡眼朦胧的侄子,径自往政和殿那边走。 宋谨眨眨眼睛,似终于醒过来了,突然喊他,「皇叔!」 宋钦顿足,转身看正从龙椅上跑过来的侄子,「何事?」 语气淡漠,仿佛在他眼里,眼前的男娃只是侄子,而非他按规矩也该跪拜的皇上。 宋谨宽袖里的小手迅速攥了下,脸上依然是平日面对皇叔时的局促神情,清澈纯净的乌黑凤眼与宋钦一对上便紧张地看向地面,低着脑袋道:「皇叔,母后,母后说瑜姐姐要及笄了,景宁侯远在边疆无法回来,母后想在宫里为瑜姐姐操持及笄礼。母后请了很多闺秀,还说暖暖最喜欢瑜姐姐,您看,瑜姐姐提前一天进宫准备,母后也接暖暖进宫聚聚行吗?」 卫昭没料到小皇上会提及唐瑜,飞快瞥了宋钦一眼。 宋钦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回去问问她,她想去便去。」 宋谨惊喜地抬起脑袋,「暖暖肯定会来的!」 透露出一点三公主其实很喜欢宫里,不回来是因为有人不让的意思。 宋钦盯着男娃看了会儿,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宋谨高兴与卫昭说话的声音,天真无邪,宋钦目视前方,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要及笄了,一心盼嫁连姑娘家的羞耻心都抛到脑后与人私定终身,如果不是景宁侯不在京城,恐怕两人早就定亲了吧? 但那与他无关,倒是太后对三公主过于热络了,真那么关心三公主,就该仔细敲打当初她派去三公主那边的嬷嬷宫女。那些下人最会看上面的脸色行事,若非太后先表现出对三公主的轻视,那些人也不敢疏于照顾,致使三公主染病,因为年纪太小,险些丧命。 想到外面关于太后苛待三公主的流言蜚语,宋钦笃定太后几次请三公主进宫,只是想挽回名声。 宋钦不愿侄女给人当棋子,只是,侄女确实非常喜欢唐瑜。 傍晚回了王府,看到闷了一天听说他回来便跑过来的侄女,水汪汪的眼睛简直会说话,求他陪她玩,宋钦不喜欢哄孩子,只得送她一个好消息,「你瑜姐姐要及笄了,在宫里办,暖暖想进宫吗?」 三公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哪天去啊?」 「好像是五月十二。」 三公主歪着脑袋,小嘴儿轻动,很快就算出还要等八天才能见到瑜姐姐。那她也高兴,坐在皇叔旁边好奇问:「什么叫及笄啊?」 宋钦目光微冷,「姑娘满十五岁时便叫及笄,以笄结发,表示可以嫁人了。」 三公主懂了,嘻嘻笑,「瑜姐姐喜欢昭表哥,终于可以嫁给昭表哥了。」 宋钦刚刚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轻抿一口,放下茶碗时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昭表哥自己说的,那次我们一起玩,瑜姐姐在赏牡丹,皇兄偷偷说他长大了要娶瑜姐姐,昭表哥弹了他一下,说瑜姐姐是他未来媳妇……」说到一半,对上皇叔认真听她说话的眼神,三公主突然捂住小嘴,摇摇脑袋道:「昭表哥嘱咐我们不许告诉别人的,我忘了,那皇叔你别告诉旁人?」 女娃娇憨可爱,宋钦却莫名心烦,敷衍地点点头。 生辰前一天,太后派人来侯府接唐瑜,明天要穿的及笄礼服宫中预备了,唐瑜便只带了几身颜色比较鲜亮的家常衣裳,领着墨兰进了宫。没想到了太后那边,除了太后、姑母唐氏、卫昭宋谨,三公主竟然也在。 「瑜姐姐,我好想你啊!」三公主今天特别开心,总觉得好久不见,太后对她更好了,皇兄送了她好几样礼物,现在又见到美丽的瑜姐姐,小姑娘比过年还要兴奋。 「三公主长高了。」唐瑜笑着抱住扑过来的女娃,摸摸她脑顶,真心夸道。 三公主嘿嘿笑,紧紧握着唐瑜的手,舍不得分开。太后对她也不错,但那毕竟是太后,三公主不敢跟太后撒娇,瑜姐姐就不一样了,温柔可亲,她有什么小秘密小烦恼都可以跟瑜姐姐说,三公主最喜欢瑜姐姐了。 「瞧瞧你们,比亲姐俩还亲。」太后好笑地道。 唐瑜瞅瞅乖巧懂事的三公主,倒真希望自己有个这样的妹妹,家里那个,算了,不提也罢。 陪两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唐瑜渐渐坐不住了。斜对面卫昭的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她隐晦地瞪他也只能管一会儿的用,这样明显,被太后看出来了,肯定又要笑话她。 「阿昭,你怎么总盯着暖暖瞧啊?」太后确实瞧见了,打趣侄子道。 v第21章[03.12] 唐瑜尴尬地低头,卫昭脸皮厚,顺着太后话道:「三公主越长越好看了,我忍不住。」 三公主以为他是真心夸赞她,腼腆地躲到了唐瑜怀里。 太后笑出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不拘着你们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记得早点回来用膳。」 「我想去坐船!」宋谨最先喊出了他想去的地方。 太后皱眉反对,「不行,你太调皮,我怕你掉下来。」 宋谨嘟嘴,「那我在湖边看看鱼总行了吧?」 太后面现犹豫,唐氏心疼受人摆布的皇帝外甥,在一旁帮忙说话:「看鱼行,但不能离湖边太近,瑜儿阿昭,你们俩一人照顾一个。」 唐瑜点头,刚开口,卫昭也同时保证不会出事,唐瑜脸更红了,低头让他说。 卫昭心急跟她说贴己话,朝长辈们告辞,示意小皇帝外甥马上出发。宋谨顺便叫上唐瑜三公主,四人并肩而行,两个小的走中间,说说笑笑地去了御花园,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宫女,最后面是护卫太监。 快走到御花园东侧的明湖,太后突然派人来找卫昭,有事吩咐。 卫昭眼巴巴地看着唐瑜。 唐瑜也有点不舍,两人还没怎么说话呢,不过还是柔声劝他快点去办正事。 目送卫昭走了,唐瑜准备一手牵一个孩子,宋谨自称长大了,不肯给她牵,绕到三公主旁边牵妹妹。小孩子都喜欢充当大人,唐瑜笑笑,到了湖边,留心看着两个小贵人,本想叫墨兰宫女们走到跟前的,宋谨不喜欢被人围着,只好作罢。 幸好两个孩子都懂事。 「暖暖,你看这两条鱼像不像咱们?」宋谨蹲在岸边,指着水里的锦鲤让三公主看。 水里一大一小两条鱼,三公主认真看了看,摇头,「都太丑了,我不要它当我。」水漉漉的黑眼睛转向别处,打算找条最漂亮的锦鲤。 唐瑜弯腰站在两个孩子身后,一手扶一个。 这边的鱼看完了,宋谨牵着三公主站了起来,起身时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人往前面探脑袋,唐瑜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扶住他,而宋谨好像也被她吓到了,身体一晃,他站稳了,三公主却栽了下去。 「瑜姐姐!」三公主害怕地大喊,本能地伸手抓人,唐瑜连忙松开宋谨去救三公主,只是三公主落水太快,她没抓住,旁边人影一晃,宋谨又掉了下去! 唐瑜慌了,宋谨可是皇上,是太后的命根子! 想都没想,唐瑜跟着跳了下去,她个子高,岸边水看着不深,也许她能站起来。 扑通扑通,连续三道落水声,那边的宫女丫鬟们吓坏了,太后身边的急着救皇上,端王府的两个丫鬟急着救三公主,墨兰急着救自家姑娘,一股脑全往湖边赶,其中以两个宫中嬷嬷跑得最快,遥遥领先。 只是没等她们接近湖边,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道黑色身影,两个嬷嬷震惊地看过去,不期然撞上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太后深深忌惮的摄政王,跑得再快,那侧脸都冷如寒冰,一眼便冻得你心底发寒。 两个嬷嬷迅速交流了个眼神,略微放慢脚步,临时跳出个摄政王,保守起见,必须改变计划。 又一声扑通,摄政王也落水了。 可先前的三人却滑溜到了三个地方,三公主宋谨都是站起来脑袋也没顶的,扑腾挣扎着离岸边更远,唐瑜倒是站起来一次,见宋谨飘远了,她着急地去够人,结果脚下淤泥太滑,一个趔趄又栽到了水中。 紧跟着,宋钦跳了下去,先将离他最近的唐瑜拽到怀里,再拖着她去捞三公主。 最先赶到岸边的两个嬷嬷看呆了,摄政王最先救的竟然是唐家大姑娘? 震惊过后,其中一人最先回神,连忙跳水,去救被摄政王冷落的宋谨。 人在水里,就只剩下一个本能:破水而出,大口呼吸。 无处借力,只能在水里扑腾,惊恐害怕,突然被人带出水面,唐瑜本能地攀住了救她的人,然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宋钦冷峻的侧脸,如寒冬苍白天空下的沉沉苍山,不带任何感情,水珠从他眉峰滚落,似砸在山上的雨。 唐瑜心跳好像停了一瞬,再次恢复跳动,她忽然觉得,她宁可淹死也不想被宋钦这样抱着。 扫眼岸边,一群宫女太监,再看向宋谨那边,有两个嬷嬷去救了,而宋钦明显是去救三公主的。唐瑜冷静下来,低声求宋钦:「王爷,救三公主要紧,请王爷先放开我,自有嬷嬷来救我。」 说话时因为宋钦在水里起起伏伏,她好几次呛到水,声音断断续续的。 宋钦没看她,忽然松开手,快速朝三公主游去。 唐瑜现在处在水深处,宋钦一松手她立即往下沉,唐瑜却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眼看一个嬷嬷已经救起了宋谨,她喊另外一个来救她。那嬷嬷闻声看过来,见唐瑜又落了单,眼里闪过一道诧异,不过知道唐瑜是太后中意的侄媳妇,当即也没有犹豫。 唐瑜努力坚持着。 然而就在嬷嬷距离她只剩几尺的距离,身后突然传来三公主咳嗽的声音,唐瑜自顾不暇,心知三公主没有危险了,便没有回头,闭着眼睛扑腾,然后腰上又多了一条手臂,她惊喜地睁开眼睛,却见嬷嬷僵在那边。 「走吧,本王就近帮你一程。」侄女救上来了,宋钦少了负担,搂着小姑娘纤细柔软的腰肢,他声音里流露出淡淡的愉悦,只不过被水声遮掩了。 「男女授受不亲,请王爷放手。」唐瑜身子朝外面侧着,冷声拒绝。宋钦第一次救她,她可以认为宋钦是单纯地帮助人,可她明明拒绝了,明明马上就有嬷嬷过来了,宋钦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她,联想在尚书府竹林里的那次轻薄,唐瑜现在很确定,宋钦就是要占她的便宜,而她名声如何,他根本不会在意。 v第22章[03.12] 「不放你又如何?」宋钦故意放慢速度,低低地问。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不抱白不抱。 这话无疑证实了唐瑜的猜测,她脸色惨白,水里的手抓住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狠狠抠了一把,逼他放开。 她小手清凉湿滑,刚刚碰到他,宋钦心中一荡,然而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陌生的奇怪滋味儿,手背忽然一疼。察觉她的意图,宋钦冷笑,战场上他挨过好几刀,有一次利箭穿肩而过,那种生不如死他都熬过来了,还怕她猫似的抠抠挠挠? 不想理会,对上前面越来越近的堤岸,宋钦眸光微闪,手上使个巧劲儿,唐瑜顿时向斜后方栽了过去,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在唐瑜看来,这是宋钦恼羞成怒主动推开她了,她难受却高兴,使劲儿往水面挣扎,而在岸上众人看来,唐瑜是因为摄政王失力从他怀里掉出去的…… 「姑娘!」墨兰着急地喊道,她不会水,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与摄政王之间的恩怨,只盼望摄政王再去捞姑娘一把,紧急关头,早忘了什么名声不名声。 宋钦不负她所望,回头看一眼,厉声吩咐三公主身边的两个丫鬟,「接公主上岸。」 说完用力将三公主往岸边一推,他游鱼般转身,修长的身躯往前窜了一大截,直接将正往上浮的唐瑜又给拉了下来。唐瑜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被男人整个抱到了怀里,她愤怒地挣扎,玲珑身段尽在他掌控,宋钦原本只想逗一逗她,被她这样一贴一蹭,他身体浸在清凉湖水中,胸口突然起了火。 鬼使神差的,宋钦揽住她腰准备浮出水面时,大手故意往上偏了偏。 唐瑜身体一僵。 而宋钦在破水而出的前一刻,想到了在军营里吃过的最简单的馒头饭。那时候军饷不足,将士们吃不起肉,连精面都吃不起,他这个王爷以身作则,普通将士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当侍卫第一次端进来一碟子糙面馒头,他盯着那馒头看了良久,慢慢捏起一个,宋钦还记得,馒头做的特别大,发得很虚,一捏就凹下去了,就像现在…… 面前突然扇过来一只小手,宋钦立即按着她下沉,同时调整方向。背对堤岸,他看到小姑娘怒睁的眼睛,俏脸苍白宛若最纯洁的雪莲,生气反而比平时更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再度撩起了他对她的兴趣。宋钦朝她笑笑,最后捏了一次,他右手下移,左手抓住她方才扬起的那只小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脸上。 这样的姿势,与其说主动讨打,不如说是以另一种方式欺负她。 才一碰到,唐瑜便往回缩手,气得张开了嘴。 宋钦及时带她出水。 唐瑜控制不住地咳嗽,宋钦趁转身前紧紧抱住她,唇凑过去在小姑娘耳边低语:「本王失礼在前,你打也打了,现在两清?还是你想继续闹下去,闹得无法收场,最后让本王对你负责?」 唐瑜闻言,停止了挣扎,她明白宋钦的意思,她必须配合他,否则他便一直不让她上岸。 唐瑜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已经被他抱了,就算现在宋钦松手,岸上的人就不会非议了吗?虽然「落水救人」是情非得已,可传闲话的时候,谁管你是不是迫不得已?那些人只会传她们最好奇的,只会说景宁侯府的大姑娘被摄政王碰了…… 她一动不再动,任由男人「救」她回岸。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变乖了,宋钦侧头看看,对上她毫无生气的脸庞,仿佛已经认了命。 猜得到她最怕什么,宋钦快速上岸,示意王府丫鬟与墨兰挡住唐瑜与三公主。 「皇叔……」三公主怕极了,哭着喊他。 宋钦摸摸侄女脑袋,看一眼将三公主抱到怀里遮挡身体的唐瑜,宋钦直起腰,瞥见有两个太监已经跑出老远显然是要去回禀太后,宋钦朝一直守在远处的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 褚风心领神会,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朝那两个太监追去。 剩下的宫女太监见了,纷纷跪了下去,磕头等着摄政王发落,战战兢兢。 很快褚风黑无常般将那两个太监赶了回来。 「王爷饶命,奴才只是想向太后回禀……」 「闭嘴,让你们说话了吗?」褚风踹了说话那人一脚,小太监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想说不敢了,开口前生生憋住。 宋钦浑身湿透,可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众人面前,摄政王的威严没有半分减损。冷冷扫视一圈,包括宋谨与他身边的两个嬷嬷以及唐瑜周围这圈人,宋钦神色淡漠地道:「今日之事,除了回禀太后,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本王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一群跪下的宫女太监连呼不敢。 宋谨低头发抖,黑白分明的凤眼里闪过一道不符合年纪的思虑。皇妹落水,皇叔完全可以借这由头再次煽动百姓诋毁母后,为何反倒命令他们不许传出去? 前面传来皇妹后怕的微弱哭声,宋谨微微抬眼,看到紧紧抱着三公主的唐瑜,他若有所思。 唐瑜低着脑袋拍三公主,听到宋钦的命令,她只觉得讽刺。宋钦此举是为了她也好,为了他不近女色的清名也好,无论宋钦如何粉饰太平,都改变不了他是个登徒子的事实。 「未经本王允许擅自离开,褚风,本王走后,你派人杖毙这二人,其他人观刑,以儆效尤。」宋钦走到唐瑜身前,弯腰去提轻轻啜泣的三公主,淡淡地吩咐褚风,而他说话时,脸是对着唐瑜的。 唐瑜侧过身子,眼帘低垂,听着男人近在耳畔的狠辣言语,忽然意识到,宋钦不是普通的登徒子,他是摄政王,可以轻易夺人性命。意识到这点,唐瑜又庆幸又惧怕。 她庆幸宋钦没有被她激怒杀了她,愤怒到极点可能冲动得宁可死也不想被他欺辱,平静下来,唐瑜很清楚,她更在乎这条命。但她也深深地恐惧,如果宋钦存心纠缠下去,她能摆脱得了他吗? 「你们护送皇上与唐姑娘回慈安宫。」宋钦抱着三公主,对墨兰与王府两个丫鬟道。 三女低头领命,宋谨湿哒哒走过来,哀求地望着宋钦:「皇叔,田嬷嬷李嬷嬷救驾有功,让她们随我一同回去吧?」 「救驾有功护驾不力,功过相抵,今日看了不精心伺候主子的下场,以后才会尽全力效命。」宋钦看了宋谨一眼,见男娃咬着嘴唇低下头,他才抱着侄女离去。 「皇叔,我还没陪瑜姐姐过生辰呢……」三公主恋恋不舍地回望瑜姐姐。 「明年再补,暖暖落水了,必须先回府治病。」宋钦心情不错,愿意哄侄女。 v第23章[03.12] 三公主蔫蔫地趴在皇叔肩上,望着也朝慈安宫那边走去的瑜姐姐一行人,再看看湖边跪着的太监宫女,好奇问:「皇叔,什么叫杖毙啊?你要罚他们吗?可我跟皇兄是自己不小心掉水里的……」 「你是公主,他们奉命保护你,只要你出事,他们就该领罚。」宋钦捏捏侄女小手,低声哄道,「杖毙就是打他们每人三板子,疼几天就没事了,暖暖不用担心。」 三公主懂了,不过依然有些同情那两个要挨打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最信任的皇叔撒谎了,杖毙可不是简单地打三板子。 叔侄俩回到政和殿,唐瑜等人也回了太后的慈安宫。 因为没人通风报信,太后、唐氏听说两个孩子浑身湿哒哒地回来了,都吓了一跳,匆匆往外赶。 「母后,我们都不小心掉水里了!」宋谨快跑几步扑到太后怀里,紧张地攥住了太后的衣裙。 昨晚母后叮嘱他一定要不着痕迹地害皇妹落水,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可皇妹落水归落水,母后的计划却没有成功,宋谨怕母后责怪他。他曾经喜欢皇妹,但皇妹得罪了母后,会威胁他与母后的大业,那她就该死。 太后摸摸儿子脑袋,先问三公主,「怎么不见你皇妹?」 宋谨声音更低了,「皇叔抱她出宫了。」 太后暗暗咬牙,却明白现在不是遗憾追问具体的时候,先命人服侍儿子、唐瑜去沐浴更衣。 慈安宫偏殿一间厢房里,唐氏安排墨兰与她的丫鬟在门外守着,她亲自照顾落水的侄女。 娘俩情同母女,唐氏一边替侄女擦背,一边柔声问湖边的情况。 唐瑜双臂搭在浴桶沿上,低着脑袋脸贴手臂,声音惶恐:「姑母,事情传出去怎么办?」 离开湖边时间越长,她想的就越多。 父亲这几年官职没降反升,朝廷本就有些父亲暗中投靠宋钦的闲言闲语,如今她与皇上三公主一同落水,宋钦也是先救她这个身份最低的,到底是宋钦念在景宁侯有功的份上爱屋及乌,还是宋钦因为她貌美动了心? 哪个猜测都不是好事。 百姓们也就罢了,太后呢?她会不会怀疑她与父亲?卫昭呢,他会不会嫌弃她名声受损? 心中惶惶,最信任的父亲又不在身边,唐瑜只能朝从小把她当女儿疼爱的姑母倾诉。 小姑娘彷徨无助地低头趴着,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遮盖了大部分羊脂玉般的脊背,发稍浮在水中。水中纤腰盈盈可握,双腿跪着,一双天生小脚可爱地抵着浴桶,像莲花化成的仙子,低低地朝鱼儿诉说她的烦恼。 唐氏怜惜极了,侄女幼时丧母,继母没有真正关怀过她,小姑娘早早就苦出了一颗玲珑心,遇事总会面面俱全,将利弊翻来覆去地琢磨一番。就像现在,明明受了惊吓和委屈,侄女没有想过跟姑母哭,想的全是此事的后果。 唐氏先扶侄女起来,换上新衣,才拉着侄女坐到床上低声说话,「瑜儿别思虑太多,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许外传,谁敢违背他的话?亲眼目睹杖毙之刑,那些宫女太监哪个还敢乱嚼舌根?一人犯错众人连坐,他们非但不会自己说,还会警告旁人,瑜儿放心吧,你的名声绝不会受牵连的。」 唐瑜低着脑袋,手无意识地攥着袖口,「可我,终究是让他抱过……」 「他欺负你了?」唐氏忽然不安,握住侄女小手问。侄女这么美,宋钦最先救侄女,莫非真看上侄女了?那他有没有趁机占侄女便宜? 唐瑜犹豫了下,摇摇头,「没有,可,我让他放开,他不放手。」 宋钦两次轻薄她,他又是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物,唐瑜害怕。 唐氏心沉了下去,不过旁观者清,她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宋钦的心思,拍拍侄女肩膀道:「男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好色,瑜儿又这么美,换成姑母是男儿,看你落水,恐怕也会忍不住跳下去救你,抱到了就更舍不得松手了。但瑜儿你想想,他在水中还算规矩,上岸后也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就说明他只是一时冲动,无意与你纠缠,否则完全可以先传出消息,坏你名声再逼迫你就范,是不是?」 知道侄女最怕的是宋钦日后还会纠缠她。 唐瑜心中微松,或许正如姑母所说,宋钦只是见到她才会生出色心,见不到也不会主动凑过来? 「姑母,太后她,会不会误会什么?」唐瑜抬起头,忧心忡忡地问。 唐氏怔了怔,随即懂了,笑着顺顺侄女还没有完全擦干的长发,「不会,太后只会跟我一样,心疼你受了委屈。唉,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素来不近女色,今日竟也犯了糊涂,咱们女人啊,容貌过于出众也不是好事,瑜儿日后尽量少出门罢,心里踏实些。」 太后慈善,向来疼爱她,唐瑜也觉得太后不会那样想,如此一来,只剩下一桩心病。 唐瑜低下头,不安地问道:「姑母,表哥知道了,会不会,嫌弃我?」 其实唐瑜心里有答案,但关乎女人的清白,她没有十足把握。 头顶传来长辈扑哧的笑声,唐瑜脸一红,靠到了姑母怀里。 「瞧瞧,你自己都知道你表哥什么脾气是不是?」唐氏温柔地抱着侄女,满眼笑,「你表哥啊,从小就把你当宝贝,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嫌弃不嫌弃的?依我看啊,他只会气他当时不在场,吃醋你被旁人抱了,可舍不得生你的气。」 唐瑜嘴角翘了起来,她认识的卫昭,确实是这样的。 头发干了,唐氏帮侄女梳头,娘俩往前面的正殿走去,绕过走廊,就见卫昭负手立于院中,一回头对上她们,立即跑了过来。 「表妹,你没事吧?」他匆匆停到她面前,紧张地端详她。 唐瑜心事都解决了,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看他一眼,细声道:「当时呛了两口水,现在已经没事了,皇上呢?」 v第24章[03.12] 卫昭见她确实不像受伤了,松了一半的气,剩下的关于宋钦救她一事,当着母亲丫鬟的面不便说,他暂且憋在心里,转到唐瑜身侧与她并肩往前走,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换了衣裳喝了姜汤,应该没事,皇姑母让他躺被窝里发汗,没有过来。」 唐瑜点点头。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太后看到唐瑜,走过来柔声关怀,待她与平时无异。 唐瑜与姑母对个眼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自己胡思乱想了。 「我又派人去警告了他们一遍,瑜儿放心,绝不会有任何不利于你的流言传出去。」太后拍拍唐瑜小手,郑重保证道。 唐瑜真心道谢。 太后体贴地让她先回房休息,唐瑜行礼告辞,一旁卫昭也跟了出来。 身后传来长辈们善意的笑声,唐瑜脸颊发烫,瞪了卫昭一眼。 太后深居简出,慈安宫十分清幽,表兄妹俩行到走廊拐角,卫昭让墨兰在一侧守着,他引着唐瑜走到一根红漆廊柱后,着急地问心上人:「他救你的时候,有没有欺负你?」根本不用问宋钦为何先救表妹,他早就看出宋钦对表妹别有居心了,名曰救人,实则欺凌。 唐瑜盯着他俊脸看了会儿,垂眸看向廊外的花树,幽幽道:「欺负了又如何?你会看低我吗?」 「他真欺负你了?」卫昭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哪有听出小姑娘话里调皮的试探? 他气得慌,嗓门拔高不少,唐瑜吓了一跳,连忙转过来嗔他,「你小点声。」 「他怎么欺负你了?」卫昭只关心这个,对上表妹发白的脸蛋,卫昭忽然又不想问了,怒目望向端王府的方向,「我去找他算账!」 怒气冲冲的,真的就走了。 「站住!」唐瑜最不喜卫昭的就是他的莽撞劲儿,特别容易冲动不顾后果,快跑着拦到卫昭身前,唐瑜再不敢逗他,快速解释了一遍,只道宋钦故意不放人,但没有其他轻薄举动。 这样就够卫昭愤怒发狂了,依然要去寻仇,自己喜欢的姑娘,自己一直想抱却怕惹她不高兴不得不规规矩矩忍着不去唐突的心上人,怎么能容忍别的男人恣意抱她?还是在水里,想象表妹浑身湿透被宋钦紧紧抱着的情形,卫昭恨不得将宋钦千刀万剐。 「你敢去,我回头就自尽,反正事情闹大了,我也没脸活了。」他不听劝,唐瑜又气又急,忽然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她要死要活的,卫昭登时慌了,连忙追上来哄她,「表妹你别犯傻,我,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唐瑜不知为何想哭,她也真的哭了,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低头拭泪,「你这么在乎他抱了我一下,除了气他,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干净了,觉得我让人占了便宜,你吃亏了?那简单,你去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别再来找我就是。」 「你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你……」看她眼泪一串一串地掉,卫昭自责极了,她受了欺负,正为他的态度忐忑不安,他不先安抚她却只顾发脾气,她能不委屈吗? 「表妹,我真没有,」卫昭蹲在她身前,眼里心里全是她,「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表妹,我是嫉妒,嫉妒我小心翼翼守着的,被他捷足先登……」 「什么叫捷足先登?」唐瑜美眸圆瞪,被这词刺激了耳朵,豆大的泪珠还在往下掉。 卫昭自知失言,想也不想就甩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嘴笨,是我不会说话,表妹,我……」 话没说完,脸上忽然贴上来一只清清凉凉的小手,似春风拂面,温温柔柔的,足以融化万物。 卫昭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里只剩她。他向来看重规矩的表妹,竟然摸他了? 「不许你再打自己。」唐瑜轻轻地抚他被那一巴掌扇得发红的脸,心疼了,他何错之有? 她这样温柔,摸他疼他,卫昭哪都不疼了,整个人快要飘了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捂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再拉到怀里好好捏一捏。 察觉他意图,唐瑜飞快缩回手,刚刚只是情不自禁,哪能真的由着他动手动脚?抢在男人撒娇哀求之前,唐瑜扭头擦脸上残泪,低声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若还想娶我,以后就不要再提,如果你心里介意,那就马上告诉我,以后咱们只做兄妹……」 「我要娶你。」卫昭目光坚定地打断她,「表妹,不论你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娶你,只娶你。」 唐瑜看着他诚恳坚毅的眼睛,笑了,美眸似水,面若桃花。 那边正殿里,太后陪唐氏说了会儿话,以牵挂儿子为由请唐氏先回去了。等唐氏走后,她却哪都没去,一个人懒懒地靠在凉榻上,手里摇着团扇,面现沉思。 宋钦不救她的皇儿,不救他拿去当幌子的三公主,先救了唐瑜。 唐瑜貌美出众,德才兼备,莫非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也为之动了凡心? 只是不知他的心,到底动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太后都看到了一丝希望。今日之前的宋钦,无父无母无妻妾儿女,孤家寡人,功夫了得,简直没有任何破绽,明着暗着都让人无可奈何,而唐瑜,利用好了,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对付宋钦的最佳暗器。 至于侄子卫昭的姻缘,与儿子的江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为今之计,便是通知宋钺,让他想办法试探一番唐瑜在宋钦心里的分量。 而此时的宋钦,哄完侄女回到前院,正端坐在书桌前,低头看手。 他想到了水中她玲珑的身段,也想到了她的手贴上自己脸庞时,心尖的颤动。 那还只是被他强迫的,如果她心甘情愿主动来碰,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v第25章[03.12] 眼前浮现她冰冷的脸愤怒的眼,宋钦自嘲笑了。她心里只有她的好表哥,防他恨他还来不及,怎会那般温柔对他? 他是摄政王,他可以一个字要万人性命,唯有她的心,他掌控不了。 摸出他趁乱偷来的还湿着的粉缎荷包,宋钦垂眸,第一次对女人用的物件上了心。 夜幕降临,唐瑜早早歇下了。 端午刚过不久,白日日头暴晒叫人懒得动弹,这会儿天黑了,终于起了一丝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带着如水的月色,淡绿帷帐轻轻晃动,薄薄的似层雾,雾外是寂静的皇宫内院,雾里面是忧思难眠的小姑娘。 唐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控制不住地记起水里的那一幕,宋钦抱着她,恣意妄为。 「表妹,我是嫉妒,嫉妒我小心翼翼守着的,被他捷足先登……」 卫昭的话犹在耳畔,唐瑜闭上眼睛,黛眉凝愁。 她又何尝愿意被宋钦欺辱?自从卫昭说喜欢她后,她心里的未来夫婿就是卫昭了,这几年她容貌越来越美,长辈们每夸她一次,她都会想到卫昭,想到卫昭见到她惊艳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在唐瑜看来,她是卫昭的青梅竹马,是他将来的妻子,她所有女儿家为之骄傲的,容貌或身段,都是留给卫昭看的,碰的。 却叫一个登徒子…… 这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宋钦真的会放过她吗?会不会哪天他突然说出来,届时卫昭介意,她又该怎么办?她不敢主动告诉卫昭,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最不想回忆的那一幕,然而不说,心就彻底挂在了悬崖边上,战战兢兢,终日不得安宁。 如果她是男儿身该多好,这样父亲就不用违背心意续娶容氏,她也不必因为名声辗转反侧。女戒女训,为何对女人的要求那么多?男人摸女人一下是风流韵事,没人会为此追着他骂,换成被摸的那个女人,要承受男人们的指责,还有女人们的闲言碎语。 一会儿不满世道对女子的苛刻,一会儿想念远在边疆的父亲,一会儿为将来惴惴不安,小姑娘右手攥着中衣衣襟,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沉沉入梦。 无边无际的湖水突然汹涌而来,唐瑜惊恐地往上挣扎,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呼吸,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又被卷进水中。唐瑜奋力扑腾,再次破水,听到卫昭的声音,如救命稻草,她狂喜地朝他招手,就在此时,腰间突然多了条手臂,强势粗鲁地将她转了过去。 风雨交加,唐瑜不期然对上一张苍白冷峻的脸,凤眼狭长,眸似恶狼,幽幽地盯着她。 唐瑜害怕,她大声喊卫昭的名字,求卫昭救她,可是岸边没了熟悉的人影,她也被人拽入了水中。长发散开,青丝漂浮,她绝望地挣扎,却挡不住男人霸道的手。她身不由己地撞入他怀里,他一遍又一遍将她的心,玩于股掌。 玩够了,他抬起她下巴,黑眸沉沉不可捉摸,一侧嘴角却微微上扬,轻蔑讽刺,仿佛在嘲笑她之前的不自量力,好像在告诉她,她是他的猎物,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她衣衫撕碎,吞入腹中。 手突然被人抓住,唐瑜猛地惊醒。 「姑娘,你做噩梦了是不是?」屋里已经点了灯,墨兰穿着中衣弯腰站在架子床前,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刚刚她睡得好好的,隐约听到有人喊表哥,揉揉眼睛坐起来,内室确实有动静,走到床前,就见姑娘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脸清泪。 墨兰心疼死了,听说夜里睡觉时双手搭在胸口容易做噩梦,便想先拉开姑娘的手。 「姑娘,没事了,你别怕,我在这儿守着你呢。」墨兰歪坐到床沿上,体贴地帮姑娘擦泪。 唐瑜看着熟悉的丫鬟,渐渐清醒过来,忆起梦中情形,她苦笑,接过墨兰的帕子,坐起来道:「白天惊到了,没想到竟然成了噩梦,胆子也真是小。这事你别跟姑太太说,也不许告诉表公子。」 「嗯,我都听姑娘的。」墨兰细声道,端详唐瑜一番,她站了起来,「我去打盆水,姑娘擦擦脸吧。」 唐瑜点头。 洗脸,换身中衣,唐瑜却睡不着了,怕再度做梦,她让墨兰先去睡,她靠在床头看带进宫的一本蜀中游记,连续翻了小半本,困意上来,唐瑜没再强撑,放好书,就着柔和的灯光睡了。 这次没再做梦。 翌日早起,唐瑜嗓子有些不适,头也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墨兰吓了一跳,急着去禀报太后,唐瑜叫住她,摇摇头,「应该只是着了点凉,不碍事,太后还要照顾皇上,咱们别给她添乱了,先撑着,回府还没好转再请郎中看看罢。」 墨兰一个丫鬟,当然都听主子的。 唐瑜靠着床坐了会儿,洗漱完毕,精神头终于好了些,梳头打扮时,特意让墨兰比平时多涂了些胭脂,再看镜子里的人,肤白唇红,眼眸明亮,故意笑笑,竟看不出像病了的。 唐瑜很满意,领着墨兰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握着她手关切问她昨晚睡得如何,温柔可亲,唐瑜笑道无碍,扭头关心小皇帝宋谨的情况。宋谨向来没有皇帝架子,言行举止与寻常勋贵人家的孩子无异,自责地朝唐瑜认错:「都怪我贪玩才害瑜姐姐落了水,幸好瑜姐姐没出事,不然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你了,还有表哥。」 唐瑜正想宽慰他呢,听到后面四个字,倏地红了脸。 太后笑笑,三人聊起家常来,没过多久,唐氏卫昭进宫了,过来一起热闹。 唐瑜的这次及笄,办得十分隆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太后皇上势微,但太后在各府女眷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能得到太后的夸赞,对女眷来说也是锦上添花,因此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由太后亲自为她带上发笄的唐瑜,两侧尚未及笄的贵女们眼里都流露出了羡慕,盼望自己也能有这份荣耀。 唐瑜却有些支撑不住了,站起来时头重脚轻,好在妆容掩饰了她的疲惫。 用过午膳,太后还想留她在宫里多住几日,唐瑜婉言谢绝,随着姑母出了宫。走出宫门,眼看就要到马车前了,唐瑜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前栽了下去,唐氏吓了一跳,万幸墨兰时刻留意着主子,及时将人扶住了。 「瑜儿,怎么了?」唐氏帮着墨兰扶着侄女另一边肩膀,一低头对上侄女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模样,心疼坏了。 唐瑜只是眩晕了一下,此时已经回了神,有气无力地道:「落水着凉了,姑母,你先送我回府吧,我不想打扰太后。」 小姑娘思虑太重,唐氏叹口气,先扶人上车,然后抱着虚弱的侄女道:「别回家了,去姑母家住几天,病好了再回去。」兄弟不在家,景宁侯府只有容氏娘俩,不给侄女添堵就万事大吉了,唐氏可指望不上容氏照顾侄女。 v第26章[03.16] 唐瑜摇头,靠着长辈温暖的肩窝道:「还是回去吧。」 她现在不太想见卫昭,心中有愧。 知道侄女主意大,唐氏只得吩咐车夫先去景宁侯府。 骏马四蹄轻快,拉着娘俩迅速转了弯。一刻钟后,一个红袍小太监弯着腰进了政和殿,低头回禀歪靠在榻上看书的男人,「王爷,刚刚得到信儿,唐姑娘好像病了,出宫前差点晕倒在地,被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现在马车往景宁侯府那边去了。」 宋钦凤眼盯着书册,淡淡嗯了声。 小太监等了会儿,没有得到其他指示,只当摄政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行个礼,倒退着离开。 人走了,宋钦眉头才皱了皱,放下书册。 病了? 三人落水,两个孩子都没事,怎么就她娇气? 有点嫌弃,可想到她娇小的身子苍白的脸,宋钦心里又起了丝波澜,想知道她病得重不重。 黄昏回府,宋钦派人去暗中打听。 天黑前暗卫回来,跪在他面前道:「王爷,郎中说唐姑娘只是着凉,服三天药便能痊愈,还劝唐姑娘安心养神,别思虑太重,费了精神。」 宋钦手里的两个核桃停止了转动。 她有心病? 除了想她爹除了惦记嫁人,还能有什么心事,担心地都病倒了? 跳水救她的情形再次跃入脑海,宋钦忽然懂了,她怕事情传出去,也怕他继续纠缠? 看着冷静沉稳无所畏惧,原来如此胆小如鼠。 「去请三公主。」 晚饭前卫昭闻讯立即赶来探望,颇有一副守着表妹不想走的架势,唐瑜人在病中,表现地再坚强,其实都渴望有人关心,被他这样一哄,心里舒服不少。临睡前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夜里发发汗,早上醒来,病好了大半。 暂且无心与容氏娘俩虚与委蛇,唐瑜照旧在梅阁用的早饭,饭后躺在床上看书,只有做点什么,她才能不去想前天宫里发生的事。 「姑娘,三公主来了!」蕙兰匆匆赶了过来,还没跨进外间声音先传了进来。 唐瑜大吃一惊,「三公主?」 蕙兰喘着气停在门口,点头道:「是啊是啊,说是昨儿个没能替姑娘庆生,三公主不高兴,跟王爷耍脾气来着,王爷便打发人送三公主过来见您。」 唐瑜哭笑不得,心里被活泼可爱的三公主占据,一时忘了那些烦恼。 三公主还小,唐瑜没再换衣裳,赶紧去前面迎客。 「瑜姐姐!」三公主穿了一身红衣裳,高兴地跑到唐瑜面前,脸蛋白白净净的,粉雕玉琢,特别招人稀罕,「瑜姐姐,昨天我想进宫,皇叔说我身体虚弱不让我去,给,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小丫头高高举起手里的盒子,递给唐瑜。 「三公主真好。」唐瑜一手接过盒子,一手牵着小丫头往梅阁走。 「瑜姐姐你先看看!」三公主着急知道瑜姐姐喜不喜欢她的礼物。 唐瑜笑了,打开盒子,看到一只特别漂亮的毽子,羽毛鲜丽缤纷。 「这是野鸡毛做的毽子!」三公主兴奋地解释道,「皇叔说是他亲自打来的,做了两个,一个我留着自己踢,一个给瑜姐姐,皇叔说了,天天踢毽子身体好,不会生病。」这是皇叔帮她挑的礼物呢。 唐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本来挺喜欢的毽子,忽然一下都不想碰。 言不由衷地哄了一番三公主,唐瑜将礼物放回盒子,领着三公主回了梅阁。 墨兰去准备糕点,蕙兰在一旁伺候着,三公主大眼睛骨碌碌乱转,趁蕙兰不注意,飞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竹筒塞到唐瑜手里,悄悄地道:「瑜姐姐,皇叔让我给你的,你别告诉旁人。」皇叔第一次托她帮忙,怎么说怎么做,三公主记得牢牢的。 叮嘱完了,三公主又偷偷看了眼蕙兰,确定蕙兰没瞧见,她得意地笑了,嘿嘿地望着唐瑜。 唐瑜皱眉,攥紧手里的竹筒,很想再塞给三公主让她原封不动地带回去还给宋钦,可是看到三公主因为替皇叔传信而兴高采烈的小脸,想到任务没完成三公主可能会承受的冷脸惩罚,她及时换上了笑容。 大人们的恩怨,没必要将小孩子牵扯进来。 「那你也别对旁人说,知道吗?」唐瑜低低地叮嘱小丫头,「连昭表哥、皇帝哥哥也不许说。」 三公主用力点头,昨晚就答应皇叔了。 唐瑜摸摸小丫头脑袋,只能选择相信。 v第27章[03.16] 送走三公主,唐瑜命人将毽子放到她的小库房去,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拿出来,留着只是以防三公主记起来找。毽子解决了,唐瑜打发墨兰蕙兰在外间守着,她坐到床上,肃容取出竹筒里的小纸条,犹豫片刻,展开。 「除非你想,那件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望珍重,勿念。」 珍重勿念……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我。 这是亲朋好友书信往来常用的话,但话从宋钦笔下写出来,透过那犀利刚劲的字迹,唐瑜仿佛看到了男人嘴角玩弄调戏的笑。 谁会念他? 唐瑜气得双手发颤,攥紧纸条走到烛台前,拿起火折子点燃,将纸条烧成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似君子,可唐瑜怎么会单纯地他说什么就信?宋钦派三公主过来送信,反而给唐瑜添了另一桩烦恼。宋钦不许三公主进宫,是他怀疑三公主在宫里可能会出事,今日却放心地送公主来景宁侯府,事情传到太后耳中,与当日宋钦救她联系起来,太后真的不会猜忌自家与宋钦的关系吗? 还是,这就是宋钦想要的后果,离间唐、卫两家? 唐瑜心烦意乱,想了想,命人准备马车,她要去卫国公府。 姑母是唐家与太后中间的桥梁,唐瑜不好直接跟太后说的,可以请姑母传话。 「傻瑜儿。」唐氏怜惜地握着侄女小手,「瞧你吓的,病没养好就跑了过来,改天真出了什么事,魂还不吓飞了?放心吧,当初你爹爹升官,外面不也有流言蜚语吗?我怕太后误会,特意进宫解释,太后非但没有猜忌咱们唐家,还松了口气呢,说是怕连累你爹爹官路,而且啊,太后在家当姑娘时就认识你爹爹了,知道你爹爹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就你傻,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多想。」 唐瑜低着脑袋,说自己的理由,「爹爹不在家,我怕不小心闯祸。」 唐氏搂住侄女,目光投向院子,忽然特别想在外打仗的兄弟,唐家现在只剩妇孺,难怪侄女提心吊胆的。 这边娘俩互相慰藉,距离春熙巷不远的公主府,宋钺一身女装靠在藤椅上,惬意地闭着眼睛。 「回公主,属下打听清楚了,自从景宁侯率兵出征,唐姑娘甚少出门,不过六月初五是她生母的忌日,每年唐姑娘都会去安国寺礼佛,斋戒七日。」 宋钺懒懒地抬起眼,脑海里浮现唐瑜曼妙的身影,又懂事又孝顺,是个好姑娘,可惜…… 要怪就怪她生的太美,入了宋钦的眼吧。 下雨了。 卫昭一身青衣站在松风堂门前,默默看廊檐处垂下来的雨帘。明天就是舅母的忌日,表妹今天肯定要去安国寺,这雨来的不巧,为路途增添了很多不便。他不怕麻烦,只是表妹看了这雨,会不会更自怜身世? 雨幕重重,走廊里转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姑娘披着淡青色挡雨披风,披风下露出一抹白底裙摆,行走间素色缎面的蝴蝶落花鞋隐隐若现,外面是配套的棠木屐。风卷着雨珠吹进走廊,她发丝轻扬,白净脸蛋清丽脱俗,聘聘婷婷地靠近,眼角眉梢凝着淡淡的哀伤。 卫昭看着她,手指动了动,这样的表妹,让他想拉她入怀。 唐瑜走到门口,朝他点点头,见堂屋里面容氏娘仨也走了过来,唐瑜对着容氏衣襟道:「我不在府里这几日,还请您操劳些。」 容氏在心里撇了撇嘴,唐瑜人不大,手紧着呢,就算人不在,侯府对牌也是交给身边一个得力的嬷嬷管着,只有人情往来的帖子会交给她看,这会儿倒当着卫昭的面说漂亮话。 有心讽刺两句,唐瑜没给她机会,径自将琦哥儿叫到身边,笑着嘱咐他:「琦哥儿要好好读书,姐姐回来再考你功课。」 琦哥儿仰头望她,恋恋不舍道:「姐姐,我陪你去吧。」姐姐一个人住在寺里,他怕姐姐没伴。 唐瑜摇摇头,她之所以去寺里缅怀母亲,就是希望母亲地下有知,看到的只有她一个女儿,而非容氏娘仨。琦哥儿再好,这种时候唐瑜都不会带他去的。 「雨大,你们别送了。」唐瑜拍拍琦哥儿肩膀,偏头看卫昭,「咱们走吧。」 卫昭点点头,他的长随阿武立即提了蓑衣过来。 侯府门外,只停了一辆马车。昨日唐瑜便派嬷嬷领着丫鬟护院先去别院安顿了,要用的东西也都带了过去,今天算得上轻车简从。再次叮嘱一番出来送行的管事们,唐瑜领着墨兰上了马车。 卫昭骑马守在马车一旁,车后是阿武与卫家四个护卫。卫昭在宫中当差没法陪伴表妹,对唐家的护院又不是特别放心,便从自家挑了四个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来,确保表妹此行万无一失。 安国寺位于京城西北郊外的青龙山上,乃大齐高祖登位后命人所建,有安国兴邦之意。寺院规模宏伟殿宇巍峨,香火鼎盛,加之山上风景秀丽,不少达官贵人在山里建了山庄别院,每逢夏日暑热便到这边躲清凉,就近去安国寺拜佛烧香。 唐家也有别院,坐落在半山腰,走路去山脚的安国寺,大概要用两刻钟。 三进的院子,卫昭亲自部署护卫。唐瑜觉得他太谨慎了,她年年过来,自己没遇到过胆大行窃的小人,也没听说过附近有这样的事。安国寺乃国寺,谁敢在这里行凶?卫昭不听劝,她管不了,便在前院堂屋等他。 中午卫昭在这里用过斋饭,又被唐瑜毫不客气地撵走了。 没了卫昭,别院顿时显得特别清幽。 唐瑜取出父亲送她的母亲画像,挂到西次间里,供桌香炉供品都摆好了,她跪在蒲团上,诚心为母亲诵经。她知道母亲去的时候一定不情愿的,舍不得父亲舍不得她,也知道如果母亲活着,肯定会待她如珠似宝,她不孝顺,不能日日夜夜思念母亲,只能每年拨出几天,一心缅怀。 黄昏时分,雨停了,山下安国寺里传来僧人悠远的诵经声,唐瑜心中一片清明。 次日唐瑜趁清晨人少去了一趟安国寺,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很快就回了别院,从此不再出门。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谨慎出行少露面为好。 唐氏过来探望了一次,见唐瑜只是衣着素净气色还不错,陪了半晌,放心地回去了。 v第28章[03.16] 唐瑜继续诚心诵经抄写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 转眼到了初九这日。 宫中,临近黄昏,卫昭送小皇帝回了慈安宫,这就准备回家了。 「阿昭,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太后柔声问侄子。 卫昭有点心虚,明天休沐,他想去安国寺探望表妹。不想回答,他先问太后,「您有吩咐吗?」 「表哥,我想你教我踢蹴鞠。」宋谨兴奋地望着卫昭,「母后好不容易才答应让我学的,每个月只能学三天,表哥你一定要教我!」 卫昭不愿意,陪表弟跟陪青梅竹马,是个男人都会选后者。 只是这个表弟的身份…… 见他露出一副想拒绝又犯愁的模样,太后笑了,「对了,瑜儿这时候应该在安国寺吧?阿昭莫非想过去见瑜儿?」 卫昭尴尬地摸摸脑袋,俊脸泛红。 「那我也去!」宋谨孩子般改了主意,仿佛更想要出宫玩。 「谁都不许去。」太后轻轻斥了一句,见卫昭疑惑地看过来,她无奈地解释道:「瑜儿去那边就是为了一心缅怀母亲,阿昭你说,你现在过去,她会高兴见到你吗?而且明天出城的达官贵人多,叫人认出你,再想到瑜儿一人住在那边,你说那些人会怎么想?」 卫昭悻悻地垂眸,皇姑母说得对,他不能只想着自己,表妹现在哪有心情风花雪月? 「您教诲的是,我明早就进宫陪表弟。」 太后点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儿子一眼。 事情办妥了,宋谨轻松一笑,只是想到美丽的瑜姐姐,他心底再次生出不解。母后让他办事从来只是告诉他该做什么却不说理由,宋谨明白母亲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将来谋划,但瑜姐姐是表哥的未婚妻,难道母后这次打算对付瑜姐姐? 宋谨有点不忍,论感情,他喜欢瑜姐姐远远多过三公主,特别是三公主进了端王府后。 三公主这会儿也没想她的皇兄,她偷偷挑开窗帘一角,疑惑地问道:「皇叔,还有多久到啊?」 「半个时辰。」王府马车外面平平无奇,但轮子车轴乃能工巧匠精心设计,走得十分平稳。宋钦靠着车壁,低头翻看手里的经书,佛经静心,偶尔看看也别有感触。 三公主去年开始读书认字,可是坐到皇叔旁边,盯着经书看了几眼,竟然不认识几个。难得皇叔又有时间陪她,三公主特别珍惜,脑袋靠着皇叔手臂,小胖手指着一个字,「皇叔这个怎么念?」 宋钦眉头跳了跳,冷声念了出来。 三公主跟着读,就在宋钦准备继续看时,小丫头又问:「是什么意思啊?」 宋钦突然没心思看了,合上书道:「回去让先生教你。」 三公主认真地点点头,浑然不知她的启蒙书籍即将变成一本深奥的佛经。 「皇叔,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为什么要去寺里?」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充满好奇心的时候,三公主现在不怕皇叔,当然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宋钦闭上眼睛,「佛像,和尚。」 「哦……皇叔,和尚为什么没有头发啊?」 「不知道。」 「那皇叔是要带我去看和尚吗?」 宋钦:…… 同一时刻,公主府,宋钺也正被人询问。 「万一王爷只是陪三公主出游,并不知晓唐家别院出事或知道了也无动于衷,那唐姑娘?」 宋钺恍若未闻,手持墨笔作画,如行云流水,一簇簇火焰跃然纸上。 一幅「烈火燎原」画完,他才放下墨笔,低低地说了两个字:「留着。」 今晚只是试探,一次不行,还有下次,直到物尽其用。 「姑娘,天暗了,早些睡吧,别累了眼睛。」柳嬷嬷挑帘走进东次间,见唐瑜还在抄写经书,关切地劝道,说完低声数落墨兰,「你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不劝着点?要不是我过来看看,是不是就打算由着姑娘继续写下去了?」 墨兰想要辩解,对上柳嬷嬷不悦的目光,她抿抿唇,屈膝认错:「是奴婢失职。」 姑娘十一岁那年,容氏趁侯爷外出欺负姑娘,当着一屋子客人冤枉姑娘偷她东西,侯爷回府后大发雷霆,事后请姑太太帮忙寻位靠得住的嬷嬷进府教导姑娘,姑太太千挑万选选了柳嬷嬷,既擅琴棋书画,又精于内宅管家。柳嬷嬷一进府,立即震慑得容氏不敢使坏了,然后将一身本事全部传授给姑娘。能干又敬重姑娘,不曾倚老卖老,姑娘十分信任器重柳嬷嬷,连侯爷都礼让柳嬷嬷三分,她哪能随便顶嘴。 「嬷嬷,是我不听劝,您别怪墨兰了。」唐瑜放下笔,用眼神示意墨兰过来收拾书桌。 「你就护着她吧,惯得她与蕙兰越来越不成体统。」柳嬷嬷笑着嗔道,和蔼可亲,说着目光落在一座烛台上,她忽然皱眉,一边走过去一边道:「看你这边蜡烛用的这么快,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姑娘你别嫌我啰嗦,人这眼睛最禁不住累,生病了好了就没事了,眼睛坏了,往后就治不好了,看远点的东西都得眯着眼睛瞧,你想自己变成那样吗?」 v第29章[03.16] 老人家关心起人来话特别多,但都是出于好意,唐瑜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今晚会早睡。 柳嬷嬷点点头,将烛台往里面稍微挪了挪,转身前,手飞快沿着蜡烛顶层抹了一圈。 唐瑜与墨兰一起送她出去,墨兰吩咐小丫鬟去备水,她陪着姑娘在院子里散步。 西边天上残留着一抹红云,唐瑜纵目远眺,待云彩转黯,她收回视线,回屋洗漱。 山中晚上风凉,墨兰一一关了窗,房间里烛光温暖柔和,唐瑜擦完脚靠到床头,习惯地取了本书看,只是今晚困意来得早,没看两页就倦了,唐瑜以手掩面,合上书,细声对坐在绣凳上缝荷包的墨兰道:「睡吧。」 墨兰又惊又喜,姑娘睡得早,她就不用担心姑娘坏了眼睛,更不用担心自己被柳嬷嬷骂了。 帮姑娘放下纱帐掩好,墨兰提着一盏灯去吹烛台,往外走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主仆俩都睡了。 东厢房里面,小丫鬟秀儿见上房的灯暗了,走到内室门前回禀道:「嬷嬷,姑娘歇了。」 「嗯,你也睡吧。」 里面传来柳嬷嬷困倦的声音,秀儿应了声,心满意足地去外间榻上睡觉。 内室,柳嬷嬷却从床上下来了,一身衣裳穿的好好的,她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默默地诵经。人各有命,她也是身不由已,只求佛祖看在她前几年尽心伺候大姑娘的份上,看在她宽待秀儿的份上,将来少罚她一些。 不知念了多久,外面明月已经爬到高空,柳嬷嬷终于站了起来,朝外间走去。 吸了她提前准备好的迷香,秀儿早已睡熟,柳嬷嬷抽出她的枕头,再狠狠地捂在秀儿脸上。 枕头底下突然传来微弱的挣扎,柳嬷嬷眼中凶光乍现,越发用力。 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陷入一片死寂。 柳嬷嬷出奇的冷静,她拎着早就准备好的桐油和刷子,鬼魅般在厢房晃动,里面涂好了,再去涂上房窗棱。 准备妥当,两刻钟后,秀儿的房间,开出了第一朵火苗。 青龙山山顶,端王府别院。 守在正门的侍卫最先发现了山下的火光,常年守在这边,侍卫早对青龙山各处别院的情况了如指掌,稍微思量便确定了走水的人家,同其他三个侍卫商量后,由他进去禀报。山中起火是大事,无论谁家都得知会王爷。 宋钦五感敏锐,几乎与守夜的褚风同时辨认出了侍卫的脚步声,登时清醒过来。 褚风上前盘问侍卫,宋钦坐了起来,猜到有要事,不然侍卫不敢连夜打扰。待听出褚风以更快的速度赶回来,宋钦皱眉,抬起长腿利落下地,正要披上墨色外袍,门外褚风沉声道:「王爷,唐家别院走水了,距离太远,看不清到底是哪个房间起火。」 宋钦眉头松开。他还以为宫里出了事,原来只是走水…… 「唐家别院?」眉头再次皱起,宋钦迅速穿好外袍。 「是唐家。」身为唯一知晓王爷对唐姑娘心思的人,褚风紧张地看向寒着脸走出来的男人,「王爷,要不要属下过去看看?」 「不用,你保护三公主。」宋钦冷声下令,健步如飞,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唐瑜很热,热得难受,胸口堵塞,她呼吸困难,努力吸气…… 吸进来的气莫名呛人,唐瑜剧烈地咳嗽,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周围浓烟弥漫,火舌缭绕。唐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火,一片一片熊熊燃烧,像狰狞的猛兽,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将你吞噬。唐瑜怔怔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可逼人的炽热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房间真的起火了! 「墨兰!」唐瑜迅速站了起来,惊恐喊人。 然而火舌肆虐,包裹着房梁桌椅噼里啪啦,唐瑜听不到任何回应,不知是她声音太小没有传出去,还是火势太大,阻隔了外面的声音。唐瑜急切地往门口跑,眼看就要跨出去,前面突然掉下来一根烧着的房梁! 唐瑜吓得连连后退,退得太急,跌坐在地上。 地面都是热的。 盯着前方被堵住的去路,唐瑜心底第一次生出绝望,起火了她可以逃,可是现在,她怎么办? 「墨兰!」火舌迎面扑来,唐瑜狼狈地往屋中空旷的地方躲,朝着窗子尖声求救。浓烟呛人,她渐渐站立不住,踉跄着朝房间唯一一方完好的桌子走去,头顶突然掉下一条通红的房梁。唐瑜捂着嘴往旁边躲,身体却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持,软绵绵倒了下去。 她想站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身上好像着了火,除了难受,她又热又渴,望着西次间的方向,唐瑜体内仅存的水化成了泪。 如果在劫难逃,她想死在母亲的画像前。母亲长什么模样?都怪父亲画的不好,她看画像看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无法记住母亲……她想再看一眼,也许这一眼就记住了,到了阴曹地府,能认出母亲…… 「娘……」 真能见到母亲,生她养她的母亲,会待她如珠似宝的母亲,或许,死了也不错? 视线模糊,小姑娘神志不清,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梦呓般唤她短短十几年最想的人,大多数时喊得都是娘,偶尔换成爹爹。 v第30章[03.16] 喊着喊着,周遭的火突然没了,唐瑜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只见一片白雾茫茫。她不懂这是哪,不懂那片即将烧死她的火怎么不见了,她攥着衣襟往前走,忽然迷雾晃动,前面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唐瑜惊慌地往后退,紧张地盯着那道身影,直到对方越来越近,穿一袭白裙,面容模糊,如云的发髻里簪着一朵牡丹花。 唐瑜愣住了。 父亲说,母亲生前最爱牡丹,难道这人是母亲,母亲来接她了? 唐瑜不再害怕,她期待地盯着女人的脸,想要看清她。 可就在对方五官渐渐清晰就要完全露出来时,雾海再次震荡,转眼化成熊熊火海。 「娘……」唐瑜哭着喊,其实只是动了动嘴,几若无声。 但宋钦听见了,他低头看她。 唐瑜神智涣散,勉强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他看着她,意外又怜惜。唐瑜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父亲带她去赏牡丹,她想起母亲,靠在父亲怀里问母亲最喜欢哪种牡丹。当时父亲正在笑,然后唐瑜清晰地记得,父亲脸庞转向她时,他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了,深邃的眼意外地看着她,哀伤,怜惜…… 父亲的肩膀也像这个人一样结实有力,轻轻松松就抱起她。 所以,是父亲来救她了吗? 「爹爹……」唐瑜拼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抱住男人,哭着喊爹爹。 宋钦正因她依恋的动作身体僵硬心跳如鼓,忽然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轻语,心陡然平静下来,嘴角冷笑。 火势太猛,此时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宋钦谨慎地往此间冲。他在外面观察过了,这场火是东厢房烧起来的,山里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到上房,连着后面一排房屋也着了。上房受到两侧火势夹击,火势最险,护卫们努力几次都没能救出人。 安国寺、附近人家都派人救火来了,别院一片混乱,宋钦抹黑脸,扮作家丁冲进来。如今往前面走,出去就是站在院子里着急等候的唐家护卫,往后面走,都是火,但闯出去了,便没人知晓唐瑜已经得救。 宋钦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善人,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是他救了她。 西次间火势稍弱,宋钦闯了进去,暂且将唐瑜放在地上,他去拆北墙上的窗。墙上火势蔓延,宋钦一脚踹开窗扇,但周围的火还是围了过来。宋钦搬把椅子过去,然后将房间唯一一盆水都泼在了唐瑜身上。 唐瑜贪婪地张开嘴,舔唇上的水迹。 宋钦在旁边站着,以为她会清醒会生气,没料到她只是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近似慵懒地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像明知将死却只求一次欢好的疯子,妖娆难以抗拒。心底不受控制,窜起一股无明业火,好在理智尚存,宋钦一把将唐瑜扛到肩头,朝窗口走去。 唐瑜脑袋晃动,身上凉快了,她清醒了些,一抬眼,看到供桌前挂着的画像,画像一角已经着了,随时可能被大火席卷。 「娘……」 唐瑜着急地喊。 宋钦听见了,侧头看了一眼,不想管,时间紧迫,多留一瞬就多一分危险。 他径直往窗口走,唐瑜急了,哭着拍他后背,「爹爹,娘……」 宋钦眉头一突一突的,踩上椅子时顺势将她抵在窗前,一手探进她湿透的长发,一手抬起她下巴,黑眸危险地盯着她眼睛,「看清楚,本王是谁。」 唐瑜呆呆地看着他,空气太热,她根本看不清,包括那张画像,也只是看到了一幅画,因为对着画像祭奠了几日,很确定那是母亲的画像。刚刚吸了那么多烟,脑袋还糊涂着,认定救她的人是父亲,所以眼前的人问了,唐瑜依然执着地喊他,「爹爹……」 她声音无力,轻轻地像撒娇,美眸噙泪,无辜地望着他,「撒起娇来」,比三公主还招人疼。 宋钦盯着她,盯着她,认了。 色令智昏,她这张脸,有让任何男人头脑发昏的本事。 已经确认过窗外是片花丛,宋钦飞快扯下外袍将唐瑜裹住,然后扔麻袋般将她扔了出去。扔完了,他迅速跳下椅子,几个箭步冲到供桌前,以手扑灭画像边角的火,取下画像卷好,再度冲到窗前,敏捷地跳了出去。 跳出窗外,宋钦迅速抱起唐瑜离开危墙之下,暂时安全了,他解开罩住唐瑜脑袋的外袍。火海滔天,照亮了小姑娘模样,她闭着眼睛,娇嫩脸蛋上沾了几抹灰,腮边黏着一缕碎发,狼狈,却难掩其国色天香。 宋钦探她鼻息,知道她只是昏迷了,便将人扛到肩头,带她穿越一片火海。 翻出唐家别院,宋钦没有离开太远,扛着唐瑜闪进了附近的树林中。别院那边人语喧哗,和尚下人来来回回地提水灭火,宋钦挑了一处隐蔽位置停下,慢慢将肩头的小姑娘放了下来。她昏迷着,站不住,软软地倒在他身上。宋钦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搂着那柳条似的小腰,温香软玉,倒挺想一直抱下去。 可是想到她醒来后会有的反应,宋钦理智地让她背靠树干而坐,他面朝别院的方向坐在她对面,一会儿看看别院火势,一会儿看她,看着看着,目光就凝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她里面穿的是睡衣,盛夏时节,睡衣料子薄得很,宋钦还记得她一身是水躺在地上的情形,素白中衣里面透出兜儿的藕荷色,底下绣花鞋不见了,宽松白绸裤下一双小脚丫完全露在外面,白白净净,让人想握在掌心赏玩玉器般细细品鉴。 想到那双玉足,宋钦不由看向她脚,却见她下半身被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襁褓里的孩子。宋钦有点后悔,当时怕火烧了她、怕花丛枝桠划破她吹弹可破的娇气身子,裹得太严实了,现在一点春光都看不到。 目光就又回到了她脸上。 这是宋钦第一次如此近、如此长时间地打量她。说实话,美人宋钦见过不少,王府里的丫鬟,在南疆驻守时当地官员献上的歌姬甚至拐弯抹角引荐的千金小姐,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宋钦从未上心过,甚至反感那些女人用倾慕的眼神看他,为此不知发卖了多少丫鬟,直到王府里再没有人敢胆大窥视他,只有唐瑜,不知哪里合了眼缘,看完一眼,忍不住还想看第二眼。 她迟迟不醒,宋钦拿起放在一旁的画像,对着火光展开。 这画有些年头了,画中女子头戴牡丹,站在牡丹丛中温柔浅笑,美貌动人。作画的人应该是爱极了她,笔笔用心,宋钦在她身上看到了唐瑜的影子,唐瑜同卫昭在一起时,笑得就是这副模样,像娇艳的牡丹开在阳光下,不自觉地展现她所有的美,到了不喜欢的人面前,再装成榆木疙瘩。 宋钦目光冷了下来,卷起画轴,别到腰后。 第31章[03.20] 她还没醒,宋钦却不想再等,伸手过去,要掐她人中。 唐瑜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眼帘抬起,就看到一只手凑了过来,手背上沾满灰,黑不溜秋的,又大又长,显然是个男人,唐瑜大吃一惊,本能地往后躲,却不知身后是树,「咚」的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了树干。 唐瑜却顾不得疼,防备地盯着对面脸也抹灰的人:「你是谁?」说话时挣扎着要起来,一动才发现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她上半身直起来了,腿还受困,人就不受控制地朝前栽了下去。唐瑜惊慌闭上眼睛,那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紧紧皱着眉头准备承受倒地之苦。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并没有到来,一双大手稳稳撑住了她。被陌生男人触碰,唐瑜宁可倒下去,可没等她往旁边使劲儿,男人忽然将她转到怀里,如抱幼儿那般将她放到了他腿上。唐瑜脸蛋煞白,奋力挣扎。 「现在知道跑了,方才是谁紧抱本王不放,还口口声声喊本王爹爹?」 宋钦一手搂紧她,另一手轻佻地抬起她下巴,凤眼清冷地盯着她震惊茫然的美丽眼睛,唇角讽刺上扬,「唐姑娘,你仔细看清楚,本王与你父亲景宁侯真的如此相像?」顺便看清楚,他看起来真的像年近四旬的人? 宋钦从未在意自己的年纪,但被一个及笄的姑娘喊爹爹,他自觉当不起。 男人眼神危险,唐瑜对上这熟悉的冰冷眼神,再听他自称本王,终于认出了他,紧跟着记起了火海里的那一幕。有人抱起了她,当时她做梦似的,以为救她的是爹爹……她主动抱他,在他质问时依然不改口…… 脑海里轰的一声,唐瑜浑身僵硬,忘了挣脱。 宋钦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 先是起火再是被宋钦所救,一连串的打击,唐瑜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但她听到了别院那边的喧哗,甚至听见了墨兰凄厉地喊她,理智迅速回笼,唐瑜扭过头道:「王爷龙章凤姿,岂是家父可以相提并论,我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发问。今晚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只是别院人乱,还请王爷放我回去料理家事。」 「不懂本王为何如此问?」宋钦掰回她下巴,声音轻了,却更冷了。 再次落到他手里,再次被他这样轻薄,唐瑜身上比他还冷。余光扫视这偏僻的树林一角,唐瑜心底一片寒凉,宋钦对她别有心思,她早就知道了,只要宋钦想,他现在完全可以强占了她,她要么死,要么怯懦地活着,就算闹出来,只会自取其辱,丝毫撼动不了宋钦这个摄政王。 唐瑜不想死,更不想激怒宋钦,在今晚丢了清白。 想到上次在水里她几番冷语相求都不管用,虽然不愿,唐瑜还是决定改变策略,否则继续硬碰硬,骨气有了,最终还要吃大亏。 看眼头顶一脸灰尘却冷俊依旧的男人,唐瑜垂下眼帘,抿抿唇欲言又止,似是十分为难,好一会儿才认命地闭上眼睛,「王爷,我刚刚被烟火熏得神志不清,错将王爷当成家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原谅我一次。」 声音微颤,终于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了,为做的傻事羞愧。 她坦白承认,宋钦满意了,见她右脸鼻梁旁边有块儿灰,他轻轻帮她擦:「好,本王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今晚就原谅你一次,再有下次,莫怪本王治你大不敬之罪。」 唐瑜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脸上看似温柔的碰触,对她而言无异于毒蛇,随时都可能狠狠咬她一口,逼得她生不如死。 「求王爷放我回去。」唐瑜忍着扭头闪躲的冲动,盼着他占了便宜,别要求更多。 「今天怎么不躲了?」宋钦盯着她不停颤动的眼睫,意外地问,擦完灰,他没有收手,继续试探着抚她细腻如玉的脸颊,好奇她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身体为她的乖顺雀跃,心很冷静,知道她忍而不发不过是别有所图。 他的手指碰到她眼角,擦过她耳,食指中指轻轻地捏住耳垂,如捻玉珠,拇指缓缓地抚她香腮,似涂胭脂。她一直忍着,大气不敢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泄露了她的屈辱。宋钦无声而笑,目光落到她唇上,他拇指渐渐移了过去。 就在他碰到她唇角准备按住她丰润的嘴唇时,小姑娘终于攥住了他。 「王爷,你救了我,我心中感激,除了我,王爷想要什么谢礼我都愿意给,求王爷不要为难我一介女流。」唐瑜紧紧扣住男人手腕,只是那手腕结实有力,她的手更像是细细的藤蔓,随时可能被他震断。 唐瑜真的怕了,她反抗他强迫,现在她顺从,他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如果怎么都躲不了,她再不想死,也只能以死明志。 「谢礼?」宋钦拇指停在她嘴角,轻笑了下,审视她闭着的眼睛,「你觉得,景宁侯府有什么稀罕物,是本王没有却又惦记的?想到了,那就是我想要的谢礼。」 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心知他软硬不吃了,唐瑜脸色沉了下来,睁开眼睛冷冷看他:「王爷铁了心不肯放人?」 宋钦凝视她被远处火光照亮的眼睛,被那里跳动的愤怒光芒深深吸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历来英雄救美,美人都会提出献身报答。」 唐瑜别开眼,讽刺道:「王爷的道理我不曾听说,只知道施恩图报非君子。」 「难道本王放了你,在你心里就是君子了?」宋钦同样讽刺,再度逼她看他,「唐瑜,本王现在就告诉你,本王从未想过当君子,半夜不睡觉不顾危险扑进火海救你,你以为本王图什么?不过你放心,本王要的不多,只想尝尝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儿……」 脑海里浮现她舔唇的动作,宋钦不想再忍,猛地搂紧她。 男人脸庞迅速逼近,唐瑜只来得及捂住嘴,他急切地拽她手,唐瑜那点力道不堪一击,轻而易举被他扯开。左手被困,唐瑜一边扭头躲一边用右手打他,他的唇擦过她脸,也不得不暂停攻势,躲避她抓上来的手。 右手被他别到背后,唐瑜望着远处的大火,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施恩图报,那么也可以为了报,先施恩…… 她不再挣扎,宋钦别过她脸,她盯着他问:「深更半夜,王爷为何会在山中,又碰巧救了我?」 宋钦呼吸粗重,根本没想听她说什么,眼里只剩她诱人的红唇,然而就在他即将贴上那唇时,她红唇轻动,平平静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钦动作僵住,他慢慢抬起头,凤眼里还带着被她撩拨起来的欲望,可那份炽热在对上她冷静嘲讽的目光后,潮水般退了下去,瞬间化成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 「你怀疑本王故意安排了这场英雄救美?」宋钦语调缓慢地问,手指深深嵌入她手臂。 唐瑜嗤笑,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看向别处,认了,宋钦费尽心思要她,别说父亲不在,就是在,父女俩能躲过宋钦? 第32章[03.20] 宋钦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将她扔到地上,顺手扯住自己的外袍。他力道太大,唐瑜身不由已地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惊恐地抬起头,迎面却飞来一卷画轴。 「本王真想要你,当日在宫里,大可带你回府。」 画轴散开,挡住了男人,挡不住他不屑的话。 唐瑜茫然地抓住画卷,视野开阔了,面前却没了男人的踪影。 危险消失地太出人意料,唐瑜不敢相信,环视一圈,确定宋钦真的走了,这才看向手里的画。 画中人是个美丽的女子,温柔地朝她笑。 唐瑜摸摸被烧毁的一角,忽然记起来了,宋钦救她出来时,她求他救下这幅画。 夜色渐深,别院的火还没停,树林里风却越来越大了,唐瑜瑟缩着靠在树干背风处,望着远处冲天的大火,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前来救火的人太多,大多数还都是男人,她身上中衣太薄,又沾了水一片狼藉,唐瑜实在没法露面,只能躲在这里等人散了,再悄悄回去。 树林幽深,好像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唐瑜紧紧攥着母亲的画像,为自己壮胆。 身后忽然传来树枝被人踩折的声音,唐瑜猛地打个机灵,警惕地站了起来,同时迅速转身,就见十几步外多了一个黑衣男人,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树影里看不清楚,只能看出他胳膊上搭着一件外衣,光线太暗,但隐约瞧着像是女人的样式。 「唐姑娘,属下褚风,是王爷身边的侍卫,王爷料到姑娘此时不便回去,特派属下前来送衣。王府没有女眷,黄昏时王爷带三公主来别院歇下,准备明日去安国寺烧头柱香,所以只能挑了三公主身边嬷嬷的衣裳送过来,万幸天黑,姑娘随机应变,应该能蒙混过关。」 唐瑜已经躲在了树后,闻听此言,她没有吭声。 那边没有动静,褚风也没有抬头看,转身将手中衣搭在一根低矮枝桠上,拱手告辞:「姑娘保重,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唐瑜紧了紧手里的画卷,瞥到那烧毁的一角,她低下头,用一种几乎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请你转告王爷,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真心感激,他日王爷若有需要,无论财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想办法报答王爷。」 她信了,因为宋钦真想要她,真是那种为了要她做得出放火之事的人,刚刚他就不会负气而去,放过今晚的机会,更不会多此一举,冒着危险替她救下母亲的画像。所以不论宋钦其他方面为人如何,他救她性命是事实,她确实欠他一命。 褚风顿足,回头看了眼。 王爷毅然下山救人,他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不可能不暗中保护,一路追过来,在唐家别院外面守着,万一王爷没有出来,他再进去救人。当他看到王爷抱着美人进了树林时,褚风暗暗替主子高兴,觉得就算王爷占不到大便宜,至少也会得到美人的感激,谁曾想没过多久,王爷寒着脸出来了,那脸那眼神,冷得无法形容,褚风跟随王爷这么久,只见过王爷露出过两次这样的表情,一次是今晚,一次是在南疆打仗,发现朝廷送来的军饷掺了沙子。 唐姑娘得说了什么才把王爷气成那样啊?而王爷又得多在意唐姑娘,竟然气到如此地步也没有碰唐姑娘一根毫毛。 「唐姑娘托属下转告,难道姑娘不曾当面谢过王爷?」褚风沉声问。 唐瑜抿唇。宋钦救了她,却也存了轻薄的念头,她谢过了,可宋钦要的谢礼她没法给。 小姑娘沉默不语,褚风想到自家主子的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隐藏在另一棵树后,「唐姑娘,王爷刚刚离开时正在气头上,只命令属下保护姑娘周全,不曾吩咐旁的。我见姑娘迟迟不走,猜到姑娘的顾忌,才派人去山上寻衣,这事瞒不住王爷,王爷没有反对,足见王爷也关心姑娘。 而属下这样做,不是为了姑娘,是为了王爷。王爷奋不顾身搭救姑娘,相信姑娘已经明白了王爷的心意,但王爷从来都是面冷心热,有时候明明是好意,从王爷口中说出来,可能就变成了坏事,惹人误解。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希望能改变姑娘对王爷的观感,免得王爷一片苦心白费,做了好事,当了恶人……」 晚风袭人,唐瑜头脑十分清醒,冷漠打断道:「王爷救了我,我感激,但王爷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你不用再说了,衣服也请你带回去。」 她与卫昭青梅竹马,宋钦亲眼目睹也亲口讽刺过他们私定终身,明知她与卫昭两情相悦他还举止轻浮,唐瑜实在无法对这种人生出厌恶之外的感情。至于那件衣服,褚风都这样说了,她还接受宋钦的好意,岂不是暗示她领了情? 小姑娘字字绝情,随着凉风吹到褚风胸口,堵得他憋了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变脸了,冒着危险将一颗心捧过来送给她,结果人家一巴掌丢地上了,王爷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褚风还想再劝,又不愿掉主子的价,白白给人践踏,一气之下真的拿着衣服走了。 既然人家不稀罕,他还送衣服做什么?让她绝情,吹一晚上的冷风吧! 周围还有两个暗卫盯梢,褚风怒气冲冲回了山顶的王府别院。 正房黑着,但褚风知道,主子肯定还没睡,看看手里的衣服,他攥攥拳头,大步走到窗前,低声回禀道:「王爷,属下回来了,唐姑娘说她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褚风耐心地等着。 「人回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里面蕴含的百转千回,瞒得住旁人,瞒不过褚风。褚风想到唐瑜的绝情,咬咬牙,实话实说道:「没有,唐姑娘没收属下带过去的衣服,属下强调是王爷的心意,她也不肯穿。」 王爷看着威风,但眼下的一切都是王爷拼了命争回来的,如果不是王爷命大,十六岁就死在战场上了。褚风看不得王爷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委屈自己,不如一次气个痛快,要么气得直接抢人,要了身子带回王府当小妾,要么彻底断了念想,不再惦记。 「擅作主张,去领十军棍。」 这次里面回地特别快,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冷风还刺骨。 褚风早就料到了,只要能帮上王爷,二十军棍他也甘愿受着。 「那王爷早些歇息,属下去了。」褚风心平气和地道。 「明天你陪三公主去安国寺,如惹三公主不满,一次记一军棍。」 第33章[03.20] 就在褚风转身的时候,里面又淡淡地飘出来一句。 褚风身形定住,想到三公主的粘人劲儿,突然特别后悔。 唐瑜继续在树林里等着,褚风离开大概两刻钟后,一个婆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背着光,唐瑜认不出这人是谁,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那婆子左右看看,挑了一处草丛蹲了下去,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唐瑜心中有了底,在婆子起身时试探着唤道:「你是唐家下人吗?」 婆子吓了一跳,攥着裤腰往后躲,见唐瑜露出身形,婆子仔细瞧了瞧,忽然大喜,「姑娘?」 唐瑜也认出她来了,正是这次带过来的一个守门婆子。 谎称自己爬窗逃出来的,怕被人看见衣衫不整不得不先隐匿在树林里,唐瑜披上婆子的外衣,主仆俩一起回了别院。 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才完全扑灭,别院后面两进房屋都着了火,没法待人。安国寺的和尚们、附近别院的家丁、山脚下的村民都回去了,唐瑜站在前门送走最后一位好心人,命护卫们先行休息,她领着柳嬷嬷、墨兰等人进了前院上房。火往北蔓延,这边侥幸没有受到牵连。 唐瑜一落座,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姑娘,都怪我啊,傍晚我劝完你回来,那件石青色的褙子不小心划了一条大口子,睡觉前让秀儿明天抓紧补上,谁知道她竟然熬夜缝补,我年纪大了今天又赶了山路,晚上睡得沉,被浓烟呛醒火已经烧起来了,出去一看,秀儿竟然还试图一个人扑火!我骂了她一顿,急着去救姑娘没再管她,可是我没用,没救出姑娘自己先晕倒了,还连累墨兰被木头砸到……」 墨兰跪在旁边,跟着掉泪,「嬷嬷别说了,这事怪我,我替姑娘守夜,自己却睡死了过去,醒了都晚了……」 主人家走水,下人们护主不力都有罪,柳嬷嬷墨兰哭着认错,其他嬷嬷丫鬟紧随其后,哭哭啼啼的。唐瑜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她们脸上的灰身上火烧的痕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都别哭了,天灾人祸,该着咱们,想躲也躲不了,都起来吧。」 有人抬起头,见为首的柳嬷嬷、墨兰没动,又低下头去。 唐瑜见了,上前将柳嬷嬷扶了起来,皱眉道:「嬷嬷,咱们府上可有人受伤?」 柳嬷嬷身体一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瑜心头一突,重新扫视屋里人,终于发现少了一个,「秀儿呢?」 柳嬷嬷失声痛哭,「秀儿,秀儿她没能逃出来……姑娘,秀儿人傻,做事爱钻牛角尖,我骂了她一顿,她肯定是怕灭不了火还会挨罚……被人抬出来时都没法看了,都是我造的孽啊,姑娘,你罚我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跪在唐瑜面前,泣不成声。 唐瑜跌坐在椅子上,想到那样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居然死了,她悲从中来,呜咽出声。 唐氏夫妻、卫昭一家三口就在此时赶了过来。 「姑母……」 死里逃生,家奴惨丢性命,唐瑜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强撑着料理后事,但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也会害怕也会惊慌,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唐瑜扑到唐氏怀里,再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瑜儿不怕,姑母在呢,走,咱们这就回家。」唐氏心疼死了,紧紧搂着侄女,谁都不给碰。 卫昭跟在后面,看着表妹瘦弱单薄的肩膀,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心都快碎了。 第二天,吹了半晚冷风又受了死人惊吓的唐瑜,再次病倒了。 只是这次,除了卫昭唐氏,除了太后派人来探望,再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小纸条。 唐瑜这一病病得不轻,在屋里休养了半月有余才算全愈,人瘦了一圈,白皙的下巴更尖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带着淡淡的哀愁,瞧着我见犹怜。 太后握着唐瑜小手,怜惜道:「可怜的瑜儿,怎么都赶在今年了,你爹爹不在家,平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唐瑜浅浅地笑,孺慕地看向旁边的姑母,「姑母一直在家里照顾我,您不用担心。」 太后点点头,「幸好还有你姑母,不过最近捷报连连,相信你父亲很快就回来了,瑜儿不必太过惦记,赶紧把自己养圆润点,免得你父亲回来看你瘦了,还以为你姑母只管自己逍遥,疏于照顾你这个侄女了呢。」 唐瑜轻声应是。 又坐了会儿,唐氏站了起来,领着侄女告辞。 政和殿,宋钦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一个人走出大殿,慢步踱到一处高台前,放目远眺,看到前面有几道身影正缓缓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人穿着天水碧的褙子,体态轻盈。没有风,她莲步轻移,却给人一种飘逸出尘之感,如细风抚柳,小腰盈盈可握,仿佛一折就断。 宋钦负手而立,盯着那抹碧色,凤眸清冷。 御书房,小皇上宋谨读完书了,兴高采烈地回了慈安宫。 「母后,瑜姐姐跟舅母走了啊?」没看到人,宋谨失望地问,又笑嘻嘻地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比他还失望,可是看到表弟竟然也知道打趣他了,他立即收起心思,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 「阿昭过来坐。」太后亲切地招手,等卫昭坐下了,她轻声叹道:「瑜儿可怜,你要对她更好点,不能给她添堵添乱,知道吗?」 卫昭垂眸,「我懂。」表妹忌讳流言蜚语,他就乖乖听她的,只随母亲去探望过一次,尽管他想日日夜夜都守在她床边,哄她开心。 太后看看侄子,转移了话题。 卫昭很快走了,太后娘俩单独在屋里说话,宋谨心里有疑惑,低声问太后:「母后,你的事情办妥了吗?」瑜姐姐别院起火了,瑜姐姐病了,但京城没有任何其他大事发生,他担心母后是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第34章[03.20] 太后意味深长地笑,摸摸他脑袋道:「你还小,这事儿不用你惦记,安心读书就是。」 宋谨却在看到母亲的笑容时,明白了,母后这次肯定成功了。 然而太后也没有十足把握。宋钦舍命救唐瑜,她与宋钺的第一步算是走完了,但接下来的第二步,也不知道宋钺那边的进展。为了避嫌,宋钺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宫,宫里处处都是宋钦的耳目,她也不敢贸然派人去打探,不像去唐家,有卫国公府的关系作掩护。 只能等着了。 同是盛夏,北疆的草原上就凉快多了,然而战马奔腾杀声冲天,将士们一腔热血熊熊。 匈奴残军朝草原深处逃去,唐慕元与众将领商议过后,各自率军,兵分几路围剿。唐慕元一马当先,率领一支千人铁骑从小路包抄过去,目的是拦截匈奴。追到一半,发现前面匈奴队伍里分出一支几百骑的小队,虽然未举王旗,唐慕元却眼尖地认出了一道身影,正是敌军首领乌维单于。 擒贼先擒王,唐慕元立即率人追了上去。 匈奴分出来护送单于的当然全是精锐,大齐这边虽然占了人数优势,短时间却也难以攻克,刚刚离去不久的匈奴大军得知单于被困,迅速折回来救援,后面大齐援军同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最后一役,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唐慕元挥舞手中长枪,誓要活捉乌维单于。乌维单于自知兵败不可挽回,现在就只想与唐慕元这个劲敌一决雌雄,然而兵荒马乱,不时有别的将士涌上来,这边唐慕元一枪挑飞两个匈奴兵,对面乌维单于不甘示弱,手中大刀劈下,取人首级。 混战之中,乌维单于胯下汗血宝马突然一声悲鸣,却是被大齐将士刺中腹部,乌维单于当机立断跳下战骑,唐慕元看准时间,一枪斜刺出去。眼看乌维单于就要中招,一支利箭突然从人群里急射而出,转眼便没入唐慕元右臂。 利箭冲劲儿太大,唐慕元不受控制地朝马下栽去,乌维单于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宛如久挂悬崖边上的人终于看到生机,猛虎般扑了上去,一把提起唐慕元,仰头大吼:「你们主帅在我手里,大齐将士敢再杀我一人,我就杀了你们主帅!」 「别听他的,继续给我杀!」唐慕元红了眼睛,身体远远不如草原上凶猛的单于,但吼声雄浑,丝毫不逊。眼下大齐胜券在握,如果因为他错失战机,他宁愿一死。 念头一起,唐慕元猛地朝架在脖子上的大刀撞去。 乌维单于防着他呢,一个掌刃披在唐慕元脖颈上,然后将昏迷过去的瘦弱武将扛到肩头,一手挥舞手中大刀,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位大齐将军狂笑:「回去告诉宋钦,问问他想不想救下这位得力主帅,想的话就拿我儿子来换,不想我也不要儿子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说完扛着猎物般走向一匹无主之马,有大齐将士持刀上前,可是看到昏迷不醒的主帅,几人互相看看,不甘心地握紧手中刀,却不敢再近一步。 主帅被俘,八百里加急战报迅速送进京城。 宋钦看过战报,按按眉头,命人宣文武百官上朝议事。 有人主战,论分量,一个唐慕元不如匈奴王子,况且开战后大齐损失了数万将士,为了一个主帅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不值得。但也有人主和,称唐慕元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战局扭转也是因为他,此时舍弃他,传出去无异于兔死狗烹,太寒将士们的心。 然而主战者多,以卫昭领头的主和派屈指可数。 「皇叔,景宁侯是大齐的功臣,咱们必须救他回来!」 朝臣们七嘴八舌争议时,龙椅上的小皇帝突然脆脆地道,话音一落,殿内一片鸦雀无声,众臣盯着小皇帝看了会儿,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皇帝左下首的摄政王。 听到皇帝侄子的话,宋钦刚刚张开一丝缝隙的薄唇不动声色地重新抿紧,神色淡漠,垂眸问道:「皇上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将军可以踏着万骨领受朝廷封赏百姓赞誉,为何不能用一命换取数万普通兵卒全身而退?景宁侯被俘前亦愿舍身成就大义……」 「王爷的意思是,景宁侯愿意牺牲自己,咱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一个立了大功的主帅?」卫昭愤慨上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真这样,日后再有战事,谁还愿意领兵打仗?群龙无首,有千千万万普通兵卒又有可用?」 「卫大人慎言,你这话传出去,才是真正让将士寒心,只有将军没有兵,仗就能打了?」 「可卫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大殿内再次热闹了起来。 一片嘈杂中,宋钦突然起身,冷冷道:「退朝,明日再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闭上嘴,倒退几步,转身出了大殿。 朝臣们回了家,景宁侯被俘的消息也就跟着传出了宫,唐家管事得到消息,脸都白了,匆匆跑去梅阁。按照规矩,未得通传,内院不许管事小厮们擅入,守门婆子瞧见大管事,愣了愣,想问一句,管事直接跑了进去。 唐瑜正在练字,听到动静,皱眉走到门口,管事已经跑到跟前了,看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侯爷被匈奴人抓到手里了!匈奴单于要用侯爷换回他儿子,大齐要是不答应,就让侯爷一命偿一命!」 唐瑜眼前一黑,朝旁边栽了下去,墨兰蕙兰同时出手扶住她,「姑娘!」 唐瑜只是昏了一下,被人扶住时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蛋煞白煞白,转眼间额头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但她知道,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倒下,唯独现在不行,现在倒了,就没人替父亲奔波了…… 「备车,我要进宫。」勉强站正了,唐瑜盯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声音虚弱却坚定。 管事急忙去准备。 马车快马加鞭,两刻钟没用上,唐家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外。唐瑜忧心父亲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路疾驰颠簸,下车时脸已经青了,刚要进宫,惊闻马车声,回头一看,竟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姑娘,肯定是姑太太来了!」墨兰紧紧扶着主子,生怕她再跌倒。 唐瑜心急如焚,等了会儿,下车的果然是唐氏,娘俩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惊慌害怕,什么话都没说,唐氏握住侄女发凉颤抖的小手,并肩朝慈安宫赶去。 「夫人,姑娘,娘娘去政和殿了,她料到你们会来,让你们先进去等,她会想办法劝服王爷的。」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关切地道。 唐瑜怔怔的,不知该在这里等,还是去政和殿与太后一起求宋钦。 「瑜儿。」唐氏是长辈,比小姑娘冷静些,拍拍侄女肩膀,低声道:「你别着急,太后肯定会竭力帮咱们,咱们别去给她添乱。」朝廷大事,她们妇人如何能插嘴,也就太后身份尊贵,能与摄政王说得上话。她们进宫就是求太后来的,现在太后主动帮忙,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消息。 第35章[03.20] 唐瑜六神无主地跟着姑母进了堂屋。 落座时,唐瑜看向院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宋钦冰冷的凤眼。 心狠狠缩了一下,唐瑜攥紧衣袖,心乱如麻。 「皇叔,景宁侯乃有功之臣,咱们不能弃他于不顾啊。」 政和殿里,太后站在御案前,神色忧愁地劝说对面低头批阅奏折的男人,宋谨站在她旁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盯着皇叔,好像因为皇叔一直不答应他的请求不高兴似的。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必多言。」宋钦头也不抬地道,话冷如冰。 太后脸色发白,扫眼一旁伺候的太监,她抿抿唇,再次劝道:「皇叔,景宁侯府子嗣不昌,景宁侯如有不测,家里就只剩侯夫人与三个孩子,请皇叔看在她们妇孺可怜的份上,慎重考虑换人一事,行吗?」 这次宋钦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置若罔闻。 「皇叔……」宋谨哀求地喊他,还没说完,太后按住他肩膀,摇摇头,领着宋谨走了。 母子俩回了慈安宫。 唐瑜看到太后,急切地站了起来,与唐氏一起赶了出去。唐氏见太后脸色灰白,心沉了下去,攥着胸口声音颤抖:「王爷,王爷没有答应吗?」 太后目光悲戚,缓慢扫过唐瑜娘俩,垂眸自责道:「是我连累了瑜儿父亲,也许换个与我无关的将军,他……」 唐氏踉跄了一下,她就那么一个弟弟啊…… 唐瑜僵在原地,眼前就是太后,可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太后,穿透了这重重宫墙,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父亲,父亲被关押在匈奴人的牢房里,右边肩膀上还插着一根断箭,血流不止,形容憔悴。 宋钦不愿意换人,因为在他心里,一个将军没有匈奴王储重要。太后相求,他也不答应换人,因为唐家与太后是亲戚,现在父亲立了大功,在百姓中间的威望提高了,所以宋钦要防备父亲了吧,所以他更愿意借匈奴人的手除掉父亲吧? 那么,父亲必死无疑了吗? 失魂落魄,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侯府的。 「瑜儿你别急,我马上回去跟你姑父商量,朝廷一天没有决断,咱们就还有希望,你千万要稳住,懂吗?」唐氏扶侄女坐到椅子上,弯腰,对着侄女惨白的小脸道。 唐瑜木然地点头。 唐氏心疼却无可奈何,匆匆离去,去求丈夫想办法。 容氏向来怕这个大姑子,现在容氏走了,她立即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问唐瑜:「瑜儿,太后怎么说的?她想到办法救你爹爹了吗?瑜儿,太后一直都喜欢你,你一定不能放弃啊,一次不行多求几次,那可关系到你爹爹的命啊……」 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唐瑜看她一眼,慢慢站了起来,要回自己的梅阁。容氏娘家没人,现在只能指望在太后那里得宠的长女,哪肯放唐瑜走,拦不住人便领着亲生女儿唐琳跟在唐瑜身后,母女俩一起哭。唐瑜头疼,头疼地几乎无法忍受,好像下一刻就会炸开。 她痛苦地按住额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会想办法,你们先回去。」 如果哭管用,她也想哭,可她连个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相求的人都没有,太后尽力了,姑母不用她求也会帮忙,满京城,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两门亲戚,就算还有旁人,只要宋钦不松口,谁去求都没用。 宋钦,宋钦…… 唐瑜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生机。如果她不认识宋钦,宋钦一直都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个心狠手辣、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唐瑜没有把握能求得宋钦点头,但宋钦不是,他道貌岸然他觊觎她的女色…… 嘴角浮起苦笑,唐瑜慢慢仰起头,将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只要能救回父亲,她给宋钦又如何?她可以身败名裂,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客死他乡。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是她心里放在第一位的爹爹,谁也比不了,即便那个人是卫昭。 独自在房间呆坐了整个下午,天色渐昏,唐瑜抬起头,目光坚定,「嬷嬷,您进来一下。」 柳嬷嬷与墨兰蕙兰就在外间守着,听到传唤,柳嬷嬷吩咐两个丫鬟去门口守着,她快步去了内室。进屋见唐瑜平静地出奇,柳嬷嬷心里猜到了八分,面上装糊涂,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嬷嬷知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去饭,可你必须吃啊,不然把自己急病了,侯爷那边怎么办?」 「我知道,嬷嬷,其实我请您进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唐瑜指着床边的绣凳,请柳嬷嬷坐过来。这件事,她绕不过柳嬷嬷,想瞒都瞒不了。 柳嬷嬷困惑地坐下,茫然地看着她。 唐瑜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下决定,此时心里十分平静,注视着柳嬷嬷道:「嬷嬷,今晚我想去趟端王府,亲自求他。」 柳嬷嬷震惊地站了起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唐瑜,确定唐瑜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柳嬷嬷皱皱眉,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思忖片刻才重新坐下,悲哀叹息:「姑娘,太后劝说都不管用,王爷怎么会听你的话?而且,深更半夜的,姑娘这样的容貌,我怕姑娘……不行,这事万万不行。」 唐瑜神色不变,垂眸道:「嬷嬷,我知道我此行可能会有什么后果,这些年您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也不瞒您,只要他肯答应救回父亲,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姑娘……」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手紧紧攥住唐瑜膝盖,一脸悲痛,「姑娘,你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啊,侯爷如果知道他是你这样救回来的,他心里会多疼?还有表公子……」 唐瑜微微抬起下巴,这次却没有忍住,两行清泪无声滑了下来。她扭头擦拭,声音却冷静非常:「嬷嬷,事情成了,求您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姑母太后表哥,您谁都别说,就让他们以为是宋钦良心发现。表哥那边,我不可能再嫁他,我会找个理由……假以时日,他会忘了我的。」 柳嬷嬷老泪纵横,埋头求她:「姑娘三思,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 第36章[03.27] 「我意已决,您不用再劝了。」唐瑜弯腰扶她起来,满眼恳求:「嬷嬷,我求您了,答应我行吗?我现在只想救父亲,如果父亲出事,我这辈子同样生不如死。」 想到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凄苦,唐瑜再也忍不住,扑到柳嬷嬷怀里哭了起来。 柳嬷嬷也哭了,轻轻地拍打小姑娘肩膀,等唐瑜哭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柳嬷嬷扶她坐到床上,想了想,盯着唐瑜眼睛问道:「姑娘是铁了心要这样救侯爷吗?」 唐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柳嬷嬷帮她擦泪,仔细端详面前这张清丽脱俗、国色天香的脸庞,她眉头拧紧,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唐瑜以为她还有顾虑,沉着道:「嬷嬷有话大可直说。」 柳嬷嬷看看她,眼里接连闪过怜惜尴尬,又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低下头,认命似的道:「姑娘,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老奴怎么劝你都不改主意了,那我只能全力帮你,力争今晚成功劝王爷应下此事。」 唐瑜忽然紧张,压抑着期待问她:「您另有良策?」或许她不用献身? 仿佛看出了她的期许,柳嬷嬷面现苦涩,目光躲闪,「姑娘,你还小,不了解男人,依我看,王爷冷血无情不近女色,姑娘,姑娘的美人计想要成功,恐怕,还得精心打扮一番……姑娘最近清减了很多,现在忧虑侯爷,脸色更差了……」 唐瑜没料到柳嬷嬷竟然是劝她精心装扮,为了,诱惑宋钦而打扮自己。 她本能地抵触,可是摸摸自己的脸,唐瑜自嘲一笑,「嬷嬷考虑的周全,就按您说的办罢。」 柳嬷嬷看眼外间,低声嘱咐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墨兰蕙兰还是瞒着吧,今晚我陪姑娘去。晚上姑娘等她们两个睡着了,先去我那边,我帮你装扮,园门钥匙我那里都有,只要咱们小心,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唐瑜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关系到名誉,如果可以,她希望尽量减少知情的人数。 主仆二人再次商量了一番,到了晚上,唐瑜按计划行事。 柳嬷嬷先接她回了她的房间,梳妆台前胭脂水粉都备好了。唐瑜心情复杂,柳嬷嬷知道她难过,只简单地解释了下,「灯下看美人,姑娘如果不是清减了,无需化妆便是倾城之姿……今晚也不用太刻意打扮,略加涂些胭脂就差不多了。」 唐瑜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美是丑,仿佛都与她无关。 柳嬷嬷不再说话,专心地替小姑娘涂匀胭脂,点上口脂。触碰着这仙子般的冰肌玉骨、玫瑰花般的饱满唇瓣,柳嬷嬷无法想象任何男人会忍得住将这位美人占为已有的冲动。摄政王又如何,只要他沾了这胭脂、口脂,吃下太后专门为他准备的毒,他也就只剩三天好日子了,三天一到,便会暴毙而亡。 两刻钟后,景宁侯府一处角门前,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穿过茫茫夜色朝端王府而去。 端王府,归云楼。 将至二更,窗外夜如浓墨,褚风走到紧闭的门前,低声劝道:「王爷,快二更天了。」 「进来。」 里面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褚风连忙赶进去,一进这三楼书房,就见主子负手站在北面墙前。那里挂着三幅一人来高的舆图,一幅是大齐与四边蛮夷,一幅单是大齐,府州县镇标注地更清晰,而最后一幅,则是更清晰的四边蛮夷舆图。 宋钦现在就站在第三幅图前。 褚风跟随宋钦几番出生入死,是宋钦最信任的人,在宋钦面前,他也比较敢说话。见男人眼睛盯着匈奴辽阔的草原,褚风意外问道:「王爷还在犹豫?」他熟悉的王爷,杀伐果断,褚风原以为这事今天在朝堂上就能解决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爷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不论他是将军还是普通兵卒,更何况唐慕元还有一个让王爷动心的好女儿。难道王爷犹豫,是因为太后、小皇上的劝说?王爷不想让朝臣觉得皇帝能左右他的决断? 褚风敢问,但他不敢冒然建议,只能等着男人开口。 宋钦目不斜视,上前两步,指着一处道:「景宁侯已经打到了赤峰。」点了点舆图,他修长手指上移,微微左偏,「乌维的王庭在克什克,从赤峰过去,只有一天的路程。」 褚风双眼冒光,热血沸腾:「王爷要打?」 宋钦冷笑,乌维偷袭,打不过了就想求和,一旦放过,等乌维修生养息重振旗鼓,肯定还会再打过来,这样的邻邦,不如一次斩草除根。 「乌维之前留了两万精锐御守王庭,咱们现在杀过去,他们以逸待劳,大齐军马劳顿,就算凭借人数优势获胜,也会增加不必要的损伤,不如先答应乌维,以退为进……」 「王爷英明!」褚风就知道他的主子不会拿朝廷大事与太后皇上计较,跪下去,心服口服。 宋钦没理会他的马屁,叫他起来,继续吩咐他。既然要战,有些事情必须暗中准备起来了。 低声说了许久,宋钦才缓步走出归云楼。月底了,夜空漫天繁星,却不及明月一分清辉,照不亮这茫茫黑夜。褚风出来时手里提着灯笼,宋钦让他灭了。 晚风清凉,渐渐吹散了他脑海里的军国大事,宋钦没有回前院,走着走着拐了方向,穿过花园,来到了湖边。水波轻轻拍打堤岸,湖面上星光点点,让褚风在原地等着,宋钦行到一棵柳树前,背对侍卫而站。 在褚风看来,王爷临湖而立,不知在想什么,宋钦的目光却投向了景宁侯府的方向。 父亲出事,她现在大概正在哭吧?像那天冲进火海,看见她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喊娘。 褚风解释了他的心思,她依然不领情,那倒不如让她误会他心狠手辣,决定换人是太后皇上的劝说起了作用,免得她还以为他依然觊觎她的美色,以为他真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紧追不舍。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一个容貌出众的美人罢了,他看了新鲜才逗弄她几次,既然她不愿意,他堂堂摄政王,也不会再自降身份去为难她。 他忙得很,没那么多闲心,她想嫁谁就嫁谁。 赏够了夜景,宋钦没再耽搁,回房躺下。 第37章[03.27] 几乎上房灯光才暗,端王府后街就转过来两道身影,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悠扬的梆子声,当当当响了三下。 做贼心虚,唐瑜紧张地躲到了阴影里,柳嬷嬷紧紧跟着她。京城夜里宵禁森严,禁止百姓夜间走动,违者以「犯夜」罪名关押入狱。寻常百姓那边设有密集的栅栏,由官兵把守,景宁侯府、端王府位于勋贵聚集的皇城附近,关卡都设在外围一圈,里面反而相对松懈,到便宜了唐瑜今晚的计划。 但王府周围也有侍卫暗卫,暗卫们隐藏身形盯着这两个头戴斗篷的身影,看出二人似乎无意隐藏,便没有冒然出击,目送两人胆大包天地朝王府后门走去,走向那里的八个侍卫。 侍卫也早瞧见了两人,王府常有人夜访,他们见怪不怪,冷声质问:「来者何人?」 唐瑜脸上蒙着面巾,头上戴着斗篷,掩得严严实实的。柳嬷嬷同样的打扮,与唐瑜交流个眼神,她举着木匣小心翼翼地靠近侍卫头领,在侍卫头领第二次询问时,跪了下去,低头道:「我家主子有事求见王爷,事关机密不便透露,这里有封书信,请官爷帮忙转交,王爷见了,定会召见我家主子。」 侍卫头领看看二人,接过木匣,用刀尖挑盖,却见里面除了信,还有一个……鸡毛毽子。 侍卫头领面无表情,盖好盖子,将木匣交给身边一个侍卫。王爷凶名赫赫,这二人想死才会无事打扰,那个鸡毛毽子看似滑稽,定有别的意义。 柳嬷嬷松口气,退回唐瑜身边,小声问她:「姑娘,万一王爷看不到信怎么办?」 唐瑜摇摇头,「嬷嬷不必担心。」 都三更天了,宋钦肯定已经睡下,门房这边传过去的东西,应该会交到褚风手里。褚风是宋钦的心腹,都敢擅作主张以宋钦的名义送她衣服,唐瑜相信三公主送她礼物一事,褚风知道内情,继而凭借「信物」猜到她的身份。 褚风确实知道此事,他不但知道三公主送了唐瑜一只鸡毛毽子,想当初这山鸡还是他帮王爷拎回府的呢…… 认出那几根鲜亮的鸡毛,褚风咧嘴笑了,得意地笑。唐家大姑娘不是傲气吗?现在还不是主动送到他们王爷嘴里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害王爷白白气成那样,也害他挨了十大军棍,好几天走路都别扭。 摸摸屁股,褚风先去了上房窗前,因为知道王爷的心思,褚风声音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愉悦:「王爷,您睡了吗?」 宋钦在心腹侍卫靠近窗前时就坐起来了,这个节骨眼,他想到了边关战报,可是听到褚风话里的轻松甚至愉悦,宋钦皱皱眉,「何事?」 褚风轻轻咳了咳,一张嘴又笑了,「王爷,唐姑娘求见。」 宋钦一动不动,良久良久,他僵硬地低下头,看自己的左胸口。 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它跳什么跳?难道猜不出她是为何而来? 可是那里不受控制,越跳越快,跳得他心头冒火。 「带她过来。」他倒要看看唐瑜准备怎么求他。 褚风走了,宋钦喊外间守夜的沈寂进来点灯。 沈寂沉默寡言,是宋钦的心腹之一,宋钦在南疆时便由沈寂负责衣食起居,回到繁华京城,宋钦继续安排沈寂替他打理王府内宅,不喜欢用丫鬟嬷嬷。 宋钦明早要上朝,衣架上挂着的是摄政王朝服,沈寂看看坐在床上的男人,走向衣柜。 「不必更衣,下去吧。」宋钦淡淡道。 沈寂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转身退了出去。宋钦瞅瞅门口,往后挪挪,大刺刺靠着床板,一腿支起来,一腿平伸。是唐瑜有求于他,他为何要费事更衣? 唐瑜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领着柳嬷嬷跟在侍卫身后,抵达正院,在门口被人拦住。 「王爷只请姑娘进去。」褚风本想讽刺唐瑜一下的,可是看着身披斗篷走过来的小姑娘,娇娇小小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再想到唐慕元在边关战功累累乃名符其实的大齐勇将,褚风收起那点不痛快,语气平静。算了,一个小姑娘,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柳嬷嬷着急地抓住唐瑜胳膊,「姑娘……」 唐瑜按住她手,声音冷静,「嬷嬷您在外面等着,我没事的。」 柳嬷嬷还是不肯松手,唐瑜一点点掰开,往前走去。 柳嬷嬷追了两步,被守门侍卫拦住,褚风看她一眼,快步追上唐瑜,在前面带路。褚风故意走得很慢,偷偷观察一侧的姑娘,可惜她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倒映着灯光的眼睛,没有害怕没有仓皇,熠熠生辉,美艳逼人。 褚风突然有点慌,瞧这姑娘的冷清样,哪有一点像要求人的?别是又来气他们王爷的吧? 「姑娘是为了令尊而来?」褚风决定先提点她一番。 唐瑜点点头,一言不发。 褚风瞅瞅上房门口,低声恐吓道:「此事关系甚大,王爷有王爷的难处,你真心想救令尊,最好拿出诚意,再像上次那样冷言冷语不知好歹,只怕王爷一气之下会逐你出府。」 唐瑜无动于衷,她确实是来求人的,但她要求的是宋钦,没必要对一个侍卫奴颜婢膝。 没有得到回应,褚风胸口又堵了,见沈寂站在前面,他索性停下,不送了。 沈寂盯着渐渐走近的女人,看到的却也只是那双冷静如水的眼睛。目光与他相对,小姑娘停下脚步,垂眸问道:「请问王爷在何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冷,但面纱也挡不住她话里天生的娇软甜濡,落到他们这等见惯生死的人耳中,不过是纸糊老虎。 「王爷在内室等姑娘。」沈寂退开,请她进屋。 唐瑜看向里面,顿了顿才跨了进去,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唐瑜心狠狠颤了一下,强忍着才没有回头,袖中双手控制不住颤抖,一下午一路上积攒的勇气,在真的来到他地盘时,摇摇欲坠。 第38章[03.27] 她停在内室门前,如临深渊,湖水中他恣意欺凌的手,别院外他急促的呼吸他制服她双手的强势动作,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闪现,仿佛正发生在她身上。唐瑜攥紧袖口,刚生出一丝丝后悔,眼前又浮现父亲受困于人的场景。 心再次坚定起来,唐瑜慢慢解开斗篷,取下面纱,弯腰放到了地上。 准备好了,她伸出手,细玉般的纤纤手指轻轻碰到了眼前的帘子。 帘子越挑越高,宋钦的心也越跳越快,但他俊美脸庞始终冷若寒霜,凤眼鹰隼般盯着她的手。那小手柔若无骨,他握过捏过,那乌黑长发如丝,柔软顺滑,他将她抛到墙头时,她的长发在他脸上拂过,比春风拂面还温柔,惹人留恋。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慢慢地靠近,像梦里神女下凡,纤腰款摆,每一步都是诱惑。 「臣女叩见王爷。」当她终于在他面前跪下,宋钦也终于看向了她脸。 「抬起头来。」宋钦淡淡地道。 唐瑜没有任何抵触地抬头。抬起来了,她看到了慵懒靠在架子床中央的摄政王,看到他直对她伸出来的一只大脚,看到他衣衫不整,白色中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玉色胸膛,唐瑜眼睫微颤,但还是鼓足勇气,视线继续上移,直到与他四目相对。 而宋钦剧烈跳动的心,在对上那双美丽毅然的眼眸时,莫名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确定了,他想要她,要这条勾人又气人的鱼儿。 欺男霸女,他从来不屑,但今晚是她自己送上来的,那就休怪他不做圣人。 夜深人静,房间里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困意。 宋钦俊脸冷漠,犀利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盘旋,他的视线落在哪里,唐瑜就有种那处的衣服化为齑粉的荒谬感,荒谬,却又那么清晰,仿佛他看到了她从未展现给任何男人的身体,也看到了她胸口那颗装满算计的心,用她的姿色,谋求他的权势。 曾经宁死也不肯给他,现在却主动登门,跪在他面前。 谁都不说话,唐瑜却先败下阵来,她不敢再看宋钦的眼睛。她是做好了被他嘲笑讽刺羞辱的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唐瑜想自欺欺人。她随他要、随他做任何事,但她不想看他的讽刺,不想让自己更痛苦。 「求王爷救我父亲。」唐瑜跪伏在地上,额头触地,「王爷,家父忠心报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王爷开恩,换他回来。」 「说的容易,你知道答应匈奴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大齐将士流血牺牲,会有更多的丈夫、父亲、儿子、兄弟回不了家,你舍不得你父亲,那些无辜百姓就该舍得?因小失大,全是些妇孺之见。」 说完了,宋钦双腿换了下位置,懒懒地逐客:「本王已有决断,你回去吧。」 唐瑜双手收紧,她看着地面,不再掩饰自己急切救父的心,不再假装自己胸有成竹。她哭了,眼泪一对儿对儿掉在地上:「王爷,我知道我自私,可我从小没有娘,我不想连父亲也没有,求王爷开恩,只要王爷答应救我父亲,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本王不信前生今世,就算信,谁知道下辈子你在哪里?我又记不记得这世你欠我的债?」宋钦讽刺地道。 唐瑜却抓到了一线希望,宋钦嫌弃她的条件,就说明只要她能让他满意,他会答应下来! 父亲有救了! 唐瑜悲喜交加,咽下另一股浓浓的苦涩,她轻轻拭泪,慢慢挺直腰,泪眼婆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王爷,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答应救我父亲?」 宋钦盯着她脸上滚落的泪珠,冷笑:「别说的好像本王在欺负你,是你在贿赂本王以权谋私。本王说过,本王不是圣人,偶尔会行小人之事,但也要看利益够不够吸引本王违背良心,否则本王也愿做君子。」 唐瑜懂了,宋钦是要她主动。 可是唐瑜没有把握,她怕自己主动了,宋钦却再送她一顿讽刺,她白白自取其辱。 但他是摄政王,他掌握着父亲的命,她没有资格与他斡旋。 唐瑜慢慢站了起来,低头,一步步走到床前。她居高临下,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唐瑜眼里却只有灰色的纱帐。架子床太高,挂帷幔用的月牙钩也比她那边的高多了,唐瑜踮起脚,伸手将帐子取了下来。 两边都放完了,唐瑜转向床板,发现男人伸直的那条腿不知何时收了进去,让出了地方。 果然是想要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唐瑜背对宋钦坐下,脱了绣鞋,慢慢平躺下去,闭上眼睛,「王爷,臣女别无长物,唯有女儿家视之如命的清白,王爷若看得上,臣女心甘情愿伺候您一回,只求王爷救我父亲回来,让我们父女团聚。」 她穿了一身白裙,不是那种薄如蝉翼一看就是要勾人的料子,但白色透亮,里面藕荷色的兜儿隐隐若现。她平躺着,柔滑的衣裙服服帖帖地落在她身上,如起伏的丘陵,忽而又平缓下去。 那里系着她的裙带,宋钦轻轻托起,慢慢地往自己这边扯,「姑娘国色天香,本王确实舍不得拒绝。」修长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裙带,扯松了,却不急着展开她衣裙,而是斜睨她颤抖的眼睫,「只是你给了本王,将来如何嫁你的好表哥?」 「臣女这辈子都不会嫁了,只想陪在父亲身边,以尽孝道。」裙带随着他的手轻动,唐瑜的身体也跟着轻轻地抖,她不想露怯,可她忍不住。他耐心十足地坐在她旁边,像一条毒蛇,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唐瑜怕,怕未知的恐怖,也怕这种不知到底何时要开始的等待。 「不嫁了……有点可惜。」宋钦松开裙带,握住她紧紧攥着床褥的小手,凉得像玉。宋钦意外地捏了捏,抬眼看她:「你冷?」 唐瑜紧紧抿着唇,摇头。她记得他的手是凉的,可是今晚,他手出奇的热,明明那么热,她抖得却更厉害了。 宋钦看着她哆哆嗦嗦的,脸上的胭脂衬得她没涂胭脂的地方惨白如雪,嘴唇红艳,不是他记忆里的唇色,过来之前应该精心打扮过。现在她瑟瑟发抖,精致的妆容被苍白下去的脸衬得不那么精致了,突兀,不算丑,但也没有她本来的样子好看。 「不冷,为什么抖?」宋钦手指探进她宽松的袖子,捏她纤细的手腕,脆弱如花枝。 唐瑜说不出话来了,她想求他给个痛快,但她开不了口,另一手几乎快要将床褥抓破。 「本王在问你话。」宋钦突然攥紧她手腕,用力一扯,唐瑜便跟皮影戏里的假人似的,身不由已地撞到了他怀里。她吓得丢了魂,惊慌尖叫,宋钦嘴角露出一丝笑,双手一转将她打横抱在腿上。唐瑜以为他要开始了,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扭头埋到这陌生的怀里,脸拱进他肩窝,怕自己的泪坏了他兴致,救父一事又添波折。 第39章[03.27] 她一边哆嗦一边无声的哭,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颤,宋钦抱着她,想到了她泪汪汪喊他爹爹的模样,又傻又俏,偏偏让人无可奈何。 「哭什么,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宋钦左手托着她肩膀,右手将挡住她侧脸的长发拿到她身后,她妆容哭花了,宋钦懒得碰,手捏她耳垂,软软的,捏起来很有意思。她还哭,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宋钦声音严厉起来,「再哭马上回去。」 这话管用,说完就见小姑娘用力吸了下鼻子,脸紧紧抵着他,借他的身体压制颤抖,压了一会儿,突然抽了下,瞧着更可怜了。 宋钦看了更碍眼,视线挪到她肩膀上,「算了,想哭就哭。」 唐瑜不敢哭,憋一会儿抽一下。 宋钦最烦女人哭,要不是她哭得可怜惹人疼,早将她轰走了。不轰走又看不惯,宋钦忽然想到了傻侄女,他看看怀里水做的人,唇角上扬,大手偷偷挪开,然后对准她小腰偷袭,轻轻抓了两下。 唐瑜怕痒,平时没人敢挠她,此时突然被袭,她本能地要笑,及时忍住,小手去推他手。 「别动,动了我不救你父亲。」宋钦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威胁。 唐瑜咬咬唇,慢慢收回手。 宋钦盯着她侧脸,又挠了一下,小姑娘身体绷紧,在他挠第二下时攥紧了他中衣。宋钦继续,她憋得脸渐渐红润起来,宋钦不自觉地笑,换着花样挠她。唐瑜忍得辛苦,额头鼻尖出了汗,红唇里溢出轻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是哀求胜似哀求,那声音娇娇媚媚,打着旋儿直击男人心口。 宋钦挠她的动作便变了味道。 她放松的身体再度紧绷,脸也迅速转白,刚刚鲜活灵动的鱼儿,又变成死鱼了。 宋钦目光转冷,重新挠她,这次换成了咯吱窝。 唐瑜受不了了,她知道今晚躲不过去,趁还能控制住自己时猛地抱住他,「王爷,王爷您到底想怎样?」 「本王想怎样就怎样。」害得她气喘吁吁,宋钦声音依然清冷。 唐瑜痒得要难受死了,又不能主动求她要他,苦忍许久,终究敌不过本能,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一开始还能忍着不笑不叫,当宋钦双手夹击时,唐瑜难受地哭了,哭着求饶,「王爷,王爷,求你了……王爷……」 话里是她不知道的妖娆,声音飘出窗外,飘进王府寂静的夜。褚风、沈寂就站在院子里,听到小姑娘哀求又带着莫名愉悦的声音,褚风心咚咚地乱跳,他跟王爷一样都没碰过女人,所以对于女人的了解都是军中听说的,当时以为那些糙汉子瞎编乱造,现在真的听到女儿哭,他还只是在外面听,都想禽兽一回。 旁边沈寂岿然不动,褚风瞅瞅他,自认没他的定力,转身往远处走。谁料他一动,沈寂也跟了上来。褚风忽感欣慰,拍拍他肩膀叹道:「咱们王爷今晚享福了。」 「祸从口出。」沈寂淡淡地提醒他。 眼前闪过王爷阎王爷似的冷脸,褚风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然而两人都躲到走廊拐角了,上房里小姑娘的哭求依然追了过来,王爷王爷叫个不停,就在褚风扯扯头发快要管不住那股邪火时,忽听小姑娘气势十足地吼了声「宋钦」! 褚风的火一下子败了,震惊地望向上房,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没那么老实,竟然敢直呼王爷名讳,我看她是不想活了。」先帝死后,王爷坐拥天下,皇上都得老老实实喊他皇叔,谁敢喊名讳? 宋钦也很久没听过别人喊自己名字了,他停了手收了嘴角的笑,跪在唐瑜腰间看她。 终于得到解脱,唐瑜闭着眼睛大口喘气,脸红如霞,宛如刚刚在烈日底下狼狈逃窜,浑身都是汗,鬓发皆被打湿。挽发的簪子掉了,一头青丝铺散,衣裙也被他挠乱了被她挣松了,特别是外面的长裙,没了裙带束缚,滑落到两边,露出里面小姑娘藕荷色的兜儿。兜儿上绣着精致的白牡丹,现在那牡丹花晃啊晃,好像被风吹了一样。 宋钦看直了眼睛。 他同样出了汗,不是挠她挠的,而是被她叫的,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一声声王爷,有多勾魂。阎王来招魂,他绝不会去,倘若换成她做鬼差,纵使一死,他恐怕也要先抢了她这个鬼差,纵情风流一回再去见阎王。 他扑了上去,吃那朵位置绣的巧妙的牡丹花。 头顶传来她短促的哼声,转瞬即消,宋钦抬起眼帘,看到她紧紧捂着嘴,捂得那么紧,五个指头压得脸都白了几块儿,而他手掌下柔韧的小腰就像被寒冬大雪冻住了一般,了无生机,捏起来索然无味。 她的心就在他眼前,与他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料,可她心里没他,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父亲,她绝不会如此老实。他宋钦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在乎,她给的是摄政王,是能救她父亲性命的摄政王。 可他现在只是宋钦,是宋钦看上了她,不是摄政王的朝服权势。 翻身下来,宋钦再次靠到里侧床板上,凤眼盯着帷帐。 唐瑜心已经死了,可是等了半晌,男人依旧没有过来,她心存侥幸,又陷入恐慌,收礼才会办事,宋钦不碰她了,是要不管了吗? 「王爷?」唐瑜撑了起来,颤声喊他,什么礼仪羞耻都不顾了,任由外面衣袍滑落下手臂。 「穿上。」宋钦目不斜视。 唐瑜眼泪滚了下来,低头哭:「王爷,我哪里做错了吗?您告诉我,我改……」 救父的希望再度渺茫,唐瑜怕极了,男人不说话,她别无手段,膝行着扑到他身上。她知道美人计,但她不懂男人不主动时该怎么诱惑她,只想到了宋钦曾经的举动他曾经的话,唐瑜流着泪,闭着眼睛去亲他紧抿的薄唇,同时拉起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宋钦看着渐渐靠近的她,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默默扭头。 唐瑜是对着他唇去的,亲到的却不是唇,她眼睫翕动,轻轻地拂过他脸庞。但她很快又闭上了,笨拙地亲他,往他嘴角挪。 「够了。」宋钦攥住她手,弯腰捡起她衣裙罩住她肩膀,怕她继续纠缠,宋钦一扯纱帐出去了,赤脚走到桌前,拎起水壶仰头就灌。她很笨,妆容花了都不知道,还以为她现在有多美,可他还不如她,竟然连这样的她都想要。 纱帐里传来呜咽的哭声,绝望无助,宋钦放下水壶,僵立良久,重新折回床前,却见她毫不认生地伏在他被子上,呜呜地哭,恐怕鼻涕眼泪都抹上去了。宋钦看看自己胸口,那里还有她的胭脂红,白色中衣被她泪水打湿好几圈。 第40章[03.27]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穿上衣服,不然就等着替你父亲守孝。」宋钦靠到床头,一双大长腿平伸,刚好挡在蜷缩起来的她一侧。 唐瑜哭声一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难以置信地跪坐起来,扭头看身后的男人。 她上面就剩一件靠两根缎带挂在身上的兜儿,遮了前面遮不住后面,春意盎然。秀色可餐,宋钦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游走。唐瑜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形,连忙披上衣服,匆匆往床下挪,想去外面穿。 宋钦抬起一条腿,拦住她,什么都没说。 唐瑜很识趣,背对他跪在床上,低头整理衣服,心里一片迷茫。听宋钦的意思,他决定救父亲了,可他又不要她…… 「本王今晚没心情。」知道她穿好了,宋钦大脚勾住她腰,将她往自己这边转。唐瑜别开眼,眉尖儿微蹙,主动转了过去,盼他赶紧拿走他的脚,虽然不臭,但唐瑜心里嫌弃,只觉得脚是男人身上最脏的地方。她照顾过父亲,父亲靴子里有味道她不在乎,别的男人,她一眼都不想看,更不想被男人的脚碰到她。 宋钦看得出来,他瞅瞅自己的脚,笑了笑,故意往里面挪了挪,然后将双脚搭在唐瑜跪叠的大腿上,慢悠悠地道:「唐瑜,你长得美,本王确实惦记许久了,也愿意为你破例一次,只是,这样的美人只能用一晚,本王却要头疼匈奴一年甚至几年,你说,本王是不是亏了?」 唐瑜闻言,如坠冰窟,原来他不急着要,是因为他想要更多。 「王爷觉得如何才算不亏?」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唐瑜垂下眼帘,努力平静地问。 宋钦晃了晃脚丫子,瞥见小姑娘脑袋微微左偏,宋钦无声笑,「算了,本王不为难你,一个月,你来王府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本王保证放你回去。」 一个月? 唐瑜猛地抬起头,悲愤难抑:「一个月,王爷是要看我们唐家身败名裂吗?我死不足惜,可唐家有什么错?王爷真要如此,那我宁可跟家父一起死,也好过活着连累祖宗,死了无颜去见他们……」 话未说完,扭头又哭了起来。能做的她都做了,他还要再三逼迫,非要他们父女的命是不是? 宋钦最烦她哭,挪开脚讽刺问道:「怕坏了名声,今晚为何过来?」 唐瑜真是不想理他了,但心底终归还舍不得放弃,小声抽搭道:「我们等夜深人静才来的。」 「胆子倒不小。」 宋钦享受她半夜来找她,却不赞成她的做法,今晚她运气好,万一被巡夜士兵抓到,名声就真的坏了。见她哭哭啼啼没懂他的言外之意,宋钦直接提醒道:「本王与唐家无仇无怨,无意坏你们名声,这样,今晚你先回去,然后装病,随便什么病,你自己想,找个借口搬去庄子上休养,能瞒得了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本王给你三天时间,等你搬进庄子,本王当晚派人去接你,王府这边保管天衣无缝,唐家有事你必须露面,本王也会安排你回去,但缺陪的天数后面要补上。」 唐瑜没心思跟他计较那几天,跟一个月相比,几天算什么? 她在思量宋钦的计划,一个月,真的能瞒天过海吗?她又找什么理由?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父亲,只要父亲能回来,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 「王爷的意思是,一个月后才换我父亲回来?」唐瑜抹抹眼睛,皱眉看向男人。他为了几天斤斤计较,她也得为父亲争取,多在匈奴一天就多一天危险,多遭一天罪,唐瑜无法忍受父亲在牢狱里受苦。 「明天早朝我会派人传信过去,八百里加急,早上出发,晚上就到了,翌日换人。」她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一看就知道在那儿跟着他的话偷偷算日子呢,眼里光彩越来越盛,夜星璀璨,她装着泪漾着笑的眸子比夜星更亮更美。 「答应了?」既然她心情好了,宋钦又把脚丫子放了上去。 父亲有救了,唐瑜哪还会计较他的脚丫子,擦擦眼睛点头,刚要说话,对上他的大脚,那么大特别显丑,唐瑜悄悄地往旁边转脸,「只求王爷言出必行。」 「本王说到做到。」盯着她虽然哭花了但也俏生生的脸蛋,宋钦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你这人忘恩负义不是一次了,本王倒担心你过河拆桥,这样,本王先安排你父亲驻守青城整顿边疆,等你陪我足月了,再调他回京。这期间你要听本王的话,敢有忤逆,本王自有办法惩罚在你父亲身上。」 唐瑜抿了抿唇。她什么时候忘恩负义了?只有别院那次他真的救了她,她愿意报恩,是他想要的报答太过分。可惜人在屋檐下,唐瑜不敢再逞口舌之快激怒他,一声不吭地算是认了。她得到了她求的,无颜事后反悔,也没胆量不认账。 「再有,你人来王府就行,丫鬟衣物什么都不用戴,本王会为你准备好。」两个脚指头夹着她衣裳扯了扯,宋钦似乎很嫌弃地道。 唐瑜默认,她也不希望身边人看到她被宋钦玩弄。 她够乖,就是不看他,想到她喜欢看的那人,宋钦不再动脚,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卫昭,你不会嫁给他了?为了不让你抱不该有的希望,今晚本王先把话说明白,接下来的一个月,本王夜夜都会与你同床共枕,甚至白天……」 「王爷不必说了,我知道,我的事我会解决,但求王爷给我一条生路,别让话从王府传出去。」唐瑜眼帘低垂,面无血色。父亲得救了,她这辈子也彻底完了,永远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敢有片字走漏,本王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宋钦姿势懒散,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 唐瑜信他有这种本事,该说的都说了,她看看男人的大脚,无力问道:「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我先回去了,不打扰王爷休息。」 「脚伸出来。」宋钦凤眼盯着她,大脚插到她大腿小腿中间,示意她伸平腿。 唐瑜嫌弃他脚,也没觉得自己的脚多香多好看,这与被他占便宜又不一样,被占便宜,唐瑜只会屈辱会痛苦,但是给他看脚…… 「王爷要做什么?」唐瑜脑袋垂得更低,「臣女走了一路,脚上恐有异味,怕冲撞了王爷。」 「尽管冲撞,本王不怕,在南疆与人厮杀,下雨就用雨水冲冲,不下雨就脏着,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再脏又能脏到哪去。」宋钦继续勾她腿,「快点,这点小事都不听话,你让本王如何信你会乖乖守约?」 被人拿住了命脉,有一点违逆便抛出来恐吓,唐瑜从没见过这样的无赖,也没见过不占她便宜却坚持看她脚的权臣。拒绝不了,唐瑜紧紧闭上眼睛,身子朝里侧床板歪过去,然后咬着唇,慢慢地将左腿伸到他那边。到底难为情,脸蛋红了。 「另一只也要。」宋钦握住她脚,用力往自己这边扯。 唐瑜这个姿势本就不稳,被他一拉就倒了,右腿本能地伸了出去。她不知道宋钦要做什么,只知道一定会让她难堪,便抓住旁边的被子蒙到脸上。看不见,但她感受的到,他一点一点扯下她脚上的白绫袜,双手攥住她脚踝,又往他那边拉了下。 第41章[04.03] 像个面做的人,任他扯来扯去。 唐瑜咬住被子。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自尊自爱,就在今晚,那些她原本在乎的东西,都被他粉碎了彻彻底底。 宋钦没想那么多,她总嫌弃他的脚,他当然要看看她这双美人足有多金贵。一个脚指头一个脚指头数过去,不也是十个?除了比他小几圈比他细嫩点,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引以为傲、目中无他脚的? 他心里不屑,但握着一只小脚丫,感受着她身上传过来的轻轻颤抖,宋钦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的脚好看。 小小的脚丫,对着掌心比比,还没有他手大,脚心细的嫩豆腐似的,五个指头圆润可爱,指甲圆润,无处不美。宋钦举着看了又看,抬起自己的想跟她比比,凑近了才突然发现他也嫌弃自己的大脚,怕熏臭了她的。 放下脚,宋钦握着她的脚捏了又捏,今晚第一次夸她:「怪不得嫌弃本王,你的脚确实好看。」 刚说完,手里的小脚害羞般蜷缩起脚指头,还想往回缩。 宋钦紧紧扣住,想到之前她又哭又笑的勾人样,宋钦喉头滚动,突然挠她脚心。 没有什么地方比脚心更怕痒了,唐瑜倏地抓紧了床褥,下一刻一边挣腿一边哀求起来:「王爷,王爷,我求你了,放过我行不行?」她宁可他要了她,要完就走,也不想他这样折磨人,折磨完了再要。 「本王喜欢看你笑,哭丧着脸太晦气,你不笑,本王只能出此下策。」宋钦任由她扭动踢腿,他牢牢地攥住她左脚踝,挠的乐此不疲。 唐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难受,在献媚哀求与给他一脚中间,唐瑜没骨气地选择了前者,「王爷,我知道了,我,我以后绝不敢仇视王爷,王爷……」 那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痒,苦得小姑娘真的变成了脱了水的鱼,身体一抽一抽的,王爷喊得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却暧昧惊叫,苦着苦着,竟然累出了一身香汗。淡淡的女儿香飘散开来,在纱帐里慢慢积累,宋钦闻到了,他看着眼前的挣来挣去鱼儿摆尾般的小脚,鬼使神差地亲了一口。 他停了手,唐瑜死里脱生,刚松口气,脚背上忽然多了一种陌生的触感,像…… 「走吧,记住,本王只给你三天时间。」 男人突然丢下她腿,抬腿跨下架子床。 唐瑜怔怔地望着床顶,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这个晚上,她以为她会痛苦会生不如死,却没想到她确实痛苦得生不如死了,却是以另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还有宋钦最后的……是手指,还是嘴唇? 可他堂堂王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亲她的脚? 后面恭房传来刺耳的水声,唐瑜陡然惊醒,意识到宋钦在做什么,唐瑜飞快整理衣物,抓起发簪逃也似的跑到了此间。看不到宋钦了,唐瑜简单挽起头发,披上放在外面的斗篷戴上兜帽面巾,匆匆离去。 听到开门声,褚风看眼沈寂,从黑暗里走出来,送小姑娘出去。 唐瑜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哭得有多大声,但她知道她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足够让宋钦的侍卫误会她已经成了他们王爷的人。一来就做好了准备,唐瑜眼睛只看前路,如来时一样沉默。 褚风呢,光棍一条,不太懂男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小姑娘哭得求得那么厉害,他觉得王爷应该是成事了,虽然也疑惑王爷怎么做到让人家姑娘边哭边笑的。不论如何,这姑娘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他就得敬着点。 知道自家王爷说不出甜话,褚风好心替主子安抚美人,「姑娘,王爷面冷心热,特别护短,如今你跟了他,就别惦记旁人了,也别往宫里走得太勤快,安心跟王爷过,往后有好日子等着你,包括你们唐家所有人。」 唐瑜出来时浑身是汗,被冷风一吹,身上凉得发冷,脑袋也清醒。宋钦没有收了她的意思,她没想坐他后院里的妾室,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付完了该给的,两人就再也没有瓜葛。他继续做他的摄政王,她终身不嫁孝顺父亲,井水不犯河水。 随褚风误会吧,她无话可说。 褚风自讨没趣又碰了个钉子,悄悄瞪了小姑娘一眼。王爷要了她,就肯定会把人收进后院,那两人相处起来,都是硬的肯定不行,王爷没法劝,这姑娘不乖顺点,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偏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 「姑娘……」柳嬷嬷一直在外面等着,等了快半个时辰,隐隐约约还听到姑娘哭了,笃定大事已成,小姑娘估计走路困难,立即冲过来扶住唐瑜胳膊,顾忌褚风在旁边,柳嬷嬷就当不知情似的,紧张问道:「姑娘,王爷怎么说?」 唐瑜点点头,低声道:「咱们走吧。」 柳嬷嬷哎了声,体贴地扶着她。唐瑜猜到她误会了,碍着褚风也没法解释。 褚风跟在后面送两人,快走到王府后门前,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看眼识趣停下来的二女,褚风转身,问追上来的沈寂,「王爷有吩咐?」 沈寂嗯了声,「王爷让你安排马车,亲自送唐姑娘回府,路上若有半点闪失,自领五十军棍。」 说完就走了。 褚风呆呆地望着同僚离去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只是睡了唐姑娘一晚,他却陪王爷几度出生入死了,敢情几年的忠心追随,还不如人家哭哭啼啼的几声王爷?这心快偏到匈奴草原去了吧? 柳嬷嬷同样震惊,但她很快就转过弯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还是唐瑜这样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宋钦再冷,刚在温柔乡里享受一遭,也会忍不住要怜香惜玉。 褚风去安排马车了,柳嬷嬷四处看看,怜惜地关心小姑娘,「姑娘受苦了。」丢了清白,确实委屈,但一次侍寝既救了侯爷又解决了太后的心腹大患,这样大的功劳,太后心里也是记着的,提前给了她解药,明早她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姑娘茶里,事情也就过去了。 老人家胳膊一直托着她,唐瑜低声澄清道:「嬷嬷,他没碰我,具体回府我再跟您说。」 柳嬷嬷还算硬朗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宋钦,宋钦没碰她?那这半个时辰,孤男寡女的,做什么了? 第42章[04.03] 震惊归震惊,柳嬷嬷心里犹抱一丝期望,宋钦没碰唐瑜更好,亲了嘴也成,只是当柳嬷嬷上了马车,看到唐瑜脸上哭花的妆容、安然无恙的嘴唇,她终于明白小姑娘口中的「没碰」是什么意思了。 宋钦……这样的美人都不碰,他真的是男人吗! 马蹄上裹着纱布,又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落地特别轻,再加上赶车的褚风进退躲闪够熟练,马车一路从端王府赶到景宁侯府所在的春熙巷,竟没惊动任何人。 「就停在巷口吧。」柳嬷嬷低声传达唐瑜的意思。 褚风知道主仆俩担心被人瞧见,没有多劝,悄悄停了马车,紧跟着利落跳下去,将踩脚的木凳摆到地上。这里面是王爷的新宠啊,不伺候周全点,回头在王爷耳边吹吹枕边风,他那位重色轻属下的主子真听了怎么办? 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捂得严严实实地走下来,褚风心里有点酸。 「请代我们姑娘谢过王爷。」柳嬷嬷扶着唐瑜,低着头同褚风道,略顿一会儿就走了。 褚风摸摸鼻子,望着小姑娘斗篷也遮掩不住的纤细身影,莫名地想到了在王爷院子里听到的娇声哭求。胸口发热,褚风摇摇头甩开那丝绮念,重新跳上马车,远远瞧着主仆俩进去了,他才拍拍马屁股,沿原路返回。 侯府里头,柳嬷嬷先扶唐瑜回了自己的厢房,为了配合今晚的计划,柳嬷嬷找个借口打发她的新丫鬟去别的姐妹那里住了,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方便说话。 「姑娘先洗洗脸吧。」扶唐瑜坐下,柳嬷嬷去倒水。 唐瑜心里装着一堆事,听柳嬷嬷这样说才摸了摸脸,在王府哭了那么久,脸上干巴巴的,忽然意识到她大概哭花了脸,这样一来,宋钦没兴趣也就有了解释。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庆幸的。 洗过脸,柳嬷嬷又端来一盏茶,慈声劝道:「姑娘先润润喉咙咱们再说话。」 唐瑜点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微热的茶水滋润了喉咙,唐瑜确实渴了,又多喝了两口。柳嬷嬷在旁边瞧着,放了一大半的心,姑娘无意吃到的毒应该不多,今晚先喝点,明天再用点,体内的毒也就解了。她虽然是太后安插进侯府的人,但这些年近身伺候唐瑜是真的,心里头盼着小姑娘能熬过去,跟命比,清白算什么? 「姑娘,王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放好茶碗,柳嬷嬷坐在唐瑜身边,不解地问:「既然王爷没碰姑娘,又答应救侯爷了,姑娘为何还郁郁寡欢的?」 唐瑜苦笑,垂眸道:「嬷嬷,他说他今晚没心情,让我陪他一个月,我敢反悔,就算他救回父亲,也会找旁的借口治父亲的罪。」 柳嬷嬷惊骇地吸了口凉气,双手揉帕,「一个月?」 唐瑜侧头看桌上的茶碗,低声说了宋钦的计划,「嬷嬷,路上我想过了,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咱们两个知道,明天您去寻副叫人脸上长疹子的方子,晚上我了,后天请郎中过来,大后天我就搬去庄子,就说疹子会传人,只请你贴身伺候。」 她去王府,家里必须有个人配合,帮她瞒天过海,柳嬷嬷有威望,连容氏都不敢得罪她,是最合适的,而且这是姑母精心替她选的人,教她为人处世接人待物,唐瑜一直都很信赖。 「姑娘,这事太大了,还是跟姑太太说一声吧?」柳嬷嬷跪到唐瑜面前,诚恳地求道,同情地望着小姑娘,「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不解释清楚,日后无故与表公子疏远,姑太太表公子不明真相,会怨你的……我可怜的姑娘啊,老天爷怎么这么对你……」 伏在唐瑜膝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唐瑜麻木地看着窗外,眼泪已经流干了,「告诉她们,姑母不会怨我,却会心疼内疚,表哥向来冲动,我怕他去找王爷拼命……哪一样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与其白白给他们添加痛苦,不如都扛在我身上……嬷嬷,您不用这样,一个月后就好了,父亲回来了,咱们继续过清闲日子,不也挺好的?嫁人有嫁人的过法,不嫁也有不嫁的过法,总能过下去的。」 「可是姑娘……」 唐瑜弯腰扶她,「我意已决,嬷嬷不用劝了,这事关系到唐家能否继续在京城立足,我全心信赖嬷嬷,也请嬷嬷替我守住秘密,不然传出去,我只能死……」 柳嬷嬷哽咽着打断她,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姑娘别说了,我都答应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跟命不过去。」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唐瑜疲惫地闭上眼睛。 回了上房,唐瑜换回临睡前穿着的中衣,躺了会儿,喊墨兰。 「姑娘?」墨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左手提着灯。 「我做噩梦了,出了一身汗,你去热水房传一声,备水沐浴。」唐瑜侧躺着,一手揉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被宋钦抱了摸了脚,唐瑜身上仿佛还盘着一条蛇,沿着她脚踝一圈一圈往上盘旋,她难受。 侯府出征后姑娘一直睡得不安稳,做噩梦是常有的事,墨兰不疑有他,点了内室的灯就去传话了。热水房的婆子丫鬟都歇下了,大半夜的姑娘叫水,下人们在心里嘀咕两句,乖乖起来做事,木柴烧得旺,很快就把水烧开了,来来回回拎了几趟,回到水房打盹儿。 墨兰要留下来伺候。 「你出去吧,我自己泡会儿。」唐瑜意兴阑珊地道。 墨兰瞧瞧她,看出姑娘心情不好,低头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人走了,唐瑜走到屏风前,慢慢解开身上中衣,都脱了,她拿起束发簪子,将一头及腰长发盘到头顶。水温刚刚好,唐瑜跨进浴桶,感受着水温沿着全身肌肤丝丝缕缕渗入,驱散了宋钦留下来的彻骨寒凉。 然而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体,唐瑜又觉得一阵讽刺,洗的再干净,再美再好,最终还会尽数落到他手中,而那个小心翼翼喜欢她珍惜她的男人,那个她想嫁的男人,两人之间,再无可能。 天未大亮,百姓们还在自家炕上睡得正香,文武大臣们已经立在宫中,等候上朝。 小皇上还没到,但摄政王已经到了,一人站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傲然冷寂。 一刻钟后,小皇上准时到了,百官跟在摄政王身后,脚步沉重地跨入大殿,悄悄抬头看,发现今早小皇上精神不错,凤眼紧张地盯着他的皇叔。太后与唐家的关系人人皆知,自然也清楚,太后是最不愿景宁侯出事的,可谁让摄政王掌权? 昨天坚持继续与匈奴交战的大臣们,今早依然坚持己见,卫昭一晚没睡,脸上却不见憔悴,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害了他舅父,也是未来岳父,想到表妹现在正在家里提心吊胆地等着,卫昭冷冷盯着宋钦,大有一副宋钦敢不换人他便与宋钦拼命的架势。 底下大臣们争辩地热闹,宋钦惬意地靠在品级只稍稍逊色于龙椅的摄政王宝座上,闭目养神。昨晚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小姑娘佯装平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姑娘鱼儿似的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娇喘吁吁地求他放了他,人走了,还留下一床馨香。 第43章[04.03] 「够了,此事本王已有定夺。」 睁开眼睛,宋钦慢慢坐正了,视线一一扫过下面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对上卫昭自以为冷厉实则幼稚的眼神,宋钦嘴角微微上翘。一个乳臭未干只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的少年,给他个御前侍卫当当,就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样,他从军营里随便挑出一个,都比卫昭强,也就长得好点,会哄肤浅的小姑娘罢了。 「景宁侯忠心报国,击退匈奴战功赫赫,本王实不忍心大齐再损一员猛将,其二,与匈奴征战长达九月,军饷军粮损耗太大,再战下去恐会动摇国库,劳民伤财,故答应乌维的求和请求,另命景宁侯暂领定州总兵一职,整顿北疆边防。」 此言一出,无论主战主和的,俱皆震惊。 兵部尚书梁敬是宋钦的人,对于唐慕元被俘一事从未表态,此时终于出列,附议道:「王爷所言甚是,草原辽阔,匈奴人逃窜起来如川河入海,大齐继续追杀也难以做到一网打尽,徒耗兵力,且草原不便治理,不如接受乌维求和,但得在乌维的条件上再加几点,不能太便宜他。」 宋钦颔首,「那你们说说,这休战条件该怎么写?」 有梁敬带头,大臣们迅速接受了休战一事,转而讨论其该向匈奴人要些什么。 卫昭站在一旁,盯着宋钦侧脸,心头有种难以解释的怪异感。舅父有救了,他该高兴的,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他不得不怀疑宋钦有别的算计,是为了声誉民心,还是……表妹? 想到心上人,卫昭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景宁侯府,唐瑜才得知朝廷休战消息不久,就迎来了欢欣喜悦的姑母。 「瑜儿,一定是太后劝说管用了,咱们快进宫去谢谢太后。」弟弟有救了,唐氏高兴地不得了,拉着侄女小手疼惜道:「看你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吧?走,咱们先进宫,回头姑母亲自下厨,煲汤给你养身子。」 唐瑜强颜欢笑,回屋去换衣服。 柳嬷嬷留在堂屋陪客,高兴地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然后趁唐氏不注意,悄悄将一个纸条塞到了唐氏身边丫鬟宝瓶手中。她是嬷嬷,唐瑜进宫不带她,为了不让摄政王的暗卫探子发现端倪,她与宫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宝瓶不动声色地藏好纸条,脸上依然带笑。 唐瑜很快换完衣服回来了,临走之前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微微点头,唐瑜一走,她找到太后安插在侯府前院的一个小厮,让他去京城附近哪个县城买唐瑜需要的出疹方子。一人两个主子,哪边的吩咐都不能耽误。 那边唐瑜跟着姑母下了马车,一路从宫门行到慈安宫,才进院门,就见卫昭闻讯赶了出来,明亮的眸子直接落在了她身上,眼里装满担忧。七月了,阳光依然耀眼,他一身锦袍渐渐靠近,近了,却仿佛笼罩在一圈朦胧光晕里,叫她看不清。 像是梦里的人,挨得再近,也无法长相厮守。 「表妹,你没事吧?」 心上人投来的眼神凄婉哀伤,卫昭胸口如遭重击,不懂她为何难过至此,心疼又莫名恐慌。 人已到了跟前,模样清晰了起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唐瑜近乎贪婪地望着卫昭,看过了,她笑着摇摇头:「昨晚没睡好,今早听到好消息,总算安心了,听姑母说表哥急得也一晚没睡,辛苦你了。」 她笑意未达眼底,再也没有平日的亲近,卫昭慌了,可又想不通自己何时做错了什么,皱眉看着她,好多话想说。 「好了,先去见你皇姑母。」唐氏轻轻瞪了儿子一眼。平时也不傻,只是一到了他表妹跟前,人就缺根弦似的,这也幸亏两个孩子是亲表兄妹,从小玩到大的,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否则唐氏真担心侄女这样好的姑娘看不上他。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唐瑜垂眸朝眼前的表哥点点头,跟了上去。 卫昭侧身,视线紧紧追随前面的姑娘,只觉得今天的表妹,连背影都带着疏离。眼看姑侄俩就要跨进堂屋了,卫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会儿找机会单独跟表妹说说话,问问她到底为何不开心。 但唐瑜没给他机会,谢过太后,始终坐在姑母旁边。卫昭朝她使眼色,她权当没瞧见,小皇上宋谨甚至太后唐氏也有意成全卫昭,让他们去外面赏花,唐瑜也都婉言谢绝。唐氏以为侄女累到了,父亲刚刚脱线,小姑娘暂且没心思陪自己的傻儿子,便不再劝。太后呢,扫了那边垂眸静立的宝瓶一眼,再看看唐瑜憔悴的脸色,心中另有猜测。 在慈安宫坐了小半个时辰,唐氏便领着侄女出宫了。 太后去恭房如厕,进去了,贴身伺候的宫女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太后一个人绕到屏风后,沉稳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三行小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昨晚唐瑜与宋钦的约定。看完了,太后双手攥紧。 她与宋钺精心安排的计划,失败了。 只剩一个月,一个月内除不掉宋钦,等宋钦玩腻了唐瑜,他们要等宋钦另一个弱点,怕是遥遥无期。可是,如果继续利用胭脂行事,唐瑜在王府住着,宋钦突然毒发暴毙,他身边的侍卫肯定会怀疑到唐瑜头上…… 届时唐瑜成了杀人凶手,宋钦的心腹饶不了她,却无法寻到他们母子头上,宋钦一死,树倒猢狲散,曾经追随宋钦的大臣们只能投靠她的儿子,支持皇家正统。宋钺再找机会恢复王爷身份,取代宋钦摄政王的位置,她会告诉儿子他的身世,一家三口暗地里共享天伦。 既然唐瑜逃不了一死,就让她与宋钦一起毒发而亡吧,正好也让卫昭彻底死心。 唐瑜回了侯府,昨晚一晚没睡,如今父亲安全了,唐瑜身心疲惫,勉强用了半碗午饭,便回房歇晌了,柳嬷嬷亲自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打扰。 屋中寂静,唐瑜这一觉睡到了黄昏,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看着昏暗的床帏,一时难以分清现在是早上还是黄昏。外面隐约传来人语,好像提到了表公子,唐瑜心中一紧,挑开床帏朝外道:「墨兰,我要沐浴。」 姑娘醒了,墨兰请示地看向柳嬷嬷,柳嬷嬷让蕙兰先去水房传话,她进了内室,担忧地望着床上清瘦的小姑娘,「姑娘,表公子来看你了,刚到的。」 唐瑜高兴又哀伤,放下床帏,一转身又躺回了枕头上,青丝掩面,「就说我昨晚彻夜未眠,刚刚困乏提前睡了,让他走吧。」既然要断,就断个痛快,先让他察觉她的冷落,明天她起疹子,他肯定还会过来,她再彻底跟他了断。 想的透彻,也知道没有退路,可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心疼他,也可怜自己。 外面柳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去前院打发卫昭。 「嬷嬷,表妹是不是有心事?」看不到人,卫昭更加心乱,拦着柳嬷嬷追问。 第44章[04.03] 柳嬷嬷看看他,诚心劝道:「表公子,姑娘最近苦的很,难免有些脾气,现在她累了睡了,你就回去吧,过两天再来,说不定姑娘自己好了,对你又同以前一样。」 她这样说,卫昭心中稍安,低声嘱咐道:「那嬷嬷多辛苦些,替我好好照顾表妹。」 柳嬷嬷笑着点点头。 卫昭被她笑得有些尴尬,告辞走了,走到院子里,忍不住回头望向梅阁那边,满眼思念。 柳嬷嬷站在堂屋前目送他,看不到人了,摇摇头,心情复杂地去梅阁回话。 唐瑜还在床上躺着,背对柳嬷嬷低低问道:「东西买了吗?」 柳嬷嬷瞅瞅门口,弯腰凑到床帏前,看着小姑娘模糊的身影道:「买了,睡觉前在姑娘脸上脖子上涂几处,明早那里就会冒出疹子来。不用多涂,一般疹子都是慢慢发出来,长几颗就够姑娘搬去庄子上住了,到了庄子上喝副汤药,睡一晚就消。」 唐瑜苦中作乐,轻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药,难道想装病起疹子的人还不少?」 柳嬷嬷凑趣道:「可不是,别的不说,就说朝廷选秀,有人巴不得多生几个女儿送进宫拼运气,也有心疼女儿的想方设法逃避选秀,这时候就用上这样的方子了。」 唐瑜一笑置之,晚上临睡前,柳嬷嬷拿了药粉来,兑点水搅成浆糊状,稍微有点黏。 「姑娘坐好,你说点哪,我就点哪。」东西准备好了,柳嬷嬷递给唐瑜一面镜子,她手粘了药膏,认真地道。 唐瑜看着镜子里自己白皙莹润的脸颊,想象上面长了疹子的情形,忽然想到一事,轻声问柳嬷嬷:「如果我不喝解药,这疹子会自己好吗?要养几天?会不会留疤?」 她水盈盈的美眸好奇地盯着柳嬷嬷,柳嬷嬷却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一丝隐秘的狡猾。平白无故留疹子做什么?肯定是想恶心那位仗势欺人的摄政王呗。 到底才十五,还有点孩子心性。 「姑娘,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柳嬷嬷委婉地提醒她。 说完就见小姑娘目光黯淡下来,镜子也不照了,叫她随便点。 柳嬷嬷失笑,盯着唐瑜看了会儿,在她额头、脸侧点了几下,然后是脖子。 唐瑜呆呆的,像个木头人。 「姑娘记住,晚上或明早脸上痒痒,您可千万别挠,破了就留疤了,变成麻子,一辈子都消不掉。」涂完了,柳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唐瑜嗯了声,就是为了不得罪宋钦,她也得管住自己的手。 「姑娘,纱帽做好了。」 蕙兰手巧,早上发现姑娘脸上起了疹子,立即着手做了一顶纱帽,垂下来的白纱用了两层,上面绣了小朵的碎花,免得白色透亮,叫旁人瞧见姑娘脸上的疹子。 「我瞧瞧。」唐氏就在侄女床边守着,接过纱帽转转,挺漂亮的,便笑着递给背对她们躺在床里郁郁寡欢的侄女,柔声哄道:「瑜儿别不高兴了,郎中说了没有大碍,等疹子都发出来了就好了,只要你别挠,回头还是漂漂亮亮的脸蛋,对不对?」 「姑母说的轻巧,我都没法见人了。」唐瑜攥攥被褥,声音委屈。 唐氏将纱帽举到侄女跟前晃了晃,「怎么没法见人了?戴上这个,谁看得见你?」 长辈话语温柔,像哄撒娇耍气的女儿,唐瑜觉得装得差不多了,慢慢坐了起来,刚要接过纱帽,唐氏替她理理头发,亲手替她戴上了,「瑜儿别怕,姑母十一二岁时还起过一次痘呢,比你严重多了,熬过去就好了。」 唐瑜嗯了声。 外间再次传来容氏的声音,说带了膏药来,唐氏看看被白纱遮掩了神情的侄女,柔声让她先歇着,她站了起来,一转身,脸上温柔不复,眉头紧皱。姑娘家脸上起疹子,与性命无关,却极容易招人笑话,被有心人传出几句流言蜚语,什么麻子、毁容之类的,甚至会影响将来的婚嫁。侄女是她的准儿媳,唐氏不用担心侄女的姻缘受影响,但容氏这种明显是来瞧笑话的,她也不会让容氏得逞。 走到堂屋,见容氏娘仨都在,容氏、唐琳好奇地盯着内室,只有琦哥儿是真的担心长姐,小脸绷着,眉眼酷似他父亲。唐氏多看了侄子两眼,脸色缓和了些,敷衍容氏道:「瑜儿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见客,弟妹的心意我替瑜儿领了,等她好了再让她亲自来谢你。」 容氏抿抿嘴,唐瑜一直被人夸成天仙,难得有机会看到唐瑜的丑样子,她当然要来瞧瞧,便愁容满面地道:「瑜儿病了,侯爷又不在家,我不亲眼确定瑜儿没有大碍,心里实在难安。姐姐,我知道瑜儿难为情,可你进去帮我劝劝,都是一家人,没事的。」 「是啊,我也担心姐姐。」唐琳小声地附和道。 唐氏心中冷笑,她看在琦哥儿的面子上才跟容氏客气的,现在容氏不知收敛,竟然还存着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唐氏就直接道:「劝过了,瑜儿不想见,你们还是回去吧。琦哥儿过来,姑母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话。」 琦哥儿素来敬重姑母,虽然明白姑母是在给母亲二姐姐下脸子,他过去肯定会惹母亲生气,可,姑母叫他…… 垂下眼帘,琦哥儿还是走向了姑母。他想知道父亲的情况,想知道长姐病得重不重,跟这些比,回头被母亲数落两句算什么。 唐氏笑着拉过侄子小手,不动声色地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 柳嬷嬷眼帘一动,特别自然地走过去送客,不咸不淡地道:「夫人二姑娘慢走……」 容氏攥攥帕子,气鼓鼓走了,心里暗暗诅咒唐瑜永远好不了,最好一脸都是麻子,看她还怎么做京城第一贵女。 唐氏扫了眼那对母女的背影,叹口气,摸摸侄子脑顶,低声道:「琦哥儿,不是姑母故意气你娘,你姐姐是因为着急你们爹爹累病了的,现在脸上还起了疹子,她哪好意思见人?」 琦哥儿明白,担忧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好?」 第45章[04.03] 唐氏摇摇头:「说不准,只有脸上这几颗,十来天就好了,要是疹子越来越多,恐怕得养一两个月。走,咱们进去看看你姐姐,她也想你了,不怕弟弟笑话。」侄子是唐家未来的家主,不能让姐弟俩关系生分了。 琦哥儿一听长姐竟然愿意见他,高兴地翘起了嘴角,心里暖呼呼的,最怕长姐不喜欢他了。 明晚就得去王府以身饲狼了,唐瑜这会儿其实谁都不想见,但弟弟来了,唐瑜还是仔细叮嘱了几句,让琦哥儿安心读书,别担心父亲。说了会儿话,琦哥儿走了,唐瑜趁机对长辈道:「姑母,我想叫嬷嬷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到庄子上去,那边清净。」 唐氏立即懂了,侄女是怕容氏天天过来烦她,想了想道:「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庄子上姑母不放心,不如去姑母家住着吧。」 唐瑜低头婉拒:「去姑母家,照样有人天天烦我……」 刚说完,外面墨兰兴奋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唐瑜本能地扯了扯头上纱帽,这还不够,又转向床里头了。唐氏恍然大悟,女为悦已己者容,侄女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表哥了。转过弯了,唐氏先让人去请儿子过来,再对小姑娘道:「行,去庄子住住也好,姑母陪你一块儿去。」 唐瑜马上道:「不用,姑母还是留在京城吧,父亲一日没回来,我心总悬着,您留在京城,有什么消息马上派人知会我。还有弟弟,姑母有闲暇,多来侯府几趟教导弟弟,我跟父亲都不在家,他身边没个清醒的,心里多半也慌……」 这话有理,唐氏点点头,「也对,那我隔几天去一次。」 唐瑜默认了,届时请柳嬷嬷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她再从王府回来应付下。 娘俩说话间,卫昭行色匆匆闯了进来,一进门那眼睛就落在唐瑜身上移不开了。 唐氏叫儿子过来,简单解释了下侄女的病情,然后借口去外面看太后赏赐的药材,让这对儿青梅竹马单独说说话。 卫昭一直站着,唐氏前脚刚出屋,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唐氏刚刚的位置,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表妹,你摘下来,给我看看。」什么样的疹子,起了多少,他不看无法安心。 想恶心的人不能恶心,想只让他看她最美模样却又必须疏远的,或许让他看了,他记住她的丑样子,将来忘记她更容易些? 唐瑜心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慢慢转过来,双手僵硬地挑起了面纱。 她个子矮,面纱抬得也不高,卫昭着急地撑到床上,低头去看。对上他突然靠过来的俊脸,唐瑜立即别开眼,红唇紧抿。卫昭呢,看到小姑娘细白脸蛋上的几颗疹子,心疼得不行,「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疹子?疼不疼?」 话里只有关心,听不出任何嫌弃,甚至连吃惊都没有。 唐瑜及时放下面纱,但卫昭瞧见了她眼里掉下的泪,慌得攥住她手,「疼是不是?」 惦记了许久的小手终于到了手里,此时卫昭却无心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恨死了那些疹子,恨不得替表妹起疹子。 他手心温热,唐瑜贪恋那发自内心的温暖,舍不得推开他。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脑海里只剩她接下来要对他说的,那些都是刀子,她便是磨刀之人,亲自扎到他胸口。 挣脱手,唐瑜扭头道:「表哥,从今往后,咱们只做兄妹吧,你再寻门好亲事,我也另择良婿……」 卫昭还在焦虑她的身体,突然听到这番话,恍如美梦惊醒,又似突坠深渊。他盯着她,忽然笑了,真笑了,无奈地哄她:「别傻了,不过是几颗疹子,养几天就好,就算不好我也不会嫌弃你,表妹,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傻表妹,他怎么会因为几颗疹子就不要她。 唐瑜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卫昭是误会了。 表妹,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理智再清醒,心都是肉做的,她在这儿蓄谋扎他刀子,他却说这样动听的情话。唐瑜泪如泉涌,趁自己还没有陷进那温柔里再也出不来,她摘下纱帽,哽咽着对他抱怨,说她能想到的最狠的话:「不是,我不是怕你嫌我丑,是我不想嫁你了……表哥,我累了,小时候我不懂朝廷大事,就是喜欢跟你玩,什么都不怕,现在我懂了,京城摄政王最大,谁敢站在敌对他的那一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太后的亲侄子,我真嫁了你,以后注定一辈子战战兢兢,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想父亲被我连累……」 一字一字,字字诛心。 卫昭浑身僵硬,俊朗煞白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大臣们惧怕宋钦,争先恐后阿谀奉承,在宋钦面前笑得多好看,回头看他的眼神就有多鄙夷。想要升官,就不能得罪摄政王,想要在京城立足,最好别跟卫家走得太近,这些官员间心照不宣的道理,小时候他就知道了,同龄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跟他玩,只有表妹,永远都黏着他,偷偷告诉他她不喜欢继母,喜欢住在卫家…… 可是这个小时候巴不得一直住在卫家不回来、这个三月里还在桃花树上刻字答应嫁他的姑娘,今天突然后悔了,她为了与那些人同样的理由疏远他,怕被卫家连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舅父的事情吗? 像是在坠落途中抓到一根树枝,卫昭立即紧紧抱了上去,心里那么急,却怕吓到她,卫昭轻声地劝道:「表妹,我知道你害怕,可太后求情,他已经答应换回舅父了,往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你别怕啊?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只是在等待时机,时机一到,他会毫不留情地除了宋钦,送她一世荣华。 目光坚定下来,卫昭紧紧攥住小姑娘肩膀:「表妹,你相信我。」 唐瑜泣不成声。 她也想相信他,可她拿什么相信?如果不是宋钦脾气古怪,昨晚她已经丢了清白。但这不是卫昭的错,是她为救父亲心甘情愿去求宋钦的,宋钦先前不想换回父亲,也许是公报私仇,也许是顾全大局,无论如何,她有所求就必须付出,很公平。 真的要怪,她更想怪命。 「让我用一辈子跟你赌?」眼泪停了,唐瑜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神色哀求的男人,她苦涩相求:「表哥,与其信你,我更信我自己,你真喜欢我,就放过我吧,去找一个喜欢你超过她性命的人,别再纠缠我,行不行?」 卫昭一直都听唐瑜的话。 第46章[04.13] 青梅竹马,唐瑜七岁以前,都是卫昭领着她玩,七岁之后,唐瑜慢慢懂事了,卫昭再想做些长辈们不允许的事情,譬如爬树跳墙,唐瑜就会小大人似的管束卫昭,这么多年下来,卫昭已经习惯了一切都听表妹的,既有让着她的心思,更多时候也是觉得表妹的话有道理。 就连这次她说不想嫁他的理由,他都觉得表妹情有可原。 可是,他不想听她的了,不想只跟她做兄妹,不想去娶别的女人。 她脸上残留泪珠,眼里蓄着泪水,哀怨可怜,卫昭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疹子,忽然为表妹的反常找到了理由。他眉眼再度柔和下来,伸手去帮她抹泪,小姑娘扭头躲开,还把白纱放了下来,卫昭苦笑,垂眸劝道:「表妹,我知道这几天你过得很不好,现在又病了,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咱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谈?」 表妹一定是心情不好才胡思乱想的,等她平静下来,他再哄哄,表妹一定会回心转意。 唐瑜明白他的打算,刚要再说狠话,门帘外传来唐氏靠近的声音。 就算是表兄妹,又有探病的借口,单独相处这么久也够了。 「别让我娘知道。」卫昭迅速收敛脸上异色,轻声叮嘱她,像小时候兄妹俩有什么秘密一样。 唐瑜隔着面纱看他,模糊朦胧,但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哀求,他怕什么?怕姑母因为她的变心不喜欢她了吗?怕事情闹到长辈面前,两人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了吧? 可唐瑜就是要跟他彻底决断。 低下头,唐瑜小声地哽咽起来。 卫昭急了,还想再哄她别声张,门口唐氏已经进来了,一看侄女竟然在哭,儿子慌慌张张地一看就是在赔罪,唐氏回头看了眼,为免外面丫鬟们想歪了,她暂时没有训斥儿子,走到床前才一把拉开儿子,她坐到床上,低声质问卫昭:「做什么又欺负你表妹?」 卫昭是被冤枉的,但他心甘情愿被冤枉,正要承认,忽然见床上的小姑娘抬起了头,卫昭心中一紧,但唐瑜已经哽咽着朝唐氏解释起来,「姑母,表哥没有欺负我,是我不想嫁给他了……」 不想嫁的理由,就是她方才对卫昭说的话。 唐氏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侄女,从未想过她疼若亲生女儿的侄女,有一天会因为担心被他们连累,主动疏远他们。 眼看着母亲神色一点点变化,卫昭急得跪了下去,「娘,你别听表妹胡说,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 「我是病了,但我想的很清楚。」唐瑜平静地打断他,平静地近乎绝情,「我为什么病?就因为我花了一晚上考虑。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忘了我另娶旁人,早些安了我的心。」 「表妹……」 「阿昭,」唐氏看儿子一眼,看得儿子闭嘴了,她才转向唐瑜,没有生气,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瑜儿,你跟姑母说实话,真的下定决心不嫁你表哥了吗?婚姻不是儿戏,你向来懂事,姑母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卫家处境尴尬,姑母比你更懂,但你表哥对你掏心掏肺,你真的放得下这么多年的情分?」 手心手背都是肉,唐氏哪个都不怪,儿子没错,生在卫家他也没办法。侄女也没错,因为宋钦掌权后,唐氏也曾担心娘家因为她的关系受连累,侄女不怕艰难嫁进卫家,是她更重儿女私情,侄女不嫁,那是小姑娘更看重父女情,无可指摘。 事情走到这一步,只能怪命。 母子俩都注视着唐瑜,唐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姑母,对不起,我不嫁了。」 卫昭听了,挺直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姑娘。 不嫁了,不嫁了,当着母亲的面她也这样说。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心里怪着她,却也恨不起来,痛苦无力委屈,眼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泪。 「阿昭,你先回去。」唐瑜看不见,唐氏看到了,不想儿子丢人,撵他回家。 卫昭微微仰头,他也不想在表妹面前失态,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快到屏风前,卫昭定住,对着屏风木架上精致的纹络,他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低声道:「表妹,我不信你能忘了我,我知道我没用,不能让你安心。 如果你信我,咱们先只做兄妹,你多等我几年,等我能让你安心了,你再嫁我。你不信我,那你就先嫁人,我还是那句话,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没出嫁,我等你回心转意,你嫁了,我默默看着你,老天爷可怜我,就让你们夫妻不和,我重新抢你回来,否则我就一个人过,一个人老死。」 言罢不等唐瑜回应,大步离去。 唐瑜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只觉得心被刀子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体内,麻木地撑着她活下去,另一半被卫昭带走了,永远都无法再收回来。 「姑母,你劝劝表哥……」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唐氏。 唐氏握住侄女的手,什么都没说。加起来都没她岁数大的两个孩子,懂什么情爱?难过的时候死啊活啊一辈子随口就说出来,但再动人的话也抵不过时间。心性未定,可能过两天侄女就改了主意,也许侄女嫁了别人,没过多久儿子也会看上别人。 不到那一刻,谁都说不准将来的事。 晚上柳嬷嬷又帮唐瑜在脸上抹了点药膏,次日一早,唐瑜病情转重,唐氏亲自送侄女去了唐家近郊的一处庄子。让侄女在屋里休息,她命庄头聚集庄子上所有下人,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临走前又仔细叮嘱了柳嬷嬷,叫她万事上心。 晌午饭后送走唐氏,柳嬷嬷、蕙兰回了后院,墨兰留在侯府看守梅阁了。 唐瑜戴着纱帽靠在临窗的大炕上,呆呆地望着院子里一棵梅树。 等天黑了,她就要去宋钦的端王府,做他一个月的禁脔。 胃里一阵难受,唐瑜捂住胸口,试图想些其他的分心,然而脑海里全是那些叫她恶心的事。 第47章[04.13] 柳嬷嬷见了,扭头对蕙兰道:「你去外面守着,我有贴己话对姑娘说。」 蕙兰哎了声,担忧地看眼姑娘,小步出去了。 柳嬷嬷脱了鞋,爬到炕里头,跪坐在唐瑜身旁,叹道:「姑娘在想晚上吗?」 唐瑜没吭声,昨天卫昭走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卫昭不懂她的遭遇,他对将来犹抱希望,她却清楚,她的将来只有父亲,不会再有任何男人,一辈子与琴棋书画为伴了。 「姑娘,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想到太后信里交代的话,柳嬷嬷悲从中来,真的落了泪。小姑娘苦,太后也苦,都怪宋钦那个狼子野心的王爷,他想当皇上,不如当初直接顺应大臣登基,随便给五皇子一个闲王封号,大家相安无事。可他非要名声,自封摄政王,将五皇子捧到皇位上,却不敬太后、小皇上,年年日日的轻视,犹豫慢刀子炖肉,太后能不恨? 没有宋钦,太后就不会想到利用唐瑜,唐瑜也就不用违背心意与表公子断情了,如今更要连命都搭上。 柳嬷嬷替小姑娘叫屈,她希望小姑娘能活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姑娘,老奴擅作主张,替你准备了两样东西。只是接下来老奴的话不太入耳,你想斥责,等我说完了再教训我,行吗?」 唐瑜眼睫颤动,终于有了回应,默默转过头,等着柳嬷嬷说清楚。 柳嬷嬷低头,从袖口掏出一个胭脂盒,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她先拿起胭脂盒,打开盖子,里面脂白如玉,没有任何香味。唐瑜不解,柳嬷嬷盖上盖子,用只有唐瑜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这叫美人香,是青楼女子用的,本身无香,涂在身上,却会让男子沉迷,误以为怀里的女人天生媚骨,然后身不由已……草草了事,减少女子的痛苦。」 唐瑜攥紧了手,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男女之间的事,她不懂也不想懂具体,她只知道,宋钦要她的时候,她一定是生不如死,一定希望痛苦的时间越短越好。 她不说话,柳嬷嬷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道:「姑娘,东西不多,你记住,每次只涂在……」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唐瑜却想到了那天晚上,宋钦扑上来,咬……她的小衣。 她戴着纱帽,柳嬷嬷看不出她懂不懂,想想小姑娘尚未出阁,在家规规矩矩的不曾接触过那些,硬着头皮解释道:「男人,都贪吃……」 男人确实贪吃,喜欢那儿超过姑娘的脸蛋、红唇。柳嬷嬷不想唐瑜死又不能不听太后的话,就想到了这个方法。唐瑜抹在身上,嘴碰不到,即便宋钦吃完又去亲她,唐瑜服下的也不多,太后问起,她就说担心宋钦前几天不碰唐瑜,那唐瑜吃了胭脂突然暴毙,宋钦立即就会发现不对,而东西用在胸口,宋钦只要动歪心思,就一定会下嘴,万无一失。 唐瑜不想听这些,冷声打断了柳嬷嬷,指着小瓷瓶问:「这是什么?」 柳嬷嬷捏捏瓷瓶,声音更低了,「姑娘,这,这是避子的,寻常避子汤伤身,我特意寻了这副不伤身的药,只是用起来比较麻烦。避子汤时候喝一碗就够了,没事不用喝,这个您得两天服一次,每次往茶里到一点,管用又不伤身。」 说着示范唐瑜每次倒多少。 其实这是解药,柳嬷嬷想保住唐瑜的命又不惹她怀疑,只想到了这份说词。 唐瑜又怎么会想怀宋钦的孩子? 盯着柳嬷嬷手里这两样东西,唐瑜笑了下,笑声似哭,「嬷嬷费心了。」 她是真心感激,柳嬷嬷却受之有愧,抹抹眼睛,攥住唐瑜手道:「嬷嬷给姑娘准备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姑娘几件贴身衣物,还有姑娘最喜欢的书,再装上一套姑娘平时用的脂粉,然后将这两样搀和进去。姑娘,到了那边,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切记老奴的话,千万别忘了啊。」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看唐瑜的命了。 唐瑜点点头,「嬷嬷放心,我不会忘的。」 她怎么会忘?怎么会叫自己多承受痛苦,叫自己怀上宋钦的孩子? 夜幕降临,庄子上的人都睡了,院里院外静悄悄的,一片沉寂。 唐瑜和衣坐在炕上,等着阎王派鬼差来索她的命,柳嬷嬷陪着她,这一个都是她守夜了。 主仆谁都不曾开口,屋中针落可闻,窗上忽然传来三声清响,响得那么突兀,宛如鬼魅。 柳嬷嬷紧张地站了起来。 唐瑜无动于衷,下了地,接过柳嬷嬷准备的包袱。 柳嬷嬷送她出去,开门前,紧紧抱住可怜的小姑娘,「姑娘保重……」 唐瑜拍拍她,转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侍卫,唐瑜没看是褚风亦或其他人,僵硬地跨了出去。黑衣侍卫不动,盯着柳嬷嬷,柳嬷嬷识趣地退回去关上门,黑衣侍卫才抬起手,攥住了唐瑜的。 唐瑜震惊,猛地抬起头。 男人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冷俊的脸庞,夜色里,那双凤眼亮如寒星。 其实唐瑜早在被他抓住手的那一瞬就猜出他的身份了,如果是端王府的侍卫,绝不敢动她,再怎么说,现在在那些侍卫眼里,她都是宋钦的人。 唐瑜很想缩回手,可是想到那晚亲口答应过会任凭他处置,唐瑜别开眼,没有挣扎,也没有问什么,等着宋钦先走。 宋钦看眼旁边的门板,料到柳嬷嬷还站在里面,没急着跟她说话,牵着她朝墙根下走。离上房远了,他看看小姑娘头上的纱帽,皱眉问:「脸上的疹子还没好?」 第48章[04.13] 唐瑜并不奇怪他知道她的消息,怕惹他误会,低声道:「为了装病,白天只能这样,晚上喝过药了,明早应该能好得差不多。」 宋钦捏捏她手,权当安慰她受的苦。 唐瑜的注意力被他牵动,终于感受出他手上的温度,今晚是暖的,很平静的那种暖。她看向别处,不想体会。 夜深人静,幽寂的乡下院子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视线本就模糊,唐瑜还戴着纱帽,几乎看不见什么,佯装看得见,跟着他的脚步走,他脚步大,渐渐地她开始跟不上,有种亦步亦趋地笨拙。 宋钦察觉到了,侧头看一眼她,想到了王府里的小侄女,小丫头喜欢让他牵着走,走一会儿就喊累,要么让他慢点等等她,要么就跑到他前面让皇叔抱。 攥攥他手,宋钦心里冒出一句话,却觉得不适合说,她又不是侄女。 他放慢脚步,问她:「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唐瑜垂眸盯着地面,盯着他交错的黑靴,「只有柳嬷嬷。」 以她的性子,宋钦料到她也不会主动宣传出去,沉默一会儿,又道:「早上上朝,本王看你表哥魂不守舍,莫非你跟他说了什么?」 唐瑜心口隐隐作痛,像刚刚包扎起来的伤,禁不住任何触碰。恍恍惚惚的,目光跟不上他的脚步了,听到自己呆板的声音,「我与他撇清了关系,从今以后只做兄妹,男婚女嫁再不想干,也求王爷别再在我面前提他的任何事。」 「真绝情,本王还记得那棵桃花树。」宋钦眺望远方夜星,一副惋惜的语气。 唐瑜只听出了幸灾乐祸。 她扭过头,远离他一寸,她就痛快一分。 「走得太慢,本王抱你。」 男人突然弯腰,唐瑜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人已经被他高高举起来了,他抱孩子一样抱着她腿,她低呼一声,双手本能地按住他肩膀,整个上半身都快超过他脑顶了,后面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稳定的前一瞬,天边的星星好像都在晃动。 「你……」只有小时候才这样被父亲抱过,唐瑜尴尬极了,小声求他,「王爷……」 「本王嫌你走得慢。」第一次抱大姑娘,不小心举得太高了,又不想承认自己失手,宋钦就继续这样举着她走,微微歪着脑袋看前路。他不方便,唐瑜比他还难受,晃晃悠悠的总怕自己摔下去,忍了忍,又求他。 宋钦突然松手,她顿时往下出溜,惊吓地赶紧攀住他肩膀,宋钦半路重新抱紧她,等唐瑜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侧对陆迟被他抱着,还是抱孩子的方式,他手卡在她腿弯,她一手在他背后抓紧他衣衫,另一手搭在他那边的肩头,脑袋与他齐平。 四目相对,尽管觉得宋钦看不到她的眼睛,唐瑜还是别扭,及时收回双手,侧头道:「王爷,我自己能走,您放我下去吧。」她又不是三公主,轻轻巧巧的,他何必自讨苦吃,难不成这样抱着他也占便宜了? 宋钦颠了颠她,吓得她抓紧他胸口,才呼吸平稳地重复道:「本王嫌你走得慢。」 唐瑜抿抿唇,随他去了,只是左右没个挡护,随时可能倒下去似的,唐瑜悄悄往他身上靠了靠,借力支撑,手是再也不肯抱他了。 「你父亲这样抱过你吗?」宋钦瞅瞅她,跟她闲聊起来,「暖暖就喜欢让本王这样抱。」 唐瑜咬唇,敢情他还真把她与三公主比了? 她委婉地提醒他,「七岁以前,父亲这样抱过。」 「这么说,本王无意让你重温儿时回忆了?」宋钦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般,逗她多说点。她声音好听,温柔哄孩子时好听,讨厌你故意冷言冷语也别有一种勾人劲儿,惹人存心气她,看她能气得说出什么话。 他话里似乎别有生意,唐瑜莫名记起曾经误认他是父亲,扭过头,一反不发。 宋钦想看她脸,试着吹她面纱。 唐瑜感觉到了,淡淡提醒道:「臣女脸上都是疹子,怕冲撞了王爷。」 「那就先不看。」宋钦今晚很好说话,又颠了她一下,话里多了几分笑意,「其实算算,本王大你十二岁,若是当初本王早点成亲,恐怕真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了。」想象自己真有个小姑娘这样漂亮爱耍气的宝贝女儿,感觉似乎不错。 他话里话外把她当闺女,占辈分的便宜,唐瑜心里到底憋着气,宋钦始终冷漠威严,她不敢得罪他,现在宋钦自讨没趣,以为她没脾气了得寸进尺,要人不够,还要侮辱她父亲,唐瑜实在忍不住了,冷声讽刺道:「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做王爷女儿,王爷若是想当长辈,我可以喊您伯父。」 宋钦逗不了她笑,听她这样冷嘲热讽也比装木头疙瘩强,难得笑道:「伯父不好听,你喜欢的话,本王允许你喊皇叔。」 唐瑜还想刺他两句,话到嘴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钦就是在激她说话,立即抿紧唇。 宋钦往她跟前凑,低声诱惑她,「你喊皇叔,本王就把你当小辈看,喊一天便一天不碰你。」 唐瑜攥紧了手,然而转念一想,一天不碰,还有二十九天,身子肯定会被她得了,她何苦为了那一天,连剩余不多的一点尊严也丢了? 她声音更冷:「臣女命贱,不敢僭越。」 八个字,三个字都刺宋钦的耳朵,正要扔她下去让她自己走,发现前面就是墙了。宋钦决定不跟她计较,快走几步停在墙根下,冷声道:「本王举你上去。」 唐瑜看看墙头,没想到自己竟也有爬墙这一天。底下男人再次将她举高,唐瑜伸手够墙,肩膀微微超过墙头,她先将包袱放上去,然后双手往前一身,人就趴在了那儿,看到外面有辆马车,马车前面黑魆魆地好像坐了一个人。 注意力都被外面吸引了,忘了宋钦还在举着她。 「爬墙,腿抬上去。」宋钦双手托着她绣花鞋,略带不悦地催促道。 第49章[04.13] 唐瑜收回视线,试着抬起右腿,裙子被撑开,想到宋钦就在底下,她慌得又放下腿。黑漆漆的宋钦能看到什么,见她竟然还有心思防着他,宋钦用力攥她脚,「上去,再磨蹭,本王扒了你裤子。」 唐瑜不敢试探他是否言出必行,咬咬牙,身子扒着墙,艰难地抬腿。一条腿上去了,挺容易的,接下来唐瑜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了,从来没干过这个。托着她左脚的人突然松了手,唐瑜登时出了一身汗,颤颤巍巍地维持着一腿在上面一腿悬着的姿势,怕掉下去,却不想求他。 宋钦在下面瞧着,真笑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笨的女人,侄女都比她聪明。 一跃而起,宋钦利落攀上墙头,将她提了起来。 唐瑜浑身打哆嗦。 宋钦本想奚落两句的,见她怕成这样,拍拍她肩膀,他跳了下去,站在下面攥住她细细的两条腿,「下来,本王接着你。」 唐瑜不敢,居高临下,只觉得墙特别高。 「别磨蹭。」宋钦往下拽她,唐瑜用力锁腿,双手紧紧扒着墙。 宋钦刚想哄,马车突然传来一声隐忍的笑,宋钦皱眉,不想再惯着她,用力一扯便将人拽了下来,唐瑜脑海里一片空白,全靠理智才没有放声尖叫,下一刻就扑到了男人身上,他高高举着她连退两步,迅速站稳,将她放下。 唐瑜腿软,宋钦搂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没出息。」 唐瑜无话可辩,无地自容。 「走吧。」她不哆嗦了,宋钦松开她,转身要走。 「我的包袱……」唐瑜急得扯住他袖子,他停下,她也意识到了失态,赶紧又松开。 「本王说过,不用你带东西。」宋钦扫眼墙头,早注意到她的包袱了,现在才当回事。 唐瑜心虚,幸好天黑帮她掩饰住了,她低下头,嗫嚅道:「里面,有我喜欢的书,习惯用的胭脂水粉,还有,还有几件贴身衣裳……」 宋钦盯着她,视线下移,落到了她胸口。 脑海里浮现她绣着牡丹花的藕荷色兜儿,宋钦眉峰舒展,走到墙根下,轻轻一跃,抓了她包袱下来。 唐瑜松了口气,伸手去接。 「本王帮你提着,走吧,时候不早。」褚风在那边,宋钦没想牵她手,但小姑娘主动凑了过来,他便左手提包袱,右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细腻滑溜的小手,寒着脸朝马车走去。 马车前头,褚风见人过来了,立即去提木凳,手碰到凳子,心思一转,又收了回来,一动不动杵在旁边。 唐瑜过来了,没瞧见踩脚的,正疑惑,身子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进去。」宋钦将包袱塞她怀里,不耐烦地道。 马车宽敞,车顶四角挂着精巧的宫灯,唐瑜弯腰进来,见只有正北面有条矮榻,两侧连个坐人的小木板凳都没有,她便跪坐在左侧,垂眸敛目。 宋钦紧随其后,挑起帘子,看到她丫鬟似的跪在那儿,两道英眉微皱,放下帘子,径自坐到了矮榻中间,「回京。」 褚风低应一声,稳稳地驱使马车前行,长夜漫漫,他竖着耳朵准备听动静。 宋钦靠着车板,闭目养神。 唐瑜盯着膝盖上的包袱,好像有很多事值得惦记值得自怜自艾,父亲、弟弟、姑母,可真到了这一刻,她脑海里茫茫然一片,就算她试图去想卫昭,竟然也没了下午一人坐着时的心疼苦涩,大概是疼过了头,麻木了。 马车平稳,夜深人静,她呆呆地看着包袱,心里头空空如也,但身体还活着,跪了不知多久,腿麻了。身子比心娇气,心再疼都能熬过去,身子就不行了,饿了不吃饭肚子会咕噜噜使劲儿提醒你,饿得你连心疼都能忘记,现在腿麻了,唐瑜忍着,忍着忍着腿的脾气也上来了,唐瑜管不了,皱着眉,微微抬起左膝盖,身子往右歪。 只是一点动静,坐在主位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凤眼清冷,哪有丝毫睡意? 唐瑜没瞅他,不知道他「醒了」,宋钦却看到了她轻抬的膝盖。 他朝她伸出手。 这回唐瑜瞧见了,身子僵住,见那修长白皙的大手稳稳地停在面前,很简单的动作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冷漠威严,唐瑜抿了下嘴唇,将手放上去。他攥紧她手,手心往上用力,唐瑜借力撑了起来,腿麻得厉害,勉强弯腰站着,迈不动。 宋钦双手齐用,抱住她腰,将人侧放到了腿上。 「王爷……」 「闭嘴。」 冷冷打断她,宋钦左手揽着她腰迫使她完全靠到他怀里,右手慢慢摘下她脑顶碍事的纱帽,唐瑜一惊,是想过要拿疹子恶心他,现在他主动要看,不给她准备的时间,唐瑜反而自惭形秽,本能地低下头,埋到他肩窝,以手遮面。 宋钦没想看她的疹子,摘帽子是觉得她那样靠着不舒服,见她紧张地遮丑,他体谅小姑娘爱美的心情,继续靠到车板上,眼睛一闭,大手落到她左腿膝盖,帮她按揉缓解腿酸。才捏了一下,怀里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嗯」,完全是鼻子发出来的音,娇娇颤颤的弱不禁风,宋钦动作一顿,复而放轻力道,揉完膝盖,继续揉小腿。 他练过武学过功夫,精通人体穴位,看起来与丫鬟们捏腿没什么区别,唐瑜受用着,却很快感觉到了不同。似有潺潺的汤泉水沿着小腿膝盖蔓延上来,她腿不麻了,身体不禁地放松,就连枯死的心都满意那难以拒绝的舒适,再次恢复了跳动。 透过指缝,唐瑜悄悄看那只手,感受的温柔,他的动作也温柔,捏完左腿,又换到了右腿上。 第50章[04.13] 唐瑜心情复杂,她预料的地狱之行不是这样的,宋钦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先给她点甜头,收服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伺候他? 正猜测,脚上传来异样,唐瑜视线归拢,就见男人手指探入了她的绣花鞋鞋帮子,轻轻一翘,绣花鞋就松了下去,只剩鞋尖还挂着她脚尖,垂在那儿轻轻地晃,而宋钦的手贴着她脚底袜子慢慢往上去,要去断开绣花鞋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 明明可以直接拿开的,非要这样。 唐瑜总算明白了,他不是好心替她捏腿,他在玩弄她,用他喜欢的方式。 闭上眼睛,唐瑜不看了。 绣花鞋没了,他又来扯她的白绫袜,然后握住了她的脚。唐瑜想到了上次的惩罚,她身体僵硬,忍不住攥住了他前襟,「王爷……」 「你想让侍卫听见?」宋钦低头。 唐瑜再次捂住脸,蚊呐般求他,「别那样行吗?」 「为何?本王以为你笑得很开心。」宋钦凑到她细白的耳根前,呼吸勾勒她耳垂轮廓。 唐瑜娇小的身子遂变成了湖边的垂柳,被风吹拂,一颤一颤的。她看不到她的耳根红了,也看不到男人凤眼里的新奇与着迷,只害怕那种生不如死的痒,抱着一丝希冀实话告诉他,「难受……」 谁被挠痒痒都会笑,但绝不是开心的笑,他怎么能认为那是开心? 「难受啊……」宋钦拉长了声音,唇落到她手背上,「本王没被人挠过,不知道会难受,既然你不喜欢,以后不这样了。」 声音低哑,又带着一丝惑人深陷其中的温柔。他唇在她手背上缓缓移动,似蛇在草丛里蜿蜒,唐瑜身体发抖,急着躲开他,猛地缩回手。 手挪开了,露出她半边脸庞,细细嫩嫩的小脸上,几颗红疹很是刺眼。距离这么近,看得更清楚,宋钦几乎立即移开了视线,盯着门帘看了两眼,右手捏紧她脚,「故意恶心本王是不是?」 不想让他亲,所以恶心他。 外面褚风竖了半天耳朵,就听到这样一句带着火气的话,心砰砰狠狠跳了两下,替里面的小姑娘发愁,长得那么美,怎么脾气那么冲,温柔点哄哄王爷不行吗?真把王爷气狠了,最后还不是自讨苦吃? 可他不懂一个姑娘被人说恶心的感受。 喜欢你脸的,脸伤了,他就不喜欢了,会嫌弃,会骂你恶心,如宋钦。喜欢你人的,脸伤了,他依然喜欢,会关心,会问你疼不疼,如卫昭。 唐瑜喜欢卫昭,卫昭说她恶心,她可能会失望委屈地偷偷大哭一顿,换成宋钦,唐瑜只觉得讽刺,什么温柔体贴都是装的,她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玩物,脸毁了坏了他的兴致,他当然生气。 她重新捂住脸,低声道:「臣女有罪,请王爷准我戴上纱帽。」 她话冷了,像是讽刺他自寻恶心,宋钦沉着脸将人放到旁边,又闭上眼睛,与刚上车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会儿脸色十分难看,随时可能会大发雷霆一样。 唐瑜不敢再得罪他,默默地戴上纱帽,穿好鞋袜,坐在他一旁。 接下来的一路,宋钦都没有再碰过她。 唐瑜低着脑袋,不知道车到了哪里,直到马车停下,听到城门开启声。摄政王的车驾,谁敢兰,畅通无阻地进了城门,通过各道宵禁关卡,然后驶进王府,稳稳停在了宋钦的临江堂院门外。 褚风跳下马车,「王爷,到了。」 宋钦挑帘出来,看眼车前,再看向褚风。 褚风胆子差点被这一眼风冻破,忙将踩脚的木凳摆好。王爷的脸,真是说变天就变天啊。 宋钦寒着脸利落下车,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 唐瑜出来了,看到他冷漠的背影,她低头,刚要下车,眼前闪过一只大手,她疑惑地看过去,褚风瞪着眼睛朝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再看眼王爷,暗示她小心伺候。唐瑜面无表情,平平静静地下了车。 好心又被无视,褚风瞪她一眼,牵着马车走了。 「跟着本王。」 宋钦头也不回,冷冷地道。 唐瑜默默地跟在他后头。院子里挂着灯笼,昏暗也能看清道路,宋钦上了走廊,带着她来到了后院,「这一个月你就住在这边,本王随时会过来找你,王府的人都吩咐过了,只要你愿意,除了本王书房与归云楼,王府各处随你走动。」 唐瑜充耳未闻,来当他的禁脔,她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房间,谁都不想见。 「王爷。」院子里站着两个青衣丫鬟,见到主子,远远就跪了下去。 宋钦停在堂屋门前,转身对唐瑜道:「今天开始,她们跟在你身边伺候,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使唤她们,不喜欢她们随时可以换人。今晚你先休息,咱们的约定从明早开始算起。」 说完了,宋钦盯着她纱帽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唐瑜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自己脸上的疹子,换成她是男人,恐怕也下不了手。 看看还跪在那儿的两个丫鬟,唐瑜轻声让她们起来,她拎着包袱跨进了堂屋。堂屋宽敞,里面全是最上等的桌椅摆设,桌上茶壶瓷器花瓶皆是官窑所出,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唐瑜爱古人真迹,此时却没心情赏鉴。 第51章[04.21] 「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们先服侍您沐浴吧?」一个丫鬟低声询问道。 唐瑜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看看二女,问道:「你们都叫什么?」 刚刚出声的丫鬟飞快看她一眼,先道:「奴婢叫明溪,今年十七岁了。」 她长唐瑜两岁,个头却没唐瑜高,脸颊圆润,看起来很亲切,一双杏眼明亮澄澈,唐瑜打量明溪的时候,明溪又好奇地抬眼看她,瞧着像个活泼的。唐瑜点点头,没有打听明溪的来历,之前在王府是做什么的,转向另一个。 「奴婢叫明湖,今年十六。」明湖恭敬地道,中等容貌,沉默内敛。 唐瑜记住了,看看两人,自嘲道:「我为何来,相信你们都知道,恐怕在这王府,我的地位还不如你们。我不会真的当你们是丫鬟使唤,也清楚你们被派过来来前大概得了哪些吩咐,我会乖乖配合,只请你们做一件事,我是个好静的,如果我想自己待着,你们就在外面守着,行吗?」 「奴婢全听姑娘的。」二女跪下,郑重承诺道。 唐瑜累了,对着桌上的包袱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贴身物件,明湖你先拿进内室摆好,明溪随我去沐浴。」她大大方方地将东西露出来,才不惹人怀疑,偷偷摸摸的,唐瑜并不认为自己能瞒过宋钦精心挑选来监视她的丫鬟。 她住东边,浴桶摆在西里间,屏风上已经挂好了换洗的衣裳,都是缂丝的,中衣白色,里面的兜儿小裤却是桃红色。唐瑜眉头微拧,只是人在屋檐下,宋钦喜欢看她穿这种,她能有什么办法? 认了吧。 「姑娘,其实您误会王爷了。」明溪上前替她摘下纱帽,看到唐瑜的脸,她神色不变,低头替她宽衣,小声解释道:「奴婢与明湖都是今年开春才进的王爷别院,当暗卫调教,昨天褚大人挑了我们俩过来,要我们精心伺候姑娘,满足姑娘所有要求,其他什么都没说。」 「嗯,那是我误会你们了。」唐瑜言不由衷地道。 明溪也没指望她信,眼看着面前露出小姑娘曼妙的身段,玉雪似的肌肤,她噌地红了脸,竟然不敢看了。 太美,怪不得冷清如王爷也动了心。 她面红耳赤,唐瑜心如死灰,简单泡了会儿,换上那身早就准备好的中衣,去了东屋。 明湖将她的贴身衣裳放进了衣柜,胭脂水粉摆到了梳妆台橱子里,唐瑜随意扫了眼,坐到床上道:「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转身朝里面侧躺,一动不动。 两个丫鬟放下纱帐,吹了灯,静悄悄退了出去。 唐瑜心神疲惫,静静地躺着,不知熬到什么时候,困意突然袭来,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后,内室门被人推开,明溪提着灯,明湖小心翼翼行动,将之前她亲手放好的胭脂水粉重新拿了出来,送去前院。贴身衣物没问题,书里面也没有夹带东西,只有这些胭脂水粉,容易掺入害人的毒药。 宋钦当然还没睡,一身黑袍靠在长榻上,看着沈寂冷静地从每个小瓷盒、瓷瓶里取出难以察觉的份量,再缓缓抹平表面。唐瑜那晚离开王府,次日进过宫,她生病,太后也赏了药材,宋钦不信唐瑜有胆量谋杀他,但他不信任太后。 「多久能得到结果?」 沈寂低头道:「最晚明天黄昏。」 宋钦嗯了声。 明湖上前,捡起那些胭脂水粉回去了,物归原位。沈寂师从神医,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以侍卫的身份隐藏在宋钦府中,京城无人知晓,他也带着刚刚搜刮的胭脂水粉走了,屋里顿时只剩宋钦,还有一直守在旁边的褚风。 「王爷,真查出有毒,您打算如何……」看眼后院的方向,褚风试探着问。 宋钦眼皮未抬,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去。」 「王爷。」 「人在里面?」 「回王爷,姑娘还没醒……」 堂屋那边低低的人语,终于惊动了纱帐里酣睡的姑娘,唐瑜恍惚了一下,在推门声传进耳中那一霎那,猛然惊醒。王爷王爷,是了,昨晚她来了端王府,现在是宋钦来看她了吗? 睁开眼,对面是陌生的床板,男人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跟前,他来的太突然,唐瑜毫无准备,心慌意乱,只好继续装睡,身体来不及动作,还维持着刚刚醒来的姿势。 宋钦停在架子床前,挑开粉纱帷帐,看到小姑娘慵懒地朝里面躺着,薄被落在腰处,两条胳膊都露在外面,宋钦心中一动,看向她脚,可惜那对儿白白净净的小脚丫躲在被子里头,藏住了。 看了会儿,宋钦侧坐在床上,探过身子,观察她脸,满意地发现她脸蛋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细嫩光滑,一点疹子的痕迹都没有。眼睛舒服了,宋钦忘了昨晚那点不快,大手握住她肩膀,轻轻晃了晃,「起来了。」 唐瑜皱皱眉,假装才被他唤醒的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上男人挨得过近的清冷俊脸,唐瑜惊慌地往后缩,半是演戏半是故意地拉起被子遮到脖颈,警惕地盯着他,「王爷怎么……」说到一半,仿佛记起前事,她抿抿唇,垂眸不语。 「睡饱了?」宋钦摸摸她脑袋,挑起纱帐让她看外面,「快晌午了,本王批完奏折才回府,本以为会有美人站在门口恭迎,未料她倒心宽。」 唐瑜错愕地望向外面,果然看到一室明亮,她呆呆的,不懂自己怎么会睡到这么晚。 宋钦知道,因为昨晚她吸了安神香,但他不能让她起疑,探究地盯着她问:「先是担心你父亲,紧接着为与你表哥断绝关系黯然神伤,还要惴惴不安本王会如何欺凌你,前几晚是不是都没睡好?」 唐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男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就没有移开过,她摸了摸脸。 小姑娘如此在意容貌,宋钦握住她手,意味深长地盛赞道:「花容月貌,倾城倾国,得遇姑娘,本王艳福不浅。」 第52章[04.21] 唐瑜睡得红彤彤的脸蛋刷地白了。 宋钦低笑,扫视一圈这床帏,问她:「这帷帐的颜色可合你意?本王府里没有女人,暖暖喜欢粉色,本王便让人多给你准备了几件粉色衣裳。」目光挪到她身上,凤眼似乎能穿透中衣窥见里面粉色的兜儿,声音也哑了几分,「美人如玉,冰肌玉骨,穿粉、红两色最动人。」 他不停地夸,无非想戏弄人,唐瑜光听一句还会不自在,听多了反而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不往心里就是了。等宋钦说完了,唐瑜面无表情道:「臣女蓬头垢面,请王爷先去外面小坐,容臣女收拾仪容。」 「臣女不好听,以后别这么自称。」宋钦松开她手,喜怒难辨。 唐瑜识趣地点点头。 宋钦看看她,起身走了,很快明湖、明溪两个丫鬟端水进屋,伺候唐瑜洗漱。 「姑娘要用那盒面脂?」净面后要装扮,明湖将唐瑜自带的与王府提前为她准备的胭脂都摆了出来,恭敬地问道。 宋钦就在外面等着,唐瑜不想太快打扮好出去见她,便颇感兴趣似的将每样胭脂都拿起来,打开盖子瞧瞧,闻闻香味儿,最后指着一盒玫瑰香的道:「就这个吧,闻起来挺舒服的。」 明湖不动声色地收好旁的,熟练地替她匀面。 女儿家梳头打扮费工夫,宋钦端坐在堂屋的黄梨木方桌旁,凤眼盯着里面门口,等她一起出来用午饭。侄女天天盼着他回来陪他,他没那份耐心,可唐瑜不一样,国色天香,她心里肯定盼着他晚上也不回府才好,那他偏要回来碍她的眼。 门帘终于被人挑起,她一身樱红色的妆花褙子,聘聘婷婷地跨了出来,抬眼望向他,面若芙蓉,眸似秋水,看得宋钦心为之一跳。但他眼风依旧扫向了唐瑜身后的明湖,明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宋钦见了,脸上露笑,朝唐瑜伸手,「过来。」 唐瑜抿唇,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丫鬟。 宋钦见了,冷声吩咐道:「你们俩下去,没有本王吩咐,不得入内。」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放唐瑜坐到旁边,宋钦吩咐外面的丫鬟摆饭,少顷,明湖明溪领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摆到桌上。唐瑜始终看着眼前的一片桌子,然而香味扑鼻,肚子不受管束仿佛随时都可能打鼓,唐瑜悄悄按住肚子,希望能压住声音。 「你大病初愈,不宜进食太油腻的,本王先让厨房准备些清淡饭菜,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无需拘束。」菜摆齐了,丫鬟们陆续退了出去,转眼又只剩两人,宋钦看看一桌菜肴,对旁边的小姑娘解释道。 唐瑜轻轻点头。 「用吧。」知道她饿,宋钦没再多说,先抬起筷子。 唐瑜瞥见他开吃了,这才抬起眼,看到面前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一道清汤丸子,一道山药排骨汤,确实都是清淡进补的。瞧见吃的,肚子闹腾地更厉害,怕矜持下去发出声音更丢人,唐瑜拿起白瓷勺,先舀了一颗丸子,低头吃。 宋钦侧目,看到小姑娘微微低着脑袋,小手抬起勺子,两片红唇轻张,便将丸子捉到了口中,细细地咀嚼,长长的眼睫毛偶尔扇动,宁静秀气,只是脸蛋不知为何红了,好像在他面前吃东西多不好意思似的。 「味道如何?」宋钦换了瓷勺,也去舀了一个。 唐瑜继续点头,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那才叫细嚼慢咽。 宋钦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看着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十六岁之前,他住在京城,先帝不喜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吃穿用度却不曾苛待,他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用膳没小姑娘这般精细,但也遵循着皇子该有的尊贵仪态。 然后他奉先帝之命去南疆领兵,粮饷不足,他与将士们同吃同喝,随时可能与蛮夷交锋,碗口大小的粗面馒头三四口便能吃一个,被困密林断绝粮草,更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蛇虫鼠蚁,小姑娘怕是听都没听说过。 「怎么只吃这两样?」回过神,见她除了吃丸子就是吃鱼,宋钦皱眉问。 唐瑜刚要夹鱼的,闻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抬起胳膊,改成夹了一片炒莲藕。 「多吃点,太瘦了。」宋钦夹了两颗虾仁放到她碗里。 唐瑜盯着那两颗虾仁,低声道:「王爷,我吃虾蟹,身上会起疙瘩。」 宋钦微微吃惊,不过他听说过有人吃不得坚果有人吃不得甜食,她不能碰虾蟹也没什么稀奇的,扬声命人进来,给她换碗,连同那盘虾仁也端下去,反正他也不爱吃。 「还有什么禁忌?」宋钦好奇地问,这时候才发现他对她知之甚少。 唐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吃不了虾蟹,听姑母说,她第一次吃虾的时候才周岁,吃完浑身痒痒,一挠就是一片红,吓得父亲抱着她匆匆去了医馆,连等郎中过来的功夫都怕耽搁。 忆起父亲,唐瑜突然没了胃口,尽管她还没吃饱。 宋钦见她神色不对,疑道:「又怎么了?」 「没事。」唐瑜低低地道,夹起藕片吃。 宋钦看看她,自己用自己的。 饭毕漱口,唐瑜偷眼看向那边的男人,忐忑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陪本王去后面凉亭坐坐,顺便消食,吃完就躺下不宜养生。」宋钦离座,先走向门口。 唐瑜乖乖跟了上去。 第53章[04.21] 七月初,晌午时候热得很,远处蝉鸣阵阵,却更突显了端王府的冷清。心静自然凉,唐瑜心都快死了,只差他最后一脚,自然也没觉得热,拐过走廊,踏上青石小路,从两侧花树见经过,随前面的男人进了一座八角攒尖顶的凉亭,两侧各种了一棵双人合抱粗的老榆树,高大挺拔,亭亭如盖,投下一片阴凉。 亭子南边便是他们过来的清幽小路,小路蜿蜒,路旁的花树挡住了视线。亭子北面是座荷花池,视野开阔,风从水面吹来,凉爽宜人。 宋钦却坐在了左侧的石椅上,再次朝唐瑜伸手。 唐瑜垂眸过去,被他拉到了腿上,力道太大,唐瑜直接撞上了他胸膛,她下意识地撑住他,宋钦便握住那小手,仿佛她是自己送上门一样。 「这里可够隐蔽?」宋钦搂紧她单薄的肩膀,盯着她问。 唐瑜脸色惨白,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只是想抱抱她,还是打算做更过分的事情。 「唐瑜,你是本王看上的第一个女人,只要你忘了你表哥,一心跟着本王,本王会给你名分。」她闭着眼睛,宋钦抬起她下巴,凝视这张无可挑剔的清丽脸庞。眉目如画,香腮朱唇,宋钦在决定要她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让她留在景宁侯府终身不嫁。 唐瑜心沉了下去,她睁开眼睛,确认什么般回视这个男人,「王爷,您答应过我,一月之约结束,放我回府,从此咱们两不相干。」 宋钦挑了挑眉。 他何时答应过这个?他只说她陪他一个月,他会救出她父亲,两不相干,完全是她的臆想。但宋钦从她这话猜到了她的回答,她宁可回去当老姑子,也看不上他,不想做他的女人,尽管她将身子给了他。 明知她会拒绝,宋钦不再自讨没趣,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既然你不领情,本王也没有必要怜香惜玉,唐瑜,记住,是你主动求本王的,别再躲躲闪闪扫本王兴致。」 唐瑜不敢,她放下攥紧他衣襟的手,敛眸掩饰刚刚的愤怒质疑,认命地等着他。 宋钦满意了,拨开她耳旁一缕碎发,指腹划过她嫩豆腐似的面颊,他慢慢低头,先尝这动人香腮。那肌肤莹润如玉吹弹可破,叫人情不自禁温柔以待,只怕稍微粗鲁点,弄疼了她。 蜻蜓点水,密密麻麻,他唇在她脸上游走,似是要尝遍每一寸。唐瑜瑟瑟发抖,她没有被人亲过,这是头一回,他像是在吃水晶包,轻轻地抿住一点皮,试探着要吸出水儿似的,没吸到,他松开,再多抿一点…… 真的是种折磨。 额头,脸颊,下巴,脸颊,额头,他绕了一圈,然后沿着她眉心一路向下,唐瑜答应他会服服帖帖的,可当他来到她嘴角,她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唇。 宋钦盯着她紧张颤动的眼睫,「张开。」 小姑娘没动,宋钦脸色冷了下来,正要再催一遍,忽见那红唇慢慢地松开了。宛如春风拂面,宋钦眼里露出笑意,目光上移,却见她眼角滚落一道泪水,可怜极了。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宋钦狠不下心不管,他凑过去,吃了她的金疙瘩。 「有什么好哭的,本王只是亲你,又不会少块儿肉。」他放柔声音,低低地哄她,不知是她听进去了,还是觉得哭也没用,再也没有金疙瘩落下来。宋钦抬起头,看她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反常,他终于将唇印在了她唇上。 轻轻一碰,怀里的人像陡然被冻住了似的,全身僵硬,宋钦感觉到了,却无心在乎,她太软,比任何珍馐都让人馋,吃到了又舍不得吞下肚,只想一辈子都含在嘴里,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品了又品,她一动不动,只有他吃得狠了,她会哼一声,宋钦怜惜她小,耐心地变化着力道,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她的唇,她的小嘴里似乎更诱惑人。想到那颗被她捉进去的丸子,宋钦猛地勒紧她腰,她惊得张开嘴,宋钦顺势偷袭。 舌尖意外相碰,宋钦呼吸一紧,紧追而上,唐瑜被他强势席卷,想到他吃饭咀嚼,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她猛地推开他,想要去别处,可他以为她要逃跑,大手狠狠拽住她将她扯了回来,唐瑜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捂着肚子,全都吐在了他身上。 他终于放开了她,唐瑜难受地冲到凉亭另一侧,对着外面呕了起来。 再美人的人,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是香的。 衣襟上传来刺鼻的气味,不远处是她断断续续的呕声,宋钦凤眼盯着对面的榆树树干,身形不动,只有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眸深处似翻涌着层层黑云。 她竟然吐了,因为他的亲近吐了,他看见她脸上的疹子看见她吐出来的污秽都没有吐,在她眼里,他宋钦是不是连疹子污秽都不如? 简直是奇耻大辱! 男人突然起身,大步走出凉亭,没走一步,猛地扯开身上衣袍,狠狠掷在了路旁。 听到动静,唐瑜喘着气看过去,对上男人愤怒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只可惜这快意并没有维持太久。男人身影消失了,唐瑜身体也平复了,她怔怔地站直身体,视线所及,景色陌生。 这是端王府,他是摄政王,她无意得罪了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报复在父亲身上? 极度的后怕潮水般涌了上来,唐瑜不敢再耽搁,匆匆去追。 跑到前院,没有宋钦的踪影。 「王爷呢?」她焦急地问院子里的两个丫鬟。 明溪记起王爷方才从走廊穿过时的冷峻侧脸,再看看眼前惊慌失措的姑娘,突然也跟着不安,轻声答道:「王爷没过来,直接去前院了,姑娘,姑娘是触怒王爷了吗?」 唐瑜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沿着走廊往前院跑,拐到前院,恰好看见宋钦从正房跨了出来,身上换了威严华贵的摄政王朝服,俨然是要进宫去了,沈寂跟出来送他,褚风就站在门口,是最先看见唐瑜的人。 「王爷。」褚风低声提醒道,朝走廊角落扬了扬下巴。 宋钦看见了,余光瞥见的,但他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褚风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王爷再生气,只要没有立即赶走唐姑娘或是直接要人命,那都是没打算彻底冷落美人的,因此故意落后两步,朝愣在那儿的小姑娘使了个「追上去」的眼色。 唐瑜看见了,第一次接受了褚风的「好意」,追下台阶,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王爷……」 宋钦顿足。 第54章[04.21] 褚风立即往远处腿,沈寂速度毫不逊色,转眼将偌大的院子留给了两人。 唐瑜咬咬牙,快步转到男人身前,诚恳又害怕地望着宋钦:「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求他别生气,然没等她说出口,男人面色更冷,看过来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了她。 宋钦什么都没说,杀人般瞪了她一眼就走了,褚风跟随其后,临走前递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沈寂不知去了何处,唐瑜转过身,偌大的院子就她自己。 回到后院,唐瑜惴惴不安。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用自己换父亲的命,她心甘情愿,她也知道得到了就该付出,从未想过投机取巧躲过去,更未奢望能在宋钦的王府全身以退。只是她管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饿了就想吃饭,宋钦亲她嘴唇她能忍,他用舌头…… 胃里又一阵不适,唐瑜赶紧转移心思。 现在该怎么办?宋钦生气了,会气到什么地步? 唐瑜不知道,她道歉了,宋钦不理她,她真的想不到旁的办法。 呆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唐瑜怔怔地望着窗外,盼望宋钦回来她再重新赔罪,又怕他回来。 「姑娘,您先歇息吧。」明溪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神色复杂地劝道。明湖刚刚去了后院,拣到了王爷的衣袍,两人猜不出王爷做了什么才会把娇滴滴的美人弄吐了,但能想象王爷被吐之后的愤怒,换成平常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冲撞,更何况万人之上的王爷? 唐瑜看到那盆清水,才记起口中异样,叫她倒茶。 漱口净面,唐瑜又躺倒了床上,其实睡了一上午,唐瑜现在一点都不困,但她无事可做。 明溪帮她放纱帐,放了一半,看看面朝窗内侧躺的姑娘,背影单薄惹人怜惜,忍不住小声劝道:「姑娘别太担心,外面的人都说王爷心狠手辣,但那是对王爷不喜欢的人。今天王爷负气离去,却没有惩罚姑娘,说明王爷对姑娘与众不同,愿意多给姑娘机会。晚上王爷回来,您再道个歉,撒撒娇,王爷肯定会原谅您的。」 姑娘人美,美到向来不近女色的王爷破天荒将人弄进了后院,王爷怎么可能舍得冷落?只是生了那么大的气,还是得好好哄哄的。明溪之前接受的暗卫训练就有揣摩男人心的部分,因此她很清楚,女人哄男人,最好的办法不是道歉,而是撒娇,温香软玉在怀,再大的气也没了。 唐瑜听到了,但她不信一个丫鬟对宋钦的揣测,宋钦对她能有多不同?爱她的色罢了。 忐忑不安地躺了一下午,快到黄昏,明溪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姑娘,王爷回府了,您快起来打扮打扮!」 唐瑜震惊地坐了起来,她心里慌,脑海里想的全是一会儿见到宋钦怎么办,明溪问她换哪身衣服,她让她随便那一身,反正都是宋钦按照他的口味送过来的。明湖问她用哪些胭脂首饰,唐瑜更没心思挑,也交给明湖看着办。 准备妥当,唐瑜去了堂屋,准备恭候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然而等候多时,只等来一个小丫鬟,说王爷今天在前院歇了,不过来了。 唐瑜说不清心头的滋味儿。宋钦对她动手动脚,她觉得他是好色小人,厌恶他的色,可现在,望着近在眼前的前院,唐瑜又开始害怕,怕宋钦不再被她的色迷惑,怕他对她没了兴趣,转头去惩罚父亲。 丫鬟们端了饭菜上来,唐瑜没有胃口,勉强用了几口粥,又回屋躺着去了,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对,她连金丝雀都不如。金丝雀每天蹦蹦跳跳的,叫声欢快,她担心父亲担心自己,做不到那样的无忧无虑。 明湖悄悄去前院回话,「王爷,您走后,姑娘一直都闷在房里,没有离开过房间。穿衣梳妆都让奴婢们安排,她没有挑选任何一样。王爷没去,姑娘晚饭只用了小半碗粥,现在又歇下了,愁容满面的。」 宋钦靠在榻上,面无表情。 明湖低头退了出去。 褚风瞅瞅闭目养神的主子,不敢妄加揣度。 「去问问沈寂,还要等多久。」宋钦突然开口道。 褚风领命而去,才出堂屋,就见沈寂一身青色长衫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走了过来,装得世外高人似的。褚风往前走几步去迎他,低声询问检查结果,「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沈寂神色淡然,却点了点头。 褚风愣在原地,想到后院那个长得娇滴滴却不识好歹的姑娘,突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好好的美人,她搀和朝廷争斗做什么?嫌自己命长是不是?自寻死路,王爷再看重她,这回也绝对轻饶不了。 眼看着沈寂进了堂屋,褚风赶紧追了上去。 「王爷,她那个莲花纹粉青釉的胭脂盒里装得的西施泪,此毒无色无味,状似凝脂,涂在女子身上,男人亲近便会毒从口入,在体内潜伏三日,三日后暴毙而亡。白瓷小瓶里装的是解药。」 站在榻前,沈寂平静地道。 褚风脸色更难看了,如果只有毒药,他们还可以为唐瑜找理由,可能是太后赏赐里混进来的,可唐瑜竟然还备了解药,说她不知情,谁信?分明就是太后派来的西施,将计就计,存心要害王爷。 两个心腹侍卫一起看下榻上的男人。 宋钦凤眼轻阖,英眉舒展,看不出任何喜怒,良久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淡淡问道:「你们说,太后的毒是哪里来的?」 沈寂神色依旧,褚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太后、小皇上身边都有他们的人,母子俩深居宫中,除了拉撒睡觉这等过于私密的事,几乎万事都在他们掌握,包括卫国公府与景宁侯府下人进出,褚风以性命担保,太后绝没有可能自己弄到这等罕见的毒药。 可是除了卫家、唐家,太后并没有特别召见过任何…… 「长公主!」褚风惊骇地看向主子,只是才说出来,他先否认了自己,「没有理由啊,长公主帮太后,她有什么好处?」一个公主,连孩子都没有,不论谁当皇上都影响不到她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必要瞎搀和? 第55章[04.21] 宋钦盯着沈寂。 沈寂在发现胭脂毒时便开始思量此事了,主子示意他说,他垂眸道:「王爷,属下仔细回想了去年到今年的事。去年七夕,长公主进宫与太后叙旧,月底三公主突然染病,太医苦无对策,期间长公主也曾进宫探望。 中秋当晚,王爷偶遇唐姑娘,九月邀请唐姑娘来王府替三公主庆生。今年三月,唐姑娘与卫昭出游,王爷曾经露面。三月底长公主再次进宫,当天唐姑娘也随卫国公夫人探望太后,太后提议五月在宫中为唐姑娘办及笄礼,随后请王爷允三公主过去热闹。唐姑娘及笄当日,她与三公主、皇上同时落水,王爷先救了唐姑娘。 其后,六月唐姑娘去安国寺斋戒,为母礼佛,王爷登山当晚,唐家别院走水,王爷亲自救人。月底景宁侯出事,唐姑娘夜访王府,求王爷救父。王爷,属下今日才想起来,长公主的驸马韩诚韩将军,此次也领兵出征匈奴了。 故属下有两层怀疑。其一,三公主无意撞见了长公主与太后的秘密,无辜招惹杀身之祸。其二,太后察觉王爷有意唐姑娘,及笄礼上既想害三公主,又试探了一番王爷对唐姑娘的心意,觉得不够,六月放火再诱王爷出手。笃定美人计可行,秘密指使韩诚谋害景宁侯,也就是说,长公主与驸马不合从一开始就是装出来的,一装就是十九年。」 寿安长公主大婚时王爷才八岁,当时长公主便与驸马闹僵了,十九年不曾往来,王爷又怎会无故怀疑一个沉迷男色、纵情享乐的皇姐?现在想来,宫女们传来的消息,什么长公主又带不入流的东西进宫戏弄太后,分明是趁机密谋大业。而无论长公主是真心辅佐太后还是为自己夺位准备,都得先除掉王爷。 万幸王爷行事谨慎,不然真宠幸了后院那位美人,三日后奇毒发作骤然暴毙,他医术再高也无法起死回生。 褚风听他说完,有理有据,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最毒妇人心,寿安长公主、太后、唐瑜,好三个歹毒的妇人! 「王爷,唐姑娘不能留了。」单膝跪下,褚风冷声谏言,唐瑜貌美过人,他也曾起过怜香惜玉之心,就连刚刚得知胭脂有毒也在心底试图替她开脱,然而证据确凿,那样心机深沉的蛇蝎美人,早死他早安心。 沈寂看向主子。 宋钦不知何时转向了窗外。他想到了初遇时唐瑜对他的敬畏疏离,想到了桃林被他撞破奸情时唐瑜惨白的脸,想到了湖水里唐瑜百般挣扎,想到了大火里她神志不清地喊他爹爹,也想到了晌午她……吐他。 她到底知不知情?不知道,手里为什么又会有解药? 今天没在脸上抹毒,是想徐徐图之?怕一来就动手露出马脚? 「下去吧,安排人盯着长公主府与韩家。」转过头,宋钦先嘱咐朝廷大事。 褚风皱眉,「那唐姑娘……」 「本王自有计较。」宋钦长腿一跨,突然下了地,径直朝外面走去。 褚风急了,起身欲追:「王爷……」 沈寂一手拦住他,朝他摇摇头,「王爷做事,何时没有分寸?」 褚风恼火,低声提醒他,「你忘了王爷闯进火海救人的事了?那叫有分寸?」 沈寂无言以对,却还是拦着他,「先等等,也许王爷过去是……」 褚风心中一动,是啊,他都恨不得唐瑜死了,没准王爷现在就是去亲手解决那个狐狸精的。 后院,唐瑜仰面躺着,睡不着。 不怕好死,也不怕赖活,就怕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好像有人进了门,唐瑜猛地攥紧衣襟,听着内室门确实被人推开了,她心怦怦地跳,鼓足勇气坐起来,挑开一侧纱帐。 房间昏暗,夜色朦胧,她看着那道渐渐靠近的高大身影,又喜又怕。 高兴自己有机会挽回,却也怕他再不给她机会。 她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看着他来到面前,居高临下。 唐瑜仰起头,可这边更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受到了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唐瑜害怕,她怕这个男人,怕自己与父亲真的活不成了。她自己没有办法,不懂如何讨好男人,明溪劝她撒娇,撒娇真的管用吗? 漫长的沉默,唐瑜怕得发抖。 如果说出言讽刺、调戏她的宋钦是个小人,这样不发一言的宋钦,便是传说中的杀神。 她想活着。 「王爷,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跪起来,紧紧抱住那窄腰,「我只是不习惯,王爷给我点时间,下次绝不会了……」 宋钦手指动了动。 她太小,跪着脑袋也只是埋在他腰那儿,哭哭啼啼的,像个孩子。 大多时候,他都把她当孩子逗弄,可是她心里,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也是个孩子吗? 他想着他的事情,唐瑜哭了求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抱着他的动作变成了深深的讽刺。 如果没有用,她何必再自取其辱? 刚要松开胳膊,男人忽然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脑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56章[04.25] 唐瑜听了,短暂的怔忪后,赶紧又抱紧他。 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好了,去洗洗脸吧,还想再毁本王一件衣物不成?」捏捏怀里小姑娘的耳朵,宋钦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唐瑜尴尬地抬起头。 宋钦挂好纱帐,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喊丫鬟们进来服侍。明溪进来点灯,明湖很快端了一盆清水来,唐瑜看看宋钦,走到洗脸台前,故意背对着男人擦拭。小姑娘只穿着一身中衣,粉缎的,背影纤细婀娜,宋钦盯着她,黑眸沉沉。 洗了脸,唐瑜坐到梳妆台前,余光里男人脱了靴子,命明溪去端洗脚水,显然晚上是要歇在这边了。唐瑜握紧手,视线落到了柜面那方粉青釉的胭脂盒上。柳嬷嬷说这东西要涂在胸口,但今晚她没机会那样做,既然涂在胸口的目的是为了确保让宋钦……吃到,涂在脸上也没关系吧?毕竟宋钦也很喜欢亲她的脸。 只是碰到他舌就难受了……更多的亲密…… 唐瑜希望时间短一点。 「我晚上习惯用无香的。」唐瑜捡起柳嬷嬷交给她的胭脂盒,轻声吩咐道。 明湖眸色微变,低头掩饰了,用手指挖了一团分别点在唐瑜脸上,轻轻抹匀。这会儿美人闭着眼睛,明湖透过镜子看不远处的主子,就见王爷阴沉沉地盯着这边。只一眼明湖便浑身发冷,再看看近在眼前的花容月貌,心里一阵惋惜。 也许今天晚上,她与明溪就可以会别院继续当暗卫了。 两人都收拾好了,明湖明溪退了下去,按照宋钦的吩咐,留了一盏灯。 唐瑜低着脑袋坐在床头这边,看自己搭在腿上的手。 「睡吧。」宋钦也在看她的手,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说话了,「你睡里面。」 唐瑜点点头,小脚动了动,轻易地从绣鞋里挣脱出来,因为刚刚宋钦来的突然,她已经脱了袜子,察觉男人的视线几乎马上投了过来,唐瑜迅速抬起腿转到了床里侧,本想朝里侧躺的,想起中午刚狠狠得罪了宋钦,她主动平躺了下去,也没有试图拉被子,只顺势把小脚藏到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宋钦在她旁边躺下,面朝她躺着,看她的侧脸,「怕不怕?」 唐瑜有心讨好他,消了他的怒气,便摇摇头。 耳边却传来又一声嗤笑,「说实话。」 唐瑜抿抿唇,低低地嗯了声,他既然强调要听实话,肯定是认定她撒谎了。 旁边又没了声音,唐瑜心中忐忑,微微睁开眼睛,观察男人是不是生气了,一侧头,对上男人复杂的目光,唐瑜看不懂也不敢多看,慌忙别开眼,小声替自己辩解,「王爷,我,我说到做到,心甘情愿陪您,只是我,第一次……这样,我真的怕。」 「嗯,是本王太急了。」宋钦突然伸手,搂住她腰往自己怀里送,唐瑜紧张地全身紧绷,宋钦笑了笑,左手插到她脖子下面,右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她脑顶,「不用怕,被你吐了一回,本王才明白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这样,本王多给你几天时间,等你熟悉本王了,咱们再继续?」 唐瑜诧异地看着他胸口,他竟然,愿意少碰她几天? 正震惊,男人食指忽然抵住了她下巴,沈黛被迫抬起头,直面他清冷的脸庞。 她眸中灯光浮动,是宋钦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目光柔和下来,凝视着她道:「唐瑜,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晓,你自己送上门来,本王完全可以那晚就要了你,可以随时随地要你,但本王没有,本王愿意等。你若聪明,就该尽快忘了你表哥,尽快喜欢上本王,否则本王耐心总有耗尽那日,那时候,受罪的还是你。」 唐瑜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现在还怕吗?」宋钦笑了下,手指戏谑地挠了挠她下巴。 唐瑜哪里都怕痒,忍不住往后退了下,男人的手没有追上来,唐瑜慌忙看过去,见宋钦依然面带愉色,她心情复杂地道谢:「谢王爷体谅,我会努力做到王爷所说。」 不管怎么样,宋钦都比她想象地要好一些,明明唾手可得,却愿意给她时间适应。 「本王如此待你,可否容许本王临睡前一亲芳泽?」宋钦握住她手,轻轻地道:「只亲一下脸。」 唐瑜嘴都被他亲过了,给他亲下脸算什么? 她点点头,闭着眼睛等着。察觉他在慢慢靠近,想到他刚刚的那番在小人当中还算君子的话,唐瑜心中的抵触感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也或许是因为早就被他亲过了? 她分神胡思乱想,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模样,宋钦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细密的眼睫紧张地颤动,原本发白的脸蛋渐渐红了,怎么看都是害羞了,绝非等着仇人来服毒时该有的神色。有了疑惑,宋钦悄悄用食指中指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她眼睫抖得更厉害,还抿了抿小嘴儿。 宋钦喉头滚动,半是故意半是真心地询问道:「本王还想,亲下嘴,就一下。」 唐瑜脸更红了,急得,恼得,总觉得自己轻信了,他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糊弄人的。她睁开眼睛,见他唇角上扬,又变成了那个专喜调戏人的色王爷,她胆子跟着大了起来,小声地抱怨,「王爷既然想……方才何必骗我?」 「本王怎么骗你了?」宋钦笑着问,凤眼贪婪地欣赏她难得露出来的娇态。 他笑成那样,分明明知故问,唐瑜确定自己上了当,仰面躺好,木着脸道:「王爷自便。」 她真是蠢,竟然信了他的话。 宋钦瞧着她,以前她板着脸,是真的厌恶他不待见他,但现在这张小脸,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赌气,像赌气的孩子,明明很想吃饭,因为跟娘亲怄气,故意说自己不饿,不在乎。而唐瑜,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担心他将毒送进她口中的痕迹。一个人,就算她有解药,让她吃下毒药,她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特别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至于唐瑜,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 宋钦几乎可以笃定,唐瑜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脸上涂的是致命毒药。 第57章[04.25] 可是这样,那瓶解药如何解释? 疑窦重重,宋钦拉起被子替她盖好,她震惊地看过来,宋钦捏了捏她脸,「本王说到做到,刚刚不过是秀色可餐勾了馋虫,再随便质疑本王,本王罚你一炷香时间的挠脚心。」 唐瑜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 被子动了,宋钦看过去,忽然抬起大脚,去勾她的小脚。 唐瑜迅速转身,腿弓了起来,躲开他。 宋钦挺想扑过去好好揉一揉捏一捏的,可惜刚把大话放出去,现在自己拆了自己台,以后还拿什么取信于她? 「睡吧。」拍拍她肩膀,宋钦下地吹灯,回到床上,真的没有再碰唐瑜。 唐瑜打着精神提防了不知多久,最后实在困了,悄悄地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旁边有动静,唐瑜刚要转身看,男人按住她肩膀,「你继续睡,本王去上朝。」 唐瑜彻底醒了,可是等她看过去,男人已经出了纱帐,身影模糊。 他离开地快,外面很快传来开门声,唐瑜慢慢坐了起来,看看一侧的枕头,再看看身上完好如初的中衣,回想昨晚的对话,总觉得像一场梦。宋钦,他到底图什么?就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给他? 唐瑜想不明白。 临近晌午,宋钦又回来了。 「上午都做了什么?」规规矩矩地坐在外间临窗的长榻上,宋钦端着茶碗,问站在跟前的小姑娘。她今天穿了条天水碧绣莲花的褙子,面颊较前几天红润,亭亭玉立似朵刚冒出水面的花骨朵,赏心悦目。 「看书了。」唐瑜视线落在他衣摆上,暂且不必提防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好他问什么她就读什么。 宋钦皱眉,放下茶碗,「除了看书,没出去逛逛?看不上本王府中景致?」 这样一顶大帽子盖上来,唐瑜哪敢接,忙道:「不是,我,我在家里也不爱动……」 「天天闷在房里看书,岂不成了书呆子?」宋钦食指敲桌,盯着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本王见旁的小姑娘都喜欢养只猫猫狗狗的,你喜欢什么?本王派人去寻只,本王不在的时候,让它陪你解闷。」 唐瑜感激宋钦昨晚的话,但她从未想过要真的喜欢他,更不想接受他的好,低头婉拒:「王爷费心了,只是我……」 「说,要猫还是要狗。」宋钦声音冷了下来,「本王没想将你当犯人关着,你也别整天做出一副被本王囚禁的样。」 唐瑜顿时不敢多说,想到猫跑得快跳得高不好管束,就道:「那就请王爷帮我选条狗吧。」 宋钦满意地点点头,用完饭,回了前院,吩咐褚风去挑狗。 褚风瞪大眼睛盯着他,没杀了狐狸精就罢了,竟然还要送狗讨她的欢心? 「有问题?」侍卫一动不动,宋钦眼风冷冷扫了过去。 「……属下遵命。」褚风无比委屈地低下头,奉命去寻狗。 宋钦中午安排的差事,褚风心里再委屈,还是利落地寻了几只小姑娘们喜欢的漂亮狗娃来,因为宋钦没说让他马上送去唐瑜跟前让她挑选,褚风就将几只狗养在跨院里,等着主子回来再做定夺。 狗娃都挺乖的,但再乖也是狗,关在笼子里出不去,就朝隔壁笼子里的狗狗叫,汪汪汪的声音,稚气清脆。唐瑜待在临江堂后院哪都不去,听不到,三公主没事四处溜达,听到狗叫声,兴奋地寻了过来。 侍卫不敢拦小公主,赶紧让人去请褚风。 褚风匆匆赶来,就看到三公主背对他蹲在笼子前逗狗呢,笼子里是只纯白色的狮子狗,几只狗里最漂亮的也是他笃定那个狐狸精会看上的。再听三公主甜甜地喊「雪儿」,褚风突然一个头两个大,连名字都想好了,三公主…… 「褚风,这是皇叔送我的狗狗吗!」一回头瞧见褚风,三公主惊喜地站直了,水漉漉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说完自问自答:「皇叔对我真好,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要这只了,这只最漂亮,比白雪还白!」 褚风想死的心都有了,想解释,对上三公主纯净清澈的眼睛,硬是说不出口。 三公主瞅瞅他,忽然懂了,转过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你也不知道皇叔什么时候回来,那我先带雪儿回去了。」说完试图打开笼子,嘿嘿地笑。 「公主,还是等王爷回来让他陪您挑吧。」褚风急中生智,蹲到小姑娘跟前哄道,「您想想,王爷让我选了这么多条狗,他肯定想陪您一起挑啊,公主不想让皇叔帮忙吗?」 三公主想,可是…… 「我就喜欢雪儿。」三公主低着脑袋,朝笼子里的小白狗笑。 「那公主先假装不知道,王爷问你喜欢哪只,你再挑这只。」褚风额头冒汗,决定将难题留给王爷,总之不能现在就让三公主将这只最漂亮的狗带走,不然那条狐狸精发现她的狗不如三公主的漂亮,回头肯定要怪在他头上,让王爷做主,狐狸精就没话说了。 三公主人小好糊弄,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蹲在那儿继续逗狗,好半晌才离开。 褚风看着几只笼子,满面忧愁。 黄昏时分,宋钦回来了,褚风第一时间出去迎接,却见王爷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竟然由侍卫抬了两只笼子。大笼子里是只大黄狗,腹部、腿内、脸上是白毛,从脑顶到背部连着四腿外面都是赤黄色,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小小的三角耳朵,黑眼睛也特别小,怎么看怎么奇怪。 小笼子里是只狗崽儿,一看就是大黄狗生的,只是毛色更深些,看起来只有两个月大。 第58章[04.25] 「王爷,这是您,您为唐姑娘寻来的?」褚风结结巴巴地问,他没看过这种狗,瞧着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土狗,可是细看又不太像,哪家土狗看起来像是眯着眼睛笑?一脸谄媚巴结样,欠揍。 宋钦没答,只让褚风将他寻的狗搬到前院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吩咐抬笼子的侍卫,「先送去后院。」侄女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黄昏都会跑过来找他,宋钦担心侄女看上他精心为唐瑜准备的狗。 侍卫领命。 宋钦这才回房换衣服,刚换好,外面传来几声狗叫,还有三公主高兴的声音,宋钦皱皱眉,辨认出侄女是在喊「雪儿」。 他疑惑地走了出去,侄女身边何时多了叫「雪儿」的丫鬟? 「皇叔,我最喜欢雪儿!」瞧见皇叔出来了,三公主高兴地跑过来,拉着男人的手走到笼子前,指着里面白毛狮子狗兴奋地叫道。 宋钦扫向站在门外的褚风,褚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暖暖喜欢,这只就送你了。」猜到来龙去脉,宋钦摸了摸小丫头脑袋,「皇叔还有事,暖暖带……雪儿回去吧,晚上自己吃饭。」 「那我等皇叔忙完再吃。」听说皇叔又要忙,三公主小脸黯淡下来,昨晚皇叔就没陪她。 「暖暖听话,皇叔要忙到很晚。」宋钦神色不变,俊脸平静而冷漠。 三公主失望地低下头,「哦」了声,闷闷的,笼子里的小白狗以为新主人低头在看它,高兴地抬起前爪扒住笼子,吐着舌头朝主人哈气。三公主见了,眼睛再度亮了起来,没有皇叔,有狗狗也不错…… 失望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公主甜甜地跟皇叔打声招呼,领着狗狗走了。 宋钦扫了眼另外几只,全是京城富贵人家随处可见的品种,冷冷吩咐褚风全都送回去。 褚风看懂了主子的眼神,那是嫌弃他挑的都不咋样,可他真心冤枉,这真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批狗了啊! 后院,唐瑜闲着无事,坐在窗前看书,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很快明溪笑着走进来,告诉她宋钦送了两只狗过来。 他居然真的要让她养狗…… 唐瑜苦笑,放下书去了外面。 院子里头,大狗还关在笼子里,小的已经放出来了,来到新的环境,小狗认生,一出笼就跑到大狗笼子前。唐瑜出来时,就看到小黄狗撅着屁股正试图钻进笼子缝隙,屁股圆圆后腿短短,毛茸茸的尾巴高高卷起,娇憨可爱。 唐瑜嘴角上扬,一抬眼,愣住了。 笼子里面,大黄狗低头用爪子拨弄小黄狗脑袋帮它使劲呢,听到唐瑜的脚步声,抬起脑袋,眼睛小小,嘴巴张开吐着舌头,竟然在笑…… 唐瑜傻了,明溪扑哧笑出了声,新奇地叫唤道:「姑娘快看,这狗朝您笑呢!」 真通灵性的狗啊,知道姑娘郁郁寡欢,一来就笑。 唐瑜一开始也觉得这狗训练地好,可是看了一会儿,唐瑜发现了,大黄狗不是在笑,而是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就跟有的人似的,生来笑面相。再看那只小狗,脑袋还小,脸也没长开,转身时防备地盯着唐瑜,怯生生的,竟然有种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不是蔫巴巴的,而是微微生气,好像在告诉所有看它的人:我不高兴,都别来惹我…… 一个笑眯眯一个生闷气,放在一块儿,唐瑜忍俊不禁。 那边宋钦走过来,远远就看到她在笑,还是那身天水碧的褙子,站在明媚的夕阳中,周身浮动淡淡的金色光晕,笑靥如花,温柔娇媚,宛如下凡的神女。 宋钦不禁停住脚步,怕自己一靠近,她再次防备。 然而唐瑜还是看到了他,迅速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地朝他的方向行礼。 宋钦心中惋惜,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 「王爷。」人走近了,唐瑜轻声唤道。 宋钦点点头,停在她旁边,「认得这种狗吗?」 唐瑜摇头,看着小黄狗因为惧怕宋钦躲到了笼子后面,她心里好笑,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认识,王爷从哪里得的?」 宋钦很是随意地道:「倭国使臣今日新进贡的,这种狗在他们那边只能皇族人饲养,纯种数量极少,据说擅狩猎,对主人极其忠心。你看到的这两只,也是咱们大齐唯二的两只,大的本王养了,小的送你,可还满意?」 那些随地可见的普通狗,全都配不上她,要养就养旁人都没有的。 唐瑜注意力都放在了「进贡」两字上。 贡品,按理说要交给皇上分配,这两只狗,恐怕宋钦根本都没让皇上太后瞧见吧? 「谢王爷赏赐。」唐瑜转身,朝他福了一礼。心里明白又如何,经过昨天,唐瑜再不敢给宋钦添堵,死谏那种事,她没有勇气。 「喜欢就好。」宋钦看向侍卫,让他们将大狗抬走,说是自己养,宋钦也只会养在王府,不可能带这样一只狗出去狩猎。 母狗被人抬走了,小黄狗汪汪汪地追着跑,养狗的小太监快跑几步抓住够,重新抱到唐瑜面前。小黄狗还在叫,汪汪汪的,眼睛跟脑袋比是小,但也比人的眼睛大,乌溜溜湿漉漉的,眼里好像蓄了泪。 唐瑜没有母亲,看到这样的母子分离,有些触景伤怀,然而狗就是狗,她不可能要求宋钦把大狗抬回来,只好伸出手将小黄狗接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它脑袋。小黄狗仰头瞅着她,不知是忘性大没人那么恋母,还是对新主人狗满意,小黄狗很快不叫了,爪子踩着唐瑜胸口往上扑,伸着舌头要舔她。 第59章[04.25] 这么热情,唐瑜赶紧挡住小黄狗的脸,转过去背对宋钦哄它,「不许动嘴。」 轻轻的娇嗔,与之前面对宋钦时判若两人。 宋钦朝周围几人使了个眼色。 养狗小太监领着抬狗笼的侍卫下去了,明溪明湖识趣地退到了远处,垂眸敛目。 小黄狗好奇地盯着离开的几道身影,唐瑜轻轻地摸它竖起来的小耳朵,真心喜欢上了。 「这么喜欢,给它取个名字?」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吹得她心尖一颤,唐瑜受惊偏头,男人俊美脸庞近在眼前,凤眼深邃,幽幽地看着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将小黄狗放到地上,趁机退开两步。 这是他送的,她怎么能喜欢? 然而她想掩饰,小黄狗不高兴了,唐瑜退开一步,它立即扑到她脚上,试图抱住她腿,结果没抱稳,圆滚滚的小身子骨碌滚到了唐瑜裙子底下。唐瑜尴尬地不行,赶紧往旁边走,可是小黄狗颠颠地追着它,一会儿脑袋冒出来一会儿屁股冒出来,反正就是不肯出来。 唐瑜没办法,弯腰去抓它,没想才弯半截,裙子从后面被人提了起来! 男人的手抓着裙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抵在她往后翘的……地方,唐瑜吓坏了,就在她恼羞成怒准备跑开的那一瞬,宋钦大手抓住小黄狗,起身的同时也松开了她裙子,站在她身后训狗,「再乱跑,小心本王炖了你吃肉!」 后颈被他捏着,小黄狗四爪一动不动,乌溜溜的眼睛不敢看宋钦,心虚般往主人那儿瞄。 可唐瑜这会儿哪好意思回头啊,脸烫得要烧起来了。 丫鬟们都在那边,他,他怎么能掀她的裙子! 宋钦抱着小黄狗进了东次间,坐在榻上看狗,小黄狗一直不敢与他对视,歪着脑袋瞧跟在后面的唐瑜,小尾巴摇啊摇的,可怜巴巴地望着唐瑜,像是在哀求。 宋钦表现地好像刚刚掀她裙子只是为了抓狗,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唐瑜也就装作没发生那事一样,瞅瞅被宋钦攥着后背的小黄狗,不忍心了,小声求情:「王爷,您放它下来吧,别,别脏了您的手。」 宋钦看她,将小黄狗递了过去。 唐瑜赶紧接到怀里,小黄狗见识过「恶人」的手段,这会儿一脑袋扎进唐瑜怀里,更觉得这个主人好了,不停地蹭着唐瑜。小姑娘喜欢猫猫狗狗,一是喜欢它们漂亮可爱,二是喜欢它们撒娇时的粘人劲儿,唐瑜也不例外,抱着怀里的小黄狗,心都快化了,尽管论外表,小黄狗真说不上漂亮。 「想好叫什么了吗?」宋钦盯着她柔和的脸庞问。 唐瑜摇摇头,一时半会想到合适的名字。 「那就先吃饭。」宋钦高声吩咐外面的丫鬟摆饭。 昨天与他同桌而食,唐瑜真是没什么胃口,今晚桌子底下小黄狗围着她转悠,转够了就卧在低声,脑袋搭在她绣花鞋上咬她裙摆,要么咬绣花鞋尖儿,唐瑜不停地挪动脚,不时低头瞧瞧,这样一闹,不知不觉吃了一碗粥。 宋钦纵容地看着她。 饭后散步消食,小黄狗颠颠地跟在唐瑜左侧,偶尔跑到前面,自己扭头追尾巴,玩一会儿回头看看主人走到哪了。眼里有这么一只可爱的小狗,唐瑜暂且忘了身在何地,也忘了那些烦心事,一心遛狗。 「晚上留在屋里吧。」回到房中,宋钦看着钻椅子玩的小黄狗道,「它刚来,现在正是培养它对你忠心的时候,分开一晚,明早可能又不认识你了。」 「它晚上会不会叫?」唐瑜担忧地问,视线追随着新得的爱宠。 「你怕吵?」宋钦挑眉问她。 唐瑜看他一眼,垂眸道:「我怕它打扰王爷休息。」然后一生气,就要把狗炖了,这人喜怒不定,唐瑜无法分辨他哪句话是玩笑还是真的。 「那本王回前院睡。」宋钦一本正经地道。 唐瑜惊讶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窃喜,宋钦盯着她泄露了淡淡喜悦的眼睛,笑了,「你心里是这么盼望的是不是?放心,本王心胸没那么狭隘,连你再三犯上都容得下,更何况区区一只幼狗。」 又戏弄了人,也贬损了人,双管齐下,唐瑜心里五味杂陈,从椅子上站起来,垂眸道:「王爷先沐浴,我去问问李公公晚上要注意什么。」 宋钦颔首。 唐瑜回头看小黄狗,走了两步,见它追上来了,放心出去了。 宋钦去西屋沐浴,出来时,看到小姑娘闺房里多了一个黄梨木的小床,六尺来长四尺来宽,里面铺着棕黄色的垫子,唐瑜正蹲在那儿给小黄狗顺毛,小黄狗舒舒服服地趴着,看到他进来,动了动耳朵,然后十分欠揍地扭过脑袋,仿佛特别不待见他似的。 宋钦心里冷笑,这就是倭国皇族才能养的狗,真不知那群倭人到底喜欢这狗什么,是不是那边好狗太少了? 「哪来的狗窝?」宋钦走到唐瑜身后,低头问她。 他脚步无声无息的,唐瑜吓了一跳,起身回道:「我告诉李公公要留它在屋里,李公公就搬了这张床过来,说是先凑合用,明天再做更好的。」 「这个不错了,一只狗用那么好的床做什么。」因为主人站起来了,小黄狗也站了起来,防备地盯着宋钦。宋钦不屑跟一只狗一般见识,转身往床那边走,「去沐浴吧,时候不早,本王乏了。」 唐瑜低声应下,领着小黄狗去了西屋,宋钦盯着一人一狗的背影,小姑娘走得毫不留恋,倒是那只小黄狗,快出去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嘴巴一张,终于有一点点像它狗娘了,竟然在笑! 宋钦目光转冷,胸口噌地涌起一股火,真有一种马上宰了这狗的冲动。 第60章[04.25] 解开衣袍,宋钦先躺到了床上。 她去沐浴了…… 怒火不知不觉转成了另一种火,越烧越旺,烧得他想去西屋看看。 然宋钦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闭上眼睛,宋钦转而想明天的早朝,不知明早太后得知他平安无恙,会是什么心情。 等了两刻来钟,小姑娘回来了,宋钦一动不动,佯装已经睡熟。 灯光柔和,唐瑜看着床上横卧的男人,轻轻抱起小黄狗放到它的狗窝里,摸它脑袋,「元宝睡觉吧,明早再陪你玩。」 床上宋钦眼睫动了动,好奇她为什么叫小黄狗元宝。 元宝刚搬进王府,还听不懂主人的话,主人摸它脑袋,它就舒服地趴着,主人站起来,它马上追出来,唐瑜试了几次不管用,蹲在那里发愁。 「吹灯。」她一心陪狗,宋钦等得不耐烦了,冷声命令道。 唐瑜听懂了这话里的暗示,不敢违逆,一一吹了屋里的灯。房间黑了下来,她站在原地适应视线,小黄狗蹭着她的腿,唐瑜却没有胆量再哄它,慢步朝床帏走去。先放纱帐,再从床尾那头往里爬,小心翼翼的,努力不碰到宋钦。 进来了,唐瑜仰面躺好,一动不动。 「嗷……」元宝前爪扒着床板,后头发出低低的嗷嗷声,想跟主人在一块儿。 唐瑜急得出了一身汗,怕这样下去宋钦早晚会不耐烦,她想了想,小声问宋钦:「王爷,要不还是让人抱出去吧?」 「不用,叫累了它就睡了。」宋钦冷冷地道。 这样的语气,唐瑜怎能放心?而且元宝可怜兮兮的,她心疼。 「为什么叫元宝?」身旁的男人突然问。 唐瑜一怔,随即笑了,尽量说的开心点缓解气氛,「刚刚明溪说的,说它毛色跟赤金似的,我就想到了元宝,简单又朗朗上口,寓意也吉祥,王爷觉得如何?」 宋钦冷笑,「名字不错,给它用可惜了。」 他说话就没有几句让人顺耳的,唐瑜不爱听,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道:「那王爷给它赐个名?」 「你的狗,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宋钦硬邦邦地道。 唐瑜偷偷抿了抿嘴儿,不过这两天,她也摸清了点宋钦的脾气,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是生气了,只要他话多,不论是戏弄还是讽刺,都说明他心情还算不错。因此唐瑜壮胆试探道:「要不王爷先睡?我下去哄它睡着了再上来,不然它一直叫,听着挺可怜的。」 宋钦皱眉,这狗半夜乱叫打扰他睡觉,她竟然还说狗可怜? 感受着床褥被狗爪子拨弄,宋钦心中一动,撑坐起来,挑开纱帐,大手一抓就把凑过来的元宝抓了起来,另一手伸向唐瑜:「有帕子吗?」 唐瑜有,赶紧递给他,递完了才想起来问:「王爷要做什么?」 宋钦没说话,飞快擦了擦元宝四只爪子,然后往她怀里一塞,「搂着睡吧。」 唐瑜僵住了,他居然要让元宝在床上过夜? 她不可思议,元宝高兴坏了,钻到主人怀里摇尾巴。 眼看宋钦又躺下了,唐瑜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抱着元宝侧躺过去,温柔地给它顺毛,希望它快点睡着。但元宝来了新的地盘,不想睡,跟主人亲热够了,爬起来就往床顶跑,唐瑜伸手抓,没抓着。 元宝踩着主人的枕头,记得恶人在那边,没往外面跑,又原路走到了唐瑜怀里,就在唐瑜胆战心惊地想要抱住它时,元宝又跑去床尾了,低着脑袋钻进了被窝。唐瑜慌了,抬脚想要将元宝推到自己这边,未料那边也压过来一只腿,元宝狡猾地从两人中间继续往前钻,那条大腿却结结实实地压到了她腿上。 唐瑜吓得大气不敢出。 宋钦猛地掀开被子,元宝感受到危险,踩着唐瑜肚子逃到了最里面,唐瑜也以为宋钦要发火,赶紧抱住元宝,紧张地求他,「王爷,我马上让人抱元宝出去,您别生气行吗?」 「让它自己睡,本王倒要看看它能闹腾到什么地步。」宋钦重新拉起被子,顺便强势地将小姑娘拽到自己怀里,然后将被子边角压到她身子底下,如此一来,唐瑜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了,额头紧贴他胸口。 元宝不懂主人的尴尬境地,低头咬被子,要钻进去。 宋钦搂得更紧,仿佛只是在跟一只狗置气。 元宝从这边没法突破,聪明地绕到被子下面,宋钦立即用腿勾住唐瑜的腿,顺便压着被子。 元宝绕了大半圈,愣是找不到路进去,急得汪汪叫。 唐瑜也急,男人呼吸吹在她头顶,他抱得那么紧,她慌。 「王爷,放它下去吧。」她细声求他,「这样也不是办法。」 第61章[04.3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为何不是办法?」宋钦脸埋进她头顶,闻她发香,「现在不是进不来了?」 唐瑜咬唇,「可,可王爷总不能这样抱我一晚……」 「为何不能?」宋钦哑声反问,他放狗上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抱她。 唐瑜多多少少猜到了,沉默片刻,闷声道:「王爷,放元宝下去吧,您,您抱一会儿,咱们就睡觉成不成?」 心思被拆穿,宋钦稍微松了松力道,随即又将人捞到怀里,低头凑到她耳边,「抱到它睡着。」 唐瑜无奈默认。 元宝一直叫,刚两个月大的小狗崽儿,可能不习惯晚上自己睡。 唐瑜听着狗叫,心疼,倒忘了自己的处境,毕竟宋钦只是抱得紧了些,什么都没做。 「嗷……」元宝沿着床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一抬爪,好像主人不抱它它就不睡了,唐瑜忍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心烦意乱,低声求他:「王爷,我睡外面吧?」 「为何?」宋钦平静问。 「我摸摸元宝脑袋,它可能安心些。」唐瑜轻声道。 「又不是孩子。」宋钦有些讽刺,就在唐瑜以为他不同意的时候,男人突然勒紧她腰,迅速往另一侧转。唐瑜惊骇地攥紧他衣襟,转眼就变成了平趴在他身上,宽阔的胸膛,稳稳地承受着她。唐瑜又羞又急,主动往外面爬,宋钦大手按住她,「趴会儿。」 她软软地贴着他,宋钦感觉不错。 唐瑜却如坐针毡,刚刚他抱着她,腿离她有些距离,她没什么感觉,现在完完全全趴在他身上,唐瑜终于意识到了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像一场雨后,山地地面冒出来的竹笋,一夜之间茁壮起来,硌着她,威胁着她,也像初遇时他顶在她腰间的刀…… 唐瑜开始发抖。 「怕什么?本王说过给你时间。」宋钦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声音低哑。 唐瑜能不怕吗?他嘴上说着给她时间,身体都准备好了,蓄势待发。唐瑜原本只怕他这个人,现在清晰地感受到他威武的体格,她的害怕又多了一样。唐瑜没跟男人抱在一起过,也不懂那事到底要怎么样做,可她隐隐约约地猜到,应该与他那里脱不了干系。 「知道为何会这样吗?」宋钦摸着她长发,慢慢地问。 唐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宋钦非要告诉她,「因为本王想要你。」 他赤裸裸地说出来,唐瑜浑身僵硬。 「你太小,本王怜惜你年幼,才愿意给你时间,如今你知道了本王的底子,也能想象自己会吃什么样的苦头,那本王再提醒你一遍,你早点喜欢上本王,受的苦会轻很多,否则一心惦记旁人,生不如死的时候,别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 唐瑜不抖了,浑身发冷,他是狼,早晚会吃了她。 「你也别委屈,本王现在同样生不如死,你以为本王忍地很轻松?」宋钦忽然用力按她腰,唐瑜两面受袭,痛苦地抓紧了他衣裳,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跟着宋钦咬牙切齿的话,「本王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唐瑜,你最好识相,别让本王一番苦忍白费。」 说完将她放到了外侧。 唐瑜背对他躺着,冷汗淋漓,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嗷……」元宝闻出主人的气味,叫的更起劲儿了,稚嫩的狗叫拉回了唐瑜吓出体外的魂魄,一回身,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唐瑜连忙平复,听着身后没有动静,不知宋钦在做什么,唐瑜悄悄挪到最外面,手伸出去,摸元宝凑过来的圆脑袋。 元宝也是挺容易满足的,蹲坐在那里,享受主人的温柔抚摸,偶尔仰起头舔下主人小手。 狗崽身上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唐瑜心里的寒冷,她开始一心安抚元宝,不知疲倦。 眼皮沉重起来,唐瑜本能地动着手指,最后竟然也不知道是元宝先睡着的,还是她先睡的,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唐瑜彻底陷入了沉睡。宋钦在旁边等着,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将小姑娘转到怀里抱着,忍不住,低头碰了碰她诱人的红唇。 外面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极轻,闹了一天的元宝没听见,脑袋枕在主人的绣花鞋上,睡得香香。宋钦听见了,知道是明湖进来换她的胭脂,他最后亲了亲她软软的嘴儿,抬起头,替小姑娘掩好被角。 她是娇养在闺中的好姑娘,没见过人心险恶,他言语讽刺、举止轻薄她就以为是大恶了,恨到了心里。宋钦不在乎,小姑娘,耍耍小气反而更招人疼,但他要让她看清她心中的那些亲人,到底是什么嘴脸。 很快,明湖换完东西出去了,宋钦抱着怀里的姑娘,心思飘到了别处。 翌日早朝,宋钦坐在摄政王宝座上,视线几次漫不经心地扫过卫昭,卫昭守在小皇上身边,专心听大臣们说话,跟着思量。宋钦心里有了数,毒药的事卫昭肯定不知道,他连唐瑜在他身边都不知道,否则以卫昭的爆竹脾气,早冲上来跟他拼命了。 太后、永寿长公主跑不了,她姑母唐氏…… 宋钦笑了下,笑容讽刺。 这样算来,唐瑜过得还不如他,他是孤家寡人,好歹身边都是亲信,唐瑜倒好,除了亲爹,其他的全都心怀叵测。 散了朝,宋钦照旧去政和殿批阅奏折。 小皇上宋谨去太后那里用早饭。 第62章[04.3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太后站在偏房,静静地修剪一盆开得灿烂的月季,眉眼平静,心底不安。昨晚是唐瑜在端王府住的第三夜,假如她住进去的第一晚宋钦就碰了他,今早药性应该发作了,然而早朝照旧,宫里一片宁静,她不用派人打听,也猜得到宋钦定然平安无事。 难道药效要等到足足三天,也就是今晚才发作?还是说,宋钦当晚没有碰唐瑜? 对了,那晚唐瑜脸上还有疹子,宋钦不碰唐瑜的可能极大,看来还要等明早或明晚才能确定。 每一刻都盼着宋钦暴毙而亡,怀着希望,可这等待的过程,太煎熬。 唐瑜一觉醒来,窗外又已大亮,身边男人早已离去,她坐起来,挑开纱帐扫视一圈,没看到元宝,再仔细瞧瞧,狗窝也不见了! 唐瑜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该不是宋钦不喜元宝…… 念头刚起,门帘动了,钻进来一个圆圆的狗脑袋,赤黄的颜色洁白的下巴,看着就叫人心里亮堂。唐瑜笑了,轻声喊它。 听见主人的声音,元宝颠颠跑了过来,圆滚滚的小身子,憨憨傻傻的。 「一早出去玩了?」唐瑜坐在床边上,抱起元宝,小家伙热情地要舔她脸,唐瑜笑着挡住,揉它脑袋。 明溪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美人含笑逗狗,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貌若天仙,她突然喜欢上了伺候人这份差事,笑着解释道:「姑娘,刘公公刚刚带元宝去散步了,散步回来吃了大半碗粥。」 唐瑜瞅瞅元宝肚子,果然鼓鼓的。 「以后早点叫我起来吧。」看看天色,唐瑜嘱咐明溪道,昨晚定是哄元宝太累了,睡过了头。 明溪低头笑,「奴婢也想,可王爷临走前说了,不准我们打扰姑娘休息。」 王爷…… 唐瑜忽然想到了昨晚感受到的小王爷,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晌午了,唐瑜简单用了块儿红枣糕,等着中午再吃午饭。昨天这时候看书过的,现在有了元宝,唐瑜带它去院子玩。刘公公在旁边陪着,劝她领元宝去花园走走,对元宝身体好,唐瑜看看远处四处乱跑的元宝,点点头。 临江堂后面小花园挺大的,唐瑜没走累,元宝不干了,卧在草丛里耍赖,哈哈地朝唐瑜吐舌头。 旁边就有一条长椅,唐瑜过去坐在上头,看看身边跟着的明溪,这清幽别致的王府景色,脑海里却是宋钦霸道的提醒。他让她尽快喜欢上他,唐瑜苦笑,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吗?她心里已经住了一个,忘都忘不了,也没想过要忘,哪有地方去放一个只是在做交易的王爷? 在小花园逛了会儿,唐瑜回了房间。 宋钦派人来传话,今日奏折多,他黄昏再回来。 「王爷真是勤政。」明溪轻轻地感慨道,瞅瞅唐瑜,小声劝道:「姑娘别急,王爷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早些回来陪您的。」 她一脸认真,唐瑜低头掩饰眼里的好笑,她巴不得宋钦别回来,怎么会失望? 不过回味着明溪的「勤政」二字,唐瑜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复杂。以前没见过宋钦,唐瑜听着表哥对宋钦各种行为的不满,看着太后修身养性过得与普通官夫人一样,小皇上年幼懵懂,本能地站在了宋钦的对立面,在她心里,宋钦就是狼子野心觊觎江山的摄政王。 如今住进了王府,离得宋钦近了,连续三天早上看他早早起来去上朝,唐瑜不禁仔细回想宋钦当上摄政王这几年。贪官污吏惩办了不少,两次亲自率军御敌,东边的倭国俯首称臣不敢再进犯,西南蛮夷也被痛击地服服帖帖,只有北面的匈奴虎视眈眈,今年也吃了败仗。虽说父亲立了大功,但兵精粮足,唐瑜还没自负到将功劳都归在父亲身上。 为政者,使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好官了吧? 宋钦应该是个好官,只是他不敬太后皇上,非忠臣。 摸摸元宝,唐瑜迅速抛开了脑海里的纷乱念头。 宋钦也好,太后也好,唐瑜都不想搀和了,她也不想站队。就因为与太后是亲戚,父亲险些丢了活命的机会,唐瑜真的累了,等父亲回来,她会劝父亲辞去兵部侍郎一职,只当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侯爷,一家人都避开党派之争,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父亲本就有腿疾,如今肩膀又中了一箭,唐瑜自私地希望接下来父亲能静心颐养天年,继续留在朝廷,被宋钦重用又被他忌惮,吃力不讨好。 宋钦不在,唐瑜心静如水,用了午饭便歇下了。 起来梳妆,元宝抬起前腿扒着她大腿,伸着脖子朝梳妆台上忘。 明溪一边为她通发一边笑着打趣:「姑娘,元宝也想照镜子呢。」 唐瑜看看镜子,童心上来,弯腰将元宝抱到了腿上,举着它前爪让它看镜子。 这是西域传过来的西洋镜,光可鉴人,元宝第一次瞧见自己,对着里面的小黄狗汪汪叫,身子一拱就扑到了梳妆台上。唐瑜被小家伙敏捷的行动惊到了,赶紧去抓它,元宝淘地很,在梳妆台一转身,爪子就将几盒胭脂踢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地,乱的很。 唐瑜急着抓狗,没留意明湖悄悄将她那盒莲花纹粉青釉的胭脂盒也拨到了地上。唐瑜抓住狗第一时间将它放了下去,刚要训斥,元宝馋哈哈地扑住一个掉了盖子的胭脂盒,嘴筒子一蹭,抬起头时,黑溜溜的鼻头沾满了胭脂,滑稽极了。 唐瑜又气又笑,可等她看清元宝吃的是哪盒胭脂时,脸色陡变,连忙蹲下去帮元宝擦拭,尽量镇定地掩饰,「什么都吃,吃坏肚子怎么办?明溪,你快去请刘公公,问他元宝吃胭脂会不会出事。」 柳嬷嬷准备的美人香,应该也算是一种药吧,唐瑜怕元宝出事,而且先提出担心,元宝真病了,两个丫鬟也只会觉得元宝不能吃胭脂,而不是独独怀疑那盒胭脂有问题。 刘公公很快就来了,看看精神抖擞的元宝,笑着宽慰道:「姑娘别急,胭脂人吃了不会出事,元宝吃得少,应该也无碍,您先留意着,一旦发现元宝哪里不对,我再过来瞧瞧。」 第63章[04.3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瑜面上平静,内里忧心忡忡。 「姑娘,这胭脂……」明湖托着被元宝啃过的胭脂,为难地问。 唐瑜为难片刻,让明湖丢了。 她再反感宋钦的亲近,宋钦愿意给她时间,她也做不到让他吃狗啃过的东西,太埋汰人。 明湖哎了声,拿着东西出去了。 唐瑜目送她背影,再度忆起了宋钦…… 罢了,认了吧,注定会生不如死,长一点短一点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 唐瑜下午哪都没去,坐在屋里谨慎地观察元宝,盯了半晌,元宝生龙活虎的,唐瑜松了口气,取了书靠在榻上看,看着看着,旁边明溪忽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唐瑜大惊,立即看向元宝,却见元宝侧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抽搐,嘴里流出了白沫,惊悚吓人,一双灵动的眼睛往上翻,眼瞅着就要…… 唐瑜手里的书掉了下去。 「李公公!」元宝发作地突然,惊吓过后,明溪飞快出去寻人了。 唐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跳下地,跑到元宝跟前。元宝似乎还有意识,狗眼睛努力看它,嘴里发出痛苦的轻嗷叫。原本淘气顽皮的小家伙陡然变成这样,唐瑜又怕又急,蹲下去时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就算吃了胭脂,怎么会…… 「姑娘,恕奴婢直言,您的胭脂里是不是搀了旁的东西?」 头顶传来明湖冷漠的声音,唐瑜做贼心虚,刚要辩解,元宝身子一抖,又吐了口白沫出来。 鬼使神差的,唐瑜忽然明白了明湖的意思,明湖口中的「东西」,不是有催情效用的美人香,而是谋人性命的毒药。明白了,再看元宝惨烈的样子,唐瑜心底一寒,宛如身坠冰窟,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暖和的地方。 柳嬷嬷告诉她,美人香是催情的,然而元宝的症状,唐瑜都无法否认,确实更像中毒。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是毒,那柳嬷嬷为何要撒谎骗她?为何要骗她将毒药抹在身上? 抹在身上,如果宋钦没有给她时间,她一来宋钦便要了她,毒必然会入了宋钦口中…… 柳嬷嬷为何要害宋钦?她一个嬷嬷,哪来的毒药? 短短的瞬间,唐瑜脑海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柳嬷嬷是姑母为她挑选的嬷嬷,姑母嫁进了卫家,卫家有位一直被摄政王宋钦欺压的太后……杀了宋钦,太后就可以做真正的太后了,皇上也不再是宋钦的傀儡……她去求宋钦那晚,柳嬷嬷巧舌如簧特意在她脸上嘴上涂了胭脂,恐怕那胭脂里就有毒吧? 宋钦没亲她,他没事,可她嘴碰到胭脂,为什么没死? 回到侯府,柳嬷嬷给她端了茶,茶里缠了解药吧。那她现在在府里,柳嬷嬷嘱咐她将药涂在胸口,为的就是想保住她的命?或是避免宋钦没亲她,她自己嘴唇沾毒发作?这盒胭脂是毒,另一瓶所谓的避孕药又是什么? 一旦宋钦毒发身亡,王府侍卫必然饶不了她,都不顾她性命了,还会在乎她怀不怀孕? 两天一用,不是避孕的,也不会是毒药…… 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元宝,回想柳嬷嬷送别时不似作伪地叮嘱她保重,唐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那瓶药粉,或许是解药?柳嬷嬷是姑母的人,姑母,她希望保住她的命,怕宋钦亲她将毒送到她口中…… 既然是解药…… 「明湖,你快去派人请郎中!」救元宝要紧,万一自己猜错了,当务之急也是去请郎中来,李公公是养狗的,未必懂得医狗。 明湖不动,眼神冷漠,仿佛已经认定她带了毒药进府,要谋杀宋钦。 明湖都怀疑了,唐瑜什么都不做,宋钦回来得知后肯定也会派人检查那盒胭脂,而如果她争取时间提前解了元宝的毒,或许还可以将此事转化成一场误会,可以让人觉得元宝就是因为吃了胭脂才难受的,难受一会儿就好了…… 抱着这丝希望,唐瑜厉声怒斥明湖:「我有没有异心,只有王爷有资格评判,在王爷回府之前,你还是他派人服侍我的丫鬟,还不快去请郎中?」 明湖皱皱眉,寒着脸离去。 唐瑜不敢浪费时间,扑过去抓起白瓷小瓶,抬起元宝脑袋就往它嘴里倒,元宝嘴巴都闭不上了,唐瑜倒完药紧紧攥住它的嘴筒子,起身抓过桌上茶碗,往它嘴里倒茶,强行灌下去。外面传来明溪、李公公匆匆的脚步声,唐瑜迅速放好茶碗,将元宝放回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元宝活下来,保佑她度过这一关。 「李公公,你快看看元宝!」她白着脸让开地方,急切地招呼李公公快过来。 李公公事先得了嘱咐,自然知道该怎么行事,看到元宝吐出来的白沫,并没有像唐瑜三女那般紧张,蹲到元宝跟前,镇定地道:「姑娘别急,幼狗吃错东西偶尔会吐白沫,明溪说它吃了胭脂,可能是胃不舒服了。」 说话时翻了翻元宝眼皮,轻轻摸了摸元宝肚子,好像在检查什么。 唐瑜听到他的话,不禁又升起旁的希望,希望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那胭脂并非有毒。正想着,忽见元宝不吐也不抖了,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蔫巴巴的,没有了之前的机灵,然后尾巴一抬…… 拉臭了,特别臭,臭的唐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明溪也捂住了鼻子。 第64章[04.3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李公公强颜欢笑,站起来,苦笑着回禀道:「姑娘,元宝只是吃错了东西,现在排出来了,接下来几天精心调养着,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虚惊一场,唐瑜背后落了一层冷汗,心疼地抱起元宝去了外面,让李公公明溪收拾里面。明湖很快也领着郎中过来了,得知李公公的话,再看看乖乖卧在唐瑜腿上仿佛在瞪着她的元宝,先让小丫鬟送走郎中,明湖恭敬地跪到唐瑜面前,请她责罚。 没事就好,柳嬷嬷姑母没有害她,唐瑜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当然不会跟一个忠心主子的丫鬟计较,细声让她起来。 屋子里开了窗,点了香料,但依然能闻到异味,唐瑜便坐在堂屋里,一下一下给元宝顺毛,「尝到教训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不但自己遭了罪,还连累她几乎死了一回,险些冤枉柳嬷嬷与姑母太后她们,那都是关心她的长辈,她竟然那样想,真是不应该。 元宝蔫蔫地趴着,晃了晃短尾巴。 「元宝出事了?」门前一暗,宋钦高大的身影突然走了进来。 唐瑜慌忙起身,抱着元宝朝他行礼,「回王爷,元宝贪玩吃了一点胭脂,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钦看看她怀里的元宝,在她对面落座,冷声道:「什么胭脂吃了会有类似中毒的症状?」 唐瑜心里一沉,转身看他,对上宋钦怀疑冷厉的目光,她强自镇定地道:「王爷,那只是误会,李公公说了,幼狗……」 「本王知道他说了什么。」宋钦沉着脸打断道,凤眼紧紧盯着她,「但本王的命只有一条,再谨慎都不为过,明湖,那盒胭脂在何处?」 明湖从外面进来,低头道:「姑娘让奴婢扔了,奴婢还没来得及处置,暂且放在了奴婢房中。」 「送去前院交给沈寂,让他着人检查。」 「奴婢遵命。」明湖郑重领命,出去办事了。 唐瑜双手隐隐发抖,那盒胭脂没毒,但里面有催情的,万一被查出来……不,不是万一,是肯定会被查出来的,那么与其证据确凿时再求情讨饶,不如先请罪求罚,宋钦,他,他也知道她会生不如死,应该能体谅她的害怕吧? 就算不能,她大不了照样领罚,试一试总归是分希望。 想通了,唐瑜放下元宝,低头走到宋钦面前,慢慢跪了下去,「王爷,臣女有罪。」 「你有何罪?」宋钦端起茶碗,凤眼里多了一抹兴致,莫非她知道里面有毒? 唐瑜狠狠心,叩首道:「王爷,臣女害怕服侍王爷,进府前让身边的嬷嬷寻了一副方子,说是,说是用了,能减少,减少我的痛楚。」 宋钦知道那药是让他吃的,不太信这话,喝茶前淡淡问道:「你自己吃的?」 这些宋钦的郎中都能查出来,唐瑜不敢撒谎,紧张地嗫嚅道:「不是,是,是用在我身上,王爷,王爷亲近时,服入口中……嬷嬷说,这样王爷,会,会提前结束……」 「噗」的一声,宋钦口中的茶水都喷出来了,都喷在了唐瑜身上。 唐瑜狠狠打了个哆嗦,脑袋垂得更低了。 「胡闹!」宋钦气得丢了手中茶碗,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那儿的小姑娘。原来柳嬷嬷就是用这种借口骗她的,她真带了进来,可见也是盼他……她想得美,减少自己的痛楚,可她知道她以为的药真的管用了,身为男人的他会多懊恼吗? 又傻又蠢。 不过总算知道她为何带毒药过来了。 懒得跟一个蠢姑娘计较,宋钦继续审问:「还有没有旁的东西?本王劝你老实交代,否则等本王查出来,本王今晚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长夜漫漫。」 人难受,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唐瑜懂他的威胁,她不敢再隐瞒,哆哆嗦嗦地道:「还,还有一个小瓷瓶……」 宋钦:「什么瓷瓶?明溪去拿。」 唐瑜低头说了瓷瓶颜色,明溪立即进去去取。 「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宋钦不悦地问,难道在她眼里,又是什么对付他的东西? 唐瑜良久都没有说话,宋钦耐心地等着,那边元宝见他不说话了,胆子大了点,费劲儿地爬到主人身旁,蜷缩成一团挨着主人。小小的身体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唐瑜偷偷看看元宝,鼓足勇气道:「是,是避孕的药……」 宋钦盯着她,攥紧了拳头。 柳嬷嬷够聪明,猜透了小姑娘的心思,全是唐瑜不会拒绝的理由。 唐瑜呢,不想让他快活,不想怀他的骨肉,她怎么不想想,怀了他的孩子,他会亏待她?她没怀孩子他都屡次纵容了,真怀上了…… 罢了,全是些设想,宋钦再次看眼对面的傻姑娘,冷声道:「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本王先让人查验,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决不轻饶。」 明湖明溪都去送药给沈寂查验了,唐瑜跪在宋钦面前,看着地面,心中忐忑。 那盒胭脂,到底是毒药还是催情药? 如果是毒药,白瓷瓶里的就是解药,自然能解了元宝的毒,但如果是催情药,也能说得过去,因为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吐出来就好了,并非因为她喂了解药的缘故。唐瑜希望是后者,希望柳嬷嬷是一心为她着想…… 第65章[04.3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回想元宝发作的样子,她忍不住害怕。 元宝并不知道主人的烦恼,见主人一直跪在这儿不动,男人也不说话,元宝茫然地转转自己乌溜溜的眼珠,慢吞吞挪到主人面前,双爪搭在主人膝盖上,想让主人抱抱,口中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唐瑜苦笑,她现在就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纵使怜惜元宝,也无能为力了。就算不是毒药,她也是藏了药算计宋钦,宋钦会轻易宽恕她? 前面就是男人的蟒袍黑靴,他端坐在那里,不用抬头,唐瑜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冷厉。他算是宽宏大量了,堂堂王爷,她吐在他身上他非但没有罚她,反而愿意给她时间适应,晚上他那么想,最终也忍住了,甚至能忍下一直叫的元宝打扰他休息。 但这次,唐瑜不抱任何希望,他再三告诉她别辜负他的容忍,她,没能做到。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几声鸡叫,唐瑜越发紧张,悄悄攥紧了手。 沈寂最先进来,后面褚风一手拎着野鸡。 「王爷,属下已经查出那盒胭脂是何毒药,不过在属下回禀之前,请王爷允许属下先拿这两只野鸡做个比较,免得唐姑娘觉得属下空口无凭,冤枉她。」沈寂上前,站在唐瑜旁边,低头请示道唐瑜震惊地仰头看他。 沈寂脑袋低着,黑眸冷冷回视,与明湖怀疑唐瑜藏毒时是一样的眼神,愤怒她意图谋害。 唐瑜心寒了下去,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真的是毒吗? 「准。」宋钦靠在椅背上,声音平静而无情。 沈寂让到一旁,褚风冷哼一声故意拎着两只鸡蹲到唐瑜对面,狠狠瞪她一眼,跟着从唐瑜那盒粉青釉的胭脂里挖出两指,分别放进一个茶碗里,然后又挖了一指,一直搅拌到茶水浑浊起来,怕唐瑜不明白,他恨声道:「元宝吃的少,发作的慢,现在多喂它们点,很快就能让姑娘瞧见了。」 说完掰着鸡喙,将茶水分别倒了进去。 唐瑜早在褚风拎着鸡过来时就退后了两步,此时盯着那两只鸡,忍不住浑身发抖。只有元宝,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野鸡,本想凑过去拨弄野鸡,却在看到那盒胭脂时猛地扑到唐瑜怀里,汪汪叫了两声。 野鸡听到狗叫,惊慌地拍打翅膀,只是身上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绳子另一头被褚风稳稳地踩着,两只鸡硬是逃不开,只能在原地左右乱蹭。大概一刻钟左右,两只鸡突然抽搐起来,鸡嘴里涌出白沫…… 褚风抬头,杀人一般盯着唐瑜。 唐瑜再也跪不住,往后跌坐在地上。 褚风讽刺地哼了一声,拿起小瓷瓶往第三个茶碗里倒,兑好了,灌进其中一只鸡嘴里,没用多久,那只鸡就与元宝一样,不抖了,身体最后打个哆嗦,拉了一泡同样奇臭无比的污秽,唐瑜却没有闻到似的,一直盯着旁边的野鸡,眼看着它不停地吐白沫,直到一动不动,死了…… 「唐姑娘,你还有何话说?」褚风厉声质问道。 唐瑜呆呆地看着死了的那只鸡,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沈寂再次开口:「回王爷,这毒名为西施泪,无色无味状似凝脂,涂于女子身上,男子亲近便会毒从口入,在体内潜伏三日,三日后暴毙而亡,鸡、狗体弱,中毒后发作地快,白瓷小瓶里装的是解药。」 唐瑜终于有了反应,视线木然地挪到了沈寂身上。 西施泪,潜伏三日,所以柳嬷嬷叮嘱她两天一用解药,是不想她被毒死吧? 是为了她好吗?不是,因为宋钦死了,她难逃一死,给她下着毒又送了解药,其实是怕这边出变故,怕她没毒死宋钦先毒死自己吧?柳嬷嬷,姑母,太后,她们都商量好了,合计好了,她们要借她的手杀了宋钦,为了杀死宋钦,不惜让她送命…… 父亲一出事,太后就想到这个计划了吧?太后料到她会求宋钦救父,所以柳嬷嬷当晚就在她脸上用了药……可她们怎么笃定宋钦会帮她? 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突然串联了起来。 她落入水中,宋钦先救了她,她当时就担心太后会猜忌她与宋钦的关系,太后待她一如从前,唐瑜还信以为真……一定是那时,太后就看穿了宋钦对她的觊觎……她去别院礼佛,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在宋钦住进山里那晚出事……柳嬷嬷说是秀儿引发的火,可柳嬷嬷是姑母是太后的人…… 是用这把火试探宋钦对她在意到什么地步了吗?宋钦真的救她了,两人都落入了太后的圈套,可如果宋钦无动于衷,她是不是当晚就死在那场火里了?与可怜的秀儿一样? 这就是她一直信赖倚靠的柳嬷嬷,亲姑母,太后…… 卫昭呢? 想到卫昭跪在床前哀求她嫁给他的脸,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也是做戏,唐瑜胃里一阵翻滚,踉跄着跑出去,捂着胸口呕了起来。 都在骗她,所有人都在骗她。 眼前一黑,唐瑜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元宝汪汪的叫。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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