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掌中馈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言修要修养一段时间,皇上派了太医院的院士来给言修调理身子,对言修京郊遇刺这件事情特别震怒,下令各部严查不殆。 谢氏被龚姨娘的人带回了国公府,柳氏第二天就派人来请言昭华过府。 言昭华连通传都不用,直接就往擎苍院去了。柳氏正从佛堂里出来,穿着一身万字回纹的酱色长衣,雍容华贵,手里还挂着佛珠,看见言昭华就伸手牵着她进了屋里。 当日在长宁候府发生的事情,柳氏已经听刘成说过了,今日喊言昭华过来,是有别的意思。 「谢岚被带回国公府之后,龚姨娘拼命向国公求情,国公原本也是气恼不已,说谢家没这种丢人现眼的孩子,要家法打死,龚姨娘以死相护,到底是伺候了国公爷半辈子的老人儿,没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所以,国公说想亲自见一见你,问问你的意思。」 言昭华没想到柳氏喊她过来,居然是因为国公想见她。定国公谢国章言昭华上一世也没见过几回,而且都是那种谢家庆典的时候,后来谢家没落,国公一病不起,言昭华只在院子外给他磕了几个头就被打发回去了,居然这回因为谢氏的事情,国公要求见她。 愣了愣后,言昭华才呐呐的说道: 「国公爷见我……是为什么呀?」 柳氏叹了口气,说道:「别害怕,他不能怎么着,龚姨娘哭的再厉害,谢氏做了这么丧良心的事情,总不会一笔勾销的。国公见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你只需记住这一点就够了,更何况,还有我在呢。」 言昭华看着柳氏淡定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柳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 「不过是见一见外祖,又不是见什么豺狼虎豹,他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要吃饭喝水的俗人啊。」 柳氏安慰的话让言昭华抿唇笑了笑,对柳氏点点头,正色说道:「我记下了,不过……反正我是不会让步的,三妹妹昨儿来求我,说让我跟父亲说原谅太太,我都给拒绝了,这件事情,不是我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太太她确实做错了,她让人下毒害我,这是要我的命,如果我去替她求情,下回真被她害死了,我的冤魂找谁说理去?」 柳氏没想到言昭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讶异问道:「宁丫头还去找你说了这些?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你说的很对,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无论谁让你妥协,你都不必理会。」 有了柳氏这句话,言昭华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等候柳氏换过了衣裳之后,便随她往书房走去。 谢国章因为谢岚和言修的事情,已经两日没有去上朝了,他日日派人去看言修的伤势,似乎等不及要和他说话,可太医却说言修的身子要好好调养,再受不得任何情绪牵动了,所以不建议言修这段时间会客,谢国章也不好把病中的女婿从床上拖下来不是,可又急着说话,就把言昭华这个当事人给喊了过来。 书房外的侍卫远远看见了柳氏,就转身进了书房通报,等到柳氏和言昭华到了之后,就直接开门让她们进去了。 定国公的书房布置的十分富贵,不是长宁候府可比的,这书房,言昭华前世今生都是第一回来,这下才有些明白,前世里偶尔能听说国公嫌弃长宁候府不够气派的话,与国公府的富丽堂皇相比,长宁候府实在是不够看啊。 谢国章正在写字,身后有婢女打扇,两旁有婢女端水递茶,站在他身旁替他研磨的是一个娇俏的双十佳人,青春正茂,身段妖娆,先前听说了柳氏要来,见柳氏的衣角刚刚出现,她就早早的就恭敬跪迎柳氏,等柳氏走到书案前,才柔声说道: 「夫人好。」 没有自称奴婢,必定是谢国章的妾侍,柳氏抬手让她起来,又挥手让她退下,那妾侍还不忘到言昭华面前福了福身子,然后规规矩矩的领着先前围绕在谢国章身边伺候的婢女离开了书房。 谢国章拿着笔,抬眼看了看柳氏,然后把目光落到了言昭华的身上,言昭华赶紧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娇娇气气的问候: 「外孙女昭华给外祖父请安,愿外祖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言昭华恭敬的拜下,将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之上,谢国章不开口,她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谢国章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外孙女,原本倒是想喊她过来吓一吓的,虽说这回的事情与她无关,是谢岚自己作死,但到底被闹出来,伤了两家的体面,再加上龚氏带着谢岚在他面前哭诉过,并将这丫头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告知他知晓了,又有柳氏撑腰,柳氏的为人,谢国章还会不知?强势惯了的,就以为言昭华也是个强势厉害的。 可这丫头一来,倒是没有丝毫骄矜,礼数也很周全,最关键是生的一副柔弱的样貌,声音娇娇气气的,倒是跟龚氏和谢岚形容的有些不太一样。 「倒是个嘴甜的。起来吧。」 谢国章妻妾多,孩子也多,孩子又生了很多孩子,整个谢家的孙子辈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除了嫡出的那几个,其他的庶子庶孙们,他连名字都未必记得,所以能指望他对孩子,孙子们有什么好脸了,因此他现在对言昭华这么和颜悦色,已经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言昭华直起了身子,优雅端庄的站了起来,谢国章放下笔,转手看了看,手指上沾了两个小墨点,可伺候的丫鬟都不在,他就没说话,言昭华见状,将一旁丫鬟们留下的热巾拿起来,双手递给了谢国章,谢国章讶然的看了她一眼,接过热巾擦了擦手之后,就坐了下来,双手交叉说道: 「是个懂事的丫头。可怎么做的事情就那样不懂事,咄咄逼人呢?」 这就开始了。 言昭华心道,暗自深吸一口气,从容答道:「昭华不知外祖所言何意。」 谢国章笑了笑,不理会她身后站立的柳氏脸色铁青,兀自说道: 「你不知道何意?怎么会呢?这两天谢言两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全都因你而起,你怎会不知道呢?你的继母,也就是你的姨母,如今被你害的被关在房里,一步都不能出来,外界的议论更是滔天袭来,你这孩子,可是把我们谢言两家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的,你可知道?」 谢国章的话让柳氏心中不服,生怕言昭华说错话,正要替她开口反驳,就听言昭华主动说道: 「外祖所言之事,昭华不敢撒谎,这两日谢言两家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但这件事并非因为昭华而起,偷盗者之所以可恶,并不是因为百姓报官,而是因为偷盗者本身犯了恶行,若是每个百姓都对偷盗者视而不见,那么律法便是空谈,只有人人振臂,人人监督,依法办事,偷盗者才会日益减少。姨母所作所为,想来外祖也都知晓,难道外祖真的以为只要我隐忍不发,由着姨母谋财害命,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吗?」 谢国章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这胆敢与他说律法的小丫头,他当然不能说谢岚做的对了,笑了笑,说道: 「什么谋财害命,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谋财害命吗?你姨母所为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毕竟她最后也没讨着好,东西她贪来贪去,也都是谢家出去的东西,这……」 谢国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柳氏厉声说道: 「公爷这话说错了!谢岚贪的不是谢家的东西,而是言家的,那是薇姐儿的嫁妆,从府里出去了,就和谢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华姐儿讨回自己母亲的嫁妆天经地义!谢岚贪财是事实。」 第二章 谢国章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干咳了一声,竟也不敢对柳氏苛责,只好换了个话题,说: 「好,就算她贪财是事实,可这害命总没有吧,华姐儿不还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你姨母也是被她手下那两个狠心下人给连累了。这样的事情,你大可回来告诉我,我自有惩罚她的法子,可你把这事儿告诉了你爹,你爹心疼你,肯定是容不下你姨母了,这个休妻一事,事关重大,也不仅仅是你爹一个人的事情,其中牵扯太多,说长远一些,可能还会影响朝中的□□面,这些事情,可能你一个小姑娘家不懂,但外祖也不是骗你,你爹一休妻,人家外面就会说谢言两家不和,那些正在观望的坏人们可能就会趁虚而入,这件事所带来的深远影响,可不是后宅的事情能够说分明的,你懂吗?」 言昭华大致是明白谢国章这话的意思了,他倒并不是完全听了龚姨娘和谢岚的哭诉才决定插手这事儿的,而是有更深远的政治考虑,在他看来,因为后宅之事闹到台面上,不好看,会给政客们留下谢言两家不和的印象,直接有可能会左右一些人的判断,这也就是当年为什么谢薇死了之后,谢国章还要再让言修娶一个谢家的女人做继室的原因。 在谢国章看来,后宅的事都是小事,言昭华若是今日闹出来的不是这种要逼得言修休妻的事情,这位老人家才不会上赶着来调停呢,在他看来,若是能把言昭华说通了,把她这个始作俑者摆平,接下来他就能和言修更好的谈话了,这是一个政客的决定,他善于考虑,怎么用最少的力气,尽可能的处理更多的事。 言昭华到底还是犹豫了,柳氏看了一眼她,上前说道: 「这些影响你直接跟女婿去说好了,昭华不过十二岁,她懂什么政治?今日前来,不过是受了委屈,想让你这个外祖给她做主的,至于休妻不休妻这件事,她一个孩子说了能算吗?」 谢国章眼看着柳氏,先前明显已经看到那小丫头动摇了,他只要再多说几句,小丫头没准就同意了,可偏偏这个时候柳氏插嘴,让他功亏一篑,不禁啧了一声,柳氏才不管他高兴不高兴,搭着言昭华的肩就说道: 「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给你外祖再磕两个头,我便送你回去侍疾吧。」 说完,不等谢国章反对,柳氏就拍了拍言昭华的后背,言昭华立刻跪下给谢国章磕头,然后在谢国章颇为郁闷的表情中,祖孙俩走出了金碧辉煌的书房。 言修也就在家休息了五日,第六日就带病赶去了国公府,言昭华亦随行而去。 不过到了国公府以后,言修自己去了擎苍院,谢国章与柳氏,还有谢氏和龚姨娘都去了,全是长辈在场,言昭华就没份出席了,被桂嬷嬷领着去了世子夫人顾氏的院子里。 顾氏正在小厨房里张罗糕点,听闻言昭华来了,特意先端出了一碟子切成丸子大小的白糖糕出来,拉着言昭华的手说道:「平时请都请不来的客人,今儿居然都来了。快尝尝舅母的手艺,不是我自夸,这白糖糕是我的强项,虽说简单了一些,入口却是极好的。」 言昭华还没来得及问顾氏,除了她,还有谁来了,手里就被顾氏热情的塞了一块糕点,顾氏瞧着她的目光带着安慰,她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言家近来发生的事情,言昭华接过糕点,对顾氏笑着道谢: 「多谢舅母。」 声音小小的,眼珠子水汪汪的,容貌又生的楚楚可怜,顾氏本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一直觉得言昭华从小没了母亲在身边很是可怜,如今又知道谢岚这些年对她做的事情,那是发自内心气愤的,当初还以为言修再娶个谢家的女儿,最起码不会亏待言昭华姐弟,可没想到谢岚包藏祸心,居然打着这种恶毒的主意,好在这孩子聪明,识破了她的诡计,这要是毫无所觉的给谢岚算计下来,到最后,两个孩子还不得被那恶妇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顾氏对谢岚本就没什么好感,虽说两人表面上并无交恶之事,但顾氏素来瞧不上龚姨娘那帮妾侍,连带对谢岚这个庶妹也不喜欢,当年她就觉得谢岚小家子气,难堪重任,果然这才几年,就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贪图长姐嫁妆,意图毒害继女,这两样罪名,足够让她在京中难以立足。 不由自主的伸手在言昭华的脸上摸了一下,顺便把她沾在嘴角的糕点屑给擦掉了,言昭华抿了抿嘴,似乎有点难为情,顾氏见她这样,更是疼在了心里,一把就搂过了言昭华,说道: 「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这般命苦。」 言昭华愣住了,手里的白糖糕也掉在地上,被顾氏搂在怀中的感觉很奇怪,但却多少有点暖,一会儿被放开,顾氏的眼眶竟然真的有些泛红,见言昭华正看着自己,顾氏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用帕子掖了掖眼角,而后又拿了一块白糖糕送到言昭华的手中,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说道: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瞧我连个孩子都不如。今后你多往舅母这里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可以和舅母说,柔姐儿和元姐儿都在家里,你随时来都可以的。」 言昭华跟着顾氏脚步走,耳中听着顾氏说的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顾氏将她带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的园子外,垂花门前,对言昭华说道:「这是香箩苑,柔姐儿和元姐儿最喜欢在里面玩耍了,今日樊哥儿他们也在,你别害羞,园子里多的是弟弟妹妹,都是小孩子,又沾着亲,没那么多规矩的。」 言昭华从垂花门外往里探头看了看,果真听见里面有玩闹的声音,看了看顾氏,只见顾氏并没有领她进去的意思,温柔的指了指垂花门,意思让言昭华自己进去。 「里面都是孩子,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吃的喝的我全都备好了,你尽管进去玩儿,有什么事问柔姐儿就成了。」 顾氏都这样说了,言昭华再不进去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提着裙摆,踩上了香箩苑的台阶,素手扶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顾氏,一株海棠落在头上,便是一副美人如画的景色,顾氏不禁在心里想着,这样一朵漂亮的花儿,将来还不知落到哪户有福的人家呀,对她挥挥手,让她赶忙进去。 言昭华虽然心里还在担心言修和谢氏的事情,不过她也明白,如今谢言两家的大家长都倾力在商谈这件事,她一个小孩子也没法做主,正如谢国章说的,谢言两家的婚事若是轻易告吹,其影响是深远的,她这一世的最终目的,也就是讨回自己的东西和抱住谢家的荣华,至于谢氏是死是活,她也不会太计较就是了,只要今后别再碍着她就成了,而谢氏的身上,有那两座大山一般的罪名压着,就算不死,言修也断不会再接受她回言家的,言修这一回似乎是动了真怒,若是他有宽恕谢氏的心,在前几天,言昭宁和言书彦跪在外面求他的时候,就该下台阶了,可他不仅为丝不动,对言昭宁姐弟的求饶置之不理,可见其整治谢氏的决心。 园子里的奇花异草让言昭华流连忘返,一路观赏过去,循着声音就去了。 谢家的姐弟在亭子里玩耍,亭子后头有小湖,有花圃,宛如仙境一般,谢馨柔最先看见言昭华,眼前一亮,就从亭子上跑下来,抓着言昭华的手就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去接你。」 经过上回的相处,谢馨柔和言昭华就成了惺惺相惜的知己,言昭华回道:「舅母带我来的,她把我送到门外就走了。」 第三章 拉着言昭华上了亭子,亭子里还有谢樊,谢馨元,两姐弟,另外还有两三个言昭华叫不出名字的孩子,有两个男孩儿长得特别相像,应该书庶子庶女,谢馨柔主动给她介绍: 「蓝衣服的是谢晖,青的是谢武,他俩是双生子,这个小的是谢馨悦,谢晖和谢衡是玉娘的孩子,馨悦是锦丫头的孩子,都是弟弟妹妹,你们快见过大表姐,这可是咱们家正宗的大姐,连我都要喊她姐姐呢。」 谢馨柔在谢家是长女,不过她确实比言昭华要小两个月。 几个孩子都很乖巧的站起来给言昭华行礼,谢樊最是活泼,丝毫不避讳,拉着言昭华的手就坐到一旁去了,说道:「大表姐你来了正好,我姐姐正耍赖呢,明明她输了,脸上该贴条了,可她偏偏岔开了话题,就好像我们都是傻的,都不记得了似的。哼,我们精明着呢。」 谢樊借着和言昭华说话,故意刺着谢馨柔,言昭华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字谜,看来这些孩子刚才就在玩儿猜字谜的游戏了,惩罚就是贴纸条,谢晖和馨悦的身上都被贴了好几张,听谢樊说了话之后,两人站起来就去追赶谢馨柔,满亭子的欢声笑语。 言昭华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追赶玩耍,只觉得身心无比放松。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言昭华回头,就看见谢馨元正踌躇的看着自己,不禁转过身问道: 「元姐儿,怎么了?」 谢馨元抿了抿唇,轻声对言昭华问道: 「那个,大表姐,我跟你打听一下三表姐,这些天都没见她来找我,我问娘亲,娘亲说是姑母出了点事,我想问问,姑母怎么了,三表姐那儿没事吧?」 言昭华倒是忘了,谢馨柔和言昭宁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的很,言昭宁往常过两天就会来找谢馨元玩耍,可这一回已经连着七八天没来了,怪不得谢馨元想她了。 看着这个娇憨天真的小姑娘,言昭华想起她上一世被言昭宁害的那么惨的样子,心里着实同情,却又不能明着和她说‘言昭宁将来会毁你的容,抢你的夫婿’这种话,只好叹了口气,说道: 「太太是出了事,现在国公和夫人,还有我父亲都在府里处理这件事呢,结果我也不知道,所以没法回答你,至于宁姐儿,等到我家太太这件事情解决了之后,她……应该会来找你玩儿的,你别心焦。」 谢馨元瞪着和言昭华不相上下的大眼睛,只是言昭华的大眼睛里多了些楚楚可人的味道,而谢馨元更多的是天真,眼珠子眨巴两下之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唉,我从前一直觉得大表姐是个很凶的人,都没敢怎么和你说话,没想到大表姐这样温柔,倒是我错了。在这里给大表姐赔罪了。」 言昭华没想到谢馨元会突然和自己道歉,愣了愣,只听谢馨元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三表姐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回我得罪了她,她还在生我的气。」 言昭华心中唏嘘,言昭宁当年害谢馨元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谢馨元的心中是这样美好的形象,一如当年她没想到谢氏会是那样恶毒……不由得感同身受,对谢馨元说道: 「她想你的时候肯定会过来找你的,她若是没来,你也就别放心上了,我今儿回去之后,替你带个话儿,让她得空了就过来看你,可好?」 谢馨元想了想,也觉得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点头说道:「嗯,麻烦大表姐了,她若是不想出门,那过两日我便去府上找她玩儿。」 对于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言昭华是真心疼,不太愿意她和言昭宁那样的性子走的太近,可她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绝不是她说一两句话就能抹杀的,这种事情只能靠谢馨元自己悟出来,最多等到她们俩要议亲的时候,她稍微对谢馨元提个醒儿就是了。 言昭华在香箩苑中玩儿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有人来喊她,到了擎苍院中,就看见柳氏和言修坐在厅里,龚姨娘红着眼睛,一边擦眼泪,一边走了出去,和言昭华正好对面碰上,龚姨娘看了言昭华一眼,便往旁边让了让,她能在后院中这么多年没被柳氏干掉,做事小心,不留把柄也算是一个优点,在谢国章的那么多姨娘当中,她也算比较得宠的,可是表面上却没有给人抓住任何不恭敬的把柄,对谁都很谦让的样子。 言昭华看了她一眼,在她让出的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目不斜视的就走入了厅内。 柳氏和言修的脸色都不是太好,言修脸色越发苍白,似乎又牵动了伤口,坐在下首陷入沉思,看他这个表情,言昭华似乎有预感,谢氏这件事定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顺利,走到柳氏身边,被柳氏拉着坐下,说道: 「你家太太那件事,可能没法交给顺天府去做了,两家颜面是小,但背后还夹杂着太多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网,休妻也只能暂缓,不过我和你父亲都主张让你家太太到豫州的庄子里去休养,反正她近来身子不是很好,正好可以去那里养病,外界听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好影响,最多是问两句,应付过去也就成了,你看这样的处置,还满意吗?」 言昭华松了一口气,她多怕柳氏和她说谢氏不仅休不了,还要继续回长宁候府做太太,那她这段日子就等于是白忙活了,不仅没处置到谢氏,还给自己埋下了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劈到她的雷,如今听来,幸好不是那样,只要谢氏不回言家,随便她去哪个庄子里静养,言昭华都没有意见。 「但凭外祖父,外祖母和爹爹做主。」言昭华由衷的谢天谢地谢柳氏,她能这样顺利的将谢氏这个硬钉子拔掉,柳氏的帮助是最关键的,很多事情,如果柳氏不相信,那么言昭华根本就做不成。 柳氏见言昭华并没有对这个结果哭闹,心中甚慰,更加觉得这孩子识大体,越发心疼,摸着她顺滑的乌发,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轻拍,表示安慰。 言昭华觉得鼻头有些发酸,柳氏和顾氏的怀抱都让她觉得很温暖,这种温暖似乎很陌生,却又让她感觉非常舒适。 言修扶着椅子站起来,对言昭华说道: 「事情处理完了,她过两天就会出发去豫州,你回去大度些,别理会她的叫嚣便是了,听到什么,只当没听到。」 言昭华见言修起身了,她也从柳氏的怀中坐直了身子,似乎有些贪恋这种温暖,却知道此时不合时宜,对言修回道:「是,我知道了。」 谢氏要被送去豫州的庄子里,这两日在府中定然不会消停,言修也是提早和言昭华打了招呼,免得到时候猛地听见一些污言秽语而吃惊。 柳氏见言修对言昭华是真的疼爱,连这些小细节都能在意到,心中对他的不满才稍稍的缓解一番,言修要走,言昭华和柳氏告别,柳氏挽留: 「这两日要不就住在这里吧,等她去了豫州,你再回去也不迟。」 言修不说话,对柳氏的挽留不置可否,完全一副等言昭华自己做决定的样子,言昭华想了想之后,对柳氏说道:「还是不了,太太要走,我总要相送的。还要回去给她准备一些常用的药材,豫州那边不比京城,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言昭华知道柳氏不满谢氏不被休弃这件事,用她自己的方式对柳氏安慰,柳氏哪里会听不出来,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点了点言昭华的鼻头,说道:「回去吧。过两日我再接你过来小住。」 桂嬷嬷亲自送言昭华到大门口,言修先上了马车,言昭华跟桂嬷嬷道谢之后,也爬上了车,夕阳之下,一辆马车往西而行。 第四章 镇国公府后院,范文超正拿一根竹签子逗笼子里的鹦鹉哥,盼着它能出个声儿,给了乐子,可这红嘴绿莺歌愣是高傲的很,不仅一声不乏,还似乎对范文超很看不上眼的样子,连他给的东西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范文超在这鸟儿身上憋了些气,回头看见某人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闲适模样,心里就来气,走过去故意撞了他腿一下,裴宣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范文超瞧着他这模样,心中不住的惋惜犯嘀咕,这容貌,要是生做女子,他一定想尽一切办法给弄进自己的后院儿藏起来,可偏就这颠倒众生的样子,生错了性别,成了男儿身,美则美矣,可味道就不对了,更别说,还投了这么一个凶残的灵魂在这躯壳里,简直暴殄天物啊。 点漆般的瞳眸瞥向了范文超,范文超立刻就满脸堆起了笑容,赔笑道:「哟,不好意思,撞着了。」 裴宣不和他计较,美目顾盼,横了一眼,沙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这妖孽的模样,要是被京城里的闺阁千金,大家闺秀们瞧见,一个个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疯狂呢,他要有这人的容貌,非要娶一百零八个小妾在房里,可这人倒好,十七岁的高龄,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皮相。不过范文超立刻想到了这人喜怒无常,古怪高冷的脾气,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将来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的小姐要倒霉啊。 「还早呢。没到出门的时候,您老再睡会儿也不迟。」 范文超将手里的鸟食罐儿放下,拍了拍手里的残余屑,实在的说道。 裴宣懒洋洋的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用指背碰了碰茶杯,确定还温热着,这才将青花瓷的三才杯端了起来,揭开碗儿盖,撇开茶叶喝了一口。 这茶一喝就知道是泡了有一会儿,入口苦涩,要是讲究一点的,肯定当场就吐了,可裴宣倒是不介意,咕嘟咕嘟的一杯茶就下肚了,范文超看着说道:「唉,要是给王妃看到你在我这儿喝凉茶,还不得揭了我的皮啊。」 裴宣不理会他信口雌黄,喝完了水,又躺下了,仿佛这天下再没有能让他坐起来的人和事,懒的模样叫人发指。 「你真想好了要替二皇子再杀一次言修?现在风声多紧,皇上那儿派兵看着呢,你就不怕背后漏了馅儿?」 范文超这样对裴宣问道。上回裴宣截杀言修,范文超也是跟着的,知道裴宣那晚其实是故意放言修一条生路的,要不然怎么会在那儿和一个小丫头唠半天嗑儿,就为了拖延时间,等谭城找去?所以,范文超知道,裴宣其实是不想杀言修的,只不过架不住二皇子和言修有仇,而裴宣这段时间被皇上吩咐做的事,就是听从二皇子的一切吩咐……只不过,可能连二皇子都不知道,一直替他做事的人,竟然就是裴宣。 范文超是大理寺少卿,和裴宣又是一起长大的瓷儿,裴宣所做之事,少不了要惊动锦衣卫和大理寺,范文超也算是他的掩护吧,所以知道裴宣不少事情。 裴宣听了范文超的话,呼出一口气,耸肩说道: 「露馅儿也没办法,老二上赶着要动手呢,我不动手,自然也有旁人动手,这样一看,还不如我动手呢。」 范文超只觉得裴宣的话听起来似是而非,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是错的,说道:「那皇上派的兵就不管了?」 二皇子和言修不对付,要杀他,是因为言修在朝是主战派的首脑,二皇子的外祖是主和派的首脑,两人在政见上大有分歧,而最近南疆不太平,朝中为此事也在热议,听说言修在朝上就直接嘲讽过二皇子的外祖是缩头乌龟,二皇子身后只有他外祖一脉扶持,哪里肯让外祖家的势力受损,这才想出这种损招来对付言修,而这些损招的实施者,居然就落到了,受皇命隐藏身份,潜伏在二皇子身边的裴宣身上。 勾唇一笑,倾国倾城:「又不是我和那些兵对上,怕什么。该怕的言修,谁让他倒霉呢。」 裴宣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倒是想起了言修家的那个大丫头,模样生的挺好,就是心眼儿太多,不可爱,嘴巴倒也挺能说的,运气也不错。 范文超知道裴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晚上要去东郊密林剿匪,当然也不是单纯的剿匪…… 看着裴宣的样子就知道他定是想起了那天晚上舌战群雄,称他们一口一个好汉的小姑娘,那是言修的女儿,范文超还记得,眼前这位坏公子的剑,还把人家细皮嫩肉的下巴给戳坏了呢。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好好的小美人儿,最重要的脸上,就被他做了那么个难看的记号。 「言修要真倒霉了,你猜她闺女会不会恨你一辈子?」范文超故意这么说活了一句。 裴宣眼眸一动,转而看向范文超,思虑一番后,说道:「她恨我又如何?我也没指望她会喜欢我呀!」 范文超被裴宣这句话给噎到了,真不知这人怎么好意思想人家闺女的,也不想想他接下来要对人家父亲做什么,连范文超都觉得言家无缘无故的惹上这么个阎王,实在太倒霉了。 言修身上的伤养了近一个月,终于好了很多。养伤期间,曾被皇上请入宫中两回商量事情,言修在兵部任职,算是成功的由文转武的典型,萧国和南疆之间的争斗数十年不止,近来换了新君,更是对萧国边境屡屡冒犯,言修就曾请命出征南疆,是主战派的首脑人物。他这一养伤,有些公文就送到长宁候府来,有些则是官员上门拜访。 谢氏已经被车马暗夜里送去了豫州,世人皆道长宁候夫人得了怪病,突然就不能适应京城水土,需要去豫州长期修养,归期未定,这个消息在京城贵女圈中也算是掀起了些波澜,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谢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得了需要去豫州长期修养的怪病,长宁候府定然发生了的,只不过,长宁候府上下被言修管的铁桶一般,敢出去说一个字闲话的,现在坟头的草都长出来,谢氏走后,言修立刻就将外头替言修管理田庄店铺的堰伯给请回了府里,堰伯颇有见识和手段,做了一辈子掌柜,管家于他而言并不吃力,上来就将侯府上下整治一通,人人心服,不敢造次。 言修这两日总觉得出入都有人盯着,就好像刚才上朝回来,从马车里走下来的那一刻,明显就有一种被盯梢的感觉,可等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又一个人都没有。 回到府里,他习惯性的往书房去,整洁的桌面上一尘不染,右下角放着一壶似乎刚沏好的茶,配上四五块茶点,茶具也很讲究,是那种比较明快的景泰蓝,书院里伺候的小厮见言修惊讶,说道: 「是大小姐亲自送来的,这书房里也是她盯着人打扫的,因为书院里伺候的都是新人,侯爷也没明确的说有什么主意的,下人们都不敢动手,大小姐就主持收拾了。」 言修倒了一杯茶,闻着是甜甜的枣味,配上浓郁的茶叶,入口香甜微微带苦,回甘很是不错,又吃了两块糕点,觉得这个孩子真是长大了,招来了心腹吴刚,言修对他吩咐道: 「这几天去兵部要些人回来,我预感着有什么不对,上回东郊山上的苗民寨一夜之间就被夷为平地,可寨里的苗匪却多数出逃,派人去跟谭候说一声,让他也加强五城的军备,别让这些人混入京城闹出什么乱子来。」 吴刚是言修的副将,生的五大三粗,性子直率,唯命是从,十分忠心,得了言修的指令就要下去,却听言修又将他喊了回来,说道: 「再留一队骑兵,送府里的公子小姐们去国公府暂住几日。就说我让昭华去跟国公夫人学管中馈,家里没有大人照料,便让孩子们都去了,烦老夫人替着照料一二。」 第五章 吴刚这才领命下去办事了。 言昭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来书房找言修问,言修没和她说其他的,只说让她好好的跟柳氏学,这长宁候府在她出嫁前都要靠着她来打理云云,言昭华虽然觉得父亲的反应有点奇怪,可言修不说为什么,她再怎么问也没用。 第二天,收拾了行装细软,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往国公府去。 谢氏转移的银钱已经全都重新划到了谢薇的账目之上,存在通宝钱庄,没有大碍,而谢薇其他的嫁妆,也由柳氏重新派人来清点完,谢氏的私产在去豫州之前,全都被言修给扣了下来,倒是没有充公,因为账目不清,不能全都算作是谢薇的东西,所以言修就在通宝钱庄那里另外弄了一处保管的,和言昭华商量一番后,决定谢氏这笔私账,就算是将来宁姐儿和书彦的。 言昭华对这个没什么疑义,因为她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对于强占别人的也没什么兴趣。 四个孩子,分别坐了两辆马车,由一小队护卫送去了国公府。 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三更的时候,言修书房外的门被人拍响:「侯爷侯爷,不好了,着火了。」 言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穿了鞋就去开门,来报信的正是新管家堰伯,而长宁候府周围都是火光,堰伯脸上手上都有黑灰,言修问: 「怎么回事?」 「带着火油的箭射了灯油库还有布料房,火势就蔓延开了,只派了一小队人去查火箭来源,小的已经派人组队救火去了,剩下的几十人没敢动,都守在院子里呢。」 堰伯当年也是当过兵的,所以对这种紧要情况处理的还算好,言修回房拿了佩剑就冲出去,正好对上一帮蒙了面的盗匪,从门房直接闯了进来,倒没有大肆砍杀,而是在火光四起的长宁候府里搜寻,府兵们要分散出去救火,只有一小队人留着抵御,长宁候府中乱成一团。 就连言修自己都亲自上阵了,抽出佩剑,就砍了两个黑衣人,揭开面上的布条,就看见这些人脸上画着些五颜六色的颜料,很是诡异。 来不及多想,言修便投入了战圈之中。 长宁候府下方在厮杀乱斗,在一处飞檐之上,居然泰然自若坐着一个同样蒙着面的黑衣男子,只见他在火光四起,仆婢不住奔走逃命的长宁候府院子里不住回望,身旁突然也走来一人,与他一同坐下,在他旁边问道: 「说不担心人家,你这是过来干什么?」 某黑衣人回头一看,就见另一个与他相同装束的,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挪揄,裴宣暗自啐了他一口,站起身来,正要潇洒离开,就见范文超也跟着站起了身,摘下蒙面的黑巾,对裴宣说道: 「你就放心吧,言修还算有点自觉,白天就把府里的公子小姐都送去了定国公府,你就别瞎操心了。」 听了范文超这话,裴宣依旧不多言语,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腰带,然后招呼也不和范文超打一声,就脚尖点地,潇洒如风的投身入了黑暗,再不理会院子里长宁候府的激战。 范文超一时不察,居然又让他给跑了,原本是想跟过来笑笑他的,哪里能就这样放弃了,立刻追了过去。 言修在院子里酣战,根本没有看见屋脊之上飘过的两道黑影。 言昭华早早的走在国公府后院的回廊上,急匆匆的往擎苍院去了。一大早就有人来给她报信,说是昨夜长宁候府骤起大火,连城防都惊动了,整个长宁候府毁了大半。 擎苍院里,柳氏也听人奏报了,正要派人去喊言昭华,就见她自己来了,一进门,言昭华就抓住了柳氏的手问道: 「外祖母,我父亲怎么样,您知道吗?」 柳氏见她一脸焦急,安慰道:「放心吧,没事,你父亲毫发未伤,据说闯入侯府的歹人并不多,长宁候府本就有府兵,他们又放火惊动了五城,五城的兵马赶到之后,就配合你父亲将人给一举成擒了。」 听到言修没事,言昭华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真害怕言修躲过了那日夜晚的刺杀,躲不过昨夜的刺杀,真不知道言修到底得罪了谁,居然三番两次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还放火烧了长宁候府,这得多大的仇怨,也不想想京畿重地,火烧侯府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到底是什么人,怎的如此凶残,那日夜晚遇到的刺客也是,我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三番两次的刺杀都是针对他的呢?」 柳氏见言昭华焦急,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说道: 「昨夜那些人据说是东郊苗民寨的,那些苗民都是好多好多年前南疆俘虏回来的,他们自主成立了苗民寨,原本是由寨主统领的,老寨主配合朝廷做了不少事,朝廷便对那块松懈了,给了他们相对的自由,可奈何老寨主死了,苗民寨就不太平了,官兵一个月前刚派人围剿过,谁料不少苗民趁乱逃脱了,也不知怎么的,这些苗民听说是那晚剿灭山寨的是长宁候,这不,足足筹备了大半个月,就为了昨日放火烧了长宁候府,还闯入府里,要杀你的父亲。」 柳氏是深宅妇人,乍一听说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心里也是没底,言昭华听她说了这番缘由,才点头表示明白,脑中想起那晚用剑威胁她的黑衣人,想着昨夜之事,既然是苗民所为,那么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不多时,言瑞谦、言昭宁和言书彦也赶了过来,是言昭华派人去通知他们的,听说言修遇袭,长宁候府毁了,都惊呆吓坏了,言昭宁哭哭啼啼的扑入了柳氏的怀中,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柳氏安慰了她几句,就放开了,言昭宁瞥了一眼言昭华,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兀自坐到一旁抽泣去了。 言修直到傍晚才从宫里回来,到国公府叙述情况,谢国章义愤填膺的骂了好一会儿那些找死的苗民,言修禀告完之后,便将几个孩子也叫到场,顾氏亲自带来,言修主动带着四个孩子,给柳氏和谢国章跪下,言昭华等见言修跪了,自然也就跟着跪了下来,柳氏上前搀扶,言修不肯起来,对柳氏说道: 「昨夜之事,不仅仅是我长宁候府一家之事,苗民寨之所以近来有反意,不过是因为苗疆叛乱,屡屡派兵滋扰我境内,这帮苗民想要在京中滋事,只怕是响应苗疆动乱之举,圣上已经得悉此事,长宁候府没了可以再建,但苗疆之乱,绝不可再拖延,我已请命,择日便率兵出战。」 言修的话音刚落,厅中就传出惊讶的声音,柳氏说道:「什么,你要带兵去?」 「是,此患不除,国无宁日。」在南疆问题上,言修是主战派的首脑,谢国章亦然,听言修这般说,便一拍桌子,说道:「好,男儿当有此志向,圣上可应允了?」 主战派都是武将,主和派全是文臣,这段时间,文臣武将对南疆问题上有很大的分歧,主和派是太师为首,太师乃皇上恩师,又是泰山,皇上有心战,却顾虑太师,主战派曾多次提出出战,都被圣上压下,如今谢国章就问言修圣上是什么意思,若是圣上不允,臣子就算有报国之心也没用啊。 言修点头:「圣上已然应允,此番长宁候府被烧,苗民闯入我府杀人,此乃京畿重地奇耻大辱,圣上哪里肯咽的下这口气,纵然太师这回也无话可说,总不能连人家打到家门口还置之不理要求和吧。圣上已经同意让我领西山军营兵五万,择日开拔。然还有一事,想请岳父岳母帮忙。」 说完这些话,言修似乎也有些激动,真是没想到一场大火,居然将主战派们想了好长时间的问题一下子全都解决了,言修自然是有些兴奋的,只不过还没忘记一些小事,这才想当面诉说一番。 第六章 谢国章也是高兴,挥手说道:「但说无妨。你此去,我替你料理好京城一切事宜。」 言修先行谢过,又跪着转向了一脸担忧的柳氏,说道:「岳父岳母仁恩,然长宁候府已化作灰烬,内务府虽已承建,但从设计到动工,总需要些漫长时日,孩子们不能流落在外,便拜托岳父岳母代为照料,四个孩子在府上的所有开销,都由长宁候府一应承担,还请岳父岳母应承此事,方能断我忧虑。」 言修的话说完之后,言昭华就抬头看着他,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惊讶,言瑞谦本来就不多话,跪在最边上,只是抬头看着言昭华和言修,言昭宁和言书彦却是相当震惊,言昭宁跪在离言修最近的地方,一把搂住了言修的胳膊,说道: 「爹爹要去打仗?那我们怎么办?爹爹能不能不去,宁儿舍不得爹爹。」 言修看了她一眼,然后抽出手臂,看了看言昭华,言昭华就拉过了言昭宁的手,说道:「宁姐儿别怕,爹爹自有道理。」 其实言昭宁此时不安是应该的,毕竟谢氏才被送去豫州,并且很有可能今后再回不来了,转眼言修也要离开京城,这对被父母宠爱长大的言昭宁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才会在这关头,露出要哭表情,并且真的哭了出来,嘤嘤的,带着抽噎,她一哭,言书彦也跟着哭了,言书彦和言昭宁是一样的心态,嘴里也一个劲的要言修别去。 言修轻喝一声:「好了,别哭了。华姐儿你带弟弟妹妹出去,我和外祖,外祖母还有话说。」 言昭华稍稍犹豫过后,就站起来将哭的梨花带雨的言昭宁给拉了起来,这丫头一个劲的想脱离她,往言修那里去,言昭华只好稍稍用力,将她拖了出去,言瑞谦则拉着言书彦,姐弟四人便出去了,不过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等候结果。 言昭华看着繁花似锦的院子,对于言修这个决定并没有多少惊讶,因为上一世言修最后就是去打仗的,并且她知道结果,言修这人做官有官运,打仗有打仗运,言昭华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吃败仗,因为她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宁候府有言修在,将来必定会平步青云的,言修在她看来,除了有点好色和在后宅事上面有点糊涂之外,其他都还成,若是上一世他能早点发觉谢氏的坏心,那么她和谦哥儿都不会长歪,后来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了。 不过这一世的言修,似乎有那么一点改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他接触多了些,感觉他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回想上一世,他和自己疏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抗拒,她上一世以为言修只喜欢言昭宁,因为每回看见他们,言修都对言昭宁和颜悦色的,言昭宁也对言修十分爱娇,可到了她这里,就多了几分疏离,她自己也有些赌气,有意疏远言修的。从小谢氏就告诉她,言修有多可怕,并且时不时的将言修对她的评语,添油加醋的‘转告’给她听,以至于让她下意识就觉得言修并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其实是她自己不靠近罢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言修从厅里走了出来,看见四个孩子还在院子里等他,言昭宁再也忍不住,就飞奔去了言修面前,抱住言修的腰,哭闹起来:「爹爹,不要去,爹爹,不要去!宁姐儿舍不得你,你不在京城,会有坏人欺负宁姐儿的,爹爹——」 哭的十分凄惨,一个言昭宁也就罢了,再加一个言书彦,抱着言修的大腿,言修被两个孩子吵得实在有些烦,却也没有推开他们,只是不耐的抚了抚他们头顶,说道: 「乖,别闹了。看看哥哥姐姐,他们怎么没闹?都多大了,要懂事点。在外祖家里住着,和侯府一样,不要娇气,跟姐妹们好好相处,别动不动就发你那小姐脾气,听到没有?」 言昭华听着言修叮嘱言昭宁话,心头似乎有点热热的,言修对待子女,也许真的并不是她印象中那么无情,而且,看得出来,他对言昭宁还是很容忍,很疼爱的。 言昭宁抽抽噎噎的,言修看不过去,伸手给她抹了一把眼泪珠子,又把抱着他脚哭的言书彦给拉了起来,严厉道:「男儿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给我闭嘴!」 对儿子的态度和对女儿的态度完全是不一样的,言昭华直到今天才真切的明白,上一世她和言瑞谦为什么会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在言修看来,女儿可以骄纵,哪怕脾气大一些,娇气一些,都是可以原谅的,你主动靠近,他也会与你靠近,你若是疏远,他就不知道如何靠近了,可对待儿子就不一样了,他对儿子似乎有期望,所以要求会高一点,言书彦上一世虽说没有显露过太高的天分,可在谢氏的羽翼之下,也没有犯过大错,可言瑞谦就不同了,他在订亲之后,新媳妇还没进门,就把房里丫鬟的肚子给搞大了,这件事在言修看来是道德败坏的,玩儿女人可以,但必须要正正经经的娶了妻子之后,按规矩来纳妾,绝不能私下苟合,并且时机也非常尴尬,这回直接影响旁人对长宁候府的印象和评价,这是言修绝不能容忍的,所以,言瑞谦当年就被他毫不犹豫的赶出了府,如今想来,一切似乎都和谢氏脱不开干系。 言昭华想通这些之后,不禁为自己和谦弟擦了一把冷汗,好在这一世早早的将谢氏弄走,要是再容忍她一段时间,就好比现在,言修要离开京城,那么长宁候府立马就会落入谢氏手中,到时候她和谦弟还是没好日子过。 言修把言昭宁牵着走到言昭华面前,言昭华俏生生的站着,不说话,不哭闹,就那么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这种脆弱中的坚强让言修心疼,嘴巴一张一合,一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伸手在言昭华的头顶摸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才说道: 「你是长姐,多照顾些弟弟妹妹,有什么不懂的或拿不定主意的,就去问你外祖母。」 言昭华的眸子一下子红了起来,却又拼命眨眼睛,不让眼泪出来,言修叹了口气,就松开了言昭宁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垂花门。 四个孩子并排站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言昭华转过身来,伸手去牵言昭宁的手,却被她重重的甩开,对言昭华大声叫道: 「你为什么不拦住爹爹,你,你太坏了!」 言昭宁这句话喊出来的同时,柳氏和顾氏正好从门内走出,听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柳氏面上明显闪过不悦。 顾氏见状,便上前去,想给两个姑娘打打圆场,没想到言昭宁说完这话转身就跑,差点撞到迎面赶上的顾氏身上,柳氏立刻在台阶上喊了一声: 「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还不去洗脸,把乌七八糟的东西统统给我洗干净去。」 言昭华没见过柳氏对言昭宁发这么大的火,看了看顾氏下意识护在腹前的手,便猜到了柳氏发火的原因,并没有说破,言昭宁刚刚经历了和父亲分别的事情,又被柳氏这么不给面子的吼了两声,顿时两颊臊红,豆大的泪珠子就又落了下来。倒还不敢在国公府里闹小姐脾气,左右看了看,只觉得今日的面子丢的实在太大了,捂着脸就哭着跑了出了垂花门,言书彦似乎也觉得有些格格不入,还好没糊涂,过来给顾氏和柳氏行了告退的礼,这才追着言昭宁出去了。 言昭华上前对顾氏和柳氏说道: 「宁姐儿不舍父亲,这才失态,外祖母和舅母不要恼她。」 第七章 顾氏笑着摆手:「什么恼不恼的,都还是孩子呢。」这话说了出去,顾氏就牵着言昭华往厅里走去,言昭华回头对言瑞谦喊了声:「谦哥儿一起来,外祖母这里的糕点可好吃了,你从前一定没吃过。」 言瑞谦愣了愣,看到石阶上站着的柳氏,还是没敢上前,柳氏瞧他那小可怜的样子,也是心软了,她的确不怎么喜欢谦哥儿这个孩子,因为她的薇姐儿就是生他才没命,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物是人非,她也知道不能再纠结这些事情,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华姐儿先前定是故意说,谦哥儿没吃过她院子里的点心,想来也是好笑,她擎苍院有个从江南来的点心师傅坐镇,来过府里的孩子都喜欢那口儿,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家的孩子来了,都能尝上一口,可偏偏她的嫡亲外孙和外孙女吃的最少,外孙女这段日子来的勤,往常也甚少遇见,这外孙子更别提了,她就没有想过让他来吃。 对言瑞谦招招手,说道: 「进来吧,我让人多准备些口味,看你喜欢什么。」 言瑞谦惊讶的抬头,眼眶里立刻就凝聚了感动的泪水,言昭华心中一喜,见他还愣着,跟顾氏打了个招呼,就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往厅里走去。 柳氏让他俩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问言瑞谦想吃点什么,言瑞谦紧张的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柳氏打趣:「上回你给外祖送了份合他心意的字帖,我还以为你这孩子开窍了呢,怎的还是这般磕磕巴巴的,不像个样子。」 言瑞谦脸红的低下了头,言昭华打圆场道: 「外祖母就别打趣他了,平日里就不爱说话,我和他坐在一起半天,他都未必能和我说点什么,上回我生病了,他自己不好意思来,就偷偷的躲在假山后头看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姐姐多凶呢,连弟弟都怕我。」 这段话活泼有趣,柳氏和顾氏想到言昭华说的那个场景,不由得都笑了出来,她们笑了,言瑞谦就没那么紧张了,居然破天荒的跟言昭华在柳氏的院子里坐了小半日。 言修四月初就领了皇命,往南疆赶去,南疆位处极南,有滇南大军镇守,这回皇上拨了五万兵马给言修,先打个头阵,而后大军再至。 言昭华带着帷帽,站在城楼之上,谢国章亲自带着几个孩子到城楼相送,昨晚已经为言修践行,言昭宁又是哭闹不休,早上还闹脾气,居然没来相送,言昭华带着言瑞谦和言书彦一起,目送着言修和长蛇般的粮草队伍离开,城楼上多是言修的同僚,也知道他们是言修的儿女,不时有目光投来。 「大姐,你说父亲会平安归来吗?」言瑞谦这般对言昭华问道。 言书彦不等言昭华开口,就对言瑞谦回道:「我听说苗人可凶了,他们还会用毒,打仗的时候,还带好些蛇虫鼠蚁上阵呢,都是有毒的。」 言瑞谦看了一眼说话不动脑子的言书彦,小声喝止:「胡说八道什么?」尽管他也听说过苗人的阴毒,可总不愿听别人说出口,就好像证实了他心中的担忧一般。 言书彦不服言瑞谦,嘴巴就噘了起来,一副要耍少爷脾气的样子,言昭华未免他在外失礼,赶忙截过了他们的话头,说道: 「好了,都别说了。父亲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苗人虽然阴毒,可是我大萧勇士也非豆腐做的,定能将苗贼杀退,凯旋而归。」 不是言昭华自信,而是她确实知道结果,反正她印象中,苗疆动乱,最后就是言修和其他两个兵部的将领一同协作平定的,平定之后,苗疆便作为萧国的属国,每年纳贡,苗帝改称苗王,虽然这一世言修出征早了几年,但言昭华相信,结果不会变。 「说的不错!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颇有些见识。」 一道刚劲之声自言昭华姐弟身后传来,回头望去,竟是一中年美男子,两撇油亮的八字胡须平添其风雅,穿着寻常直缀,用料十分华贵精良,周围人似乎都认识他,对他的神情极为恭敬,而让言昭华认定他身份不凡的是他腰间那一块翠绿的蟠龙玉珏,蟠龙玉非裴氏子孙不可佩戴,言昭华暗自估量了一番他的年龄之后,便屈膝跪下,对这中年美男子拜道: 「民女言昭华参见恭王爷。长宁候言修是民女的父亲。」 言瑞谦和言书彦这才知道,这中年男子竟然是今上嫡亲的血脉兄弟恭王爷,生的这般俊美,怪道能生出裴宣那样的妖孽了,言昭华动作言语都十分恭敬,可心里却偷偷腹诽起来。 裴正卿看着这小姑娘,虽带着帷帽,但举手投足皆是大家之气,回想先前她说的那番豪言,也不让他们姐弟起身,不由勾唇,破天荒的弯下腰对言昭华问道: 「你从前见过本王?」 言昭华摇头,抬起葱白段子似的详细手指指了指裴正卿腰间的蟠龙玉珏,裴正卿低头一看,这才明白过来,爽朗一笑,他笑了,周围的人也都笑了,言昭华觉得有些囧,对这王爷的好感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哪有当众笑一个小姑娘的,自己笑也就算了,居然还带着人一起笑,怪不得他生的儿子也讨厌。 裴正卿当然不知道言昭华此刻正腹诽什么,要知道了,还不把他的两道美须给气歪了,倒是对言昭华这个小姑娘留下了挺好的印象,暗道言修好福气,生了个这般聪慧机灵的女儿。 「都起来吧。」 裴正卿说完这话,便从言昭华他们身边经过,带着浩浩汤汤的队伍离开了城楼,言瑞谦扶着言昭华站起身,主动给她掸了掸裙摆,问道:「姐,你怎么知道他是恭王爷?」 言昭华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了句:「回去再说吧。」 言瑞谦乖顺的点点头,便不再多问,可言书彦却又来了一句:「爹爹是不是以前带大姐见过恭王爷?怎的没带我们去?」 言昭华看了他一眼,不想在外面和他发生嘴角,便没理他,言书彦的嘴又噘了起来,心里就认定是言修偏心,只带了大姐一个人去,没带他们姐弟几个,想着一会儿回去以后,定要将这事儿告诉三姐姐知道才行。 言修走了之后,言昭华姐弟四个就正式在定国公府里住下了,顾氏给他们分了两个院子,言昭华和言昭宁住的叫听雨轩,言瑞谦和言书彦住的叫玉笙楼,两个景致十分不错的院落,顾氏亲自带着言昭华她们看院子,亲切的说道: 「你们看看,哪里还有不合适的地方,直接与我说,我让人给你们去办。」 言昭宁过了两天下来,似乎想明白了处境,不再像前两天是的任性了,对顾氏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舅母费心替我们准备了这样好的地方,我们若是还不满意就是不知好歹了,是吧,姐姐?」 言昭宁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挽住了顾氏的胳膊,像往常那样爱娇的说道,她容貌生的艳丽,一双眼睛明媚璀璨,带着笑意的时候,让人一见就有好感。 顾氏看了看言昭宁搂着自己的胳膊,不着痕迹走快了一步,让胳膊自然的脱离言昭宁的搭挽,说道:「走走走,别在院子里站着,我带你们去看看内室。」 言昭华立刻跟上,言昭宁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顾氏先前迫不及待摆脱她的模样,心里觉得奇怪又委屈,自从母亲被送去豫州之后,谢言两家对她的态度就变了许多,言昭宁暗自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听雨轩的院子很大,有一处假山池塘的景致,非常别致,但所带来的影响就是居住房间比其他院落要稍微小那么一点点,总共也就只有四五间房的样子,楼下是丫鬟婆子们住的地方,言昭华和言昭宁的房间在二楼,面对面的两间,中间是两间房公用的茶室,茶具杯具一应俱全。 第八章 顾氏给言昭华分了东面的那间,言昭宁则是西面的那间,都是朝南的房间,采光一样好,两间房虽说比她们在长宁候府居住的房间要小一些,却也布置的十分温馨自然,言昭华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推开窗就能看见池塘景色,可言昭宁进了房之后,就有些不满了,只觉得这房间别说比她在长宁候府住的要小太多,就连她们在擎苍院里,老夫人给安排的房间都比这个大的多,漂亮的多呢。 顾氏似乎看出了言昭宁的小小不满,上前问道: 「怎么,宁姐儿不喜欢这里?」 言昭宁低头咬唇想了想,父亲打仗去了,一年半载肯定回不来,要让她在这样小的房间里和言昭宁对面而居着实是太难熬了些,眸光一动,心思转的飞快,若是她提出来要住在擎苍院的话,不知道舅母能不能同意。 顾氏见言昭宁思虑半天不说话,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也不知在动什么脑筋,回头看了一眼饶有兴致,四处好奇观看的言昭华,对什么都有兴趣,脸上满意的神采是骗不了人的,而反观言昭宁,顾氏真是不愿和眼前这个娇气的小丫头多计较了。 等了一会儿,言昭宁都不说话,顾氏便不再等她,转身要去东边的屋子找言昭华说话,就见言昭宁鼓起勇气,喊住了顾氏,说道: 「舅母,这地方我是很喜欢的,只不过,我素来认床,这些天好不容易在外祖母院中住习惯了,再搬过来,只怕晚上又该睡不着了。要不,这里就让给姐姐住,我,还是住在外祖母院子里,每天也能陪伴外祖母念经礼佛。」 顾氏在心中冷笑,这丫头不就是嫌弃这里狭小简陋嘛,还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道理来,面上却是不显,笑容满面说道: 「要是你愿意住在老夫人院子里,那我便替你与老夫人说去,想来老夫人也很乐意有年轻孩子在身边陪伴呢。」 言昭宁没想到顾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当即高兴的展开笑颜,她容貌迭丽,这一笑竟真有些倾城的国色,只可惜心性还是不成熟,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谈吐和气质,以色事君,焉能长久?还是要有足以匹配其华丽容貌的内涵,这样才能让身上的颜色保持的更久更靓丽。 就好像东屋里的那个小丫头,生的容貌不输宁姐儿,为人处世更是大方得体,处变不惊,在顾氏心里,这两个小丫头的等级,一下子就给分的清清楚楚了。 言昭宁倒是暂时还没考虑到这些,只在腹中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这听雨轩到底是客苑,房间窄小平凡,入目皆是些绿植花草,连几样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这舅母对她们也不是真心的,怪会用一些鲜亮的颜色来骗她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姑娘,还真以为她言昭宁没见过好东西吗?也就能骗骗言昭华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把这里当做宝贝窟似的。 嫌弃听雨轩的装饰简陋是一条,言昭宁坚持住在擎苍院自然也不单单是因为那里华丽贵气,她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呢,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小外祖母对她一直很喜欢,可这段日子,言昭华冒头太快,以至于让外祖母对她都没有从前那样好了,她就想着若是自己能终日留在柳氏身边的话,柳氏对她的态度肯定能回到从前。 她们虽说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可表的终究是表的,不像谢馨柔,谢馨元她们是正经小姐,她靠着柳氏居住,心里总踏实些,最起码不会吃亏呀! 言昭华在里屋听到言昭宁和顾氏的话,走了出来,顾氏便与她说: 「宁姐儿真是懂事,说要留在老夫人院子里陪伴老夫人,若是这样的话,那这个听雨轩就你一个人住了,虽然远了些,但你也别怕,我多给你分两个婆子来看门。」 言昭华看着顾氏,又看了看言昭宁,走到她跟前,说道: 「宁姐儿,别闹了,你还是跟我住在这里吧,外祖母人年纪大了,正是要清净的时候,咱们这一住也不是三两天的事,就别给外祖母添麻烦了。」 言昭华的话倒是让顾氏意外,她原以为言昭华是不喜欢言昭宁的,听言昭宁不愿住应该是觉得正好,可没想到她还愿意开口提点,嘴上虽然说是为了不打扰老夫人,可其实真的是帮言昭宁的,别的不说,单单和长辈住在一起要受的规矩,就能让这小丫头没多久就后悔。 不过这些顾氏都没有和言昭宁说,毕竟她也不能拦着人家小丫头上进啊,自己要亲近长辈,谁也拦不住她。 倒是言昭华的举动让顾氏觉得这孩子心思单纯,可言昭宁听了就不那么想了,她觉得言昭华也是想到,如果让她住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将来她和外祖母亲近了,会损及她的利益,这才假意出言相劝,可她言昭宁也是傻的呀,让她留下就留下了? 故作天真的说道: 「我每日陪伴外祖母,侍奉在她身侧,哪里就扰人清净了?姐姐莫不是不愿我和外祖母多亲近吧?」 言昭华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心道没了谢氏庇护和提点,她真是目光短浅,扶不上墙的,可若是不提醒她,将来等她在柳氏身边犯了错,到时候还得折腾,虽说谢家是她们的外祖家,但若是闹出大乱子来,也很棘手就是了。 顾氏见言昭华被言昭宁的话噎着了,不想让这孩子为难,便主动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也别争了,依我看,宁姐儿既然有孝心,那就让她在擎苍院住着,主院大的很,伺候的人也多,不差她一双碗筷,老夫人喜欢孩子,定不会觉得打扰的。」 不等言昭华开口,言昭宁就连连点头,赞同顾氏的话: 「嗯嗯,舅母说的对,我是去尽孝的,外祖母才不会觉得我麻烦呢。这个院子,就让给姐姐一个人住好了,我看院子里的景致很是不错,姐姐从前在家里幽静惯了,定能喜欢这里的。」 言昭宁得意的说道,心想:院子里景致不错有什么用,言昭华晚上还能睡在院子里吗?这么想着,言昭宁面上居然就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顾氏看在眼中,又是一声叹息。 这个院子真的是她仔细挑选了给两个小姑娘住的,景致自不必说了,放眼整个国公府都是数得上的景致,房间虽小,可里面一切用具齐全周到,全都是她觉得用着非常趁手的东西,一水儿崭新的布置进来,就是想让两个孩子住的舒服些,可没想到这个小的却这般挑剔,那表情像是有些嘲笑她的品味,当真是把她的一片好心,捧了放在地上踩,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啊。 言昭华听顾氏这么表态,便知道言昭宁的轻浮挑剔引起了顾氏的不满,可那丫头本人却毫无自觉,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聪明似的,无奈叹了口气,她要是再多说就是犯贱了,跟她虽说是姐妹,可还没有那么深的死谏情谊,她要自己找麻烦,就由着她去好了。 顾氏见言昭华不再开口,就知道这丫头心里定是明白了她,伸手在言昭华的胳膊上拍了拍,说道: 「这听雨轩今后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什么不周到的,就跟我说,我会让管家尽快给你办的,不过你这是新院子,管事那里还不太熟悉,要是有怠慢的你也担待些,回头我说他们。」 言昭华看的出来,这院子顾氏费了心的,应该是不会有她说的这种情况发生,不过就这么一说罢了,点头应下,可听在言昭宁耳中,就有些高兴了,这表小姐住的新院子,哪里有主院的待遇,今后言昭华这里说不定还要缺水短食呢,那个画面,只要想起来,言昭宁就忍不住的扬起了嘴角。 第九章 顾氏转身看见言昭宁在笑,便说道: 「走吧,华姐儿这里就这样安顿了,我再带你去主院,跟老夫人说一声去。」正要下楼,顾氏又回过头来对言昭华说道:「你两个丫鬟正在配合着收拾你的行礼,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言昭华点点头,就要去送顾氏,言昭宁也跟着顾氏下楼,下楼期间,言昭宁又去搂顾氏的胳膊,却被顾氏碰巧抬手理云鬓给错开了,言昭宁心里又是不爽,只觉得顾氏今天总是在避开她。 言昭华知道顾氏的事情,她前几天来劝架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用手护着腹部,再加上她今日对言昭宁触碰的排斥,言昭华已经可以肯定,顾氏定然腹中怀了孩子,老夫人肯定也知道,不过许是因为月份浅,就没说出来,她们不说,言昭华自然也不会问了。 顾氏的丫鬟挡在了言昭宁和顾氏之间,护送着顾氏下楼去,言昭华将顾氏送到院子外,顾氏才让她回去,染香和青竹也正好赶了过来,看见顾氏,两人齐齐给顾氏行礼,然后就站到言昭华身后,主仆三人目送顾氏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进了院子。 顾氏既然说了,这听雨轩给言昭华一个人住,那么也就是说,就算以后言昭宁在擎苍院住不下去,也不会再搬到听雨轩来了,所以这个小院子今后就是言昭华一个人的,她可以随意分配。 染香和青竹住在楼下东首第一间,采光也很不错,粗使婆子和小厨房的婆子丫鬟们则住在西边,靠近后院小厨房和柴房。 两个丫鬟将言昭华的贴身行礼送到楼上她的房间里,因为长宁候府整个烧了,所以言昭华用的一切都得要重新买才行,言修离开之前,让堰伯给定国公府送来了三万两白银,这是私下送来给柳氏的,柳氏用这三万两,让账房另外开了个小库,便是长宁候府的公子小姐们开支用的,所以,他们今后要用什么都可以直接从国公府的账上走,每人每个月有五十两的份例拿,院子里伺候的人,也是按照国公府的薪资发放。 单这一点就让染香和青竹两个丫头喜不自胜了,因为长宁候府的一等丫鬟每月才五百文,可国公府的一等丫鬟足足有八百文之多,所以自从确定今后随着小姐住在国公府里之后,两个丫鬟每日里走路都似乎带着风。 而与长宁候府不同,国公府的公子小姐们全都要进学堂,国公府有家学,长宁候府也有,不过,长宁候府的家学只接受男孩儿,将言昭宁在擎苍院安排好了之后,顾氏就又派人来告诉了言昭华这个消息,言昭华没想到,她来了国公府,居然还有机会上学堂,心情有点复杂,上一世她的童年都是绣花,到了八岁启蒙,可也是找的女先生单独教授,言家的孩子不多,言修是长房,其他房都被分出去过了,有适龄的子侄也可以被送到侯府的家学里上学堂,不过,女孩子却是没这个机会的。 一想到自己的实际年龄,还要跟一帮小孩子上学堂,言昭华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微妙起来。 住在听雨轩的第一夜,言昭华感觉很不错,太阳还没下山,国公府里的掌灯人就来各个院子将院门前的灯笼点亮,预示着从这个时候开始,府里各院就可以开始点灯了,一切都很有规矩。 顾氏给言昭华的听雨轩安排了两个砍柴挑水的粗使婆子,两个看门婆子,两个厨娘,还有四个打扫的杂役丫头,再加上染香和青竹这两个贴身丫鬟,这样的分配,是和谢馨柔她们这些嫡女一样的,每个院子里都是这么几个人,肯定是够用的了。 言昭华洗漱过后,就推开了西窗向外看去,这院子怪道叫做听雨轩,言昭华趴在窗台上,只觉得周围十分安静,四月里的天气有些潮湿,还带着丝丝凉意,院子里的池塘里倒映着月亮,像个银盘扣在水中,假山石的造型古朴有趣,不管哪一处都是能让人静下心来观赏的美景。 探头往旁边看了看,听雨轩左边似乎还有个院落,一楼是看不到的,她的房间在楼上,这才瞧见些隔壁的院落,那院子没有点灯,像是没人居住,吸引言昭华目光的原因是因为,那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任何奇花异草,或是花园布景,入眼望去全是窜过墙头的青竹,夜风一来,竹叶飒飒作响,不觉得吵,反而能让人把心静下来。 言昭华穿着一身单衣,黑发尽数披肩,洗漱过后的她白皙的仿若从雪堆里跑出来的样子,她将头搁在胳膊上,静静的感受这平和的一切。 染香给言昭华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汤,看见言昭华穿着单衣趴在窗口,不禁出声说道: 「小姐,站在窗口也不知道披件衣裳,着凉了可怎么办呀!」 言昭华回身,就看见染香好好的站在那儿等她,手里端着红枣汤,心情就像是飞起来一样,这样平静而美好的生活,真的是她上一世求而不得的。 回来,真好! 在国公府的生活这便算是安顿下来,第三日,学堂里就安排好了位置,谢馨柔一大早就来了听雨轩,今日是言昭华第一天上学堂,谢馨柔来带她。 言昭华穿着一身新做的琵琶襟上衣,素雅的刺绣妆花裙,再梳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谢馨柔打扮的也不繁复,两人为彼此的品味相视一笑,然后就手牵手一起去了位于西南边的学堂。 学堂里虽说接受女孩子,可到底和男孩儿是分开学的,男女学堂位处隔壁,男子读的是论语大学中庸之类,女孩子读女戒,女则,女德之类的,算术、记账也学,而其他的时候,还要学一些琴棋书画,烹茶煮茶等技艺充实自己,提升内涵。 女学堂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映月斋,之所以叫斋,是因为教授她们的女学先生是位颇有才学的道姑,曾在皇家内院给公主们讲过学,后来她不愿受宫廷拘束,才自宫中出来,入了国公府的学堂。 女学堂里大概有二十来个女孩儿,除了谢馨柔,谢馨元,还有上回遇见的那个小不点儿谢馨悦,其他的女孩儿,言昭华是一个都不认识。谢馨柔一个个的给她介绍,大抵是几个庶出的小姐,还有府里二房,三房的小姐,大家一开始都好奇来的是谁,得知是谢家的表小姐,长宁候府的嫡长女之后,也都对言昭华客客气气的。 言昭华坐到靠走廊一排第三个的蒲团之上,面前放着一张红木卷腿矮桌,桌上还有课本和文房四宝,谢馨柔坐在中间一排第二个,回头对言昭华笑了笑,言昭华回之,左右顾盼了一番,也没见言昭宁过来。 一位穿着湛清道袍的中年道姑一手举着教条,一手捧着书册走进来,女孩子们全都站起来对她问好,先生摆手让大家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新来的言昭华,见她目光坚定,神情大方,满意的点点头,就坐下开始了晦涩难懂的教学。 言昭宁是课上了一半时才过来的,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鎏金百蝶纹的襦裙,脸上微微抹了些胭脂,发髻也是一丝不苟的,像一只骄傲的金丝雀般,高昂着头颅,走进了习室,并没有感到陌生,她从小就在国公府里出入,所以对府里上下的姑娘大多都认识,周围满是惊艳的目光,让她又小小的得意了一把,不枉她早起捯饬,就算要迟到了,也坚持让丫鬟把她头上的牡丹髻给挽漂亮了才行。 她的坐席被分在谢馨柔身后,端庄的跪坐下来,谢馨元对她友好的摆摆手,言昭宁只是看了她一眼,微微牵动了一番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第十章 一个上午,先生就在讲女子的三从四德,听着怪没劲的,好不容易熬过了一节课,可以到园子里去看看花草池鱼。 谢馨柔抓了一把鱼食递给言昭华,然后两人就到那边的亭子里去,和姑娘们一起喂鱼去了,池塘里养的全都是肥肥壮壮的锦鲤,一把鱼食撒下去,一条条的全都涌过来吃,争相竟食的场景不管多少回都能让姑娘们笑起来。 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哎呀,我的裙子!」 言昭华觉得那声音熟悉,从亭子里往后面看去,就见言昭宁正低头抹着裙子上的什么东西,旁边还有一个跌倒在地上的谢馨悦。 言昭华和谢馨柔走过去问怎么回事,谢馨元就说道:「悦儿把茶水泼在宁姐儿的裙子上了,宁姐儿这裙子是新的。」 谢馨悦人小脾气却不小,说道:「不就是一条裙子嘛,回头我赔给她好了,用得着把我推倒吗?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一条裙子值钱?」 说的话虽然有些冲,可不可否认也是有些道理的,言昭宁近来本就觉得不顺,原想着第一天惊艳亮相,让大家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艳压群芳的长宁候府三小姐,这身衣裳是她特意让人在城里的香衣坊定制的,花了大价钱呢,没想到第一天穿就给人泼了这发黄的茶渍,如何能叫她不生气?更别说,泼她茶水的人,还这般嚣张的说话,更是让言昭宁气不打一处来,等着谢馨悦说道: 「你知道这裙子多少钱吗?你一个奴婢生的,赔得起吗?」 谢馨悦是谢渊的通房丫头生的孩子,这是府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也没有人像言昭宁这样大言不惭的指戳出来,谢馨悦也是没见过这样刁蛮的姐姐,眼眶都红了,却是咬着牙不哭。 谢馨柔看了一眼脸色沉下的言昭华,言昭华便上前对言昭宁说道: 「这裙子多少钱我不知道,可你这句话有多重,你知道吗?你好好想想,这身裙子当真比姐妹间的和睦还重要吗?」 言昭华的话字字珠玑,让言昭宁哑口无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这么多人在看,她既然硬了,就没有再软的道理,谢馨元上前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一人退一步吧。大表姐,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宁姐儿,是悦儿走路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了宁姐儿的裙子上,换做是谁也都会着急的。算了吧。悦儿你也懂事些,大表姐和三表姐都是客人,你应该让着些的。」 谢馨悦看了一眼谢馨柔,撇了撇嘴,便转过去不再说话,言昭宁也顺势下了台,她要回去换衣服,经过言昭华身旁时,冷冷的瞪了她一眼,说道: 「大小姐好大的威风,却只会与我耍。」 谢馨柔想插嘴,被言昭华拦住,言昭宁见没有挑起言昭华的怒火,一咬牙,埋头就走了出去。 一场闹剧收场,谢馨柔摇了摇头,说道:「人真的是要经历事情才能了解品行,从前竟没瞧出来,她是这么个脾气。」 话音刚落,言昭华还没说话,就见谢馨悦也跟着跑了出去,谢馨柔赶忙让谢馨元拦住她去,可那孩子人小,跑的却很快,谢馨元追到门口也没把她追回来,谢馨柔叹了口气,说道: 「唉,又要有事了。」 不等言昭华问为什么,先生就回来了,接下来先生讲的东西,言昭华都没怎么听进去,脑中想着谢馨柔说的又要出事是什么意思。 果然,下午放课的时候,谢馨悦才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女子,打扮的不很华丽,但身材丰满,别有一番韵致,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妇人,那女子一进来就喊了一声: 「今儿谁说我家小姐是奴婢生的,站出来给我瞧瞧,让我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生的。」 学堂里先生已经走了,那女子似乎就是故意这个时候过来,谢馨悦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指出已经换了衣裳的言昭宁说道: 「就是她,她说的。」 言昭宁正在收拾桌面,没想到忽然面前黑了,抬头一看,就见谢馨悦的短胖手指,指着言昭宁,说道:「姨娘,就是她!」 言昭宁这才知道来的是谢馨悦回去请的救兵,叫她姨娘,言昭宁忍不住冷笑出声,还没站起来,就被那女子推着继续坐下了,然后就见那女子一脚才在言昭宁面前的矮桌上,说道: 「我当是谁说我家小姐呢,原来是你,你说我家小姐是奴婢生的,可那又怎么样?奴婢生的也是小姐,和你一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的,不是奴婢生的还能多出一只眼睛来?」 谢馨柔上前制止:「耿姨娘,这是言家三小姐,你不可无礼,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那被谢馨柔称作是耿姨娘的青年女子,倒是没和谢馨柔顶撞,而是将脚放下,居高临下看着被他吓坏了的言昭宁,猛地蹲下身子,跟言昭宁面对面,说道: 「小姐可看清了,我家小姐就是我这个奴婢生的,出身是娘老子给的,不是让你平白糟践的。」 言昭宁哪里敢在这样的凶婆娘面前回嘴,僵着肩膀,不住发抖,耿姨娘见她这样,才站起身来,牵着谢馨悦的手,给谢馨柔行了礼,这才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学堂,围观的女孩儿们似乎有些习以为常。 谢馨柔趁着谢馨元上前安慰言昭宁的时候,对言昭华解释道: 「这是耿姨娘,我父亲的通房,为人比较爽直,最见不得有人欺负悦姐儿,定是先前悦姐儿在这里受了委屈,回去跟耿姨娘告状了,耿姨娘这才找来的。」 谢馨元扶着言昭宁站起来,言昭宁只觉得到现在腿肚子还在发抖,声音也不是很响亮,色厉内荏道: 「姐姐,你们府上的姨娘竟这般猖狂,舅母和外祖母也不管的吗?她刚才差点就要打我了,我,我……」 言昭宁一句‘吓死了’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觉得周围都是对她的指点目光,脸颊臊红,咬唇说道:「今日之事,对我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姐姐你们莫不是欺负我爹娘不在身边,便寻这种乡野村妇来找我的晦气,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我要去告诉外祖母和舅母,定要她们给我一个说法出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昭宁就捂着脸,挣脱了谢馨元的搀扶,往外哭跑而去,学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谢馨柔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 「要是告状有用,耿姨娘早给收拾八百回了。还等你去告状?」 事情果然如谢馨柔说的那样。 话说言昭宁一路哭着跑回了擎苍院,想效法谢馨悦回去告状,她哭着回去的时候,顾氏也在,正伺候柳氏礼佛,看见言昭宁哭的不像样子,自然要问了,然后言昭宁就把这事儿给说了,可说了之后,柳氏和顾氏倒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气愤,而是改由桂嬷嬷给她送了花糕和茶点过来安慰她。 原来那耿姨娘并不是普通的姨娘,严格说来,她还算是顾氏和谢渊的救命恩人呢,顾氏和谢渊年轻的时候,出外游玩,遇到了匪人,眼看命悬一线,正是这耿姨娘不要命的助他们逃走,给贼匪戳了两三刀都不肯松手,让顾氏和谢渊多了些时候逃命。等回去一看,本以为这耿姨娘肯定死了,没想到只是重伤,最后还给救了回来,原本只是谢渊的通房丫头,因为这事儿,顾氏特别开恩,让谢渊把她给扶坐了姨娘,也是谢渊的第一个姨娘,为人虽然快人快语,雷厉风行,但对顾氏很是敬重,为了让顾氏放心,主动要求一连喝了五年的避子汤,等到顾氏生了三个孩子以后,并且孩子都长成了,才给去了汤,隔年就生下了谢馨悦这么个孩子,平日里宠的跟眼珠子似的,府里谁要说她的不好,耿姨娘也不生气,可只要有人说了谢馨悦,那她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总要去讲理较真儿的。 第十一章 言昭宁哭诉的时候,也有人来回禀过书院里发生的事情,知道因为言昭宁说了过分的话,耿姨娘才去找她的麻烦,更是没法给言昭宁出头了。 让桂嬷嬷安慰了几句,柳氏就让言昭宁回房歇息去了。 言昭宁走后,柳氏不禁对顾氏摇头,说道:「这孩子啊,终究是歪了。一点都没有世家女该有的大气。」 顾氏扶着柳氏继续去礼佛,听柳氏这么说,顾氏也颇有感慨,说道:「倒是华姐儿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从前有四姑奶奶在,将那孩子的灵气都给遮掩了,如今看来,倒是个沉稳有度的,颇有当年大姐姐的风范。」 柳氏听顾氏提起谢薇,又是一叹,在顾氏的手上拍了拍,心里对这话是认同的,嘴角带着笑,又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手里的佛珠转动,阿弥陀佛的念起来。 言昭华趴在窗台上看风景,嘴里含了一块糖饴,耳中听着染香说话,最近她似乎喜欢上了这样的姿势,一回来就想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正好如今的天气已经不凉,虽说还带着潮气,可开着窗户,让风吹进来的感觉实在太好,她的头枕在胳膊上,目光正好看见隔壁院子的翠绿竹林,看着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的同时,竹叶也飞舞出各种形状来。 「这不,三小姐就那么给桂嬷嬷送回了房,没想到那耿姨娘居然是个硬茬儿。」染香刚从言昭宁那儿过来,听伺候言昭宁的小丫鬟说的,立刻就回来告诉言昭华知道了。 言昭华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若是在长宁候府里出的事,她的确应该出面,可这是在定国公府,言昭宁连情况都还没有摸准,就跑去告状,也是鲁莽的,柳氏和顾氏没让她吃亏已经是爱护有加了。 她对言昭宁的事情没多大兴趣,天幕渐渐暗下来,点灯的队伍由远至近,在一个世家里,点灯之事尤其重要,一般都是由总管亲自带着队来,在门前点亮两盏灯笼后,就预示着院子里可以点灯了。 染香和青竹将烛台找了出来,拿了火折子,一只一只的将烛台点起来,先是言昭华的房间,然后便是楼上楼下,乃至院子里的灯笼,全都给点了起来,每天也就是这点灯时候最为忙碌,不过这都和言昭华没什么关系,她习惯性的看向了竹林,可者今日这一看,似乎觉得那竹林有些不同了。 前几天,夜幕降临时,那院子还是黑漆漆的,不曾有灯亮起,可是今日,刘成带着队,居然将那院子门前的两盏灯笼给点亮了,言昭华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果真没一会儿的功夫,那院子里也都亮起了灯,言昭华这才知道,那院子里应该是住人了。 没多会儿,染香也上楼来和她说:「小姐,咱们隔壁的院子似乎今儿有人住进来了,白天就听见搬东西的响动,现在灯都亮起来了,也不知住的是谁。」 言昭华将她手里的烛台接过来,放到窗台上,然后关起窗户,说道: 「别管是谁,咱们住在国公府里,就是客人,不该咱们管的事情,咱们就别管了。」 话虽这么说,言昭华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因为她住的这听雨轩是客苑,隔壁那间竹苑定然也是,这就说明国公府里来客人了,不过好奇归好奇,言昭华还没有八卦成那样,晚上看了一会儿棋谱,脑子里就昏昏沉沉的了,感叹自己果然不是当大家闺秀的料,除了绣花还行之外,琴棋书画之流都只是皮毛,而这些皮毛还是她上一世那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在如今的学堂里,充其量不过就是个中等偏下的档次,拔尖是不可能了,但最起码也不垫底,这样就行了。 睡前命人给言昭宁送去了一碗梨子水,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喝,但言昭华还是让人给她送去了,免得今后被她说她受了伤害,这个姐姐对她不闻不问,这样送点东西,就算是礼到了,不过礼轻礼重这种事情,就见仁见智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言昭华早早的起床,竟敢在谢馨柔来喊她之前就去了谢馨柔的院子里等她,两人又是一同去了书院,在路上,谢馨柔也把昨日言昭华去擎苍院告状的事情后续告诉了言昭华,言昭华只当是第一次听见,谢馨柔评价道: 「往年也有外来的小姐欺负了悦姐儿,耿姨娘才不管是谁,总要站出来替悦姐儿出头的,这回宁姐儿算是撞到人身上去了,耿姨娘对我爹娘有恩,自己也识趣懂事,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偶尔犯个错,但爹娘也没罚过她,所以久而久之的,我们也都知道,惹谁都不能惹悦姐儿,你和宁姐儿初来乍到,不过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你不常来谢家,可宁姐儿竟然也不知道,还真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呢。」 言昭宁来谢家就是为了认识更多,更显贵的人,哪里还会研究谢家的姨娘和庶女呀,要她早知道的话,定然不会这样做了,只能说她点儿背,怪不得旁人了。 去了学堂里坐好,言昭华受了谢馨柔的指导,知道先生教书的时候,只要你不发出声音,那么随便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管你,所以,言昭宁就收下了谢馨柔送给她的话本,让她在课上无聊的时候看看,不得不说,又是半日的蹉跎,好在有这话本子在,的确解了不少闷子。 可中午吃过饭后,再回到学堂里,就看见每人桌面上都多了一把琴,谢馨柔解释:「下午上声乐,总算不用打瞌睡了。」 言昭华这才想起来,不管是女学堂还是男学堂,这声乐课都是必上的,低头看了看桌面上工整摆放的琴,言昭华暗自叹了口气,琴棋书画里,她就数琴弹得最烂,下午的声乐课估计要接受大家的目光洗礼了。 心里虽然有点没底,可要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言昭华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等到了先生的到来。 来的是教她们女德的先生,可是她身后却还跟着另外一个人,一身白衣,墨发雪颜,风采高雅,一张带着些些病态的俊脸一出现,整个学堂里似乎都有些沸腾了,若不是碍于大家都是闺阁千金,世家小姐,保留着起码的矜持,没准这些姑娘都要尖叫出声了。 女学堂里从前不是没来过男先生,可是却从来没有来过这么俊逸非凡的男先生。 就连言昭华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跟着进来的会是他——恭王世子裴宣。不禁暗自腹诽:他还真是哪儿都不避讳。 谢馨柔看见是裴宣,不禁直言问道:「表舅舅,怎么会是你来?教我们声乐的汪先生呢?」 只听那女先生说道:「汪先生身体不适,这几日的声乐课就请裴先生代课,裴先生是你们的长辈,又是先生,学无老少,学无男女,都好好学,知道吗?」 这老师的话音一落,学堂里的女学生们不禁又展开了一轮小小的讨论,言昭华左右顾盼了两眼,发觉姑娘们脸上兴奋的神色可不是假的,又抬眼看了看裴宣,没想到只一眼,两人就给对上,裴宣的眼神疏离中带点意味不明的冷意,看的言昭华身子猛地一震,赶忙调转了目光,不敢再看他一眼。 这些姑娘中,谢馨柔和裴宣算是最熟的了,居然站起来,走到裴宣面前问道: 「表舅,我娘是怎么请动你来给我们这帮小丫头教声乐的?你不是来这里养病的吗?」 裴宣勾唇,伸手在谢馨柔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然后便干脆的坐到讲台之上,可谢馨柔的两个问题把学堂里的气氛给炒热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喊裴宣‘表舅’,这场景太过滑稽,让言昭华忍俊不住,一屋子的‘表侄女’,这裴宣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十二章 裴宣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听起来特别温柔,像是一泓温水,浸润着所有人的耳朵,行走如一颗青松,撩动着姑娘们的心,无论走到哪里,姑娘们的目光都跟到哪里。 「之前汪先生在教‘春江曲’,据说还没教完,谁给我弹来听听,我好知道接下来教什么。」 他手里就拿着一本曲谱,左右看了两眼,姑娘们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都举起了手,表示自己愿意弹奏,裴宣环顾一圈,居然把目光落在了言昭华身上,修长的手一指,出乎意料的说道: 「就你吧。」 言昭华笑容僵了僵,收起了看戏的心,谢馨柔见状赶忙说道:「表舅,华姐儿……」 还没说完,就被裴宣打断,用手里的曲谱在谢馨柔的头顶轻轻的敲了敲,轻声说道:「叫先生。」 谢馨柔揉着头,忽然觉得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了,因为汪先生不敢说她,更不敢打她,可裴宣敢。 「哦,先生。」为了不被打,谢馨柔还是很识趣的,指着言昭华说道:「先生有所不知,那是我大表姐,才来学堂没几天,至今还没上过声乐课,哪里知道汪先生教了些什么呀。」 裴宣这才将目光落在言昭华身上看了两圈,然后便了然的点头,用曲谱对谢馨柔比了比:「那就你来吧。」 谢馨柔吓得赶忙捂住了头顶,可裴宣这一下又没下来,不禁松了口气,无奈的看了一眼言昭华,坐直了身子,就将之前汪先生教了一半的‘春江曲’弹奏出来,指尖琴音流淌,安静了整个习室,言昭华不禁感叹,这样的才气,才不输世家女之称啊。 裴宣没有再为难,坐回了讲台前,一手拿着曲谱,一手便将接下来的曲调浅浅的弹了出来,不是那种行云流水的声音,而是一个一个音节弹的,他的手形状十分好看,修长又有韧劲的样子,像竹子般,肌肤雪白,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健康的莹润光泽,这样金尊玉贵的手指触动琴弦,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将下面的曲谱音调都弹了一遍之后,裴宣也不含糊,拿开了曲谱,就将先前的曲调行云流水般弹奏出来,如此天赋当真叫人惊讶,曲子由他弹出,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风雅,和老夫子汪先生教的有些不同。 裴宣弹奏完整后,就将每一个音节要注意的地方剖析出来,然后才让大家动手,一时间习室中琴声四起,裴宣就闲庭信步般在习室中周游。 言昭华的水平也就够看个曲谱,不至于看不懂曲谱音阶,可看得懂是看得懂,真正弹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幸好她旁边坐的是敏姐儿,敏姐儿的琴艺不俗,她只需跟着敏姐儿的手指,一点一点的学。 正偷看的起劲,头顶上便如泰山压顶般,把阳光都挡住了,只见裴宣不知何时竟站到她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言昭华被他看的停了手,以为他是不许学生间互相学习,就收回了在敏姐儿手上的目光,自己埋头看起了曲谱,可裴宣却还是不离开,就在言昭华被他看的要崩溃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刚才那个音,该是在这里。」 「……」 言昭华忽然觉得有些无语,这么多人在弹,他怎么能听出来她弹错了?有些汗颜的笑了笑,按照他指点的方位弹了一下,他却是还不走,言昭华猜他是想让她接着弹下去,忽然心里生出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心情,硬着头皮又弹了几个音,要是寻常先生听了她这样晦涩的音调,只怕早就断定她没天分,转身走了,可裴宣却始终站着,让言昭华如坐针毡,总感觉这人是故意针对自己。 幸好有两个表侄女出声请教,裴宣才从言昭华的位置上离开,言昭华至此才松了口气,想她一个伪少女,还要在这里学习这些今后根本没啥用的东西,想想也是蛮可悲的,尤其是,还遇到了裴宣这样斤斤计较的先生,弹错一个音,就死命的盯着不放,看来今后的声乐课难熬了。 一个时辰像是一天那么长,好不容易等到放课,姑娘们还意犹未尽的围在裴宣周围,手里拿个曲谱,问这问那的,谢馨柔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言昭华旁边,两人对视耸了耸肩,收拾好东西,就走出了习室,不再停留。 谢馨柔追着言昭华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去看看宁姐儿,昨儿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委屈,今儿居然不来学堂。我去瞧瞧她,正好给外祖母请安去。」 言昭华说完之后,谢馨柔就跟着回道:「祖母去了镇国公府,一时半会儿会不要来,国公府的长孙女今日及笄,请了祖母去做全福人,她家五小姐跟元姐儿特别要好,就给元姐儿也下了帖子,一起跟着去了,估摸着回来得晚上了。」 两人便相携往擎苍院走去,柳氏果然不在,言昭华她们就直接去了言昭宁那儿,言昭宁的丫鬟喜儿将她们请进去,就看见言昭宁躺在软榻上,似乎精神不济的样子,谢馨柔问道: 「这是怎么了?」 喜儿回道:「我家小姐从昨夜开始身子就不爽利了,早上老夫人让桂嬷嬷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肝火旺,气不调。」 言昭宁从软榻上坐起,对谢馨柔和言昭华伸出了手,娇滴滴的说道:「姐姐们来看我了,我还以为这宅子里就没人记得我死活了呢。」 谢馨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就没人记得你?元姐儿今日去了镇国公府,要是她知道你病了,定然会跑过来看你的。更别说我们了,一放课就来了,小没良心的,还不知足。」 言昭宁抿唇笑了笑,算是宽慰了,又问道:「镇国公府的五小姐,可是范五小姐?上回我还与她一同赏过花,怎的她请元姐儿,就不请我呢?亏我还把她当朋友呢。」 谢馨柔转身给言昭宁递了杯水,说道: 「镇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素有往来,今日是他家大姑娘及笄,五姑娘也不知道你在府中,这才延误了,你就别想太多,好好的养病,等你病好了,再和元姐儿一起去不就成了。」 说完之后,也不再继续和言昭宁说话了,转头看了看始终沉默的言昭华,谢馨柔问道:「大表姐还有话和宁姐儿说吗?」 言昭华看了看言昭宁,言昭宁借着喝水的动作,狠狠瞪了一眼言昭华,言昭华也不以为意,对谢馨柔说道:「没什么了,不过是来瞧瞧她,没有大碍就好。」 言昭宁冷哼着含糊嘀咕了一声:「没大碍,让你失望了吧。」 谢馨柔有些尴尬,言昭华只当做没听见般,转身就要离开,谢馨柔起身也要跟着走,却被言昭宁拉着手撒娇道:「柔姐姐,你留下陪陪我吧,我都闷了一天了,大夫又不让出门吹风,都快无聊死了。」 谢馨柔看言昭华都走到门边了,回头对言昭宁敷衍了一句: 「我让丫鬟进来给你做把戏玩儿,今日先生留了好些课业,算术上我还有点不懂,你身子赶紧好起来,这样姐妹们一起上学堂才热闹嘛。」 说完就将自己的手从言昭宁的手中抽出了,言昭宁见她走的急,又是生气的直蹬床板,把身上的薄被子都给踢下了榻,丫鬟们见了也不敢上前惹她,言昭宁就更气了。 正在这时,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求见言昭宁,说是龚姨娘给言昭宁送了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来,言昭宁正在气头上,一听是龚姨娘送来的东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还不客气的对那妇人说道: 「这里是主院,你让她以后别总是派人来,我不缺吃喝,让她留着自己吃吧。」 第十三章 那妇人是龚姨娘身边的人,原以为来给这位小姐送东西,就是不得赏,也该听几句客气话,却没想到这位小姐傲的很,居然对龚姨娘这般排斥,似乎很嫌弃龚姨娘的姨娘身份。 事实上,言昭宁就是嫌弃龚姨娘的姨娘身份,在她看来,自己的母亲一生最吃亏的就是身为庶女,只能嫁给她爹做继室,生了她和书彦两个嫡子出来,却偏偏上头还压着两个嫡出的哥哥姐姐,外祖母本就对母亲不满,如今若是她再和龚姨娘走的近,外祖母还不彻底的撒手不管她呀!那样的话,不就便宜了言昭华?她才没那么傻呢! 更何况言昭宁是真的讨厌龚姨娘自诩她外祖母的样子,殊不知,就因为她是妾侍,才让言昭宁和她母亲谢氏有了低人一等的出身,前几回龚姨娘派人送东西来,言昭宁也就随便收下了,可今日正赶上她心情不好,龚姨娘的人又撞到她的脾气上了,这才说了些过分的话出来。 那妇人似乎有些不服气,对言昭宁赔笑道: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话,龚姨娘怎么说也是小姐的亲外祖母,她……」 谁知道这句话又触动了言昭宁的软肋,将软榻旁的一只茶杯,拿起来就甩在地上,碎了个透,对那妇人喊叫道: 「你这奴婢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妾侍如何做我的外祖母?我的外祖母只有一个,就住在主院,与那些旁门左道没有任何关系!今后若是再被我听见你们说这样的话,小心我饶不了你们!」 替龚姨娘传话的妇人名叫红参,算是龚姨娘身边比较得力的,回来将言昭宁的话尽数转告给了龚姨娘知道,龚姨娘听后,并没有表示太多,红参不禁又说道: 「姨娘不生气吗?宁姑娘对您太不尊重了,奴婢听了都觉得心里有气呢。」 龚姨娘今年四十出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保养得宜,看着竟和三十多岁的女人差不多,眉眼倾城,风骚入骨,言昭宁的艳丽便是承袭于她的。 「有什么好生气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个家里,她能倚靠的是谁。」 红参想了想,觉得龚姨娘说的有些道理,又道:「现如今,宁姑娘的心都在那位身上,眼巴巴的要讨好亲近她,可奴婢瞧着,那位对她可不如从前了,早晚有一天,宁姑娘会后悔回来找姨娘的。」 龚姨娘将手里的花干放下,拍了拍手,就有小丫鬟递过来帕子,她擦了擦手之后,勾唇说道: 「那位的嫡亲外孙女过来了,眼里自然没有她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让岚娘孤立那丫头,就是想让宁姐儿踩着她过来,没想到那丫头还是个人精儿,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心计,就等着一次爆发了。让岚娘吃了这样大的亏,连我都给骗过去了,宁姐儿没有我在身边指点,可不是那丫头的对手。」 红参当然知道龚姨娘说的是言昭华,当年就是龚姨娘让谢氏用怀柔政策对她,将她捏在掌心里飞不高,跳不远,没有才学,没有名气,等到了适婚的年纪,再随便找一户人家把她给嫁了,这样毁掉一个嫡女,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最是兵不血刃的做法,可没想到,那孩子天资聪颖,居然早早就识破了一切,憋着一个大招,等待时机,瞬间爆发出来,让谢氏被炸得体无完肤。 「这些天,可有岚娘的消息,我总觉得有些心慌,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送过去了?」 龚姨娘擦完了手,坐在一边喝参茶,她每日一碗红枣参茶,养血补气,再加上她特制的香花膏,养颜美容最是上品不过。 红参点头回道:「已经送过去了,估摸着过几日就能到了,豫州那地界儿物资匮乏,四姑娘也真是可怜,如今也就只有姨娘能想着四姑娘了。」 龚姨娘对着参茶沉默一会儿后,才从容喝了一口,说道: 「成王败寇,她就输在太贪心这上面了。」 这句话说出来,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了。的确,龚姨娘原本替谢氏抓了一手好牌,顶替国公府嫡长女,做了长宁候的继室,又将其幼子幼女牢牢抓捏在手,若不是她急于求成,贪了谢薇的银两嫁妆,这把火也烧不出这么旺来,她自己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面上从容,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孩子,谢氏落得如今这败北豫州的下场,龚姨娘还是有点担心的,急急的就派人暗自送去了物资给谢氏应急,脑子里也在盘算着,今后若有契机,还是要把她弄回来比较好。 可是让龚姨娘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法子还没有想出来,契机还没有等到,豫州那边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谢氏重病! 这个消息是当初派去送谢氏的那个管事带回来的,说谢氏到了豫州田庄没几天,就开始上吐下泻,水土不服,管事快马加鞭回来传递消息的时候,据说谢氏已经瘫软在床好几日了。 因为长宁候府被烧毁,长宁候离京出征了,管事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定国公府来,言昭华和言昭宁被柳氏叫了过去,言昭宁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晕了过去,言昭华更是觉得有些意外,很难相信谢氏是个这样脆弱的人,等那管事离开之后,顾氏倒是说了一句心里话: 「这才离开京城几日,莫不是故意装了给那管事看,就为了让他回来报信,引起长宁候的同情?」 柳氏没有说话,只默默的坐着想了一回,然后才说道: 「不管怎么样,府里再派些人去看看吧,带几个大夫和药材过去,今日就出发。」 顾氏得了命令,就下去准备了,言昭华坐在那儿凝神想着,柳氏就过来问道:「想什么呢?别怕,既然已经把她送过去了,那就断不会让她再掀起风浪来。」 言昭华听了这话,继续沉默,脑中似乎想起什么,却是一闪而过,她倒不是担心谢氏再掀风浪什么的,只是觉得事情有那么一点点蹊跷。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桂嬷嬷没拦住言昭宁,被她从腋下给钻了进来,言昭宁昏过去被送回房休息,醒过来后拔腿就来了厅里,可桂嬷嬷不让她进来,她就只好硬闯,大力掀开了珠帘,言昭宁就扑到了柳氏的怀里,跪下说道: 「外祖母,宁儿求求您,让母亲回来吧,我听丫鬟说,豫州那个地方缺衣少食,贫瘠不堪,母亲哪里受得了那份苦,就算她犯了错,可如今也受到惩罚了,大姐有没有死,还好端端的活着呢,这样凭什么让我母亲在外受这份罪呀!难道外祖母真的要看着母亲余生都在外受苦吗?宁儿舍不得,宁儿要娘亲,外祖母,宁儿求您了,让母亲回来吧。」 柳氏抽出自己的手,对言昭宁说道: 「像什么样子,赶紧起来。你母亲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 说着就要把言昭宁给拉起来,谁知道言昭宁却不肯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一回撒泼耍赖似的,抱着柳氏的手就不撒开,涕泪纵横说道: 「外祖母,就当是宁儿求您了,宁儿从小没有求过您什么事,今儿是第一回,只要您答应宁儿,宁儿今后什么都听您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宁儿不能没有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柳氏面色一厉,似乎被言昭宁缠的不厌其烦,猛地站了起来,对言昭宁说道: 「你这孩子是疯了不成?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就要离开,可言昭宁也不知今天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她真的有自信,只要自己一哭一闹,柳氏就会心疼她,继而答应她的要求。见柳氏这样决绝,言昭宁不仅没有怕,反而倔强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对着自己的喉咙,刁蛮无赖的喊道:  「外祖母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您面前。」 第十四章 柳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言昭宁脸上那副‘不信你不答应’的神情,倒是没有立刻回绝她,而是看了一眼桂嬷嬷,桂嬷嬷上前劝道: 「哎哟,我的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簪子放下,那头儿尖着呢,仔细戳破了皮。」 言昭宁恶相毕露:「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开!我和外祖母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外祖母您可看好了,宁儿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您不同意把母亲给我接回来,宁儿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柳氏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冷声对言昭宁说了一句: 「我从前只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你疼爱有加,可没想到,竟将你宠的这般刁蛮任性,你以为你的母亲是因为什么事才被送去豫州的?她犯的罪,岂是你这孩子三言两语就能抹杀的?谢言两家何时出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今日你若是觉得想找死,那就死吧,看看这院子里有没有拦着你!」 言昭宁听柳氏说完这话,整个人的都是懵的,手不知不觉就松了下来,她当然不是真的要自杀,更加没有那勇气戳下去,她不过是吓吓人的,可是为什么吓不住柳氏呢?她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嫡亲外孙女,可到底也是在她身边看着长大的,自己以死相逼,她不至于见死不救的,却没想到自己用这个行为,印证了一下自己有多傻。 见她手里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桂嬷嬷上前就抱住了言昭宁,生怕她再想不开,柳氏见状,再次冷哼,说道: 「哼,跟着你那母亲好的没有学到,竟学了这种低贱的做派,只有市井女子才会做出那种下品的威胁之事,给我去院子里跪着,跪到认识错误为止!」 言昭华惊讶的看着柳氏,脑中的灵光再次闪现,这一回她是抓住了的,脑中的那个猜想,让言昭华吃惊不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桂嬷嬷得了柳氏的命令,也不敢含糊,将言昭宁扶了起来之后,就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言昭宁从先前的震惊恢复过来,看着柳氏的眸子里都带着浓浓恨意了,被桂嬷嬷拉出了门外,桂嬷嬷喊来了两个丫鬟,然后让她们将言昭宁拉着去了院子里,对言昭宁说道: 「宁姑娘先忍着,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待会儿就会消气的。」转身对那两个丫鬟吩咐:「来呀,给宁姑娘拿两套软垫子来,别叫那些石头伤了小姐的腿。」 对桂嬷嬷的私下关照,言昭宁一点都不感激,还狠狠瞪了她一眼,桂嬷嬷瞧了,不禁心中叹息。 言昭华跟着柳氏走出厅里,站在廊下,看着言昭宁被压着跪了下来,院子里起风了,言昭华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天际似乎有乌云压过来,待会儿应该就要下雨了。 在后面看着柳氏那不苟言笑的脸,言昭华敛眸沉思。 只怕这一场雨过后,谢氏该是活不长了。 没多会儿,雨就真的下下来了。 言昭宁伸手挡在头顶,狼狈不堪,膝盖下面的软垫,本来是保护她的,可是现在软垫上全是水,让她整个膝盖都浸在水里,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冰寒彻骨,想站起来,可她身后两个打伞的丫鬟没收到柳氏的命令,怎么都不肯让她起来,言昭宁气得骂她们,她们都毫无反应。 红参搀扶着龚姨娘站在擎苍院的垂花门前,红参就要让身后的婢子去给言昭宁撑伞,却被龚姨娘拦住了,说道:「用不着过去!让她吃够了苦,她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才会发自内心的恨那个人。」 龚姨娘说完之后,红参身后的丫鬟就不敢上前了,守门的婆子跑进来替龚姨娘传话,没多会儿,龚姨娘就被请了进去,经过言昭宁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慈爱的看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言昭宁原本还没打算哭的,可是一看见龚姨娘她就忍不住了,只听龚姨娘弯下腰,对言昭宁说道: 「你且再忍忍,我进去求夫人。」 说完这句话,龚姨娘就带着人走上了台阶,看着龚姨娘的背影,言昭宁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本能的感到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从前她自信的认为,自己就算不是柳氏的亲外孙女,但至少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有资格在柳氏面前耍点小姐脾气,而事实上,柳氏从前也一直都是这般纵容她的,可是,没想到那种感觉,居然一直都是柳氏给她的错觉,今天她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一下,居然就把柳氏的真心给试探出来了,她以死相逼,若柳氏有半分心疼她的话,也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反而是这个她从来都不看好的姨娘,居然还冒雨前来救她,这姨娘是妾侍,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想要让柳氏赦免自己,还得低声下气的进去求柳氏才行,可自己从前对她的态度那么差,她如今居然还肯来替自己求情,一时间,言昭宁的心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羞愧的感觉。 龚姨娘进了屋子以后,见了柳氏,并没有和柳氏说跪在外面言昭宁的事情,而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了口茶,才对柳氏低声开口问谢氏的事情。 「怎的好端端的就病了?夫人可派人去看了?」 龚姨娘的声音很好听,据说她年轻时就是凭着一副好嗓子,让国公注意到了她,在外面养了几年之后,就给收入了府,从外室抬成了姨娘,年轻时凭的就是这温婉动人的气韵,如今凭的便是岁月沉淀的安静,龚姨娘似乎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说话的能力。 言昭华站在柳氏身后,默默的观察着这个上一世,一直藏身于谢氏身后的军师,后来她们龚家发迹,皇上还特意给她封了个黎国夫人的称号,凌驾于谢家及众人之上。 「岚姐儿在京城住习惯了,突然到了豫州,水土不服肯定有的,我已经派人带了大夫和药赶去了豫州,龚姨娘不必担心了。」 柳氏对龚氏倒是出乎言昭华预料的客气,不过想想也是的,龚氏不管怎么样,都给谢家生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儿子,一个如今成了皇子伴读,前途光明,就连生母龚氏都母凭子贵,被封了个六品诰命,柳氏纵然心里不爽,可也不能像对普通姨娘那般对待龚氏了。 龚氏听了柳氏的话,状似放心了般,站起来对柳氏拜谢,规矩做派十足,让人丝毫抓不到把柄,发觉了言昭华在看自己,龚氏也不遮掩的看向了她,两人眼神交锋,言昭华未露惧意,坚定又冷静的目光让龚氏都不禁挑眉。 收回了目光之后,龚氏又留下来跟柳氏说了一会子家常,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院子里还跪着她的亲外孙女,光是这份忍耐,就足见这人的厉害。 不过言昭华也立刻想到了龚氏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就是想收服言昭宁,让她看看在危难关头,对她伸手相助的是谁。等了大概大半个时辰,龚氏才幽幽的开口说起了言昭宁,柳氏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龚氏,龚氏自然跟着说了两句言昭宁的不是,话锋一转,就对柳氏提出要将言昭宁带回去教训的话,柳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好吧,今日我就算卖给你个人情,宁姐儿你带回去,是该有人好好的教教她该怎么做人做事了。」 龚氏跪谢柳氏,便走出了门,亲自到院子里将浑身湿透的言昭宁给扶了起来,搀扶着离开了擎苍院。 言昭华站在窗口,对柳氏不解的问道:「外祖母何必让龚姨娘把宁姐儿带回去呢?宁姐儿此时正恨着,若不加以引导,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第十五章 言昭华的话说的相当委婉,不过柳氏怎会听不懂,笑着说道: 「她若误入歧途也是她咎由自取,有些人的天性是没法改变的,你以为收服了她,可却不知,品行早已天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宁姐儿和你不同,她功利心太重,每回来府中,最为讨好的就是我,因为她知道,定国公府我说了算,所以她就只跟我亲近,却从不去管其他人,跟柔姐儿她们出去,借的是定国公府的名,可是却是结交的她自己的朋友,你何时见她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柔姐儿她们认识?所以说,有些人的性格已经注定,谁沾了……都会有后悔的时候。」 柳氏的话说的言昭华恍然大悟,原来柳氏早就看清了言昭宁的本性,知道她唯利是图,没有了谢氏,她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天生凉薄之人,绝不会因为暂时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在今后的日子里,对那人死心塌地,倾囊付出。她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的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只有自己才是值得同情和保护的,而其他人…… 柳氏见言昭华的神情,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背后的含义,心中宽慰,只觉得这个外孙女有薇姐儿的灵性,又比薇姐儿多了几分隐忍,薇姐儿毁就毁在太过自信,太过张扬,若是她心能放宽些,不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言修身上,也许她的生命就不会那样短暂。 言昭华盯着柳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柳氏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思虑之后,对柳氏问道: 「姨母……是不是活不长了?」言昭华的声音在偌大的厅内响起,空灵又清脆,一下子把柳氏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柳氏被言昭华的这个问题惊讶了,将目光转向了言昭华,就看到一双睿智的黑眸,并不打算隐瞒,沉吟片刻后,便点头回道: 「是,半个月吧。」 言昭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柳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谢氏,让谢氏去豫州田庄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保留谢言两家的颜面,等到谢氏到了豫州之后,柳氏就派人暗地里动手,而大家都知道谢氏的为人,觉得她就算是报回来水土不服,也肯定是自己折腾,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的重病。 路上的大夫和药,就算是今天出发,赶到豫州也要大半个月,那个时候,按照柳氏所言,谢氏很可能就已经‘病死了’,那个时候,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言昭华虽然也想让谢氏死,可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柳氏为什么要对谢氏下这么重的手呢? 柳氏见言昭华的脸上露出不解,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下去,言昭华便没有再问,又陪柳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柳氏才让桂嬷嬷撑伞送她回听雨轩去。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的花朵落了一地,铺就出一条条颇有色彩的小径,谢馨柔和言昭华一同去学堂,昨日因为谢氏的事情传回来,所以言昭华和言昭宁两个人都没去,谢馨柔虽然也听人说了些昨日的情况,可到底不怎么了解,就缠着言昭华又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谢馨柔知道言昭宁被龚氏领回去,有感而发: 「唉,也不知龚姨娘会跟宁姐儿说什么,你别看龚姨娘温温柔柔的,其实她可厉害了,祖父一生那么多女人,可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也就只有祖母和这个龚姨娘了,如今她又被皇上封了诰命,更是没人动的了她的地位。」 谢馨柔这般感慨道,言昭华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龚姨娘不简单呢。」 两人就这件事说了一路,到了学堂,就有专门的婢女守在廊上,伺候小姐们换鞋,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进了习室,言昭华一看桌上放着琴,就感觉自己生理性头疼,谢馨柔感觉到她的不对,回头跟她解释,说道: 「哦,你们昨日没来,表舅也没来,声乐课就挪到今天来了,估摸着上午下午都是了。」 见言昭华一副苦笑的模样,谢馨柔不禁觉得好笑,安慰道:「你怕什么呀!表舅又不吃人,弹错了音节,最多给敲一下,他又不能一整天的呕盯着你不是,其余时候,还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 言昭华听了谢馨柔的话,心里才觉得好受一些,她说的不错啊,就算她弹得不好,可裴宣也不可能一整天都盯着她,总能找到解闷子的机会嘛。 ‘表舅’今日的情绪似乎不太高的样子,进来之后,就让大家自己看曲谱,然后他就坐在前面看自己的手里的书,姑娘们对‘表舅’不起来教她们弹琴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说什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曲谱,兀自试着发音。 言昭华看了两页曲谱,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就把曲谱放下,然后从矮桌旁的书堆里找出了上回还没看完的‘东游列传’话本子,正埋头看的入神的时候,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那种杂七杂八的琴声都停了下来,言昭华这才抬起头,就看见斜对面的谢馨柔正猛对她眨眼睛。 言昭华不明所以,坐直了身体,谢馨柔的眼睛跟抽筋一样,一直瞥向言昭华的身后,言昭华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 裴宣正冷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居高临下,在言昭华背后睨视着她……和她手里那本‘东游列传’。 下意识的,言昭华就想把书收起来,却不料刚回过头一动,一只似乎带着杀气的手就擦过了她的面颊,直接按住了她手里的书本上,言昭华有些呆滞了,谢馨柔则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苦楚的神情。 言昭华捏住书本一角,脆弱的表示着自己不愿把书交给裴宣的愿望,但很可惜,这个愿望被裴宣一个用力就摧毁了。 书本到了他手上,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把书拿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两下,清冷柔雅的声音这才问道: 「这是……什么?」 言昭华摸了摸鼻子,心里把裴宣骂了个狗血喷头,是什么你自己不会看吗?从坐席上站起来,她的身量如今只到裴宣的肩膀,看起来娇娇小小,柔柔弱弱,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很容易伪装成小白兔的样子,尤其是现在站起来双手交握,有点无措的模样。 「我让看的曲谱都会了?我让背的音律都会背了?」裴宣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语调,可不知为何,言昭华就是觉得他在故意针对。 「还……不太会。」周围的姑娘都在看,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只希望这表舅大人大量,别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了。言昭华只觉得自己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明明刚才他还坐在前面了无趣味的看书,可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自己身后呢? 「不太会……还敢看闲书?」裴宣很明显没有听见言昭华内心的呼喊,继续和她纠缠这个问题。 言昭华深吸一口气,忍耐回答:「这不是没看见先生过来嘛。要看见先生过来了,打死我也不会看闲书啊。」 一句话让习室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得到了些微缓解,裴宣也似乎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言昭华见他不再冷着脸,心里不知为何,居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有的时候,人还是脸皮要厚一点才行。 裴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书一卷,在手心里拍了拍,居然就不再说什么,这样轻易的放过她了。言昭华坐下之后,暗自和谢馨柔交换了一个松气的表情。 虽然知道裴宣肯定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言昭华还是没由来的紧张了一下,回想起那本东游列传,心里感觉到有些可惜,她正看到紧要关头,书就这么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市面上还能不能买到。 第十六章 有了这回被没收闲书的教训,言昭华是不敢再看其他的了,一天浑浑噩噩的熬了下来,终于等到了时辰,可以放课回去了。 收拾了东西,正要和谢馨柔一起走,却听裴宣喊住了她: 「那个看闲书的,书不想要了?」 习室里的姑娘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两个,也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对言昭华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然后就麻利的走了,谢馨柔见人都走了,这才上前对裴宣说道: 「表舅,干嘛呢,表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干嘛非揪着这点不放啊。如姐儿刚才还在后面擦胭脂来着,也没见您找她麻烦呀!」 裴宣一眼扫过谢馨柔,谢馨柔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似乎被一股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来,转头看了看言昭华,谢馨柔选择没有义气一回,对言昭华说道: 「表姐,要是表舅打你,你就哭……我在外面等你。」 低气压的表舅,谢馨柔可不敢惹,她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不能让这位世子大人生气受委屈,那可是恭王府的宝贝,恭王爷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这回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她娘就那么随口一说,说教声乐的汪先生病了,府里少一个教声乐的先生,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并且还像模像样做了。在他看在,自己屈尊降贵的来教一帮小丫头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事情了,可居然有人在他的课上看闲书,这不就等于是不尊重他嘛…… 更何况,今日表舅进来习室时候的心情,明显是不好的,也怪表姐点儿背,撞到了表舅手上,裴宣要动手,就是谢馨柔也不敢阻拦啊,所以,干脆就不搀和了,把一切都交给表姐的命运造化好了,反正应该不会真的动手才对,只要不动手,被说两句,也就挺过去了。 谢馨柔离开习室之后,偌大的习室内,就只剩下言昭华和裴宣两个人,裴宣坐着,言昭华站着,气氛别提多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后,裴宣终于舍得开口了,站起身来,弯腰凑近了言昭华说道: 「在我的课上看闲书,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言昭华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懂他什么意思,小声嗫嚅问道:「什,什么代价?」言昭华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第六感,对于危险的人或事能自己分辨,在她的辨识之中,裴宣虽然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可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叫人无法忽视。 裴宣见她退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一步,就在言昭华的心里堤防就要崩溃,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他才开口,接着说道: 「回去把曲谱抄十遍,把每个音都从琴上找出来,三天以后我再来,若是弹不出所有音调,我就只能去回了世子夫人,不再教你们了,如何?」 裴宣这话一出,言昭华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以为裴宣要对她做什么的,但裴宣却只是说了个很正常的要求,一时将憋在心口的气给松了出去,可立马一想,又觉得不对了,裴宣这是给她挖了一个坑儿啊,什么叫她要弹不出来,他就不教她们了?这要是被世子夫人和府里其他姑娘知道了缘由,还不得一个个的把她给埋怨死啊! 「这……我,我一个人犯的错,怎么要牵连这么多人?」言昭华觉得实在为难,就这样说道。 谁知道裴宣不以为意,反而一耸肩,站直了身体,说道:「你也可以认为,是你一个人拯救了这么多人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得弹出来啊。」 言昭华只觉得头皮发麻,裴宣这人要么不笑,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而且提出的问题和要求都很刁钻,就是那种,明明让她做不到,可偏偏又不能拒绝,这种心里的憋闷,言昭华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呢。 裴宣看着她满脸苦恼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好爽快,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皮相生的真的很不错,最起码外形是他喜欢的类型,若是性格再单纯一些的话,就更好了,最起码,对他的防备心不会这么重吧。 勾唇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三天之后,我来检查成果。」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宣就负手扬长而去,独留言昭华一人在习室里,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追到门口对裴宣喊道: 「那我要是弹出来了,你得把书也还给我。」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裴宣听见还是没听见,反正是没给言昭华任何承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垂花门外。 谢馨柔在门外看着裴宣离去之后,才敢返回,就看见言昭华正坐在木头台阶上穿鞋,凑过去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没挨揍吧?」 言昭华对谢馨柔没义气,把她抛下的行为十分不齿,穿好了鞋就兀自站了起来,谢馨柔自己心虚,只好锥在后头赔笑,说道:「哎呀,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这不看起来,也没怎么着嘛,我就说,表舅有分寸,他不会对你动手的,顶多给骂两句……」 言昭华停下脚步,无奈的看着谢馨柔,满脸写着‘求你别说了’这句话,谢馨柔赶忙闭上嘴,言昭华才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谢馨柔依旧紧追不舍,时不时的问两句,一直缠到言昭华的听雨轩,言昭华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就把裴宣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馨柔,谢馨柔为之震惊。 「他居然这么说?天哪,我就说他今天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好,可能心里对咱们这些丫头都已经不耐烦了吧,只是碍于答应了我娘,不好直接回绝,这才想起用这样的方法来拒绝,让你三天学会弹一首曲子,这不是存心为难嘛,你要是弹不出来,他肯定说到做到,而且到时候还有正当理由,哎呀呀,外表看不出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表舅!」 「现在怎么办?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肯定非做不可了,你……能行吗?」 不是谢馨柔小瞧言昭华,就她这琴艺水平,别说三天了,如果没人教的话,三十天都未必能学得会一首曲子,叹了口气,谢馨柔说道: 「要不然……我教你吧。虽然我也是半吊子,但最起码两个人一起要快一点吧。」 相比于谢馨柔的着急,言昭华倒是比较淡定,上了二楼之后,就去换衣裳去了,谢馨柔的话在屏风外想起,言昭华不置可否,换好了衣裳,清清爽爽的出来之后,才和谢馨柔坐在中间的茶室里说话。 「你觉得怎么样?两个人一起的话,成功率会高一点。」 言昭华喝了口茶,果断的摇了摇头,谢馨柔见状,问道:「不要吗?可若不要,你三天怎么能学会啊?」 言昭华扬眉一笑,说道:「他让我弹我就弹?他说三天就三天吗?开什么玩笑。」 谢馨柔听她这番话似乎有点自己的想法,不禁凑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做?可是,表舅都已经说了呀,你若是不做,他来不来教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其他人肯定会记恨你的,这是把你架在了火上,让你进退两难啊。」 言昭华觉得谢馨柔话中的‘进退两难’四个字用的极好,裴宣不就是想让她进退两难吗?不过嘛……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也没说一定要听他的话不是,言昭华毕竟是个伪少女,才不会那么老实的受人摆布。 当即说道:「没那么严重。别自己吓自己了。」 谢馨柔不解,言昭华喝了杯茶之后,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边走便说道:「走吧,跟我去搬救兵。」 裴宣回到他居住的竹苑,刚坐下准备写折子,这些天二皇子那边出了点事情,有些麻烦,圣上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二皇子党,要他将潜伏在二皇子身边这些日子以来搜集到手的证据尽数呈上,昨天收到密报,说是有些证据出了一点问题,经过他一夜的调动之后,总算是成功送到了御前,可以稍微歇一口气,写个总结折子顺带给皇上捎过去。 第十七章 可坐下之后,还没动笔,就听他的贴身侍卫陈瑜来通传,说是国公府世子夫人顾氏亲自给他送点心来了。 裴宣没有不见之理,便让顾氏进来了,在花厅相见,顾氏把刚出炉的点心给裴宣端上来,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顾氏才说起了今日来的目的。 「我听柔姐儿说,今儿华姐儿在你的课上犯了些小错,你要罚她,我是特意来给她说情的,小丫头片子,从前在长宁候府没上过学堂,不知道规矩,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顾氏的话让裴宣正在掰点心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对顾氏问道: 「是那丫头找你来说情的?倒是个机灵的。」 顾氏哪里会听不出来裴宣这是在说言昭华心眼儿多,敛目笑了笑,说道: 「也不是她机灵,只是我听她也是说的真切,那孩子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她从小亲生母亲就没了,一直是继母带大的,虽说继母也是她的姨母,可到底隔了一层,对她也没有那么上心,直到八岁才给启蒙,说到琴艺嘛,我是知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才学了几天琴呀,哪里就能三天学一首了,你这不是为难她嘛。一个小丫头做错了事,说两句就得了,何必较真儿呢。」 顾氏和裴宣说话,既透着亲近,也带着恭敬,说的话更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假和奉承,倒像是寻常表姐弟之间的对话,这便是裴宣为什么在那么多亲戚中,偏偏就和这个表姐还算亲近,正因为顾氏对他多了两分真心。 裴宣倒是没想到顾氏会直接和他打同情牌,那丫头的身世,他多少也是听说了些的,只不过亲耳听见身边的人提起,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心神一凛,差点着了那丫头的道。 说到底,顾氏不过就是她搬来的救兵罢了,她似乎总能想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且新动力超强,从学堂回去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就说动了顾氏来替她跑一趟,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 「况且你也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外孙女,父亲是长宁候,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了。」 顾氏十分笃定,自己只要这么说了,裴宣就算是为了她的面子,也会成全了她,可没想到裴宣却忽然来了一句: 「其实吧,如果那丫头不去找表姐你的话,说不定三天以后我就忘了,可她偏偏自作聪明,找你来压制我,若是我就这样算了的话,下回再见到那丫头,岂非要被她笑话了?她这是反将我,我可不能答应。」不等顾氏说话,裴宣又接着快速来了一句:「表姐回去跟那丫头说,就说我不同意和解,三天之后,她若不能完成,我定会履行我的诺言。时候不早了,表姐请回吧。」 这就下了逐客令了。 顾氏彻底傻眼。 直到被侍卫请出了竹苑她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自己家里面被人赶走了……而这个赶她走的人,还是她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哎呀,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正跟着谢馨柔在房间里喝茶吃点心,就听外面的人传话,说顾氏回来了,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放下了点心就去找顾氏了。 言昭华原以为只要找顾氏出马,裴宣不管怎么样都会卖顾氏的面子,可是没想到的是,顾氏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叫人大跌眼镜,谢馨柔都不禁惊讶的叫道: 「什么?表舅居然连娘您的面子都不给?他和表姐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言昭华也想知道,那个裴宣到底和自己有多愁,干嘛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揪着她不放呢?真是死人了。 只见顾氏没办成事情,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对言昭华说道:「唉,今儿这事儿其实也怪我,我知道宣哥儿的脾气,素来就是吃软不如硬,可能我说的太着急了些,让他觉得不痛快了。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家里没个管得住他的,说风就是雨的,谁也不敢惹他,就连恭王爷对他都是千依百顺的,生怕惹恼了这位小爷。咱们今儿确实急了些,其实干脆华姐儿老老实实的跟我上门给他道个歉,没准儿事情还就办成了,可如今……唉,我也没辙了。」 谢馨柔和言昭华对视一眼,谢馨柔问道:「娘,您说没辙是什么意思?就是让华姐儿回去练琴?然后三天三夜不睡觉,然后还弹不出一首完整的?」 顾氏想了想,才对言昭华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宣哥儿对人没有坏心,他就是那驴子脾气,你且回去练着,能练多少练多少,宣哥儿其实要看的,可能就是你的诚心,只要诚心诚意的,就算最后达不到他的预期,想来也不会真的怎么样的。」 顾氏话虽这么说,可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裴宣的心思,从来就没有人能真正猜中过,他这些年之所以和自己多走动些,也不过是因为她这个表姐对他没那么多虚与委蛇,若说亲近,可能还真谈不上。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帮言昭华的,就是让她诚心诚意的回去做裴宣说的事情,没准那位小爷一高兴,这事儿就忘诸脑后了也说不定啊。 言昭华听到这里,也知道顾氏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不再勉强和推辞,谢过顾氏替她特地跑了一趟,顾氏觉得没帮上忙,反而把事情弄糟糕了,有些对不起言昭华,就亲自送她到了院门口,叮嘱她不要再想其他方法挑战裴宣的耐性了。 顾氏都这么说了,言昭华还能说什么呢,领命之后,就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听雨轩中。 不情不愿的让染香把琴给翻了出来,这把琴是住进听雨轩之后,国公府管事统一给她和言昭宁采购回来的,因为言昭华不爱弹琴,所以一般都是收着,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最近天气有些闷,言昭华不想待在房间里,就让人把琴给她搬到了院子东边,假山后头的凉亭里去,凉亭坐落在院子的角落里,右侧和背面都是墙,左侧是假山,围墙顶上还有一笑截竹叶透墙而来,倒是别有一番雅意。 言昭华选定了地方,就带着曲谱去到了凉亭,然后屏退所有人,自己在凉亭里坐下,翻开曲谱,开始了她晦涩的找音阶段。 这首曲子叫‘观莲’,白天的时候,听裴宣从头到尾弹过一回,似乎带着些禅意,音调虽不多,但弹奏起来十分为难,因为音调少了,就很难在琴弦上找到准确的音,凭着感觉找了两三个,自我感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最起码音调找的挺准,心里一阵窃喜,这不正说明了,只要她想做,没准儿也能成为一代琴技大家呢,可这沾沾自喜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就从墙那头传来了一道声音,像一盆冷水般,将言昭华从头泼到了脚。 「这里该是尺字调,四上,四合,交替。」 琴声戛然而止,言昭华惊恐的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空荡荡的墙,还有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竹叶,让言昭华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刚才明明是有声音的…… 站起身来,言昭华走到亭子一边,踮着脚往那墙壁上的雕花洞里看了看,那边院子竹林后头的亭子里似乎也坐着人,不过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看不太真切,言昭华低头看了看亭子的栏杆,比了比栏杆到墙头的高度,亭子本来就高出地面不少,踩在亭子的栏杆上肯定就能够着墙头。 言昭华是那种很有行动力的,掀了裙摆,就踩着栏杆,爬上了墙头,拨开面前的竹子枝叶,看到了那边庭院的凉亭,里面确实坐着个人,一身白衣,晦气的要命,不是裴宣是谁。 第十八章 似乎感觉到墙头的目光,裴宣抬眼看过来,两人眼神短暂的接触,言昭华就想跑,却听他又道: 「敢出墙,还怕羞啊?」 「……」你才出墙呢!你们全家都出墙! 言昭华在心里翻白眼,本来心里就憋着气呢,此刻听他这么说话,更是恼火,不客气道:「我不过看看是谁罢了,表舅舅何必出言讥讽呢?」 裴宣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了趴在墙头,一点都不扭捏害羞的姑娘,挑眉说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爬上墙了,还怕我说几句不成?」 言昭华只觉得这人恶劣,气量小不说,嘴巴还毒,已经在他手上吃了个闷亏,再不能在言语上亏待自己了,当即回嘴: 「我好好的在自己院子里练琴,却听见有人说话教我,我若不知道是谁,如何听信?」 裴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那片竹林,来到墙下,仰头看着那丝毫无惧的小丫头,说道:「那你现在看到了,还要我教吗?」 目光在她下巴的伤口上流连片刻,可还没看清楚,言昭华就缩了回去,慢慢悠悠的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然后拍拍手和身上的衣裙,隔着墙对裴宣说道: 「怎敢劳烦大驾,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房里练吧,免得打扰了某些人的清净,到时候再给我加一条罪名,我可受不起了。」 裴宣仰头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墙头,耳中听着她毫不掩饰厌烦的声音,脑中想象着她此刻的表情,裴宣终于是忍不住勾唇笑了出来。 而言昭华也是说到做到,让人把亭子里的琴给搬回了房间,关上了门窗,坐到琴台前一点一点的拨弄起来。不过也没怎么上心,吃了晚饭之后,到院子里去溜了一圈弯儿,回来洗漱,就滚到暖哄哄的被窝里看闲书去了,这似乎已经变成了言昭华的一项兴趣爱好,上一世她活的太累,没空接触这些书本,而这一世,终于有了几天安生日子,就想把从前没有看到的全都看一遍。 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染香就进来给她熄蜡烛来了,言昭华倒是不贪,到了时间也就把书放下,乖乖的睡着了。 青竹给她放下了帐子,染香替她剪掉了烛心,门窗关闭之后,两个丫鬟便回到了楼下,因为言昭华夜里不需要人伺候,所以,便没要她们夜夜值守。 夜深人静,睡意正酣,一只修长苍劲的手伸入了言昭华的鹅黄暖帐之中,将暖帐掀开一角,裴宣坐到了床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睡梦中的少女,眼长眉细,翘鼻挺立,樱桃小口,瓜子脸盘,没想到睡着了比醒着还要可爱许多。 裴宣弯下腰,将头凑到言昭华的下巴那儿,目光落在下巴上的伤口上,这伤口都多长时间了,居然还没愈合,看这样子是要随她一生了,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夜里没有悠着点剑气,居然在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留下了这么一道伤口,美玉无暇,如今成了有瑕,这丫头也不知会不会恨他。 坐直了身子,将睡梦中的言昭华又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向上看去,一本醒世姻缘传的话本映入了他的眼,伸手过去将书拿起来翻看了两页,不禁有些气结,这丫头还真不是普通的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突然觉得有些气,伸手想弹一弹那丫头的脑门儿,幸好及时忍住了。 将书本放回了言昭华的手腕前,目光又落在她的伤口上。 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就因为在墙头看了一眼她的下颚,居然夜里就忍不住来探闺房来了,而且探的对象还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想到这里,裴宣又一次觉得自己有问题。站起身来就想走,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从掀开一角的帐子里看去,她睡得似乎特别香甜,特别安逸,想起顾氏和他说的那些话,的确,这个小丫头是过的不太容易,从小身边都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无怪她渐渐多疑,身边害她的人多了,无怪她越来越防备,被欺负的次数多了,无怪她越来越坚强…… 他素来不喜欢心计重的人,不管男女老少,总要真诚一些才有可能和他打交道,却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一个原本不怎么喜欢的小丫头这么上心,而且还不顾形象的要与她为难,这样单纯又讨厌的做法,连裴宣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正是这不可思议的事情,裴宣今天就是做了,而且做的义无反顾,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然后,成功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气量小,没风度,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的印象…… 走过去,将言昭华的帐子夹好,站在她的床头,透过薄纱,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闺房,神不知,鬼不觉。 言昭华一夜好眠,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她昨夜看了一半的话本,似乎偏离了些她昨晚放置的位置,不过,可能是晚上睡着之后,不小心碰到了吧。没在意这些细节,言昭华躺在床上,把书拿在手里随意翻了两页,等染香她们把今日要穿的衣裳都拿过来了之后,言昭华才从床上起来,洗漱,吃早饭,然后去找谢馨柔上课,脑袋里还在纠结今天该怎么面对裴宣,怎么熬过去,谁知道,刚一到谢馨柔的院子,她就给了言昭华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你猜怎么着?我就说你看着就该是个福大命大的。表舅他今天一早就走了,说是恭王府有点事,急急忙忙的就辞了我爹娘,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言昭华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个消息对于言昭华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了,捂着嘴,免得让自己高兴的叫出声来,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雀跃的光芒,拉着谢馨柔的手不住摇晃。 突然又不放心道:「他不会突然再回来吧?我怎么觉得好事儿来的太突然了呢?」 原本言昭华还在脑子里想着,昨天傍晚她也算是又得罪了裴宣一回,今日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出什么坏主意来为难她,可没想到一夜过去,雨过天晴了! 谢馨柔摇头说道:「不会不会,今天一早我听得分明,他是回去处理事情了,估摸着要忙好一阵子呢,哪里还有空来管咱们这些小丫头的事情了。」 言昭华也觉得裴宣不会去而复返,毕竟他是做大事的,哪里会一直耽于后宅呀! 知道裴宣不在了,言昭华的心情都好了不是一点,牵着谢馨柔的手,走路都变得轻快了,这就是所谓的无债一身轻的意思吧。至于以后裴宣会不会再想起来,言昭华一点都不担心,裴宣是什么人,这回也就是她运气不好,才碰到他的手中,将来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交集,裴宣也不可能每回都来给定国公府的小丫头们上课的,到时候,裴宣就是想讨账,也没有机会呀。 嘿嘿,只要一想到这里,言昭华就觉得好开心呢。 清明过后,雨一直就没停过。 言昭华算算日子,如果柳氏告诉她的没有错的话,那么豫州那边也应该要传来消息了。 言昭宁被龚姨娘带回去之后,就一直宣称养病中,再也没有来柳氏这里问过谢氏的情况,更加没无理取闹让柳氏放谢氏回来,终于在她安分了小半个月之后,豫州的消息传了回来——谢氏,病故。 这个消息在定国公府里激起了千层浪,言昭华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跪在擎苍院的厅中,脸上全都挂着泪,谢氏死了,就是他们的嫡母死了,言昭宁和言书彦抱头痛哭,言昭华和言瑞谦比较含蓄,偶尔低头抹泪。 第十九章 龚姨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病倒了,听说好几天都没进米食,连国公都惊动了,这些天都在她的院子里陪她。 「好端端的人出去养病,没想到竟还是晚了。早就说京城的水土太硬,不适合她居住,就想让她搬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养养,可没想到……」 柳氏在厅里对闻讯赶来望丧的族人们这般说道,来的并不是族里的长老,因为谢氏只是庶出,又是继室,出了事有人来问一下就行了,长老们倒是没有出动,顶多尸身运回来,出殡那日再来府吊唁即可。 旁边的一些亲族婶子对柳氏安慰了几句,长宁候府言家那儿倒是来了不少问候的族老,毕竟谢氏是言修的妻子,虽是继室,但也是族长之妻,因为长宁候府的府邸前段时间被贼寇烧了,如今正在重建,言家的小姐公子们全都借住在定国公府,所以他们来慰问自然也就只能到国公府来了。 得到消息的当天,国公府门楣就换了颜色,开始装点蓝绸白布,从京里派出去迎谢氏的人也是当天没吃饭就是十几匹快马带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从官道一路报着名号过去了,虽说谢岚是出嫁女,但长宁候府被烧,长宁候征战在外,几个孩子都十分年幼,撑不起这样的大事来,国公府作为谢氏的娘家,有资格帮着几个孩子承办谢氏的身后诸事。 而在这件事情上,柳氏作为一个嫡母,已经做的相当到位了,从前大家只觉得长宁候夫人和嫡母柳氏关系不错,可如今看来,岂止是不错的,柳氏毫无藏私之心,要替谢氏风光大葬,派人带着金丝楠木的棺木去迎,京城里又马不停蹄的派人跟着言家的族老们一同去言家陵墓中造墓地,因为她是继室,与言修合葬一个墓室的该是原配夫人,继室只能葬在墓室旁边,因此没有多余的准备,要重新建造才行,这也需费点时日。 柳氏的尸身是十多天后回来的,因为路途遥远,尸身已经放入金丝楠木的棺木之中,以冰车运送回来。然后就摆上了灵堂,搁置在冰床之上,言昭华等四个孩子全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披麻戴孝,跪在棺木头前,给来往吊唁的宾客行礼。 谢氏的死,似乎让言昭宁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那些任性似乎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一般,有人的时候就哭,没人的时候就安静的跪着,好几次都靠在言昭华的身上,一副依赖长姐的模样,言昭华这些日子要承担的也比其他弟弟妹妹要多,谢氏是她的嫡母,去世了,在本质上和她亲生母亲去世是一样的,守灵三月,守孝三年。 威武候夫人耿氏上门吊唁,抓着言昭华的手不住的安慰:「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们了。我的好妹妹走的这样突然,留下你们几个孩子,也是狠心啊。」 威武候谭城于言昭华和言修有救命之恩,言修伤好了之后,还曾特意带她去威武候府邸道谢,曾见过一回耿氏,是个端庄守礼的,她和谢氏虽没有什么交情,但谢氏这样年轻就病死,不明情况之人必定是痛惜的。 言昭华对她安慰了几句,也跟着抹了几回眼泪,然后就有丫鬟来请耿氏去前堂歇息。 平宁侯夫人,仁恩伯夫人是谢氏的好友,知道谢氏被送往豫州这件事透着不寻常,但谢言两家丝毫不露,外人也不得而知,只这回听说谢氏客死异乡,两人专门过来望丧,上香磕头之后,几个孩子回礼,两位夫人看了言昭宁一眼,然后平宁侯夫人赵氏对言昭宁招了招手,意思就是想和言昭宁单独说话了,言昭宁看了看言昭华,小声问道: 「长姐,我能去说几句话吗?」 赵氏她们看着言昭华,等她说话,言昭华伸手给言昭宁理了理襟前的白花,说道:「去吧,这里有我在,不必担心。」 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完,言昭宁从地上站起来,似乎有点站不稳,赵氏赶忙心疼的上前来扶着言昭宁,和仁恩伯夫人一起将言昭宁扶着去了内间说话,言书彦也趁势坐到地上,揉着膝盖,似乎有些受不了了,有些娇气的对言昭华问道: 「大姐,我们还要跪多久啊?」 言昭华正在烧纸,言瑞谦回道:「三个月吧。」 言书彦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为难,养的很结实的身子站起来,经过言昭华和言瑞谦身边,说道:「我去解手。」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棺木旁,言昭华看了那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背影,没说什么,言瑞谦看着自家姐姐,见周围现在没有旁人,凑过去小声问了一句: 「姐,咱们今后怎么办?」 言昭华抬头看了看四周,转过头去,对言瑞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只有两人看的见的草堆下面用灰烬粗略写了‘如常’两个字,然后就迅速抹掉,言瑞谦似懂非懂,却也明白,此刻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但大姐的提示,他多少也能明白些,意思就是,无需他们做什么,只要如常的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不用刻意去做其他的事情。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言昭宁眼睛红红的从里间出来,两位夫人也是红着眼睛走出,跨出门槛的时候,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言昭华,言昭华只当不知道,恭恭敬敬的给她们行了恭送礼,两位夫人出去后,自有丫鬟来带她们去前厅歇息。 言昭宁跪回自己的位置,看了看后面,小声问道:「书彦呢?」丝毫不提刚才和两位夫人在里面说话的事情。 她不说,言昭华自然也不会问,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去解手了,刚去。」然后就站了起来,拿起油壶,去给谢氏棺木四角的长明灯加灯油了。 说是这棺木四角的长明灯是给死者照亮回家的路的,一共要点燃七天,日夜不间断,只是谢氏在豫州就已经死去,在路上耽搁最少半个月以上,也不知这长明灯点亮她还能不能看见,心中冷笑,手里的动作却是让人看不出丝毫怠慢。谢氏是她上一世做梦都想除掉的仇敌,她让言昭华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夺走了她的一切,让她一生都活在阴影之中,葬送了一生的幸福,她曾经在脑中想了很多种方法,要怎么让谢氏自食恶果,想过无数种让她死的方法,可是没想到她最终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 和尚念的经,打的木鱼,能否在谢氏轮回的路上,让她悔悟?到底还是便宜她了,虽然死在异乡,可身后却无半分恶言,相比她上一世对自己做的事情,生前就对她肆意摸黑,让她在后宅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身体和精神的双折磨之下,没几年就孤零零的死去了,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身后事可想而知了,定然是恶名昭彰的。 加完长明灯的油,言昭华又跪到棺木正前方,拿起一根清香续点,然后鼻眼观心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上,跪直了身体,等候过往宾客进来吊唁。 这三个月里,言昭华等四个孩子得放下所有的课业,日日在谢氏灵堂前守着,出殡前,守棺木,出殡后,守牌位,总之,孝子孝女就要守足三个月方成体统,方成孝道。 谢氏被埋葬在言家的陵地,主墓穴的右后侧,谢薇当年去世,便是葬在主墓之中,主墓有两口棺木,谢薇去世时,墓穴便已建成,谢岚只能葬在她的身后。 第二十章 三个月里,言昭华除了吃饭如厕之外,寸步不离灵堂,其他三个孩子,言昭宁自然是留的最多的,没有了以前的娇气,言昭华以为她多少会把谢氏去世的火气撒到她的身上,可是言昭宁除了第一天的时候小小的哭闹了一番,第二天开始,就像是一夜长大了似的,再没有过任何过火的举动,言昭华知道,言昭宁之所以会这样,必定和龚姨娘的教导有关,也确实是这样的,谢氏死了,既成事实,言昭宁就是把国公府闹翻了天,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干脆不要闹,可能还会让别人对她多产生一点同情,就好像这些日子,国公就时常留宿龚姨娘院子里,而对言家几个姐弟的关照,明显比从前多了很多,所以说,龚姨娘还是非常懂人心里的,知道怎么做能博得人们最大的同情,有的时候,哭闹确实是最笨的方法。 而言修在战场上不能回来主持谢氏的葬礼,只能以书信代为传达思妻之痛,并上书朝廷,替已故谢氏追封诰命夫人之衔,一个月之后,朝廷批准,追封谢氏三品淑夫人,谢氏的墓碑之上才得以有了行字。外人看来,谢言两家对谢氏之死极其看中,厚葬厚封,就算偶尔外面有几句不和的传言,也在这样大张旗鼓的葬礼问世之后,渐渐的转了风向,这个时候,谁还会去在乎谢氏之前是不是因为犯错而被驱离京城,豫州修养这样的借口也得到了一个比较完美的解释,但也就仅此解释而已罢了。认真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纵然谢氏的身后事办的如何风光,可到底她生前也没享受到,就连诰命夫人的名号都是死后追封的,不像当年长宁候夫人谢薇去世时,就连皇上都亲自发了讣文慰问,生前便是一品夫人的封号,死后更是追封了国夫人,甚至没有让言修上表亲封,两相对比就能知道,谢氏的所谓排场,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地位可见一斑了,但这并不妨碍谢言两家的名声和地位,想来这谢氏多少也有点可悲的。 三个月下来,姐弟几个,除了言书彦之外,三个孩子都瘦的不成人形,言昭华更是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大大的眼眶凹陷下去,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而言昭宁则失去了往日的光艳风采,就好像言昭华不适合穿艳丽的颜色,言昭宁也不适合穿这一身缟素,没有了往昔的明艳动人。 谢氏的丧事算是办圆满了,三个月后,灵堂守孝期过,一些五服的亲戚可以来府上脱孝,谢家代言家办了一场谢客席。 威武候夫人耿氏拉着言昭华坐在身边,心疼的说道: 「哎呀,瞧瞧这小脸儿,都瘦成什么样儿了,都说继母不如生母亲,我都羡慕谢家妹妹有你这么个好女儿呢。」 在花厅里,耿氏拉着言昭华的手这般说道,旁边的夫人们也都将言昭华这些日子的孝心看在眼中,虽说世人对丧妇之女颇有偏见,可就冲着她这份孝心,大家也都能看出人品来了。 「要我说啊,言家的两位姑娘都是好的,可见谢妹妹教导有方,唉,早知道她这般有手段,我们从前竟没学学,如今倒是可惜了。」 说话的是礼部侍郎的妻子,她相公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是这位夫人却是出身伯府的,成亲之后,就是三品的诰命夫人,所以,她在这样的场合说这话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耿氏笑了笑,目光始终落在言昭华的身上,言昭宁从旁边走过来,大大方方的跟各位夫人行礼,举止端庄,神情憔悴,她原本是和言昭华坐在一起的,后来被仁恩伯夫人和平宁侯夫人喊过去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过来跟着言昭华。 她坐在言昭华身后,小声的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就低着头做了下来,侍郎夫人看着言昭华和言昭宁,不禁说道: 「从前就听说谢家出美人,瞧这两位小姐出落得,竟是平分秋色,不相伯仲的漂亮。」 侍郎夫人的话让在场的夫人们全都赞许的点头,耿氏抓过言昭华的手,笑容妍妍的说道:「是啊,谁说不是呢!这般粉雕玉琢的可人儿,更难得的是还有这番孝心,我每回过来,都看见她们跪在灵堂前,丝毫不敢怠慢,我看了呀,心都要疼死了。」 耿氏对言昭华的态度似乎有些热情过头,言昭华自己也觉得了,大眼睛忽闪了下,便垂下眼睑,状作难为情般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耿氏想干什么,只希望不是看上了她,她记得威武候家似乎就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公子,这耿氏不会把脑筋动到这上头来了吧。 而事实上,耿氏还真是存了这个心的,自从上回言昭华随长宁候言修上门道谢时被她看了一眼,耿氏就觉得这个小丫头既漂亮又懂事,难得出身也好,父亲是长宁候,如今征战在外,若是赢了,那长宁候府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即便长宁候府输了,那谢家到底也在这孩子身后呢,当年谢家的嫡长女谢薇在定国公府是怎样受宠,这是稍微有点资历的人都记忆犹新的,国公夫人对长女,简直是比照着公主的样式去爱护的,虽说谢薇故去,可留下了一双儿女,国公夫人走到哪里都对这嫡长外孙女赞不绝口,由此可见这孩子在老夫人心中地位不凡,这样的身份,再加上自身的品行,在在条件都很不错,她会这样想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而在耿氏看来,最妙的是,长宁候还未出征归来,这孩子寄养在定国公府,看着像是寄人篱下的样子,她此时便对她起意,就算被人看出来了,也不会觉得她是在攀高枝,若是这样身份的丫头能嫁给她的儿子,那就等于背后多了谢言两家的支持,这份买卖,耿氏觉得是只赚不亏的。 言昭华不动声色,只当什么都不懂,反正耿氏现在最多也只是想想,她新丧嫡母,还有三年孝期要守,她就是对她起意,也得等到三年孝期满了才能提出来,那个时候言昭华总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底了。 言昭宁只坐了一会儿,就又被几个小姐喊过去作陪说话,那些都是和言昭宁有点交情的,有些是一起做过诗,有的是一起赏过花,还有一些是一起踏过青,言昭宁俨然拿出了侯府千金的气魄,居然跟柳氏单独要了一块地方招待她的这些朋友。 中午的席面,言昭华等都是不能上的,守孝期间,不能宴席舞乐,食肉饮酒,这是孝期的规矩,所以等到大伙儿入座之后,言昭华便守礼提出告退,准备回听雨轩休息。 染香青竹她们都被安排去宴席上伺候了,听雨轩中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言昭华正要上楼,就听见染香喊了她一声,言昭华转身就看见染香手里拎着一只食盒走过来,对言昭华说道: 「小姐,奴婢正找你呢,原以为你在前边儿。」 言昭华知道她是给自己送饭的,像是一路小跑着过来,额头上都沁着汗珠了,言昭华接过了食盒,拿帕子给染香擦了擦汗,说道:「我自己拎上去,你前边儿有事就先去忙吧。」 染香她们既然如今随她一同在定国公府里借住,那么国公府有事,她们自然要去帮忙的,言昭华反正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伺候,拎着个食盒就走上了二楼,将食盒放在临窗的软榻矮桌上,打开窗户,盘腿坐上了软榻,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三个翠绿的素菜,莴笋炒百合,清炒芹菜和一道凉拌黄瓜,加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言昭华夹了一口莴笋吃,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走到内室去,在床上的被褥下面摸了半天,才把那本‘醒世姻缘传’给拿了出来,然后一边走一边将书翻到了昨天晚上看了折起来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这本话本写的太好看了,一共有三册,因为谢氏的身后事,让言昭华拖到现在都没看完,这不,稍微嫌下来了,就迫不及待拿出来接着看了,昨晚只看了几页纸,实在太累就睡下了,现在正好没人,她也可以偷一会儿闲。 拿着心爱的话本子,言昭华又爬上了软榻,盘腿而坐,将话本子放在饭碗旁边,用左右压着,然后右手心不在焉的夹着菜吃,有时候看的入神了,就干脆把筷子叼在嘴里,把书拿起来翻页,然后继续看。 饭越吃越凉,最后干脆就不吃了,正要放下筷子,就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就这么好看,连饭都不吃了?」 言昭华猛地一惊,下意识就把话本子合上,藏到裙摆下面,她正在孝期,按照道理说,一切娱乐活动都是不能有的,要是被人看见她看话本子,她这些天费得苦工就真的白费了,可忽然一想又觉得不对了,她房间……有人? 猛地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个俊雅公子斜斜的倚靠在上楼的栏杆上,双手抱胸,也不知在她背后看了多久,居然是裴宣! 他穿着一身墨竹长衫,秀颀如松,容貌自不必说,整个京城想找出一个比他好看的男人只怕都不容易,可他的这些行为,让言昭华真的很难对他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产生好感,这不,前面的梁子还没消,他居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现了,并且这一回还是很嚣张的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 裴宣的目光早就将她上下扫了个遍,之前远远的看她在灵堂中的模样,只是觉得她瘦了些,可没想到近看之下,居然瘦成这副样子,那双眼睛大的可怜兮兮,就像是一只没有吃饱的兔子,光有皮毛,没有肉了。 「盯着我看干嘛?我脸上长痦子了?」 裴宣一点都没打算和她客气,从楼梯那边径直走了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言昭华对面的软榻上,打量着言昭华,打量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 言昭华也是没想到这人会这样无礼,深吸一口气后,说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裴宣一摊手,指了指楼梯,说道:「我走进来的啊。」他说的理所当然,好像他现在做的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可言昭华不淡定了,沉声说道:「这是我的闺房,你不知道吗?」 裴宣弯下腰,凑近桌上的菜盘子仔细看了看,然后就着这个角度,往言昭华下巴上的伤口瞥了一样,然后才坐直了身子,无赖的点头回答: 「我知道。外面没人守着,我就进来了,要是有人守着,我就不进来了。」 言昭华气结,他这分明就是用那日在课堂上她看闲书被抓包时的那句话来对她的,正要下榻,却被他喊住,说道:「哎等等。」 言昭华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就见他的手居然伸到了自己面前,赶忙往后退了退,怒道:「你干什么?别以为我院子里没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我可以喊人的。」只不过是下策,喊了人对言昭华来说,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她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底气就不太足了。 裴宣似乎也看出这一点,单手撑着下巴,那双深邃又好看的双眸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那样子就像在说‘喊啊,有本事你就喊啊’。 就在言昭华要夺门而出的时候,裴宣才开口说道:「嘴角沾着米粒,谁稀得碰你似的。」 言昭华这次才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可哪里摸到了裴宣说的什么米粒,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言昭华气得跳下了榻,对裴宣喊道:「裴宣,你是不是有病?」 谁料裴宣也是个滚刀肉,当即无赖回道:「我有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啊。」 恭王世子裴宣,一出生就是个病秧子。 这的确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言昭华突然感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了,胸口憋着好多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打算对裴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道: 「表舅舅,你读书比我多,肯定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这样闯入我的闺房,是相当无礼的一件事,我……」 裴宣撑着下巴,一派天真的打断了言昭华的谆谆教诲,只听他说道: 「我带你去吃肉吧。」 裴宣似乎天生就有让人暴跳如雷和哑口无言的本事,果然他的一句话过后,言昭华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待他了,原以为这句话是顶点,没想到他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 「反正死的也不是你亲娘,为她熬瘦了,不值得啊。」 言昭华只觉得如果再继续和这人说下去的话,她一定会被气得当场吐血了。直接走到了门口,对他说道: 「表舅舅,是你走,还是我走?」话虽这么说,可言昭华可不愿意把闺房让出来给这么一个疯子待着。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疯子过来,言昭华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顿时又爆红,她刚才看的话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他的手上,正饶有兴趣的翻看呢。 言昭华赶忙又跑了过去,想要把书抢过来,可裴宣一个闪身,差点让言昭华扑倒在她身上,裴宣觉得自己真的很厚道,毕竟他没有真的让那丫头扑到自己身上,不是吗? 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合起了书,示威般在手里扬了扬,言昭华伸手来抢,他又飞快的换了个手,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先前的话般,又说道: 「我就说嘛,闲书都看起来了,也不是真的伤心,干脆就跟我去吃肉吧,你这才熬几个月,就瘦成这副骨架子,要再熬个三年,还不得瘦没了呀!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带你去吃肉的,天宝楼的双皮鸭,一般脆的,一半酱的,那滋味儿绝了。」 言昭华可没心思和他谈吃的,心心念念就是自己的书,抢不到,只好伸手要,眉头微蹙,大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看着更加楚楚可怜,让人不禁想更用力的欺负她。 「你把书还给我。」都已经拿了她一本书了,居然还想拿第二回,门儿都没有,言昭华在心里这般想道。 裴宣笑着将书从左手换到右手,言昭华原以为他是个病秧子,可没想到,他看起来病怏怏的,可动作却挺麻利,她抢了几回都没抢到,正气得不行,裴宣居然就站了起来,拿着她的那本书,卷起来塞到衣袖里,然后当着言昭华的面,扬长而去了。 言昭华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一直追到了楼下,倒是没敢和他拉拉扯扯的,裴宣走到了听雨轩的拱门外,言昭华还想追出去,没想到远处走来两个小丫鬟,吓得言昭华赶忙缩进了门内,躲了一会儿,然后探头看了看裴宣离开的方向,早已没有人影在了。 言昭华气得直跺脚,感觉这个裴宣真是讨厌死了!从前只听外面传他高冷聪慧,可言昭华是真不明白,说好的高冷呢?难道作弄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就是高冷了?聪慧也没看出来,最起码言昭华觉得一个聪慧的男子,才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举动,他还真把自己当先生,没收她的书上瘾了还。 可惜了她的醒世姻缘传,那本是第二册,还没看完,这下第三册也没法接着看下去了…… 范文超自己一个人在竹苑里头下棋,到现在还没搞明白,怎么先前还好端端的两个人下着棋,突然就变成他一个人了。 见裴宣从外面回来,范文超停了棋,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等着他走过来。裴宣手里似乎拿着一本什么册子,看的还挺认真,让范文超不禁猜想,问道: 「是什么新证据吗?」 最近参二皇子的本子太多,各房都在收集证据,似乎都想借此机会,把太师和二皇子党给踩实了,而在范文超的眼中,能让裴宣这么认真看的,一定是比较关键的东西了。 第二十二章 裴宣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浑身上下又透着股子冰寒和疏离,让范文超这个老朋友都不禁觉得冷。 以为他是不想让人打扰,范文超便不再多言,让裴宣认真的看了下去,自己则很规矩的在一旁下棋,反正有什么新证据,裴宣看完之后,一定会和他说的。 但范文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裴宣和他说话,不过茶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往内室走去。 范文超就趁着这个时候,把他扣在面前的书册拿了起来,原以为会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让范文超没想到的是,他看了两行文字,只觉得这描写的意境和词句,不像是什么惊天证据的样子啊,将书册反过来看了看封面,赫然大字写着‘醒世姻缘传’五个字。 范文超如遭雷劈般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书,而事实上他的内心此刻也是波、涛、汹、涌的,他心目中那个冷酷高傲的裴宣,怎么了? 怎么还看起这种儿女情长的话本来了? 这画风转的太快,让范文超有点接受不了啊,将话本子颠过来倒过去的看了一遍,终于在书册第一页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个‘华’字,字体说不上好看,但还算工整,是簪花体,只是笔力不够。 裴宣从内室出来,正用帕子擦手,坐下后,看见面前的书到了范文超手中,便自然而然的伸手去要,范文超哪里敢不给,恭敬的送上,然后还不忘打趣: 「咱们世子爷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看这话本子?」 裴宣抬眼看了看他,终究是没高兴回答,似乎只有在对着那张脸的时候,他的话才不由自主的变多,至于对着其他……比如这个正一脸期待的范文超时,裴宣有一种本能的疏离和冷漠,脑中想起那丫头刚才被自己气得瞪眼睛的模样,裴宣就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范文超再次感觉自己被雷劈了!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书页上的华字,突然就悟出来道: 「言昭华的?」 那簪花体的字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写的,而这个府里,名字里带‘华’字的,也就只有暂住定国公府的长宁候府嫡长女言昭华了。 范文超捂着嘴,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想在裴宣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瞧出点什么来,可裴宣呢?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何况只是被人猜了个名字,自然什么反应都不会给范文超的了。 幸好范文超聪明,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对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他也可以从其他表现来分析,可以想见,他猜的应该是没错的,东西就是言昭华的,要不然裴宣早就拿书甩他的脸了,这家伙可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己和旁人放在一起被谈论。 掩藏不住内心的滔天好奇,看着裴宣一页一页认真看下去的神情,范文超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丫头知道你两次要杀他爹吗?」 裴宣这下终于肯张开他尊贵的口,对范文超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两次,他爹不都没死吗?」 这就算是回答了,可范文超只觉得更加糊涂了,所以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看上人小姑娘了? 裴宣抬眼看了看范文超,见他一脸有所悟,也不解释,兀自翻书。 范文超最受不了他这半天不说一句话的性格,见他翻书的样子,不禁又问道:「哎,言修在南疆怎么样?这仗赢得了吗?」 裴宣翻了一页过后,才拿起一杯水,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回道:「西山大营五万精兵,前锋营一万,边境李峰手下还有八万,对付一个南疆绰绰有余,赢是肯定能赢,就看赢的漂亮不漂亮了。」 范文超想了想后,说道: 「照你这么说,这场仗谁打都是赢,那怎么就轮到言修头上了?不会是圣上私下授意的吧?」 「圣上本就对言修印象不错,他能文能武,是个人才,而这些年太师在朝中势力过大,敢于和太师一党对抗的朝臣也就只有言修这一派,其他的都是墙头草,见势而发,南疆的战事若是早两年出征,哪里还有南疆这两年的蹦跶,可偏偏太师党主和,硬是将战局拉锯至此,正好言修凑上来,太师和言修对垒不下,言修此时又遭遇横灾,那苗民寨是南疆俘虏营,谁都知道,他们敢在京城闹事,并且火烧朝廷一品官员的府邸,足见之嚣张,南疆不平,何以平天下,这场火灾,无疑助长了皇上对南疆的气恼,便亲自点了被害者言修出战,而言修家园被烧,自己也差点遭了刺杀,放眼整个朝廷,还会有谁比他更合适出战的吗?」 经过裴宣的这一番解释,范文超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不禁又起疑,说道: 「苗民寨是你带人去缴的,你是故意留下线索,让那些苗民误以为带头剿寨的长宁候言修,所以那些逆贼才会去烧言修家泄愤,你表面上是在执行二皇子的命令,可背地里却是大大的帮了言修一把,虽然长宁候府被烧了,可皇家已经在督建新宅,虽然长宁候两番遇刺,可是除了些皮外伤,都没有致命伤口,两回都是你故意放他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范文超指了指裴宣手里的话本子,话里‘这个’自然指的就是言昭华了,但这个问题问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果然裴宣对他勾了一个冷笑,居然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不过想想也是,裴宣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做出这么大的局,这么大的手笔来呢?他之所以有此疑问,不过是因为他今儿的表现太奇怪了,一声不响的就走了,然后回来拿了一本人家小姑娘的话本子,津津有味的看着……实在不像他寻常的作风。 「那这次回来,言修和谭城的那件事,差不多就能了了吧?谭城上肯出面去救言修回来,可以说就是两人冰释结盟的意思吧,丞相和定国公府也无需再为这件事纠缠了吧。」 范文超想到,言修和谭城还有一桩官司要打,不过言修带兵前算是跟谭城和解了,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虽然两人身后的人有着不同的意思,但当事两人并没有产生隔阂,这样等同于是把两股势力,凝聚成了一股,这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朝臣们谏言任何一方过失之前也得再三考虑了。 想通了这一点,不需要裴宣回答,范文超自己就能悟出来了,接着说道: 「不过这种牵连很广的事情,就算过程闹得再凶,牵扯的人来头再大,最后也就是抓个无关紧要的杀鸡儆猴罢了……」 裴宣虽然依旧没有说话,不过端茶杯的时候,看了一眼猜中症结的范文超,算是给了他回复,范文超无奈的笑着摇头,目光又落在裴宣手里的话本子上,看的居然比公文还认真,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他。 言昭华的话本被裴宣拿走之后,一整天心情都不是很好,居然还有人来对她安慰,让她不要太伤心,注意身体什么的,以为她是为谢氏伤感,言昭华能说什么,只好多谢对方好意。 耿氏晚上走的时候,一直抓着言昭华的手不放开,和她说了好些关怀备至的话,言昭华只当不懂她什么意思,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等到送走了客人,言昭宁凑到言昭华身边说道: 「大姐,那个威武侯夫人怎么对你那么热情呢?」 言昭华看了一眼她搂住自己胳膊的手,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大概是觉得我可怜吧。」 第二十三章 就算耿氏真有什么心思,言昭华也不会告诉言昭宁啊,又不是没事找事,言昭宁见逃不出言昭华的话,也就不再多问,回去的途中,龚姨娘身边的丫鬟翠喜来找言昭宁,说是龚姨娘那儿有几位夫人等着要见见宁姑娘,言昭华转头对言昭华询问,言昭华哪里会阻止她去,言昭宁给她行礼后,就随着翠喜往龚姨娘的住处去了。 龚姨娘是六品诰命夫人,再加上她善交际,虽然是姨娘,但这么多年来,也见过不少场面,有的不太重要的私下场合,国公也曾带她出席过两回,龚姨娘有一手制香膏的本事,据说对养颜美容极好,一些夫人对她的这个手艺还挺推崇的,久而久之,有些人也就渐渐淡忘了她是个妾侍的事情,与之交往起来。 言昭宁如今已经没有了刚入府时的任性,待人接物表现的谦卑自然,正加上谢氏这么一死,外界看来她的变化就不突兀了,只当她是忽然没了母亲,便长大了换了一副心性。再加上龚姨娘在背后给她做军师和推手,这段日子以来,言昭宁倒是赚足了不少同情的目光。 言昭华回到听雨轩中,染香告诉她说顾氏给她送了些糕点过来,言昭华想起自己中午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又想起裴宣那张可恶的脸,强压着愤怒,打开食盒拿了一块桃花糕,这是顾氏的拿手糕点,吃起来甜而不腻,很是爽口,言昭华咬了一口,忽然想起来顾氏晚些时候,说是身子有些不适,就回去休息了,也不知现在好点了没。 让染香把糕点拿下来,然后让染香和她一起还食盒去给顾氏,顺便看看她。 顾氏的身子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开始显怀,言昭华知道她这一胎怀的该是个小子,不过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小子并不是很健康,具体什么情况,言昭华上一世也没怎么关注,只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之后,就甚少出现在人前,可以说几乎就没有出现过,久而久之,人们就传说这孩子生下来便不太好,像是天损,也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得一直关在院子里照料。而顾氏当年似乎也是因为生这个孩子而损了身子,从那之后,身子骨一直就不太好。 言昭华很喜欢顾氏这个舅母,所以自然不希望她出事,可她也不清楚,上一世在谢家,在顾氏母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多盯着点,而起还不能让顾氏发觉什么不对,毕竟她也不能直接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到了星霜院后,守门的婆子将言昭华领了进去,在她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进来给顾氏通传了,自然不会阻拦,言昭华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顾氏所在的东次间,顾氏靠在软榻之上,腰上垫着个大迎枕,榻下还有其他人坐着,是三个美貌的小妇人,是谢渊的妾侍,姜氏、李氏和韦氏。 其中姜氏和李氏差不多年纪,只有韦氏的年纪颇小,看穿着,该是谢渊新纳入府不久的新人,顾氏晚间说不舒服,身为妾侍,理应过来请安侍疾,这便是规矩了。 姜氏和李氏见过言昭华好多回,还算熟稔,李氏是谢渊最宠爱的妾侍,江南女子的温婉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说起话来跟黄莺出谷似的美妙,姜氏则是谢馨悦的母亲,为人爽直,言昭华自从那回见识过之后,便不敢与她有什么不对付,幸好,姜姨娘除了有人说了谢馨悦不好的时候才会爆发,平日里还是很恭谨的,就是话不多。 「怎的你也来了?不过是有些些的头晕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呀,一个个的就是太紧张了。」 顾氏这般对言昭华说道,不过很明显,言昭华能来看她,她还是很高兴的,对言昭华伸出手,让她坐到床沿上。 「吃了舅母的东西,哪里能不来道谢呢。舅母可好些了?」 顾氏拍了拍言昭华的手,回道:「好些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就是这两天为了准备今日的席多跑了些地方,账目也看多了,这才觉得有些头疼,大夫也来瞧过了,说就是累着了,身子有些虚罢了。」又指了指姜氏和李氏她们,说道:「你们也都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照料的,世子回来之后,该去谁那儿自会去的,不必担心了。都回去吧。」 姜氏点头,指着顾氏碗里的药,说道:「是,那夫人也别忘了喝药,我们就先回去了。」 几个姨娘走了之后,顾氏才像是松了口气,言昭华见她这样,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氏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了一句:「算了,这些事儿你小孩儿家家的不懂,将那药端来我喝吧。姜姨娘有特制的保胎药,当年她怀着悦姐儿的时候,给滑了一跤,当时都以为悦姐儿保不住了,都出血了,没想到就是喝了这种保胎药,居然一日日的就养好了呢。」 言昭华看着碗里的药被顾氏喝下肚子,抽出帕子给顾氏掖了掖嘴角,然后说道: 「没看出来,姜姨娘还有这本事呢。」 顾氏把空碗递给一旁伺候的妈妈,接过了言昭华的帕子,掖了掖嘴唇,说道:「可不是。姜姨娘家本就是医馆出身,后来因为医馆惹了官司,她爹娘才给她卖到国公府里来做了丫鬟,后来就跟了你舅舅,别看她对悦姐儿宠的很,其实不过是怕悦姐儿吃亏,对我更是恭恭敬敬,从未有过二心。」 言昭华对姜氏的来历多少知道些,想着就算是有人要害顾氏,也不会是姜氏,因为姜氏没有害顾氏的理由,谢馨悦已经长成年,并且是女孩儿,将来婚事全都拿捏在顾氏手中,如果姜氏听话,顾氏也非那种无情之人,将来不会亏待谢馨悦,可若是把顾氏害了,换了个厉害的主母过来,对她和谢馨悦都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顾氏喝了药之后,想漱口洗脸,便让丫鬟带言昭华去院子里转转,言昭华不急着回去,想着还没跟顾氏说上什么正经的话,就跟丫鬟去院子里,等顾氏洗漱完了之后再进来。 顾氏喜好花草,院子里种了很多奇花异草,言昭华一朵一朵的赏玩过去,被顾氏寝室窗外的两排绿叶红果的盆栽吸引了目光,走过去饶有兴趣的看了几眼,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便上前解释道:「这是相思豆,夫人觉得好看,就命人多放了几盆在这儿,说这种花最是愁人肝肠,得好好娇养才成。」 言昭华不懂花,但也是见过相思豆的,这种相思豆似乎和中原的品种有些不一样,遂对小丫鬟问道:「我从前瞧见的相思豆都是纯红的,怎的这豆子顶端还带着黑色的盖帽?倒是别致。」 小丫鬟似乎也兼着看护花草的职责,解释起来也头头是道,言昭华问了之后,她便回答: 「哦,表小姐好眼力,这是西域来的品种,跟中原地区的有所不同,就像那茶花,能培育出各种颜色混合的颜色出来,这相思豆也是啊,多了几分别的颜色,看起来就很新鲜了呢。所以当时夫人在李姨娘的院子里瞧见了,当即就跟李姨娘要了好几盆回来呢。」 言昭华对这些没研究,不过顾氏喜欢相思豆,可见她是个情感丰富的,一个后宅的女人,其实最可悲的无非就是情感丰富了,因为这样的女人大多没法接受丈夫身边有三妻四妾,谢渊的妾侍虽然不多,但也不少,顾氏虽然表面上看着开朗温顺,但真实内心估计也是不开心的吧。 小丫鬟见言昭华盯着这些相思豆看了好久,以为她喜欢,就将手里洁白的帕子展开,然后采摘了十几颗红豆子放进帕子里,对言昭华说道: 「这东西晒干了之后,再和茉莉花一起做荷包,寓意和香味都是极好的,表小姐收着吧。」 第二十四章 言昭华没想到小丫头居然会想的这样多,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摘好了,塞到了言昭华的手中,言昭华低头看了一眼,便没有推辞,将帕子裹好了,送入了袖袋之中。 顾氏漱口洗脸完了之后,就派人将言昭华又请了进去,言昭华再次入内后,趁着和顾氏说话的时候,将顾氏房内的摆设都看了个遍,并未发觉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叮嘱顾氏自己当心之后,就行礼告退了。 回到听雨轩中,就看见言昭宁在院子里等她,看见她进来,便迎了上前,对言昭华说道: 「姐姐去看舅母了?她可好些了?先前我在外祖母那里侍奉她礼佛,没能跟姐姐一块过去,真是不该。」 这样的话,要是言昭宁从前,肯定不会说的这样委婉,其实她这句话的意思,也有点责怪言昭华自己一个人去看了顾氏,没有喊她一起的意思,不过,她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听起来就没有从前那么刺耳了。 言昭华笑了笑,说道:「舅母没事,正要休息呢,我们都去的话,未免太过打扰了,你要有心,明日再去便是。」 「好。」言昭宁温顺的开口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言昭宁对言昭华都十分恭顺,没有了从前的任性,时不时的还会来找言昭华说说话,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细碎小事,言昭华见招拆招,她说什么都能应付两句。 言昭宁跟着言昭华进了二楼的房间,染香和青竹早已替言昭华拿来了居家的衣裳,言昭华将外衣挂在屏风上,想起来袖袋里有东西,就和染香说了一声,然后拿着居家的衣裳走入了屏风内,染香将言昭华袖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言昭宁倒是好奇,对屏风后的言昭华问道:「大姐,你袖袋里藏的什么东西呀!」 言昭华将衣服换好,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说道:「舅母院子里的相思豆,摘花的小丫鬟见我喜欢,就摘了几颗送我,说是晒干了跟茉莉花一起灌到香囊里,意味很不错的样子。」 言昭宁将染香手里的帕子接过来,打开帕子看了看,果然看见一小把相思豆,对言昭华说道: 「舅母院子里的小丫鬟都知道讨好大姐,我去她们就从来没给我摘过这些花呀草的。」 言昭华听她这么说,纯美一笑,说道:「你要喜欢的话,都给你好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也值当你吃醋。」 言昭宁一听眼前一亮,也不知是故意做给言昭华看,还是真的很喜欢这些红通通的小果子,对言昭华卖乖说道:「还是大姐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我做两个香囊出来,大姐一个,我一个。」 对于她的话,言昭华没放在心上,点点头,说道:「成啊,那我就等着你的香囊了。」 两人又在房里说了一会儿家常,言昭宁就要离开了,言昭华知道,龚姨娘最近在训练言昭宁跳舞,说是跳舞能提升女孩儿的气质,言昭宁倒还算听话,这几日走起路来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第二天,言昭华又去看望顾氏,见她仍旧躺在软榻上,姜姨娘正伺候她喝药,言昭华过去的时候,顾氏的药才刚喝完,姜姨娘给言昭华行了礼,就端着空药碗退了下去。 正好赶上韦氏来请安,这是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孩儿,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清丽可人,对顾氏行礼的时候,言昭华都能看见她手紧紧攥着,似乎很紧张。 顾氏也就让她寻常请了安,说了几句话,韦氏就告退了。言昭华抬头看了一眼顾氏,只见顾氏盯着那韦氏离去的背影,目光有些深沉,那目光,言昭华能懂,看顾氏的神情,看来这个韦氏应该就是她舅舅谢渊的新宠了。 「韦姨娘看着是个好的,我瞧她可怕舅母了呢。」 言昭华的话让顾氏冷笑一声,说道:「她怕我?她此刻正是得意的时候,你舅舅宠她宠的跟什么似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当真是个宝贝了。」 顾氏话里的酸让言昭华听得有些不好受,安慰道:「姨娘本就是用来赏玩的,就是新入手个鼻烟壶,舅舅不也得把玩几日吗?舅母还当真跟个物件儿置气,都不管我的小外甥了,哎呀呀,真是替我的小外甥心疼呢。」 言昭华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惟妙惟肖,居然还真要将脑袋凑到顾氏的肚子上去,顾氏忍着笑,伸手指在言昭华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柔柔的啐了一下言昭华,先前瞧见韦氏的气儿终于是顺了不少,顾氏抓着言昭华的手说道: 「你如今年纪还小,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但是舅母还是要告诉你,这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舅舅对我也算是好的了,可你也瞧见了,他房里也没肯少人,我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他那儿就又进了新人。女人真是苦啊。」 顾氏似乎被触动情殇,厅内的气氛都有些尴尬了,顾氏发觉,又道:「嗨,瞧我,怎么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这些,你别往心里去。」 言昭华笑了笑,说道: 「舅母说的话这么有道理,我都记下了。今后一定不相信任何男人就是了。做个老姑娘,一辈子留在外祖母和舅母身边侍奉你们。」 顾氏被言昭华的这些话又给说的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得了得了,我是怕了你了,这些话可千万别给老夫人听见,要不然的话,老夫人还不得怪罪我把你带坏了呀!」 这么和言昭华说笑一番,顾氏的心情像是好些了,就让丫鬟扶她下地走了两步,但依旧还是有些头晕,便不逞强,退回了软榻,继续躺着了。 言昭华实在觉得顾氏这身子反应奇怪,可问了些医嘱,又没发觉那儿不对劲,更何况,给顾氏诊脉的都是宫里的太医,不存在诊错脉的,可顾氏这老是头晕的毛病不见好总是奇怪的,尤其是言昭华还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将来就是生出来,也不是个好的。 顾氏头晕想睡一会儿,言昭华便不再打扰了,若有所思走出房门,往旁边走廊上的相思豆看了一眼,对顾氏更是同情,相思相思,她这是一腔柔肠无处诉,满腹深情无人知,一个后宅女子动了感情,那她就等于已经输了一大半。顾氏若是没那么在乎谢渊的话,兴许心里就不会那么苦,看着自己深爱的丈夫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往身边揽,那滋味儿肯定不好受,言昭华虽然没体验过那种难受,但确实也受过不少后宅女人多了的苦,不过,顾氏和她上一世的经历相比,已经算是好很多了,最起码谢渊对她还很爱重,妾侍不敢造次。 言昭华想直接从这里去擎苍院,不需要从垂花门外走,只需经过这回廊转个弯就能到擎苍院了,回廊上的浇花丫鬟换了个人,见言昭华经过,放下水壶给言昭华行礼。 言昭华抬手让她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嫣儿怎么不在?」 那丫鬟回道:「回表小姐,嫣儿的手藓犯了,奴婢来替她两日。」 言昭华本就是随口一问的事,得到了答案之后,便没怎么放在心上,经过回廊,转角便去了擎苍院中。 言昭华在擎苍院给柳氏请了安,并说了一番话后才告退,柳氏命人准备了几盒子点心,擎苍院的厨娘是来自江南的点心师父,很有特色,柳氏赏给府里孩子们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些别致的小点心了。 言瑞谦和言书彦她已经派人送去了他们的院子里,言昭宁今儿没有到擎苍院来,柳氏就让言昭华带过去给她。 第二十五章 言昭宁现在住的是龚姨娘旁边的院子,言昭华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似乎刚发生过什么事,言昭宁不在的样子,有个小丫鬟脸颊通红通红的,应该是刚刚被打,红着眼睛,红着脸,哭哭啼啼的,染香截住她问道: 「这是怎么了?」 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撇了撇嘴,似乎又想哭,但看见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言昭华之后,又不敢了,言昭华没理她,径直就往里走了两步,小丫鬟屈膝对言昭华的背影问安,见染香还在问,就小声说道:「奴婢做错了事,被嬷嬷打了两下。」 「你个小丫头能做错多大的事,嬷嬷下手也太狠了些。」这丫头虽然不是出自长宁候府,但在府里也没什么帮派,和染香她们这些外来的丫鬟倒是能和平相处,听了染香的话,更加觉得委屈了,说道: 「本来也没做错什么事,表姑娘让我晒豆子,可谁知道姨娘来看表小姐,看见表小姐让我晒的豆子都来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打了好几个耳刮子,染香姐姐,你说我冤不冤啊。」 染香听了也是觉得奇怪,好好的晒豆子怎么就犯错挨打了?心疼这小孩儿,从袖子里拿了几块糖饴塞到她手里,小丫鬟才破涕为笑,对染香谢了又谢才离开。 言昭华站在垂花门后看一株盛放的海棠花,染香过来将先前的话跟言昭华说了,言昭华也是纳闷,晒什么豆子才会莫名其妙的被打?正好这个时候言昭宁从隔壁院子过来,见言昭华立在门口,便迎上前来,说道: 「大姐什么时候来的,我在姨娘院子里玩儿呢。」 言昭华笑了笑,让染香把柳氏送的一盒点心递给了她身后的丫鬟,说道: 「外祖母那儿又做新花样了,让我给你送一盒过来。先前你院子里怎么了,小丫头都哭了,一个劲儿说自己犯了错。」 言昭宁一听,眸光动了动,不过立刻就恢复过来,说道:「哦,那丫头呀!唉,也是冤枉的,我让她将从姐姐那儿带回来的相思豆晒一晒,可她死脑筋,就那么放在地上晒,姨娘身边的嬷嬷就说了她几句,说是这豆子得用绳子穿起来晒才行,这样一两日就能晒干了。」 「哦,原来如此。」言昭华听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心下的疑惑却是更甚,龚姨娘好端端的来管言昭宁晒豆子的事干什么呢? 言昭宁亲热的勾着言昭华的胳臂,想要请言昭华进去,言昭华说道: 「就不进去了,舅母还要让我找一下柔姐儿。」 言昭宁嘟嘴说道:「大姐心里对柔姐儿比对我好。我们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是同父异母,姐姐可不能偏心呀!」 对于言昭宁的撒娇之言,言昭华应付安慰说道:「我可没偏心,柔姐儿那儿我也没巴巴的给她送点心呀。」 言昭宁这才笑了起来,说道: 「哎呀,我就是说说,开玩笑的,大姐何必当真。快些去吧,等我这两日把香囊做好了就给姐姐送过去。」 言昭华说了声多谢,就没有停留,带着染香离开了言昭宁的院子。 第二天下午,没想到言昭宁就把做好的香囊给言昭华送了过来,言昭华很惊讶她的速度,说道:「这么快就做好了?豆子晒干了吗?」 「干了干了,我昨儿怕不干,就放到灶台上烘了一晚,香囊外的花样早就选好了的。」 言昭宁将那鹅黄绸布边上裹蓝绸,左下角一朵绿叶的兰草,兰草旁绣着一个‘华’字,倒真像是用了心的,言昭华谢过之后,就让染香收下了。 送过香囊之后,言昭宁就走了。染香对这香囊倒是爱不释手,直问言昭华准备配哪套衣服戴。 言昭华的目光落在染香手里的香囊上,想了想后,才说道:「哪套衣裳都不戴,找个匣子收起来就得了。」 不是她多疑,只是上一世吃了太多的亏,对言昭宁送的东西有着本能的警觉性,更何况,真的有些奇怪,她像是赶时间似的,昨日还在让人晒豆子,今日居然就已经把香囊做好送过来了,言昭华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染香没有多嘴,言昭华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去做了,找了个从前用来装胭脂的小盒子把香囊收了起来。可还没放到柜子里,言昭华又对她说道: 「等等,拿过来我再看看。」 染香把东西又拿了出来,言昭华把香囊放到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后,见这香囊是全封闭的,于是对染香道:「拿个剪子来。」 言昭华接过剪子就要剪下去,染香赶忙拦住,说道:「小姐,就这么剪了?」 话还没说完,言昭华就已经把香囊的头给剪掉了,露出了里面的棉絮,然后言昭华一手拿着香囊的外壳,一边用剪刀将香囊里的东西都挑了出来,的确只有三样东西,棉絮,茉莉花干和七八粒相思豆,并没有言昭华想象中的那些奇怪的东西。 目光落在那几粒相思豆身上,言昭华用剪子拨了拨,发现这些豆子其实并没有晒干,用剪子一戳,红皮破了,露出里面的肉,还有一些红色的浆水,言昭宁迫不及待的送个没什么问题的香囊给她干什么?将外壳和棉絮拿起来闻了闻,确实没有什么异样的气味。 纠结了半天,言昭华便让染香把被她剪坏的东西就这么放入盒子里,染香照做,先是外壳和棉絮,然后把茉莉花干也抓进了盒子,最后才把手来到了相思豆上方,却被言昭华忽然叫停: 「等等。」 言昭华的目光狐疑的盯着那几颗豆子看,言昭宁为什么不把它晒干了再放进香囊给她呢?这样没有晒干的豆子过几日不就要受潮变质吗?脑中忽然想起走廊上的那个养花奴婢嫣儿,她昨日就是用手摘了好些豆子包给她,可今日,她的手就犯了手藓……一般招募丫鬟的时候,不可能招一个有这样病症的丫鬟进来。 言昭华不让染香触碰,自己用剪刀,将那豆子一颗一颗的夹入了自己的帕子里,裹起来。走下楼去,染香不知道言昭华要干什么,只能紧紧跟随着,言昭华埋头在地上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块石头缝边停住了,染香凑过去看,对言昭华问道: 「小姐,你是在看……蚂蚁吗?」 言昭华沉默片刻,然后才转头对染香说道:「去拿些糖粉过来。」 染香有点无语,自家小姐都十二岁了,怎么还在玩儿那些七八岁的孩童都不玩儿了的事情呢,用糖粉玩儿蚂蚁,也亏得小姐能想出来。 青竹也看见言昭华蹲在角落里,便端了一张小板凳出来让言昭华坐下,染香的糖粉很快就拿了出来,言昭华接过糖粉,然后将手里的帕子摊在地上,想了想之后,把头上的一根玉簪拔了下来,用簪头将那赤红果子碾碎,在那通红的液体上加了些糖粉,然后用簪尖挑起来一些,放到了石头缝前的蚂蚁洞穴旁,然后就坐在那里静静的观察起来。 竹苑的二楼,裴宣双手撑着窗台,看着隔壁院落里发生的事情,那丫头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言昭华半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染香和青竹喊她,她也没反应,只聚精会神的盯着地面。 过了大概小半柱香的时候,蚂蚁群终于发现了那块糖,几个成群围了上来,用触角碰了碰,然后就渐渐有更多的蚂蚁过来,言昭华看着这些小东西爬到了掺着果肉的糖渍里,可没多会儿的功夫,那糖渍里的蚂蚁就再也动不了了,与此同时,旁边那些只要是沾了糖液的蚂蚁,全都走不动,死在了洞穴前。 第二十六章 言昭华这才震惊的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帕子上剩余的相思豆上,这哪里是相思豆,根本就是催命豆啊!蚂蚁碰了那汁液立刻就死了,前日嫣儿用手摘,隔日就发了手藓,这估计还是因为她只是用手碰了碰,若是有人不慎入口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可相思豆又怎么会含剧毒呢?看着那豆子顶端的黑色,言昭华久久都不能自语。 想了想之后,终究是不能坐视不理,将那毒物裹好了之后,就往顾氏那里去了。 言昭华赶到顾氏那里的时候,顾氏并不在卧房里,问了丫鬟才知道,宫里的太医今日来请脉,顾氏就到花厅里去了,言昭华走到回廊上,盯着那两排结满相思豆的绿植看,因为顾氏喜欢这个,所以她命人摆放了一张椅子和一张茶几,想来闲暇时便会在这里坐坐。 言昭华不确定这东西不沾染的话会不会有问题,可想起那些蚂蚁的死况,言昭华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的厉害,到底是谁想要害顾氏,并且还是用这样阴毒的手法,言昭华还不能断定,顾氏这些天不舒服是不是因为这个,但她的窗外有这么个毒物放着,必定也是有鬼的。 言昭华等顾氏等了好半晌,她都没回来,左思右想后,决定还是先去擎苍院,将这件事情告诉外祖母知道。 柳氏屏退左右,听了言昭华的话之后,也是大吃一惊,低头看着言昭华手中帕子里的东西,问道:「果真吗?这不是相思豆吗?如何会是剧毒之物?」 言昭华说道:「我也觉得纳闷,只是试验看看的,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舅母身边放着了,」 柳氏点头,说道:「若果真如此,这幕后之人的心肠也太歹毒了。」 言昭华想了想之后,又对柳氏说道:「这件事我觉得和龚姨娘脱不开干系的。昨日我去找宁姐儿,听她院子里的小丫头说,龚姨娘看见那小丫头晒的相思豆,当即就让红参姑姑打了那丫头几个耳刮子,然后就把宁姐儿叫到她的院中去了,第二天她们就急着给我缝了个香囊过来,我也是觉得奇怪,才突发奇想,没想到试验下来的结果竟是这样的。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告诉外祖母知道。」 「这件事,你别声张,就算猜测是她,也没有证据,待我与你舅母谈过之后再做定夺,你先回去,记住,这件事绝不可让旁人知道,否则对你不利,宁姐儿给你的香囊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总之这回事情太过凶险,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柳氏也是没想到后宅太平了这么多年,居然再次掀起了风浪。 言昭华看着柳氏,这件事对柳氏的触动也很大,她让言昭华回去,不要露出任何风声,有人要害顾氏这件事,她会接手调查,言昭华有心帮忙,但是也知道,这里是国公府,很多事情她不方便插手,也不能插手。 在回去的路上,言昭华都若有所思,脑中不断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 她一开始之所以觉得这事儿和龚姨娘脱不开干系,言昭宁着急送香囊来是一个怀疑点,还有就是,必定是因为谢氏了。连言昭华都能猜到谢氏之死和柳氏脱不开干系,龚姨娘那么精明的人如何会不知道呢?可她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任何动静,原来是憋着气要害了顾氏肚中的孩儿,她定是早就知道顾氏院子里摆放的是毒相思豆,所以当言昭宁阴差阳错的从她那里带回去一把后,龚姨娘怕将言昭宁害了,所以才会出手打那个小丫鬟,言昭宁事前肯定不知道那东西有毒,事后听龚姨娘说了,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给她送了过来,是巴不得她早死的意思吗? 不知不觉来到观鱼亭外,心里觉得烦闷,想看看那些争相竟食的鱼,叫染香去拿鱼食,自己就爬上了观鱼亭的石阶。 没想到亭子里已经有个人在了,这人靠坐在栏杆之上,姿态潇洒,一身宽松道袍被风吹起,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言昭华一见这人侧影,顿时就停下了脚步,转身就要离开,却听那人开口说道: 「怎的这样害羞,看见我就跑啊?」 一如既往轻佻刻薄的口吻,却是让言昭华收住了脚步,转过身去愤愤的看着他:「表舅舅好兴致,怕打扰了您不是?」 裴宣对言昭华勾勾手指,说道:「我不怕打扰,你来吧。」 言昭华:…… 都怪刚才没在远处看一下亭子里,她心里有事,就没主意这些,要早知道他在的话,就是打断她的腿也不会往这个方向走的。 脑子里想起那相思豆,烦闷的紧,裴宣扔掉了手里的鱼食,拍这手往她这里走来,言昭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裴宣却是不再向前,而是靠在了离她三尺远的停伫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言昭华,那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模样,真的让人很难相信,他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无赖的一个人。 言昭华不想让人看见他们同在一个亭子里说话,就要走,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裴宣当年的文采那可是震惊全京城的,十四岁的解元,要不是皇上干预,说不准就出一个十五岁的状元郎呢,放着这样的好才学不用,是不是可惜了。 想到这里,言昭华就改变了离开的主意,转过身,对裴宣问道:「表舅舅,你才学斐然,我问你个问题,你能答我吗?」 裴宣一挑眉,说道:「要问我问题,那就要叫先生了。」 言昭华气结,可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乖乖的喊了一声:「求先生赐教。」 裴宣似乎很受用从言昭华口中说出来的‘先生’二字,言昭华不管他什么想法,直接就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说道: 「敢问先生,这世上可有什么东西长得和相思豆样子差不多,可却有不一样的地方,并且含有剧毒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言昭华就后悔了,毕竟她问的也太笼统了些,略微有刁难的嫌疑,可她问也问出来了,哪怕裴宣答不出来,她也已经问了,收不回来了。 心里想着,既然问了,那一会儿裴宣要是答不出来,她还能顺便笑一笑他,报一报上回的没收书籍的仇。没错,就是这样的。言昭华灵光一闪,脑子里这个想法就渐渐成型了,就连奚落之词,她都差不多要想好了。 却没想到,裴宣半点没有犹豫,就对言昭华说出了答案。 「鸡母珠,产自颠境,行似相思,红花绿叶,果上黑下赤,有剧毒,误食过量者,当场毙命!」 言昭华痴痴的看着他,脑子里还在消化‘鸡母珠’那三个字,犹豫片刻后,才对裴宣说道:「世上真有那东西?模样生的相思豆一样?」 裴宣双手抱胸,靠近了言昭华,勾唇说道: 「或者你送我几颗相思豆,我给你比对比对?」 言昭华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当即回道:「我哪里去找相思豆给你,我……」言昭华看见裴宣弯着腰,脸都快凑到她跟前儿了,立刻就反应过来,然后双颊腾的就红了,她虽然是个伪少女,可也没有被人这样当面调戏过呀!还送她几颗相思豆,哈,送他几两砒、霜好不好啊? 早知道这人不靠谱,言昭华都不愿听他下面要说的话了,转过身子,就跑下了观鱼亭台阶,正好染香拿着鱼食过来,见言昭华跑下来,问道: 「小姐,不喂鱼啦?」 「不喂了,回去吧。」言昭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观鱼亭,站在台阶下面,就看不到观鱼亭最里面,言昭华不想让染香误会,就赶忙的拉着染香离开了这里。 裴宣靠坐在最里面,看着那丫头气鼓鼓的样子,不禁摇头叹了口气,裴宣啊裴宣,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怎的见了这小丫头,就跟走不动道儿似的,总想着要上前撩拨个几句,并且回回得不到人家的好脸色,他也甘之如饴。 第二十七章 这……是病吧? 言昭华这两日一直在关注顾氏那边的动向,可是自从那日她去找了柳氏之后,府里很是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静的让言昭华都不禁有些诧异。 言昭宁这两日也时常来找言昭华玩儿,一直关注着言昭华的腰间配饰,今日终于忍不住对言昭华问道: 「大姐,我送你的香囊你怎么不戴呀!」 言昭宁拿起自己腰间那个与言昭华的一模一样的香囊,对言昭华问道。 言昭华瞥了一眼,说道:「孝期里,我不想戴什么配饰,把香囊放在橱柜里,做香熏用也很好啊,不一定要戴在身上。」 言昭宁的眸中露出一点失望,不过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点头说道:「哦,我还想跟大姐佩戴一样的东西呢。」 言昭华兀自修剪盆栽,没有再和她说话,言昭宁见言昭华的态度,似乎也觉得留下太不自在了,过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过了大概一炷香后,言昭华终于把盆栽修剪好了,正要让染香把花盆捧到窗台上去,就听青竹上来禀报,说是世子夫人来了。 言昭华赶忙下楼去迎接,顾氏看见言昭华,笑着伸出了手,说道: 「我那儿做了些梅子汤,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喝,想着你们姑娘家该是喜欢的,就给你送过来了。」 言昭华扶着顾氏上楼,说道:「哪里要舅母亲自送来,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自己去喝了,又不会跟舅母客气的。」 掀开珠帘,言昭华请顾氏入座,见顾氏看了一眼房间外伺候的丫鬟们,便知顾氏有话要说,言昭华便走到门边,让染香带着其他人下去茶房里吃点心去。 等到楼上没人之后,顾氏才抓着言昭华的手,感激的说道: 「这一回,若非你细心,舅母可能真的要遭难了。你知道一直放在我廊下的是什么吗?我以为是相思豆,可没想到却是毒物,老夫人派人将东西偷偷的送去了太医院让查看,这才知道那东西原来叫‘鸡母珠’,形似相思,却含剧毒,一颗就足以要了一个成年人的性命,就算不食用,时常吸入的也会变成毒,这些日子我就感觉头晕,恶心,就连太医也查不出病症,只说可能坐胎不稳,让我多休息,若非你发觉不对,我一直将那毒物放在身边,到最后我母子俩定要连命都搭进去了。太医说,只要我再接触这种东西十天半个月,估计就要真正中毒了,到时候喝再多的保胎药都无济于事。」 顾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这件事情对她打击真的很大,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那毒物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把自己和腹中孩儿陷入了危险之地,顾氏就觉得心慌。 言昭华听到这里,也明白顾氏的心情,问道:「那舅母可查到幕后是谁要害你?」 顾氏点头,说道:「那几盆东西,是李姨娘院子里的,人现在已经处置了送出府了,这几日也是没有消停过,要不然我早就过来跟你道谢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舅母没有其他什么说的,感激都在心中,今后舅母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言昭华想起那个江南女子李姨娘,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对顾氏回道:「舅母无需说这些的,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总觉得舅母的气色不是很好,所以才多了个心眼儿,也亏得这东西毒性大,就连手沾上那汁液都会起藓子,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了。」 顾氏听着,不住点头:「好孩子,好孩子,舅母这次多亏了你。」 「舅母无需客气,只是我不太懂,为什么李姨娘会要害舅母,她也不是刚入府的新人,早已过了争宠的时候,此时才动手,这有点说不通。」 言昭华对顾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顾氏叹了口气,说道: 「她的确不是刚入府的,但可见她入府之后就对我有此杀意了,因为那些花草都已经在她园子里长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他,她都与毒物为伴,为的就是用她自己的命,来引我入坑,顺理成章的将这东西送到我园子里,还不让人怀疑。你还小,不懂女人的感情,她府之后,向来都是最受宠的,但现在世子有了韦氏,已经不怎么去她那里了,不管怎么说,她自己也已经承认这件事,并没有狡辩,世子虽然心寒,但还是念在她伺候了几年,没有要她的命,只把她送到乡下去了。」 「可如果李姨娘是嫉妒,她不是应该要害夺走了她宠爱的韦姨娘吗?她大费周章,就算真的把舅母害了,可最终这主母的位置也轮不到她来做呀!她……」 言昭华的话,让顾氏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 「李姨娘背后还有人,但是她不肯吐出背后是谁,这些事你就别问了,不是你们小孩子该过问的,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宽心,总之你对舅母的恩情,舅母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顾氏这样说了,言昭华自然也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但也听出了画外音,就是柳氏和顾氏都知道李姨娘背后有人,至于是谁……她们并不想言昭华追究下去。 在谢家的日子平静又充实,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经历了言修出征,谢氏去世,守孝等事情,长宁候府依旧重建在旧址,不过是所有房屋全都推翻了重新建造的,格局和设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堰伯时不时的就会来找言昭华禀告长宁候府建造的进程,已经差不多可以竣工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言昭华跟在柳氏后面也学了不少管家中馈上的事情,已经具备一定的管家能力,柳氏和顾氏对她倾囊相授,言昭华也学的快,不过短短的一两年中,已经可以帮着顾氏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了。 言昭华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趣,倒是算账记账很有天分,柳氏就试着让言昭华自己打理了纪家谢薇留下来的店铺,一年多之后,店铺不仅没有亏损,居然还小有结余,这就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那之后,柳氏便让人将谢薇留下的那些活动资产尽数交到了言昭华的手中,先是让她熟悉,然后才慢慢的接手管理,很多时候,言昭华为了看完一本帐,都要熬到深更半夜才睡觉,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想将这些东西都抓到手里。 上一世她吃了太多捉襟见肘的亏,这一世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要做好才行。 言修从南疆一共传了四次消息回来,每次都只是报个平安,其他什么都绝口不提,言昭华正在房间里看帐,桂嬷嬷就亲自来请她去擎苍院中,说是言修又来信了。 听到言修来信,言昭华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了珠帘走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自然比从前更加灵动脱俗,高挑了不少,窄肩细腰,五官仍带一丝稚气,清眸流转间顾盼芳华,穿着一身素雅的云雁细锦长衫,乌发挽在一侧,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看着简约典雅,别有一番澄澈清爽的气韵。 在长衫外穿了一件绣兰花的对襟褙子,言昭华就和桂嬷嬷一同去了擎苍院。 柳氏和顾氏都在,顾氏身后的奶娘手中还抱着个张牙舞爪的胖娃娃。因为言昭华第一个到,其他孩子还没来,所以她给柳氏和顾氏请安之后,就从奶娘手中接过这个孩子,这就是她舅舅的小儿子,叫谢安,安哥儿生下来的时候有七斤八两重,虎头虎脑的,聪明伶俐,一周岁还不到就已经会说好几个词了,言昭华特别喜欢他身上的奶香味,总是爱不释手,怎么抱都不嫌累。 第二十八章 顾氏生了孩子之后,变得圆润了些,气色很不错的样子,看了看言昭华,不禁打趣她道:「你这般宠他,如今他可是半天瞧不见你,嘴里就念叨咕咕咕咕的,像只小鸽子,改明儿我把他送给你,让他和你这个咕咕一起过好了。」 言昭华笑着应答:「那敢情好啊,舅母可别说话不算话,到时候又不舍不得了。」 柳氏被她们的话给逗笑,顾氏也是笑了,言昭华这几年来,出落得越来越标志,清丽的都不像俗世之人了,偏偏她还越来越沉稳,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就一点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可也就是这份超脱年龄的睿智,让柳氏和顾氏越发的心疼她,如今言昭华这个表小姐在谢家的地位,可是一点都不输给谢家的正经小姐呢。 言昭宁是第二个到的,她来的时候就听见擎苍院花厅中笑声不断,在门口停了停脚,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跨入门槛,走进去。 言昭宁也长高了一点,不过看起来没有言昭华那么明显,生的越发艳丽,穿着一身淡粉色对襟碧霞纹襦裙,看着仿若一朵春日桃枝上的花,看着衣裳颜色并不是很鲜亮,但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布料价值不菲,因为这衣裳奇就奇在,室内的时候是素雅淡粉色,可到了外面阳光下,就会有那种流敛的五彩波光。 「姐姐比我先到了。」 言昭宁来到言昭华身后,伸手要去抱安哥儿,谁知道安哥儿瞧见她就转过了身子,说什么都不肯让言昭宁沾手,言昭华只是笑笑,并不与言昭宁多说话。 言昭宁自觉没趣,便也不在言昭华这里找不自在,反正姐妹俩都心知肚明,好言好语的说话,不过就是维持表面的和谐。 走到顾氏和柳氏那边,行过礼后,就坐到了柳氏身旁,娇声娇气,热热闹闹的说话,这也算是言昭宁这两年中学到的本领,虽说她不能时常出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但倒是时常把一些与她交好的朋友领回家中来,以至于养成了她在人群中必须要高调说话的习惯,似乎很希望主导,希望大家以她为焦点。 言瑞谦和言书彦相继而来,言家的四个孩子全都到场之后,柳氏才让他们都坐下,然后拿出了言修从边境寄回来的一封信,柳氏将信打开,让顾氏念了一遍,言修信中无非还是那些报平安的话,仗的如何,一概不提。 柳氏也不禁为言修的这简短信件不平,说道: 「你说这人,也不知道多写几个字回来,不知道京里的人对他担心吗。」 顾氏将信折叠好,送入了信封,连言昭华都不免觉得有些失望,顾氏安慰道:「姐夫这是去打仗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每两个月能寄一封报平安的信回来,已经很好了,总是让人知道他平安不是。」 言昭宁感叹说道:「唉,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打胜仗回来。」 言修胜利与否直接就影响了她们这些儿女今后的前程,言昭宁很早就知道这个因果关系了,所以,每回言修寄信回来,她都要问一句能不能打胜仗。 柳氏和顾氏对视一眼,谁也不能准确的回答言昭宁的话,言昭宁也觉得气氛有点凝滞,便低下头玩起了手里的帕子,言昭华手里的安哥儿忽然‘啊啊’叫了两声,凝滞的气氛,瞬间破功,顾氏站起来往儿子走过来,说道: 「中午让他吃了些米糊,这时候怕是肚子要饿了。」 说着就要接过孩子,言昭华却站了起来,将安哥儿稍稍托起,对顾氏说道:「哪里就是饿了,我手上热乎着呢。」 顾氏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她的宝贝儿子哪里是饿了,根本就是拉了嘛,亏得言昭华一个小丫头丝毫不嫌弃,居然还等他把尿尿拉好了才把他举起来,安哥儿的奶娘们赶忙迎了上来,将孩子接了过去,到里间换洗去了,言昭华抽出帕子,擦了擦手,顾氏上前打招呼。 「你这孩子心眼儿也太实诚了,不会叫唤一声啊,由着他尿。快快,去换身衣裳,我那儿还有瓶玫瑰香乳,待会儿让人拿给你,下回可别由着他了。」 言昭华笑着说了声:「没什么要紧的,舅母别客气了。」 言昭宁在一旁看着言昭华和顾氏互动,心里别提多酸了,她记得之前就看柔姐儿那儿在用玫瑰香乳,据说是宫里的方子配制而成,她想跟柔姐儿要一瓶来,可柔姐儿却说东西珍贵,连她也只有一瓶,没想到顾氏那儿还有,如今居然就这样便宜了言昭华。 顾氏见言昭宁的嘴嘟起来了,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也转过来对她说了一句: 「回头宁姐儿也过来,听柔姐儿说你也想要那玫瑰香乳,我那儿呀正好还有两瓶,都给你们吧,也就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用。」 言昭宁一听顾氏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凑过去跟顾氏套近乎。 从擎苍院出来,言瑞谦跟着言昭华不走,言昭华就把他带去了听雨轩,给他拿了些茶点,问道: 「这些日子学业如何了?我听舅母说,你最近学业有些退步,可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言瑞谦咬了一口梅花糕,嚼着咽下去之后,才对言昭华说道:「哎呀,姐,你怎么也跟先生似的,没半刻消停,我这吃东西呢。」 言昭华也觉得不该太逼迫他,便住了口,坐在他旁边,让染香拿出了一只小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两件崭新的衣裳,还有两双鞋袜,言瑞谦见了,放下糕点,把手在帕子上擦了擦,就将那包袱拖到面前,对言昭华问道: 「姐,这都你做的吗?」 言昭华坐下说道:「鞋袜是染香做的,衣裳是我做的,不比外头的师傅,你凑和着穿吧。」 言瑞谦嘿嘿一笑,抱紧了包袱,说道:「哪能凑和穿呀,姐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我可舍不得。」扭头看了一眼正给他添茶的染香,言瑞谦也不忘跟她道谢:「还有染香,你这鞋袜做的可真好,多谢两位好姐姐,我一定当宝贝似的穿。」 染香给言瑞谦逗笑了,说道:「公子喜欢就好,只怕别现在说喜欢,回去之后,嫌丑连碰都不碰一下。」 言瑞谦时常过来,和她们都很熟悉,听了染香的话之后,就作势要下榻:「染香姐姐这样冤枉我,我现在就穿好了,看看我嫌弃不嫌弃。」 言昭华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正说你学业呢,你就会在这儿跟我插科打诨。我可告诉你,你是长宁候府的嫡长子,你肩上……」 「肩上责任重大嘛。我知道!姐,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言瑞谦又气馁的坐下,染香收了茶具就离开了,言瑞谦的眼睛一直盯着染香离开的背影,似乎很想跟她一起出去的样子,言昭华轻咳了一声,他才收回了目光,拿起了糕点慢慢的啃了起来。 「姐,你觉得我读书会有出息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中状元的。」 言瑞谦吃完了两块糕点之后,这样对言昭华说道,言昭华愣了愣,而后才说道:「我也没说要让你考状元呀!只是想让你多知道些学问,多懂一点做人的道理,将来若是能袭爵,最少别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糊涂虫吧。」 「姐,道理我都懂。你就别说了,好不好?」言瑞谦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言昭华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后才聊起了一些家常来。 言瑞谦的眼睛时不时的往珠帘外头瞥,言昭华轻咳一声,他就又回过神来,言瑞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言昭华笑了笑,言昭华说道: 「你老往外看什么呢?」 言瑞谦心虚:「没看什么呀!」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对言昭华问道:「对了姐,染香姐姐今年都十六了吧,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呀?」 第二十九章 言昭华听了这话,奇怪的看了一眼言瑞谦,回道:「什么怎么安置?」 言瑞谦犹豫了片刻后,心中有点焦急,只觉得自己这个姐姐虽然脑子不错,可对这些事情却有些迟钝,不禁直言道: 「就是她到了年纪,你总得给她许配人家吧。」 言昭华越听越糊涂,说道:「怎么,你那儿有什么好人家不成?」 言瑞谦眼前一亮,说道:「哎,我那儿还真有。就看姐姐舍得不舍得了。」 言昭华听到这里,才发觉言瑞谦今日的话有些不对劲,放下了手里的话本子,抬头目不斜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言瑞谦被言昭华的目光盯得背脊有些发凉,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那……也不差这最后一句了。 迷迷糊糊中,张口就说道:「姐,平哥儿房里已经有人了。他和我一边儿大,月份还没我大呢,你看,你能不能……把……染香姐姐……给……给我……」 言瑞谦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暗自心惊自己的鲁莽,可话已出口,又不能不说完,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猛地被自己的孟浪惊醒了,都不怎么敢去看言昭华的表情,可言昭华一直沉默,房内气氛近乎凝结,言瑞谦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言昭华,只见言昭华正蹙眉盯着他,言瑞谦吓了一跳,又赶忙将头埋了下来。 言昭华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一来是被言瑞谦给恶心到了,一来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上一世的言瑞谦就是毁在一个女色上,原以为是因为被孙崇带坏的,所以言昭华费尽心力的把孙崇给除掉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言瑞谦回到正途,可没想到这小子天生就是这副脾性,居然还改不好了。 「姐,你……」 言瑞谦心里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为自己今日的鲁莽和说的那些混账话后悔不已。 其实他也不一定要染香,可是学堂里有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哥儿,他们房里据说都已经有了人,言瑞谦这个年纪,正是男女开窍的时候,听了那些话不免憧憬,左想右想,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亲近些的就是姐姐身边的人,所以才想着跟言昭华开口要染香。 可话说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只觉得自己太轻浮,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姐姐身边来。 当即站起来对言昭华说道:「姐,你要是觉得不好,那,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我走了。」心下将学堂里那几个炫耀这种事情的哥儿挨个儿骂了个透。 觉得臊的慌,言瑞谦实在不敢久留,不等言昭华发话,就埋头冲了出去,正好遇见染香拿着热茶壶进来添水,言瑞谦乍一看见染香,紧张的差点都撞门上了,染香赶忙提着水壶避开,说了一句: 「公子小心着些,都是开水,烫着可不得了。」 言瑞谦哪里敢跟染香对话,只觉得自己混账极了,居然把脑筋动到了自己人身上,他简直连畜生都不如,言瑞谦边走边强烈自责着。 染香见言瑞谦逃跑似的下楼,然后旋风似的跑出了听雨轩,不解的问道: 「公子怎么了?」 言昭华绕过染香,走到窗口,看着言瑞谦离去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她觉得自己帮言瑞谦清理掉了身边的毒瘤,可是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正常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段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若有所思的回到座位上,染香见言昭华不说话,以为这姐弟俩又发生了什么口角,不敢多问,收拾了东西就下楼去了。 言昭华没有生养过孩子,所以在言瑞谦的这个问题上真的没法做出很好的反应。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做,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段是应该要有人引导的,父母兄长都可以,可谢薇早逝,言修出征在外,兄长更是没有,她这个长姐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引到一个男孩子在这方面的事情呢。 一个晚上,言昭华都像是烙饼一样,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得冷汗涔涔岑,满脑子都是上一世言瑞谦被赶出家门的画面,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早上起来之后,原本还有好几家铺子的帐要看,但言昭华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总觉得不能让言瑞谦这样下去,他才十三岁,有很多事情还处于懵懂阶段,人云亦云,根本没有正确的观念,这个时候若是放任不管的话,他将来到底要歪到哪里去,谁都说不好。 言昭华换了一身衣裳,让青竹去看看言瑞谦是不是在学堂里,自己就去了擎苍院,不敢跟柳氏说实情,只能说自己想去城外的田庄一趟,并且要让言瑞谦一同去,柳氏虽然不懂言昭华怎么忽然要带言瑞谦去,但也没有阻止,说道: 「外面天气不错,你们出去散散心也好的,那田庄后面就是兔儿山,风景很是秀丽。多带些人出去,警觉着些。」 言昭华感激的跟柳氏点点头,怀着心思就回听雨轩了,青竹正好问了回来,说言瑞谦在学堂里,言昭华让青竹去通知门房和护院,她要出门去兔儿山附近的田庄,让门房套车,护院随行。然后就亲自去了学堂里,把言瑞谦给喊出了府。 姐弟俩坐上了马车,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昨天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言瑞谦更是连头都没敢抬,言昭华则偶尔瞥他一眼,心里纠结该怎么和他分说这些事情。 「那个……大姐,我昨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我后来回去也想了,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动那龌龊心思,应该一心向学,争取明年考个秀才回来。」 言瑞谦虽然话这么说,但是他真的知道自己没什么读书的天分,虽然考过童生,可明年的秀才却怎么都没有信心,偏偏大姐对他还抱有特别大的希望,无形中给了他不少压力,可这些也没法和大姐说,毕竟大姐也是为他好。 言昭华叹了口气,没说话,一直等到下了马车,丫鬟婆子们伺候他们进了庄子,这是一处小小的庄园,后面有一座大山,青山松翠,绿荫环植,名曰兔儿山,也算是京城附近的一处爬山踏青的小景点。 言昭华想不出其他法子让言瑞谦的眼界开阔些,只想着带他出来登高望远,让他的心思不要那么狭隘,总是受些后宅之事所扰。她希望这个唯一的弟弟在今后的人生里,可以有大见识,不一定要居高位,但起码要有一个宽阔的心胸和高瞻远瞩的眼界才行。 不想耽搁,去内间换了一身浅色的窄袖裙裤出来,脚上换了双软底的绣鞋,手里拿着一顶白纱帷帽,言瑞谦依旧忐忑的等在院子里,还是不太明白,姐姐喊他出来,又不和他说话,到底是想干什么,言昭华经过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跟我去爬山。」 然后就经过言瑞谦的身旁,两个丫鬟,四个护卫随行而去。 到了山脚下,周围不少人停歇了车马轿子,都是趁着天好来踏青爬山的,言昭华戴上了帷帽,毫不扭捏的就往那登山的路上走去,今日天儿不错,居然也能看见一些带着帷帽的小姐出门。言昭华走的是一条比较宽大的上山路径,旁边还有很多山路,很多人上了山之后,就分散开了,毕竟走小路才是寻幽的捷径,而主路,就只能看看两旁的风景,然后一路登高而去,吃力不说,还没什么意思。 言瑞谦觉得自家姐姐还在生气,走的很快,似乎有点透支力气的感觉,两个丫鬟已经被言昭华甩在后面,言瑞谦一路小跑着跟到了她身后,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言昭华的衣袖,说道: 「姐,你就别生气了,我都跟你道歉和保证了,今后我绝对不再说那些话了,还不成吗?我,我就是要人,也绝不会再要姐姐身边的人了,你就放心吧。」 第三十章 言昭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不过就是跟我要一个丫鬟,我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是吗?」 言昭华终于肯把目光放在言瑞谦的身上,她停下了脚步,对身后追随的四个护卫摆了摆手,护卫们便自觉后退了好几步,言昭华前后看了看,她走的比较快,上山的主路上没多少人,便叉上腰,决定趁着这个话头,跟言瑞谦好好的把道理说一说。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对你就太失望了。我不是指望你考秀才,考举人,不要你考多高的功名,我只是想让你懂是非,明道理,若我真的只是想要你做学问,当初又何必把孙崇从你身边弄走呢,做学问他是大师,毋庸置疑,但他人品不好,会误人子弟,我想要你做一个行得正,站得直的君子,不想让你变得像有些世家子弟一样风流纨绔,男儿当有志,志气永远都不可能在后宅中,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后宅的温柔乡里吧。」 言瑞谦低着头,任由言昭华训话,言昭华心里烦闷的一宿没睡,此刻倒是精神的很,一番长篇大论之后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 「你今年才多大?十三岁!十三岁的年纪,你觉得应该是你想女人的时候吗?你懂什么是女人吗?你觉得只要能把你生活起居伺候好了,就是女人了是吗?那么多伺候你的丫鬟,你是不是一个个都要收进你房里?今天你跟我要染香,明天呢?是不是要青竹?后天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远的,你爹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至今生死未卜,近的,你的嫡母刚刚过世两年,这个时候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你一点自觉都没有吗?你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你的身份的确可以决定一个丫鬟的去留,可你要不长进,到最后也只会是个纨绔子弟,你把这些女人留在身边做什么?你能给她们什么?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不好意思,你还没那个能耐!你出身侯府不错,可是到今天连世子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言瑞谦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心里也出了火,回嘴说道: 「姐姐说的也太刻薄了,像平哥儿他们,哪里就是世子了,也没见有多大能耐。我知道姐姐素来瞧不上我,可也犯不着说这些打击人的话,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不成?我不过开口跟你要了个丫鬟,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呢?我都说了今后就是要人,也不会动到你身边的人,这样还不行吗?而且我已经说了,我现在也不要了,等我考了秀才之后再说,你还要我怎样啊?」 言昭华见他依旧执迷不悟,顿时焦躁起来,压低声音怒道: 「要谁都不行!你到底听懂我说的话没有?这种事情,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你做什么非要和平哥儿他们学?平哥儿是谢家二房的人,他又是庶子,你和他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他是庶子又如何,我是嫡子又如何?从小到大,我过的日子连庶子都不如,现在我大了,你倒是希望我像个嫡子一样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嘛,觉得我没能力,觉得我不配跟你要人,是不是?我知道我没用,不需要你刻意说出来!」 言瑞谦这样对言昭华一番回嘴之后,转身就往山上跑去,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值叛逆,脸皮最薄的时候,他虽然也知道自己昨天提出的那个要求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觉得自己都已经反省道歉了,并且还跟言昭华保证了今后就是要人,也不会打她身边人的主意,而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就是要错了人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言昭华若是能好好的和他说话,不是这样夹枪带棒的话,说不定言瑞谦就听进去了,可现在,言瑞谦不仅没有听进去,满脑子还误会了言昭华的意思,以为言昭华是故意出言奚落他,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这下哪里还忍得住,小孩子脾气一上来,这不就跑了嘛。 言昭华立刻跟上,追了过去,边跑边喊:「言瑞谦,你给我站住!」 姐弟俩追逐了一阵子,言昭华有些体力不支了,就让护卫们赶上去拦截,可没想到不一会儿,上面就传来两声惊呼,言昭华听出其中一道声音就是言瑞谦的,赶忙提了精神,往上面追去,生怕言瑞谦出什么意外。 赶到上面之后才发现,言瑞谦是跟一个从旁边小径上走下来的人撞上了,那人似乎有点面熟,好像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叫什么范文超的,只见他和言瑞谦撞了个满怀,倒在了地上哀嚎,而一旁的言瑞谦则比他严重多了,捂着鼻子,居然有血从指缝间溢出,这是撞到鼻子了,言昭华见状,当即就慌了,赶忙上前去看言瑞谦的伤势,可一走近,却又在范文超的身后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他穿着一身烟色绣暗纹云雁的直缀,秀颀如松,黑发以玄色发冠束起,横过一根白玉古朴的簪子,萧萧肃肃,身躯凛凛,容貌更是出尘绝俗,俊美儒雅如谪仙一般,不是裴宣,又是谁呢? 言瑞谦受伤了,言昭华就看了一眼裴宣,然后就跑到了言瑞谦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言瑞谦把手放下,鼻下殷红,言昭华一边用帕子给他擦血,一边让他把头抬起来,言瑞谦见言昭华吓得脸色都白了,忍不住小声说了句: 「没事,就撞了一下。」 言昭华给他擦血,血倒是慢慢止住了,可越擦覆盖的面积越大,言瑞谦脸上都没法看了,护卫们也愣住了,言昭华回头说了句:「别愣着了,去找水来。」 两个护卫领命下去,留下两个保护言昭华和言瑞谦,范文超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对身后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把腰间的水囊给言昭华递了过去,言昭华回头看了范文超一眼,就小声说了句多谢,然后就让言瑞谦坐在石阶上,拧开了水囊,沾湿了帕子,给言瑞谦擦血。 好不容易给他料理干净了,就听范文超走过来说道:「哎哟,真是对不住,我这下来的时候急了些,没瞧见他,撞的不轻吧。」 话是这样说,但真实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他好端端的走在路上,眼看就要平安抵达康庄大道了,可背后却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下……范宝宝心里苦,但范宝宝不能说! 言昭华埋怨的看了一眼言瑞谦,见他没事了,才把他扶起来,走到范文超面前福身行礼道:「不怪范世子,是他跑的太急,没看着前头,要道歉,也该我们道歉才是。」 言昭华回头瞪了一眼言瑞谦,言瑞谦心情还没有平复,只当没看见,小性儿似的往旁边转了转,言昭华想去拉他,都被他甩开了手,见右前方有条往山上的岔道,言瑞谦想也没想就跑了上去,言昭华反应过来要去追,可走了两步,就被一条长臂给拦住了去路。 裴宣似笑非笑的盯着言昭华,只觉得这丫头一回比一回漂亮,粉嘟嘟的脸颊,叫人见了就想上去掐一把,手感一定很不错,言昭华可没有裴宣这么闲情逸致,说道: 「哎呀,你拦着我做什么,待会儿他跑远了。」 其实言昭华身后的护卫已经去追了,言瑞谦丢不了,可言昭华还是觉得想离开裴宣的视线,不想把家里这些难堪的事情被裴宣知道,总觉得他一定会笑话自己的。 只听裴宣说道:「跑不远,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紧着他,他就越犟。」 话虽如此,但言昭华也不可能真的把言瑞谦抛下呀,范文超从旁说道:「别急别急,我去给你把他逮回来,前边儿有个亭子,你们去那里等我,我保证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来。」 第三十一章 范文超说完这话,果真带着身后的几个护卫往那条山道上跑去。 偌大的山路居然一下子就冷清起来,前后左右都不见其他人了,原本山下那么多人,可怎么就不见上来呢? 裴宣似乎并未察觉冷清有什么不对,指了指那凉亭的位置,对言昭华说道: 「上去坐会儿吧,子恒会把你弟弟平安带回来的。」 说完便径自往那凉亭走去,言昭华其实不太想跟他一起上去,可是整条山路一个人都没有,她总不能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等吧,提着裙摆就上去了。 那凉亭是建在山壁上的,不知不觉间,她居然也爬到了半山腰,站在亭子里望着山下那些绿油油的树木,还真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言昭华摘下了帷帽拿在手里,看着眼前空旷的美景,不由自主的小声‘哇’了一声。 「好长时间不见,你长高了。」 一道温热的声音在言昭华背后想起,吓了她一跳,回头只见裴宣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到了她的身后,正用手比划着她的头顶,两年前言昭华还只到他的腋下,此刻已经超过他的肩膀小半头了,照理说,言昭华长得不矮了,与家里其他兄弟姐妹相比,她算是长得快的,可现在和裴宣的瘦高个儿一比,言昭华还是觉得自己矮了些。 不习惯和他这么靠近,往旁边移动了两步,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裴宣站到了她刚才站的位置,双手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的侧脸堪称完美,言昭华不禁多看了两眼,却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不对,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可她刚一收回目光,裴宣就转过去看着她,言昭华只觉得亭子里气氛尴尬极了,遂故意找话题说道: 「今儿真奇怪,怎的山上一个人都没有?你们先前从山上下来,可曾瞧见人了?」 裴宣将身子一转,他腿长,就是弯着膝盖,也能很自如的靠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晴空一色下的裴宣,说他是从天而降的谪仙都不为过,言昭华也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人怎么能好看成这副样子呢? 裴宣只用那双点漆般的美眸盯着言昭华,却是不答话,言昭华越发觉得不自在,又问了句:「问你话呢,你盯着我做什么?我问你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可曾看见人了?」 裴宣勾唇一笑,让周围的景致都为之失色,柔雅的声音说道:「山上人不少,所以我们才下来的嘛。」 言昭华点点头,又往两边人迹罕至的山路上瞧了瞧,心里还是有些纳闷,怎么山脚下和山上都有人,就只半山腰没有人呢?难道大家都走了小路? 裴宣的目光始终盯着言昭华,她四肢修长,肩膀纤薄,穿什么衣裳都很好看,肤白赛雪,五官灵动,一双眼睛比从前似乎又大了些,这两年来他也不是没瞧见过她,不过都是远远看,并没有像现在这般近距离观察,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丫头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全都越来越合裴宣的品味了。 两年里,他也不是没接触过女人,毕竟年纪在这里,王妃成天的替他张罗,可相看了那么多女人,竟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合眼缘,若说到这个时候,裴宣还弄不懂自己的心意,那他就是个棒槌了,只不过因为这丫头太小,贸然靠的太近容易把她吓跑了,尽管他知道,这丫头胆子大的很,又是个有主意的,也不敢冒险,毕竟在这个世上,能找到一个入他眼的姑娘太不容易了。 裴宣是个现实主义者,一旦认定的东西就轻易不会改变,毫不掩饰别有深意的目光盯着言昭华,终于在言昭华被他盯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裴宣终于开口了,说道: 「你和你弟弟为何吵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处于叛逆期,很难搞的。」 言昭华回头看了他一眼,算是难得认同从裴宣嘴里说出来的话,裴宣走到她身后,目光炙热的盯着她那莹洁如玉的耳廓,小小的耳垂上并未佩戴任何耳坠,可裴宣就是觉得很好看,连那细细的耳洞看起来都很可爱的样子。 继续说道:「反正无事,你不妨说出来我听听,我帮你看看他这样的脾气该如何引导。」 裴宣的话让言昭华眼前一亮,她正发愁没有人教她怎么引导一个叛逆的少年,裴宣算算年纪,今年也该二十出头了吧,算是平安度过叛逆期的男人了,张口想说,却又欲言又止,毕竟言瑞谦的事情不是那种打坏了谁家东西那么简单的,牵扯了那些事情,言昭华就是胆子再大,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对裴宣说啊。 可若是不说,又像是错过了一个机会似的,毕竟回府之后,她就算想问,都没有人问了。 一番犹豫之后,言昭华还是决定说了,丢人就丢人,如果裴宣有好办法,真能把弟弟教好的话,那她这个脸丢的也算是值了!鼓起了勇气,就把事情跟裴宣说了一番,预想中要被裴宣笑话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事实上,裴宣听得很认真,一点都没有敷衍的意思,煞有其事想了想之后,才对言昭华说道: 「我觉得他有这个想法不奇怪,男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很冲动,就看他怎么排遣了。」 言昭华的脸红的跟虾子似的,她真是疯了,在半山腰上和一个男人讨论这种什么排遣不排遣的问题,就算她是个伪少女,但这个话题也是太重口了,让她实在难以为继,裴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词有点问题,解释道: 「额,我说的排遣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让他适当的找点其他事做,分散他的精力。」 言昭华从尴尬中摆脱,觉得裴宣这句话说的还有点道理,不禁又问:「那,找其他什么事让他做呢?读书行不行?」 裴宣见言昭华问的认真,防备似乎降了一点,连他稍稍靠近了一步都没有发觉似的,回道:「总是读书的话,估计是……不行的。读书耗费的是精神,他现在的问题并不是精神问题。」 言昭华还是有些不懂,正要问话的时候,就见裴宣一只手往她伸了过来…… 树林中,言瑞谦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把手伸向了自家姐姐,他想出声提醒,可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手脚也不能动弹,他只好不住挣扎,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想提醒亭子里的姐姐别吃亏了,可山上离亭子有一段距离,又有天然树木屏障,山上能看见亭子,可亭子里却看不见山上,他刚才一跑上山,其实就已经被人抓住了,可他们就是不带他下去,言瑞谦看了一会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哪里是来帮忙的,根本就是组团来打他姐姐主意的嘛。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姐姐似乎已经完全落入那个男人的掌控,不行,再这么下去,姐姐要吃亏的,言瑞谦拼了命的挣扎,张开嘴在捂着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手掌吃痛,缩了一下,言瑞谦逮着个机会就喊了一声,也就只有一声罢了,连‘姐姐’两个字都没喊出来,后脑上又给人打了一下,然后嘴巴就给堵了起来。 范文超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个大大的牙齿印,从来没受过这委屈,不禁对被绑缚住的言瑞谦挥了挥拳头,这小子刚才的混账话,他们全都听到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抽他都是轻的。心里暗自叫苦,他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啊,为了裴宣能和佳人独处一会儿,他居然还被一只小狼狗咬了一口,牺牲太大了,一定要找裴宣补补才行! 言昭华往后退了两步,却发现身后是栏杆,再后面就是山壁了,以为裴宣要干嘛,言昭华吓得把眼睛都给闭上了,谁知道他只是从她的头上捡了一片树叶下来,动作行云流水,半点都不觉得哪儿有问题。 第三十二章 还反过来问言昭华:「怎么了?」 言昭华抓了抓耳朵,总觉得今天的裴宣很不一样,不同以往那么咄咄逼人,也不会出言奚落她,刚才居然还认真的和她分析言瑞谦的事情,摇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什么。谢谢。」 裴宣的唇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看来他的策略是对的,这丫头原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前和她拌嘴,她一句一落悉数返还,可如今他不再故意惹她生气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不禁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两下,言昭华惊的一动都不敢动,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震惊,浓密的睫毛都跟着颤抖了两下,像蝴蝶翅膀一样骚动着裴宣的心,说道: 「对嘛,这样乖乖的才像个女孩子嘛。」 言昭华:…… 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让自己脱离了裴宣的控制,不自在的抚了抚刚才被触碰的地方,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走到亭子边上,左右看了看,喃喃自语道: 「怎么还不回来?」 刚才言瑞谦也不过就跑上山一小会儿,不至于那么多人上去找他,找到现在都没个影子吧。 裴宣走过来,回了一句:「年轻人嘛,脚程比较快,上头的路错综复杂,一时找不到也是有的。」 所谓睁眼说瞎话,说的就是裴宣这种人了,幸好言昭华不知道裴宣背地里搞的事情,要不然非气得吐血不可。 「可这也太长时间了。要不我再去找找吧。国公府的几个护卫也不知去了哪里。」 不管怎么说,言昭华都觉得今天实在有些反常,又转头看了一眼只要不毒舌就温润如玉的裴宣,一时心情错综复杂,实在不想在这种毫不遮掩的目光下待着了,言昭华本能的决定去找言瑞谦。 裴宣素来就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发觉不对劲,山上当然不能让她去找了,主动走出亭子,对言昭华说道: 「我看你也别去找了,子恒他们人多,不可能找不到的,兴许已经跑远了,再回这里需要些时间,别你上去了和他们再错开,到时候还要费力气去找你,何苦来的。要不我送你去马车上等?你们马车停在山下吗?」 言昭华听裴宣的话,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摇头回道:「兔儿山下有我娘的庄子,我们在那里落脚。」 「既然如此,我先送你回庄子好了,反正子恒他们找到你弟弟,定会知道地方来找我们的。」 裴宣把一句看似好心好意,实则有些无赖的话说的冠冕堂皇,奈何言昭华此刻心系言瑞谦,并没有想太多,又往山上看了看,只觉得今日的兔儿山实在冷清的厉害,她也不是没来过这里,可没有哪一回像今天一样奇怪,心里忐忑不已,还是不久留的好。 反正庄子跑不掉,范文超找到言瑞谦之后,肯定会把他送回庄子的,她若是这时候上山去,没准就如裴宣说的那样,错开了,到时候更加费事。遂点点头,将手里的帷帽继续戴了起来,可帷帽拿下来好拿,戴的话就有点难度,因为有发髻,言昭华一下没套进去,正摸索着,就见裴宣再次伸手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帷帽,妥妥贴贴的替她戴好了,还不止,居然服务到位的挑起纱帘后的两根固定帽子的细纱条,动作娴熟的给言昭华把帽子系好了。 言昭华的脸又红了,不敢低头,一低头,下巴就得挨在他手背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体验过这样的温柔对待,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与言昭华的不自在相比,裴宣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毫不做作,就像是一个体贴妹妹的哥哥般,半点不掺杂男女情愫,很单纯,很自然,动作干脆到仿佛言昭华只要怀疑他的动机就是对他纯洁的亵渎一样。 替言昭华系好帷帽绳子之后,裴宣毫不留恋先前手指不小心碰到的那滑腻肌肤,负手到背后,对言昭华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句: 「走吧,我护着你。」 简短的六个字,却让言昭华感动不已,这句话,曾经是她上一世无论如何都求而不得的的,她上一世多想有个人护着她,然一世无果,没想到这样一句在她心中能掀起巨大涟漪的话,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平常又平常的环境中,由一个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口中说出来,那感觉真是有一点微妙。 两人并排走在下山的路上,前后依旧没有人出没,两人就那么静静的走着,言昭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裴宣负手而行,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先前碰到她肌肤的手,脑中完全被那股似乎带着电流的感觉牵动着神经。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再过两三个月,就该回来了。」裴宣放慢了脚步,配合着言昭华。 没想到这句话让言昭华停了下来,痴痴的望着他,裴宣挑眉,又问:「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言昭华摇了摇头,轻柔的说道:「不,我不知道。」继续走了两步,言昭华才反应过来,对裴宣又问:「你是说真的吗?」 裴宣笑得如沐春风,说道:「军机处新来的奏报,想来应该没错。长宁候一个月前就已经奏报凯旋,这段时日留在那里清理战场,估摸着也就是二三个月以后就能回来了吧。怎么,高兴傻了?」 言昭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有说话,不过裴宣却听见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到了山下,山脚下人就渐渐多了起来,裴宣相貌出众,吸引了不少刚上山的姑娘们的目光,言昭华庆幸自己此刻戴着帷帽,要不然那些姑娘们看她的眼神,估计都能在她身上戳好多个窟窿眼儿。 裴宣本人倒是毫无自觉,闲庭信步般负手而行,不时转头看看风景,对周围人的侧目表现的很是平淡。 言昭华不想在外多逗留,便领着裴宣往庄子里去了,庄子里只有两个马夫和几个洒扫婆子在,看见言昭华一个人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婆子迎了上来,给言昭华请安,言昭华顺便解释了一下裴宣的身份,说道: 「这位是恭王世子,我与公子走散了,正巧遇见了世子,他的人正替我在山上搜寻公子,去烧些开水拿过来,茶我自己泡就好了。」 那婆子一听这位仙人般的公子爷居然是王府的世子爷,当即跪下磕了几个头,等言昭华领着裴宣入内之后,才敢起来,慌忙跑去了厨房烧水去了。 这庄子不大,胜在别致,周围皆是桃林,入目全为桃粉色,庄子几乎被桃林包围着,看着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隐士风范,连裴宣这么挑剔的人都不禁对这桃林田庄很满意。 言昭华请他到厅中入座,婆子烧了一壶开水过来,放下就走了,言昭华从行礼中拿出了茶壶和茶叶等,动作娴熟的将热水倒入大大的洗茶缸里,将两只杯子全都用开水烫过之后才拿出来备用,取出茶叶,过一遍水后,才正经泡上。 虽然用具和手法比较粗糙,但好歹流程没错,粗糙有粗糙的喝法,裴宣倒不是很介意,他素来只对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挑剔,至于看顺眼的,他的容忍度也是很高的。 接过言昭华亲自泡的茶,裴宣喝了两口,然后就开始打量这厅中的摆设,说是摆设,其实并没有什么,唯一的特色就是这里面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是用桃木做的,就围绕这些东西,和言昭华聊了起来。 言昭华是那种只要你不惹她,她也不会刻意惹你,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典型,裴宣能放下姿态好好说话,她自然也可以,因此这一次对话过程还是非常和谐美满的。 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范文超终于带着个被绑着手脚,堵着嘴,一路给侍卫们抬着的言瑞谦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言昭华看见言瑞谦这样,赶忙追了出去,就看见范文超发髻凌乱,身上衣衫不整,肩膀上还有两处像是被撕破了的地方,总之狼狈不堪,只听范文超说道: 「言小姐,令弟给你弄回来了,不是我说,这小子也太难搞了,我们漫山遍野抓了他那么久,他就跟个猴子似的,我在大理寺办案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他这样拒捕的小子呢。不仅打我踢我掐我撕我,他还骂我呢,说我不怀好意,又是要杀他,有时要打他的,我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能张口闭口就说瞎话呢。」 言昭华听了范文超的话,心里更是对言瑞谦恨铁不成钢起来,言瑞谦被放了下来,看见言昭华,身子又不停的扭动,呜呜的喊叫起来,范文超做了个手势,旁边的护卫就给言瑞谦松了绑,嘴里的布条刚落,言瑞谦就指着范文超说道: 「姐,这两个人不怀好意,他们故意扣着我,还打我,用绳子绑我,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就是想打你的主意!」 范文超听了言瑞谦这些话,做出一副扶额的样子,对言昭华摊了摊手,说道: 「我真不知我是招谁惹谁了,你这孩子太不地道了,叛逆心也忒重了些,我好心好意的去劝你,你就这么血口喷人回报我呀?说我们也就算了,你倒是不怕坏了你姐姐的名声,这孩子怎么说话就不知道动脑子呢?」 范文超一句话就让言瑞谦闭了嘴,猛地想起来,他当着众人说这些人对姐姐有意,不就是存心坏了姐姐的名声嘛,可,可要是不说,姐姐哪里知道他刚才受了多大的委屈呀!不说的话,姐姐哪里知道这些人有多坏呀! 左右为难,焦躁的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才没什么底气的对言昭华说了一句: 「姐,你相信我,他们真不是什么好人!」 言昭华看着自家弟弟到现在还不悔改的样子,不禁怒喝一声:「够了!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吗?给我闭嘴,不许再说了!」 言瑞谦终于被自家姐姐的河东狮吼给吓的不敢说话了,嘟着嘴左右看了看这些,终究是没敢再说什么。 因为范文超的一句话,言瑞谦不敢说下去了,范文超这才抬了抬似乎有些扭到的肩膀,言昭华见他为了追赶言瑞谦,居然好好一个贵公子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赶忙招呼他们进去,说道: 「今日真是多谢范世子,请入内喝杯茶水吧。」 范文超看了一眼裴宣,然后又看了看言瑞谦,说道:「茶就算了吧,只要言小姐和言公子别误会我就好,看看我,也挺不容易的,都没敢下死手抓你,还反过来被你挠了几下,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呢,你小子要再冤枉我,我可真要改姓窦了。」 言瑞谦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可反观二人的形象,他虽然手脚绑着,嘴也被堵着,可最起码没什么表面伤痕,那范文超呢,一身狼狈,出口就是喊冤,搞得真像那么回事儿,活脱一个见义勇为的侠士为了抓不懂事的纨绔子弟费劲心力,苦口婆心的模样。 言昭华瞧着范文超,她知道镇国公府的嫡长子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寻常抓捕犯人估计也没他这么惨烈,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后面那些人,身上全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狈,而只有言瑞谦,除了衣服乱了点,倒真是没什么损伤,这些刀口上混饭吃的官差们,若是对上真正的犯人,只怕都不会吃这些亏,就因为抓的是言瑞谦,估摸着都不敢伤他。 又狠狠瞪了言瑞谦一眼,言瑞谦觉得自己如果不是那么怕死的话,简直想以死相谏了,他姐姐这是完全信了这些人的话了,只见范文超又做出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对言昭华说道: 「人已经给小姐送回来了,小姐真得好好教教这小子什么叫知恩图报,像他这样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的,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言昭华还没说话,言瑞谦就又跳了起来,对范文超吼道:「你说谁是狗?」 「言瑞谦你给我闭嘴!还嫌闯的祸不够多吗?」言昭华毫无形象的一声吼,就连范文超都给吓了一跳,看了看裴宣,意思像是在说‘你这看上的也太凶悍了吧’,裴宣倒是毫无自觉,走到了范文超身旁,言昭华训完了言瑞谦,又转过来对范文超他们说: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快进来喝杯茶。」 范文超真想进去,可瞥了眼裴宣,就硬生生的把这念想压回了肚子里,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对言昭华正经说道: 「哦,还是算了吧,我们这些外男进去也不合适,别回头再给小姐添了麻烦,反正人也给你送了回来,我们这就走了,小姐告辞。」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宣也自然而然的对言昭华点了下头,表示告辞,言昭华见他们走的干脆,眼看一群人就到了庄子外,言昭华喊住了他们,然后转身从屋里很快拿出点东西来,是两只装满了点心的食盒,对范文超和裴宣说道:「今日承蒙相助,无以为报,这庄子我们也不常来,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便这两盒糕点,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勉强能入口,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说完就把两只放在一起的食盒给他们送过去,范文超还没从姑娘手里收过糕点这种礼物呢,当即就不客气的伸手接了过去,爽快的说道: 「不嫌弃不嫌弃,小姐客气了。那就此别过,改日再见了。」 言昭华也规规矩矩的给他们行了个福礼,裴宣刚要转身,却有回过来对她说道: 「对了,刚才和你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言昭华讶然看了一眼裴宣,眸子里透着懵懂,就这小眼神儿看的裴宣心里都一阵荡漾,深吸一口气后,指了指兀自在院子里委屈的用脚画圈圈的言瑞谦,言昭华这才想起,刚才在山上裴宣和她说的话,可最后不也没定什么法子吗?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范文超正饶有兴趣的听墙角,只觉得裴宣这丫太能装了,对着人家小姐和对着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时的态度那叫一个翻天覆地啊,什么时候看见冷的让人冰冻三尺的裴宣这样和颜悦色的跟人说话了?并且听这话,还是上赶着哄人小姑娘呢。 正暗自爽在心头,就迎来了裴宣一记阴测测,似笑非笑的眼刀,范文超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留下似乎不太合适,干咳了两声,然后就拿着食盒转到旁边去了。 言昭华见范文超有意避开,而其他那些侍卫居然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去的转过去,低着头的的低着头,裴宣却毫无所觉,柔雅的声音再次想起,轻飘飘的撩动着言昭华的耳朵,只听他说道: 「嗯?你怎么说?」 言昭华直觉这个声音好听的有点危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裴宣毫无所觉般,亦步亦趋,言昭华觉得有点窘迫,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没法说呀,光天化日之下,裴宣也没做什么,只是跟她说话罢了,可他说话就说话,怎的声音还跟勾引人似的? 「要,要怎么做,你最后也没告诉我呀!」 言昭华只好实话实说。 裴宣挑眉,点了点头,回道:「嗯?不是说了吗?要让他分散分散精力。」 言昭华也想起这茬儿,却还是不懂:「可怎么分散?」 裴宣负手想了想之后,就往院子里正探头偷看的言瑞谦身上一瞥,只见言瑞谦当即就被这个眼神扫着吓了一跳,只觉得那眼神比豺狼虎豹还让人心寒,阴森森的透着寒气,虽然有点叫人不敢相信,可言瑞谦确实就是这个感觉,心里也很纳闷,怎么这人看起来病怏怏的,眼神却犀利如刀呢? 第三十四章 不管言瑞谦什么感觉,裴宣缓缓对言昭华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让他去兵部的演武场,每天跑个几圈,再让人教他点拳脚,不出一个月,他就能消停下来。」 「兵部……演武场?」 就算言昭华再怎么孤陋寡闻,也明白,兵部演武场不是谁都能进去的,裴宣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指了指范文超,说道: 「你要同意的话,我明天就让他去谢家接人。」 范文超是镇国公世子,而众所周知,兵部尚书是镇国公府的女婿,也就是范文超的大姐夫。 言昭华只觉得今日的事情来的都太突然了,让她反应都来不及,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言瑞谦早就被裴宣的一个眼神给吓得跑了进去,院子里不见身影,言昭华不想让言瑞谦变成上一世那样浪荡的样子,最终被赶出长宁候府,是该要让他收收心,兵部的演武场里全是男的,兴许对言瑞谦来说,正是缺少这么个和男人们相处的机会,如今裴宣开口说了,那就自然会办到,言昭华决定原谅这人前几回的无礼和刻薄,如果他真的能把言瑞谦教好了,就是让她磕头斟茶,她也心甘情愿。 裴宣见她这样子,便知道她算是默认同意了,满意的勾了勾嘴角,主动退后两步,君子坦荡荡的对言昭华告辞: 「那就这么说定了,多有叨扰,告辞。」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宣丝毫不做停留,就好像他刚才那带着侵略性的靠近,只是纯粹的想和言昭华说这些话,言昭华站在门外,看着他们翻身上马,夹着马腹,绝尘而去,心中五味陈杂,今儿这事儿,上辈子可没发生过,所以她难以预料会触发什么后果,裴宣这人,怎么突然就变好了呢? 心里带着疑惑,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言瑞谦已经跟大爷似的坐在厅里喝茶了,见言昭华进来,就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犹豫一会儿后,才指着门外说道:「姐,你真的别被他们骗了,这些人不是好人,他们就是想打你的主意,你都不知道那个范什么的,他……」 还没说完,就被言昭华给打断了,冷声说道: 「他们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了,这种没头脑的话你到底还要说几遍?是想把我的名声毁了才甘心吗?范世子是大理寺少卿,他手底下有多少功夫,若是真的对你动手,你以为你还能毫发无伤了?我看你真的是欠管教。」 言瑞谦被言昭华的话堵着说不出来,他越想越闹心,说他们对姐姐不怀好意,是实话,可禁不起旁人听去,会连累姐姐的名声,可不说又觉得心里憋闷的慌,一瞬间涨的脸通红,居然就在厅里前后左右的瞎转起来,言昭华看他这样,真心觉得裴宣说的对,这孩子就是精力太过,没处宣泄,才会整天暴躁易怒,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原本还有点担心言瑞谦会不会吃苦,可现在言昭华倒是下定了决心,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言瑞谦哪里知道自家姐姐现在在想什么,只顾着自己烦闷,恨不得扑到门上,咬那么几口门框才舒服呢。一点都没察觉到可怕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 范文超和裴宣一路策马出了兔儿山脚下的道路,来到官道之上,裴宣勒马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桃花红似火的庄园,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这抹笑看在范文超的眼里,就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了,总觉得今天这么大阵仗出来,结局就是害了一个好姑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食盒,叹息说道:「唉,多好的小姑娘,礼数周全,待人和善,长得还漂亮,咱们这么骗她,怕是有点不道德啊。」 裴宣收回了落在桃花庄园上的目光,转到范文超的脸上,然后一步步缓缓下移,落在范文超抓在手里的食盒之上,范文超眉心一突,讨好似的给他递去了一盒,自己留一盒,裴宣倒是给面子,接了过去,范文超就要走,却被人拉住了缰绳,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的范文超头皮发麻,只听裴宣说道: 「你刚才话挺多嘛。」 范文超笑容僵住,抓了抓脸颊,赔笑道:「哪儿啊!不就是说了两句吗?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怕那小子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好事不是?」 见裴宣依旧不说话,范文超无奈的砸砸嘴,把另一只食盒也递给了裴宣,相处这么多年,裴宣什么意思,他多少还是能看懂的,没想到他是这种醋坛子。 真是心疼自己,卖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形象都毁了,最后连盒点心都落不下来。 第二天一早,言昭华如往常一样起来就去擎苍院请安,然后就去学堂里上课,这两年风雨无阻,她倒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就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就相应提高了不少呢。 柳氏在佛堂里诵佛,顾氏从旁侍奉,言昭华去的时候,遇到了谢馨柔和谢馨元,两人也是来请安的,柳氏刚刚念完一篇,准备出来吃早点,三个姑娘给她请了安,就帮着桂嬷嬷一起摆桌子放筷子,正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就见世子谢渊突然来了。 顾氏迎上前去对他问道:「不是说累了吗?倒是早。」 看样子昨夜谢渊该是歇在顾氏那儿的,对顾氏点了点头,谢渊扫了一眼言昭华她们,谢馨柔和谢馨元对谢渊行了礼,言昭华也立刻上前给谢渊请安喊了一声:「舅舅。」 谢渊摆摆手让言昭华起来,然后走到柳氏面前请了安,说道:「母亲,有件事想问下华姐儿。」 众人将目光都落在谢渊和言昭华的身上,顾氏走到言昭华身边,对谢渊问道:「什么事儿?怎的这副表情,你可别吓坏了华姐儿。」 谢渊没有寒暄,直接对言昭华问道: 「今早镇国公府的范世子求见于我,说是来接谦哥儿去兵部演武场锻炼,说是昨儿在兔儿山遇见了谦哥儿,说谦哥儿是个练武的苗子,你昨儿和谦哥儿一同出门,可有此事?」 言昭华听到‘范世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一惊,好担心范文超把实话说出来,那样她可没法解释了,幸好范文超还不算太笨。 沉吟片刻后,当即对谢渊回道: 「这事儿倒是没听说,昨儿我和谦哥儿去了兔儿山,可我哪里爬的上去,到了半山腰就累了,然后就回了庄子里歇息,后来好像是有人送谦哥儿回来的,不过我也没出面,不知道是谁。」 得到了言昭华的解释,谢渊这才点点头,说道:「想来就是范世子了。这事儿我总觉得蹊跷,范家和咱们谢家虽不说没有来往,可平常关系都很正常,怎的范世子会突然就看中了谦哥儿呢,不行,我得找谦哥儿问问才行。」 谢渊说着就一副要出去找言瑞谦的样子,被言昭华拦住,说道:「舅舅,那范世子可还在等?他是说要让谦哥儿去兵部演武场锻炼吗?我觉得要不还是先让谦哥儿随他去,等谦哥儿回来之后再问不迟,我倒觉得让谦哥儿去演武场锻炼锻炼是好事啊。」转过身来对柳氏和顾氏问道:「外祖母和舅母觉得吗?谦哥儿从小就长在咱们女人堆里,我前儿还在说他像个姑娘呢,遇事一点没有男儿气概,难得他有此机缘,就让他去吧。」 柳氏和顾氏对视一眼,柳氏放下佛珠,点头说道:「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好的,要不先让他去吧,等回来再问也不迟啊。」 谢渊听了柳氏的话,搓手想了想,然后也觉得还是别让范文超等太久比较好,立刻就从回廊去了前院,言昭华也立刻起身,辞别了柳氏和顾氏,赶去了言瑞谦的院子,把正在洗漱准备去上学堂的他给打包出去,言瑞谦不明所以,就给自家姐姐带到了门房,过了一会儿,谢渊亲自送范文超出门,言昭华是女眷退让到了后堂,没有出面相见,谢渊看见言瑞谦,就拍着言瑞谦的肩膀说道: 「既然范世子有心栽培你,你可得好好珍惜这机会,懂了吗?」 第三十五章 言瑞谦看见范文超头皮就发麻,对谢渊不解的说道:「舅舅,你说什么……」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文超搂住了脆弱的小肩膀,连拖带拽的弄上了马,幸好言瑞谦在谢家学堂里学了骑马,要不然这么一拍马屁股,马儿惊厥起来,他铁定给摔地上了。 等范文超离开之后,言昭华才从后堂出来,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替言瑞谦捏了一把冷汗,言昭华自然知道,范文超今天会来谢家,全都是因为裴宣,也不知道裴宣准备怎么让言瑞谦排遣,谢渊看出她的担忧,说道: 「不必担心,范世子虽然年轻,但做事素来稳妥,既然谦哥儿有此机缘,也是他的造化,你可切莫妇人之仁,该让他历练的总要让他历练才行。你们两个都是苦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教导,想来我这个舅舅当的也不称职,不过现在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能想到那傻小子有这样福气呢。」 看的出来,对于言瑞谦和范文超交好这件事,谢渊还是挺高兴和赞成的,毕竟不是哪家的小公子都有机会让大理寺少卿亲自看中了送去兵部历练的,这对于谢渊这样的朝堂老雀来说,他们是再乐见其成不过了,因为这等于是给谢家和兵部之间牵了一条细细的绳儿,甭管能拉动多大的关系,哪怕只是牵连一点点儿,对谢家来说都是好事。 「是,我不会舍不得,阻了谦哥儿前程的。」言昭华这句话说的太有底气了,毕竟这‘前程’还是她给拉回来的。不过,这些都不能说,而且最关键的是,这背后还藏着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裴宣。如果谢渊知道幕后推手是裴宣的话,估计那反应要比现在高兴百倍。 谢渊对言昭华的懂事很满意,对她点点头,说道:「回去吧,等谦哥儿回来,我再具体问他怎么和范世子认识的。」 言昭华一阵心虚,表面上却稳如泰山,恭谨回道:「是。」 从门房回来之后,言昭华就没再去擎苍院,只派丫鬟给柳氏报了个信,说她直接去学堂了。 谢馨柔和谢馨元见她来了,立刻凑过来问刚才的事情,只可惜言昭华死守着自己没上山,实在不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这句话,两个姑娘虽然好奇,却也问不出再多的话。 言昭华就这样平安的过了一天,等到下午放课之后,她就到门房去等言瑞谦,可等了半天也不见言瑞谦回来,只好先回听雨轩,让青竹继续在那里等着。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青竹才跑进来,给言昭华传信儿,说道: 「小姐,公子回来了,不过是给抬回来的。」 言昭华赶忙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惊讶的看着青竹,说道:「怎么受伤了?」 青竹让言昭华不要担心,赶忙说道:「奴婢看着不像是受伤,倒像是累着了,两个穿着短打的官差送他回来的,公子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不去了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言昭华一边听着青竹说话,一边往言瑞谦的院子赶,赶到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在外观望的言书彦,看见言昭华,言书彦立刻迎上来,对她说道:「大姐,二哥哥是不是被打了,手脚都软了,是给人抬回来的。」 言昭华没空理他,直接提着裙摆去了言瑞谦的房里,那两个送他回来的都已经走了,房里就只有两个书童在照顾言瑞谦,看见言昭华就赶紧识趣的行礼出去了。 言瑞谦趴在软榻上,倒是没睡,只是灰头土脸的整个人像是被榨干了一样,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连言昭华站到他面前,他都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之后,就像是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见了绿洲一样,挣扎着从软榻上爬了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言昭华身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言昭华被他挂着脖子,忍受着他所有重量,耳朵里还要听他的嚎啕大哭,忍不住往后躲了躲,言瑞谦一个没巴住,整个人就砸到了软榻上,哭声短暂的停止了,发懵的看了看言昭华,眼神有点小受伤,似乎在对言昭华控诉,没一会儿他就转了个身,继续对着墙壁大哭起来。 言昭华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今儿一天肯定吃了不少苦,看他手上全是灰,虎口那里似乎还给磨坏了,手背上也擦伤了一点,再加上他毫不遮掩的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他原本还算俊秀的脸一下子变得邋遢不堪起来,连言昭华都忍不住嫌弃他这副样子,对外面说道: 「打两盆热水进来,给公子洗手洗脸。」 外头的人应声去了,言瑞谦一边哭一边偷看不再理他,兀自坐到一旁的言昭华,哭着哭着就没什么兴趣了,扶着后腰挣扎着坐起来,对言昭华说道: 「姐,你就直接跟我说了吧,你是不是在报仇呢?就因为我跟你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就让人这么整我,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我……」 言瑞谦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两个书童打了热水走进来了,言昭华见他这样,便知道范文超今儿一定知会过这小子回来不能瞎说昨天的事情。 因为有人在,言瑞谦除了洗手时小小的呜咽两声,其余倒是没说什么废话,等到把手和脸都洗干净了,屋子里伺候的全都出去了,言瑞谦才来到言昭华跟前儿,说道: 「姐,就当我求求你,明儿别让我去了吧。他们那儿我适应不了,简直就是玩儿命啊,我今儿跑了足足有半个京城那么远,两条腿跟挂了铅似的,原以为中午可以休息,他们又让我拎石锤,扎马步,我,我哪受得了那个呀!我,哇——我不管,你给我去说,你给我去说说,他们就是存心要整死我呀!」 言昭华看着言瑞谦毫无形象的告状大哭,心里倒是有点心疼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看着他吃苦,言昭华也是于心不忍,可这个孩子前世和今世都没吃过苦,所以前世给人算计的那么惨,他也无力翻身,到了这一世,言昭华再不能眼看着他长歪下去,不管裴宣这个方法最后有没有用,言昭华都想试一试,这对言瑞谦来说,真的是个机会,范文超最多就是让他体力上苦点,有裴宣在,应该不至于把言瑞谦怎么着,看这小子还有力气在她面前哭诉,言昭华就知道,他其实也没那么累,十几岁的男孩子,精力好着呢,这会儿累了,过会儿力气又来了,跑跑跳跳的伤不到根本,却也能培养一个人的心志,那些军里的将领,不都是从这一步慢慢熬下来的吗? 当然了,言昭华也不是要让言瑞谦从军,就是想让他性格坚毅一些。想通了这一点,言昭华便果断的拍拍言瑞谦的肩头,说了一句: 「什么都别说了,你好好的,总能留一口气吃饭的。」 言瑞谦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家这个狠心的姐姐……现在收拾包袱离家出走还来得及吗? 言瑞谦回来之后,也没等到谢渊找他谈话,那头范文超就给谢渊递了书信,将当时的情况选择性告知,谢渊这才知道,原来是言瑞谦在山路上撞着范文超了,受了伤,范文超觉得过意不去,又知道言瑞谦是长宁候府的嫡子,这才起了结交之意,反正信里上下全都是对谢言两家的溢美之词,半点不掺杂私人恩怨,反而有一种看在谢言两家的面子上,再加上言瑞谦本身素质也不错,他就顺带提拔一下的意思,也算卖了谢言两家的人情。 谢渊当即给范文超回了一封感谢信过去,并且正式将他的可怜外甥拜托给了范文超磨练。 而言瑞谦当然不知道这背后纠结的利益关系,他只知道这段日子一定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了,每天都被强行拉去锻炼,回来的时候,手脚全都不是他的了,第二天无论怎么酸痛,无论刮风下雨,范文超的人雷打不动的过来抓他,然后又是操练一天。 第三十六章 一个月中,就只有一天休息,言瑞谦早早的就自动醒来,尽管身体很累,但他就是不想睡,只要一想到今天休息了,明天还得爬起来去面对范文超那个铁面判官,言瑞谦就想直接死过去算了。 言昭华知道言瑞谦今天歇息在家,就亲自端了早饭过来给他吃,言瑞谦跟坐月子似的靠在软垫上,就是不肯起来,言昭华也不催他,甚至连被他冷落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居然还带了一本话本子过来看,言瑞谦心里憋着气,原想跟自家姐姐撒撒,可自家姐姐多聪明啊,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言瑞谦也是没脾气了,认命的爬起来,自己乖乖的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就坐到言昭华旁边的软垫上,拿过托盘中的早点吃了起来。 言昭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虽然才一个月,但这小子的变化真是挺大,原来白白嫩嫩的皮肤,现在居然已经有些小麦色了,以前有点肉的脸颊,也稍稍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以前像是个俊秀的包子,现在则是有点人样了。 眼珠子转了转,言昭华将手里的话本子放下,看着言瑞谦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说道: 「慢点吃,谁跟你抢似的。」 言瑞谦口齿不清的说道:「不能慢,慢了就没了!」说完才意识到,这是在家里,不是在演武场,他在那里吃了一个月的中饭,开始的几天,几乎都没吃饱过,那里的人谁管你是不是世家子弟,侯门公子呀,在吃的面前,谁都不会让你,也慢慢的养成了言瑞谦这种吃快饭的习惯,开始觉得有点难受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最起码快点吃能吃的饱,慢了的话,很可能就得饿半天了。 言昭华将胳膊肘放到言瑞谦吃饭的矮桌上,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这个月也想了不少问题,就是关于染香的事……」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言瑞谦,只见言瑞谦只顾着吃饭,听到‘染香’这个名字的时候居然没有什么反应了,甚至言昭华停下来不说了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问:「你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的是……你既然看上了染香,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染香她聪明漂亮,又会照顾人,她在你身边留着,我也能放心些,今后你是要让她做通房还是姨娘,我都没有意见,你看什么时候让她过来合适啊?」 言昭华的话特别直接,直接的言瑞谦都给吃噎着了,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言昭华没好气的给他倒了杯水顺气,言瑞谦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才对言昭华皱眉道:「姐,你说什么呢?这事儿不是翻篇儿了嘛!你现在就是给我天仙我也不要了,成天儿的跟个骡子说的跑,谁还高兴想这事儿啊。染香姐姐你留着吧,我反正是用不上了。」 言瑞谦的话让言昭华心头一松,看来裴宣的这个法子是奏效了,果然还是要让他把精力分散出去,他才不会一天到晚的想那些事。 说完这些话之后,言瑞谦也不含糊了,低头又呼噜呼噜的吃起饭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托盘上就空了,这下轮到言昭华吃惊了,她送来的可是三个人的分量,这小子居然风卷残云全都吃光了,不禁又说了一句: 「兵部……是有多缺吃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言瑞谦的事情终于上了轨道,一个月适应下来,终于没有从前那么厌恶去演武场报道了,又过了一个月,每天晚上回来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复习复习功课,学堂的先生也很意外,自从言瑞谦去练武之后,学业不仅没有荒废,居然还把一些从前想不通的症结都给想通了,学业上也是有着飞跃性的进步。 而这些进步,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所有人都察觉出了言瑞谦的变化,从前的他,不善言辞,行事做事颇有学别人之感,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特色,可渐渐的大家发现,言瑞谦变了,变得有想法,变得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了,举止也越来越有少年郎的风度,整个人像是被打磨过刀,经过淬炼之后,渐渐的发出了他原本的光华。 谢馨柔都不禁说道:「哎呀,我总觉得谦哥儿变得越来越……精神了!我前儿还记得,他每天回来都累的跟死狗似的。」 谢馨柔的话让在场的姑娘们全都笑了起来,言昭华也忍不住笑了,旁边的言昭宁却阴测测的飘出来一句:「二哥哥才不好呢,他只知道自己上进,却不知提拔一番兄弟,只顾着自己。」 言昭华看了她一眼,说道:「哪里就要你说好了,谦弟又不是去做官,如何提拔兄弟?他自己都看人脸色,寄人篱下呢,这种话,今后切莫再说了。」 自从上回‘鸡母珠’事件过后,言昭华便再也不打算和言昭宁维持表面的和谐了,这丫头既然已经存了害她的心,言昭华就断没有怕她的道理,言昭宁自己也知道理亏,隐约觉得言昭华肯定是察觉了她送的香囊有问题,那之后,不仅一次没有佩戴过,就连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冷漠,寻常只要她开口说话,言昭华都会拿出一副长姐的姿态对她说教,不管有人没人,总是不给她好脸看,有好几回言昭宁都想跟言昭华当面撕出来,却被龚姨娘拦着不让,言昭宁势单力薄,只能听龚姨娘的话,处处忍让。 就像是现在,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寻常的话,言昭华就非要让她下不来台,可偏偏旁边这些没见识的总喜欢捧着言昭华,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大姐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不过就是觉得二哥哥应该带着彦哥儿罢了,既然大姐觉得我说错了,那我便不说好了。」 言昭宁这两年来容貌越发妍丽,可脾气也跟着年纪长了起来,这两年中,与谢家的姐妹也多有摩擦,大家不过都是看在言昭华的面子上,才对她忍让着些,也就只有谢馨元始终帮衬着言昭宁,忍受着她的坏脾气,从旁劝解道: 「好了好了,大表姐也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就别置气了。」 言昭宁瞪了她一眼,谢馨元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言昭宁站起来就气鼓鼓的离开了姑娘们所在的亭子,谢家二房的谢紫冉今年十三岁,早就对言昭宁看不顺眼了,见她走了,才和旁边的人说道: 「真是的,越来越觉得她不可理喻了,元姐儿就你还帮着她,可她何曾帮着你过?时不时的对你发脾气,有时还骂你两句,在背后也没听见她说你几句好话,你怎么还跟她在一起呢?」 谢馨元好脾气的对谢紫冉解释了一句:「你们别怪她,四姑姑去世之后,宁姐儿就一直没走出伤心,我有时候还看见她偷偷的哭呢。毕竟四姑姑才没了两年,你们就稍微体谅她一点吧。」 谢紫冉撇了撇嘴,说道:「没了母亲的又不是她一个人,怎么就该体谅她一个人啊?反正我今儿是把话说出来了,你去告诉言昭宁也好,不告诉她也罢,你自己都要当心些,将来别给她骗了卖了还高高兴兴 帮她数钱呢。」 谢紫冉的话让亭子里的姑娘都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般,只有言昭华笑不太出来,因为谢紫冉说的并没有错,言昭宁最后确实是把谢馨元给卖了……并且卖的还挺惨,她这两年来,曾多次和谢馨元说过让她院里言昭宁,可谢馨元太重感情,觉得宁姐儿怎么说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相反对言昭华的屡屡劝告有些反感,一心一意的护着言昭宁。 谢馨元也跟着笑了,作势起来要打谢紫冉,两姐妹在亭子里追追打打,谢馨元娇嗔道:「你才给卖了呢。我把你卖了,都不要你数钱,我自己就能数玩了。」 第三十七章 亭子里的姑娘们也似乎把这个当个玩笑话,听了就笑了,笑了就忘了,只有言昭华看着谢馨元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一世也不知道谢馨元和言昭宁什么时候决裂,真到了那个时候,言昭华还真得想法子护着点谢馨元了,免得她再被言昭宁害的容颜尽毁,一世凄凉。 言修的凯旋消息终于传了回来,我军以少量的损伤在这场耗时两年半的战役中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定于七月凯旋归来。 当柳氏把这个消息告诉言家的四个孩子时,言昭华和言瑞谦表现的相当平和,但言昭宁和言书彦就高兴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言昭宁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爹终于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对言昭宁来说真的是太棒了,爹爹不仅要回来了,而且还是打了个大胜仗回来,凯旋队伍还没回,皇上的封赏就已经络绎不绝的下来了,并且听说等言修回来之后,还有大赏。 言昭宁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这段日子走起路来都像是迎风飘似的,心情不知美丽了多少,任谁都能看的出来她神采飞扬来,不过也难怪言昭宁高兴,言修的大获全胜,不仅仅意味着长宁候府的飞跃,还有她这个长宁候府嫡女的身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从前她总觉得自己比谢馨柔和谢馨元这两个国公府的嫡孙女要矮一头,但言修打了胜仗,长宁候府今非昔比,她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比不过谢馨柔她们了,而在她的那些小姐妹面前,也能再扬眉吐气一回,还有比这些更令她开心的事情吗? 「言候这次凯旋归来,宁姐儿你们长宁候府的声威定是要更上一层楼了,先恭喜你了啊。」 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对言昭宁这般说道,娇俏的眼角中满是羡慕之意。 旁边廷威将军家的二小姐也跟着附和:「婉儿说的不错,真是恭喜你了,宁姐儿今后结交的只怕就是县主,郡主,公主之流了,可千万别瞧不上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姐妹啊。」 左右奉承的声音络绎不绝的响起,言昭宁美在心中,表面上却是谦虚的很,说道: 「二娘说的哪里话,我何曾就瞧不上人了?不管今后怎么样,咱们这些姐妹情分总是不会变的。」 这些表面话言昭宁也不是第一次说,不过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这样有底气,从前她就怕别人戳她的痛处,说她装模作样,因为她确实是个丧父之女,上头还有嫡姐,住在外祖家,可偏偏亲外祖母又是个妾侍,上不得台面,嫡外祖母又跟变了个人似的,只关心她的嫡外孙女,根本顾不上她,所以,每每她在和这些小姐们交往的时候,虽然总是借的谢言两家的势气,可到底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这回不一样,言修是她的亲生父亲,他打了胜仗,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皇上对言家诸多赏赐,长宁候府跻身一流侯府已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言昭宁才觉得扬眉吐气,底气十足。 旁边的姑娘们对视两眼,先前那个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拉开了言昭宁身旁的一个小姑娘,靠她坐着,然后抱着言昭宁的手臂,小声对她说道: 「对了,你听说了吗?这回皇上不仅要加封长宁候府,据说还要荫及子女呢。」 这个消息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言昭宁肯定不相信,但是莫婉儿是礼部尚书府的千金,她提前知道这些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言昭宁立刻就眼前一亮,拉着莫婉儿走到一旁,小声问道: 「你与我详细说说看,皇上想如何如何荫及?」 言昭宁的心口猛地紧张起来,一般功臣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后,的确会发生荫及子女的事情,一般是给嫡出子女,若是皇恩浩荡的话,说不定就给言家的女儿封个县主什么的,这当然是最好的想法,但只是这个想法,就足够让言昭宁憧憬不已了。 若是她能被封个县主当当,那么这辈子就再也不怕言昭华压在她头上了。 她想从莫婉儿口中听到些确切的事情,只可惜,莫婉儿自己也只偶然间听了个风声,哪里能准确的说出来,又不想失了颜面,说道:「哎呀,如何荫及我哪知道呀!不过……我觉得就算荫及也许只会封赏嫡长吧,你倒是可以回去告诉你姐姐和哥哥,让他们小小的期待一下也不错啊。」 莫婉儿一句话,让言昭宁气得要死,立刻拉下了脸,连招呼都没有和莫婉儿打一下,就转头离开,回到了先前和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话的地方,有人问她怎么了,她只笑笑不说话,莫婉儿觉得这人失礼极了,不说告诉了她这样一个好消息,她该谢谢自己的,可她倒好,不仅不谢,还给莫婉儿摆脸子看,真把自己当成了已经飞上枝头的凤凰了不成?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大家都是有脾气的千金小姐,莫婉儿冷哼一声,甩开裙摆就对言昭宁横了横白眼走开了。 虽说只是莫婉儿不知道真假的几句话,但是很明显,这几句话上了言昭宁的心了,她当天晚上回去做梦,就梦到了皇上册封她做公主,漫天彩霞之中,她穿着金缕衣惊艳亮相,所有人都对她羡慕不已,从前那些瞧不上她的人全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只可惜梦太短,醒过来之后就让她产生了极大的落差,后来想想,梦里封公主是不可能的,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王爷的女儿,公侯千金,封个县主了不得了,不过,就算只是县主,言昭宁觉得也是好的。 这些天她只要一坐下,就开始畅想未来,跌入那美妙的梦境中出不来了。 一道浪荡的声音传入言昭宁的耳中,让她从美梦中醒了过来,不禁心头又气,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清俊男人出现在她眼前,言昭宁见是他,不禁收回了满腹的怨愤,只敢没好气的问一句: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那清俊男人也不客气,就在她对面坐下,兀自拿起她桌上的茶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后,才用颇为无赖的声音对对言昭宁说道:「你什么意思,我好歹你是你小舅公吧,不叫我也就罢了,居然还这样嫌弃我,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外祖母,让她替我收拾你。」 这人是龚氏的幺弟,龚如泉。龚氏对这个弟弟的感情比对亲儿子还要深厚,言昭宁对谁发火都没事儿,唯独不敢对龚如泉发火,因为她知道,龚氏真的会因为龚如泉这个弟弟而教训她这个外孙女的。 「哎,跟你说笑呢,我不告诉她。」龚如泉生的眉清目秀,要不是骨子里带出的流里流气,穿上正经衣服,还真像个豪门出身的世家子弟呢,这副皮相帮他骗了不少人,言昭宁一开始见他的时候也被他骗了,可真正和他相处下来,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纯良,那是骨子里都烂了透的。 言昭宁不喜欢他,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毕竟她现在寄住在谢家还是要靠龚氏撑腰的。 「我不告诉她,但你得告诉我,你刚才想什么呢?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小小丫头,不会是思、春了吧?」 从龚如泉口中说出这种淫词秽语,言昭宁丝毫不觉得奇怪,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这就是她讨厌和龚氏牵扯在一起的理由,她们龚家的人,从头到脚,从上到下都流淌出一股贱民的恶臭,偏偏他们还毫无自觉,以为攀上了谢家这个豪门,他们就脱胎换骨,成了人上人了,贱民到了什么地方都是贱民,就算把他们捧的再高,他们都照样会做那些肮脏的事情,说低贱的话语。 就好像龚如泉这样,表面上温文尔雅,俊秀不凡,可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令人不齿的事情呢,可龚氏也不管他,由着他的性子来,就算偶尔出点什么小事情,龚氏凭着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势力,全都替他给抹掉了,言昭宁始终觉得,龚如泉就像个炸弹,早晚有一天会把龚氏连带的炸的灰飞烟灭。 第三十八章 心里拿定了主意,只要等言修回来,她就在不和这些低贱的人打交道了,到时候她是侯府千金,哪里还需要龚氏的照应啊。 想着言修马上就要回来了,所以这一回,言昭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对龚如泉这样不尊重的话放纵,而是一拍桌子,怒道:「说什么鬼话?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龚如泉正吃着点心,没想到言昭宁会突然发难,将嘴里的点心嚼着咽了下去,眼睛瞪着她瞧了半天,见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退缩,龚如泉就放下糕点,拍拍手里的屑屑,耸肩说道: 「火气这么大呀!谁招你了,告诉我小舅公,我替你出气去。」 龚如泉虽然胡闹,却也知道分寸,这丫头到底是个侯府千金,不是那种可以任他亵玩的民女,有点脾气也能接受,正赶上他今儿心情好,就不和她计较了。 说着就要去拉言昭宁坐下来,却被言昭宁一把甩开,凶恶道:「你再不放尊重点,信不信我让人砍了你的手喂狗!」 言昭宁要是面前有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神情就和龚氏他们没什么两样,亏她还觉得自己比这些人高一等,却不知早已沦为同等样貌了。 龚如泉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站起来就推了一把言昭宁,说道:「你今儿是吃错药了?说话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哇?」 言昭宁的小身板儿哪里受得了龚如泉的一推呢,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在地上,幸好被丫鬟扶着了,正要和龚如泉算账,就听外面传来婆子的通传,说是大小姐来了。 婆子口中的大小姐,指的自然是言家大小姐言昭华了,婆子刚通传完,言昭华就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套崭新的衣裙。 言昭宁见言昭华来了,赶忙收拾了心情,迎了出去,堆笑说道: 「大姐怎么来了?」 言昭华停下脚步,并不打算进去,指了指染香手里捧的东西,说道:「舅母给咱们做了几身衣裳,我正好去拿,就顺道给你送过来。」 言昭华说完之后,就看见言昭宁的厅里还站着一个男人,转头看了看,就见龚如泉正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上下扫视着言昭华,言昭华被他盯着,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竖了起来,那感觉就好像被一条阴冷剧毒的蛇盯住了一般,叫人心里发毛的同时,还觉得恶心。 这个盯着她看的人,言昭华认识,龚氏的幺弟龚如泉,上一世整个谢家就是毁在这个阉人手中的。龚姨娘最后能翻身也是靠的他! 当然了,此时的龚如泉还不是个阉人。 言昭宁让丫鬟接过了染香手里的东西,对言昭华道谢:「姐姐何必自己跑一趟呢,派个丫鬟送来就好了。快进来喝杯茶,我这儿有上好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言昭华给打断了,说道:「不喝了。」 拒绝了言昭宁之后,言昭华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之后,言昭华就对着这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就是龚姨娘身边的人红参,自从言昭宁住进这个院子之后,红参就成了言昭宁的管事妈妈,只听言昭华说道:「国公府的后院里什么时候可以进外男了?」 红参没想到言昭华会突然说这个,上前赔笑道:「大小姐,不是什么外男,是姨娘的亲弟弟,三小姐的小舅公。」 言昭华垂眸转身,冷冷的看了龚如泉一眼,对红参说道:「龚姨娘的亲弟弟就可以在国公府后院出入自由了吗?这是什么道理?今日你们把他堂而皇之的放入了三小姐的院子里,明日是不是就该把他放入各房姨娘们的后院了?就因为他是龚姨娘的弟弟,在国公府里自由行走的权利比府里公子还要大吗?这话你敢去老夫人面前说吗?」 言昭华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字字珠玑,逼得红参哑口无言,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对言昭华说道: 「这……大小姐这话说的就严重了,舅爷不过是来找三小姐说几句话,他们俩从前就这么说话来着,又不是头一回,姨娘都是准许的,大小姐若是拿这个在老夫人面前说,也是没道理的。姨娘那儿总不好交代不是?」 红参在龚姨娘身边待习惯了,知道龚姨娘的能耐,因此并不惧怕柳氏这个正室夫人,反而觉得言昭华用正室夫人的名头来压她们姨娘很可笑。 言昭华还没开口反驳,就听言昭宁身后的龚如泉站出来说道:「这就是大小姐吧,没想到大小姐人长得漂亮,嘴皮子功夫更是漂亮,在下龚如泉,给大小姐请安了。按理说,大小姐和宁姐儿是姐妹,那也该喊我一声小舅公的,我们长辈和晚辈的关系,我就不算外男了,是不是?」 说着就想往言昭华这儿走,染香和青竹全都警觉的站到了言昭华面前,狠狠的盯着龚如泉,就好像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们俩就敢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一般。 言昭华无惧他,目光相迎,冷道: 「哼,你是哪门子舅公?我可不记得我外祖有你这么个兄弟,宁姐儿你觉得你的这个小舅公是外祖的兄弟吗?如今这世道也是变了,一个姨娘家出来的也敢在国公府里称兄道弟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龚如泉的脸色阴沉下去了,目光如锥子似的剜着言昭华,红参也是忍不住上前说道: 「大小姐,有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姨娘就在隔壁院子里,要是让她听见了,只怕又要伤心难过了。」 而龚姨娘一伤心难过,肯定就是要惊动国公了,红参已经开始用国公来吓唬言昭华了,今儿这事儿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就真的被红参给吓住了,只可惜遇到的是言昭华,厉声道: 「不长眼的狗奴婢,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青竹去把刘成喊来,带人过来,我今儿倒要看看,国公府里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言昭华一声令下,青竹便转身跑了出去,红参被吓住了,想起来要阻止的时候,青竹已经跑出去了。 只听言昭华丝毫不让,怒气汹汹的骂道: 「你身为管事妈妈,不知道替小姐守着门,放了外男进来,这本就是罪过,还敢跟我们说他是长辈,他是哪门子长辈?一个寄人篱下东西也配?谁给你的权利,你把整个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全都放在什么位置上?主子的亲戚是你说他是他就是了的?你怎么没在外面随便指一个要饭的乞丐跟我们说那是我们亲戚呢?国公怜悯姨娘幼弟无人照看,特准许供他吃穿用度,看的是龚姨娘服侍周到的情面,可这情面,大过礼法,大过规矩了吗?后宅里的姨娘,难道是个成了仙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红参从没看过言昭华发这么大的火,言昭宁也没看到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因为她隐约觉得,今日这事儿若真闹下来肯定不小,而言昭华也不像是说说,是真的要跟龚姨娘正面对上的意思,只要青竹真的把刘成喊来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就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龚如泉真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小白兔一样纯洁无害,娇弱如稚嫩花朵儿的小姑娘发起火来会这样凌厉,他少时就在国公府里长着,一路有龚氏护着,期间没少惹祸,可全都是龚姨娘替他解决了,没让他受过委屈,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算是半个主子少爷了,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带着点谱儿,可今日却被言昭华这个小丫头片子给当面揭穿了身份,还啪啪打了脸,这让他怎么受得了,目露凶光,对言昭华怒道: 「小丫头,我警告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信不信老子抽你嘴巴子?」 「放肆!」 第三十九章 龚如泉说出的这话正好被闻讯赶来的刘成听见了,刘成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护院,看样子可不像是来劝架的,红参当即就慌了,迎上前去阻拦刘成过来,却被刘成一把推开,往后退了几步,没人扶着,就跌倒了。 这刘成是柳氏的亲信,素来就和龚姨娘这拨人不和,青竹去说的时候,其他也没提什么,就说自家小姐在龚姨娘这儿要吃亏了,刘成当即就带着人过来声援言昭华来了,这也就是平时有柳氏嘱咐的多,刘成耳濡目染,凡事针对龚姨娘的事情,他对着干就是了。 刘成来到言昭华身边,对刚才放出狠话的龚如泉说道:「就是龚姨娘亲自来了,也不敢这样跟表小姐说话,你不是放肆是什么?」 龚如泉知道刘全和龚姨娘不对付,也知道这厮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的,顿时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撇撇嘴,就想这么走,却没料到言昭华再次说道: 「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说要抽我嘴巴子吗?就这么走了?」 龚如泉看了一眼刘成,努嘴忍耐片刻后,才对言昭华躬身说道:「好好好,就算是在下冒犯小姐了,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一边说一边冷笑,龚如泉这个歉道的还不如不道,最起码言昭华半点都不接受,冷声对刘成说道: 「这人冒充长辈,擅自闯入后宅院落,就算沾着龚姨娘的亲,也一样是外男,红参带头,宁姐儿院子里的仆婢一人十板子,再换一批懂规矩的进来,这人念他沾亲带故,抽二十个嘴巴子,派人架回他的住处,若再无缘无故走进后宅,那就直接打死拖到国公面前去。」 这个命令下的,就连刘成都愣住了,不是他不敢照着言昭华说的做,而是他没想到,在国公府里蛰伏两年多都没出过什么声音的表小姐,忽然就强硬起来了,言昭华平静了这么长时间,若不是这一回爆发,刘成几乎都要忘了当初她在长宁候府的厉害了。 愣了片刻,刘成就点头领命:「是,是。还愣着干什么,照表小姐说的做去!」 一时间,言昭宁院子里就乱了,十几个护院受了命令,以红参为首,言昭宁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全都给压着跪下来,准备开打,两个壮汉一把揪住了龚如泉,压着他跪在石阶上,言昭宁吓得不住后退,幸好她的贴身丫鬟什么的没有受牵连,两个丫鬟护着言昭宁到了屋里。 「刘成,你敢打我!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龚如泉最后做困兽之斗,刘成却毫不动容,下令道:「给我打!」 可话音刚落,就听院子外传来厉声:「我看谁敢打他!」 龚姨娘原本在花房里修剪花草,身上还穿着围裙,显然是刚知道这院子发生了事情,急忙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言昭华看着龚姨娘进来之后,目光就落在了被两个护院压着跪在石阶上的龚如泉身上,当即怒道: 「把他给我放开!谁敢打他,明日就收拾包袱滚出去!」 龚姨娘在国公府做了十几年的姨娘,这点底气还是有的,更别说她如今身上还有诰命,就是柳氏对她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想罚就罚了,说话还是颇有力道的。 动手的护院们面面相觑,竟真的被她给唬住了。刘成看了一眼言昭华,言昭华便知道他的意思,这种场合,龚姨娘若是不出来,刘成处理几个奴婢没问题,可龚姨娘出来了,就是主子层面儿的事,他顶多就是个办事的,言昭华懂这个道理,当即站到龚姨娘对面,毫无惧色说道: 「要打他也不是无缘无故打的,龚姨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耍的一手好威风,是真的有恃无恐吗?」 龚姨娘这才将目光落在言昭华身上,只觉得这姑娘经过两年的沉淀,变得比当初更加锋利,眉眼带狠,言语带刀,龚姨娘深吸一口气,决定将心情平复下来,对言昭华说道: 「什么有恃无恐,我是姨娘不错,可我也是国公的姨娘,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表小姐难道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言昭华勾唇冷笑,对上龚姨娘丝毫不让,步步紧逼道: 「打狗是要看主人,可若是这条狗惹了祸,就算到了主人那里也是要被打的。那条狗说他是我小舅公,荒天下之谬,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连带自己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穷亲戚都变成大户人家的长辈了?这说出去不是笑话是什么?更别说这条狗——还扬言抽我的嘴巴子!你家主人就是再疼这条狗,能容得下它咬自己的嫡亲外孙女吗?姨娘倒是跟我说说,这条狗若是拉过去的话,是不是还得挨打?」 龚氏没有料到,言昭华这样一个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嘴皮子功夫居然一点都不输那些骂街的泼妇,还亏得她张口闭口‘这条狗’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吐字清晰,通篇说下来,没有什么粗鄙的词句,却叫人听得愤怒不已。 「表小姐骂我姐弟是狗?」龚姨娘没法辩驳其他的,只好抓住这一点来和言昭华抬杠,若是能因此逼这丫头说出点其他过分的话,那就算事情闹起来,她也是不怕的。 可言昭华是谁,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对龚姨娘这种段数的激将根本不放在眼里,平静的说道:「你们姐弟是狗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设定继续说下去罢了,没理由龚姨娘自己都说自己是狗了,我还抬举你,把你当个人啊!」 龚氏的牙根都咬的嘎嘣作响了,她已经多少年没在这个府里受过这样大的侮辱了,若对方是柳氏的话,龚氏还无话可说,偏偏今日对她这样不尊重的还只是柳氏的外孙女,一时竟有些顺不过气来了,旁边的嬷嬷立刻扶住了她,这两个嬷嬷也是跟了龚姨娘不少年头了,在府里这么多年,谁不是对龚姨娘恭恭敬敬的,就是府里的正牌小姐公子,也不敢这样对龚姨娘说话,更何况,言昭华只是个表小姐,当即就对言昭华轻看了两眼,右侧那个梳着油亮发髻的嬷嬷拿出平日里呵斥那些不懂事小丫头的口吻对言昭华怒道: 「表小姐说话太刻薄,这么一张利嘴,就不怕传了出去,将来嫁不出去吗?」 龚氏阻拦不及,这嬷嬷的话就说出去了,龚氏心里太后悔了,这些嬷嬷平日里都跟着她作威作福惯了,可到底还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姨娘在府里再怎么受宠,可她终究是个姨娘!龚氏之所以能平安活到今天,除了手段之外,还有就是这份自知之明了。 果然言昭华听了那嬷嬷的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对上龚姨娘,说道: 「好啊好啊,姨娘的弟弟口出狂言,要打我的嘴巴子,姨娘身边的嬷嬷,说我口毒,咒我将来嫁不出去去。若是今日之事就此了了,还不得美死你们这些没王法,没规矩的东西!」一个转身,对刘成喊道:「别愣着了,连带龚姨娘身边这两个婆子一起拿下,掌嘴五十!」 刘成领命而来,龚姨娘指着言昭华说道:「表小姐,我敬你是小姐,今儿这事儿若是就此算了,那我便当没发生过,可若你真的动手打了泉哥儿,这笔帐,我总要到国公和老夫人面前与你分说分说的。到时候事情若闹大了,你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名声,可别再来怪我的人咒你了!」 言昭华冷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惧,迎上挑衅的目光,说道: 「要分说,也得等我打完了再说!刘总管,给我放心大胆的打!你们都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就算龚姨娘要国公和老夫人给她做主,也得看看她有没有理!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担了!」 第四十章 刘成本来就不怕龚姨娘,自家主母和这么个骚/狐狸斗了半辈子,早就恨她入骨了,就算没有言昭华介入,老夫人都会明里暗里寻点事情来,更别说今次还给表小姐抓住了这么两个不敬的大罪名,要是刘成这个时候怂了,他可真就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大总管。 当即一挥手臂,不理会龚姨娘的制止动作,他身后这些护院,全都是跟着他很多年的,对柳氏很是忠心,既然有了老夫人最宠的表小姐和大总管作保,他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当即该干什么干什么,言昭宁的院子里立刻就嗷嗷的热闹起来。 龚如泉被打了二十巴掌,给抽的跟猪头似的,鼻血恒流,牙齿掉了两颗,其他人更是惨不忍睹,言昭宁躲在门后,看着院子里这修罗场似的样子,心里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想起自己当初算计言昭华的事情,若是言昭华真的和她计较起来,没准儿她的下场比这些人还要惨。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以为她不言不语的好欺负,可谁知道一旦动起来就跟个失了控的野兽似的,见人就咬,并且不咬到鲜血淋漓绝绝不肯罢休! 龚姨娘看着龚如泉的猪头脸,心疼的都快抽过去了,可到底还有理智残留,没真的扑上去撕咬言昭华。 刘成站在言昭华身旁,与她一同看着院子里这哀嚎一片的惨况,院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奴婢,探头看着,全都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所有人的刑罚全都打完之后,言昭华好整以暇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不以为意的来到龚姨娘身前,说道: 「姨娘,人已经打完了,请问您是要我现在去国公和老夫人那里,还是等会儿再去?」 龚姨娘身边的人可以随便打,但龚姨娘却不行,她是姨娘,可身上有诰命,言昭华动不得,不过打不了她没事儿,打脸也一样。 龚姨娘现在多想扑上去撕了言昭华那张善良无害的小脸蛋,咬牙切齿的说道:「现在就去!我要你为今日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言昭华哪里会惧怕她,居然还能勾唇一笑,对龚姨娘比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半点都不给龚姨娘留余地的意思了。龚姨娘又暗自含了一口老血,本来还想着言昭华人也打了,气也出了,是不敢跟着她去国公和老夫人面前的,毕竟她只是表小姐,插手管了国公府的事情,她自己也有错,可龚姨娘哪里想到,这丫头是个愣头青,似乎在她的眼里就没有‘害怕’这个意思,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和她继续闹下去,龚姨娘都有些搞不懂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了。 若不是柳氏背地里指使她这么做的话,这丫头又是凭什么这般有底气? 不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道行,斗不过一个小姑娘,龚姨娘难得捡起了这些年早就抛弃的‘冲动’,梗着脖子和言昭华对上了,甩开袖子便在刘成和一干护院的注视之下走出了院子,往主院走去。 言昭华也要紧随而去,却被刘成喊住了,说道: 「表小姐,这回咱们可是替你做事的,您可别最后关头把我们卖了啊。」 主子们过招,顶多伤个和气,可对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一样了,总有一天会被主子清算的。言昭华知道刘成的意思,郑重的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有我在,动不了你们一根手指头!你替我去买些酒水犒劳大伙儿,回头我让染香给你结算。」 不管怎么说,言昭华知道,今日这事儿能压着龚姨娘一头,刘成他们的帮忙少不得,遂这般吩咐,刘成有了言昭华这句话也就放心了,虽说这小姐年纪不大,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刘成也算是看出来了,表小姐看起来柔弱可欺,可最后真正能欺负她的又有几个还在?和她叮嘱,不过是想最后卖个人情,并不是怕她把锅子甩给他们的意思。 言昭华毫不含糊,跟在龚姨娘身后,来到了擎苍院,她身边的一个婆子,早就在半途转去了国公的书房,便是要把谢国章也请到场的意思,言昭华看见了,并没有阻挠,染香倒是想追过去拦着,却被言昭华喊住了,只听言昭华对有些着急的染香说道: 「她不怕把事情闹大,咱们怕什么?」 染香和青竹对视一眼,青竹对染香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别管了,小姐肯定有对策的。染香见了也不禁点点头,的确是的,她家小姐就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只可惜,这回染香和青竹似乎有点想错了。 言昭华和龚姨娘全都跪在擎苍院的花厅之中,厅里伺候的人全都被遣了出去,只有柳氏,顾氏、桂嬷嬷,还有一个谢国章在场,龚姨娘和言昭华都跪在中间,一副苦主和被告的样子,龚姨娘哭的肝肠寸断,对着谢国章‘陈述案情’。 「泉哥儿是奴婢的亲弟弟,国公疼奴婢,特许让他入府来照应着,这些年在府里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一直都规规矩矩的,谨小慎微,不敢得罪谁,吃了亏也只敢往肚子咽,这回是他莽撞了,从前他和宁姐儿一直在我院子里玩习惯了,今儿泉哥儿来我院子里请安,看见宁姐儿不在,就想找她说些话儿去,原也没多大的事情,可遇上了表小姐大发神威,揪着泉哥儿在后宅这件事不放,硬是让人打了他二十多个嘴巴子,脸都肿的跟猪头似的,牙齿还掉了好几颗,我身边的人知道我心疼泉哥儿,就替我和表小姐说了两句情,谁知表小姐居然连问都不问您和夫人一声,就把我身边的嬷嬷也给打了……我知道我是好奴婢,原就是低贱之人,不配和表小姐这样尊贵的人说话,可奴婢再贱,也是国公的奴婢,又伺候了这么多年,从未敢怠慢过,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纵然有对不住表小姐的地方,表小姐也不能这样出手狠辣,这不仅仅是打了奴婢的脸,更是打了国公您的脸呀!」 龚姨娘不愧是行家,几句话说的条理分明,并且成功的将罪责都划到了言昭华的无理取闹上,弱化她的错误,强化言昭华是表小姐,却插手管着外祖家的事情。 果然谢国章的脸色不好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谁有理,谁没理,在谢国章看来,言昭华这回就是手长越界了,纵然龚姨娘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对,却也轮不到言昭华这个表小姐来逞威风出头啊。 柳氏刚想替言昭华说话,就见言昭华动了,往谢国章的方向膝行了两步,出乎众人预料的,居然对谢国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只听她说道: 「今儿这事儿,的确是我多管闲事了,可人已经打了,我也没法让时间倒流,要不然外祖您就当场发话,让龚姨娘在我身上把她的人受的刑罚全都使一遍好了。反正我是长宁候府的小姐,又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外祖替龚姨娘出头时,无须心疼我这个外孙女。」 言昭华这番话说的就连柳氏和顾氏都不禁为之喝彩了。龚姨娘告她手长,不该管外祖家的事,言昭华就认了,直接让谢国章处罚她,可是事情也要反过来想啊,正因为言昭华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她是长宁候府的小姐,同样的,国公府若是处置了她,那不就和她犯了一样的错误?总归就是一句话,自家孩子能打,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 更遑论,言昭华选择犯错误的时机,还是在长宁候言修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前夕呢? 谢国章被言昭华将了一军,刚刚燃起的怒火又一下子被浇灭了,总不能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打她骂她给龚氏出气吧? 第四十一章 龚氏也没想到言昭华会全部承认下来,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揪着言昭华插手外祖家事为由,让国公忌讳她,训斥她一顿,至于打骂龚氏倒是没指望,就算国公肯受她蛊惑下命令,旁边的柳氏和顾氏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为的就是让国公训斥言昭华一顿,若是能加点其他无可厚非的惩罚就更好了,这样也能稍微挽回一点她今日失去的颜面,至于真正的帐,她原本就没打算让国公替她清算,她自己总能找到机会报仇的,为的就是明面上的一口气罢了。 她见谢国章为难,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只是那风韵犹存的脸上竟快速的挂满了泪痕,尽管一把年纪了,却依旧能让谢国章想起她当年的青春美貌,还有这么多年不争不抢的温柔小意,也是心疼,可再心疼也不能为了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言昭华怎么样,言修马上就要回来了,长宁候府的声势定然大不同于从前,而国公府这两年来虽说地位未减,可谢家却没能出几个有大才的,世子敦厚刻板,将来恐怕不会有太大建业,而其他儿子里,也就是龚氏生的一个小子算是混出了一点小名堂,将来谢家的地位还不知会变得怎么样,说不定,今后还有长宁候府帮衬的地方,这时的确不是和言修闹矛盾的时候。 只能让龚氏再吃一点亏了,私下里他好好的补偿给她就好了。 不过,心里虽然有了这个决定,但谢国章也不能直接就这样说出来,表面的气势还是要维持的,对言昭华说道: 「你自己知道错了,那就去给龚姨娘赔个不是,今儿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谢国章知道,龚氏也不是真的要他对言昭华怎么样,她这个人向来就是要个面子,只要言昭华给她道歉了,估摸着心里的气儿就能消一半了。 可谢国章的话刚一出口,柳氏就不乐意了,站起来说道: 「国公也是糊涂了,华姐儿再怎么说都是正经的小姐,让她去给龚姨娘赔不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谢国章瞪眼看着柳氏,像是在埋怨柳氏坏了他的计划,原本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反而越闹越复杂,正要和柳氏辩驳,只听言昭华说道: 「外祖父若是坚持让我给龚姨娘道歉,那我宁愿被打了!因为我除了插手管了外祖家事之外,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后院里有外男出没,这本就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今日是龚姨娘的弟弟过来后院乱逛,明日可能是别的姨娘的弟弟过来后院,谢家这么多房,这么多姨娘,要是每个姨娘的弟弟都来谢家女眷住的后院里逛几回,那谢家后院成什么地方了?我也是未雨绸缪,生怕今后有例效例,把外祖母定下的后院规矩视作无物,那时候整个国公府又将沦为何地?这只是其一,龚姨娘的弟弟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其二,更别说他还对我口出狂言,扬言要抽我的嘴巴子,试问他都要抽我了,那我抽他二十个嘴巴子有什么错?还有祖父何曾问过我为何要连龚姨娘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都打?就因为她们没有上下尊卑,张口便咒我口毒,将来嫁不出去,我好端端的一个侯府小姐,居然也成了这些奴婢口中可以随意折辱的对象,我是气不服的,若外祖觉得我应该咽下这口气,只因为她们是龚姨娘身边的人,就该当做没听到的话,那我无话可说,这个错我也认下便是了,那今后是不是也得提醒府中上下,对龚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要当主子佛爷似的供着,被她们奚落谩骂了也该忍着不出声,谁让她们是外祖您最宠爱的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呢?」 言昭华既然出手就没有回旋的打算,谢国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她不会委屈自己来强求的。 谢国章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说的哑口无言,指着言昭华半天,才说出一句: 「你,你这是存心要跟我作对了?」 言昭华没开口,龚姨娘就扑了上来,说道:「国公莫生气,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吧,我原也就是一时冲动,看见泉哥儿被打心疼罢了,并不是要表小姐难堪,也不是要国公为难,前几日太医才让您要好好休息,莫动肝火,您还是别生气了吧。」 被一个伺候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柔情似水,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女人劝慰,那是一种何等欣慰的事情,可她越是这样,谢国章就越觉得对不起她,这么多年来,她哪怕是无理取闹一点,他也就不会这样心疼了。 叹了口气,对言昭华说道: 「什么都别说了,既然你自己也知道有错,那从今天开始就闭门思过吧,我就算管不了你,等你父亲回来,总会管得着你的。」 柳氏哪里肯罢休,立刻反驳道: 「国公府的后院规矩里,没有一条写明,未做错事的要被无故责罚,国公这样偏袒和妄为有失公道!后院不能进外男,这规矩是我定的,国公要是觉得有问题,只管与我说便是,更有甚者,若是国公觉得我督管不利,不配当国公府的主母,也可一并说出来,我给你的龚姨娘让位就是了。」 言昭华没想到柳氏会为了她说出这番话来,若是柳氏不说,她再争辩两句也就从了,不就是禁足嘛,她打了人,出了气,禁足几天有什么关系,可柳氏这番话说出来,那就意义大不相同了,国公若是今日处罚了言昭华,惹得柳氏大怒的话,这龚姨娘怕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得的,毕竟国公就是再宠爱龚姨娘,也不会为了她担上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 国公急得在厅中乱转,对柳氏指了又指,最后才说了一句: 「若君,怎么连你也变了?你,你这不是逼我吗?」 柳氏却态度坚决:「妾身没有逼国公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国公清醒过来,看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事罢了。姨娘就算生了孩子,那也是姨娘,若国公要将她扶做正经主子,除了休我没有第二条路,华姐儿今日所为是我教她的,国公有心尖儿上的人要疼爱,但是我也希望国公不要将这份疼爱凌驾于整个国公府之上,平添笑柄。」 谢国章看着柳氏那认真的双眼,想起她年轻时的雷厉风行,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可如今看来,棱角依然存在,一旦展现对他来说就是致命的压迫! 扶着椅子坐下来,谢国章觉得有些头疼。 龚姨娘自然没料到柳氏会这样强硬,国公素来惧怕柳氏,如今听了这些话,肯定已经软了下来,今日之事,不可能再有什么进展了,龚氏跪到国公身边,握着国公的手,说道: 「国公,您别生气了,我不要表小姐道歉,正如表小姐说的,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您千万别为了我和夫人置气,您的身子千万保重啊。」 谢国章抬头看了一眼毫无悔意的柳氏,像是要最后示威般,扶着龚姨娘的手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言昭华身前看了她一眼,便由龚姨娘扶着离开了花厅。 顾氏全程吓得不敢说话,直到谢国章走了才过来看柳氏,柳氏神色如常,对顾氏说了句:「别看了,我没事儿。」 言昭华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柳氏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 「对不起外祖母,我给你惹麻烦了。」 柳氏抓着言昭华的手,摇了摇头,说道:「不算你惹的麻烦,今日之事虽然出乎我的预料,但你做的并没有错,龚姨娘不是个简单的,她有手段,有心计,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全都是使一些背后的招数,今儿你倒是误打误撞,让她跟我来了这么一回,也未尝就不是好事了。只是,你今日惹着她了,日后再见她可得绕着走才行,她能在国公府里生存这么久,靠的绝不是她那张脸,你明白吗?」 第四十二章 言昭华点头,说道:「我知道龚姨娘是个厉害的,绝不会掉以轻心的,只是她那个弟弟,外祖母准备如何对待?一直将这么个外人留在府里,也不是那么回事,我瞧他神情猥琐,语言下流,留在府中只怕今后会酿成祸端。」 这还是言昭华说的含蓄的,龚如泉哪里是祸端,根本就是个祸害,若是可以的话,言昭华现在就想让柳氏把这个龚如泉杀了,以绝后患,可龚姨娘身后有国公鼎力支持,当初谢氏的死,龚姨娘定然会疑心到柳氏头上,如今柳氏想暗地里派人,龚姨娘定然会多留一个心眼儿,这种事情,要么一击即中,若是留下把柄的话,对谁来说都是致命的,言昭华不想将柳氏置于危险之中。 柳氏长抒一口气,若有所思的说道: 「留是留不得的,只是要看用什么法子让他走了。若只是普通的罪名,那留下他和赶走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国公爱护龚姨娘,将来定然会对她弟弟多有提拔,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七月底的时候,言修就从南疆回来了,不仅带回了巨额战利品,还将新任南疆王给抓回了萧国。 一大早文武百官就在城门外相迎,就连皇上都亲自爬上了城楼,看着那威武雄壮的队伍凯旋归来。礼炮响起,民众沸腾。言修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身戎装铠甲对皇上跪下,得天子执手上城楼,一时间山呼海啸般‘万岁’之声响起,群情激动,皇上亲自邀请言修上车驾,与君共乘入宫赴宴。 宫中的宴席开了三天三夜,言修也在宫中足足待了三天三夜才被放回府里。 长宁候府早已建造完毕,言修归来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把四个孩子接回府中,当言修从外面走入的时候,带着一身厉兵秣马的血气,两年的战事,将他从前身上的一点儒雅全都掩盖,整个人像是出鞘饮血的刀般锋利,让人望而敬畏。 言昭华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言修打胜仗回来是什么样子了,隐约就是觉得憔悴,可现在看言修,不仅没有憔悴,反而多了矍铄的内敛之气,而上一世言修打南疆虽说胜了,却也不如这一世胜的规模宏大,上一世南疆只是投降,并没有被打趴下,可这一世,言昭华从柳氏那里得知,言修几乎把整个南疆都给夷平,南疆王被俘,战利品不计其数。 这可能就跟这一世出征早些有关,上一世就关于出征这件事,足足拖了好几年,那个时候南疆已经掠夺我国边境好些年,全民休养生息,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候,而我国一直陈兵不攻,将士们士气早已衰竭,最后虽然还是胜了,但却是险胜。 「这些日子劳烦岳父岳母代为照料几个孩儿,令我前方安心,婿心念着实感激,特来拜谢。」 言修说话比从前更加利落,没有多余寒暄之言,柳氏上前将他扶起,说道:「这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快来坐。」 言修起来后,看了一眼谢国章,像是询问的意思,谢国章点了头,他才随着柳氏入座,谢国章端着架子,对言修问道:「今次回来,圣上可有说什么呀?」 言修刚刚坐下,听闻谢国章问话,就又站了起来,抱拳说道:「是,圣上倒是勤勉了几句,说是二等晋为一等,此已是隆恩,却不成想圣上还有意加封孩子,我想着儿子就算了,毕竟都还小,又没有功名,若圣上真要封赏,我便属意华姐儿,她是嫡长女,受封是应当的。」 言修的话,在场大部分人都听懂了,皇上这是要加冕长宁候府了,古往今来,二等爵府晋升一等,便如那不可逾越的鸿沟般,可见圣上对言修这回大破南疆十分满意,加封一等不说,还要荫及子女,只不过,这个好事还落不到儿子身上,毕竟许给姑娘的话,至多就是个封号,了不得给点封邑,可若给儿子的话,就是许他们将来入仕,关系比较重大,而长宁候府也并非封无可封了,言修一个南疆功绩,换了一等侯府的封爵,就是老长宁候在世,也不过就是一等,当初言修袭爵之后,二等顺降,如今他又凭着自身努力,升了上去,若是言修有幸再来一场功绩,那时候,说不定圣上才会松口给他儿子封赏吧。 言昭华自然也听到了言修说的话,惊讶的看了看言修,言修正好也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听柳氏说道: 「圣上若是要封,那自然是好的,若无此意,倒也无需特意请封,华姐儿毕竟年纪还小着呢。」 柳氏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客气居少,欢喜居多的,对言修坚定的态度也十分满意,谢国章哪里听不出来柳氏是客气推辞,不免轻咳了一声,对言修说道: 「这个……圣上既然要封,我倒觉得多讨一个名额也没什么,华姐儿是嫡女,宁姐儿也是嫡女,这……总不能厚此薄彼,有失公允吧?」 谢国章的话让柳氏变了颜色,冷下脸来看着他,言修也没料到谢国章会说这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柳氏和言昭华,只听柳氏说道: 「圣上还没下旨意,难不成你还要修儿凑上前去讨要不成?别到时候弄巧成拙,惹怒了龙颜。」 柳氏这话倒是没说错,皇上不过是提议给言修的一个孩子加封名号,可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言修凑上去要一个还没定下来的名额,实在不智,颇有贪得无厌之感,说不定皇上到时候一生气,什么都不给了,那才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谢国章这些日子与柳氏不对付,好好说话时都会夹枪带棒的,何况此时柳氏当着女婿的面驳他的面子了,当即哼道: 「皇上既然要赏,那再去讨一个赏有什么大碍?不过就是你偏心华姐儿罢了,可你别忘了,宁姐儿也是你的外孙女!她也是修儿的嫡女,我让修儿给她请个封号有什么要紧的?」的确不要紧,至少对谢国章来说,没什么要紧的,就算皇上恼了,那也是恼的长宁候府,言修得胜归来,声望势如破竹,从前长宁候府要依附定国公府,可如今俨然有超越定国公府的架势,若是能趁机打压一番,也好让他别太得意,变得目中无人起来。 柳氏哪会不知道谢国章心里那些龌龊的想法,只不过不想当面和他争吵罢了,咬牙叹了口气,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言修做人家女婿不是一两年了,就是成亲婚拜都拜了两回,二老的脾气他看的分明,要论度量的话,岳母足足甩了岳父八百条街,谢国章的态度,柳氏能明白,言修又如何不明白呢?他又不是糊涂的,被谢国章这么一说,就真巴巴的去圣上面前讨功,谁的战功都不是从天而降的,受封赏是应当,谢国章再怎么不服,也只能心里不服,顺带背后搞一些小动作出来,也就这样的手段了。 不想给谢国章再提的机会,言修直接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 「岳父有所不知,圣上早已说明,若是真的封赏,那只能给一个人,给华姐儿和宁姐儿两人都请封,恐怕有些为难。更何况,圣上只是那么一说,还没有最后敲定,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谢国章扫向了言修,心中的不平之气再次升起,虽然很想说:既然圣上只封一个,那为何不封宁姐儿?可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确没什么道理,言昭华才是言修的嫡长女,立嫡立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硬道理。 没风度的摆摆手,谢国章对言修不耐烦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随我去书房,将圣上说的话,有哪些人受封,分别封了什么,你仔细思量思量,事无巨细的全都说给我听听。」 言修站起来拱手抱拳道:「是。」 第四十三章 说完之后,谢国章就兀自离开了花厅,往书房走去,而言修也来到柳氏身前,再次行礼,对柳氏说道:「如此,就麻烦岳母替几个孩子张罗了,我去去禀报了事情就来。」 柳氏点头,说道:「去吧,自己有点分寸。」 柳氏的提点让言修心中感激,不管岳父如何昏庸,至少岳母是个明白人,府里只要有这个明白人在,要败也败不到哪里去。 言修走了之后,言昭宁就像是活了过来,她到现在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呢,先前父亲的话她听在耳中,莫婉儿没有骗她,圣上果真要荫及子女,而且父亲也说了,这封赏给儿子不合适,那就是给女儿的啊!可父亲明显属意言昭华,外祖母也是,言昭宁暗自咬了下唇瓣,心中升起浓浓的不甘。只觉得一个天大的馅儿饼掉了下来,可偏偏言昭华走在她前头,眼看着就要抢走属于她的东西了,叫她怎能不着急呢? 柳氏看了一眼兀自失神的言昭宁,便知那丫头把先前的话听入了耳中,暗自摇了摇头,在柳氏看来,言昭宁要是个聪明的,这个时候就该多和华姐儿亲近,反正她们俩都是长宁候府的姐妹,将来华姐儿受了荫封,连带也会将她的出身提高,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她只要好好的,言修不会对她不闻不问,将来自然亏待不了她,可她若是觊觎一些根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柳氏倒不担心她能掀出什么大风浪来,却知道,若她自己不想开,那么将来痛苦的还是她自己,内外煎熬,那日子才叫难过呢。 可言昭宁暂时还不懂这个道理,柳氏也是低估了她的嫉妒心,事实上,自从言修说出圣上要封赏言家子女的那一刻起,言昭宁就已经把那封赏算到了自己头上,其他任何挡在她前面的都被她视作障碍,她真的太想得到那个赏赐了,她真的太想在身份上压着旁人了,就因为她太自卑了,当初谢氏还在的时候,她这种不平衡的心里在谢氏的不断倾斜之下,还算把握的住,可谢氏没了之后,言昭宁尝到了苦头,原本心高气傲,高高在上的娇娇小姐,变得只能依附一个妾侍出身的外祖母,这件事对她来说,可以算是一个间接的伤害,让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落差,这份落差让她的心态越来越不平衡,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她不想以一个嫡出的身份跟在一个妾侍后面,她想要有一个比嫡出更加名正言顺的身份,她想超过言昭华,她想超过谢馨柔她们,若是这个封赏到了她身上,这个愿望几乎是立刻就能实现了。 到时候,就算是国公府的谢馨柔,谢馨元她们,她都可以不用惧怕了,因为她有了身份,自然就比她们高一头了,她的那些小姐妹们,自然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她今后就再也不用看龚姨娘的脸色,再也不用忍受她的粗鄙出身了。 可是这一切又该要如何得到呢?言修已经说了,属意让华姐儿上,如果按照他说的那样,言昭宁若不做点什么的话,拿什么去跟言昭华争呢? 可是她既没有才名,又没有德名,能左右言修判断的无非就是两条,要么是言昭宁有什么出色的,压倒性的才德之名;要么就是言昭华有什么不能获封的理由。 才德,言昭宁没有。那就似乎只剩下后面这条路了,只要言昭华消失……或者……出点其他什么事…… 言昭华再回到长宁候府,住的还是从前住的青雀居,除了用具和摆设之外,格局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言昭华在青雀居里安顿好了之后,言修就派人来喊她去书房。 言修的书房里堆放着他从南疆带回来的行礼和物品,言昭华进去之后,言修正在从箱子里搬出他的一些书册,对言昭华说道:「把桌上匣子里的笔拿出来,放到洗笔缸里。」 言昭华没说话,照着言修的吩咐做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好像她也以为言修喊她过来就是帮他一起收拾东西的。 言修使唤起这个女儿来,一点都不客气,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才终于把他带回来的东西初步整理好。 言昭华洗好了手,正用帕子擦手,言修就给她递了一只盒子过来,言昭华对他问道: 「这是什么?」 言修说道:「给你的,看看喜欢吗?」 言昭华打开了那盒子,见到里面放着一套十二个装的琉璃小兔子,耳朵支楞着,眼睛上镶的是剔透红宝石,惟妙惟肖的,各种姿态都有。看向言修,只听言修说道: 「我没想到你这两年长这么高了,还是印象里的小不点儿,兔子正适合你玩儿,可现在看来,你都大姑娘了,兴许想要点其他什么东西?」 言昭华莫名感觉鼻头发酸,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纤手指,在一只挠耳朵的兔子身上摸了摸,良久才勾唇将盒子合上,对言修说道: 「爹爹这就想错了,我很喜欢,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玩儿的东西了。」 言修听她这么说了,也跟着笑了出来,言昭华瞧他的笑容都有些生疏了,从前虽然言修也不常对她笑,可偶尔也能从谢氏和言昭宁那儿看到几回。 见女儿盯着自己,言修干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撑在身后的桌案上,开口说道: 「听你外祖说,你前段日子,让人把龚姨娘的弟弟给打了?」 言昭华正打开盒子观察着她的小兔子,听言修开口,心里就知道言修今日喊她过来不简单,没有抬头去看言修什么表情,只是很淡然的点了点头,表示回应,以为言修要对她的这个行为再教训一回,可没想到言修却开口说道: 「打的好,我早就想打他了。」 言昭华猛地抬头看着言修,只见言修正煞有其事的看着她,言修看着女儿眼中的惊讶,莞尔一笑,说道:「你以为我要骂你是不是?」 言昭华被言修说中了心思,低下头,小声的回了一句:「我耍了个小聪明人,让外祖不敢罚我,但事实上我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不该插手谢家后院的事情的。给爹爹惹麻烦了。」 「麻烦什么?我被你外祖说也不是一两回了,就算没有你的事情,他也会教训我的。如今他虽然训了我,我还挺开心的,毕竟他是在我闺女手上吃的亏。」 言昭华实在觉得言修这次回来,比从前又像是变了一些,她上一世对言修的误会是不是太深了,可见谢氏对她和对言修的影响有多大,如今谢氏没了,言修倒是愿意坐下来和子女心平气和的交谈了。 抿嘴微笑的样子真的有点像谢薇。言修垂眸失神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怀念和谢薇刚认识,刚定亲的时候,他有过很多女人,但不可否认,谁都无法取代谢薇在他心里的地位,如果谢薇不是那么敏感,不是那么强势的话,也许这么多年磨合下来,他们也能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只可惜…… 收敛心神,呼出一口气,言修对言昭华说出了今日的正题。 「对了,之前我在你外祖家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皇上属意在咱家册封个县主,有没有食邑还不知道,但总是个封号,你这些日子没事的话,就去城外施粥吧,东西和人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只要适当的去露个面就成了。」 言修的话让言昭华有些发愣,言修见她不懂,解释道: 「真是个傻丫头,皇上要封你做县主的话,是不是你也得有个人人称道的好名声?做好事永远不嫌晚,我准备在城外建个亭子,就叫昭华亭,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以你的名义到那里去施粥放粮……」言修想了想后,又补充了一句:「给你赚名声的同时,也替我积积德,这两年杀的人……太多了。」 第四十四章 言昭华看着言修,似乎与上一世他把言瑞谦赶出家门时那失望透顶的模样重合起来,她猛地回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画面,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言修上一世把言瑞谦赶出家门的时候肯定很失望,就因为言瑞谦在成亲前夕弄大了丫鬟的肚子,在言修看来,这是不可原谅的,他的世子绝不能那么没有自制力,后来言瑞谦被赶出府,已经订了亲的弟媳家出面退亲,听说那弟媳只能远嫁出京,从此两家交恶,言修没少为这件事承担责任。 一直硬着的心肠,忽然觉得有些软了,但言昭华随即将这副软了的心肠收了起来,对言修说道: 「县主这个封号会降低你的封赏吗?」 言修抬头看了看房梁,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后才对言昭华说道:「不会降低,因为皇上不会在短时间内继续给我实权,晋升侯府为一等,封一个女儿为县主,这就是我这两年挣的功绩,封赏再多一点的话,我就危险了。」 言昭华明白言修的话,毕竟言修手里领的是兵权,这次的封赏之后,兵权就会被收回,只是一些台面上的封赏,皇上还是很大方的,给长宁候府加等,给言修的女儿封号,这些都不过是帝王挥手间就能决定的事情,可兵权和实权就不同了,分派给谁,都是要经过深刻考量的。 「好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给弟弟妹妹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待会儿一起带过去分给他们,晚上我去宫里赴宴,就不回来吃了。」 言修说完这些后,就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小堆东西,是几个分好的盒子,盒子外都写着相应的名字和分配,言昭华让染香和青竹进来捧着,然后就从言修的书房离开了。 言昭宁在院子里发脾气,除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她院子里的所有人全都换成了新的,想要找个替她去打探的人都没有。 就在刚才她想让门口的婆子去帮她探一探言修的书房和言昭华的青雀居在做什么,可那婆子不仅不干,居然还说管家明言,不许各院打探各院的消息,言昭宁哪里会不生气,这婆子没有眼力劲儿,把她和区区一个总管相比也就算了,这个总管又是哪根葱?从前张平做总管的时候,府里上下谁不是供她差遣的?别说探听点事情,就是办点其他事情也多的是人,这让言昭宁如何不觉得落差呢,最关键的是,她的院子被清洗一空,从前谢氏留下来的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言昭宁就不高兴了,可她在房间里发了那么长时间的火,也就只有两个小丫头进来劝慰她,外面那些奴婢婆子们居然没人搭理她,不禁走到外面说道: 「你们这些狗东西,就算太太没了,可我还是言家的小姐,你们这样对我,我一定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爹,然后让他把你们全都赶走!统统赶走!」 言昭华刚走到言昭宁的院子外,就听见她说这句话,进去直接回道: 「她们怎么对你了?」 言昭宁看见言昭华从一株繁花似锦的海棠树后走出,竟吓了一跳,心中更是厌恶这些伺候的奴才,居然连言昭华过来都没有进来通传她一声。 原本跪在地上的婆子看见言昭华,就膝盖转了转给言昭华磕头,说道:「大小姐,三小姐让奴婢去打探侯爷书房和大小姐院子里的事情,可堰总管明令说过,禁止仆婢私相传授闲话,奴婢也只是遵命而已,并无不尊重三小姐的意思啊。」 言昭华听后,对那婆子抬抬手,那婆子就站起来,小步退了出去,言昭华让染香将东西递上前来,说道: 「这是爹带回来的礼物,待会儿他要去宫里赴宴,让我把东西给你们都送过来。」 言昭宁看了一眼染香手里的东西,是一斛指甲盖儿大小的珠子,每一颗都差不多大,看着应该挺值钱的,言昭宁抓了一把在手里看了看,然后狐疑的盯着言昭华,说道: 「爹爹送你什么了?肯定比这个更值钱吧?」 言昭华笑着答道:「不过是一套琉璃兔子,没你这个值钱。」 这句话倒不是假话,琉璃制品本就没有珍珠值钱,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斛大小相同的珠子,市面上少说也要几千两的样子。 可言昭华的真话,言昭宁却是不相信,认定了言修给言昭华的东西肯定要比给她的好,言昭华懒得和她解释什么,送了东西之后,才对她说道: 「堰伯的规矩定的不错,你今后也别总想着打探别院的消息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会亏待你。」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连言昭华都不相信言昭宁能做到,更别说言昭宁自己了。 言修让言昭华施粥,还真不是说说的。 城外不时有灾民聚集,官府每个月都会安排开仓放粮,也有一些富豪世家会在此布衣施粥,言昭华赶到的时候,排场已经做起来了,灾民排着老远的队,一个个手里都拿着破碗,衣衫褴褛的,他们有些人是因为家乡发大水,有些人是因为家乡闹饥荒,总之名目林林总总,好不容易跑到了京城,可京城却不是那么好进的,所以就只能拖家带口在京城外徘徊,官府定时清扫,或是安排其他地方,可再太平的盛世,也不可能将天下灾民全都救济到,不过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吧。 有些富豪施粥是确实动了恻隐之心,有些则和言修一样,为的是名,但不管为的什么,受益的总归都是这些穷苦百姓,言昭华想起那日言修在书房里说的话,不禁有些动容,这两年他在南疆定然每日都良心不安吧,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上的残酷言昭华没有见识过,但也可以想象一些,言修一个从文转武的肯定经历了不少心里纠结才干成了如今这番大事吧。 言家施粥,挂的是言家大小姐的名,但真正需要言昭华做的事情很少,言修早就让堰伯安排的妥妥帖帖,言昭华只需带着帷帽在马车前坐一会儿就行了的。 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子无惧跑到她这里来,言昭华还会让染香给他们些额外的糕点什么的。 「大小姐能来真的再好不过了,明日若是可以的话,也请继续过来露个面。」 堰伯来到言昭华身旁这般说道,言昭华放下手里的书,对堰伯看了一眼,问道:「堰伯,您跟我说说,我总共要来几日?」 堰伯嘿嘿一笑:「侯爷说,最少要到圣旨下来为止。多施粥,保心安。」 言昭华:……言修这是真把这个当做他消孽障的方法了。 其实言昭华本身对皇上要封县主没什么兴趣,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个名,就算皇上不封,言家今后也能跻身一流侯府之列,封赏不过是锦上添花,吓一吓那些不懂时政的妇人和肤浅之辈,其实真正懂得朝局之人,哪里会看不出来,长宁候府晋升一等和册封县主这两件事,其实就是皇上给言家画的一个圈儿,这是告诉其他人,对言家的封赏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这样的做法,可以安人心,让那些正在观望的世家心里有个底,长宁候府有所进益,但进益不是无边域的,但换一种思维,也算是皇上变相对言家的保全吧,至少皇上还不想让言家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搏个美名,言昭华最近也是拼了。 每日辰时就到城外言家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救济灾民,言修是施粥,言昭华来了两天,发现这些人中有很多似乎都有些病症,第三天的时候,干脆就自己掏腰包,从京城里集结了二十多名大夫,以每日一百两诊金的价格,让他们在这里坐诊,给灾民看病,从开方子到抓药,全都由言昭华负担。 第四十五章 堰伯看了自家大小姐这样大的手笔,也是惊呆了,布衣施粥这种事情看着声势浩大,但其实用不了多少钱,但诊病配药就是个无底洞了,更何况,药钱先放在一边不说,单就每个大夫每日的出诊金就高达一百两,二十个大夫,一日下来就是两千两,十日一来就是两万两,再说那些药方开的药,虽说甚少有需要名贵药材的,可就算是甘草,黄莲这些最最普通的药材,每日也要消耗上百,甚至上千斤…… 第五天的时候,堰伯见自家小姐还没有收手之意,凑过来问道: 「大小姐,这药就一直这么送下去?」 言昭华坐在后方马车前晒太阳看书,听堰伯这么问,放下书回道:「不需要一直,我估计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药又不是饭,不需要每天吃啊。」 堰伯感觉自己眼角有点抽搐,这大小姐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么做得花多少银子,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言昭华说道:「行了,你就别担心了,看病送药这事儿,银子全由我这儿出,我爹要求心安,我就让他把心都放到肚子里去。」 见堰伯还是一副操心的神情,言昭华挥挥手,说道:「行了,你去忙吧,我有数的。」 相比于谢薇留给她的嫁妆,这些才哪儿到哪儿啊。如今言昭华的手笔,就是连着送一两年,也是送的起的。 言修要在短时间内让她搏个好名声,光靠大家都做的施粥成效见微,还不如手笔大一点。而事实上,言昭华的做法的确有效,在看诊送药的第三天,就已经有人来到她车驾前不远处跪拜行礼,称呼也有所改变,大善人,观世音,女菩萨等等夸张的叫法让言昭华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过了两天,言昭华要出门的时候,遇见了言昭宁,喊住了她,说道: 「听说大姐这两日在城外施粥,能不能带我也去见识见识?我昨儿跟父亲提了,父亲也许了我的。」 言昭华看她梳洗结束,连帷帽都戴好了,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尽管心里不太愿意,但她既然和言修说了,言昭华也没有不带的道理,便点点头,没说什么,兀自上了马车。 言昭宁被怠慢,心里暗自冷笑一声,便戴上了帷帽,跟着言昭华上了马车,到了城外之后,言昭宁虽说不时用帕子挥舞着鼻尖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气味,一会儿又将帕子捂着口鼻,言昭华只是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心想这丫头幸好戴着帷帽,要不然她这一脸嫌弃的样子,说不定就能把言昭华前些天的努力给一笔抹杀了。 言昭华来了之后,就坐在老位置上看书册,全都是新搜集到的话本子,这些日子言昭华看的简直要入迷了,言昭宁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才对言昭华问道: 「大姐,你每天不会就这样坐在这里布衣施粥,给人送药吧?也太对得起父亲给你花的钱了。」 言下之意就是言昭华这名声也太好赚了,看着这样大的排场,言昭宁心里酸酸的,若是这些排场是替她做的话,就好了,堰伯经过,正好听见言昭宁的话,便替言昭华答道: 「三小姐有所不知,布衣施粥是侯爷吩咐的,但看诊送药却是大小姐自己做的,这么些天下来,估计都快用两三万两银子了,大小姐这手笔让人不记得都难。」 言昭宁也为之咋舌:「三,三万两?」 惊恐的看着继续低头看书,一脸无所谓的言昭华,言昭宁不禁怀疑起言昭华当年到底从她娘手里得了多少银子,谢氏也有嫁妆留给她和书彦,可言昭宁算来算去,拢共加起来可能也就三四万两的样子,她原以为和谢薇留下的差不了多少,可如今看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忍不住心里再次嫉妒起来,觉得怎么什么好事都给言昭华摊上了,如今就连父亲都拿她当手心里的宝,要给她挣名声,讨封号,可若是没有言昭华,这些好事,肯定都会落在她身上了。 「大姐,你这样乱花钱,父亲知道吗?」 言昭宁语气酸酸的说道。 言昭华抬眼看了看她,顺便翻了一页书,正看到紧要的地方,被打扰了总是不高兴的,随口回道:「我用的自己的钱,为什么要父亲知道?」 言昭宁这是没话找话,她都来这里这么些天了,言修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的事情?她只是心中不平,想给言昭华找点不痛快罢了,谁知道言昭华的一句话,却让她更加的不痛快了。 一句‘我用的自己的钱’说的这样豪气,越发让言昭宁好奇,谢薇到底给言昭华留了多少银子,她知道的,也就是自家娘亲折的那件事上,谢薇三十万两存在通宝钱庄,谢岚没忍住诱惑,动了那笔钱,这才断送了前程,被人送去豫州那地方。 可言昭宁觉得,谢薇肯定不止留下了三十万两,要不然,言昭华哪里敢这样大手大脚的花?还是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越是想的深远,言昭宁心里就越是嫉妒,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妒火中烧,言昭华样样都把她压得抬不起头,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恨不得立刻就让她消失在面前才好。 「姐姐说这话,就不怕我告诉父亲吗?你是越来越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哼,还一天到晚跟我讲规矩,其实这个家里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了。」 言昭宁的疯言疯语,言昭华简直不想理会,没想到那丫头还真来劲儿了,继续说道: 「这样大手大脚的给外人花钱,你可曾想过贴补些府里的开支?总是仗着父亲疼你,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就算大太太给你留了好些嫁妆,可你用不着这样花吧,这些人谁还记得你的好不成?」 言昭华放下书册,对言昭宁说道:「你要是看不下去,你就回去,别在这里膈应自己,还膈应别人,我有的我的钱,你操什么闲心?我的钱愿意用在什么地方就用在什么地方,难不成所有的钱都要用在你的身上才叫个好?趁早回去,别在这儿给我找不痛快。」 言昭华直白的话似乎伤到了言昭宁的自尊,她猛地站起来对言昭华喊了一声:「言昭华,你欺人太甚了。」 说完这句话,就往旁边的树林跑开了,两个丫鬟紧随其后。言昭华看着她跑去的方向,知道那里也有言家的护卫守着,不会出事,心中倒是觉得奇怪,按理说,她要寻常说了这些话,言昭宁怎么着也不会留下才是,可今天居然留下了。或者说,按照这丫头的性格,根本就不会跟着她到这城外脏乱差的地方来…… 心中带着疑惑,言昭华继续埋头看书了,这些天的工作就是这样,早上过来,中午回去,下午就不过来了,然后第二天周而复始,再来一遍。 又看了大概两个时辰的书,眼看着午时就要到了,堰伯过来对言昭华说道:「大小姐,午时快到了,您要不也早些回去吧。」 言昭华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去把三小姐找回来。」 堰伯领命下去之后,言昭华就坐上了马车,在车里等待言昭宁过来,可没一会儿,堰伯焦急的跑来,对言昭华说道:「大小姐,不好了,三小姐不见了。」 言昭华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堰伯,说道: 「林子里都找过了?那里不是有言家的护卫吗?他们都没看见?」 堰伯擦了一把冷汗之后,说道:「小人全都问过了,他们说看见三小姐往溪边走,追过去问了,三小姐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让他们跟过去,后来又派丫鬟来说她们在溪边,让人不要去找。」 言昭华呼出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堰伯却在旁边催促:「大小姐,这都大半天了,三小姐是跟着您一起出来的,若是出什么意外,您也脱不开干系啊,最近府里可不能出事。」 第四十六章 堰伯的话言昭华不是听不懂,现在是长宁候府的关键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若是在这个时候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么言修这段时间奋力帮言昭华挣名声这个举动算是全白费了。 「派人去找了吗?」言昭华对堰伯这样问道。 「是,先前就派人去了,只是还没消息呢。」堰伯对言昭华拱手说道:「小人现在就派人回去求支援。」 言昭华却喊住了堰伯,对他问道:「咱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连小人在内,二十三人。」 「……」 言昭华沉吟过后,很快便做出了决策。 言昭华带着染香和青竹走在树林之中,沿着言昭宁先前走的路径,一直往前走,染香和青竹在言昭华身后一声一声的喊着‘三小姐’,堰伯和四名护卫紧随其后。 正午的树林中很安静,寻人的喊声惊起了一群鸟雀。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堰伯和两名护卫守在言昭华身旁,大家一同转身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堰伯对后面两个侍卫说道:「你们去那边瞧瞧,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两个护卫领命去了,言昭华带着人继续往前,可走了一会儿后,又听见身后又一阵响动,回过头去,依旧没人,堰伯让那两个护卫又过去查探。 可就在这时,树林的东面传来一声惊呼声,听着像是女孩儿的喊叫,可只一声,就戛然而止,更加惹人怀疑,染香凑近言昭华说道:「大小姐,听着像是三小姐的声音呢。」 言昭华没有说话,堰伯在旁说道:「大小姐,还是等护卫们回来再去吧,现在去太危险了。」 ‘啊’的一声,再次响起,比之前还要凄惨,还要大声,事情紧迫的似乎没有给言昭华思考的时间,提起裙摆就往那声音的地方寻去。 一行四人,越走越深,越走越安静。 堰伯靠近言昭华说了一句:「小姐,我觉得有点不对,咱们还是回去吧,等护卫们回来再找。」 言昭华点点头,几人便要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壮汉从树后窜出来,穿着黑衣,手拿刀棍,参差不齐的样子。为首那人用刀架在一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肩膀上,不是言昭宁又是谁呢? 堰伯和两个丫鬟护在言昭华身前,回头一看,就见他们已经被几个壮汉包围住了,正发出狞笑,为首那人显然是个年轻男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道:「嘿嘿,大小姐倒是跑啊!为了骗你过来,咱们可是费了不少精力啊。」 堰伯出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把我家三小姐放开。此时若肯收手,我们长宁候府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只听他们身后的蒙面壮汉们笑了起来,有一个特别壮实的站出来对堰伯叫嚣道:「你这老头儿,都这步田地了还给我装蒜,信不信老子第一个砍死你?」 「你们到底是谁?就不怕事情败露,死无葬身之地吗?」堰伯年少时曾经参过军,紧要关头竟然一点都露怯。 「我们怕什么?谁让你们大小姐专挑这种有乱民,暴民的地方来?就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们自找不是?」那壮汉的声音落下之后,其他汉子也哄堂大笑了起来。 一句话说出了他们选择这个地方动手的原因,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而成的。 「别和他们废话了,兄弟们动手!把这老头儿杀了,这仨姑娘咱们就分了吧。哈哈哈。」 一个壮汉从旁猥琐说道。 旁边几个立刻附议,只见那刀架在言昭宁脖子上的黑衣人喝了一声,道:「两个丫鬟随你们,那个留给我。」 又是一阵哄笑,几个人就往言昭华他们扑过来,而就在此时,从林子后方,突然涌过来二十多个人,全都是长宁候府的护卫,按照堰伯的吩咐,从边上潜入林中,自林子尽头的溪边埋伏着进入,其实言昭华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长宁候府的护卫就已经埋伏起来了,就是等他们动手,因为堰伯和他们约定的计划也就是他们动手,你们就动手。 几个黑衣人全都愣住了,一时慌了神,那刀架着言昭宁的黑衣人也是暴跳如雷,用刀指着言昭华说道: 「又是你搞得鬼,是不是?」 言昭华冷声说道:「救三小姐,抓人!」 长宁候府的护卫们领命便涌了上来,染香和青竹赶紧护着言昭华往边上去,言昭华的目光落在了言昭宁身上,只见她身后那黑衣人居然真的勒住了言昭宁的喉咙,让护卫们不敢靠近,言昭宁被他掐的面红耳赤,双脚不住扑蹬,双手猛地击打身后掐着他那人的手,言昭华看在眼中,觉得倒真像那么回事! 仗着有护卫在侧,言昭华上前去,冷声对那人说道: 「不管你是谁,现在把她放过来,我便让他们放你走!」 那人扯着言昭宁不住后退,狼狈喊道:「我呸,鬼才信你!你们别过来了,否则我真的杀了她了!滚!退后!退后!」 他着急的时候,声音就忘记变了,言昭华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脑海中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人的脸,一个失神再回神之际,就听耳边响起染香的声音:「大小姐小心啊?」 言昭华猛地一抬头,就看见言昭宁被身后那人狠狠的踹了一脚,往她这个方向踹了过来,护卫们不敢上前去拦言昭宁,言昭华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可就是这一避,没注意,胳膊居然就被人粗暴的扯住了,然后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人质从言昭宁变成了言昭华。 「滚开!要不然我杀了她!」 身后的匪徒这样喊道。长宁候府的护卫们面面相觑,堰伯赶了过来,拦住护卫们,说道:「别别,别伤了大小姐。」 「都给我退后!我只要能跑,你们大小姐就不会有事,我若跑不掉,我就要你们大小姐给我陪葬!退后,给我退后!」 这么吼叫着,就拖着言昭华往后退去,堰伯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缓缓上前。言昭华只觉得胳膊一痛,那人居然猛地发力,拖着她往前飞快跑去,然后躲到一出小山坡的坳子里,用刀抵着言昭华的脖子,意思在明显不过,只要言昭华敢叫,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她的喉咙。 堰伯他们没找到这个山坳,居然就往前跑去了。那人拉着言昭华往反方向走去,一路上言昭华的后背都抵着冰冷的刀,大概沿着溪边走了半个时辰,长宁候府的护卫们肯定找不到这里了,才听那黑衣人在言昭华身后说道: 「知道我是谁吗?」 言昭华强忍住恶心,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手心捏着一根尖头的簪子,等待时机,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副相当害怕的样子。 那人往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再没有追兵后,就放下了刀,把言昭华转过了身,言昭华见他刀放下了,便知道这就是个好时机,猛地抬起簪子,毫不犹豫的往那人的脖子扎去,可力道有些偏,没扎着人脖子,只在他脸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又顺带将他蒙面的黑巾给扯了下来。 龚如泉捂着脸,感觉有些温热,顾不得掉落的黑巾,低头看见掌心上血,还有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感,胸口那滔天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言昭华这丫头再一次坏了他的好事。 他原本是想利用言昭宁把言昭华给拿下,然后胁迫她从了自己,一来可以报复言昭华上回的无礼,二来若是能凭这件事拿捏住她,说不定还能顺带进了长宁候府,成为长宁候的女婿……原本一切进行的还算顺利,可没想到言昭华太精明,居然事先就知道这是个局,若不是他狠下心对言昭宁动真格的,逼得她往自己这边过来,估计连她的人都抓不到,可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她却猛地给他来了这么一下,不仅揭开了他的真面目,还在他脸上留下了这么深的血痕,这让龚如泉如何不愤怒? 第四十七章 爆吼一声,就往言昭华扑过去,他要把这个女人撕碎! 言昭华吓得抱头蹲下,大叫起来,可预想中的暴力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就看见龚如泉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被一只脚给踩在她面前,看样子是有点昏厥过去了。 言昭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到了地上,顺着那只云纹暗底的鞋子往上看去,就看见另一个穿着暗金纹玄色劲装的蒙面人…… 怎么今天遇到的,都是黑衣蒙面人? 伸过一只手,将言昭华从地上扶起来,言昭华回过神挣扎,却被他一弯腰,扛到了肩膀上,言昭华吓坏了,挣扎的更加激烈,却换来那人一句: 「你再动一个试试。」 言昭华猛地僵住了,这声音……和那天晚上拿剑来要杀言修和她的人是一样的。想起那晚的惊险,言昭华一下子就老实了。感觉到肩膀上的人不在乱动,那人才把言昭华放下,言昭华双脚落地的那一刹那,脚踝处钻心的疼,不觉叫了出来,整个人又往旁边歪了过去,那人赶忙一把抓住,言昭华吓得不住往后抽手,另一只手还不住的推他。 那人差点被言昭华乱舞的手给打到,沉默片刻后,咻的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言昭华听见匕首出鞘的声音,整个人又僵住了,停下手里动作,乖乖的被他扶着坐在河边的一块突石上,就在言昭华用眼角余光计算逃跑路线的时候,那人突然就蹲了下来,吓了言昭华一跳,而更令言昭华吃惊的是,那人居然将她的脚捧起来看了看,右脚被他一转就钻心的疼,忍不住回缩,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便放下她的左脚,单膝跪地,让言昭华的右脚搁在他的膝盖上,将她鞋子脱下,言昭华本能的缩脚,却被那人牢牢攥在手心,不由分说就把她的袜子脱掉了,露出莹洁如玉的小脚,那人看着眼前这块白玉疙瘩,目光深了深,将脚踝微微转动,言昭华就痛苦的喊了一声。 「脱臼了。」 那人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手就顺着言昭华的脚踝摸索起来,言昭华被他抓着痛脚,没法跑,只觉得那双手温暖有力,指腹有些薄茧,摩挲在她的肌肤上有种令人害怕的触感。 她可以肯定,这人和龚如泉他们不是一伙儿,他上回既然要杀言修,而这回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忍着点。」 又是一声故意压低的声音,言昭华还没反应过来,脚踝处就传来了裂骨般的痛,忍不住大叫出声,心里绝望到死,这下她真的真的真的是完蛋了!不仅名节不保,连腿就瘸了!想到这里,言昭华就想往身后的石头上撞死算了! 那人给言昭华接了骨,听见她预料之中的叫喊,还以为接下来她就是要大哭特哭了,可没想到一抬头看见的只是她紧咬下颚忍痛的神情,突然心的某处柔软被人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不敢再盯着看了,赶紧低下头,调转了目光。 言昭华痛过一阵之后,就觉得脚踝处的压力小了很多,先前那种钻心的疼,也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肿胀的钝痛感,这才明白,刚才这人是在替她接骨,眼睛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被他放在一旁的匕首,言昭华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回是你故意放走我和我爹的吗?」 那人在替言昭华穿袜子的手一顿,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恢复动作的同时,说道:「我说我是来杀你的,你信不信?」 言昭华果断摇头:「你来杀我,还替我接骨干什么?直接给一刀子不就完了?」 「给一刀子多没劲儿啊。治好了你,绑走更方便。」那人低头捣鼓言昭华的袜子,一只手掌上托着她的白玉疙瘩,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柔滑的东西了,恨不得揣进怀里时时刻刻的带着才好。拿着袜子的手热的不行,似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发抖,只觉得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居然都做不好,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做好…… 言昭华只觉得这人太奇怪了,嘴里说着恶意满满的话,可手里的动作却那么温柔,居然替她穿鞋袜,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不太灵活的替自己穿袜子,言昭华躬身想自己来,却被他推了一把肩头,固执的将她的叫固定在自己手掌上,一次穿不好,就脱下来穿第二次,第二次不好的话,以此类推,反正在这有山有水有山林的地方,言昭华坐在石头上,就那么看着那个男人给她传了十七八次袜子,终于把绳子绑对了。 可那人却好像还有点不满意,又要去解绳结,言昭华才不得不出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呀?」 娇滴滴的声音拉回了某人的理智,恋恋不舍的又捏了一下这软乎乎的脚丫子,然后才替她把鞋子穿好,慢慢的把她的脚放在了草地上。 言昭华立刻躬身下去揉了揉脚踝,见他的目光依旧盯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赶忙用裙摆把脚给遮了起来。那人的目光才转移到了言昭华的脸上,上下打量着她,发髻松动了,几缕乱发垂下,未施粉黛,所以不存在妆花,不过娇俏的鼻子和脸颊都沾上了脏污,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要不说话,十足的小白兔,可怜虫的样子。 可实际上,这丫头胆子有多大,他从头到尾看的分明。 明明已经识破了这个计谋,只需不加理会,回去之后派人来搜就是了,可她偏偏以身犯险,错估了敌人的狡猾,以至于让自己落得这副田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被他打晕过去的贼人,只要想起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的话,这丫头说不定就遭了这人毒手,想到这个,他百爪挠心般,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刀解决个干干脆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言昭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旁来,大眼睛里满是狐疑与不信任。沉吟片刻后,才说道: 「我救你自然是为了把你卖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就跟街边无赖似的,就要去捏言昭华的脸,却被言昭华一闪躲了去,伸手就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语气比先前躲了几分笃定,说道: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那天晚上的刺客,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和我爹,可你却在那儿听我胡扯,为的不就是拖延时间,让谭候赶到救我们吗?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是别人让你去杀我爹,但你出于某种原因没下手吗?那今天呢?今天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言昭华一番犀利的言辞让那人不禁对这姑娘的脑袋瓜子又一次表现了惊讶。 他自诩那天晚上的表现十分凶神恶煞,一点都没有放水的意思,这丫头居然能看透?并且还很聪明的猜到他是受人指使…… 不禁说道:「这些是……你爹跟你说的?」 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若真的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她脑子也太好使了。 言昭华摇了摇头,:「我爹才不会跟我说这些。他那个人精明起来像猴儿,糊涂起来像猪,就是知道这些也不会跟我说的。」 「噗哈哈哈。」 那人被言昭华的这两句话给彻底逗笑了,捧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真不知道言修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丫头,他要是听到自己女儿这么评价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言昭华奇怪的看着他,心里更加断定,他肯定认识言修,并且还很熟悉,看他的身量,高高瘦瘦,头上脸上全都裹着黑巾,看不出年纪,衣服是那种质地很好的暗金玄纹劲装,不同于龚如泉他们穿的劣质货,可言昭华的印象里,并不认识这样强身手的人。 第四十八章 「你笑够了没有?你今日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把我晾在半途中啊。」 言昭华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之后,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敢和他提条件了。只见那人终于忍住了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到让人想把她抱起来重重打两下屁股的小丫头,说道: 「我已经救了你的命,你还要我怎么救你?把你送回家去吗?」 言昭华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你送我回家,但想让你送我去其他地方。」 「哪儿?」这丫头不想回家,还想去哪里? 言昭华左右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她先前被劫持着走了那么远,长宁候府的护卫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她,所以她被劫持走的消息,这个时候肯定已经传回了长宁候府,在言修没有更大的动作前,她必须以一个让人放心的姿态回去才行。 「送我去定国公府门外就好了,我会自己找世子夫人的。」 到了定国公府,她在私下联络顾氏,让她出来接她,然后让顾氏送她回家,顾氏是长辈,她送自己回家,才不会影响名声。 那人一听就明白了言昭华这么做的含义,不得不说,这丫头脑子转的确实很快,他刚才没想到这一点,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是传出被人掳走的消息,并且还无缘无故被个男人送回家,这样一来,不管怎么样,她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就算她身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可外界对她的印象就会改观了,这样,很影响小丫头今后嫁人……哼,嫁人?这丫头想的还真远…… 言昭华见他愣着不动,以为他没听明白,又凑上前去说了一句: 「就是定国公府谢家,朱雀街东边儿第三家,你要不认识路,直接带我进城就好,我自己雇轿子去也成。」 言昭华看那人依旧盯着自己,伸手摸了下头发,这才发觉发髻松了,怪不得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了,言昭华羞赧的低下了头,却不料鼻子却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那人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很自然的将手送到她面前,让她看指腹上沾上的脏污,言昭华愣在当场,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的身量和动作,怎么跟裴宣有点像……上回在兔儿山的半山腰凉亭里,裴宣靠近过来替她摘过头上的树叶,似乎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不过立刻,言昭华就把这个想法给克制住了,裴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病秧子,他哪里有这么好的身手啊,读书兴许他是天才,可这人身上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气势,十个裴宣也堆不起来啊。那一刻,言昭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怎么会忽然想到裴宣呢。 将脑中混乱的想法摒弃,言昭华赶忙退后两步,然后用袖口擦了擦鼻头,也不知因为情绪还是害羞,一边擦脸一边就红了起来,像个煮熟的虾一般,那人看着她笨拙的擦,却怎么都擦不到位,那个着急啊,不管不顾,一把将人拉扯到了身边,用他那略带薄茧的手掌在言昭华的脸上擦了几下,只觉得指尖的触感好的让他不想放开,心中生出邪恶的念头,幸好被理智压下,强迫自己放开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放手的话,这丫头估计就要羞红的咬舌自尽了。 放开言昭华的脸之后,那人将两手交握在一起,似乎在回味着先前的触感,不过一接触到言昭华递来的目光时,他又把回味改成了嫌弃,用力搓揉了两下手心,以示自己只是单纯的想帮她擦脸上脏的地方,没有任何轻薄的意思,搓手就是表示,他也嫌脏……好吧,编不下去了,就这触感,哪怕再脏点,他也不嫌弃啊。 为了不让自己拙劣的演技暴露,那人赶忙转过了身,用背影对言昭华说了一句: 「跟我走吧。」 言昭华还在纳闷这人最后搓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脸上已经脏到了要靠搓的地步了吗?不过他这么说是同意带她回定国公府了吗?踩着碎步跑着跟上去,言昭华虽然看起来很淡定,其实内心还是很忐忑的,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这么迂回一招,是有效还是无效,若是反而弄巧成拙了的话,该怎么办?顾氏对她很好,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她真的会真心帮自己吗?言昭华边走边在脑中想着这些问题。 长宁候府,言修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对堰伯和一干出去搜寻的护卫们吼道:「什么?还没找到?去把树林给我砍了,就是把树全都砍了,也要把大小姐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卫们吓得低头不敢说话,堰伯也是悔恨不已,他怎么就没有阻止大小姐呢,既然早就发觉林子里有变,不应该逞强的,他们从下午开始一直在找,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最后一丝晚霞正挂在天边,再过一炷香,天就真正黑下来。夜里的山林,就算大小姐脱险,她一个人也是走不回来的。 言昭宁一直跪在地上哭,言修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吼道:「别哭了,哭什么哭!你姐姐若不是为了找你,又怎么会落入贼人手中!你看见她冒险,你就不会喊一声,警告她吗?」 言修的话让言昭宁哭的更加厉害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大姐姐置气,我想提醒大姐的,可是那些人特别凶,我害怕啊!爹,你一定要救救大姐,要不然我真是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啊。」 言修见她哭的满脸泪痕,也是有些心软了,他也是的,这才多大点的姑娘,遇到危险哪里会顾及其他,摆摆手,抚着额头坐下,对言昭宁说道:「行了行了,你起来吧。还愣着干什么,再出去找啊!」 堰伯和护卫们领命,赶忙转身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堰伯不禁顿了顿脚,回头看了一眼,正从地上爬起来的言昭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小姐找到才是最紧要的,其他的话,等到找到大小姐以后再说也不迟啊。 堰伯他们离开之后,言昭宁就一直陪在言修身边,言修则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捏着眉心,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言昭宁小心翼翼的给他递了杯水过去,对言修说道: 「爹,您别担心,大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言修此刻懒得和她说这些话,站起来走到门边看着院子,突然转过来对言昭宁问道:「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按照堰伯说的,他们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了,怎么最后你大姐会人抓住了呢?」 言昭宁心头一阵发虚,赶忙定定神,把早就准备好的词说了出来: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记得了,当时情况非常混乱,我只知道,那个人他用我威胁府里的护卫,护卫们一点都不怕,该打还是打,那贼人可能就觉得我没用,才想去抓大姐的,我,我当时被踢了一脚,后背到现在还有个大脚印呢,爹爹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堰伯他们,看我有没有被踢,要不让哪个姨娘给我看下也成啊。」 言修越听心里越烦,不耐的挥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别折腾了,没说不相信。」 就在这时,外头门房来报,说是定国公府来人了。 原来是顾氏和龚姨娘一起登门,龚姨娘是诰命出身,也是可以拜访府邸的。 顾氏让人将东西拿上来,对言修说道:「这些是三月里给孩子们量身做的夏衫,没等到试穿,他们就都回了侯府,正好现在有空,就给他们送过来了。」 第四十九章 言修此时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不过也知道面上不能露出什么来,若只是顾氏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龚姨娘,言修对龚姨娘这个女人素来没有好感,言昭华不在家里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她们知道,要不然华姐儿就是找回来,名声也肯定完了。 可有句话说的好,人越怕什么,就越是要来什么。 和顾氏寒暄了两句,知道她们此刻过来是因为下午在外采买东西来着,一不小心就逛的时间长了些,才拖到这个时候。言修心不在焉的搭了几句,正犹豫着要不要送客,龚姨娘就开口了。 「难得衣服都送过来了,要不然让孩子们全都过来试穿一下。宁姐儿正好在,拿着衣裳去西次间试试,还有大小姐呢,让大小姐也来看看衣裳合适不合适。」 言昭宁欲言又止,言修抢过话头,对龚姨娘回道: 「华姐儿那儿有客人在,衣裳待会儿我让人给她送去也是一样的。」 龚姨娘在言修的脸上看了又看,然后才转到言昭宁身上,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哟,什么客人,怎么只有大小姐接待,三小姐却在这儿陪侯爷喝茶?」 言修面色难看,顾氏这时似乎也察觉出有点问题,思虑片刻后,才拉着龚姨娘说道: 「好了好了,龚姨娘不是和我说好了,就是跟着来跑个腿儿,如今咱们腿跑了,东西送到了,眼看着就是饭时了,再留下,侯爷该说我们蹭晚饭了,咱们还是走吧。」 这番话将自己的来意还有龚姨娘的来意都稍微表达了一下,顾氏看出来言修在提到言昭华时,表情不太自然,猜到长宁候府肯定有事发生了,龚姨娘今日必定是特意喊她过来的,但为什么,顾氏还没猜到,可不管是什么原因,顾氏都不愿做龚姨娘手里的鞭子,趁早觉悟的好。 言修就在等顾氏这句话,她语毕,言修就抱拳拱手与她们辞别,低声说了句:「改日让孩子们登门道谢,今日便不留二位了。」 顾氏点了点头,拉着龚姨娘就要走,可龚姨娘却像是脚下长了钉子,说什么都不肯跟着顾氏离开,转了个身,就又坐了下来,对言昭宁说道: 「少夫人急什么,我这八百年也不来长宁候府一回,刚来你就让我走,我都还没跟三小姐说上话儿呢。还有大小姐,上回和她有些误会,今日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跟大小姐道一翻歉啊。我都这么说了,侯爷若还不将大小姐请出来,就实在是太见外了。」 顾氏在心里呸了一口,谁跟你不见外了?一个姨娘,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言修心里也是老大不痛快的,不过碍于定国公的面子,他也不能当面给龚姨娘难堪啊。 言昭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哇的大哭,言修直觉不好,正要上前阻拦,就听言昭宁毫不掩饰的将他竭力隐瞒的事情说了出来。 「姨娘别说了,大姐被贼人抓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呢。」 此言一出,顾氏猛地震惊,然后又若有所悟般转头看向了龚姨娘,难道她是早就知道言昭华不在府里,这才邀她一起前来的? 龚姨娘脸色也跟着一变,一副忧人之忧的假态,夸张的捂着嘴,说道:「哟,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哎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侯爷为何要对我们隐瞒呢?我这便回国公府,请国公派府里的护卫全部出动,务必要把大小姐给找回来。哎呀呀,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若是大小姐再不找回来,咱们家里人还好说,不会出去乱嚼舌头根子,可保不齐外头的人知道了要说呀,哎哟,真是的,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言修的脸色铁青,瞪着言昭宁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星儿来了,言昭宁只顾着哭,眼角余光倒是瞥见了言修的怒目,但此时言昭宁哪里还顾得上言修高兴不高兴啊,关键就是要把言昭华给彻彻底底的拉下水,只有让言昭华的名声彻底破裂,她才有机会得到言昭华的一切啊。 顾氏同样瞪着龚姨娘,可龚姨娘却丝毫未觉的样子,依旧做戏般在厅中急的乱转,一个劲儿的重复:「哎哟,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就在此时,门房外又传来一个消息,说道: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还有大长公主殿下驾到……」 门房那人的话让厅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姐?那个大长公主? 言修只觉得自己愣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大长公主和长宁候府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怎么大长公主会屈尊降贵来长宁候府?而厅中其他人更是莫名其妙,龚姨娘瞪了言昭宁一眼,言昭宁蹙眉微微摇了摇头,顾氏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侯爷别愣着了,大长公主驾到,快出去迎接啊。」 言修被顾氏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赶忙点着头,跨出了厅堂,小跑着迎了出去。 长宁候府外,一辆金玉马车四匹汗血宝马拉着,马车四角悬挂着凤雏铃,通体明黄。 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和恭王的长姐,三人系一母同胞,圣上登基之后,大长公主才嫁给了固远候,圣上对这个姐姐相当照顾,因此,虽然大长公主深居简出,但放眼整个帝都绝对是福泽名望最为深厚的第一人,再尊贵的世家女在这位面前,都不敢提尊贵二字。 言修走出门外,长宁候府门房已经都跪在了地上,言修走下台阶,来到了马车前,收拾心情,对着马车拱手行礼,顾氏和龚姨娘她们也都跟着出来,见到马车上一个大大的‘裴’字,不敢含糊,赶忙跪了下来,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古典的美人脸来,却不是长公主,而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温柔说道: 「侯爷不必多礼,公主途径城外拜佛归来,遇见言小姐乐善好施,正巧赶上言小姐车马损坏,被堵半路,便将小姐领回。」 言修听着那美婢之言,一头雾水至极,却不能多问什么,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 「小女给大长公主添麻烦了,臣……感激。请大长公主入府,臣亲自斟茶道谢。」 言修说出这番话之后,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华姐儿怎么就和大长公主在一起了,难不成是被大长公主所救吗?可是大长公主又怎么会来管一个小小侯府小姐的事情呢?还替华姐儿圆话,这样不管华姐儿有没有事,直接被大长公主送回来,并且说了这番证词,就足以洗清华姐儿身上的任何名声污点了。 美婢退下,从车窗后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脸来,妆容精致,风姿绰约,不是大长公主又是谁呢?言修赶忙上前再次行礼,大长公主嘴角噙着笑,伸手对言修抬了抬,说道:「喝茶就不必了,你家这位大小姐我很喜欢,若不是她心念着家里,我都想把她带回去了。」 言修嘴角又抽了抽,不知道说什么,大长公主笑了笑,便让婢女放下了车帘,马车内香味熏然,言昭华有些局促的坐在一旁,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与她今早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头上的发髻亦然,有几支簪子在逃跑的时候早已丢失,可没想到那人居然丝毫不差的给她重新弄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过来。毋庸置疑,言昭华现在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和她出门的时候完全相同。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有些紧张的手背,低声说了句: 「到了,下车去吧。」 言昭华转头看了看大长公主,她前世倒是远远的看过一回这位雍容华贵的大长公主,却怎么都没想到,今生今世她有这份机缘能够得大长公主相助,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拜那黑衣人所赐,言昭华心中不禁对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样厉害的身份,居然连大长公主都能请得动。 第五十章 紧张的站起了身,言昭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给大长公主跪下磕了三个头,以示感谢,其他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大长公主把言昭华扶起来,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这才让她下去,可言昭华才一转身,大长公主又喊住了她。 「哎……」 不过只一个字,言昭华转头过后,大长公主又停住了,不再继续往下说,笑了笑后,才对言昭华抬了抬手,言昭华又是一个福身,车帘后跪着的一个婢女立刻给她掀开了车帘子,外面正好天黑,最后一丝红霞也被夜幕遮盖住,空气中飘动着万家炊烟的气味。 言昭华被两个婢女扶着下车,右脚仍有些发胀,腿肚子酸的不得了,整个身子都还酥软酥软的,但言昭华知道,不管今日再怎么难熬,她都已经暂时性的脱离了危险。 看见站在言修身后的顾氏和龚姨娘,言昭华心里又是一紧,看来今日之事必然又是出自龚姨娘之手了,并且她还很精明的算到言昭华就算跑出来,也一定不敢回家,回去定国公府找顾氏帮忙,她就事先把顾氏喊到长宁候府来,意思是要让言昭华扑空,若非言昭华背后有那人相助,面子大过天,找到大长公主出面,今日十有八九都会被这恶妇算计到了。 不动声色的走到言修面前,言修亲自接过她扶着,然后马车缓缓发动,两父女对马车又是一礼,大长公主的马车这才绝尘而去。言修扶着言昭华,感觉出她身子有些倾斜,右脚走起来明显不自然,便将她扶好,边转身边说道: 「有话回去再说。」 言昭华忍着脚痛,点点头,抬眼看了一眼瑟缩在龚姨娘身后不敢说话的言昭宁,不动声色的由言修扶着入了内,龚姨娘见情势有点不对,就想离开,对言修和顾氏说道: 「大小姐如今回来了,看脸色估摸着要休息,侯爷神秘,原来大小姐待客待到府外去了,还是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不需要三小姐出面了。既然天色也晚了,少夫人,咱们就别打扰了,就此告辞好了。」 言修正要应答,却听言昭华看了一眼顾氏,然后背对着龚姨娘说道:「龚姨娘何必着急,我这刚回来,你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进来再坐会儿,我让人去备饭,留下来吃顿便饭也是好的。」 顾氏看了言昭华的神情,垂眸想了想,然后便上前去扶住了言昭华,回头对龚姨娘说道: 「是啊,姨娘先前急着要见华姐儿,如今华姐儿回来了,怎的就要走了?再进来坐一会儿,我还要看看那些衣裳华姐儿穿的合适不合适呢。」 言昭华捏了一下顾氏的手,表示感谢,顾氏回捏了一下,言昭华和顾氏都开口留了,言修也没有逐客的道理,回身对言昭宁说道: 「快将你姨奶奶扶进来,难得来一回,吃了饭再走吧。」 言昭宁只觉得自己手心手背都给汗湿了,府外的风吹来,满身都是凉意,龚姨娘瞧着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横眉叹了口气,然后才拉起言昭宁的手,察觉她满手的冷汗,心里虽觉她不成器,却也有些心疼,抽出帕子给她擦手,低声说了句: 「还没怎么样呢,怕成这副德性作甚?跟我进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们怎么着。」 龚姨娘话说的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在她看来,就算言昭华侥幸逃脱,也被她察觉出了什么,可她没有证据说明与她们有关呀!只要不是铁证如山,那龚姨娘还真就没什么好怕的。 言昭宁就没有龚姨娘这么好的心态了,与其说她扶着龚姨娘,不如说龚姨娘扶着她,一路腿软的跟着回了花厅。 言修将言昭华扶着坐下,碍于有外人在场并不好多问什么,只问着关于大长公主的事情,言昭华喝了一口顾氏递过来的热水,才对言修说道: 「我马车在半途坏了,正好大长公主的车驾经过,知道了我是长宁候府的小姐,这才让我上了马车,将我送回来的。」 言昭华边说,边看着言昭宁,言修顺着言昭华的目光看去,只见言昭宁低着头,双手十分局促的扣在一起,似乎满脸的心事,言修觉得奇怪,正要开口,却将龚姨娘上前挡在了言修和言昭宁中间,阻断了言修的目光,然后又转身对言昭华问了一句: 「大小姐倒是好福气,在路上随便偶遇一回,就是大长公主,这样的福分和运道,旁人当真是学都学不来啊。」 言昭华冷哼一声,说道:「龚姨娘这话说的真对,我还就是那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不管遇到什么,都能逢凶化吉,福气和运道,更不用说了,全都是积德积来的,岂是旁的那种做惯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可以学来的?」 龚姨娘被言昭华的话噎了一下,嘴角僵了僵,不过只一瞬,一瞬过后,只当是没听懂言昭华话里讽刺的意思,瞪着眼睛勾唇笑道: 「大小姐在说谁做惯了伤天害理之事啊?不过积德却是应当的,就像我吧,每日也跟着老夫人后头念经拜佛,初一十五都吃素,这样估摸着也能积不少德呢,是不是啊?」 两人正在唇枪舌剑,堰伯从外头跑了回来,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跑了大半天,骨头都快散架了,满脸的汗珠,进到院子里之后,看见言昭华已经回来了,面上这才松了口气,在门槛外给言修跪下行礼,说道: 「侯爷,那些匪徒已经抓到了,要不要带过来?」 言修眼前一亮,上前说道:「抓到了?当真?」 堰伯点头:「是,我们刚回到林子,就有大长公主府的护卫们将这些人全都擒拿住了在等我们。」 五六个灰头土脸,满身是伤的人被侯府护卫押着到了院子里,言昭华从窗牑后看了看,对言修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共六个,是这些人。挟持宁姐儿的那个……」言昭华扭头看了一眼龚姨娘,咬牙说道:「不在这里面。」 言修见言昭华欲言又止的,目光不时往龚姨娘那里瞟,似乎觉得今日之事和龚姨娘有着什么不能说的关系。而现在回头想一想,龚姨娘今日上门也确实奇怪就是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八百年不来门上一回,怎的偏偏挑在华姐儿不在家的时候来?难不成她早就知道华姐儿不在府里? 各种疑团在言修的心中盘旋着,只等着最后揭秘了。 就在言昭华心中恨恨,让龚如泉那个罪魁祸首给逃掉了,要不然,只要把他擒回来,那么龚姨娘和言昭宁就脱不开干系了。 而一旁的龚姨娘和言昭宁心中更是紧张,女眷不方便出面,她们就在门窗后观望,龚姨娘的眼睛扫过那些被抓回来的贼人后,和言昭宁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神色,全都松了口气,言昭宁的焦虑越来越重,冷汗已经出的没什么感觉了,然后一惊风,就觉得浑身凉的发抖,她真是没料到,言昭华的运道居然旺成这个样子,都被龚如泉抓走了,她居然还能平安回来,不仅声名丝毫无损,还搭上了大长公主这艘大船,由大长公主给她正名,就是再大的污水也泼不脏她呀! 她原本是想着,借此事把言昭华的名声弄臭,这样言家就只有她一个名声好好的嫡女,将来有什么封赏,就只能紧着她了,言修也不会对一个名声受了损的女儿上心,所以当龚如泉找上她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专门挑在言昭华施粥施药的地方,那里灾民频出,就是出了什么事,也可以嫁祸到那些灾民的头上,到时候官府和言修就是迁怒,也只会迁怒那些灾民,不会想到其他,但如今这些人被抓了回来,还不知道会供出什么话来呢。 第五十一章 这个时候言昭宁简直后悔的想撞墙了,她咋呢么就那么想不开,听从了龚如泉这要命的计划呢?要是被父亲知道,是她串谋外人想害言昭华的话,那她今后还有什么出路啊。一失足成千古恨,言昭宁简直想咬死身旁这个不把她带好,却成天带她往阴沟里趟的龚氏,姨娘就是姨娘,就算给了她诰命的身份,她也上不了台面,做不成大事! 龚姨娘当然不知道言昭宁此时此刻的腹诽,还只当言昭宁胆子小,要是知道言昭宁此刻对她的评价,估计得气得吐血才怪。 堰伯进来给言修回话,说道:「侯爷,怎么问他们都说不知道是谁幕后主使,他们只认银子不认人,那个主犯叫二爷,只是给他们银子,他们只认识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堰伯的话让屏风后的言昭华和言昭宁都听见了,言昭华心中冷笑,言昭宁却是暗自松了口气,正好被言昭华看到,赶忙又退缩到后面去了。 言修沉吟:「继续问!总能问出蛛丝马迹来的。敢对我长宁候府下手,难道我还要留他们不成?就是用铁钳把牙齿都撬了,也给我问出点名堂来!」 堰伯知道自家侯爷这是动了真怒,领命过后,赶忙出去继续问话了。可没过一会儿,堰伯就又过来了,对言修说道: 「侯爷,外面又有大长公主府的人将主犯给送了过来。」 随着堰伯这一声话传出,只见拱门那头果真被两个侍卫拖着一具像是尸体般的人进来了,丢在了院子中央。 言昭华凑近窗牑,想看的清楚一些,与此同时,龚姨娘和言昭宁的心也悬了起来,言昭宁终于忍不住双腿发软,跌坐到了椅子上,龚姨娘则探头往窗外看去,因为那人倒在台阶下,又是背对着屋子的,所以大家都看不到他的脸。 言修让堰伯过去把人翻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带着血痕的脸,那血痕周围的肉都有些翻了出来,可龚如泉那张脸无论怎么样都是不会变的。 龚姨娘第一个叫了出来,走出屏风,就跨出门槛对外扑了过去: 「泉儿!哪个杀千刀的把你伤成这样啊!」 言昭华看着龚姨娘,心中有点讶异龚姨娘对龚如泉的感情,这个节骨眼儿上,明显龚如泉摊上大事了,可龚姨娘不仅没有避讳,居然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不得不说,她这个姐姐做的也是到位了。 言修也是惊讶,对堰伯说道:「怎么会是他?你确定没抓错人?」 言昭华也从后面走出来,对言修说道:「确定没抓错,他脸上疤,就是我头上的金簪划的。」 言修看着言昭华,小声问道:「你早知道是他?」 言昭华点点头,言修将前后事情全都理顺了一遍之后,终于理清楚了头绪,言昭华看他明白过来,指了指院中,对言修说道: 「这些事儿一会儿女儿详禀,现在先处理吧。」 言修经由言昭华提醒,也回过了神,思虑片刻后,才对堰伯说道: 「派人去国公府,把国公请来,就说龚姨娘犯了事,要他来决断。」 龚姨娘是国公的姨娘,纵然这件事是龚如泉所为,但言修总要给国公一个面子,就算要处理,也得当着国公的面处理才行。堰伯领命,立刻就回去擦了擦满身的污垢,换了身衣裳后,亲自去了定国公府。 这段时间,龚姨娘抱着龚如泉,要求言修给他请大夫医治,言修连搭理都没搭理一句,龚姨娘想趁势把龚如泉带回去,言修更是不会如她的愿,不仅派人押着龚如泉,就连龚姨娘都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言昭华坐在屏风后平心静气的喝茶,言昭宁也坐着,不过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都止不住的打颤,看的旁边的顾氏凑到言昭华身边,偷偷的指了指她,言昭华看了一眼顾氏,对她摇了摇头,顾氏便不再理会神情十分古怪的言昭宁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谢国章被堰伯气冲冲的请了过来,一进院子就怒吼道:「言修,你搞什么鬼?」 喊了一句,就看见了被护卫们看守着的龚姨娘,和她怀里奄奄一息的龚如泉,龚姨娘一见谢国章,眼泪就跟止不住的往下流,那模样,活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国公对她有感情,见她这样了,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推开了用棍子压在龚姨娘肩膀上的那人,要把龚姨娘扶起来,可龚姨娘放不下龚如泉,对谢国章哀嚎道: 「求国公救命啊!泉哥儿是我唯一的弟弟,他要有什么事,我也不想活了。」 谢国章放开手,转过身去,正好言修从里面走出来,谢国章开口就骂: 「还反了天不成?连她你也敢动,真是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想作死就直说,别以为你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骑在我定国公府头上撒野了!」 言修心态不错,被谢国章这么骂都没有动怒,而是好言好语的说道:「岳父息怒,这不是有事才这样嘛。您且先坐下,听听看到底什么事再发怒不迟啊。」 紧跟着,言修就对一旁的护卫说道:: 「把那些人带过来,让他们瞧瞧,这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二爷。」 堰伯上前,亲自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人过来了,那几个人都被打的不成人形了,跪爬着过来看了一眼,就连连点头,捣蒜似的说道: 「是,是,就是他!就是他!他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让我们绑了府上小姐,回头再要赎金撕票,他还说能保我们平安出京城。」 这些人刚一说完,抱着龚如泉的龚姨娘就大声吼道:「胡说八道!这是污蔑,这是污蔑!我泉哥儿多好的孩子,成天就是读书写字,哪里会是你口中说的二爷!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是不是收了人家银子,要到这里来污蔑我的泉哥儿啊!国公,国公您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如今泉哥儿被他们弄成这副样貌,他们无论怎么说都是泉哥儿的错了,可泉哥儿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善良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他怎么可能去让人绑架侯府小姐呀!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啊,国公,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堰伯一脚踢在那个指认龚如泉的人背上,沉声威胁道:「你再看看清楚,是不是他,若有一个字有假,我用沸油揭了你整张皮!」 沸油揭皮四个字的杀伤力太大,那人顿时就呼天抢地起来:「我们敢对天发誓,就是这个二爷!他,他和我们喝了好几回的酒,就是化成灰我们兄弟都认识!老爷您问问其他兄弟,他们都见过,这二爷平日里走街串巷,专进窑子里的纨绔子弟,挥金如土啊,也是我们这几个财迷心窍,这回被他说动了去干那没王法,没天理的事儿,可我们对天发誓,我们真的只是收了银子啊,况且二爷让我们办事的时候,也没明说是侯府的小姐,只说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绑了能赚大钱。」 堰伯来到言修身旁,对言修说道: 「侯爷,看样子不像是说谎。」 言修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谢国章,上前说道:「岳父,实不相瞒,今日龚姨娘的弟弟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我的底线,他居然买通这些地痞,意图绑架华姐儿和宁姐儿,,谋取大额赎金,不是我冤枉他,是铁证如山,因为龚姨娘是您的姨娘,她既然牵扯在内,我也不能不顾您老人家的意愿,就这么处置了她,但是,今日之事,绝不可善了,否则世人皆道我长宁候府好欺负了。」 第五十二章 谢国章听了那些人的话,又被言修在耳朵根子上说了这些,正犹豫着,龚姨娘忽然就指着言修说道: 「长宁候,你别血口喷人了,就凭几个地痞无赖之言,你就要定我泉弟之罪吗?国公,求您看看泉哥儿,他都这副样子了,长宁候都不愿让我带他去医治,这是存心把泉哥儿的命耗没了啊,若泉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他正好死无对证,随便什么脏水就都能往泉哥儿身上泼了。国公,求求您了,让奴婢带泉哥儿去医治吧,在这么耗下去,他就真活不了了,国公,奴婢求求您了。」 说着说着,龚姨娘就对谢国章磕起了头,谢国章左右为难,看着龚姨娘哭的那么伤心,心里又对言修这些日子的高调看不过眼,把心一横,对言修说道: 「不管怎么样,先让她把人带回去医治吧,等他醒过来之后,我亲自审问他。」说完,就对龚姨娘挥了挥手,龚姨娘大喜过望,扶着龚如泉就要起来,这个时候龚姨娘还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若是趁着这个势头留下来的话,没准儿国公就会被言修给说动,这件事情当场审理起来,有这些人作证,泉哥儿肯定讨不得什么好,但如果,她先把泉哥儿带回去医治,这样过段日子,时过境迁,言修就是要重提这件事,效果也能大打折扣了,无形中就给了她很多活动的时间。 她想的挺美,可言修也不是傻子,当场就派人拦住了龚姨娘,对谢国章说道: 「岳父,此事只怕不妥!龚姨娘要带走的是这件事的主使者,他走了,整件事情我还能和谁对峙?」 谢国章这些日子真是对言修十分戒备的,原本也就是想随手帮一帮龚姨娘,顺带压制一番言修,让他不要太得意,让他明白自己的翅膀还没有硬到可以不把他定国公府放在眼里的地步,没想到言修不仅不听,还对他的话提出了意义,当即态度就不好了,说道: 「我不是说了吗?等他醒了之后,我亲自审问!你那些所谓的证据,我也一并带回国公府里,难道你还信不过我?若是如此的话,那老夫还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谢国章的这种偏心偏到身子外头的行为,言修拼命忍住了怒火,对谢国章说道: 「岳父又说错了,这件事发生在我长宁候府之中,龚姨娘的弟弟涉嫌计谋绑架我的两个女儿,这件事若我不查个水落石出的话,让我如何跟两个孩子交代,外人若问起来,难不成要小婿对外人说,这件事是由国公府做主的不成?」 谢国章冷哼一声,抬起头,睨视着言修,说道:「这么说有什么要紧,世人谁不知道谢言两家的关系?你府的事情由我做主,没什么不对!我再说一遍,人我今日带走,等他醒过来,我会亲自审问,十日之内,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国章就不顾言修的阻拦,让身后的护卫护着龚姨娘他们离开,顺便要从堰伯的人手中接管那些地痞,堰伯看着言修,没有言修的吩咐,他们不敢放人。 言修紧咬下颚,两步追上了谢国章,强忍着暴怒,开口说道:「岳父大人,您今日所为实在令小婿失望!就因为这个人是您姨娘的弟弟,您就要这样包庇他,我铁证摆在您面前,您却视而不见,难道一个姨娘的弟弟,就比您两个嫡亲外孙女的性命重要?难道您一个姨娘的体面,比得上我长宁候府的体面?今日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在我侯府撒野,明日又会是谁?今日我放走了他们,明日若有人欺到我门上,我又该如何自处?今日之事,龚姨娘可以走,龚如泉必须留下!他所做的事情,我会亲自查实,不劳岳父插手。」 对于言修毫无掩饰的叫嚣,谢国章也是惊呆了,曾经那个印象中要依附定国公府的女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羽翼丰满,就要展翅高飞的猎鹰,谢国章不得不承认,被此时此刻言修那骇人双眼盯着,居然生出一种屈辱的感觉来,就好像是一直被自己养大的狗崽子,忽然变成了一匹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你的狼崽子,带着恐惧与不信任,谢国章紧咬着下颚,咽了下口水,却没想到,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了。 「你,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zy 言修坚定不移的沉声说道:「自然知道!岳父就不要再让小婿为难了!原本只是想让岳父来做个见证,可岳父既然一心包庇的话,那小婿也无话可说,具体真相是什么,我自会亲自审问,岳父可以带着龚姨娘回府去,只当今日没来过我长宁候府也可,等事情查出之后,小婿必带着真相,亲自上门拜访岳父,向岳父请今日鲁莽之罪。」 谢国章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言修,着急上火,眼睛似乎都急红了,说道:「好,好,好啊!你如今是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打了个胜仗,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敢这样与我说话!」 言修挺直了背脊,深深呼出一口气,对谢国章比了个请的手势:「时间不早了,小婿就不留岳父大人喝酒了,岳父大人请便吧。」 谢国章左右看了看,他今日不过带了几名护卫来,在声势上首先就已经输了,若是言修像从前那样顺从的话,也就算了,偏偏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他掌控的狗崽子,谢国章替龚姨娘做主,也不全是为了龚姨娘,还有试探和压制言修的意思,但试探归试探,发现压制不了的话,也不会拼着老命强行压制,一掀袍角,愤然离去。 龚姨娘眼看着谢国章离开,有心去把龚如泉带走,可龚如泉早被两名长宁候府的护卫给押住了,她如论如何都抢不走了,再加上她的靠山现在也走了,她再留下也是枉然,眸色一动,龚姨娘一咬牙转身就追着谢国章而去。 她总能有办法将泉哥儿弄回来的,言修你给我等着!龚姨娘最后经过言修身边的目光便是如此,毫不遮掩的愤恨,言修冷笑。 谢国章带着龚姨娘离开之后,后院里就清净了,堰伯来问言修这些人怎么处置,言修冷声说道:「关入地牢,我看他能昏过去几日。」 这句话一出,从被架进长宁候府开始就装死的龚如泉听见了,不禁背脊一僵,可也没有立刻‘苏醒’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装下去,几个护卫将这些人给押着往长宁候府的地牢走去。 这些人离开了,言修回到花厅之中,顾氏迎上前来,对言修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回去跟老夫人一五一十说清楚,国公那儿侯爷别担心,有老夫人在,国公做不出什么来。」 言修对顾氏的仗义很是感激,对顾氏抱拳感激道:「多谢弟妹公正,今日府里事多,就不留弟妹在此了,改日定备厚礼,找世子上门道谢。」 顾氏知道言修还有家事要处理,自然不会多留,看了一眼言昭华和言昭宁,便不在停留,和言修行礼告辞,言昭华相送而出,顾氏忍不住低声对言昭华说道: 「府里的事情关起门来解决就好,到底是一场姐妹,别传出什么来,对你也不好。」 言昭华知道顾氏的意思,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还明白的,点点头,说道:「舅母放心,父亲有数的。」 今日言修对谢国章硬气了,是因为龚如泉做的事情太过,若这种事情都能容忍的话,确实今后长宁候府还谈何威信,但那是对龚姨娘和龚如泉,看样子,言修已经察觉出这件事和言昭宁也有关系,所以才想将顾氏支走,好关起门来问话,顾氏看的明白,这才出言提醒她。 第五十三章 眼看着顾氏上了马车,言昭华才让丫鬟扶着进了门。右脚肿胀的厉害,她却没时间管了,立刻就回到了主院的花厅之中,言昭华入内的时候,言昭宁正站在中央,低着头不住发抖,堰伯将犯人押到地牢之后也回来了,如今言昭华进来,今日这件事的当事人算是都来齐了,堰伯将言昭华请进来,知道言昭华的右脚受伤,便虚扶着言昭华的胳膊,让坐到了太师椅上,只听言修一拍桌子,对言昭宁冷冷说道: 「今日之事,你给我如实道来,既然主犯是龚如泉,那这件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 言昭宁被吓了一天,如今终于被言修问出来了,反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深吸一口气后,对言修说道:「父亲说什么,我不知道,今日之事,我和姐姐都是受害者,父亲怎的就怀疑我?」 言昭宁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底气了,是了,今儿这事原本就和她没有关系,言昭华她只是怀疑,就算有人证明龚如泉是主谋,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和她言昭宁有关啊,至少他们没有实在的证据,干脆把一切都推到龚如泉身上好了。 言修一拍桌子,怒道:「还在狡辩?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言昭宁似乎被吓了一跳,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眼里的泪珠毫不费力就挤了出来,委屈的说道:「父亲,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您这样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大姐吵架,我不该被人抓住威胁大姐,可这也不是我谋划的,我,我也和大姐一样,是受害者啊,父亲您说祖父偏心,可是您何尝不是偏心呀?我和大姐一起遭的罪,你怎么就只怪我,不怪大姐呢?」 言修见她满脸泪痕,哭的伤心极了,想起她小时候的撒娇可爱,如今变成这样,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有责任?言昭华冷眼看着,心中暗自摇头,言修可以对外人强硬,但对言昭宁总还留着父女之情的,也是难怪,言昭宁从小与他便亲近,她这个女儿在言修心中的分量,兴许比言昭华还要重些,若是言昭宁自始至终便安分守己,乖乖的做她的侯府小姐,不要妄想去攀附什么国公府的话,言修又怎么会舍得亏待她呢?可言昭宁自己没有把握住方向,目光短浅,一味的讨好龚姨娘,只为在国公府中有一席之地,也不想想她是长宁候府的小姐,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就算国公府把她捧上了天,她也只是个外家孙女。 就在言昭华以为言修要心软既往不咎的时候,一旁站立的堰伯却站了出来,跪在言昭宁身后,对言修说道: 「侯爷,小人有句话想说。」 言修看着堰伯,点头道:「说吧,无须顾忌什么。」 堰伯看了一眼言昭宁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对言修说道:「小人想说的是,这件事情不可能和三小姐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厅中的另外三人都愣住了,言昭华看着堰伯,不知他想说什么,言修也是一脸疑惑,言昭宁更是满目淬毒对堰伯狠戾道:「狗奴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堰伯不惧言昭宁的谩骂,挺直背脊对言昭宁说道:「三小姐这样着急做什么,听小人把话说完再骂不迟,小人是言家的家奴不错,但也不会做出那种随意攀咬主子的事情,若我有一句不实之言,侯爷大可将我送官法办,小人绝无一句怨言。」 言昭宁还想说什么,言修喝住:「给我闭嘴!堰伯你说下去。」 堰伯深吸一口气,对言昭宁看着,朗声说道:「回侯爷,当小人随大小姐进入那山林之时,曾听到过两声三小姐的喊叫,便是循着那喊叫之声,我们才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因为大小姐与小人的计划是将他们包围,一网成擒,所以其他护卫全都埋伏在周围,没有露面,那些歹人蒙着面,以为胜券在握了,便得意忘形,小人接下来的话有些粗鄙,还望侯爷恕罪。」 言修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堰伯才接着说道: 「当时的情况,是主犯擒着三小姐,刀架在小姐脖子上,其他几个地痞围着我,大小姐还有两个丫鬟,那些地痞说了一句话,小人到现在都记得。他们说……这老头直接砍了,这三个姑娘咱们分了。」 这句话言昭华想起来了,的确当时听到过,但没放在心上,如今被堰伯这么一提醒,才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看来堰伯要说的就是这个了。 言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堰伯见状,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背后之意。 「侯爷想想,当时在场的一共有几个姑娘?那些人口中的三个姑娘指的是大小姐和两个丫鬟,那三小姐呢?他们既然挟持了三小姐,不会只是想把大小姐引来,然后规规矩矩的把三小姐放了吧?既然三小姐觉得她和大小姐一样是受害者,那么为什么那些地痞没把三小姐作为瓜分的对象呢?小人当时听了这话之后,就觉得十分奇怪,原想着回来之后就告诉侯爷知道,可是大小姐遭了难,侯爷没心思处理这些善后之事,小人便一直憋在心中没说出来,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小人也觉得这件事不该有所隐瞒。」 堰伯的话,让言修刚刚软下的心肠,顿时又硬了,言昭宁就连挺直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不住摇头,偷看言修的表情,言修忍着一口怒气,看向了言昭华,问道: 「堰伯说的这事儿,你可有印象?」 言昭华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言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绝对属实,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站起来走到言昭宁面前,就抬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把言昭宁的嘴角和鼻子都打出了血,捂着脸扑倒在了地上,至此言昭宁再也不敢狡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爬到言修的脚边,抱着言修的腿说道: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答应他来害大姐的,我知道错了,因为大姐之前得罪了他,他才想着要害大姐的,我,我,我是被逼的,他们说,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就坏了我的名节,还要杀了我,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吧,下次再也不敢了!爹……」 言昭宁见大势已去,也不在装了,干脆承认了这些事,只不过把罪责全都推到了龚如泉的身上,就连她残害姐姐的事情,都能被她说成是被逼的,言修心里生气,抬起一脚就将言昭宁给踹到一边去,拿起了放在案上的马鞭子,抬手就给言昭宁的后背来了一鞭,言昭宁狼狈闪躲,哭喊声震天。 「我打死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她是你的姐姐,你居然连同外人要害死她!我生个畜生,也比生个你强!我打死你!」 言修是动了真怒,他自问对四个儿女全都关爱教导不够,可是因为谢氏的关系,他对言昭宁和言书彦这对姐弟他付出的关怀总要比言昭华和言瑞谦这对姐弟要多,对这个女儿更是宠爱有加,谢氏对言昭华姐弟很好,至少明面上是好的,他便想着若他对谢氏的两个孩子好些,那谢氏定会感恩,对谢薇留下的两个孩子好点,毕竟府里后院之事皆由她管,他纵然有心庇护,可真正能在府中的时间很短,护不周全,可没想到,谢氏包藏祸心,阳奉阴违,表面上对言昭华姐弟千依百顺,可背地里尽做那种阴损之事,眼看着两个孩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若非大丫头聪明,没准儿她们姐弟都得害在谢氏手中,他当时就把谢氏处理了,知道谢氏留着肯定是个祸害,没想到她留下的这个女儿也是祸害。 半点不知道感恩不说,还存了害人之心,言修自然愤怒,手底下没轻没重,拿出他战场上杀人的气势,打了十几下才肯罢休,言昭宁把身子蜷缩在地上跟虾米似的,手脚和后背都被打出了血痕,还有最触目惊心的一条是在后颈处,那里没有衣服遮掩,细皮嫩肉的,被打了一鞭子,似乎有些皮开肉绽的样子了,看着实在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言修还要继续抽打,却被言昭华拦住了手,只听她说道: 「爹,够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第五十四章 言修低头看着言昭宁的惨况,哭声颤抖,浑身瑟缩,满身的血痕,衣衫凌乱,发髻松动,抱着头嘤嘤哭泣,这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哪里能真的下死手打死她呢。先前狠劲儿一下子消失了,手里马鞭给言昭华拿走了他都无所觉,堰伯过来将他扶着坐到了椅子上,言修只觉得头疼,不住用手心拍着额头,言昭华把鞭子放在一侧,过去把言昭宁拉了起来,言昭宁这个时候也感觉出来,言昭华可以救她的命,脑子里便不再想其他的,顺着言昭华的手站起来,瑟缩的躲在言昭华身后,言昭华撞了她一下胳膊,对她比了比言修的方向,言昭宁还没有被打傻,知道言修出了气,这个时候她去道歉会事半功倍,颤抖着抱着双臂,来到言修跟前儿跪下,膝行两步来到言修身旁,低声说道: 「爹,女儿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爹,看在我死去娘亲的 份上,您就饶了我吧。」 言修被言昭宁这句话给触动了,谢氏的死到底怎么回事,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谢氏死的不明不白,背后虽然是柳氏的手笔,可是也有他默许的成分在内,他默许柳氏杀了谢氏,心里对谢氏的两个儿女也有愧疚,调转目光,看着言昭宁被他打的惨状,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气归气,可要真打死她,言修自问还下不了手。 抬头看了一眼言昭华,见她神色无奈,知道她心情也很复杂,将言昭宁一把推开,站起身来,说了一句: 「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三个月!」 对于言修对言昭宁的处置决定,言昭华并不觉得意外,言昭宁算是言家和言修最亲的孩子,她犯了错,言修会责怪,同时也会自责,他打在言昭宁身上的鞭子说明了他的愤怒,可正因为他还愿意打言昭宁,才说明了他还没有放弃言昭宁,如果他真的想放弃的话,就该是像上一世他把言瑞谦赶出府时那样决绝,所以当言修拿了鞭子动手之后,言昭华就明白了言修的意思,所以才会在最后关头替言昭宁求情。 言修心里矛盾,却也抵不过护犊之情,终究还是软了,决定再给言昭宁一个机会。 言昭宁被人带回去医治,堰伯将府内上下又一次整治,人人嘴巴如铁桶一般,不会传出任何不利于侯府之事。言修当天晚上也顾不上休息,直接去了地牢,准备好好的审问一番龚如泉去。 言昭华不能旁听,也就回了青雀居,染香和青竹她们立刻迎了上来,两人抱着言昭华哭了好一会儿,才给言昭华好言相劝止住了眼泪,打了热水进来,言昭华放松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穿着一身斜襟素色丝绸浴服出来,发丝披散在肩,坐在梳妆台前,让青竹给她稍微擦了擦头发,感觉心里乱乱的,就接过青竹手里的松江锦巾,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擦,待会儿就上床,稍微看会儿书就睡,烛火我自己熄就行了。」 青竹提出多陪陪言昭华,怕她今日受惊,言昭华坚持不需要,两个丫鬟才将东西全都收拾了,走了出去。 言昭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似乎都有些不认识这张脸了,黑眸如点漆,深阔的双眼皮让这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有神,,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想起今日的种种,言昭华长抒一口气,要说她不后怕是假的,真的很难想象,若是今日被龚如泉得逞的话,她现在又将是什么光景,估计已经没命了吧。 放下干爽的锦巾,不打算擦头发了,准备起身往床铺走去,可一时没注意,右脚踝一软,整个人再次跌入座椅,低头看了看没有穿袜子的右脚脚踝,发现那里似乎比左脚大了许多,试着动了动,虽说没有那种钻心的疼,可也是僵硬着的,就好像骨肉被什么东西绑住了,转动起来不那么顺畅。 早知道刚才就让染香和青竹给她拿点药酒来揉揉的,现在她们都走了,再喊人又有些麻烦,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不说了,若是明天还疼,再找大夫看看好了。 正要扶着梳妆台站起来,忽然听见西窗一响,言昭华回头的那一刹那,似乎看见一道黑影,可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纳闷西窗怎么会突然自己开了,正要去关,肩膀就被一只手给压住了。 言昭华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猛地回头一看,黑巾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穿的依旧是一身黑,下意识就要喊,却被他的手给捂住了嘴巴,言昭华只觉得后背往梳妆台上一撞,那人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梳妆台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姿势就好像她被禁锢在梳妆台前似的,脑中轰的一声,两只大眼睛瞪着他,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见他缓缓的靠近自己,言昭华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眼角余光往门边瞥着,估算着自己逃跑的机会。 那人看着近在咫尺的美颜,只觉得那双黑眸竟然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明亮,似乎将他的心照的雪亮,从未有过的感觉,大眼睛似乎习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往旁边分神,狡黠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让人恨不得狠狠的把她搂入怀中好好的欺负一番才过瘾。 「你不要叫,我放开你,你要是叫了,我保证能在你家护卫没来之前,就真的对你做些什么。」 故意压低的声音听得言昭华浑身酥软,这人她拢共见过两回,每一回都是差点要送命的时候,言昭华当然知道他的本事,也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弱的像只小蚂蚁似的,只要他想杀她,估计也就是一眨眼,一刀子的事情,权衡一番后,言昭华识趣的点点头,谁料那人却是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怎么说呢,看见言昭华点头之后,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失望,因为如果她反抗的话,他说不定真的有理由可以对她做点什么了。 言昭华下意识的动了动,那人捂在她嘴上的手才微微松开,欺上前的身子缓缓的后退,慢的就像是不舍得一般,好不容易等他站直了身子,言昭华才缓过了神经,防备的看着他,却不说话,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勾的人心痒难耐。 言昭华不自在的垂下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这么问了一句,言昭华觉得似乎有点生硬,又追加了一句:「这里是我的闺房,你不该进来的。」 那人收回了目光,看眼睛,似乎像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伸手要去抓言昭华的脚踝,言昭华吓了一跳,赶忙就要往后缩,却哪里快的过他,一把抓住之后,就如白天一样将她的脚搁在他的膝盖上,见她脚踝肿了不少,一看就是没上药的样子,忽然感觉心头有些不悦,这样不爱惜身体,真该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言昭华不知道那人在生什么气,而她甚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是知道他在生气,捏着她脚踝的手似乎加紧了些动作,言昭华一声吃痛,就想收回,却被他牢牢攥住,然后言昭华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狠意的眸子,不明所以的被盯得背脊发凉,那眼神,就好像突然发现言昭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一般,弄得言昭华一头雾水。 「怎么不上药?」 那人终于开口,依旧是压低的声音。 言昭华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答道:「哦,丫鬟们都睡下了,明儿上也没事啊。」 「哼。你倒会惯着她们。」声音中透着意味不明的意思。 言昭华只觉得他这话透着股意味不明,小声回了句:「不用你管。」 又觉得如今两人这个说话的姿势太过暧昧,实在不应该,从他手上抽回了脚,穿回绣花鞋里,扶着梳妆台就要站起来,可脚踝那儿忽的一痛,身子往旁边歪了歪,幸好撑住了梳妆台才不至于倒下,觉得这脚太奇怪了,泡澡前明明并不觉得有什么感觉,可现在痛感越来越强烈。 第五十五章 「还不打算喊人来敷药吗?」那人又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言昭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感觉眼前一转,身子一轻,整个人居然就被他横抱而起,这可是千逢难遇的事情,饶是言昭华都愣住了,不过只是片刻,就不住挣扎起来,又羞又臊又害怕外面人发现端倪,压低了声音怒道: 「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呀!」 可那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轻轻松松抱着不住挣扎的言昭华就往屏风后的床铺走去,越接近床铺,言昭华就越心虚,一只手推拒着他,另一只手则五指大张去抓他的头发,双脚不住踢踏,可这些挣扎在那人眼中,根本就是蚂蚁撼树般,不仅没撼动人家,反而把自己弄得狼狈又可怜。 只觉得后背一撞,并不是很疼,因为她整个人被抛在了叠起来的软被上,因为刚洗过澡,言昭华就穿了一身斜襟的浴袍,浴袍和亵裤都是丝绸的,一动便贴着身子,十四岁的年纪,正是粉、嫩、诱、人的时候,再加上言昭华四肢修长,腰肢纤细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似的,胸前起伏不明显,可到底是有了线条,这样的身姿配上她那张似嗔似怨的娇美脸蛋,无一处不在喧嚣着诱惑,可偏偏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有多引人犯罪,居然还妄想爬起来跑,被那人抓住了脚踝,轻轻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一推,她就又重重倒入了柔软铺盖上。 言昭华正要放声大叫,却被人压上来捂着嘴,那人撑着四肢在她上方,并没有身体接触,他俯下头颅,用危险的声音在言昭华耳旁说了一句话,低的仿若情人间的呢喃,让言昭华不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说过,你敢出声,我就敢在你们侯府护卫到来之前,真的对你做点什么。」 言昭华有点想哭,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调戏过,就算上一世她嫁过人,可跟那夫婿并无感情,别说是这些贴近的互动了,就是凑在一起说话都是从来没有的,言昭华知道这人厉害,原本还在扭动身子的她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就僵住了,那人的指腹在言昭华脸颊上刮了两下,这才从言昭华身子上方离开,回到床下。 言昭华害怕的用双肘撑着起来,却看见那人再次单膝跪在她的床前,从怀中掏出一白一绿两个瓷罐,然后自然而然的拉过言昭华的右脚,将她的裤腿往上推了推,露出她那红肿的脚踝,然后打开了白色瓷罐,从里面挖出一块膏体状东西,抹在言昭华的脚踝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言昭华又是一惊,不过这回那人没给言昭华多少抽脚的机会,握着言昭华的脚,另一只手就在她脚踝上搓了起来,将那膏体打匀,然后用轻柔的动作推揉着,膏体的气味散发开来,浓浓的薄荷香之中,仿佛还有些药味,原本肿了的地方,似乎没那么多热感了,带着清凉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后,等膏体全都吸收之后,那人又拿起了绿色的瓷罐,罐子里是橙黄色的液体,手中不知何时又变出了纱布,将瓶罐里的液体倒在纱布四周,浸湿了之后,才将纱布一层一层的裹在言昭华的脚踝之上,然后和她的脚后跟固定,言昭华不知道他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不过哪里还看不出来,他是好意呢。 在床铺之上,言昭华缩着脚看他给她包扎的地方,纳闷的问道: 「你是专程来给我包扎的吗?」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床边用言昭华的帕子擦手,言昭华想下床,却被他猛地一指,只听他冷声说道: 「回去,躺好,盖上被子。」 一系列的动作指令让言昭华又是一愣,不过在那人凌厉的目光中,言昭华不得不照做,当她将被子盖到身上之后,仿佛看见那人松了口气,斟酌着又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呀?为什么三番两次的救我,今日还来给我送药?」 那人擦好了手,自然而然的把言昭华的帕子收入了袖口之中,踩上床前的脚踏,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的姑娘,还真是听话,盖的这么紧,早知道就让她盖一半了,现在只露着头,整个人就像是蚕蛹似的,就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看着既扎眼,又生气。 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暗自告诉自己别看了,可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落在她身上,那样美丽的双眸中,盛满了疑惑又防备的眼神,他弯下身子,忽然伸手抬起了言昭华的下巴,言昭华在被子里又是一阵紧张,虽然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可今晚他的举动也实在太奇怪了,由不得她不害怕呀。 那人的目光审视着言昭华下颚上的伤疤,目光复杂,言昭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拨开了他托住她下巴的手,然后将整个人都沉入被子里,闷声对外说道: 「你还是快走吧,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 那人的手指搓了搓指尖的滑腻,目光落在她唯一没被遮进被子里的一头乌黑秀发,被子外看似乎鼓出了一小块,显然她在被子里还缩着身子,真像个还没破壳的鸡蛋,被自己脑中这形容逗笑了,不禁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走了,你早点睡,别再看话本子了。」 说完就转身,替她将两边钩子上的帐幔放了下来,掖在铺盖下面,又透着朦胧的光看了一眼里面的蚕蛹鸡蛋,这才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言昭华的房间,西窗合上那一刹那,言昭华床前和梳妆台前的烛火就同时熄灭了。 言昭华躲在被子里热的慌,可是也不敢出来,生怕在对上他那羞人的目光,她觉得自己也真是奇怪,明明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危险的气息,炙热的仿佛要把人烧焦一般,可她偏偏控制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就好像那飞蛾扑火,明知会死,可怎样都无法抑制想去拥抱火光的欲、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憋得太难受了,言昭华先露出一只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了才缓缓把被子拉下一点,意外的发现房间里的烛火已经熄灭,而她的床帐也被人妥贴的放下。 从床上坐起来,揭开床帐一边往外探头看了看,确定那人已经不在了,刻意忽略有些失望的情绪,言昭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想起那人临走前的一句话,让她少看点话本子?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枕边,果然放着一本插着书签的话本子,那人定是看见了她床头的这个才说那样的话……顿时脸红的像是烧了起来,夜里都能感觉那烫手的温度,拿起那话本子,言昭华挫败的躺下,用手臂遮着双眼,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怎么着都没法控制住悔恨的心情,早知道她昨天看了之后,就把书收起来的,哪怕就压在枕头底下,也比被他看见要好啊! 这下他肯定以为她是个不正经的小姐,谁家正经小姐喜欢看闲书呀! 言昭华越想越后悔,越想越羞臊,将被子蒙过头顶,躲在被子里左右翻滚起来,整整一夜都跟烙饼似的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就算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也是那人拿着她枕边话本子叉腰嘲笑她的混乱画面…… 言昭华只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算是彻底毁灭了。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娇女掌中馈 卷一》作者:令羽 2、《娇女掌中馈 卷二》作者:令羽 3、《娇女掌中馈 卷三》作者:令羽 4、《娇女掌中馈 卷四》作者:令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