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的美味人生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那女子一身火红的嫁衣,脸上的妆却是被泪弄花了,额上的汗水沿着发迹一滴滴的落下,女子全然没了成亲的喜气,却是不管不顾,半弯着膝,对着眼前的华服男子几近祈求道:「玉郎,你应了我要娶我,可为何我会在这?玉郎……」 她的样子是这般卑微,卑微到几乎要跪在地上,可换来的,却是华服男子一个决然的背影。 女子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外头的雨淅沥沥地下着,一道闪电划过,映在她泪水斑驳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狰狞,她终是跌落在地上,低声呢喃道:「你应了我要一辈子对我好,温玉良,你怎可如此待我?」 那背对着的人终是转过身来:「欢儿,你何必如此?那宋府到底是名门大户,你若是嫁进去,成了宋府的少夫人,比跟着我不知好上几百倍!我,我这委实也是为你着想!」 「宋府?」女子身子一软,脸上挂上一丝惨笑,「宋府……原来那日我没看错,你当真同向云锦牵扯在一块!向云锦,向云锦,哈哈哈……」 泪水纵横,她仰头惨笑了几声,终是默默擦干了泪,「原来,你们早就想好,今日要嫁的是我。宋府,哈哈哈,宋府?温玉良,你丧尽天良,你竟是要让我嫁给我的姐夫么?哈哈哈……」 女子的笑声,像是厉鬼呼鸣一样惨厉,最后的几句,女子却是咬牙切齿,愤愤道:「怨我一生骄纵,最终,却是毁在贱人手上!我不甘啊,不甘!」 脸颊上,有一道热流,顺着眼角,往耳朵处缓缓流过。 向云欢疑心自己是在做恶梦,正想翻身,让自己从梦魇里脱离,这一挣扎,却是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失了气力,她用尽了全力试图睁开眼睛。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同梦里的雨声连成一片,向云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有一瞬间的眩晕让她感觉不适,她禁不住翻了身,对着床边干呕了两声,待起身,正觉不对时,梦魇里的男子突然传来一声欣喜,「锦儿!」 「玉郎。」门外响起一生唤,虽是带着丝哽咽和慌张,可到底还是酥麻地让向云欢身上也泛起一层鸡皮胳膊,「玉郎,若是让我嫁给宋家的那病痨子,我死都不打紧,我怕只怕我负了你。」 那女子想必是假意掐了两滴泪,却是叫那男子唏嘘了一番,两人浅浅深深的呼吸声传进向云欢的耳里,教向云欢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恶心,低头便是一阵干呕。 待起身时向云欢的神志渐渐清明,一股悲凉涌上心头,继而却是无声的笑。 重生……她竟是重生到了他们算计她的那日。 那日,雨也是似这般大,她在家着急,还想着同温玉良约好了,只怕要错过了。 那时候,向云锦怎么说来的? 「欢儿,我是你的亲姐姐,自然要为你着想。」 可叹当日,她还对着向云锦千恩万谢,可到底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假意帮着她瞒过了夫人,领着她出了门,最后,却是她中了一剂迷药,给向云锦和温玉良筹谋的机会。 她当时真是傻呀,醒来时,向云锦说她身子不好,晕过去了。 她还信了?! 可笑,真可笑。 向云欢搭在门上的手,指尖早已泛白。 半晌,却是听向云锦低吟了一声,娇嗔道:「玉郎,你怎么这般心急。」 「锦儿,我想你了……「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情欲的黯哑,深深呼吸后,方才沉道:「姑母那……」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母亲感激都来不及了。若此事能成,我自然是你的。」 「那便好。只是……「男子顿了一顿,迟疑道:「我今儿在路上听人说,宋家的那病痨子就在这几天了? 「怎么?你舍不得?」方才还娇嗔的女子声音顿时转地凌厉,「她一心付了你,你也付了真心不成?玉郎,你莫不是同他假戏唱成了真?好好,若是你不忍心,你自让我嫁给了那病痨子,让我明日便成寡妇!」 「不不不……」那男子还要解释,女子加重了语气,捏了嗓子眼装哽咽道:「你忍心,我便去了……咱雍州的规矩你也不是不晓得……前些日子我还听说,张家的那寡妇想再嫁,算是把命都搏出去了,最后改嫁没成,倒是落了个「不安于室」的腌臜罪名,张家族长一怒之下,领着族人生生将她打死!宋家门风严谨,若是我嫁进去,这一辈子别想再嫁给你……玉郎,你怎么忍心!」 最后几个字真是抑扬顿挫,可向云欢真想一巴掌呼在她的脸上。 是,前世向云锦确实没成寡妇,可是她向云欢前脚才入宋府,还未停妥当,她的夫君便一命呜呼见了佛祖! 当日她是怎么过来的? 向云欢闭上眼,想起当时,她着一身喜服尴尬地站在宋府门口,许久,才被人领到客房。原本她真的以为,或许她能就这么顺利的回到向府。 可最终呢? 她代嫁的身份被揭穿那日,宋家怒气冲冲地领着她回到向府,怒指向府以次充好,又暗指是她的八字太硬,生生克死了宋家大少爷! 当日,却又是向云锦梨花带雨地哭诉,说向云欢居心叵测,贪图宋府荣华,设计偷了她的嫁衣,爬上了花轿,以至于害了宋家大少爷,损了两家多年情谊。 人人都道向云锦是向家最好看的女儿,她淑女,她柔弱,她走上两步都要喘上两喘,歇上两歇。她的一句话,重若千斤。 v第二章 被赶出家门时,她身无分文,若不是她心中含着那口怒气,她早就死在了街头…… 好在,好在天有眼啊!让她在上一世的后半生,为自己赢回了一切! 前一世,那对男女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想起来便觉解恨,可到底,解了一时之恨,难解平生意。 或许,连天都想让她免去后半生的凄苦,所以让她再活了一世? 向云锦再一次抹干眼角的泪。看门外时,门外的两人影却是渐渐走近,云欢默了一默,却是赶忙躺回床上。 片刻后,云欢便觉察门呼啦一下开了,有人快步冲到她的床前。 想必是向云锦拿指甲戳着她的脸,向云欢一时吃痛,心里暗骂了两句畜生,向云锦却是不依不饶,带着些歇斯底里的醋意道:「你不就是喜欢她这张狐媚子的脸么?」 「锦儿!」云欢正觉恶心,温玉良却沉了声,道「我只喜欢你,你怎能这般侮辱我对你的一番心意。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会刻意接近她,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哄她骗她?若你真看不惯,那我从今往后再不见她也就罢了。那骗她代你出嫁的事儿,我是再不要管了!」 「你敢!」向云锦提了嗓子,眼见温玉良是真动了怒,自个儿先软了语气,道:「玉郎,你莫气,我只是……我只是太紧张你了。你若不帮我,好,我去嫁给那病痨子,永生永世都不见你……」 呜咽声一起,温玉良的心都软了,将向云锦往怀里一抱,劝道:「我不会让你嫁给旁人的,锦儿。」 「你且记得。」向云锦叮嘱道,那双手却是不老实地抚着温玉良的背,温玉良身上渐渐灼热起来,呼吸也有些喘,眼瞅着那暖阁里的床还空着,那股心思便起了,推推搡搡地便将向云锦往里带,抬起脚,却是「吱呀」一声,将暖阁的门也给带上了。 屋子里渐渐响起娇喘声,向云欢缓缓睁开眼,屋里头,向云锦不忘警醒道:「玉郎你小点声,欢儿还在外头。」 「不怕,她吃了药,总要半个时辰后才醒的,唔……」 向云欢起身站了一会,听两人渐渐忘我,终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屋外的雨点渐渐小了,屋内的云雨却是刚刚开始。 此刻,他们就在向府的最东南处,那儿原本是向云欢的亲娘王氏的住处,蘅芜苑。王氏死后,那儿便渐渐没了人,只有向云欢得空还来拾掇拾掇。 再后来,爹爹将苏氏带回府里,将她扶了正,苏氏顶不喜欢旁人提起王氏,更是限制向云欢到蘅芜苑,一来二去,这地儿就彻底荒废了。 此刻,向云欢回头看了看蘅芜苑,灰色的天空下,蘅芜苑显出有些诡异的安静。 娘,保佑我这一世不再受贱人所扰所欺,我要让他们欠我的,一点点还给我。 向云欢的住处离蘅芜苑并不远,她走没两步,便连前几日还有些慵懒的下人们也纷纷走出来。几个小丫鬟躲在廊檐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其中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脸上带着点点雀斑,此刻正手舞足蹈,看神情倒是颇为着急。 「那是我的黑猫,叫黑子,个头也不大,看着鬼灵鬼灵的。一大早又跑没了,你们看到她了么?」小姑娘用手比划了半晌,几个丫鬟倒是当做热闹听了,嘻嘻哈哈地议论着。 「别是跑没了吧?」 「会不会跟着野猫跑了。这是春天,猫最是耐不住的。」 「哟,石榴姐姐你真是不害臊,什么都敢往外说。」 「猫都叫春,这有什么?」 几个人叽叽喳喳,浑然不在意姑娘的脸已经憋得通红。 「我的黑子是公公猫,不会乱来的……」尽管她极力解释,可那细小的声音,还是埋没在一群人的讥笑中。 她终是放弃,弱弱地说了句「我再去找找」。 这是曾经在她眼里毫无存在感的庶妹向云燕,她从不曾关注过她分毫,可如今看来,她一个小姐,在一群丫鬟中,都显得如此卑微。 燕儿,这是上一世,为了她而死的燕儿…… 向云欢的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再回神时,已是走近向云燕的身边,挽过了向云燕的手。 那一群叽喳的声音顿时停住,片刻后,却是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施礼,喊「二小姐」的声音此起彼伏,便是向云燕也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失声道,「二姐,你,你怎么在这?」 向云欢对着向云燕浅浅一笑,半晌后,却是沉了脸色看那群丫鬟,半句废话也无,「今天内若是寻不回三小姐的猫,你们也别回来了!」 前一世的自己太过嚣张蛮横,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尽管如此,她此刻,还是想再嚣张一回。 身前的人又是一阵忙乱,似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散开时,向云欢突然又拔高了声调,「那只黑猫似乎总爱往蘅芜苑跑,你们往那个方向先找。给我一寸寸找!」 伤她者,她必百倍奉还。 反之,亦然。 v第三章 向云欢唇边的笑,渐渐漾开…… 层层叠叠的帷帐下,隐约可见两人的声影,红烛啪地一声响,烛心烧热了,却是低了头。 向云锦闷哼了一声,贝齿咬着下唇,怎么都不肯放出声音来,脸颊上绯红,半晌,方才低声道:「玉郎,玉良哥哥,你轻些,轻些……」 那声音若猫一叫一般,惹得温玉良更加怜爱,紧靠着她,咬着她的耳垂,低低笑道:「锦儿,你唤我一声,你从不肯唤我的名字。」 「我怕外头会来人……」向云锦咬着唇,低声应了句,戛然而止的动作让她略感不适,温玉良却是伸出手来,细细地抚着向云锦的脸,压低了声音道:「别怕,这偌大的院子,早就没人来了。你这会就是喊破了喉咙都传不出这院子去。锦儿,来,唤我一声。」 「那,那还有欢儿在外间呢。」 「她每回吃了药,都跟死猪一样,怎样都吵不醒的。」温玉良低低道,却是更不老实起来,手上的活儿越发细致了,舌头却是绕着她的耳根。 向云锦呼吸渐渐急促,原是紧紧咬着唇,到底还是耐不住他撩-拨,嘤了一声,顺着他的引诱,低声连续唤道,「玉良,我的好哥哥,相,相公!」 那「相公」二字方方落下,温玉良却似是受了莫大的鼓舞,停了手,直直地扣着向云锦的肩,向云锦忍不住「呀」了一声,随即却是呜呜咽咽了起来。 便是温玉良嘴里也不停地念着「心肝儿」,正要扣着她再次颠鸾倒凤,向云锦却是突然一把推开他,惊慌道:「表哥,表哥,好像有人来了……」 院子外隐隐约约传来女子们的声音,温玉良停下来歇了片刻,方才还在为向云锦粗暴地推开他懊恼,此刻却是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 平日里,除了向云欢时而还来拾掇,这个院子是决计不会有人来的,是以方才他在精虫灌脑时,听到隐约的声响也只当自己幻听,可此刻细细听来,那些人的声音竟是这般接近, 温玉良的心不由一沉,因着受了惊吓,身下那活儿顿时萎了下来,他却是不管不顾,独自奔到地上捡起地上的衣服便往身上裹。裤子才拎到一般方才想起床上的向云锦,他忙了头,又低声对她道:「锦儿,咱们赶紧走,若是教人看到咱们这般模样,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他那副模样,真是慌乱的紧,向云锦倚在床脚看着他,心中怒火便在窜,直想道一句「你就这般贼胆也敢出来偷」?怎奈人就在外头,她心里也急,见温玉良将衣服丢了上来,又催得急,她忙随便一裹,正要开了正门出去,门外却是响起人声来。 「黑子,黑子,你在这么?」那姑娘唤了两声,抱怨道,「我都说你听错了,这院子是从前那位夫人住的,自从她死后,这院子便没人来,又怎地会有声响!「 「我方才分明听到院子里有人声的。好像还是个女人的声音,嗯嗯啊啊的,听着可怪异!」另外个姑娘辩解道。 「你又胡说!」 「我没,要么我去那个屋子里头看看?」 听那意思,竟是说话间便要进来。温玉良大惊失色,眼瞧着前无进路,他忙点了点向云锦,拉起她便往窗外跳去,方一落地,再不敢停留地飞奔而去,直到出了那院子的后门,两人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方才松了一口气。 「锦儿,今儿委屈你了。」直到察觉安全,温玉良方才恢复平日的温雅,对方才自己的狼狈,他自觉不妥。 向云锦心中本是埋怨温玉良,今日若不是因为他色心又起,她也不至于这般狼狈,可此刻她确实累了,瞧这鬓发凌乱,衣裳不整,她忙着收拾自己,一抬手,却是一声低呼,「糟了,云欢还在屋里!」 「不怕,她一个人在那,若是说祭奠先夫人,也能说得过去。」温玉良不在意道。 「咱们都不在,我只怕她疑心。」向云锦担忧道。 「别怕,一切有我。」温玉良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锦儿,别担心,我会把她哄得好好的,不会坏了咱们的计划。」 「嗯。」向云锦温婉一笑,往温玉良身上一靠,你侬我侬之时,却浑然忘记,匆忙之间,她遗落在那个房间地上的香囊。 「二小姐,你看这香囊!」丫鬟思华将那香囊往向云欢跟前一递,云欢还要往前,思华却是拦着道:「二小姐还是不要进去了!」 「通知张妈妈了么?」云欢蹙了蹙眉头。 「已经让人去叫了。」思华应道。 云欢也不管,将怯生生的云燕留在了屋外,往里走了一步。 屋内,氤氲着一片男女合欢过后的气味,云欢初初一进去,便觉腹内一阵作呕,床上的被褥凌乱地散落着,云欢拿手一试,竟还是温的。只可惜,那窗户却是开的,平白漏进一阵冷风。 真可惜呢,只差一步。云欢暗暗地想,若是能将那对男女抓奸在床也好,可是,若就这般惩罚了他们,似乎又太便宜他。云欢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香囊,「让张妈妈到我屋里取这香囊。」 回头,她的视线却是落在云燕的身上,嘴角牵起一丝笑,她摸了摸云燕的头道:「燕儿,你先回去,一回黑子若是寻着了,我让人给你送去。」 来日方长,该要的债,该还的情,她总会一笔一笔算清楚。 被赶出家门后,多少个夜里,向云欢总在想,为何温玉良会对她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她曾经嚣张乖戾,可她从未存过害人之心,她自问是个良善的人,她曾经还迷恋过他,可温玉良却仍然舍得将她往死路上逼。 或许,他和向云锦之间,当真是真感情?向云欢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温玉良这人,又怎么会有真感情,他从头到尾贪图的,不过是向家的家大业大。自他打着入京赶考无处居住,要投奔苏氏这个表姑母的那一刻起,他盘算的,就是向家的家产,只因为她爹向恒宁没儿子! 向家只有三个女儿。向恒宁一辈子正经地就娶过向云欢的亲娘王氏一个正妻。只是成亲没多久,向恒宁就出外经商,隔年回来时却是带回了一个平妻苏氏。 v第四章 那年头在外经商的商人娶个女子在旁伺候,那也是常有的事儿,可偏生王氏性子硬,即便平妻的身份依然是个妾,王氏依然咽不下去这口气,一来二去,倒是将向恒宁往外逼,常年常年地不回家,偶尔回来也是一个人回来,断然不带苏氏的。 等云欢快快乐乐地长到了五岁,云欢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叫向云锦,跟自己一般岁数,不过是大上两个月罢了。那时候,王氏已经病入膏肓,看到苏氏也说不出话来。苏氏在她娘跟前端茶递水不眠不休地伺候了一个月,她娘便归西了。 或许是觉得对云欢亏欠了,向恒宁打小便更宠云欢,对云锦倒是颇为冷淡,直到后来向云欢闹腾上了天,向云锦却温婉地在一旁笑,旁人见了向云欢便隐约要避开,可却捧着向云锦,向云欢才觉得,大约是出问题了。 可那时候,她的脾气已经定型了。 再后来,苏氏身边的丫鬟爬了向恒宁的床,就有了云燕。虽则那丫鬟难产死了,可云燕却颇不受苏氏待见,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地养着,便是下人们都不大瞧得起云燕了。 外头的人总说,向恒宁命里绝子,生来生去都生不出个儿子来,偌大的家业都会归了外姓,向恒宁吹胡子瞪眼骂了回去,「劳资就喜欢女儿,到时候招个女婿回来,孙子还是我家的姓!」 或许便是这句话,给云欢带来了杀机。 谁人都知道,向恒宁最疼云欢,她更是向家正经的嫡女,若是要继承家业,她定然是头一份儿。可若是这家云欢当家作主,苏氏和云锦的日子却存了变数。 那对奸诈的母女总要为自己盘算出路——只有除了她,等向恒宁百年之后,这家业才能是她们的。 家境贫困的温玉良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想尽法子,帮着除了她,娶了向云锦。 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却是只中山狼。 满室馨香下,烛火辉煌。那烛心吧嗒了一声,将陷入沉思的向云欢惊醒。她一回身,才发现自己盯着那手头的香囊已经许久,紧握香囊的指尖早已泛白。 屋外笃笃响了两声,却是她的贴身丫鬟尘香低声道:「小姐,表少爷说要见您呢。」 该来的总要来的,向云欢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怨恨压了又压,终是放平了音调,回道:「让他稍等,我一会便来。」 换一身浅蓝色银线绣百蝶绕花的上衣,配一袭淡粉色的长裙,挽就最简单的云仙髻,淡雅中自有一分娴静。向云欢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见尘香在后头有些怔神地望着她,她却是眉一挑,轻声问道:「好看么?」 「好……好看。」尘香结巴了片刻,道:「二小姐本就漂亮,做什么装扮都好看。只是,今日二小姐怎穿地这般素净?」 向云欢的衣柜里,堆满了奢华的衣物,里头的每一件衣服即便不是金线织就的,也都是稀有的料子,料子贵些原也没什么,可向云欢从前最是偏爱色彩艳丽的浓重颜色。从前她不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自己极尽奢华,定然让人艳羡,直到后来想起来,才后悔不已,只觉得自己曾经多么庸俗——可这不能怪她,打小她的衣服都是苏氏料理的,苏氏说一句好看,她身边的人没一个说不好。 向恒宁又是个男人,哪里晓得这些。 久而久之,连她都以为,自己本该是那个样子。 锦衣华服,若是不适合,又有何用? 向云欢回过神来,在镜子里却是看到尘香蹙着眉头,似是有些疑惑和不安,向云欢不由地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起了身道:「出去吧。」 「表少爷在外头怕是等急了。」尘香忙迎上来,笑脸道。 向云欢心里只叹一句「这沉不住气的丫头 」,再想及这处处都是蛛丝马迹,自个儿从前却从未用心去看,神色不由地黯了一黯,面上却是假笑着点了点尘香的额头道:「你这丫头,不知又受了表少爷多少贿赂!」 「哪里!小姐可别污蔑奴婢。」尘香面上一惊,笑容便僵住了。再要辩解时,向云欢却已是出门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尘香只觉心里一阵犯怵,方才向云欢说话的样子,半真半假,瞧那样子,倒真像是试探。 可她会么?尘香琢磨片刻,却是冷笑一番,紧跟上去。 那一厢,温玉良已是等了半个时辰。方才在蘅芜苑险些被人逮了个正着,待他心魂定时,才想起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向云欢,向云锦只怕向云欢醒来晓得他们的事儿要闹,他被缠地没法子,来这一问才发现,向云欢竟是早早便回来了。 平日里,若是他来寻她,她忙不迭便要奔出来,今日倒是教他等了好一等。 温玉良心里只惴惴不安:莫非真是被发现了?可若是被发现了,以向云欢的性子,怕是早就闹起来了吧? 喝过了四五杯茶之后,温玉良终是耐不住,起了身便要往里走,丫鬟金雀笑意盈盈地拦着他,客气道:「表少爷,小姐让您在这等等呢。」 等,他都等了半晌了。若是坏了向云锦的好事,他往后都没好日子过。温玉良蹙了眉头,正要往里闯,那屋却是掀了帘子,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让表哥好等了。」 那帘子一掀开,倒是让温玉良愣了好半晌。眼前人这般清雅,看她五官,分明便是他熟悉的向云欢,可哪里却有隐隐不对,那个嚣张跋扈的向云欢恨不得将金山银山都穿在身上示人,哪像云锦,虽是家财万贯却从不显山露水,温婉地叫人怜惜。 可此刻,向云欢像换了一个人。尤其是那眉间神色……温玉良吃了一惊,可再看云欢,还是那般模样。 按下心中疑问,待云欢屏退左右,温玉良方才试探道:「欢儿怎得独自回来了?」 「还不是怪玉郎你。」云欢眉一挑,故意做那娇嗔的模样。责怪道:「我也觉得奇怪,每回到了蘅芜苑便犯困。从前我睡着了,你总叫醒我,昨儿怎得不叫醒我?」 温玉良眉一跳,云欢又笑道:「玉郎是心疼我,想让我多睡一会么?」 「是,是……」温玉良尴尬地笑笑。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他伸出手便要去揽云欢的腰,哪知还未走近,云欢却是转了个身,让他扑了个空。 v第五章 从她的袖子里直直地滚落一个香囊,待温玉良看清香囊上的图案,顿时脸色大变:这香囊可不就是今日云锦送与他的?当时他还是直夸云锦手艺好,上头的合欢花绣的似锦缎旖旎。后来二人云雨差点被人撞上,匆匆忙忙时离开也没能注意到那么多,莫不是当时落在那了? 「怎么,玉郎认得这香囊?」云欢弯了腰拾起那香囊在温玉良跟前晃荡了两番。 「这女子物件我怎认得?」温玉良停了一停,又道:「就是觉得这香囊可真别致,莫不是欢儿准备做了,送与我的?」 「呸!」云欢含笑啐了一口,却是认真道:「这等腌臜物件怎是我做的。玉郎不知,今日我昏昏睡睡之时,却是有人推了门进来唤我,原本那些个丫鬟为了寻猫而来,却是不知哪个不知羞耻的丫头,带了……」 那一口气含在嘴里,直吊地温玉良喘不过气来,云欢却是压低了声音,憋红了脸娇羞道:「带了男人在那做腌臜事。可恨我睡地昏昏沉沉,没察觉到丝毫。丫鬟们进来是时,那两人倒是跑了,就剩下这物件。不知玉郎可曾看到?」 「不曾!」温玉良一口否决,道:「我和大小姐见你睡着不忍唤醒你,半途我们便各自回院子了。这丫鬟……真真是不像话。只是单凭这香囊,可能认出是谁?」 「怕是有些困难,只是我看这香囊用料精细,似是蜀锦,那年父亲带了蜀锦回来统共也没给几个院子,这一查倒是能查到。更何况,这香囊里用的香料也是特别的。」云欢恨恨道:「父亲不在家,这些贱蹄子便想翻了天了!看我不揪出她来,好好教训一顿!」 那脸色,直教温玉良心肝儿颤了一颤,心里头也是恼怒自个儿教人抓住了把柄,那一厢云欢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原是想今日便将这东西交与母亲的,可惜她今儿带着张妈妈去了护国寺,怕是明儿才能回来。这腌臜玩意儿,还要在我这呆一夜,没得污了我的地界!」 「欢儿别气坏了身子。」温玉良又是一番好话,匆匆安抚了两句却是起身告辞,待出了门,温玉良面色一沉:还有一夜,幸好,天不亡他,这物件还要在向云欢这待上一夜。若是不能解决了这个后患,真叫人查到了云锦的头上,到时候不仅仅是向云锦失了脸面,便是他也可能被赶出向府。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怎么可能毁在一个小小的香囊上? 温玉良凝了眸子,终又悄悄地往后花园走去。 入夜,向云欢房里。 屋子里,烛火明灭。屋子外,尘香站了片刻,听屋内渐渐没了动静,方才轻声唤了一声,「二小姐?」 外头值夜的婆子丫鬟方才都被人唤走了,屋内却依然没有动静。尘香私心想,平日里向云欢睡觉极早,即便外头有动静也是吵不醒她,更何况,方才她还在烛火里添了迷香,向云欢定然是睡着了。 大着胆子将门一推,门轻轻地吱呀了一声,尘香往里一看,那床上的人背对着她,却是动也不动。尘香想及白日里温玉良在后花园里同她说起的那个香囊,忙去看向云欢的梳妆台。 「运气真好。」尘香嘀咕道,她还唯恐向云欢将这香囊藏在瞧不见的地方,没想到,竟就大咧咧摆在桌面上,向云欢果真是个没脑子的。 尘香暗暗笑了笑,却是将另外一个香囊放在原先的位置上。瞧那模样,若不细看,倒是同原先的相仿。等做完一切,她才蹑手蹑脚地又出了门。 值夜的婆子不过是被支走片刻,尘香不自觉的便加紧了步子,怀揣着那要命的香囊,她寻着那偏僻的路走,眼见着便要出了院子,院子里却是突然灯火辉煌。 无数的灯笼突然往她的方向聚集,那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近及远,尘香一时无处可躲,从那亮处却是走出个人来,待看清来人,尘香却是腿一软:前面的人,分明就是此刻应在床上熟睡的向云欢! 「尘香,你好的胆子!」向云欢脸上却满是悲戚的神情:「我平日待你不好么?你什么不好做,竟是做偷儿?」 「二小姐,你说什么?」尘香强自镇定,从人群里却是走出个婆子拉扯着她的手,她的衣裳顿时撕扯了大半,衣襟处露出一小片洁白,那婆子浑然不顾,直接从她的怀里掏出了那香囊。 「不要脸的贱蹄子,竟是偷到自个儿主子头上了!」婆子推搡了她两把,尘香禁不住,一下变跌坐在地上,待回过神,却是扯着向云欢的衣襟道:「小姐,奴婢冤枉!奴婢这是……是奴婢的干娘张氏让奴婢领了这香囊去寻她……对,就是干娘想早些查这香囊的来处的。小姐,你信我!」 她边说着,边磕头。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她隐约觉得今日定然要出大事了。可此刻,她却只想搬出张氏,那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便是二小姐也要给她两分薄面的,她一定不会有事。 尘香默念着,哪知从斜下里冲出个人来,当着她的面随手便是一个大耳刮子,直抽地尘香眼冒金星,她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人,却正是张氏。 「贱人!我何曾让你去小姐那求东西!」张氏龇牙账目。今晚她原本陪在夫人身边进香礼佛,哪知将近半夜却是有人请了她回去,她原本疑惑,可跟着二小姐站在旁边的屋子,却是将尘香下药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般精致的香囊,又怎么是尘香能有的东西? 张氏又是一个耳刮子扇过去,转身却是跪在云欢的跟前求道:「二小姐,尘香还小,定是看这香囊好看才会歪了心思,小姐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她这一回吧!」 想用苦肉计么?云欢暗笑一声,原本便晓得张氏奸诈,那耳刮子是打得实在,可是,却远远不够痛快! 上一世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出卖了她,害她这般惨,直到后来她出了府,尘香反倒成了温玉良的妾,她方才明白,这祸害到底是谁! 她的丫头,卖了她,却不过是为了换得一个妾的地位而已,她向云欢,竟是这般廉价! 打蛇,不就是要打七寸么? 云欢冷笑一声,随手却是唤金雀道:「金雀,将尘香房里的东西带上来!」 金雀应声而来,手上却是捧着个红楠木的妆奁。当着众人的面,云欢缓缓打开那妆奁,尘香原本还有些疑惑,可看到云欢拿出那只紫玉钗时,她的脸顿时有如白纸,可更让她意外的是,云欢在那妆奁里,竟是又取出了数支样式精致的步摇、华盛,末了,竟还取出了几盒子胭脂口脂。 「这,这是……」饶是张妈妈的脸色都变幻几番,扭头去看尘香的脸色,顿时心下大疑。 「妈妈,那不是我的,不是我……」尘香哆哆嗦嗦地朝张妈妈解释,那些步摇,华盛她从未见过,唯有那只紫玉钗,那是温玉良送与她的,还有胭脂,那不过是她帮温玉良传了几回消息,温玉良表感激的礼物。 可这些解释方要出口,尘香的脑子却突然一醒,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抬头,却是看到云欢眼里还未退去的厌恶神色——这一切,她似乎了然于胸。 尘香只觉自己跳进了一个早就为她挖好的陷阱,愤怒让她刹那直起身子。 v第六章[11.11] 她不想被人冤枉,不要! 「干娘,不是我!」尘香还要辩解,张妈妈却是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下作的东西!」 脑袋嗡一声响,尘香直觉自己的唇破了,好半晌,她却是听到金雀在一旁冷冷道:「平日里二小姐大方,有好东西总会赏与我们这些奴婢,尘香姐姐更是得了不少。饶是如此,尘香姐姐却还不知感恩。若不是前几日二小姐察觉首饰少了许多,下了令让咱们搜个清楚,只怕到现在,这些首饰都还寻不着!」 「我待你不好么?你为何偏要吃里扒外呢。」顶上,却又是云欢沉了声问她,「若是只有我的首饰,我只当送与你也就罢了。可这紫玉钗却也不是我的,这琳琅阁特制的首饰,端这一只钗,便是你好几年的工钱。还有这胭脂口脂,若我没看错,却是御香坊的东西 ……尘香,你倒是告诉我,就凭你一个丫鬟,如何买了这些东西?」 院子里又一刻的安静,沉重压力让尘香喘不过气来,那一句句的追问,仿若千斤重担。 人渐渐从府里四处赶到了这院子,好多丫鬟在观望。在一群人当中,尘香仿佛看到了温玉良的身影,可是他却躲在人群里,丫鬟们的后面,不敢冒头。 若是此刻,她说出温玉良……或许,那紫玉钗和胭脂口脂的事儿,她定然能说清,可温玉良,或许被她连累,也要一同被赶出府外。 若是不说……若是不说,她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待他日温玉良凤凰腾达,她即便做不了妾,至少他还能念着这其中的一些情分。 尘香神色变幻,半晌,她却终是低下身子,「我,无话可说!」 那四个字铿锵有力,落入云欢的耳里却只剩下一声叹息。她给了尘香很多次机会,若是今日,她不来偷这香囊,若是方才,她就这么供出温玉良,或许…… 没有或许。 「好个无话可说的丫头!」云欢话里一沉,脸上却是笑着问张妈妈,「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咱府里的丫头可都靠妈妈调教,尘香更是妈妈的干女儿,今日,云欢倒是问问妈妈,怎么处理这事?」 「奴婢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才真真是羞煞了!尘香是小姐屋里的,自然由小姐处置,奴婢与这丫头,再无半丝关系!」 「好!」有了脏水,旁人都是躲都来不及,更何况张妈妈这般世故的人。云欢一阖掌,「金雀,请家法!」 尘香身子一软,终是晕了过去。 外头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已经响了半个时辰,最初时,那声音还是尖利而频繁,夹杂着尘香污秽到极点的谩骂,可渐渐的那声音却弱了下去,到现在,却是偶尔还有隐约的哼唧声。 金雀端了马蹄糕入屋的时候,云欢眼睛却是看着窗外出神,纤指轻敲桌面。或许是被屋外的谩骂声惹地心头烦躁,云欢的眉是紧蹙的,听到后头的脚步声,她方才回了头,道:「打完了?」 「没,打到二十板子的时候,她的脸便肿得跟猪头一般,想打都得寻个地方下手。」金雀低声道。若是按家法,监守自盗者,女的是要在脸上抽满了五十板子的,从前向家也有过这样一个例子,那时候的女主子心狠,让男子行家法,足足抽了五十个板子后,那奴婢牙都没打没了。 怕是尘香她自己都没想到,今日会请出家法来,活活应了一句话,自作孽者,不可活。 「看到表少爷了么?」云欢又问。 「瞧见了。他一早便来了,混在人群里。行家法时他也看着,后来才走的。」金雀又道。 「真真是温玉良的风格。」云欢摇了摇头,这样的男子,尘香竟还要为他卖命,竟还对他存了指望,可悲,可叹! 起了身往外走,云欢透过窗子却是尘香跪在地上,耷拉着头奄奄一息,地上还隐约能见到血迹。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却是突然抬起头来,真真是脸肿如猪,眉眼都快挤到一块去了,丝毫看不出平日的娇俏模样。 云欢一时生了厌恶,猛然关了窗子,直到一刻钟后,外头方才渐渐静了下来,她睁着眼睛怔神了片刻,终是沉沉睡去。 那一觉却是极不安稳,梦里云欢几回梦到前一世的场景,她在府里时的飞扬跋扈,被赶出府后的落寞无助,还有活泼可爱,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云燕,因着她的贫困病死在她跟前,最最可怕的,却是着一身白的向云锦带着听不出情义的语调对她一字一句道:「向云欢,爹早就死了!」 一句话,直直让她从梦里惊醒。 她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睁了眼,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还有金雀站在她的床头不安地唤着她的名字。 上天终究待她不薄。那些她曾经怀念的,那些她最怕的,都重新来过。 向云欢,此生命运,由你自己掌握! 「什么时辰了」云欢低声问,一出口却发现声音早已嘶哑。 「快黄昏了。小姐你都睡了七个时辰了。」金雀不安道。 七个时辰?云欢失声笑,怨不得她醒了却觉头痛欲裂。 「夫人方才来过,见您睡着便没吵醒您。倒是问了两句尘香的事儿,将张妈妈好生责罚了一番,又让张妈妈唤了人牙子来,说是要将尘香卖到别处去,这会人牙子怕是已经将尘香领走了呢。」金雀低声道。 「卖到哪里去了?」云欢顿了一顿,金雀却只是摇头:「怕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昨儿尘香脸肿成那样,也不晓得用了什么药膏,今儿脸没见好,却是肿地更高了,只怕往后脸上都要留了疤痕。有些脸面的人家是断然不会再要她的。」 「哦。」云欢低声应了一声,简单梳洗了一番正要去见苏氏,在院子门口却是恰巧遇见人牙子,等她见到人牙子后头的尘香时,她躲闪不及,尘香已经挣扎着要扑上来。 好在那人牙子身子壮,一把将她制住,尘香仍是挣扎着,因为掉落了牙齿,便是那恶毒的话语听着都有些含糊不清。 云欢听了好半晌,方才明白尘香说的是:「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云欢淡淡一笑,趁着尘香被人按在地上,她半蹲着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喜欢的这个男人,我半分都不稀罕。你为着个他出卖我,可他为你做过什么?倘若你死了,他可会为你落半滴泪?」 v第七章[11.11] 皮肉之苦当真算不得什么,最怕的却是心头那一抹希冀的破灭。看着尘香晦暗的神色,云欢心头一阵痛快。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听金雀说,张妈妈今儿一早便将那香囊之事说与苏氏听,怕是此刻,她屋里此刻正是热闹。 云欢提了脚便往苏氏住处走,初初踏到那院子,却是听到「哗啦」了一声,听着倒像是谁动了大怒,将桌面上的东西全数扫落在地。 门外张妈妈见是她,忙迎上来将她拉开道:「二小姐来得不巧,夫人此刻正动怒呢。」 「可知是为着什么事儿?」 「不知。」张妈妈只摇头,瞧云欢左右无人,方才将她拉到一边道:「夫人听闻蘅芜苑的事儿,生了大怒,一早便将大小姐屋里的人唤来了,盘问到了现在。」 她话音刚落,屋里却是突然冲出个丫鬟来,小小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量,竟是跑地那样快,向云环还没认出是谁,那丫鬟已经冲出了院子。 「快拦着她,别让她跑了!」苏氏站在门口急急唤道,张妈妈提脚便追了出去,过得片刻,却是张妈妈一声高呼,「不好啦!浣香跳井了!」 云欢心里咯噔一跳,回了头看站在苏氏后头的向云锦,神色讶异,脸色苍白,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到了骨子里的恨,就在云欢以为向云锦会冲上来打她时,向云锦的神色却是突然凄凄然,身体晃了两晃,哭道:「她怎么这般傻!为何她至死都不说出那情郎是谁!浣香,快,快让人将她救上来!」 耳朵嗡了一声,过了许久,云欢方才回复意识,耳边是苏氏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道:「欢儿,是母亲没打理好蘅芜院,才叫浣香寻了机会到那与人私通。你别怪母亲,你父亲此刻在蜀州,家里的杂事太多了,是母亲考虑不周到……」 苏氏絮絮叨叨,云欢却浑然没听进去。 那香囊的用料,那香囊上刺绣的针脚,但凡熟悉向云锦的人都晓得,那出自她的手,更别说苏氏。为了救自个儿,向云锦竟是将自己最贴身的丫鬟浣香当作了替罪羔羊,而苏氏,竟也眼睁睁看着浣香去跳井。他们是怎么把人逼到了这个份上的? 云欢轻握了拳头,张妈妈却是进来禀道:「人是救上来了,就是砸伤了脑袋呛了水,大夫说怕是过不了今夜。我怕她死在府里晦气,让她家里人来抬她回去了。」 「她家人可闹起来了?」苏氏又问。 「这么多人看着她自个儿跳下去的,她又是出了那么伤风败俗的事儿,咱们不找她算账已经不错,他们怎么赶来闹。」张妈妈只顾摇头。 「那就好。」苏氏点头,握着云欢的人又道:「你大姐平日待这些下人就是太过和善,才会出这样的事。你同她不要生了芥蒂才好。」 见云欢不说话,苏氏只当她是吓到了,好生安抚了一番,这才说到正题上。 「这一转眼你爹去了蜀州快三个月了,来信总说事情快办好了,可人却没见回来。家里的生意总要有人打理。从前你爹经商时,总爱带着你,他也总夸你有天赋。临走时也同我说过,若是生意上有什么事儿,让我同你也商量商量。可惜你是个姑娘,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让玉良学着……」 「我去丰年食府帮忙。」苏氏还要说话,却被云欢的声音打断。苏氏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由地问了句,「啊?」 「我去丰年食府帮忙!」云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爹爹临走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过,说是咱家食府有什么事,只能由我决定。母亲莫非忘了?」 「没,我没忘……」突如其来的变数让苏氏有些转不过弯来,半晌她才道:「欢儿不是最不爱上丰年?再说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终归不好。要么还是让玉良……」 「表哥,终究是外人。」云欢弯了弯唇,望着苏氏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澄明,「爹既说了丰年由我暂时掌管,我自然要做好,定不辜负爹……和母亲的厚望!」 想趁机让温玉良接手丰年?云欢想起上一世的事儿,真想喷苏氏一脸唾沫星子。 贱-人! 丰年食府是向家最大的产业,当年向恒宁便是靠着丰年食府一步步建立起的家业。多年下来,丰年食府早就成了当地最有名气的酒楼,「丰年食府」四个字,更是当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韩寿亲自写下的。 平日里丰年食府便是一席难求,遇上忙时,一般的贵人来访可能都需要提前预定。可见丰年食府的名气有多大。 向云欢隐约记得,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爹爹迟迟不回,苏氏便提出让温玉良帮着打理家里的产业。当时她被温玉良迷地七荤八素,又想着温玉良总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夫婿,让他早些接触也好。 哪曾想到,温玉良接手了她家的产业,却没能成为她的夫婿。向云欢被赶出向府没多久,温玉良就娶了向云锦,成了向家的上门女婿。再后来,云欢得知爹爹的死讯赶回来时,丰年食府已是每况愈下。 几年后,向云欢再次站在丰年食府的跟前,丰年食府的招牌都被换下来,原本的酒楼却是变作了赌场。 后来,向云欢才知道,温玉良根本不擅经营,偏生又嗜赌如命,挥金如土。 丰年,却是他输给旁人的。 当年向云欢已是悔恨终生,这一世,又怎肯看着温玉良入主丰年,夺她府邸,坏她产业? 「母亲未提及我倒是忘了,玉良表哥似是去年便应了科举考试,这转眼一年便过去了,怎得也不见他家人来封信催他回去?」向云欢稳住语气,却是笑笑问道。 苏氏愣了一愣,道:「雍州的学堂比别处好,你表哥可能要在雍州长住呢。」 「哦,长住啊……」云欢低了声音,片刻间却是换了话锋道:「昨日女儿得的那个腌臜的香囊上绣的合欢花,可真像极了锦儿姐姐院子里的那丛。你别说,浣香跟在锦儿姐姐身边,旁的没学会,倒是绣工好了许多。平日倒不见浣香能绣这般好看的东西,难得绣了个,只可惜……」 那声音停地颇为意味深长,云欢眼见着苏氏脸色不变,可那指尖却是泛白,便是手都有些颤抖,她方才起身告别,走到门口却是回了头问苏氏道:「母亲,我那院子里还剩下好几间的空房,平日里冷冷清清怪是吓人。我能不能将燕儿接过来同我一起住,也好有个伴儿?」 v第八章[11.11] 「也好,让张妈妈安排人收拾收拾,明日便搬过来吧。」 「谢母亲。」云欢又是福了一福。 待她没走多久,苏氏一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张妈妈见她面色酱红,正想尿遁,苏氏又是将那茶碗直接扫落在地上,碎片险些砸到张妈妈。 「一帮子不成器的东西!」苏氏低声咒骂道,末了却是提了眉眼问张妈妈,「二小姐近来都接触了什么人?」 「不曾,一向都是呆在府里,或者是同大小姐,表少爷一同出门。」张妈妈道。 「好端端的怎么却跟那个野种厮混到一块了?」 「这奴婢倒是不晓得。怕真是一时起意罢了。」张妈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前倒是我小看她了!」苏氏低声呢喃。方向云欢才每句话似是随意,却是字字逼人,只可恨,她的亲女儿不争气,平白让向云欢抓着把柄,还有那温玉良,她存了心要栽培他,他却将心思动到她女儿身上了! 此刻可好,想让他接手丰年,算是彻底白瞎了。怪也怪向恒宁,临走之前却是告诉丰年的大掌柜,唯向云欢命是从。说到底,向恒宁还是不信她,温玉良也不争气! 「去告诉表少爷,让他今日便搬到咱们在城西的偏院去!没得在这招人舌根!」苏氏狠狠道,一时间,她竟是恨不得碾碎手里的茶杯。 领着云燕出门的向云欢此刻浑然未觉,因着她两句威胁,向云锦被禁足一个月,温玉良也被撵出府。 手里牵着向云燕的小手,向云欢的心情真是万分明朗。 「二姐,你这是带我上哪去?」云燕的脸红扑扑的,从小到大没出过几回门,此刻她走在大街上,真真是见着什么都新奇。 「带你上咱们家酒楼去!」向云欢摸了摸她的头,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随手便给云燕买了一串。 云燕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怎么都舍不得吃,在向云欢催促下,她才慢慢地咬了一口,那股又酸又甜的滋味回荡在舌尖上,云燕恨不能将所有的糖葫芦一口气全塞在嘴里。 「好吃!」云燕猛一点头,笑咪咪地往云欢身上蹭了蹭,「二姐,你真好!」 那副幸福的模样,真真让向云欢心里酸了一酸。犹记得当年,云欢在街头遇上被赶出府的云燕,当时她身上乌糟糟的,唯独那双眼睛澄明清澈,看着她,不管不顾地冲到她的怀里,唤了声「二姐」。 那时候,向云欢的情况也是跌到谷里,两个人相依为命,却也不觉得苦。后来云欢开了面摊,生活才渐渐好起来,有了余钱便给云燕做点零嘴,一小串糖葫芦能让她念叨好多天。 后来…… 后来,她生了重病,连夜高烧不退,云燕去给她请大夫,那一去,她再也没回来…… 向云欢不愿再去回想,蹲下身子擦净云燕的嘴角,柔声笑道:「馋猫,二姐回头亲自给你做几串,保准让你连竹签子都吃进肚子里!」 「真的呀!」云燕眼睛一亮。 「当然!」向云欢笑道:「我小时候的糖葫芦,可都是跟着咱爹一块儿做的呢!」 「爹爹对二姐是最好的了!」云燕又笑,眼睛都弯成弦月了,对着糖葫芦,张嘴又是一口。 向云欢一路牵着她,到了丰年食府,却是发现人声鼎沸,又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从前向云欢来过几回,门口的跑堂也认识她,见了她忙行礼,「二小姐好!」 转头又看了看云燕,愣了下,云欢牵过云燕,往前一推,「这是三小姐。」那跑堂的忙不迭又道:「问三小姐安好。」 「你也好。」云燕笑着回礼。 跑堂的大约也没见过这么和气可爱的小姐,心下一乐,领着姐妹二人便往内堂走。云欢却是指了指楼上的雅座,道:「给我备个单间,送几道咱们酒楼的招牌菜来。三小姐没来过,也让三小姐尝尝你们的看家手艺!」 「好叻!」跑堂的也不含糊,领着姐妹二人往上走,又给她们挑了个临街的雅座,过得片刻,又麻利地上了茶水。 向云欢举起茶杯,一股子茶叶的清香铺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云燕抿了一口,道:「这茶可真淡,可又带着股清甜,喝着真舒服。」 「这茶可是咱爹的秘方。」向云欢解释道。 寻常的酒楼里都会有送茶水,可因着是免费赠送的,许久酒楼也就不放在心上,送的茶水一般都是普通茶叶泡制的,有些个儿不上道的店子更是用茶叶沫子泡了给客人。 向恒宁曾经说过,若是送那样的茶水给客人,还不如不送。但凡见过世面的客人,对这道免费茶的要求却是很高的,店家待客的诚意,喝一喝这免费的茶便知。 丰年食府的这道茶,却是向恒宁自个儿研制的。便是这秘方向恒宁也只告知向云欢一个人,将适量的淡竹叶,加入绿茶并生地黄和白糖,一同用热水冲泡,闷上一刻钟后便能饮用,从前向云欢贪凉,夏日里将那竹叶茶放进冰窖里,只消片刻,那茶水入口,真真是清爽透顶。 「这茶最是清热去火,酒楼里的许多客人可都是为着这茶才来的。」向云欢又道。 「恩,好喝!」云燕又是点头,心底里真想说,若是能吃一口糖葫芦,喝一口竹叶茶,这生活真是美到极致了。 v第九章[11.11] 可想想,这话似乎颇没出息,怕是会被二姐笑话,她也就忍住了。 那一厢,伙计已经将菜送上来,云欢瞧过去,太极芋泥、蟹黄鲈鱼冻、如意蛋卷、竹叶子排、素炒五丁,外加一道淮山圆肉炖猪手汤,荤的素的甜的咸的都有,冷热搭配倒也适宜。 等菜上齐后,门外却是走进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云欢瞧见他,也略略起身,唤了声,「章叔叔。」 章奎跟在向恒宁身边十多年,从向恒宁经商起,章奎便一直是向恒宁的左右手,向恒宁一向都倚重他,听闻当年温玉良将丰年食府弄到乌烟瘴气,章奎一怒之下痛打温玉良,至此便没了踪迹。云欢此刻见了他,自然也不敢怠慢。 「二小姐近来可安好?」章奎的样子倒是儒雅,若是手执扇子,看上去更像是个书生,平易近人地紧,说话间,又扭头看云燕,惊讶道:「这是三小姐?都这般大了。」 「章叔叔。」云燕乖巧地跟着云欢唤道。 「好。」章奎笑眯眯道,「二小姐三小姐慢吃,若还有吩咐,我就在外头。先不打扰了。」 说着他就退了出去,云欢见云燕盯着菜式,眼睛都发直了,不由觉得好笑,一挥手,「吃吧!」 话音刚落,云燕便去瓦那芋泥,一口下去直点头,又去尝了如意蛋卷,嘴里嘟囔地喊着好吃,若放平日,云欢定然要教训云燕没教养,可此刻见她这般开心,自个儿脸上也不由带上笑容,跟着她大口吃起来。 一连吃了几道菜,云欢直呼过瘾。自离了府,她越发想念丰年食府的美味,只恨自己不争气,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好在现在美味当前,她想吃便是能有的。 眼下,就剩下最后一道她最爱的如意蛋卷她没能品尝。云欢伸了筷子便去夹了一块,心里只想着,她已经好多年没能吃到这道菜了。 怀着雀跃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将如意蛋卷送入口内,记忆中,那股蛋卷的鲜美味道挑动着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又往下咬了一口,想吃到里头细嫩的鸡肉…… 那股兴奋,却是戛然而止。 那鸡肉不对,非常不对。 「二姐,你怎么了?」云燕眼见着云欢停下了筷子,面露疑惑,正想说是不是那如意蛋卷出了问题,房间外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喧闹,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隔壁间传过来。 「都说你丰年食府是全大齐最好的。大爷我也花了大价钱到这来吃饭,可你们这竟全是骗子!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个解释,我立刻冲出去,砸了这儿的招牌!」 「二姐,出事了!」云燕急急道。 按理说,丰年食府的二楼皆是贵宾席,能上来的都是些有脸面的人物,说起话来大体都是轻声细语。可此刻,隔音效果极好的包厢都能听到隔壁的声音,便是云欢心下也是纳闷。 此刻云欢听那人的语气,倒不似来势汹汹恶意找茬,反倒带着股纨绔子弟的调侃意味。等他的音落下去,一旁不知又是哪个男子,低声说了两句,听不清说什么,倒是声音温润的紧。 云欢原本想听个究竟,怎奈那边却停了下去,恰好跑堂的进来伺候,云欢这么一问,跑堂的一阖掌,那话匣子便没合上。 「嗨,隔壁坐着的可是咱们雍州四大家的少爷,人称‘雍州四少’。虽说都是出自名门贵户,可平日里却最爱流连坊间,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说旁人,便是方才说咱丰年一窝子骗子的那个赵游焕,明明是赵知府家的二少爷,可最爱的却是眠花宿柳。还有王府的三少爷王楚江,林大将军的独子林轻南,一个赛一个的不像话。四少里头,独独不同的就是宋家大少爷,倒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嗜好,只可惜,他却是个病痨子……」 似是要验证跑堂的话,他音刚落,隔壁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跑堂的手一摊,道:「家有万贯家财,若是身子不好也是无福消受。您听,这咳地真是叫人揪心。」 云欢原是想问隔壁发生了什么事儿,没成想这跑堂的倒是将雍州四少的过往给抖搂了个清楚,瞧他这嘴皮子,豆腐能都给他说出个花儿来,云欢都想问问他要不要直接去当说书的,在丰年门口开档子揽客去了。 只是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却是落在他嘴里的「宋家大少爷」去了。雍州四大家,病痨子,莫不是…… 「宋家大少爷?宋长平?」云欢蹙眉问道。 「咦,小姐你也知道啊!」跑堂的眼睛一亮,又叹气道:「你说,宋家大少爷看上去多温厚的一个人,怎么非要同那三个纨绔子弟厮混在一块儿,坏了自个儿名声呢。」 跑堂的又叽叽咕咕说了一堆,云欢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这么说来,当真是宋长平?这会离宋长平离世,不过就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外头的人也纷纷传他重病不起,一只脚都已经跨进棺材里。可他今日怎么出现在这了? 总不能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个前一世差点成为她姐夫,后来更险些成为她相公,最后却让她成功成为寡妇的人,她却连一面都不曾见过,云欢便有些嘘唏。 隔壁赵游焕的声音却又突然拔高了:「章掌柜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误会?本大爷在你这吃饭可不是一次两次,东西好坏我可是能分得清的,即便是我分不清,咱宋大少爷可是全雍州有名的老饕,他说差了,那绝对好不了!旁的我也不说,此刻你就将向恒宁向爷请出来,让他吃一口这如意蛋卷,要是他说没问题,我赵游焕什么都不说,当着大伙的面给你道歉!」 「向爷此刻真的不在雍州,四位少爷若是觉得菜不合胃口,章某为四位少爷另备酒席如何?」章奎极力想要挽回。 「赵某就好丰年这口如意蛋卷!其他咱不要!怎么?向爷不在,向家连个主事儿的人都没了?章掌柜难道要接手丰年了不成?」赵游焕又问。 云欢只觉这人真是不依不饶,那边章奎又说了些好话,真真是给足了赵游焕面子,赵游焕却是不恼不怒,磨了半晌,方才补了句:「章掌柜,我也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我哥儿四人今日在这里小聚,图的就是个开心,结果吃得却也不爽快。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对你丰年也不好,向家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唔,方才,我倒是听说,向家二小姐似乎也在店里?」 云欢听了半晌,总算明白,这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方才上楼时,似乎在二楼过道处确然站着个着紫衣执檀香扇的男子,当时她只顾低头看云燕,却没注意到他的相貌……莫非就是方才那人便是他? v第十章[11.11] 她爹向恒宁曾经说过,酒楼最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她既决心要打理好酒楼的生意,便要有心理准备应对这些人。更何况,前一世的她,后来开过面摊,当过厨娘,最后,更是重新将失去的丰年经营的有声有色,还有什么可怕的? 云欢沉了沉气,对云燕道:「燕儿,你在这吃饭,我去去就来。」 不过是一墙之隔,云欢走两步便到了,推门进去时,章奎正在解释,「二小姐此刻怕是不方便……」 这话还没说完,章奎便看到云欢,一时愣了下,唤了声「二小姐。」 云欢落落大方的同众人见了礼,一转头却是看到当中那紫衣男子正对着座位上唯一的青衣男子挤眉弄眼,云欢料想那紫衣便是赵游焕,正待看那青衣,却是愣住了。 那人生得极好,星眉朗目,鼻如悬胆,只可惜面色略略苍白,身材隐在青衣之下,瞧着似乎挺单薄。妙就妙在,一桌四个美男,个个都俊俏不凡,他却是最夺云欢眼球,只静静地坐着,自有一番气势。 云欢默了一默,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此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短命鬼,成了短命鬼更是暴殄天物,这一想,却是赶忙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姑娘便是向二小姐?」那赵游焕摇了摇扇子,眼睛暗自在向云欢身上逡巡了一圈,大方赞道:「向二小姐果真如传言一般。」 好与不好,他也没说。向云欢只当是好话,笑道:「赵二公子闻名不如见面。」 这名好与不好,也端看他如何想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果真百试不爽。 「……」 见赵游焕一时语窒,向云欢顿有扳回一城的感觉。眼睛扫了一圈桌面,却是落在那闯祸的如意蛋卷上。 「方才我在隔壁,似乎是本店的菜不符合四位少爷的口味?」该装傻时要装傻,不能一上场便将责任揽在自身身上,这是技巧。 「二小姐吃一口那如意蛋卷。」赵游焕也不是省油的灯,抓人软肋功夫一流。 「只怕二小姐也吃不出什么差别来。」那旁边不知又是谁插了一句。 云欢只当没听到,提了筷子夹了一块如意蛋卷,一入口,却是皱了眉。 这边的这道菜,同她方才那个,问题都是一样的。 平常的如意蛋卷的主要食材,是鸡肉、香菇,平常的菜馆做的时候,对鸡肉和香菇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剁碎了拌一下,用摊好的鸡蛋皮包好上锅蒸,只要掌握好火候,味道倒也鲜美。 丰年的如意蛋卷同市面上的最大不同,却也正是出在这食材上,先是鸡肉,只取一斤重左右的童子鸡身上的鸡胸脯肉,而后是香菇,也是取没开盘的嫩香菇,佐以适当的刀工和火候,做出来的如意蛋卷口感那是极好的。 可今日云欢吃的如意蛋卷,那鸡肉是老的,香菇咀嚼起来也失了香味。 今日,还是云欢特意来这一趟,厨房都敢上这样失了水准的菜,这不是要砸了自家招牌么? 云欢扫了一眼章奎,却见他神色自若,竟无丝毫愧色,也就是说,这可能是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都什么事儿啊! 云欢一阵头皮发麻,眼瞧着那四个人,赵游焕眼睛晶亮亮地望着,手里的扇子摇地欢快,其他两个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那个传说中「一脚踏入棺材」的宋长平则稳稳地坐着,此刻似乎都忘了咳嗽,饶有意味地看着她。 半晌,有人打破了沉默。 「向二小姐若是吃不出有什么不妥,就罢了。不过一道菜而已,丰年的招牌,倒不了。」 这句话,竟不是话最多的赵游焕说的。而是一直沉默的宋长平。 云欢看着说完话又一副若无其事的宋长平,心里油然而生当场掐死他的冲动。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真是不巧,丰年的大师傅一年一次的失手教各位少爷遇见了。」该承认错误时要勇于承认错误,不过,千万不能承认重点,保住招牌,是关键,承认是失误,总比承认偷工减料好。 云欢斟酌了片刻,却是笑道:「师傅确然没处理好食材,这道菜也委实不是丰年的水准,我代丰年向各位少爷道歉!」 「这道歉可忒没诚意了些。」赵游焕扇子一啪,那桃花般的眉眼一挑,「都说向爷做菜的手艺,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向二小姐既是向爷亲女,手艺自然也不差。就是不知今日,向某能否有幸品尝品尝?」 那眉眼里皆是挑衅,便是宋长平也觉不妥,假意低声咳嗽,沉声阻止,「游焕!」 大齐民风开放,女子在外经商也出奇。可是向家好赖也算富裕之家,家中女子并不需要抛头露面,更不用委身成为厨娘,做饭与这些男子吃。赵游焕提这样的要求,也是看云欢从头至尾不曾扭捏,心生了兴趣,想探探她的底线。 等宋长平出生阻止,他也觉得似乎做得有些过分,话锋一转,他正想说「但是」,向云欢却是更快出口,「好!」 「什么?」一同质疑的不只赵游焕,还有章奎。其余三人,包括宋长平在内,也是讶异。 传闻中,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向云欢,竟会做菜? 「我说,好。」向云欢微微一笑,「我只希望,若是今日我做出让赵二少爷满意的菜来,几位公子能不计前嫌,往后也别对丰年存了芥蒂。」 v第十一章[11.11] 云欢的想法很简单,这几位不仅仅是惹不起的主,更是出了名的老饕,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一句话,但若是这几人说出一句不好,丰年却受不起。更何况,云欢此时急需在丰年树立威望,何不以自己的实力威慑厨房?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抬眉泰然地看着房里四人,最终却是落在赵游焕身上。却只见他扇尖轻点桌面,笑容满面地望着云欢,「一言为定。赵某拭目以待!」 「你说你,怎么非要为难一个小姑娘?」向云欢将将走出门不远,林轻南将手中的茶水一放,颇无奈地看着赵游焕摇头,「不就是一口菜么?不对胃口不吃也就罢了,你看你……」 「你知道个屁!」最解风情,却长着一副娃娃脸的王楚江眼一挑道,「方才游焕说在楼梯口见着一绝色,我还不信,方才看到这向家的二小姐我倒是信了。游焕这一招,就是引蛇出洞。先瞧见人了,再让她注意到自己,不管爱也好,恨也好,总要让她先记住自个儿,这路才好往后走。游焕,你说,是与不是?」 「果真还是楚郎最懂我心意!」赵游焕眉眼含笑,提着扇子便要上前去托住王楚江的下巴,王楚江「哎呦」了一声作势便要倒在赵游焕的怀里,捏了个嗓子,低声唱道:「游郎,奴家心口疼,给奴家揉揉……」 「好么!」赵游焕一笑,竟真要上前扶住王楚江。 一旁的林轻南眼皮儿跳了又跳,终是忍不住抽出随身配剑横在二人中间,怒骂道:「你俩要再这么恶心,当心我忍不住剁了你们俩喂狗去!」 「真残忍!」王楚江转了个身,赵游焕怀里也扑了个空,两人竟是在瞬间泰然自若地落了座,林轻南面皮儿又抽了抽,便听王楚江道:「林小将军怎么越发经不起逗了?」 「不可爱,一逗他就抽出那把吓死人的刀!」赵游焕瘪了瘪嘴,拔了根头发往林轻南的刀刃上吹了一吹,竟就断了。 赵游焕抖了一抖,瞥头去看从头至尾岿然不动的宋长平,此刻他却是低眉垂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游焕不由地推了推他道:「我记得,你和向家有亲?」 宋长平咳嗽了两声,蹙眉道:「不晓得。」 「怎么可能不晓得?」赵游焕哈哈大笑,「那年我同你游湖,不就恰巧遇上了向家的两姐妹,当时烟雨蒙蒙,你就瞧见了两个人的侧脸,当场便画了那副烟雨美人图,当时我朝你要,你还不给。后来我才打听到,你竟是同向家有娃娃亲……你这人,当真不厚道!」 赵游焕推了宋长平一把,其他两个人都没听过这茬,正要竖起耳朵细听,宋长平已是挑了眉,一双眸子盯进了赵游焕的眼睛里,教赵游焕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宋长平方才慢悠悠道:「赵二,你爹前几日还在问我,你是不是在外头养了个歌女,你说,我告不告诉他好呢?」 「……」这若是教他爹知道,他的腿还能保住么?赵游焕想到自家爹拿起铁棍二话不说往他身上捶的狠戾劲儿,再想想自家娘抱着自个儿嚎啕的样儿,不由又打了个哆嗦,咬牙切齿地笑道:「你厚道,你最是厚道!」 赵游焕愤愤然又去夹了块如意蛋卷,才入口便呸呸吐了出来,恼怒道:「向恒宁不过几日不在丰年,这些下人便敢这般偷工减料。这是人吃的么?这是猪食!」 一股怒气全出在了食物上。 宋长平悠然地喝着手里的竹叶茶,嘴边淡淡的笑却是有些僵。 那一日,他同赵游焕游湖,行到一半却是听到一阵清越的歌声,他从窗户口望去,恰好见着一画舫就在不远处,一位粉衣的姑娘就这么张开双臂站在船头,无所顾忌地清唱着雍州的民谣,话语里全是欢乐,挠地人心头暖暖的喜悦。江上因着细雨,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那画面望过去,恰如一副极美的水墨画。 那姑娘便是那副画里最美的风景。 当时他心头一动,便唤来了笔墨纸砚,将那画面画了下来。将将画好,赵游焕便来。当时他竟是鬼使神差将那画藏了起来,全然不愿叫赵游焕看到。 再望去时,那船头又多了位姑娘,两人嬉闹了一番,赵游焕看得眼睛都呆了,当时拍了他的肩膀道:「你不是丹青国手么,赶紧画下来呀!」 当时他画是画了,可到底还是画一收,不给。 再后来,长辈们便隐隐约约透露,他宋长平打小便同向家大小姐是有娃娃亲的。 向家带着两位小姐到宋府做客时,他远远地又瞧见了一眼,满心满眼地盯着那粉衣的姑娘,还以为那就是向云锦。 今日一见,方才知道:错了,全错了。 同他有亲的那个,他连眼睛都不会停留半个。 同他没亲的这个,他心心念念了许久,那画都快磨出毛边来了。可他娘的,竟是传说中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向云欢? 想起每次他的那些妹妹们说起向云欢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再想想方才见到的那个不卑不亢,沉稳大方的向云欢,还有烟雨朦胧里,那个充满欢乐的粉衣姑娘,宋长平的眸子沉了沉:外界的传言,似乎有失偏颇? 那一厢,被念叨着的向云欢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加快了两个脚步往厨房的方向走,跟在她身后的章奎颇为不安道:「二小姐,我已经叫人通知吴师傅准备食材,您在旁打打下手就成,不必真的动手。若是让你爹知道你进了厨房,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我做!」向云欢停了脚步,不顾章奎脸上的疑惑,道:「章叔叔,我会做菜,你信我。」 「可是……」章奎还要说,向云欢却是打断他道:「章叔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咱们的厨房会出现偷工减料这种事儿。我记得爹说过,无论生意如何,咱们丰年绝不欺客。若咱的如意蛋卷就今日的水准,咱们不如去摆摊子!说咱是雍州第一酒楼,都会让人笑话!」 这话说的重了些,可确然也是实话。向恒宁经营丰年多年,能这般红火,着实花了不少功夫。店中挂着童叟无欺,他也确然做到了。可他才走几日,店里便出现这样的纰漏,这全然不正常。 章奎的人品,向恒宁能信,她也能。 「章叔叔,今日你上这道菜,是刻意教我吃到的吧?」 上一世她重建丰年时,每一处都是她自个儿重新布置。她能清楚的她记住丰年的每一个细节。方才入门时,她刻意扫了眼挂在堂中的菜牌,平日放菜排的地方却空了不少,其中少的便有如意蛋卷。 章奎让普通的客人点不到如意蛋卷,可却要让向云欢吃到。唯恐她吃不出差别,又让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雍州四少来品一品,闹一闹,这其间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v第十二章[11.11] 走上两步便到厨房,向云欢停了脚步回头对章奎道:「我先做菜,此事解决之后,我再找章叔叔详谈,可好?」 章奎顿了一顿,向云欢已是入了厨房。 厨房里多的是厨师厨娘,丰年的大厨子走出去,比一般小商户的老板都体面许多,一个个心气儿也是极高的,见了向云欢虽是毕恭毕敬的道了安,可到底心底里存着看笑话的心理。 向云欢也不多话,进去便跟掌勺的大师傅李大嘴打了声招呼,道:「跟李师傅借个地方做点菜。」也不让人打下手,也不说话,径直选了食材便动工。 前一世云欢在大酒楼里拜师傅当厨娘,学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削土豆皮儿,做的第一道菜也就是醋溜土豆丝。当时的大师傅告诉他,这醋溜土豆丝最是考验刀功,高手切丝,能将土豆丝切的一样细,一样齐,不差分毫。醋溜又能考验火候的把控能力,调料放入的顺序,量等都有讲究,都弄好了,出来的成菜才能不面不生,咸酸适宜。 当年她练了多久这道菜她也不记得了,只是这会舞起刀来竟有了时光逆流的错觉,那刀切那案板速度极快,不一会,手下已经多了许多一样细一样齐的土豆丝儿。云欢精神全集中在手上,也忘记了旁边还有人,更没看到那些厨师厨娘面面相觑的神情,她不慌不忙的做着,不一会,那醋溜土豆丝便装盘出锅了,红绿白相间,好看的紧,也清爽的紧。 李大嘴看了半晌,凑到旁边夹了一口,竟是比平日他做的口感更清脆,颜色也更好看。他随口便问道:「二小姐方才切完丝儿把它放到醋里泡着,是为啥?」 「用醋泡着,土豆丝不容易变黑,炒出来更好看,就是麻烦些,泡完要多冲两次,多道工序。」向云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等回神时,李大嘴、章奎,还有一旁的几个厨子都发怔地望着她,她蹙了眉吼了句:「都愣着做什么!外头客人还等着呢!不要工钱啦!」 李大嘴一拍手道:「阿明,李二,给二小姐打下手!对了,二小姐你下一道菜要做什么来的?」 厨房里没有太多的弯弯道道,讲究的就是实力。向云欢晓得自己前一世苦练了许多年的刀工是震住场面了,却也不得意,低声道:「荷香东坡鱼。」 「这菜名我怎么没听过?」李大嘴又是一愣,道:「东坡肉我倒是听过,这东坡鱼是什么?」 「给我选条大小适中的青鱼,还有一些五花肉就成。」向云欢吩咐道。 雍州四少都是老饕,在吃上都是极为讲究的。普通的菜可能都打动不了他,向云欢只能出奇招。这道荷香东坡鱼,若是按照前一世的时间推断,应该是五年后才能流传于市面上。 而这菜之所以能出名,却也是因为雍州四少其中的一个。 时间变了,不知道他此时的口味是否一如当年? 别看这雍州四少此刻名声不佳,可其中的林轻南她却隐约记得,将来他是要子承父业,成为威名远扬的大将军的。五年后,便是林轻南的一句「荷香东坡鱼当属世间第一美味」,让首创这道菜的大厨,好好的出名了一把,也让这道菜的做法流传于世。 取青鱼中段洗净,下油锅炸至金黄色,在烧热的油锅中,放葱段、姜片等,煸香后,放入五花肉和鱼段,文火慢烧入味。出来的鱼放在荷叶上,如鱼跃龙门,其味更是芳香妙无匹。 云欢将一切做好,已是费了不少功夫,等转作文火收汁儿还要许久。趁着这段时间,云欢快到斩乱麻又做了两个菜,直看得李大嘴眼睛发直,躲到一旁掖了掖章奎的衣角道:「掌柜的,咱二小姐是个行家啊?」 「我也不晓得。」章奎低声回道,一双眸子落在既熟悉又陌生的云欢身上,有太多的问题,他也想问个明白。 待云欢将那鱼盛盘,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唤了伙计上菜,自个儿也跟着上了二楼,才到了包间门口,却是听到屋里赵游焕戏谑的声音,「都说你身子不好,荤素不进,你也不怕憋得慌。」 「菜都堵不上你的嘴了么!」宋长平冷冷的声音传过去,里头又是安静了片刻,她方才踏进门里。 那赵游焕却是抬了头看她,笑道:「我还以为向二小姐就打算拿一盘子炒土豆丝来打发我们呢。虽则这醋溜土豆丝好吃的紧,可未免显得二小姐小气了些。好在,等来了这些菜!」 说罢,却是一筷子夹了下去,方才入了口,却是怔了一怔。 「怎么,很难吃?」王楚江见他蹙眉,伸出去的筷子便停在那,却见赵游焕摇了摇头,又去狠狠地夹了大块鱼肉往嘴里送。 其他几个人见状,忙也去吃,唯独宋长平,慢慢悠悠地挑了小片儿,在舌尖过了一过,搁了筷子慢慢道:「味道独特。」 不言好坏,只言独特。 云欢心底里隐隐掠过一丝失望,赵游焕正在大快朵颐,见状却是停下筷子道,「二小姐便介怀,宋大少爷那是出了名的挑食,在他嘴里可难说出个好字。再说,他也不爱吃鱼。这个鱼好吃,可真好吃!」 「当属第一美味!」林轻南也摇头晃脑,一低头却是蹙眉,「王楚江,你给我留点儿!」 几个世家公子进食这般不讲究吃相……向云欢有些发怔,回了神却是宋长平问她话,「从前怎么没在丰年吃过这道鱼?」 「这是本店新品!」向云欢回道。 宋长平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鱼是没再碰了,可却多吃了两筷子的一品豆腐。 这一段饭,总算吃的是宾主尽欢,赵游焕临走时,特意多给了两倍的菜金,又说了不少的恭维话,向云欢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待他们走后,云欢脸色渐渐沉下来,章奎也是满腹疑问,可此刻,他却是想谈其他问题。 「自向爷走后,夫人时常到酒楼里。」给云欢泡上一壶碧螺春,章奎缓缓道:「老爷在时对丰年的厨房有规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便是夫人也是如此。可那几日夫人却总爱在厨房转悠,见着伙计便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对着李大嘴也呼来喝去,大家忍她让她,我想着等老爷回来也就好了,也就劝着大伙。」 「过了几日,夫人却说要看帐。看完之后,说是咱们原本的采买有问题,采买的食材大体都高出市价太多,怕是在其中污走了许多。原本的采买老吴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在丰年干了十几年,从未出过纰漏,老爷也信任他。可夫人就这么把他撵走了,我不肯,她却说是我包庇了老吴,等老爷回来还要算我的帐!」章奎说着却是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打紧,老吴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丰年过日子的。临老了还被人冤枉了。」 果真是苏氏惹的祸。云欢的眉心紧锁,「那现在的采买是谁?外头许多菜都不卖了是怎么回事?」 「还是因为夫人!」章奎提了声道:「那日之后,夫人却是安排进一个人,说是她的娘家兄弟,最懂采买食材。结果那人买回来的东西却全是次品,厨房压根不敢用!我去请示了夫人,夫人只说那是自家兄弟采买,信得过。还说咱们如今的食材花费过多,指不定将来还要提高菜价,我的劝她又不听。我怕再这么下去,丰年要出乱子,只能将那些才暂时先撤了。」 v第十三章[11.11] 「这个苏氏!」云欢真的是气的牙根痒痒,那个什么娘家兄弟,压根就是个不事生产,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汉,死胖子,他不贪了其中银两才怪! 怪不得当年丰年没落的那般快,有苏氏在,什么家不会垮! 「劳烦章叔叔跑一趟,今日便将老吴请回来吧。」云欢低声说道。章奎赶忙回道:「老吴前几日说要回老家被我给拦了下来,此刻他还在我家中住着,即刻便能请回来。只是,这样一来,势必要得罪舅老爷。」 「什么舅老爷!他此刻人在何处,我此刻便去撵他!」正好此刻满腔怒火,不找个人来发泄一番她还嫌心里闷得慌。 不是刻意将她养坏,养得这般刁蛮么?正好,她便刁蛮一番,给苏家的人看看,什么才叫做「刁蛮」! 云欢沉了沉脸色,让章奎去请了老吴来,自个儿却是往库房走去。、 库房门前,那个从前只穿粗衣麻布,老实巴交的胖子苏大,早已变得腰圆面似滚刀肉,一身紫衣越发显得他粗犷。此刻他正指挥着伙计们往里抬东西,一边叉着腰一边吆喝着,「都给爷小心着点!这里头随便一件东西都顶你们几年的工钱,你们就是卖了自个儿也买不起!娘希匹,你给老子留点神儿,磕了老子要你命!」 那姿态那神情,真当自个儿是爷中的爷了,抬脚便踢中一伙计的小腿,让他踉跄了两下。 云欢委实有些看不下去,远远地却是拔高了声音道:「舅舅可真是威风!」 「哟,二小姐怎么来了。」苏大赶忙堆上笑。要知道,从前苏大就是个乡下人,要不是妹妹运气好,给向恒宁当了平妻,他还是个今日不知明日的穷死鬼。平妻论身份到底是个妾,同正妻不能比,苏向两家也算不得亲戚,苏大见了云欢也得规规矩矩地叫一句「小姐」。 前些年王氏死时,向家一派悲痛,苏大却是放了一天的鞭炮,后来教苏氏知道了,狠狠地说了他一番。 现如今,小姐变成了二小姐,苏瘦子也变成了苏胖子。可见苏大的日子,当真是春风得意。 「这全是舅舅采买的?舅舅真是辛苦。」云欢微微一笑,苏大见状忙吹嘘道:「有什么辛苦的。 都是一家人,忙点累点算不得什么,就是这帮子伙计不对劲儿,手脚笨得紧!」 说话间,竟又是抬脚去踹人,那伙计膝盖受重,肩上的东西又沉得很,经不住一踉跄,原本装在篮子里的东西竟是散开一盒。 云欢弯腰一看,竟是一盒燕窝。只是看那成色,看她却蹙了眉。 「娘希匹,你这个废物!你晓得这一盒东西多少钱么!」苏大提手便要打那伙计,那手正要落下去,那一旁云欢已是「咦」了一声。 「舅舅,这燕窝,你买的?」 「额……啊?」苏大愣了一愣,「是我买的。怎么?」 「这么好的燕窝,很贵吧?」云欢似笑非笑地问道。 「可不是。」苏大方才还有些凝滞的笑脸顿时洋溢,又吹嘘道:「咱们丰年的东西自然不能差。这个可是我在恒盛商行买的,件件都是上等货色!便是这一件,便是百两银子!」 他说的是一个口沫横飞,说至百两时,更是竖起肥胖的手指摇了一摇,正待继续说下去,眼前却是一花,一样东西就这么砸到了他的脸上。 脸上划过瞬间的疼痛感,苏大随手便去抓那东西,待他看清手上的东西,他的脸顿时气成了绛红色。 「你……」苏大正待发作,云欢却是不经意地拍了拍手,笑道:「这可怎么办,我失手丢了燕窝,你却把他捏碎了。便是这一件,便是百两银子,你可怎么赔?」 「明明是你丢到我脸上的!」苏大又要辩解,云欢无辜地扫过其余众人的人脸,问道:「你们见我用燕窝丢苏老爷了么?」 「你……」苏大那个气啊,恨不得将手里的燕窝碎片再给丢回去,可是还没丢出去,云欢却又近了一步,挑了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挑衅道:「即便是我刻意丢了你,又如何?这是我家的东西,我丢不得?」 那一瞬间,苏大竟觉得向云欢的眼神似是能灼人一般,她横生的霸气突然让他生了怯意,可一旁的伙计们隐在嘴边的笑意让他觉得羞耻异常,他梗了脖子就要上前理论,向云欢已是转了身对那些伙计们说,「将你们手中的东西全都放下来。我要、开、箱、验、货!」 只「开箱验货」这四个字,已是让苏大心惊肉跳了一番。方才被羞辱的怒气他全然忘了,此刻却是梗了脖子吼道:「验什么货?我是你舅舅,你还信我不过不成?」 「舅舅?」云欢冷笑了一声,「我亲娘姓王,你却姓苏。我喊你一声舅舅那是抬举你,不喊你舅舅,你又能拿我如何!」 说话间,云欢已是并步往前,又开了一盒燕窝,当下脸色都变了,举着燕窝问苏大,「你买的燕窝,都是这般成色!?」 「你年纪小,不懂选燕窝!」苏大仍要狡辩,云欢真是连打他都骂他都嫌累了,远远地见了章奎领着老吴望这走,她招了招手让章奎和老吴去看苏大采买的那些燕窝,老吴叹了口长气道:「舅老爷,你怕是让人骗了!这些燕窝看着虽好,可却是泡过水的!你瞧这燕盏的盏形,不通透,色泽过白,燕盏的凹面厚度不均,还有这气味也不对,定然是其他商家保存不当,让它走了味了了!你……你花多少钱买的?」 「就这些,一百两!」云欢应道。这老实人看其他人,果真是想法淳朴了些?让人骗了?他这是让人骗了还是存心骗自家人哟! 想来那些货里还有其他东西,便是仓库里也存了这些日子苏大采买的东西。若是真都用在客人上,丰年当真要毁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云欢摆了摆手,「章掌柜,请舅老爷柴房待会,再去把夫人请来。」 不顾苏大的哀嚎声,章奎唤了几个伙计三两下便将他绑了,苏大再要挣扎,云欢横了眉冷冷道:「这么多人,还堵不上他一张嘴不成!他若再闹,直接敲晕了抬过去!」 那一厢,苏大总算消停了。向云欢敛了神色,只想着等苏氏来后,她该如何对付她,刚抬头,却是看到不远处就这么站着青衣的宋长平,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云欢一时极为窘迫,心中恼怒这人怎么吃过喝过之后,却又去而又返。方才自个儿的嚣张样子,落在他的眼里,不知会不会变成了笑话。 也罢。反正自个儿在外头的名声也不大好。云欢暗暗道,却是笑着上前招呼道:「宋大少爷怎么回来了?」 v第十四章[11.11] 她又点了点一旁的几个大字:「后院重地,闲人勿入」。 怎奈宋长平看过之后,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方才吃饱喝足,原本想特地来谢谢二小姐,再者,也有要事想同二小姐商议。左右寻不见二小姐,误闯误入却是到了后院,看了一场好戏,精彩,精彩。」 「好戏?」云欢真想说这人怎得这般不要脸,这后院是误闯误入就能到的地方?旁人不识字,他宋长平还能不认识不成? 再者说,这场好戏,可是苏大贪了好几千两银子的昂贵好戏,她肉疼! 等等……云欢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方才苏大说的话,「宋大少爷在这看了多久?」 「从头。」 「……」宋大少爷果真惜字如金。 云欢默了一默,旋即却是带上笑,「宋大少爷来的真是巧!那既然您看了全套的戏,那自然也听到了方才那胖子所说,他给我家买的假货,可全是出自您家的恒盛商行!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宋家作为雍州第一大户,按理说,恒盛的信誉绝对是靠得住,又如何会出这些以次充好的东西?再者说,以恒盛的财力,又为何会跟苏大勾结在一块? 从向云欢的角度来说,她打心眼里还是信任恒盛的,可是既然宋长平在这,看了戏,自然要给点赏钱儿——更何况,想必他自个儿也不想恒盛的名声被糟蹋吧。 云欢嘴边的笑意深了深。 宋长平看着向云欢半抿的唇边来不及收回的狡黠的笑意,心里暗暗道一声狡猾。向云欢的那抹笑,挠地他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偏生,他却存了心想要逗弄她。 「恒盛一向童叟无欺,更不出售赝品,世人皆知。」宋长平温和地回应道:「旁人若是觉得恒盛有问题,欢迎告至官府。宋某随时恭候大驾,奉陪到底。」 「你……」什么叫嚣张,这才叫嚣张!一个店铺能将名声做到不怕被告,不怕被搞,这是实力加背景的完美体现。 可跑到她的低头嚣张,这,这……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欢真想扑上去撕开宋长平那张温和的假面,可人家一副四两拨千斤,实话实说的模样,真心让云欢觉得,自己若真做了,未免显得心虚和小家子气了些。 云欢又是默了一默,也罢,自家出了贼,没缘由让别家帮着抓。 宋长平眼见着云欢的脸色变了几变,有一瞬间,他以为她会扑上来,或是像方才他看到的那般,拿着手上的燕窝摔在他脸上,道一句:「我家的东西,我丢不得?」 或许,那样的向云欢才符合坊间流传的描述,刁蛮霸道,不可理喻。 可这一切都没实现,向云欢慢慢转的冷淡,最后,她缓缓的抬起了手,淡淡笑道:「既是如此,我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宋大少爷若是没旁的事儿……」 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坊间流言,果真不可信也。」宋长平暗暗道,嘴边挂起一个弧度,他听到自己的话语里全是得逞的笑意,「二小姐不是旁人。」 「……」此话怎么这般暧昧,是错觉么。 云欢愣了愣,「恩?」 「二小姐是宋某很重要的……客人。」 「买卖关系而已……」有必要说的这般暧昧么? 那一厢,宋长平却是笑得一派和谐,「买卖不成,情意在!」 情意?不是仁义么?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调戏的微妙感? 向云欢终于,又沉默了。 苏氏来的极快,一同来的,竟还有向云锦和温玉良。三人齐齐到场,瞧向云欢的眼色都不大对了。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苏氏到了后院见了云欢和章奎也不说话,上来先是一巴掌摔在了一旁的一个伙计脸上,高声骂道:「不知深浅的奴才,那个是我亲哥哥,向家的舅老爷!那是你说绑就能绑的!谁给你的天大的狗胆子!向家给你吃给你喝,就是让你欺负到主子头上?还不给我放了!」 那一连串的高骂,一个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章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明知道她这是指桑骂槐,骂的就是自个儿,还想分辨,向云欢已是带着笑迎上去道:「母亲骂的真是好!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不知好歹,家里供了他吃,供了他穿,可偏生他还要吃里扒外,坑自家人!这种人,才真该天打五雷轰,让他不得好死!」 「哟,欢儿在这呢。」苏氏没料到向云欢一上来说话便这般尖锐,怔了一怔方才换上笑容,道:「方才入屋,听伙计们说,不知是哪个奴才不长眼力见儿,光长挑拨离间的功夫了,撩拨你对你舅舅生了误会,动了怒。你看,要不先放你舅舅出来。哪有外甥绑舅舅的,教外人看着笑话。」 「可不是,妹妹怎么能绑舅舅,胡闹。」人前,向云锦说话果真气若游丝,淑女异常,寻常女子不可及。 看那两母女的扮相,一个是当家主母气势足,一个是纤弱小姐贤惠赞,有谁能想到这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还有隐在她们身边的温玉良,谁能想到这个文弱书生心底里满是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就是这些人,害的自己半生凄苦,就是他们! 所有的怒气叫嚣着,让向云欢有一时间的晃神,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若能抬手,狠狠地一人一巴掌甩过去,再将他们踩在脚底……可是,身边的人却将她唤回现实。 第十五章 「二小姐!」向云欢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那不顾一切想要捏碎对方的愤恨让章奎吓了一大跳,他忙唤住向云欢,却见向云欢有瞬间的恍惚,半晌却是直接拿起桌上的燕窝,递到了苏氏跟前,「这也是误会么?」 「这是?」 「舅舅采买回来的。」 苏氏从前跟在向恒宁身边四处经商长了不少见识,对于食材本就认识一二,饶是如此,她见了那燕窝也是愣了一愣,「这不是好好的……」 再看时,她却是一惊,随手撕了一片燕窝泡在水里,等它泡松软后,苏氏随手取了一丝条,轻轻一扯,竟是断了…… 表面看着好好的东西,竟是假货。 向云欢也不多话,直接带着她到了仓库里,将近日来苏大采买,章奎却另外存放的鲍参翅肚一样样打开,叫苏氏开了个仔细。 这一看,直看得苏氏脸色煞白,那一厢,向云欢已是让人带了苏大过来,怎知苏大见情况不对,上来便唤了声,「妹妹救我!」 那一声声,先是哭诉向云欢方才如何粗鲁待他,又哭诉自己是被人骗了,才会买了假货回来,他本意并非如此,云云。再最后,却是哭着道自个儿对不起妹夫,差点坏了大事。 最后,更是哭道自个儿不被向云欢当家人,如何委屈,等等。 「这么说,舅舅果真是被人骗了?」云欢被他哭诉地头痛欲裂,恨不能拿臭袜子堵住他的嘴,当下冷冷问了他一句话,断了他的哭诉。 「是,被人骗了!」苏大一口咬定,说完,却是迟疑地看了一眼苏氏。 被人骗……云欢冷笑了一声,若不是苏大那个眼神,她还不知道是不是泄了底,此刻看来,这倒是苏氏教她的? 真真是能通天了,短短时间内便能互通有无,这丰年之内,又有哪个,是苏氏的人? 「既是被人骗了,舅舅就跟我一同去一趟官府说清楚,是被谁骗了,如何被骗了,又骗了多少银子!总不能平白被骗,咱们还哑巴吃黄连,吃了这闷亏吧?」 「不能去官府……」苏大心里一慌,嘴里支支吾吾。苏氏暗骂一声蠢货,却是接过话头道:「你舅舅怕这事传出去对咱不好。进了官府,咱们更要被扒一层皮,骗子寻不着,咱们还赔进去孝敬银子,划不来。事已至此,不如咱们就当长了见识……」 苏氏的嘴一张一合,云欢默默抬头看了看隐在二楼阁楼里的宋长平,见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云欢心头一亮,外头却是有伙计进来报道:「二小姐,恒盛的孙掌柜来了。」 「有请!」云欢心头一喜,便见恒盛的掌柜孙兴不慌不忙的走进来,先是给苏氏、向云欢和向云锦施礼,才跟章奎打招呼,这一圈下来面面周到,最后,却是将视线落在苏大身上。 「孙掌柜可认得此人?」云欢问道。 「认得,怎么不认得!」精明世故的孙兴一蹙眉,道:「丰年同我恒盛多年来皆有生意往来,向家和宋家更是世交,老爷更是多次交代,若是丰年的采买到恒盛,须得多加照拂,不得怠慢。孙某虽是不清楚,为何从前的采买老吴变作了此人,但是此人手脚却绝不干净。」 若不是念着苏大是向夫人的亲兄长,孙兴早想说,这苏大真真不是玩意儿。从前老吴到恒盛采买,都挑好的食材买入。可这苏大倒好,到了恒盛,这嫌贵,那嫌不好,挑三拣四了一圈,努努嘴走了。 隔了几天,孙兴才辗转听人说起,这苏大竟是遣人在雍州附近的小摊贩那采买,贵的不要,净挑些普通的残次货色。 当日他只道恒盛当家的糊涂,要坏了自己名声,如今才知道,那厮竟是瞒了丰年的人,贪了采买的钱,却是把脏水都泼到恒盛身上了!真真是无耻至极! 孙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将这事情始末陈述了一遍,却是跳过了道听途说的那些,一字一句保证道:「孙某以恒盛多年的声誉作保,这些次品绝非出自恒盛。至于那些东西的出处……孙某倒是听说,京师那有许多做这些边角碎料的小贩子,专门留着骗人。他们领头的人还颇有名气,似乎叫做赖三。」 「你血口喷人!」苏大挣扎着要站起来,看着孙兴声音都有些发抖,「诚然我这些东西不是在恒盛买的,可是也不至于去买什么边角料。分明是你恒盛店大欺客,价格过高,我为着丰年着想,方才去寻一些价钱公道的食材。虽则最后被人骗了,可我的本意却是好的。我,我,我真是一片好心,被人骗了啊!」 苏大还要嚎啕,苏氏一个眼神止住他,转身对云欢道:「是了,你舅舅原本就是老实人,他也是大意了,才会被人骗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就牵扯到外人了,原本不是多大的事儿……」 「不是多大的事儿?」云欢眼睛一直,「母亲,光这些食材可是上千两银子的事儿。还有这些假的燕窝,人参,有些还是用硫磺熏过的,倘若人吃了出了人命,是让舅舅去抵命,还是母亲你来?」 「那不是现在没出什么事儿么!都是自家人,妹妹又何必这般较真!叫旁人看了笑话!」云锦在一旁搭腔道。 「自家人!若是丰年倒在自家人手上,那才叫真正的笑话!」云欢忙不迭又应了回去。 此刻却是陷入僵局。那些贩子都是流动的,抓不住人对峙,银子寻不回来不说,苏大由贪污变成了过失。这明摆着的事儿偏生少了证据,真正是让人挠心挠肺地不舒服。 「小姐……」章奎私下又扯了扯云欢的胳膊,将两本账本塞到她的手里。云欢展开一看,突然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快意。 「怕是此事咱们还真不能善了。」云欢将那两本账本送到苏氏跟前,「今儿若舅舅不能给丰年一个交代,就别怪我这个做外甥女的不留半分情面了……」 「本人苏大,知晓本次所购食材之特性,购买之行为皆为自愿,并自行承担一切后果。」 在账本的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一行字,落款处,苏大的字既扭曲又醒目,字上,戳着苏大的手指印。 再往下,却是苏大在赖三处购买材料的详细名目,数量价款一目了然。 而另外一本账本,却是苏大购回食材后报的账目,相比之下,同样的东西,竟是价差数十倍。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