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命不凡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昨夜酉时起,大雪纷飞,到得次日仿若毯子覆盖大地,白茫茫的耀眼,采英推着韩夫人出来,慢慢行到屋檐下。 轮椅里的夫人又轻又瘦,好像风一吹就要没了,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细如青竹,这种样子偏还要来看雪,采英眼睛发涩,犹豫不前,瞧着早已不是记忆里的人儿,越发念起十年前。那时候夫人十三岁,亭亭立在苏府的堂中,青裙曳地,秀丽无双,一开口,声音好像黄鹂似的清脆……也不知怎么落到这个境地,凭谁都能欺负了! 唏嘘间,听到夫人轻声的催促,采英忙将轮椅往前推,低着头道:「夫人,今儿太冷了,就待一会儿罢,奴婢怕您吃不消。」她把手炉放下来,「这是才换上炭的,您快拿着暖手。」 言辞充满关怀,驱散了这冬日里的一些寒冷,韩夫人——苏沅忍不住侧头打量她。 采英十二岁来家里的时候,曾嫌弃这小丫环木讷胆小,谁想到十年之后,身边就只剩下这个人了,别的走的走,死的死,环顾屋檐下,韩家的那些下人见到她避之若浼。可也怪不得,谁让她是个灾厄之星,害死生母,克死父亲,后来就算嫁给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日子也一样不如意。 苏沅苦笑了下,抬起手托住一片雪,冰凉入掌,耳边听到远处丝竹,悠扬中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韩如遇,这是又在花厅办宴会了罢? 那些参加的宾客,定然又在背地里笑自己了,她忍不住想起韩老夫人怨恨的眼神,斥骂着道,「你怎么还不去死,难道真的想把我儿子也毁掉?早知如此,我当初便是拼了命,也不该答应这桩亲事!」偌大的客堂里,韩老夫人手指着她,丝毫不掩饰厌恶,看热闹的人掩着嘴笑,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阮公子……还没有到京都吗?」苏沅瞧着掌心里的雪花,嘴唇翕动,那是她现在最挂念的人,也是可以相帮的一个人。 采英咬了咬嘴唇,不忍心告知。 夫人自知活不长,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韩如遇休掉她,让她归去娘家,葬在生母身边,然而韩如遇并不肯,甚至百般刁难,说夫人再如何,死了也是韩家的鬼。夫人求到娘家,苏老夫人恼恨她克死儿子,不愿相帮,夫人就这样困死在了韩家。 采英眼睛红了,抽泣起来。 苏沅心里一阵刺痛。 母亲临死前,护着她,说,「沅沅,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她实在活得不怎么好,浑浑噩噩,好像做了人世间一场最大的噩梦,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连个丫环都要可怜她,同情她。 但她哭不出来,所有的眼泪,在失去双亲之后就哭干了,她也想不明白韩如遇为何非得娶她,以至于数年都不理会自己的祖母,召见时说,「你能偿还的也只有这桩事情了,你父亲不在了,苏家只能依靠韩家,你就嫁过去罢。」 苏沅微微闭起眼睛,远处的丝竹声越发响亮,仿若就在耳边,让她想起母亲抚琴的样子……年幼时,下雪了,她会把抚琴的母亲拉到雪地里,让母亲给她堆雪球,让母亲给她摘树上的冰凌。那时候,多好啊,不像后来,她离开母亲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肆意欢笑了。 苏沅的手指在膝头一阵抽动,好像又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也许,她们快要相见了罢? 采英低下头,发现夫人原本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显露出了死灰之色,忍不住骇然,叫道:「夫人,夫人!」 苏沅没有睁开眼睛,但却听见远处的丝竹声一下断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庑廊下的丫环们一阵骚动,有人轻声道:「那不是景川侯吗,他怎么来了?」声音十分的惊喜,好像看见了可望不可即的人物。 「许是来参加老爷的宴会的!」 「那为何会来内宅?」 这些人万分不解。 采英却用力的推苏沅:「夫人,您不是让奴婢给景川侯稍了口信吗,他兴许是为您来的,」她眼睛一亮,「夫人,您也许马上就能回去了!」 景川侯陆策,陆家的二公子,威远侯陆焕扬的庶子,二十三岁因从龙之功被封景川侯,从此一飞冲天,皇帝去世之后,他辅佐年幼不知事的幼帝,手掌重权,权倾朝野。任谁提起这个人,都会忍不住放低声音,唯恐说出不好听的话,惹来杀身之祸。 苏沅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来。 十三年前她八岁,曾帮过陆策,说来那恩情轻微不值一提,不过也许那日唯独她出了手,旁人冷眼相看,他才会说,这个情一定会还。 她当时并没有在意,甚至在陆策飞黄腾达之后,也没有过什么想法,因为后来发生过的事情,谁都知陆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再说,他们原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她之前一直在守孝,除服之后没多久又嫁入韩家。要不是不得已,是不会用这个人情的。 苏沅睁开眼睛。 雪地里,一个年轻男人不急不缓的走过来,伞也没有撑,身上披着件血一样颜色的红狐皮大氅,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着六七分的相像。记忆里,他原本就生得俊秀出众,故而年幼时很得陆焕扬的喜欢,而今,那些气息并没有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然冷峻,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敬畏之色。 「你是要韩知遇休了你?」他径直走过来,俯视着她,曾经的小姑娘靠在轮椅上,整个人有着难以言说的萧瑟。 第2章 世间事真是难以预料的,那些疼爱,娇惯,可能很快就变成了回避,厌恶,直到今日,她都觉得可怖,不管是陆策,还是她,这一生都充满了起落。 苏沅抬起头问:「你愿意帮我吗?」 「是。」 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一字千金,苏沅明白,她的事情有着落了,浑身不由一松,有种巨大的疲惫感慢慢涌上来。正如采英所说,她应该是可以回娘家了,葬在母亲的身边。 苏沅嘴角微微一翘,笑了。 这一笑如原本已经枯萎的花,刹那间开放出来,令人目炫神迷,陆策怔了怔,眼眸微眯,再看她时,她面色平静,好像那笑将所有的精神都消耗。她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睛闭上了,手从膝头滑落下来,手指是那么的修长,笔直。 陆策这一生见过的死人不少,但却没有想到苏沅会死在他面前,就在她快要解脱的时候。 他回过身,望向突然喧嚣起来的甬道,韩如遇带着玉冠,穿着深紫色的锦袍,大踏步的走过来,俊俏的面上满是怒气。 这个人,是要来阻止他罢?可为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 他手在腰间剑柄上抚了下,迎上去。 雪好像更大了,落在苏沅的肩头,她已感觉不到冷,哪怕采英哭着把她推进去,因为着急,轮椅一拐,她摔在了雪地里,雪掩埋了脸颊…… —————————— 元君庙里的早钟突然敲了起来,铛铛铛,一声一声,渐渐逼至耳边。 苏沅秀眉紧颦,她好像许久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了,好像悄然不觉过了永久的时间,等到钟声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下从床上坐起。 锦被滑落下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葡萄绿的蚊帐,上面绣着的花鸟栩栩如生,那是母亲的哥哥阮直送的。母亲第一眼看到,惊讶的说,这种颜色叫沅沅看见了,定会嚷着要吃葡萄,怎么这样嫩绿,很好奇的问阮直从哪里买来的。 她躲在屏风后面,快步跑出来,见到了果然很欢喜。 这蚊帐自此用了好些年,后来有一次被浆洗的丫环洗坏了……苏沅盯着它,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过得片刻她环顾四周,看到了红木大理石面的花兰小桌,看到黄梨木的云纹衣箱,雕花罗汉床边的矮几上,放着黄玉梨花的花插,她突然叫起来:「采英,采英!」 外面值夜的宝绿吓得差点从铺上跌下,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姑娘,您怎么了,要奴婢做什么?」 印象里,自家主子从来都睡得很好,哪里会那么早就醒过来,还大喊大叫的。 「采英……」苏沅后来几年与采英相依为命,下意识的仍叫了一声,只是当她看到宝绿的样子时,声音戛然而止。 小丫环着急的过来,外衣披得歪歪扭扭,可面孔却那么年轻,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是那个十三四年纪的宝绿,不是后来跟着她处处被欺负,越来越憔悴的宝绿,苏沅的眼睛瞬时红了,她的喉头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宝绿仍自茫然:「姑娘,什么采英?」 采英还没有来苏家罢,苏沅手指微颤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几岁了?」 「姑娘!」宝绿大惊,「姑娘您十三岁呀!」 十三岁! 建昭十一年。 苏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胡乱披上件衣服就跑向了门口。 清晨的天空布满了云,显得卯时的苏府很是昏暗,但她抬起头,却好像看见了藏在云中的太阳,看见了它光芒万丈照耀在自己身上,说不出的温暖。 西苑一座二进宅院里,阮珍将将服侍苏承芳去早朝,正要睡个回笼觉,门外传来丫环惊呼的声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待询问,却见门被推开。 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风一样的冲进来,扑到自己怀里大声的痛哭。 阮珍惊讶极了,又很担心,连忙问道:「沅沅,出什么事情了?」 苏沅出生的时候,有位姓王的仙师登门为之批命,说小姑娘名贵,如紫气东来,后来一算,又说五行缺水……「沅芷澧兰」,苏承芳便为小女儿取了「沅」之一字为名。 娘亲的声音轻轻柔柔响在耳边,苏沅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多少年了,她希冀着能再看见母亲,能再这样依偎在她怀里,然而那都是妄想。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腰,将阮珍胸前的衣裳都哭湿了一块,却仍是停不下来,抽抽噎噎。 「沅沅!」阮珍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这种样子,越发担心了,抚着她的头发问,「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娘……」苏沅叫她,「娘!」 阮珍一惊。 虽说苏家的夫人去世十几年了,苏承芳没有续弦,但阮珍仍是不让苏沅叫她娘的,毕竟是侧室。可苏沅此时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她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思念,懊悔,自责就这样叫出来,一连叫了好几声。 这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阮珍着急的都要哭了,声音由不得发颤。 自己这种样子,是叫母亲担忧,恐怕再不恢复原状都要惊动祖母,苏沅埋在她怀里小声道:「我刚才做了噩梦了!」 阮珍闻言哭笑不得,轻叹口气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她捧起女儿的小脸,「哭的那么厉害,既然是梦,就该知道假,怎么能当真了?」说着,从丫环手里拿来帕子,给苏沅仔仔细细的擦脸蛋。 第3章 苏沅抬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娘亲仍如记忆里一样好看,新月似的眉,杏子般的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让人忘记烦恼,她突然又想哭。那天马车冲下断桥,母亲不顾安危将她护在怀里,自己的背却狠狠的砸在了坚硬的石头上,肯定非常的痛,母亲却强忍着朝她笑,让她不要害怕。 苏沅透不过气来,低下头,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疼得冒汗。 这不是梦了,母亲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三岁,既如此,那一切都可以避免! 阮珍擦干净了眼泪,笑着道:「不要再哭了。」她同宝绿,还有后来追上来的宝翠道,「姑娘做噩梦,你们该好生安抚着,怎么让她吓成这样?」 两个丫环低下头,宝绿嗫嚅的道:「全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好好照顾姑娘,还请姑娘责罚。」 宝绿那时候哪里拦得住?自己是惊喜的疯了,只怕一头牛都拉不回来,苏沅道:「也怪不得你,我就是想见姨娘。」她拉住阮珍的袖子,「我在您这里用早膳罢?」 阮珍向来睡眠浅,苏承芳又时常歇在这里,伺候一番,更是容易困乏,故而从来都喜欢睡个回笼觉,等到辰时再起,要么去服侍苏老夫人,若苏老夫人不需要,便是在房里弹弹琴,写写字,只是刚才被苏沅这么一闹,困意早就没有了。 但苏沅这样并不好,她有点犹豫。 苏沅抬着头,连连摇她的袖子。 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七分像她,弯眉琼鼻,秀美无双,三份像苏承芳,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盯着人看的时候水光潋滟,好像有星子在里面闪动,便是个陌生的都叫人不忍心拒绝,更何况是亲生女儿。阮珍到底拗不过,吩咐丫环结香:「叫厨房做一碟芍药汤饼来。」 五月底,正是芍药盛放的时候,苏府的东苑就种了许多的芍药,异品甚多,像莲香白,观音面这种都有。这得益于苏家的老祖宗百年的经营,家底丰厚,不光是宅院里的珍稀花木,便是名贵书画都不少,不过苏家自从曾祖爷那辈里分了家,小半数的东西都被住在莲花胡同的苏家带走了。 苏沅的家是在洒金桥旁。 「再做个东坡豆腐!」阮珍又点了一样女儿喜欢吃的。 苏沅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不光是重新吃到了可口的东西,便是想一想与母亲同桌而食,她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阮珍有些奇怪,不过是平日里经常吃的,这孩子竟那么欢喜,她拉苏沅在美人榻上坐下来,笑着道:「老爷昨日与我说,老夫人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导你们,兴许这两日就要来了,你可要好好跟着学,同二姑娘有商有量的,不要让女先生为难。」 她今年十三,苏家二姑娘苏锦十四,明年及笄,过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很快就会有人来提亲的,老夫人是想她们更出众些。不过阮珍提到苏锦,却是怕她惹事儿。 这苏锦因是嫡女,自小就同苏沅不对盘,后来不知听谁挑拨,苏夫人在苏沅出生之后病死了,就认定是苏沅克死母亲,便是讨厌这个妹妹。偏偏苏沅也不是吃素的性子,不甘相让,两人遇到势同水火,只是经历了上一世,而今的苏沅到底不是个小姑娘了。 在心里,同苏锦的那点恩怨,跟后来所受到的苦难相比,提都不值得一提。只是苏锦会愿意和解吗,她对自己的恼恨不是一点半点儿,苏沅秀眉拧了拧道:「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惹我,我也不会惹她。」无意多说此事,她拉住母亲的袖子,「您给我梳头发罢!」 她急匆匆的来,披头散发。 阮珍哎呀一声:「我竟忘了。」忙同宝绿说,「快些回去把姑娘的衣衫拿来。」不止头发没有梳,衣裙也是胡乱穿着的。 宝绿应声去拿,结香则连忙把黄牛角梳递过来。 没有及笄,小姑娘就不能挽髻,阮珍给她梳了个燕尾,缠上一串淡黄色的珠花。她手轻巧,苏沅舒服的闭上眼睛。 瞧女儿享受的模样,阮珍笑着给她梳了许久。 等到厨房端来吃食,两人才携手入座。 不知不觉天色便亮了,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伴随着外面淡淡的茶花香。 苏沅吃得很多,却是有些困顿起来,倚在阮珍身边,听她念曹述之的诗词。 母亲虽然出身于商户之家,却是自小就有女先生教识文断字,阮老爷和阮太太都很疼爱,待之如掌上明珠,阮直也对这个亲妹妹千依百顺。可能因为这份亲情,后来阮家出事,母亲天真单纯轻信了姑婆的话,做了错事,要不然,凭她这等样貌,富裕的家境,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夫婿,做正室夫人呢? 苏沅轻轻叹了口气。 胡思乱想间,苏老夫人身边的丫环跑过来传话,外面的伴木听清楚了走进来,说道:「老夫人请姑娘与姨娘去上房,说有个女先生来了,让姑娘们去拜见一下。」 看来老夫人已经知道苏沅早上的所作所为,阮珍心里有点七上八上,女儿生下来没多久苏夫人就去世了,苏锦才一岁,老夫人很是心疼,接到身边教养,自然是顾不到苏沅的,苏承芳便让她看管。后来四年之后,老夫人看两个孩子大了,又想让苏承芳续弦,就不准她再接近苏沅,但那时候女儿已经习惯了自己。 阮珍为此很是头疼,幸好苏沅知道分寸,在老夫人面前也会找借口……今日哭成这样,自己不忍心,又不曾拒绝,她暗叹口气站起来:「我们快些去罢。」 第4章 苏沅跟在后面,想去牵母亲的手,可瞧着院门口奴婢们走来走去,到底把手缩了回去。 苏家很早前就扎根在京都,历经三朝,从当初一座小小的独院,到现在的四进大院,左右连通一座三进并两座两进的宅院,又重筑四个独院,中庭高建楼台曲桥,俨然是京都的名门大户。老夫人的院子便是东边的那座三进,下人们都惯叫东苑。 刚刚走过庑廊,苏沅就听到对面一声冷笑,穿着湖绿色夏衫的苏锦扬眉道:「三妹,我竟是不知道你住在西苑了!」 苏承芳没有儿子,大女儿早几年出嫁了,剩下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东边的院子里,而阮珍是住在西边的。 阮珍的脸一下就红了,连忙解释道:「是我留了三姑娘用膳……」 见她全揽在身上,苏沅心里不舒服,苏锦就是掐住了这软肋总说些刺心的话,要是换在平时定会忍不住。然而她在前世的那些年里早已磨平了尖锐的棱角,又怎么还会去逞口舌之快,让母亲不安?苏沅平静道:「不管我做什么,自有祖母,父亲来说。」 言下之意,二人同辈,苏锦不该置喙。 这淡淡的语气判若两人,不似从前,总是忙着反唇相讥,暴跳如雷,把个庶女的不甘暴露无遗,苏锦总是当做笑话来看,更是故意的去嘲弄。 然而今日这似乎不起效果了,她由不得一愣,出神的片刻,苏沅目不斜视的与阮珍走去了上房。 老夫人正坐着听新来的女先生说话,但思绪却已经飞远了。 刚才奴婢告之苏沅的事情,听说她大清早的做了噩梦去见阮珍,老夫人心里不悦,但这不悦中又夹杂着一些自责。 当初是她将苏沅推到阮珍身边的,因为一个人顾不过来,两个孙女儿都太小,结果苏沅长大之后,便同阮珍很是亲近,只阮珍到底是侧室,阮家也上不了台面,她心想还得快些给儿子续弦才好! 前些年苏承芳外调兼任抚台,巡视地方,治理水患,一副见不到人不好决定的态度,而今回京都了,倒看他还怎么推脱?两个孙女儿不是幼女了,过得三四年就要嫁人,家中没个母亲如何是好?与众家走动,也该有个苏夫人去应酬,这不管对儿子,对孙女儿都是好事……老夫人琢磨着,或者运气好,再娶了,也许能一索得男,这又是天大的喜事! 苏承芳没有儿子,乃是老夫人最大的心病。 两代单传,最看重的无非是开枝散叶,苏家能有个传承,可偏偏才貌双全的儿子欠缺这个,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李嬷嬷听见外面脚步声,使了个眼色,照雪连忙伸手撩开墨绿色的薄帘。 屋里飘出来熟悉的檀香味,苏沅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想起前尘往事不由迷茫,再见祖母,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她曾对自己怜惜过,却也冷落过,伤害过,虽有缘由,然而那几年自己孤苦无依,希冀着祖母能伸出缓手,便是看在旧情上,仍记得有这个孙女儿,但直到最后,祖母也没有原谅她。 苏沅的眼睛红了,她低头擦拭了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苏锦从后面走上来,十分甜的叫了一声祖母,好像鸟儿般奔过去,依偎在老夫人的身边,得意的朝苏沅看。 一个是老夫人带大的,一个是阮珍带大的,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同? 从前苏沅也羡慕过,她知道自己是庶女,不像苏锦天生的优势,便很看重老夫人的喜欢,但她现在知道了,这世上鲜少有不变的感情,也只有母亲对自己才是真心实意的,是可以付出生命的,别的人,苛求不来。 苏沅走进去,笑着叫了声祖母。 阮珍也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到老夫人的右侧。 「到底做了什么梦,那么早就起来?」老夫人关切的看向苏沅,「得请大夫给你看看了,别晚上都睡不好。」 「不用的,祖母。」苏沅连忙道,「叫祖母担心了,其实是梦到一只猛兽,我以为它要吃我……跟真的似得,我本想来您这儿,可您前几日风寒才好。」 老夫人笑起来,这孩子还惦记着她的病呢:「那你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我也难得做噩梦,定是昨晚上贪嘴。您叫照雪送来的石耳煨鸡我全吃光了,那鸡许是不服气,在梦里化作兽要吃我。」 老夫人听得大笑:「是不可贪多,尤其晚上,我也是看这石耳好,叫厨房煮了鸡汤让你跟柔儿尝尝鲜,这石耳是你们姨祖母送的,」她打住了嘴,连连摇头,「瞧我这东拉西扯的,正经事儿都忘了,你们快见一见刘先生。」 女先生叫刘燕知,前世也是这一天来他们府上的。 两位姑娘向刘燕知行礼。 这三十来岁的妇人还是曾经的模样,高高瘦瘦,穿着十分素淡,苏沅对她印象一直很好,微微笑起来。 「你们堂叔堂婶连连夸赞的,你们可要同刘先生好好学。」老夫人同刘燕知打招呼,「我这两个孙女儿以前师从大方胡同的蒋先生,学得时日少,往后得要你多费心……她们若是不听话,耍滑偷懒,你莫要惯着她们,尽管来告诉我。」 刘燕知笑容很亲切:「两位姑娘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我倒是怕自己学识浅薄。」 「你太谦虚了,你写得诗词京都姑娘们都在抄录的,我们可是欠了明诚夫妇人情了!」 第5章 苏明诚是苏承芳的堂弟,住在莲花胡同,苏家分家之后,上一辈子嗣都很单薄,故而关系越是亲近了,只是苏明诚比起苏承芳来,却是非常的有子女缘,光是儿子都生了四个。老夫人每每提起,总是说不出的羡慕,他们一家子过来,总要叫厨房准备许多的吃食送给苏明诚的孩子们吃。 而苏明诚也是个活络的人,礼尚往来,逢年过节总会带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苏家的姑娘,这回听说苏家要请女先生,他想到妻子罗氏曾经的闺中好友刘燕知,同罗氏一商量,这事儿就成了。这刘燕知乃京都的才女,丈夫去世之后,她不曾改嫁,却是做起女先生来,渐渐有了名声,老夫人知晓她教得好,听苏明诚推荐,也是十分满意。 她又道:「明诚说,你不惯住在别人家,这一来一回,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我想到要教两位这样好看的姑娘,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一点儿不觉得辛苦。」刘燕知抿嘴笑道,「我回去准备下,明儿便来打扰了。」 她嘴甜大方,老夫人很是喜欢,连忙叫李嬷嬷亲自送出去。 「这女先生很有学识,想必你们都听说过大名的,明日起,认真跟着学。」老夫人手指点点两个孙女儿,「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话未说完,照雪得了下人的传话,轻声道:「老夫人,陆家三位姑娘来了,说要看芍药,陆大姑娘还带了一个竹篮来,说要让丫环摘些回去做芍药鸡。」 老夫人听得直笑:「这丫头越发精怪了,我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芍药鸡。」 「她这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没事儿来折腾我们家的芍药,待我去说说她!」苏锦的话像是责备,但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苏沅,「三妹,你同我一起去,我们请了刘先生教书,她们知道了定是很羡慕的,陆表姐不是总说她的女先生好吗,我们而今的可不差!」 要说苏沅在小姑娘时最讨厌的两位姑娘,苏锦算一个,另一个便是陆静英了,陆家的大姑娘,威远侯陆焕扬的嫡女。 想到陆静英那轻蔑的眼神,苏沅不太想去,偏偏老夫人道:「你们姨祖母也喜欢芍药,你们亲自摘一些,叫静英她们带回去送给她。」 周家当年共两位女儿,大女儿是老夫人,嫁了书香门第的苏家,小女儿小周氏嫁入了显赫的威远侯府,两家离得非常近,苏家后来买下了东边邻舍的宅院,与陆家更是挨在一起,姐妹之间时常走动,使得两家关系也越发的亲厚。 故而陆家虽是姨亲,却是比堂亲都不差。 「好,我这就同三妹去!」苏锦一下就答应了。 小姑娘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苏沅心想她吃过那么多的苦了,当真还会怕陆静英吗?说到底,陆静英是因为侯府嫡女的身份才生出了无比骄傲的派头,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只是自己又何必在乎陆静英的看法呢?苏沅朝老夫人告辞一声,又看了眼阮珍这便走出去。 老远的就传来陆静英的声音:「听说你们请了刘燕知当女夫子?」 「是啊,你怕不怕?」苏锦笑道,「以后对诗你最好甘拜下风呢!」 「我为什么要甘拜下风?对诗这种酸腐的东西,我才不要玩呢,要玩我们玩射箭,怎么样,你要是能射中一次靶心,我送你一百两银子!」 十五岁的小姑娘意气风发,穿着绯红色海棠花短襦,凤眼光芒逼人,极为的出挑,让苏沅一下想到了陆策。 陆家这一辈里,就这两个人最为的抢眼,若说陆静英是烈日,陆策便是像皓月,故而陆焕扬常说自己有一双好儿女,竟是把陆嵘这唯一的嫡子都忘掉了,一直到五年前……苏沅眉头微微拧了拧,陆策在那一年被恶犬咬伤,她予他敷药,后来陆策去了桐城,好像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思虑间,耳边听到苏锦的声音:「我怎么会射箭,倒是你要比骑马,或者让三妹同你比一比,她上回就求着父亲买匹好马呢,三妹,是不是?」 陆静英出身于虎门,总是自以为了不得,苏沅曾经是非常的厌恶的,便想学好骑射功夫,哪一日能压制住陆静英,苏锦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是为丢她的脸。 苏沅笑一笑:「我是羡慕大表姐的功夫,东施效颦罢了,若是相比,那是万万不敢的,倒是希望大表姐得空,能指点一二。」 原本陆静英已经满腹嘲笑了,苏沅这个人不自量力,明明是庶女却表现的好像是嫡女,骄矜自傲,处处不让,不料今日苏沅竟如此谦逊,一时很是惊讶,忍不住朝苏沅看。 生就了父母优点的小姑娘甚至比苏锦还要出色,莺黄色的仙纹绫衫穿在身上,明媚娇丽,但陆静英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并不羡慕,倒是苏沅眸中的一抹清冷不若往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这比以前的不服更让陆静英不喜,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刚才苏沅的话太识大体了。 见堂姐神色不善,陆家二房的长女,陆二姑娘陆静姝连忙笑着打岔。 陆静姝性子温柔宽厚,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庶女就瞧不起,故而苏沅也竖起耳朵,打算接陆静姝的话,谁料她竟是道:「说起芍药,我表舅母也种了许多,但她不是为赏花,却是为芍药根上的香汁,听说能治许多的病。表舅母这回来京都,就带了一小坛,说要送给祖母……」 陆家二爷陆焕云的妻子姓韩,乃江南望族韩家旁支的女儿,陆静姝口里的表舅母却是嫡系的宗妇,苏沅听见这个人,心头不由一震。 第6章 那是她前世的婆婆,韩如遇的母亲! 她突然想起来,韩如遇就是在今年进京的,也是在这一年中了举人,此后被点状元,名声大振,而她却在这一年的九月失去了母亲,从此一无所有。 只是前世她并没有听到陆静姝亲口说这些话,苏沅不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一天,她早上并没有去看母亲,倒是路上遇到苏锦又起了口角,恰逢陆静英她们来,陆静英与苏锦一唱一和,弄得她非常不悦,拂袖而去,所以并不知道陆静姝曾提前说起韩夫人要入京。 「表哥今年参加会试,表舅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都,便是将内务交给二表舅母,急忙忙的赶来了。」陆静姝抿唇一笑,「母亲这几日都在想菜单,要好好招待表舅母!」 韩如遇前不久从苏州来了京都,因是望族子弟,又师从江南大儒谭夫子,甫一露面就引起众人关注,加之生得十分俊美,十七岁,竟是都有家族有意结亲。 陆三姑娘陆静妍说起这个表哥,与有荣焉:「其实表舅母哪里需要担心,像表哥这等才华,要担心的只是拿不拿得了解元。」 会试第一,多大的口气,苏沅抿了抿唇,想到韩如遇冷漠的口气,叫她死在韩家,面色便是沉了些。 身侧的苏锦笑道:「韩公子的字倒真的好看,祖母有次拿过来,说我们能学得十分之一的神韵就够好的了!」 「这还不容易,下回你来,我让表哥指点一下。」 苏锦忙道:「这哪里行。」 小姑娘的脸竟是微微发红,苏沅看在眼里,不由轻叹,当年她嫁给韩如遇,苏锦发了疯一样将她的嫁衣扔在地上践踏。那时候,谁都羡慕她,韩如遇有才有貌,家世又高,入了翰林,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像她这种灾星却偏偏能得了青睐,谁不在心里疑惑? 而苏锦因父亲死了要守孝,拖到十七岁还没有定亲,她觉得苏沅克死父亲,自是把过错都推在苏沅身上。 苏家没有苏承芳,就算有丰厚的家业,也是大不如前,苏锦的丈夫自然也比不上韩如遇,苏沅瞧了苏锦一眼,只可惜他们都想当然,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有谁能料到最终她竟是这样孤零零的死了。 好像突然又感觉到那日的大雪,苏沅浑身一冷,忍不住揉了揉手臂,说道:「我们快些去看芍药吧,祖母叫二姐同我摘一些送给姨祖母呢!」 原本就是来看芍药的,几位姑娘没有异议,便是往东苑的芍药园去了。 与以前一样,陆静英瞧不起她,只是与苏锦说话,陆静妍是陆静英的拥趸,自然是站在那一边,唯有陆静姝怕冷落了苏沅,时不时的回过身说上两句。 「表舅母要来,母亲借着这机会竟然要我同妹妹也准备准备,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菜单是母亲订的,我们能做什么?」 苏沅笑道:「二表婶是要锻炼你们呢,这是好事儿,你们便去问问管事,寻常他们都会注意什么,问仔细了照着做不就是了吗?要再怕出纰漏,便再问问姨祖母,她老人家早先前一个人打理你们陆家呢,必是面面俱到的。」 陆静姝听了极为惊讶,印象里,苏沅虽是庶女,可生得好看,嘴又厉害,与苏锦不合,却很得老夫人的喜欢,苏承芳待她也没有任何的偏差,便是与嫡女一模一样的,甚至于比起苏锦,因多了阮珍的疼爱,更是骄纵了些。她原本也不指望苏沅会说什么,谁知道竟是头头是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 看陆静姝的样子,苏沅才觉得自己说多了,轻咳声道:「我是听祖母这样教我们的,」岔开话,「韩夫人到京都了,你们是要请很多的宾客吗?」 「怎么会,表姨母不太喜欢热闹,就我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再有些亲戚,加之你们家,大约是三四张席面罢。」 自家人的话,就是陆家人了,不知道陆策可会回来?前世他守信,帮自己的忙,那定是要与韩如遇起冲突,苏沅感激他圆了自己临死前的心愿,对这个人便有些关心,问道:「二表哥还在桐州吗,他可有写过信给你们?」 陆静姝摇摇头:「我不知,他要写也是写给堂姐……」 熟料陆静英练过武,耳目聪敏,听见了冷笑道:「提他干什么,他回不回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父亲都说不要管他了!」 还是那样痛恨的样子,这要放在以前,苏沅只会联想到自己,陆静英仇视家里的庶子,恼他夺去陆嵘的光芒,故而见到她这个苏家的庶女,也是连带着看低了,可现在,她却是想到几年后的事情,也不知陆静英嫁到国公府,被抄家之时可曾有过后悔? 若是对陆策好一些,这结局兴许是可以避免的。 「三妹以前为帮他,把刚刚新做好的裙子都弄脏了,而今几年不见,自然是想问问的。」其实苏锦也有些奇怪苏沅为何会问起陆策,毕竟这么久的时间也不曾听她提过,但在陆静英的面前,她火上浇油,只望陆静英会更讨厌苏沅。 果然陆静英眉毛高挑了起来:「都是一路人,确实是人之常情。」 庶子庶女,在嫡系面前总是低了一等,也许出于这种心理,那时候陆策被恶犬咬了,她才会相帮,希望能同仇敌忾,只可惜陆策很快就去桐州了,并没有拉拢到这个帮手。后来遭遇双亲去世,再无一点斗志,悔恨痛苦的过了一辈子。 第7章 而今重获新生,苏沅再不会有这种心思了,她只想把握好将来,让自己与双亲一世平安。 她面上一丝不悦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没有听到陆静英的话似的,苏锦不禁奇怪,这个人今儿是怎么了,如此的镇定! 苦难让人成长,苏沅吃够了苦,又怎么会被陆静英这种小姑娘的一两句话左右心情,与人争吵丢脸?她伸出手摘芍药:「这支大富贵开得真好,姨祖母定然喜欢,二表姐,你快些来看看。」 陆静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可苏沅却包容谦逊,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陆静姝看在眼里颇是欣慰,她原先打圆场是为怕场面不好看,并不是故意偏袒苏沅,而今却真的有一些改观了,笑着凑上来:「姨祖母近年来越发喜欢红色,你挑得真合适!」 两个小姑娘有说有笑。 这堂妹总是温温和和的,好显示宽厚,跟她娘亲韩氏一个样子,在祖母面前与自己的母亲争宠,陆静英冷笑了声,不屑一顾。 苏锦却不愿与陆静姝疏远了,拉着陆静英也去摘花:「你不是要做芍药鸡吗,我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样的味道来!你是要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我们家什么颜色的芍药都有,你尽管折了去,只是鸡要是没做好,可不要怪我说你。」 「包管让你吃得停不下嘴。」陆静英眉毛又扬了起来,指使丫环摘芍药。 一连摘了一大篮子,红的黄的白的,香味扑鼻,而另外两位也摘好了送予陆太夫人的芍药,放在别的花篮里。 因苏沅的避让,几位姑娘后来倒是处得安安宁宁,一直快到午时才走。 回去的路上,宝翠气道:「二姑娘也真是的,胳膊肘总是往外拐,陆大姑娘难道比姑娘还要亲吗?」 宝翠与宝绿一般的年纪,都是三年前来服侍她的,苏沅以前总以为宝翠更关心自己,因为她总是替自己叫屈,在背地里说苏锦的坏话,这很合她的胃口,听着顺耳。 那时候,真是单纯,以为这就是对她好了,可后来父亲母亲死了,自己举步维艰,祖母不愿相见,苏锦痛恨她,府里小人当道,过得可能还不如一个管事,就在这时候,宝翠离开她,去了苏锦那里。人往高处走,多是本性,只是而今看来,宝翠这个人对自己实在称不上忠心。 她微微拧了拧眉:「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 淡淡的,带了一点责备,宝翠吃惊,忙看向苏沅,她长长的睫毛下眼眸清凉似雪,竟是有些像苏承芳,明明生了副风流的样子,却毫不可亲。心里咯噔一声,莫名的慌张起来,她嘟囔道:「奴婢也是担心姑娘……奴婢再不敢说了。」 苏沅看她一眼,往前走去。 早上粗使丫环们打扫过,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大块的青石被水冲洗过,光可鉴人,她站在庭院里,回想起那些年,恍如隔世。 也确实隔了一世了,好些事情再仔细想想,早已没有当初的执念。 心里说不出来的空。 苏沅走到屋里,坐在卷云纹的翘头书案前,拿起堆叠着的书卷看,这都是她十三岁时看得东西,有许多的诗词,还有些话本。 宝绿端来凉茶,放在手边。 外面太阳照进来,落下金黄色的光,暖融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她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有那么一刻,又惊醒过来,怕睡着了,再醒又变了模样。 姑娘的样子有些奇怪,宝绿和宝翠互相看看,也不知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外面有人小声说起话来,似乎在讨论什么,宝翠连忙走出去,好一会儿没有进来。 这种异样叫苏沅察觉了,一下抬起头问:「怎么回事?宝翠跟她们说什么呢,你叫她进来!」 可不等宝绿说,宝翠自己就进来了,她向来喜欢讨苏沅的欢心,这种事情怎么会瞒着,急急得告知道:「姑娘,姨娘不舒服,刚才蕙娘去请大夫,请了桥下怀仁堂的女大夫,听说是蕙娘私自去请的,蝉衣很是担心,过来说一声。」 这两个人都是随母亲从阮家过来的,蕙娘年纪大一些,做事果断,蝉衣就比较谨慎,可母亲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舒服,还请了女大夫。 苏家的人看病从来都是请回春堂的名医,怀仁堂是个很小的医馆,这是不想闹出大的动静,惊动众人,难道…… 今日她忍不住去看母亲,兴许是给母亲带来了麻烦,是不是她们走了之后,祖母做了什么?母亲这个人温和善良,哪里会是祖母的对手?想着又摇摇头,这些年,祖母都没有对母亲出手,照理不会如何。 那是怎么一回事?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在前世今日是没有发生什么,但几日之后,家里还是请了大夫来看母亲,苏沅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容。 阮珍此时正恼得责备蝉衣:「你怎么要去二姑娘那里?」 她有些突然的头晕,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一个个却擅做主张,蕙娘去请大夫不说,蝉衣还去告诉苏沅,难道要苏沅去做什么吗? 因被自己拖累,女儿已经很是委屈了,白白顶着个庶女的名号……阮珍想着鼻子一酸,今日老夫人说过阵子要去元君庙替苏承芳求姻缘签,这分明是告诫自己,做好本份。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因苏承芳这样的人早晚都要娶妻的,他回了京都,年纪轻轻升任侍郎,便是娶个正当芳华的姑娘也不为过,她是担心苏沅。 第8章 这女儿太过维护自己了,也不知将来正室夫人来了,会不会引起事端?十几年来,家中没有主母,老夫人也不为难她,比起别的侧室,日子算是非常好过的,顶多是苏锦有时候使坏给她点排头吃,为此苏沅经常与她争执。 要是再多一位夫人,真是不知道这孩子会如何。 想多了,便是一阵晕。 阮珍气得又说蝉衣:「你们太不像话了,我不过躺一躺就好的,非得请什么大夫。」 「姨娘,您小日子都不准了。」蝉衣道,「也不怪蕙姐姐着急,再说,她只是请个女大夫看一看,没有事情就好了。」 正说着,苏沅走了进来。 看她急慌慌的,阮珍更急,一叠声的道:「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去,我没有事情,睡一会儿也就好了,是她们小题大做。」 苏沅坐到她身边:「不舒服就该看大夫的,怎么会是小题大做呢?」 见她不走,阮珍头疼,早上女儿做噩梦第一个就来见她,粘着不放,而今这是来第二次了,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怕是不妥。她拉住苏沅的手劝道:「我真没有事儿,也没有不舒服,是蕙娘她们一惊一乍的,脑子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瞎闹?我就是乏了,想睡一睡。」 越是劝苏沅越是不走,等到女大夫来了一看,便是喜事,祖母哪里会怪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给苏家添丁弄瓦,祖母只会高兴。 「女大夫看完我就走。」苏沅耍赖。 阮珍重重叹了口气。 怀仁堂的女大夫姓张,与京都的名医比不上,但一般的小毛小病还是不在话下的,她进来行了一个礼,便是给阮珍把起脉来。 小日子不准多数就是有了,蕙娘早两日就惦记着这事儿,偏偏阮珍不在意,说再等等,可蕙娘今日见她有些异样,哪里敢耽搁,她心里不知多希望阮珍能生个儿子!苏承芳没有儿子,老夫人望眼欲穿,要是阮珍能圆这心愿,将来在苏家的日子定是好过极了,所以她急忙忙就去请张大夫。 屋子里静悄悄的,各有各的心思,苏沅也一眼不眨的盯着大夫看。 没多久,张大夫收回了手,满脸笑容:「你们姨娘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啊!」 果真有了,蕙娘差点跳起来,对着张大夫连声说谢谢,送了一个重重的封红给她。她从阮家跟着阮珍来这里,表面上是服侍的奴婢,实则是阮珍屋里的小管事,钱财经常经由她的手,这封红甚至都不用问阮珍就能拿出来的。 蝉衣笑着送张大夫出去。 她们都没有再问张大夫如何保胎的事情,只要确认了肚子里有孩子,将来自然是要请一个更好的大夫来看一看。 「姨娘,奴婢说得没错吧,您真的有喜了,等会儿老爷回来知道了,定是高兴极了!」蕙娘恭贺阮珍。 阮珍的神情有些木木的,她因为苏沅庶女的身份,觉得愧对这女儿,不太想再生孩子,可苏家无后继之人,她又很想给苏承芳生个儿子,让他这一生十全十美。可是,万一又是女儿呢?再说,苏承芳这一两年就要娶妻,正室夫人一嫁进来,就要养个新生的孩子……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可偏偏苏承芳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些,前两年不在京都就算了,而今一回来没多久,竟然让她怀上了。 这种纠结的心情,实在让她欢喜不起来。 苏沅奇怪的看了母亲一眼。 前世,她是从蝉衣那里得知母亲有喜的,好像还是父亲从衙门回来,亲自使人去请了大夫,她当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母亲的表情。 母亲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呢?她依稀记得,去见母亲时,母亲是笑着的……看来自己那会儿还是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只知道要有个同胞弟弟或是妹妹了,觉得有了个小帮手,将来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母亲,她想得是别的罢? 苏沅突然心头一涩。 蕙娘想到老夫人,笑着道:「奴婢这就把好消息去告诉她老人家!」 自家主子柔柔弱弱的,不知道争取什么,可这些年苏承芳不曾续弦,老夫人也从不曾无端端的苛责,又怎么会在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呢?也只有她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蕙娘大踏步走出去。 听说阮珍是有喜了,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头一个就想到,是不是怀了儿子。这个时候,她才不管是不是姨娘生得,只要是个儿子,哪怕是养在外面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只要苏承芳有后,不被别人在背地里说,「苏家什么都有,就是缺个小公子」! 她果然没有心思去管苏沅看阮珍的事情,急忙就叫下人去请回春堂的丁大夫。 丁大夫也说阮珍有喜了,不过孩子太小,一个月都不到,问起男女却是模糊不清,老夫人虽然遗憾,但也知道这摸脉,两个多月或是七个月之后最是准的,便也不再多问。 府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消息,不管男女总是好事儿,老夫人叫管事送了许多的补品来,什么燕窝灵芝,阿胶鹿茸,满满得堆在楠木的石面条案上。 院子里的奴婢们都很欢喜,叽叽喳喳,蕙娘与蝉衣也春风满面,阮珍见此微微叹了口气,手抚在小腹上。 那里的小孩儿她没有见过,苏沅面上闪过一丝悲戚,母亲为护她,在马车冲下断桥的时候,死了,那孩子自然也没有活下来,这都是因她的缘故。要是当时不那么任性,非要跟着去晋县,在路上染病耽搁了时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第9章 这次,她不会犯错的,苏沅紧紧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来抚在母亲的手背:「这孩子生下来一定会像娘一样好看的!」 就跟苏沅似的,雪白的脸,高挺的鼻子,菱角似的的唇,笑起来嘴角翘得老高,怎么看都看不厌。阮珍温柔一笑,摸摸女儿的头发,心想或许生下来陪陪她也是好的吧,这女儿看着争强好胜,实质是个很害怕孤单的人,敏感又脆弱。 四岁的时候离开她,夜夜都哭,老夫人却硬着心肠不管,苏承芳又外调了,这女儿一直哭了许久的日子才慢慢明白过来。 阮珍鼻子微酸,轻声问苏沅:「沅沅,你真的高兴吗?」 苏沅用力点头:「高兴坏了,我就希望您多生几个,这样我们家里就能热热闹闹的了,要是觉得太忙,我帮您一起管他们。」 她今年十三岁了,大可以负担起教养的责任,毕竟祖母年纪大了,多是不管,父亲又忙,母亲真的再生几个,肯定会手忙脚乱的。 阮珍一下又啼笑皆非,这女儿是忘了将来还要嫁人的罢,哪里有什么空还来帮自己?她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苏沅的脸。 有喜了容易累,怕耽搁母亲歇息,苏沅坐了会儿便告辞走了。 时辰已晚,天边有一大片好似烧红了的晚霞,瑰丽万分,她抬起头瞧一眼,一时竟是怔住了。有多少年,她不曾再有心情欣赏美景,春夏秋冬,绫罗绸缎,甚至于那些韩如遇曾带来的富贵,荣耀,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今,她竟是觉得这晚霞十分的好看,十分的迷人。 苏沅开怀的笑。 「沅沅,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暖意。 光是听见,不曾看到人,苏沅都差些大哭,她用力忍住了涌到心头的情绪,飞速的擦一擦眼角,低头道:「姨娘有喜了,爹爹。」 「我听你祖母说了。」苏承芳看着小女儿,「你怎么没有多陪陪她?」 「姨娘累了,要睡。」苏沅慢慢抬起头。 夕阳里,父亲的脸仍是那么清俊,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正色的时候好似深沉的水潭,但一旦笑了,却好像染了花瓣的色晕,说不出的绚烂。 这样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对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可她有日却要同父亲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父亲淋雨染病,与世长辞。 苏沅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连忙告辞道:「爹爹快去看看姨娘罢,女儿先走了。」 她拔脚就走。 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点不能停留了,苏承芳微微拧了拧眉,摇摇头朝院内走去。 苏沅快步的离开这里,一直走到庑廊下才停下来,大口的呼着气,因憋得厉害,脸色竟是好像晚霞一般的红艳。 还好没有当面哭出来,不然凭着父亲的敏锐,定是要询问出什么事情了,他可不像母亲那么好糊弄。苏沅轻轻拍了拍胸口,擦擦眼睛,又一点点的欢喜起来,心想再活一世真好啊,母亲在,父亲也在,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 又哭又笑的,丫环们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庑廊东边有个少年叫起来:「三表妹,锦妹妹在哪里?我给她送吃的,她怎么不在院子里呢?」 那是陆嵘的声音,陆焕扬的长子。 他怎么突然来了?苏沅往前看去,面色在刹那间一变,这陆嵘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站着位少年,穿一件宝蓝色藕丝素云锻的直袍,身材颀长,如珠玉在侧,风姿夺目。 在苏沅心里,她这辈子大可不必再见到韩如遇,谁想猝然之间,就这么遇到了。 然而眼前这人才十七岁,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仔细看,与十年后的那个人,非常的不像,苏沅不由恍惚,她竟是不记得,韩如遇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那个无情,冷漠的人。 疑惑归疑惑,她却不愿意去深究,因再也不想跟韩家的人有什么关系了。 反正陆嵘与她原本就不交好,而韩如遇,当初还没有在京都露面时,陆静英,苏锦几个小姑娘就已经提起他,谈到韩如遇的出众,陆静英说他们韩家娶媳妇的要求非常之高,言下之意像苏沅这种人,根本就不要起什么念头。 苏沅一气之下,等到韩如遇来陆家,她一眼都没有看这个人,这样的话,也是谈不上什么相识不相识的,她可以马上就走。 「我不知二姐在哪里,你自己再找找。」苏沅说了这一句,掉头离开。 陆静英摘了芍药回来,真的叫厨房做了一锅芍药鸡,陆太夫人也得了一篮子花,连声叫她把芍药鸡赶紧送一点去苏家,陆嵘正好在,便是主动请缨,提了食盒过来。陆静英不喜欢苏沅,只准备了苏老夫人与苏锦的,陆嵘同她亲姐姐一条心,刚才问苏沅,就是故意气她的。 至于韩如遇,陆嵘是受人所托,想得一首写芍药的诗词,硬是拉了韩如遇来陆家的东苑赏花,好给他做首诗送人情。 「瞧瞧这苏沅,什么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一点儿不知道礼仪,果真是姨娘教养出来的!」陆嵘贬低苏沅,「锦妹妹只比她大一岁,却不知道比她好多少。」 来之前,他就满口的锦妹妹,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是样样都好,韩如遇不置可否,只是想到第一次见到苏沅时,她一个人坐在花厅的角落,端着茶盅,手指修长,好像美玉似的泛着光泽。她那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连一记目光都没有落向自己。 第10章 今日,苏沅又走得匆匆,仍是没有同他打招呼,是不是因陆嵘一来就得罪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吧?难道真如陆嵘所说,这苏二姑娘是个极其无礼的人?他眉头略挑了挑,问陆嵘:「芍药园是往那里走吗?」 陆嵘这个人做事毛毛躁躁的,他是看在堂姑姑韩氏的面子上,才答应这种请求,此时此刻只想快点办完了事。 「我来领路,」陆嵘咧嘴一笑,「这苏家我最是熟悉了,我们两家就跟一家似的!」 他沿着庑廊快步走去。 听说苏锦晚上吃了芍药鸡,宝翠不屑得道:「就是将芍药与鸡一起煮汤,没什么讲究,姑娘要吃的话,家里芍药多得是呢!」 苏沅没有放在心上,少吃一样东西,又有什么?她才不会为此专门做个芍药鸡与陆静英打对台戏,不过在前世,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她那时候太过介意自己的身份,对别人的看法十分的在意,但在母亲,父亲去世之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叫厨房明日午时做个酥黄独,雪霞羹送去给姨娘。」 两样都是素食,酥黄独是芋头,和切碎的榧子,杏仁同大酱裹了面拖在油里炸的一种小食,雪霞羹是用今年新晒好的嫩笋干,蕨菜包的馄饨。母亲很喜欢吃,她天生喜欢吃素的,荤腥十分的少,苏沅心想,就把这当作送与母亲有喜的贺礼罢。 宝绿得令,快步去厨房了。 五月之后,天气很是酷热,丫环们手不离纨扇,苏沅这阵子每日除了去与老夫人,父亲请安外,白日多数都在接受刘燕知的教导。苏锦仍是没有变,时常想要压制她,只苏沅越来越像是棉花团了,打在上面没有一点的声音,倒是让苏锦无从下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沅担心母亲,却也不好频繁去探望,偶尔为这事儿忍不住叹气。 陆家那里,韩夫人到了,因是姻亲,又是江南的望族,陆太夫人精心招待,专门收拾了一栋二进宅院让韩夫人住。不过韩家家底丰厚,韩夫人为儿子又有意移居京都,便是打算一到就着手置办府邸,也就借住月余的样子。 外面的小丫环萍儿来传话,说明日陆家要摆宴席,请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两家的关系就是如此,有事无事便是互相走动,两位老夫人见到了,能坐在一起说半天的话,不过这次相请算是给韩夫人接风,故而还多请了一些别的亲戚好友。 乍一听到这消息,苏沅便是不想去,去了定然会看到韩夫人,她害怕这个前世的婆婆,怨过她,却又怀着愧疚,实在是不想碰面。她之前甚至想过,要装病避开这一家的人,但是前不久却突然在东苑的庑廊下遇到了韩如遇……可见世上事,越是害怕越是会发生。 也许坦荡些会更好吧! 「韩夫人出生书香门第,写得一手好书法。」宝翠看着正在写字的苏沅道,「姑娘这字要是被韩夫人看到,定然会夸赞的。」 苏沅一下顿住笔。 墨汁浸染在宣纸上,满团漆黑。 宝翠是真的伶俐,之前知道她担心阮珍,便叫别人去打听,回来告诉她,说阮珍身体十分康健,奴婢们服侍的很周到,现在又提起韩夫人的喜好,只是,她又怎么能忘掉以前的事情?宝翠就算再善解人意,她也不能留在身边,不能再去信任这个人了。 宝翠瞧见苏沅神色不渝,心头惴惴,暗想姑娘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难以捉摸了?一时不敢再说什么话了,连忙收拾书案。 上房老夫人那里又有丫环来传话,说是莲花胡同的苏老爷子一家过来了。 那是他们苏家的堂亲,苏老爷子苏赡豪爽大方,儿子苏明诚能言善道,儿媳罗氏虽然胆小,却和善和亲,但最让苏沅喜欢的却是他们家的独女苏文惠。 她站起来问:「都来了吗,文惠姐也来了?」 丫环回答:「除了四公子太小没有来,都在呢。」 苏明诚夫妇一共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苏沅心想,祖母对他们肯定是羡慕极了,她也一样,真希望母亲也能给父亲生个儿子,这样父亲就没有遗憾了! 苏沅稍许打扮了下,疾步走去老夫人那里。 很远就听见欢声笑语,苏明诚这个人虽然才学上不如苏承芳,三十来岁还只是个秀才,但却非常的有意思,常把老夫人逗得大笑不止。 苏沅走进去,看见父亲,苏锦都到了,便朝长辈一一问候行礼。 苏赡声如洪钟,比划着道:「三丫头长得真快,我记得去年才这么点儿吧,一下又长了半头高了。」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苏沅身上。 立在厅中的小姑娘肤色白皙,穿着荔枝红的潞绸夏衫,白细花松绫裙子,身材高挑,瘦不见骨,盈盈一笑,好似一阵极清爽的微风迎面扑来。 苏文惠忍不住叫道:「沅沅,你越发好看了!」 苏锦的面色不由一沉,苏沅这人自小就喜欢打扮,学她母亲以色侍人,卖弄相貌,以为凭着这张脸就能让人忘掉她是个庶女了!只可惜,谁也不是傻子,苏文惠总是讨好苏沅,还不是因为自己不愿理她,她才转而同苏沅相好的吗? 「文惠姐,好久不见!」苏沅却欢喜的走到苏文惠身边,拉住她袖子,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第11章 前世苏文惠嫁给了张孙锡,两年之后随他去了洛阳,她们再也没有见到面,后来苏沅听说,苏文惠死在了洛阳,她痛哭不已。母亲父亲去世之后,苏文惠常常来看她,开解她,甚至太过担心还求老夫人准许住了几晚上,这是一个难得真正关心她的朋友,苏沅怎么会不伤心? 那一天在城门口的离别,是一别了六年。印象里,已经六年没有见到苏文惠了。 见她眼圈都红了,苏文惠笑起来:「看来真是想得紧了,瞧瞧你,难道还要哭鼻子吗?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呢……」她要同众人说了打趣,苏沅连忙道,「我是想着你在家里吃喝玩乐,偏偏不来找我,我是在生气呢!」 「天地良心!」苏文惠大呼冤枉,「我娘不舒服,我这几个月都在陪她,你忘掉了呀?我使人捎口信给你的,你还给我送了一颗灵芝。」 苏沅记起了之前的事情,不由满脸通红,被苏文惠一阵取笑。 苏明诚示意三个儿子与苏沅见礼,他第三个儿子叫苏文进,今年三岁,躲在罗氏身后,声音好像蚊子一样的细弱。 看到这个小小的堂弟,苏沅眸色闪过一丝黯然,父亲不在了,祖母后来同苏赡商量,让苏文进做了他们家的嗣子。苏文进很听话,来了之后不哭不闹,很是抚慰了祖母的心,但这到底不是父亲真正的血脉,他们苏家至此断了根。 这都是她的错,苏沅手在袖中用力捏了捏,让自己从巨大的懊悔中清醒过来。 她可不能当众失态! 耳边听到苏赡道:「明诚要是有承芳十分之一的本事,我都要烧高香了……」说的是苏承芳前不久升任工部左侍郎的事情。 苏赡总是这样不遗余力的称赞苏承芳,苏沅早就听得耳朵起茧。 老夫人怕苏明诚面子不好看,这样大的一个人了还被父亲比来比去的,便是道:「他也不过是有贵人提携,运气好罢了。」她看向罗氏,「等到天气暖一些,把文博带过来给我看看,一定跟他三个哥哥一样,生得副好样貌罢?」 这孩子才一岁,罗氏也是出月子没多久,闻言低头答应。 既然说到孩子,苏赡笑道:「承芳,听说阮姨娘有喜了是吗?」 「是,上个月大夫确认了。」苏承芳颔首。 「但愿有好消息了!」苏明诚看一眼罗氏,「你几次来,同阮姨娘总是有说有笑的,不如去看一看吧。」他笑着同老夫人道,「尚静心软,不然回头到家了又忍不住惦记。」 因苏承芳一直没有续弦,老夫人偶尔会让阮珍出来,像罗氏这种亲戚,互相见得面比较多,罗氏胆小,与性子温和的阮珍走得近一些,老夫人笑道:「去看看也好,阮姨娘是个不错的人。」她这么夸阮珍,也是看在苏承芳的面子。 罗氏很高兴,站起来。 苏明诚念书不成,自是娶不到名门望族的姑娘,另辟蹊径娶了杏林世家的姑娘罗氏,罗氏父亲乃御医,罗氏也学了几分本事,前世听说罗氏给母亲把了脉,但自己当时一直同苏文惠在东苑赏花,并不清楚,也不知这一世母亲的情况如何?苏沅有点心神不宁。 苏文惠善解人意,看出来了,因知道苏沅与阮珍的感情,就说道:「光是看芍药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别处逛一逛罢?」 苏沅当然没有反对,结果苏文惠就把她领到阮珍这里了:「我娘在呢,走,我们去瞧瞧。」 多好的姑娘啊,苏沅更喜欢苏文惠了! 阮珍倒有些慌张,罗氏会来已经叫她惊喜了,结果两个姑娘还过来。 「都没有去赏花吗?」她忙道,「现在芍药开得正好,过阵子就要没有了。」 侧室就是这样的处境,苏文惠未免有些怜悯,难怪苏沅性子透着怪,刚刚结识的时候总是张着刺一样,但相处久了却发现,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心里有热枕。年前听说母亲生病,苏沅把阮直送给她的最好的灵芝送了过来。 「我同沅沅看腻了才来这里的。」苏文惠瞧一眼阮珍卷起的衣袖,「难道娘是要把脉吗?」 罗氏的脸一红:「说着玩儿的。」 「外祖父可是闻名天下的御医呢。」苏文惠笑着推母亲,「娘您快些试一试,刚才爹还说希望有好消息的。」 阮珍把袖子又往上卷了些,众人都看着罗氏,包括苏沅。 罗氏的脸更红了,坐下来把手搭在阮珍的手腕上。 从侧面看去,罗氏的脸小小的,神情柔和又安静,苏文惠丝毫不像她,更像玲珑八面的苏明诚,苏沅在心底轻叹了声,可惜医者不自医,罗氏生病之后,自己并不能救活自己,甚至罗老爷子也不行,听说在一个早晨死在了床上。 苏明诚抱着她去罗家,跌倒在雨里。 苏沅对罗氏的短命很是唏嘘,目光连一瞬都没有离开,罗氏很认真的把脉,好像发现了什么,神情突然有一丝的惊诧,又有些欣喜,她慢慢的放开了手。 「怎么样?」阮珍问。 罗氏满脸的笑。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苏文惠追问,「快些告诉我们!」 罗氏并没有说,而是问阮珍:「大夫怎么说?我听说回春堂的丁大夫一直在给你看着的,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他老人家说还得看看,说什么月份不足说不清的,不能胡乱开口。」 第12章 听到这话,罗氏的脸色一下变了,耳边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本事给人把脉?你又不是男儿,还不如去学学女红,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看出了人命!」她脑中轰隆隆得响,手指抓了抓衣袖嗫嚅的道:「你才怀了一个多月,是不好说的,还是请丁大夫过阵子看下吧。丁大夫都没有说什么情况,我,我哪里看得出来。」 苏文惠不满:「娘,您就不能先说吗?」 罗氏摇头:「我摸不出。」 苏沅眼眸微微睁大,她明明发现罗氏好像看出什么了,怎么突然就改了口,难道母亲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吗?她为什么不说? 阮珍一贯不喜欢强迫人的,更何况是罗氏这种性子,便笑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知道。」她叫人上茶,「喝些热茶罢,我记得你喜欢喝碧螺春是不是?我这里有些新鲜的,闻起来很香。」 众人就坐下来喝茶。 苏沅这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阮珍,什么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便一直惦记着,想问一问。因他们来,老夫人早早使人准备了宴席,也叫了阮珍一起出席,等到摆宴时,苏沅疾步走到罗氏身边,拉着她躲在一架老松盆景后面轻声问:「堂婶,您就告诉我罢,姨娘的脉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好?」 「没有。」罗氏吓一跳,忙道,「没有的,很好。」 「那您为何不说说呢?」苏沅晓得她胆小,声音越发轻了,几乎是哄着道,「就告诉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实在很担心,我晚上会睡不好的!」 小姑娘哀求着,眸色像星空下的湖水,罗氏的袖子被拉着一动不能动,她拗不过,又生怕苏沅太过着急当众叫嚷起来,连忙道:「我是觉得同我第一胎的脉一样……但我哪里摸得准,连丁大夫都说说不清的!好了,你就随意听一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这多是胡说的。」 罗氏第一胎怀的是龙凤胎,生了苏文惠与她哥哥苏文润。 苏沅瞪圆了眼睛。 罗氏怕别人看见,从她手里抽出袖子,走到苏明诚那里去了。 苏沅好半天回不过神。 母亲难道怀的是龙凤胎吗?可她前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直以为会多个妹妹……那父亲岂不是要有个儿子了?她一时欢天喜地,但想到罗氏说的,有可能不准,又忍不住清醒。 也许该再请个大夫看一看! 她想同父亲去说,转过头却看见苏承芳正跟阮珍说话,他穿着件轻薄的冰纨夏袍,颜色雪白,几乎没有什么花纹,但却十分的华贵。 「老太太托人送来一筐的油桃和香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叫人送去你房里。」苏承芳把好消息也告诉了阮珍的家人。 阮珍没想到,又惊又喜,抬头看向苏承芳。 男人的眼眸流光溢彩,比任何的宝石都要好看,她的脸好像被照得一红,轻声道:「应该是娘自己种的,我听哥哥说娘前两年在家里开辟了一块地出来,许是终于长出果子了。」 「老太太还真是有闲心逸致。」苏承芳闻言一笑。 两个人在说阮珍的母亲季氏,也就是苏沅的外祖母,这当然不是名义上的外祖母,只苏夫人甄氏一早就去世了,苏沅从来没有见过,又是被阮珍养大的,她心里就把阮珍当母亲,阮家的人自然就是外祖家。这季氏又生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每次来苏家,都对苏沅非常的好,这种好是发自肺腑的,苏沅又怎么会不喜欢? 她心里自然就着急了。 因为前世,季氏就是在今年染病的,到得九月突然加重,阮珍为见她最后一面,不顾身孕坐车去晋县,后来在路上出了事。 她这一死,季氏痛失女儿,很快也与世长辞。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回忆时让人透不过气来,苏沅重重吐出一口气平缓下突然涌上心头的悲凉,她在那两年,失去了太多的家人。 到底该如何挽救? 季氏夫妇住在晋县,总不能叫他们搬来京都罢?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跟父亲说这种事。至于阮珍,苏沅摇摇头,母亲这个人实在是与世无争,要她在父亲面前谋划些东西,那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困难。 不过也因此,祖母才能容下母亲,才会对自己偷偷去看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苏沅正犯愁时,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随从急匆匆走到苏承芳身边,低头道:「老爷,阮家公子前来拜访。」 那不是舅父吗?苏沅心头一喜。 她从来就很喜欢阮直,因阮直对她的疼爱,对母亲的疼爱非常的直接,一点儿不顾及别人的看法,有时候遇到苏锦,苏锦欺负她,阮直是完全不管她是不是个小姑娘,当面就会斥责苏锦。为此母亲提到舅父,总是会忍不住苦笑,而祖母,苏沅朝老夫人看去,发现老人家的脸色不太好看。 确实,阮家兄妹两个的性子太不相像了。 苏承芳对阮直的到来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心想应该是阮老夫人将阮珍的事情告诉了,才会前来探望,便是要让小厮请进来。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让哥哥在芍药园等我,我同他说几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苏承芳道:「明诚与他很是相熟,不会有事,再说,他弃商从文,今年八月还要参加乡试,将来中举了入官,也是要应酬四方的,难道你还要一直担心他?」 第13章 这句话将阮珍说得百感交集,她又怎会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书的理由?他一个从来不曾捧过书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学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参加乡试,又真的能考上吗?别的人,可是从小就开始念书,有名师指点的。 她轻轻叹口气。 苏承芳叫小厮把阮直请来。 很快,庭中就走来一人,穿着湖绿色的杭州直裰,领口与袖上用金丝银线绣着杏林春燕的花纹,闪闪发亮。他腰间缠着金钩带,上面挂着四个五颜六色的荷包,还有一块通体没有瑕色的羊脂玉佩,乍一看便是像京都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幸好五官生得英挺,凌厉的眼眸,高高的鼻子,使得他浑身都散发出了一股豪迈之气。 苏沅忍不住的笑起来,她前世一直等不到的人,终于在今日又再次见到了。 不等苏承芳说话,苏明诚已经迎上去,打趣的道:「阮公子,许久不见,听闻你前阵子去了蜀地?怎么,康司业还准你进国子监吗?」 国子监在建昭年间已变了模样,阮直大咧咧的道:「这有什么,我才同他喝过酒呢!」 阮珍听见,心头一跳。 这哥哥真是讲话肆无忌惮,他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他的,进国子监花了大笔的银子收买官员,她都不知该如何说他了! 苏明诚大声笑起来,问道:「你到底去蜀地做什么了,谈生意吗?」 「差不多吧。」阮直朝老夫人,苏赡走过去行礼,「不知有客人在,今日打搅了。」 老夫人淡淡应了声,明显看出她的不喜。 阮直并不在意,目光落到妹妹的身上。 仍旧是那个样子,高高瘦瘦的,不过见到他好像很担心,阮珍的一双眼睛怀着不安,阮直突然心头一痛,如果这是苏承芳的正室夫人,哪里需要如此的唯唯诺诺?老夫人又怎么会这样看不起他,苏锦又怎么能总欺负苏沅? 他眉头一挑,走过来同阮珍道:「娘说,给你送了一筐油桃,香瓜,是不是?」 「是。」 「好吃吗?」他问。 「还没有吃到呢。」阮珍轻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捎个口信。」 「这又有什么?」阮直看向苏承芳,「苏大人,我是不是不能来你们府上?」 这话有点咄咄逼人,阮珍的脸发红。 这些年来,阮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有点奇奇怪怪的,但苏承芳知道是什么原因,淡淡的道:「你要是让珍儿担心,还不如不来,既然要来,提前告知也是应该的。」 并没有热络的邀请,但阮直看着苏承芳,却突然的笑起来,摸摸鼻子道:「我才回京都就听到这个好消息,急着来看,哪里想到这些礼仪,下回,我必定会来问一下,看看我妹妹有没有空……不过我来得急,礼还是带的。」他一拍手,叫随从送上两箱东西,「一箱蜀锦,还有一箱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你看看怎么分吧,我是不知道哪些该送老夫人,哪些该送沅沅。」 苏锦一直注意着这里,听到送礼,阮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提,好像府里没有这号人,一时气得咬牙。 这男人比起苏沅,真是要可恶得多了,苏沅至多嘴巴伶俐些,好似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但阮直一开口,却会让人觉得得罪他一定没什么好下场。可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秀才而已!苏锦脸色铁青。 阮珍连忙打住阮直的话头道:「我晓得了……你怎么样?去那么远的地方,来来回回的,累吗?」 阮直微微一笑:「不累,倒是你,你要注意身体。」 知道是说她怀有身孕,阮珍脸一红,点点头。 稍许叙了旧,几个男人便去一边说话了,苏沅见到舅父,心里已经打起了主意,叫宝绿看着那里,若是阮直要告辞,一定要告诉她。 宝绿连忙走过去。 不到一会儿就回来,急匆匆的道:「阮公子要走了,老爷想留饭,但阮公子不肯。」 谁说舅父一点儿不识趣呢,他知道祖母不喜欢他,故而并不留太长的时间,苏沅问清楚方向,快步就朝那里追过去。 阮直已经走到院门口。 「你们在这里等着。」苏沅喝令两个丫环留下来。 听到声音,阮直回过头。 「沅沅?」他十分的高兴,眉梢满是笑容,刚才人太多,只是同阮珍说了几句,并没有机会跟苏沅说话,因为这个外甥女儿年岁大了,不想年幼时那么方便,但他没有想到苏沅竟然会追过来,大踏步迎上去道,「我买了一盒珍珠在箱子里,怕你娘送给别人,专门在盒子上写了你的名字,你回去记得拿。」 苏沅鼻子一酸。 他每回来总是不空手的,买了许多的好东西送给她,送给母亲,可是母亲,外祖母去世之后,他过得几年就远走他乡了。后来她想方设法写信给阮直,他托人捎来消息,说很快回京都,但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高兴的要哭吗?」阮直却笑话她,伸出袖子替她擦眼睛,「舅父买给你是应该的。」 阮珍是侧室,决不能叫阮直舅父,可她很小时,阮直私底下怂恿,让她叫舅父,苏沅心想,阮直不可避免的做了许多蠢事,可却让自己讨厌不起来。 第14章 「舅父。」苏沅轻轻叫了一声,「我想老太太了!」 阮直揉揉她的头:「她也想你,在家中时不时的提起。」 「可光想有什么用?舅父,您也不是没有银子,您不如在京都买个宅院罢,反正您不是要参加乡试吗?将来也许就要常住在京都了,不如早早就将老太太接过来,这样我就能经常看到她了。」 阮直一愣。 阮家祖上是做小买卖出身的,经过几代积累,家业丰厚,但阮家的男人并不满足于此,虽然一直居住在晋县,从来都在外闯荡,五湖四海到处寻找赚钱的路子。阮直年少时就跟父亲东奔西走,并不曾想在哪里定居,后来他开始念书,父亲又去世之后,家里的生意就转交于堂叔堂兄,他从中出主意,偶尔遇到大的事情仍需亲自出面。 可在京都置业,还未想过,因他是住在国子监的,里面提供了屋舍。 见他不说话,苏沅拉他袖子:「舅父,您看好不好?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您也不会太过放心吧,她年纪也不小了!」 阮直低下头,看到外甥女儿急得脸蛋发红,由不得笑起来,也许这主意不错,既然他打定主意要走官途,在京都为母亲买处宅院是应该的,到时候母亲来看妹妹就方便得多了。 「我回去看一看,有合适的便买。」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苏沅一叠声的道,「我听说麒麟胡同那里就有许多呢!」 那胡同离他们家住的洒金桥很近,这么说当然是有私心。 阮直又是一阵笑:「你这小脑瓜什么时候这么灵活了,这些都知道吗?我都不知。」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些东西当然是苏沅后来才听说的,她哪里会告诉阮直,推着他道,「好了,您快些去办吧。」 离得近了,鼻尖飘来一阵香,高雅悠远,她这个舅父从来都不知道遮掩的,家里钱多,浑身上下便是用得最好的,就是香也一样。对别人也很大方,挥金如土,故而这些年在京都念书,结交了许多的狐朋狗友,好人坏人都有。 有时候,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舅父,只是重新见到,苏沅几乎是看不到他的缺点了,只是觉得难以言说的亲切,舍不得放开他的袖子。 但季氏的事情更重要吧,她又催促。 阮直摇头好笑:「我这就去办,你等着好消息吧。」 他快步走了。 看着远处的背影,苏沅脸上露出了十分欢喜的笑容,等到舅父真的买下宅院,将老太太接过来,她便找个由头请大夫看一看老太太,应该就能避免将来要发生的一切了! 宝翠看她直直得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凑过来与宝绿道:「姑娘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 宝绿点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宝绿怎么答得出来,她也不会管这么多,姑娘就是奇怪那也是姑娘,只要过得好就行了。 苏沅站得会儿走过来,重新去找苏文惠。 离上席还有一会儿功夫,苏明诚同罗氏道:「我听文惠说,你给阮姨娘把脉了是吗?刚才还没有空闲问呢,你同我说说到底如何?在我面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罗氏有些紧张,但她很信任苏明诚,小声道:「是看了下,她那脉好似是龙凤胎呢,同我怀文润,文惠时一模一样。」 苏明诚怔了怔,很快就笑起来,揉着她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成神医了,这种脉还能一样吗?你看看你,那么玲珑,阮姨娘那么高挑,那是两种人了……你该不会告诉她们了罢?」 罗氏一下红透了脸,好像做错了大事,垂头道:「没有,我没有告诉谁的。」 三十来岁的女人了还像个孩子,苏明诚轻叹声,揉了揉她的肩膀,笑道:「刚才我看丫环端了芋圆出来,你不是说他们家的厨子做这个最好吃吗,一会儿记得问问法子,回头叫我们家厨子也照着做。」 那么体贴人,罗氏差点依偎到他怀里,连忙点头。 苏明诚十分的高大,罗氏有些矮小,上席时,众人都走过来,苏沅正好看到苏明诚在给罗氏正簪子,两个人非常的恩爱,难怪别人提起,都说是要羡煞旁人。 但是苏沅依稀记得,罗氏去世之后,苏明诚娶了汤以中的遗孀纪瑶,那纪瑶身材窈窕,生得很是美艳,年少时甫一露面就引得儿郎纷纷动心,后来出自名门的大才子汤以中一枝独秀,抱得美人归。不过汤以中的运道不好,丢了官不说还在狱中暴毙。 想起这些事情,苏沅顿住脚步,都忘了往前走了。 苏赡一家用过午膳,在申时告辞,苏沅念着阮直送的珍珠,急忙忙去了西苑。 「我是来拿我的珍珠的。」苏沅把刚才的事情告诉阮珍。 阮珍扶额:「我这哥哥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可见他那么疼爱苏沅,阮珍心里还是高兴的,把两箱东西打开来,将珍珠递给苏沅:「还有些东西我要看一看,送去给老夫人还有二姑娘。」 其实给那两个人真的送去了,只怕都会束之高阁,尤其是苏锦,也许会扔在外面,只是出于礼仪,不得不办。所以说阮直有阮直的缺点,他自己明明可以分好了相送,却偏偏都要拿给母亲,让她为难,苏沅摇摇头:「下回我得说说他了!」 第15章 阮珍莞尔一笑。 她这哥哥的脾气,谁说得改呢? 「你快走吧,我还忙呢。」她催促。 苏沅答应一声,抱着彩漆红木盒回去。 里面都是珍珠,米粒般,绿豆般,拇指般大小的都有,也有很多的颜色,白的黄的粉的黑的,不知阮直从哪里弄来的,颗颗都圆润又光亮,她爱不释手,心想应该送去街上的铺子打一副头面,几样珍珠钗环,剩下来的,可以用在绣屏上,帕子上,或者点缀鞋子,能做好几十样东西呢。 苏沅想到就做,立时吩咐宝绿将珍珠交于一位管事拿去外面打造。 眼见天慢慢黑了,宝翠轻声询问:「明儿要去陆家做客,姑娘可挑了衣裙,奴婢们好熏香呢。」 苏沅面色又突然变得凝重,想了会儿选了两件出来。 宝翠十分奇怪的看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捧着裙衫走去了外间。 第二日,除了阮珍外,他们女眷一起去陆家。 临下车时,苏锦拿出小铜镜照了照,又将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好像在审视什么重要的东西,极为的认真。她穿得非常讲究,不光是裙衫间的搭配,就是头上戴的首饰,腰上佩的压群玉坠,都是精心挑选的,好看又不刺眼。 那一刻,苏沅竟生出了羡慕之心。 「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情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十三岁的时候应当情窦初开,却突然失去母亲,从此再没有这种心情了。哪怕后来嫁给韩如遇,他如此的出色,她也不曾丝毫的动过心,她不清楚,爱慕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察觉到苏沅的目光,苏锦暗地里撇了撇嘴,想到阮珍使人拿来的几匹蜀锦,一些小玩意儿,说是阮直送的,她又忍不住的恼火。 又不是府里的正室夫人,拿这种派头来分送礼物,别以为她不知道阮家的心思,阮直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抬阮珍的面子吗,可惜有个这样的哥哥,有阮家这种商户的小家背景,阮珍哪里有本事做正室?这就跟苏沅一样的,天生只配当个庶女! 苏锦眉头挑了挑,不屑的看苏沅一眼,昂首挺胸从车厢里下来。 宝翠瞧她那样子,气得跺脚,张口就要说两句坏话,只到嘴边想起苏沅的告诫,急忙又吞了回去。这些日,她隐隐感觉到苏沅的冷漠,心想自家姑娘好像不太喜欢她了,便是不敢再行得罪。 威远侯府的祖上是开国元勋,曾辅佐皇帝从镇江一路攻入京都,立下赫赫战功,仅次于当时的魏国公,英国公两位老将。后来皇帝平定四方之后,将洒金桥下的一座王府赏与陆家,改为威远侯府,一直便在京都屹立了八十来年,总共历经了四朝。 这些年里,经过风风雨雨,府邸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满是风霜,到处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这也不能掩盖住侯府曾经的显赫。院中花团锦簇,楼阁曲桥无一不缺,处处透着精巧,只苏家的人看得次数太多了,几乎是视而不见。 一行人行至中庭,二夫人韩氏与她两个女儿陆静姝,陆静妍迎上来,笑着道:「母亲临到头突然说您喜欢吃鳜鱼,急忙忙叫下人出去买!」 老夫人哭笑不得:「什么好东西,我在家里都吃腻了,她还惦记这个呢?」 「说厨子想了一种新烧法,一定要您尝尝。」 姐妹两个感情深,老夫人一时又欢喜:「那倒是好。」又看看韩氏,「最近你辛苦了罢,不过这是件大好事儿。」 虽然他们韩家分了宗族旁支,但韩夫人在此置办家业,于她总是个依靠,何况她与韩夫人相处不错,韩氏笑盈盈的点头称是。 到得上房,只见陆太夫人屋里许多的人,陆家上房威远侯夫人廖氏并两个孩子,二房韩氏与四个孩子,还有韩夫人同韩如遇,每个人又有几个下人伺候,显得满满当当的。陆太夫人都觉得拥挤,连声叫那些个下人们先退出去。 「这人一多越发热了,用冰都挡不住。」陆太夫人请老夫人坐下来,笑道,「韩夫人你还没有见过吧?」 韩夫人微微一笑,上来行礼:「太夫人嘴里简直是离不了您了。」 老夫人朝韩夫人细细打量,见她穿着件焦叶红的缠枝梨花纱衫,蜜合色镶宽边罗裙,头发梳个圆髻,只插了支红宝的金簪,简单中见华贵,由不得称赞道:「见到韩公子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的夫人能生出这样的孩子,而今我总算知道了。」 夸儿子比夸她更叫人高兴,韩夫人道:「您谬赞了,京都藏龙卧虎,如遇他还有得学习呢。」 声音里含着淡淡的骄矜,面前的韩夫人行事十分的大方得体,可谁想到在前世,后来竟会那样的绝望,甚至不顾及形象了,当众指责她羞辱她。苏沅的手忍不住握在一起,都不敢去看韩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韩如遇娶了自己。 要是当初拒绝就好了,那时候只想从老夫人那里得到些许原谅,她丝毫的没有多想。 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见过韩夫人。 苏锦掩饰着心头的激动,非常认真的行礼,她太过看重这次见面了,以至于连踏出一步都很小心,韩夫人看在眼里,笑道:「听老夫人说你们家请了刘先生?我看之前的女先生定也不差。」 那是在说苏锦的礼仪好。 苏锦心花怒放。 轮到苏沅,她中规中矩的行了一礼便是站在一边,丝毫的不曾要博得韩夫人的青睐,不过韩夫人知道这是庶女,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说生得好云云便揭了过去。倒是陆太夫人惦记阮珍,与老夫人说道:「阮姨娘有喜了,不然该带着她一起过来坐坐。」 第16章 比起老夫人,陆太夫人好像更喜欢阮珍一些,每回过来总会同她说几句话,苏沅听见了,看向陆太夫人不由露出了亲昵的笑容。 极为的灿烂,眸色好像漾起了水光,蕴着落英的缤纷,勾人心魄。 韩如遇总见到她冷冷的样子,不曾想有这种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旁边陆嵘一心系在苏锦身上,推一推他道:「我昨日给你看的猫眼石如何?是不是上品?你说姑娘家会喜欢吗?」 真是奇了怪了,这种事情都要问他,韩如遇脸色一沉:「我如何知道?」 「你如何不知?」陆嵘忍不住笑,「你来到京都不知收了多少件东西,都是姑娘们托人塞来的,难道还有谁比你更清楚姑娘们的喜好吗?」 在陆嵘看来,韩如遇虽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背地里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会如此的讨人喜欢,当然要来求教一两招。 韩如遇啼笑皆非,想拂袖而去,正好太夫人说要跟老夫人几个玩叶子牌,便叫年轻人出去自找事情做。陆嵘本来也不想在这里傻站着,拉住韩如遇,笑着与众人道:「我爹前阵子得了几幅名画,不如我们去花厅罢,那里凉快,可以一起赏赏画。」 「是不是吴城子的画?」陆太夫人笑道,「这是值得看一看的。」她吩咐下人,「在花厅的鼎里放些冰,不要热着他们了,再切些新鲜的瓜果去。」 这样就都脱不了身了,韩如遇要找借口走,他看向韩夫人岂料与望向门外的苏沅的目光撞在一起。 苏沅的心思是一样的,她一点不想跟韩如遇在同处屋檐下,只想同陆静姝说说话就把时间熬过去,谁想到这陆嵘偏偏说什么赏画,这不是不得不去花厅了吗? 小姑娘拧着眉,面上有一些的不满,在见到他之后,那不满更是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东西从她面上极快的闪现过去,消逝在了如画的眉眼间。 那是前世里,她对韩如遇的看法,五年的夫妻,多少过往,多少恩怨,又岂是十七岁的韩如遇所能看得明白的?他不禁怔了怔。 「我对画没有什么喜好。」苏沅低声跟陆静姝说,「不如我去你闺房坐坐罢?」 陆静姝以为苏沅是忌惮陆静英,毕竟陆静英总是看不惯苏沅的,上回在苏家就百般的让人下不了台,她回来告诉母亲,母亲也说陆静英太过分了,欺负庶女欺负到别人家里去了。有这话头,母亲就说到了陆策,陆静姝道:「你上回不是问起二哥吗?母亲说二哥今年可能要回来了,大概是在十月左右。」 那是要冬天了。 前世,他也是冬天回来的吗?苏沅仔细想了想,一点儿没有想起来,因前世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快也与世长辞,她一直在守孝,关于陆策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口里听说的。她当时也没有什么心情,故而很多都是不太记得了。 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陆静英高声道:「二妹,我们快点去花厅吧,祖母都吩咐好了。」 这样一说,陆静姝也不好借口说去闺房里,轻轻捏了捏苏沅的手:「等会儿我们坐一起。」 看来避免不了,苏沅没有办法,不过陆静姝那么照顾她,又很是高兴,心想等那些珍珠饰物打好了,一定要送给陆静姝一份。 众人去了花厅。 陆焕扬虽是侯爷,可平时喜欢附庸风雅,经常要弄些稀有的东西来,什么孤本,真迹,家里非常的多,陆嵘就借出来在人前炫耀。 今日这几幅画价值连城,是吴城子中年时的画,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故而其中两幅画都透着极为阴郁的味道……连绵的山,上空罩着大片的乌云,黑夜下的湖水,映着月光闪动着惨白的光芒,叫一干年轻人看得由不得屏息。 他们怎么能体会这种绝望的心情呢?苏沅心想,不像她,在其中已经挣扎了十年,她看着那乌云,那湖水,想到了那天的大雪,想到临死前的一刻,好像是害怕,又好像是解脱。一时面色变幻不定,如同迷雾般让人看不清楚。 「《静夜》是吴城子在白鹭湖画的。」韩如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 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竟然对着自己说话,苏沅眼眸一下睁大了,闪过丝惊诧之色,这对韩如遇来说,十分的有兴味,他挑眉道:「你喜欢这幅画吗?」 狭路相逢,躲也躲不了,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掉头而去?这会叫人起疑心的,苏沅略垂下眼帘道:「谈不上喜欢,就是比起此前见过的热闹,这幅画极为的特别吧,」她向韩如遇道谢,「本不知这名儿,谢谢韩公子告知。」 她一下又大大方方的,好似以前并没有冷待过他一样,韩如遇不由沉思。 苏沅却再也不能继续欣赏这幅画了,转过身走到另一边去,她没有发现苏锦瞬时变冷的目光。 倒是陆静妍不合时宜的道:「画与字总是分不开的,天热懒得出去赏花,我们在这里写写字吧,正好叫表哥指点一下。」 那是在苏家时曾提起的,只苏锦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写字趁机让韩如遇指点呢,她可是亲眼看到韩如遇主动同苏沅说话的,而苏沅一点没用什么手段。若现在她还竟眼巴巴等这个机会,岂不丢人? 偏偏陆静妍不知,吩咐丫环去取笔墨,苏锦只好说自己不舒服。 陆嵘听了,着急道:「二表妹,你是冷着了不成?」 第17章 他袖子里揣着猫眼石,非常近的凑过来,也不知早上吃了什么,有种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苏锦一直不喜欢他,此时说不出的厌恶,一阵反胃竟是吐了。 陆嵘对苏锦的心思,陆静英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家哥哥谈不上出色,她便不勉强苏锦,连试探都不曾试探,可再如何,陆嵘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罢?眼见苏锦对着陆嵘呕吐,陆静英的眉头一下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那冷冷的脸色映入眼帘,苏锦心头不由一跳。 她的亲姐姐苏瑜早早嫁了出去,府里只留苏沅一个仇敌,苏锦没有帮手,老夫人养大她却从不苛待苏沅,至于苏承芳,自小勿论她耍什么心机,苏承芳总能处理的不偏不倚,令人信服,又不叫她受委屈,生不出恨来,故而便是拉拢陆静英对付苏沅。 此时怎么能让她误会? 苏锦咳嗽道:「我早上起来就有些头晕,许是晚上盖薄了……」她朝陆嵘一笑,「大表哥,我没有什么,你不用担心的。」 陆嵘松了口气:「那就好。」 陆静英听她一番解释,半信半疑,淡淡道:「你不早说,早说的话今儿也不必来,在家里好好歇息。」 「我以为不重,自己能好的呢。」苏锦苦笑道,「谁知道这里放了冰,便是不行了。」 「那赶紧请个大夫看一看。」陆嵘比谁都担心,大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那你这里也不要待着了,去妹妹的闺房好了!」 那么的体贴,陆静英眸光闪了闪,暗道哥哥怎么这么傻,苏锦根本就不喜欢他,难道看不出来,非得要别人提醒吗?真不知道,同一个父亲母亲,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哥?想着,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俊秀绝伦,聪慧无双,忍不住就咬了牙。 就是这个人自小压制住了哥哥,样样都胜于他,哥哥便是越来越平庸了! 她瞧了一眼苏沅,苏沅的相貌也是压过苏锦……这世间的庶子庶女原都不该生下来,陆静英拂袖叫丫环搀扶苏锦出去。 因这件事儿,众人多没心思赏画了,苏沅落得个清静,去看了眼苏锦便在陆静姝的闺房一直待到午时出来用膳。 苏锦也没什么事儿,大夫开了药,下午同她们一起回苏府静养。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过得几日老夫人要去庙里进香,吩咐下人们准备,苏沅晓得她老人家是要去白马寺,而不是在城内的元君庙。前世也是有这一茬儿的,她跟着一起去上香,结果与苏锦不合,赌气在寺里的香客房待了一下午,连初秋的景致都没有看,由不得心想,这回再去,她得好好欣赏下白马寺的景色了,那里的枫叶应该已经开始红了。 苏承芳下衙回来,也得了这消息,因老夫人一早提过倒没有意外,直奔阮珍那里用晚膳。 什么都摆好了,白勺河虾,清炒芦蒿,双菇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跟阮珍的样子一样好,他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坐下来笑道:「今日怎么样,有没有胃口?我记得你怀沅沅时,什么都吃不下。」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阮珍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苏承芳非常的难以接近,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尊冷面佛,她几乎不敢过去说话,要不是姑姑在后面催促,说错过机会,父亲哥哥都要没命,她是没有胆子的。 后来一开口,苏承芳抬起头,眸色好像月光般清冷。 她当时以为不成了! 「在想什么?」苏承芳见她发起呆来,笑道,「你最近总是走神。」 「没什么。」阮珍摇摇头,替他夹了虾肉,「我胃口很好,中午吃了许多河虾,你晚上多吃点。」 苏承芳莞尔:「我们家河虾都吃不起了吗,还要你省着?你不喜欢吃肉,虾就多吃些,不管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阮珍面一红,给自己夹了只虾。 「我明日陪母亲去白马寺,那里的素斋很好吃,到时候带几样给你。」苏承芳看着她,阮珍用膳总是很慢,小口小口的,好像要把人的耐心都磨掉,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见她偶尔吃得快了,有点担心会呛到。 阮珍很高兴:「那我要吃素鹅。」 「别的呢?」 阮珍睫毛眨了下:「老爷有空去赏景的时候,摘片枫叶给我吧。」 苏承芳笑起来,他就知道阮珍会这么说,因为她喜欢赏景,喜欢春天的梅花,夏天的荷,冬天的雪,秋天的枫叶。多少年的相处,一点点透露,他是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这女人要不是予他为妾,只怕早就在天地间闲游,好似阮直曾经一样的逍遥。 他唔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男人事务繁忙,很快就去书房了,阮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明日老夫人去求姻缘签定是要苏承芳亲自去求的,他会求到什么样的姻缘呢?像他这样的人,将来续弦的正室夫人一定是又高贵又博学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该想的? 她困顿了,躺下歇息,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日被接入苏府的情景,苏承芳穿着件天青色的锦袍走进来,好像天上的谪仙似的。 不知道,他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阮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18章 老夫人与白马寺的方丈有善缘,故而很是愿意去那里,但那儿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可算是冷清。苏沅站在庑廊下,心想那一日她就是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的,父亲怕灭了灯,叮嘱庙里的沙弥一定要看好。回来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父亲淋了雨染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想起那张越来越削瘦的脸,苏沅鼻子由不得一酸,见到苏承芳时,快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素斋!」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父亲。 苏承芳任左侍郎之后,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 女儿依恋的眼神叫苏承芳心头一暖,笑着道:「那自然好了,锦儿也喜欢吃。」 「我可以带一些回来吗?」苏沅惦记着阮珍。 「早就说好了,要带素鹅。」苏承芳的眸中有一些宠溺。 很早她就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看重,所以她仗着这种感情从来不屈服于苏锦,以前甚至想过,假如母亲是嫁给父亲的,一定是对神仙眷侣。 「爹爹,您往后不能光顾着衙门的事情,您得养好身子,不要太劳累了!」苏沅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长命百岁。 苏承芳由不得失笑,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养身体了? 父女两个十分的亲密,苏锦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这种不满,问道:「爹爹,您在同三妹说什么呢?」 「在说素斋的事情,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豆腐,等到白马寺,多要几份。」苏承芳语气温和,「走吧,你们祖母恐怕要着急了,还说什么赶吉时,进香要什么吉时?」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随着他去上房。 老夫人果然是一刻不缓,连忙就同他们去垂花门坐车。 休沐日,进进出出的车队甚多,他们的马车都有所耽搁,不过苏承芳时任三品,许多马车都要避让,到底还是比别家的快多了,很快就出了城门。 到得山下,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带上帷帽,轻声叮嘱:「拜菩萨要心诚,一会儿你们先拜了,我有事跟方丈说,你们到时在客房,要么出去看看秋色。」 「我们也要拜呀?」苏锦笑起来,「我银子都没有带呢!」 「银子我这里多着,你尽管用,写自己的名字。」老夫人点点苏锦的额头,「晓得来白马寺还不带银子,你定是早就指望我这里的了,贪心鬼!」 苏锦依偎在老夫人胸前,嘻嘻直笑,好像个几岁的孩子。 要是往前苏沅可能也做得出来,但她现在只是安静的看着,微微的笑,这种亲昵她只能在父亲,母亲面前才能流露了。 老夫人招呼苏承芳,四人往山腰走去。 路上有些冷清,绝不像元君庙那样的热闹,越往高处走,越是有风吹来带着秋天的气息,石阶旁的枫树果然开始红了,只是红得不够艳,还透着几分青黄。苏承芳找了一片比较红的摘下来,放入袖中。 行到寺庙口,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巧了,您也来进香吗?」 那声音有些陌生,苏沅好像没听过,但抬起头来,瞧见那光鲜的裙衫,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早已经去世的甄氏的妹妹甄筠,苏锦的亲姨母,以前经常来府里看望苏瑜和苏锦,但父亲去世之后,便是很少见到了。后来她嫁去韩家,更是不太清楚甄筠的行踪,不过临死前,依稀记得甄筠好像在韩家出现过。 「姨母!」苏锦欢喜的叫起来,扑到甄筠怀里。 甄家钟鼎之家,姻亲自然不差,甄筠嫁给程珣也是门当户对,在那里养尊处优的,苏沅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总是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穿件海棠红绣梨花的褙子,藕荷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堕马髻,插两支金簪,将她的姿色不由都往上提了几分,看起来不太像三十出头的人。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苏沅因苏锦的关系,前世并不待见甄筠,但而今她许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礼貌的上前行礼。 甄筠微讶,瞧了眼苏沅,只见她秀眉如柳,肤白似雪,依稀间仿若见着了阮珍,十六岁的阮珍来到苏家,她记得姐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阮珍比起姐姐亲手挑选的侧室,委实是好看太多了。 甄家一直居于京都,但甄筠外祖家却是在汾阳,甄筠的姐姐甄氏年少时也住在汾阳,当时苏老爷子与甄家老爷同朝为官,由江大人从中牵线,两家便是有意联姻。听说甄氏端庄贤淑,回到京都之后苏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看得一眼也颇是满意,后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谁料到甄氏原来身子颇是柔弱,时日长了越发显露出来,伺候苏承芳不得,便是主动予他添补侧室。 二老对甄家隐瞒此事颇是恼火,但看甄氏行事体贴大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不管病疾仍旧晨昏定省,到底不忍心叫苏承芳休妻也就包容了下来,但甄氏在四年之后还是去世了。 甄筠心想,要是当年姐姐可以放弃了苏承芳,也许还能活得长一些,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总提起您呢,还有老爷子,他老人家在苏州可好?」 苏承芳的父亲苏鸣盛五年前因病致仕,因京都太过干燥,去了苏州静养身体,住久了十分喜欢,写信说身体渐渐康健,竟是不愿意再回京都。人老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人也罢了,不想去催他回来,反正苏承芳已经能撑起苏家,父子两个常以信笺叙话。 第19章 「劳她挂心了,倒是都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显然对甄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还不曾放下,不过甄筠经常来探望,她还是很客气,「你今日是来替程老夫人进香的罢?」 「是啊,母亲什么都能忘,唯独不忘这个。」甄筠笑着上前虚扶老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入庙门,苏沅在后面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淡却很吸引人,好像总想使劲嗅一嗅似的,但随着甄筠走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路上有小沙弥来迎,姐妹俩去正殿拜佛之后都供奉了银子,出于对这一世再生的感激,苏沅觉得得了上天恩赐,出了大手笔,苏锦瞄一眼发现有一百两银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苏沅这个人真是像阮直了,挥金如土,在祖母那里,也不过是给两百两银子吧! 她难道刚才是在菩萨面前求了良缘不成?苏锦冷笑起来。 苏沅自然知道她发现了,但并不想遮掩,阮家富甲一方,阮直总是塞来银票,她在十三岁之前就积攒了不少了,而今花一百两也没什么,若是祖母问起,大可说是替家人祈福了,祖母难道还能怪责自己吗?她拢一拢袖子:「我去看枫叶了,二姐要去吗?」 「你自己去罢!」苏锦哪里想理会,她刚才看到祖母与父亲说悄悄话了,再说,姨母也在,干什么要跟苏沅在一起呢? 她抬脚就走。 前世从白马寺回来,苏沅见到她,笑容就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让人心惊,苏沅突然想起来,难道在白马寺发生了什么?可祖母命她们各自去玩,总不好尾随罢?她怀着心思,走到外面。 秋风吹来,有些树的叶子就掉了,飘飞着好像枯黄色的蝴蝶。 甄筠看着苏锦,笑道:「你怎么没去看看景色?」 「我想跟您说说话!」苏锦的母亲早早去世,甄筠总来看望,又是她除了苏家人之外最亲的人,便很是依赖。 「傻孩子。」甄筠拢着她,「这么大了,你不能还总粘着我了。」 苏锦撒娇:「您嫌我烦了吗?」 「哪里,我是怕……」甄筠笑一笑,往外面看,「三姑娘人呢,你们是亲姐妹,你不能不管她,把她一个人撇在外面。」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苏锦实在是不想听到苏沅的名字,也不知道姨母怎么那么在意她,苏沅不过是庶女,姨母却将她也当做嫡女了,总是叫自己照顾苏沅,好像生怕自己照顾不好,在苏家就过不下去一样,她拉甄筠的袖子,「姨母,你听到祖母叫父亲做什么了吗?」 「大人的事情你管了作甚?」 「姨母,您就告诉我罢!」苏锦叫道,「你刚才也在旁边,肯定听到了,是不是?」 甄筠有些犹豫,半响道:「老夫人是要苏大人去求个姻缘签。」 苏锦怔住了。 「也是人之常情,你记得,千万莫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来,毕竟是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辈是不好过问的,免得叫你父亲生气……」 话未说完,苏锦眸中闪过一道冷厉之色:「那是再好不过了,父亲早该续弦,却因为在外任职,拖延了好几年,而今是该娶个妻子了。」她生下来不到一年甄氏就去世了,能有什么感情,倒是见阮珍得苏承芳偏爱,苏承芳甚至为她将别的侧室都打发了,又很疼爱苏沅,就非常的不悦,也不知这对母女凭得什么? 要是父亲续弦,看她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阮珍为此吃瘪,苏锦简直是喜不自禁,心想苏沅今日还在菩萨面前求夫婿,等到哪一日得知父亲续弦,必定要气得吐血的,她才不会露出什么口风呢,就要让苏沅尝一尝那种无力挽回的滋味!她跳上跳下的,不就以为祖母,父亲都喜欢她吗,可将来的「母亲」却一定不会喜欢。 哪个正室夫人会捧着个得宠的妾养的女儿? 不过,父亲会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好是坏,自己也是要叫母亲的。 「外祖母那里,没有什么说法吗?」最好是外祖家的亲戚才好,这样嫁进来,总是跟自己亲近一点,苏锦想着灵机一动,「姨母,三堂姨母还未嫁人罢,她不是也喜欢来我们家里吗?」 那是甄老爷子堂弟的三女儿甄佩,年方十八,生得有几分像甄氏,但行事作风却是另一番做派,非常的泼辣,甄筠想到有一日在苏家,甄佩挽着苏锦的手,亲亲密密的样子,嘴角由不得抿了抿,要是甄佩做了苏家的夫人,定是会叫苏锦满意的。 「刚才还让你别管呢,你倒问起你堂姨母来!」甄筠半是责怪半是无奈的道,「这些事情,长辈们都会考虑的,哪里要你来指手画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吗?」苏锦嘻嘻笑,但是走到客居歇息,却是叫丫环冬葵要来笔墨,细细思考。想起苏沅这阵子的变化,竟是丝毫的没有什么不甘了,浑身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好像早早就占了上风。她越发恼怒,极快得写了一封信出来。 「等下山回到家,你把这封信交给刘管事,让他即刻送去给外祖母。」刘管事是当年甄氏嫁入苏家带来的陪房之一,苏锦很信任这个人,觉得刘管事一定会办好这件事情。 冬葵支吾道:「刚才程夫人让您不要管呢,您私自写信给甄老夫人,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不好。」 第20章 「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苏锦沉下脸,厉声道,「事关父亲的终身大事,身为女儿还能真的不管吗?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不然别怪我罚你。」 冬葵垂下头应声,把信藏入袖中。 从山腰上去,风渐渐大了起来,宝绿生怕苏沅受凉,连忙道:「姑娘,不如回去罢,瞧着上面也没有什么了。」 这山上多是枫树,又没有红到艳丽,确实看头不大,苏沅原路返回,行到庙门时,只见前头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也进了寺庙,瞧得一眼,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厮看到主仆几个,侧身避让,苏沅借着阳光,看清他左脸颊上有两颗红痣,突然就想起来了,这小厮是陆策的长随! 可陆静姝不是说,陆策要到冬天才回来的吗?苏沅一边疑惑,一边走去客居,谁料那小厮竟是一路的,难道陆策也住在这里不成? 越发好奇,苏沅低声道:「宝翠,你去给我拿些水来,我口渴了。」 宝翠一愣。 「快些去。」她催促。 宝翠不能违令,只好往寺庙的厨房走。 苏沅叫一干子粗使的丫环婆子在后面等着,尾随小厮走入树丛。前方是一片竹林,有座竹子搭就的小屋掩映其中,好像才修葺过,有些竹片旧了,有些却非常的新。 莫非陆策在这竹屋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想到将来的事情,苏沅有些紧张。 宝绿轻声道:「姑娘,您来这里作甚?」 此处虽然也是香客住的客居,但是太-安静了,四周杂树丛生,肆无忌惮的生长,有些横叉十分之矮,差点戳到她们的脸上,宝绿无端端的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被风传送,苏沅不由也跟着踌躇起来,瞧着地上被人踩倒的草,心想自己或许多事了,为前世的事情她对陆策有点不一样的关心,但其实就算真的遇到陆策,又能说什么呢?她提一提裙角打算离开,岂料就在这时,竹屋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逆着光,隐约看见里面站着个人,穿件青布衣,身材十分的高瘦,她正待瞧个仔细,后面却传来一声:「姑娘……」 清越的声音将她吓一跳,回头看去,却是个少年,眉似剑英挺,眸如星明亮,穿一件毫无花纹的白色秋袍,如皓月般耀目,苏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真是陆策! 然而陆策不识她,手抚在剑柄上道:「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语气不紧不慢的,却杀机暗伏。 仿若起了一阵冷风,让苏沅攒紧了手,侧眸间发现屋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到底是谁?生得什么模样?为什么陆策会跟这个人在白马寺? 难道前世的这一天,他也在吗? 念头一一闪过,她看向面色略微发沉的陆策,瞧见在风中飘摇的剑穗,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她是不该来的,而此时此刻她要不露出自己的身份,也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苏沅展颜笑道:「二表哥,我是刚才看到……」可才开口,却发觉自己遗漏了重要的事情,那小厮原叫秀实,前世她是在建昭十六年见过的,那时候她要嫁给韩如遇了,陆策派秀实来送贺礼,十分的贵重,故而她当时都忍不住问了秀实几句,采英后来还指给她看,说秀实的脸上有两颗红痣! 但是在建昭十六年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秀实,也就是说,她不应该知道秀实是陆策的随从,那又怎么可能跟着秀实来寻陆策? 苏沅被自己犯的错惊到了,由不得呛住咳嗽了起来。 宝绿连忙给她拍背。 隔了五年未见,但苏沅的声音一如往昔,如林籁泉韵,陆策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可笑,松开剑柄道:「你是三表妹罢?」 「是……我是来这里看竹子的。」苏沅发现陆策的神情变化,越发怀疑藏有什么秘密,但她一点不想涉及此事了,轻咳着道,「我听二表婶说,你要冬天才回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那我下回要是见到二表婶,该怎么说呢?」 陆策眸中闪过一道讶异,但很快就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他当时被恶犬咬伤,深可见骨,苏沅着急的叫丫环去屋里取来一支黑玉膏。那黑玉膏是极其罕有的疗伤圣药,许是阮直送的,苏沅替他敷上之后,伤口便没有恶化。 而今她又要替自己隐瞒吗,陆策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容颜,倒是身量比起以前高了许多,他淡淡问:「你竟然认得我吗?」 五年前的陆策尚且稚嫩,跟现在太不一样,但十七岁的陆策跟二十七岁时的容貌却相差不大,五官都长好了,俊秀异常,万里挑一,苏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只是,她如何能说得清楚呢,慌张时,突然想到陆策叫她三表妹,灵机一动道:「二表哥不是也认出我来了吗?」 那许是女子的声音变化不大,再说,她又叫了他表哥,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苏锦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只陆策还有事情与人相商,便道:「关于我的事情,二婶应不会问起,你只要不提,便谁也不知……再说,过一两个月我就回家了。」 「好。」苏沅答应。 见她那么爽快,陆策心想,凭苏沅这心性,恐怕是要自己再欠她一个人情,不过姑娘家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困难? 「你要是得闲,可进来喝一盅茶,我今日是会友。」他索性揭开了说。 第21章 苏沅摇头:「我还是不打搅了,告辞。」 她转身走了。 陆策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外,方才进去。 穿着青布衣的年轻男人笑道:「原是青梅竹马,不过你真能放心吗?刚才就不该出声,万一被人认出是侯府的公子。」 「认出我,总好过发现你,我在白马寺又有什么?哪个理由都成,倒是你……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只怕她就要看清你的样子了。」陆策淡淡道,「不过我这表妹,你不用担心,她自小娇养,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多是浅薄的,只知风花雪月,哪里晓得朝政大事,年轻男人默然,翘手拿起茶盅。 秀实生怕又有人来,正要关门,却见树丛间有亮光闪动,他走过去一看,枝桠上竟然挑着朵雪白的珠花,忙拿回去道:「公子,您瞧瞧。」 小小的珠花,不过鸽蛋大小,用小指头般的珍珠镶成梅花的样子,陆策在手里把玩了下,塞入袖中:「应是三表妹掉下来的,下回我还给她。」正好也借着这机会试探下苏沅,看她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示好。 该不会是要对付苏锦吧? 他轻轻挑了挑眉。 苏沅一走到林中就告诫宝绿:「二表哥的事情你一个人都不要讲,知道吗?」 宝绿老实,点点头道:「奴婢晓得……」她犹豫了下,「不过这真是陆家二公子吗?姑娘,您怎么识得他的?」 这个人生得实在俊美,但宝绿不敢说就一定是陆策,因印象里,十二岁的陆策虽也是唇红齿白,却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修长挺拔。 苏沅轻咳了声:「不许问。」 她快步从竹林走了出来,正好宝翠也取了水回来,便是喝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耽搁了许多时间,竟是快要到晌午了,苏沅连忙去见老夫人与苏承芳。 客居里,老夫人已经点了许多的斋菜,摆了一大桌子,比起早上,面上笑容甚多,苏沅忍不住道:「祖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刚才苏承芳去求签,签文非常的好,方丈亲自解签,说苏承芳今年必有良缘,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这签文简直是十全十美,看来儿子今年不止会得个贤妻,还会生下儿子,苏家要有后了! 「我是见这斋菜好,你快来尝尝。」老夫人并不告诉苏沅。 比起苏锦,苏沅定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再说,长辈的婚事,又哪里需要与小辈提呢,不管苏承芳娶谁,苏沅都应该接受,这才是好女儿。 苏沅有点疑惑,但还是去吃斋菜。 甄筠与苏锦稍后来了,老夫人也笑着相请。 都是女眷,苏承芳并不同桌而食,与老夫人道:「我去外面走走,等会儿您用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一起走。」 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如泉水悦耳,甄筠抬头看了眼,见苏承芳这十几年来好似没有老,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随父亲母亲去苏家时的情景,他坐在对面,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眉眼间如藏了冰雪,但现在,样貌没什么变,冰雪却好像慢慢融化了。 难怪甄佩见到他,如同蜂蜜见到花儿般缠着想嫁,就是不知苏承芳可要?还有老夫人……那毕竟是甄家的人,老夫人会介怀吗? 她胡思乱想。 走出去,苏承芳吩咐长随六安:「去厨房要两份素鹅带回去。」 那是阮珍喜欢吃的,六安应声,走时却想到刚才苏承芳求签的情形,老爷难道真的要续弦吗,那到时候阮姨娘怎么办?三姑娘与阮公子又会如何? 六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素鹅送到阮珍手里的时候已经凉了,但这东西凉了也很好吃,阮珍高高兴兴的享用。 蕙娘看在眼里,不免悲凉。 今日老夫人都让老爷去求签了,便是为续弦做打算,看来老夫人本心是不想给阮珍机会的,她有心提醒,可见阮珍的样子又不忍心。 老爷将她放在心上,去一趟白马寺,不止买了素鹅,还送了枫叶,谁看都是宠爱的,她却偏偏要在阮珍心口扎一针吗?蕙娘站在门外,瞧着蓝蓝的天,暗自心想,阮姨娘肚子里怀的一定要是男孩才好,只有这样,将来正室夫人来了,才不至于难过,因老夫人看在孙子的份上,怎么都会顾念阮珍几分。 那可是替苏家传后了。 她嘴里念念有词。 苏沅惦记阮直置业的事情,隔三差五的问下人,阮直可稍了消息来,但一直没有,倒是老夫人见她们年纪大了,要多添几个丫环。 「听说选了五十个呢,都在上房,后来老夫人亲自看了看,筛掉了三十几个,就只剩十几个了!」宝翠跟宝绿窃窃私语。 这些奴婢随着年龄变化,每隔几年就要筛选一次,能一直留在主子身边的都是有福气的,但这种时候,她们也有自己的担心,比如新来的奴婢会不会夺宠。 如果是很能干得主子心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故而宝翠也很是打听了一阵。 两人说着话,苏沅站起来去上房了。 果然那里有一排的奴婢,苏锦早就到了,竟然笑眯眯的与苏沅道:「三妹,你先挑罢。」 看起来竟然不是心口不一,可见在白马寺就是发生事情了,苏锦最近对她总是古里古怪的,但苏沅并不想拒绝,她不愿意出个意外,苏锦把采英挑去了,这可怎么办好? 第22章 「她罢。」苏沅指了指靠左边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姑娘,前世她不想要,但却是老夫人替她选的。 那小丫头吓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更是显得没见过世面。 苏锦由不得发笑,暗道苏沅是跟她那生母一样的眼皮子浅,选个这样的奴婢,瞧着像是从庄上弄来的,土里土气。 老夫人倒笑起来:「这丫头的娘你们也知,是在庄上的凤娘,我瞧着挺讨喜的……」她与苏沅道,「你给她取个名字罢,她原先叫小红。」 这名字太俗,苏沅假作思量了下道:「叫采英罢。」 采英的眼眸一下亮起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 苏沅莞尔,她又选了一个小丫环,叫采薇。 苏锦跟前世一样,选得丫环没有变,姿色不如苏锦,但都是落落大方,看起来识得几个字的,老夫人点点头,并没有插手。 屋里热热闹闹时,照雪拿了帖子进来,李嬷嬷瞧得一眼,与老夫人道:「魏国公府的桂花都开了,杨太夫人邀您与老爷,姑娘们明日去做客,吃桂花羹。」 老夫人略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而一旁的苏沅也十分的惊讶,记忆里,杨太夫人这一年并没有邀请过他们去魏国公府。 怎么会无端端多了这桩事情呢? 太祖皇帝建立新朝之后,魏国公府与英国公府圣眷不断,显赫了几十年,乃京都数一数二的权贵,就算英国公后来被抄家,魏国公府仍屹立不倒,京都众家无有不想攀附的,但魏国公府从来都很低调,一年之中,难得宴请宾客,更别说这等天凉的日子,吃什么桂花羹。 老夫人狐疑:「不知还请了什么人家……」 李嬷嬷笑道:「帖子里不曾提,或许是杨太夫人今年兴致高呢!」 挑在休沐日,专门请了苏承芳,难道还与朝廷的事情有关?老夫人出生于簪缨世家,心思哪里会简单,已经在盘算起来了,半响叮嘱两个孙女儿:「你们先领着几个丫头回去,记得明日打扮得体些,莫要在太夫人面前失礼。」 苏锦与苏沅答应,各自回了住处。 采英同采薇刚刚来苏家,未免好奇,忍不住抬眼四处打量,采薇性子活泼些,采英胆小,被苏沅看一眼,脸皮就发红。 「拿两套新衣服给她们,」苏沅吩咐宝绿,「等会儿你得空与她们说下规矩,领着到处看一看,认认路。」 宝绿应声,宝翠十分的不悦,因宝绿这个人老实,不是伶牙俐齿的,像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她来做,也不知姑娘是怎么了,偏偏不识人,上次在白马寺,就叫她亲自去取水,等同粗使丫环,而宝绿却被带着去竹林玩,宝翠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沅哪里管她想什么,托着腮思忖魏国公府的邀请,始终不明白怎么会多了这桩事,如此说来,也许将来也不是自己都能知道的了? 这样的话,岂非要更谨慎一些?一定要让父亲与母亲平安! 她叫来宝绿:「你哥哥是不是在藏书楼添水的?」 「是。」 「你去捎个口信,让他去国子监找一找阮公子。」 宝绿讶然,又有点担心。 「不用怕,要是哪位管事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哥哥出去的,他们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事不宜迟,得让阮直早点把宅院买下来,把季氏接到京都,苏沅实在顾不得多少了,哪怕老夫人有可能知道,也得顶着办好,「你现在就去!」 「是,姑娘,不过哥哥见了阮公子要说什么?」宝绿一头雾水。 苏沅道:「就说我叫他做的事儿成了没有。」 宝绿看她着急,不再多问,连忙走出去。 苏沅歇息会儿,到得下午便是去同刘燕知学书法,学礼仪,很快一天就过去了,等到第二日上午辰时,又同老夫人等人坐车外出。 这十几年,去魏国公府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苏沅已经忘记了这个府邸的样子,此次再看,顿时觉得非常的恢弘,比起威远侯府还要来得富贵,不愧是太祖皇帝曾最宠信的家族,这个家族甚至在后来的十年,仍不失宫中的倚重。 如此的煊赫,如何会突然请他们呢?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忍不住低声问苏承芳,「虽然我昨日也问过了,但是你到底有没有瞒着我?」 苏承芳苦笑:「哪里有什么呢,您多想了。」 老夫人不太相信,这儿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定是藏着掖着什么了,她心疼儿子,老爷子去了苏州不管事儿,光是写写信抵什么用?儿子任何大事都要他一个人拿主意,而今又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皇帝不像皇帝,太后不像太后! 就是她一个身在内宅的人都担忧,苏承芳又岂会不知? 「老夫人,您瞧着越来越精神了。」府邸的一个嬷嬷这时迎上来,笑着相请,「苏大人,两位姑娘,请随奴婢来。」 众人走去待客的花厅。 将将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老夫人忽地变了脸色,苏沅奇怪,抬眼看去才发现杨太夫人身边竟然坐着甄老夫人,苏锦的外祖母! 这个人她许久没有见过了,但甄老夫人的脸很有特色,十分的长,一双眼睛又圆圆的,故而一下就认了出来。 第23章 杨老夫人笑着招手:「我这老妹妹正当说你呢,讲到以前,你们在一起打叶子牌,你的运气非常好,总是能大杀四方,还说你们一同去过白马寺。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精通佛法!下回我一定请你去慈月庵,那里的师太能言会道,你得帮我同她们辩驳辩驳。」 两家刚结亲时,老夫人同甄老夫人非常的融洽,是有过好时光的,老夫人听得不由唏嘘,再看甄老夫人时,觉得她老了许多,头上有一大半的白发。 「别来无恙。」她道。 甄老夫人眼睛有些发红。 当时大女儿的身子是不太好,但也没有坏到治不好的地步,还以为她嫁给苏承芳就会慢慢康复的,谁想到事与愿违! 不过苏老夫人失去了儿媳,她一样不好过,她是失去了一个女儿,甄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想到苏锦写来的信,朝她看过去便是发现这外孙女儿神色有点疲惫,衣着也没有十分的华贵,可见她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是不是苏承芳因为甄氏的原因并不喜欢这女儿?一味偏爱那阮姨娘? 思忖着,甄老夫人目光落在苏沅的脸上,见她眉目如画,嘴角含笑,心头又由不得一沉,印象里,这小姑娘好看归好看,但素来是有些孤高的,心胸狭窄一点容不得别人,哪里有这种平和?许是日子越过越舒心了,比苏锦还要得到宠爱,或许还常常欺负她那外孙女儿! 「佩儿,快些见过老夫人,苏大人。」她忙叫甄佩前来行礼,「你总惦念着老夫人,而今见到,可是放心了?」 甄佩穿着银红色折纸茶花的褙子,鲜亮的色彩衬得五官动人,明丽非常,她很是亲昵的道:「我早先前听说喝茶最有益处,今日见到老夫人才知是真,那是一年比一年年轻呢!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您是最喜欢喝雨前茶罢?」 说话很是爽利,老夫人道:「你一点儿没有变,嘴总是很甜,难怪你堂伯母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你。」 甄佩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苏承芳,略略弯腰:「苏大人。」 那声音格外的柔美,目光更是像丝线般,好像要缠在苏承芳的身上,苏沅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突然就明白了今日的事情……她前世怎么一点儿不知,原来甄家想把甄佩嫁给父亲!什么桂花羹,什么邀请,分明是甄老夫人想让杨太夫人从中牵线当个媒人的! 她一下有些心神不宁。 父亲生得俊朗不说,又很有能力,前些年治水立下大功,被升为左侍郎,而今回到京都,她早该想到祖母是要父亲续弦的了!毕竟苏家这样的名门世家,怎么能没有主母呢?苏沅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还以为母亲一直可以霸占着父亲的宠爱。 可父亲,真的会娶甄佩吗? 这个姑娘太过泼辣了,而今还没有成,看着父亲的眼光就那么热烈,到时候真要嫁入苏家,会不会对母亲很是不满? 苏沅非常的担忧。 苏锦看在眼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暗想她倒是聪明,竟然发现了,不过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恐怕苏沅只能想办法去讨好甄佩了,这样以后在苏家才能有好日子过。她趁着长辈们说话,走到甄佩身边,与她亲昵的说笑起来。 偶尔瞥来的目光,好像毒刺。 原来这些天的古里古怪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苏锦到底怎么知道的,难道胆子大到在白马寺偷听祖母与父亲的谈话吗,还是甄筠告诉她的?一定是了,难怪那日会那么巧来进香,苏沅眉头拧了起来,也怪不得自己以前对甄筠百般的看不惯,苏锦好像每次见到她,总没有什么好事……这回又扯到甄佩,她是甄家的人,苏锦与她投缘,甄佩为拉拢苏锦,肯定会对苏锦非常的好,而自己与母亲将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 前一世,苏沅还没有来得及面对这种问题,阮珍就去世了,这回,难题真真切切的摆在了面前,正思量对策时,有丫环前来禀告,说是莲花胡同的苏家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苏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苏沅面色越来越凝重,这甄家是使出了万全之计,一定要父亲娶甄佩了罢?竟然把苏赡跟苏明诚都请了过来! 「你们这里的桂花真不错,想来做桂花羹一定可口。」苏赡走进来,大咧咧同杨太夫人打招呼。 苏明诚同苏承芳坐在一起。 杨太夫人笑道:「就是今年开得好,才想着不该独乐乐呢,一会儿还有武家,陈家要来。」说着侧头问大儿媳闵氏,「思忠还未回来吗?」 昨日就邀请众家来,结果杨家的老爷,少爷一概不在,都没有人招待男客,这就有轻慢之嫌了,闵氏连忙解释:「一大早就被太后娘娘召了去,老爷连饭都没有吃,烨儿也是昏头昏脑的跟着走了,到现在还不归家,许是有要事吩咐。」 「早知道,我就不下帖了。」杨太夫人抱歉。 「岂不是辜负了这么好的桂花?」苏赡轻抚着美须道,「今日遇不到下回总能遇到,要我说,我们几家就该像今日这样经常聚一聚才好呢,你看是不是,承芳?」 凭苏承芳的聪慧,怎会不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人可以聚,但桂花却不是常能看到的,何谈总能像今日呢?」 好像在一团热闹里撒下了冰,气氛骤然一冷。 从始至终,这男人都没有看自己,甄佩听到这句话恨得咬牙,移步走到甄老夫人身边,轻轻扯她的袖子。 第24章 甄佩的生母前几年去世了,父亲又在外任职,作为堂伯母,甄老夫人便是常照顾甄佩,后来说起苏承芳,甄佩的父亲很是满意,就把女儿的终身大事交托与甄老夫人,没想到杨太夫人与苏赡都出面了,苏承芳竟然不肯答应。 甄老夫人委实生气。 闵氏心想这苏承芳能坐到左侍郎的位置,照理说该是极为圆滑的,怎么却一点不知道给长辈面子?她笑着与杨太夫人道:「桂花羹怕是做好了,我叫他们端上来罢?还有庄上送来的香梨。」 「这香梨原是要到九十月才熟透的了,今年有几颗却早早的长大了,吃起来非常的脆甜,你们一定要尝尝。」杨太夫人顺势说起轻松的事情,「有家新开的庄记点心,他们会做香梨糕,比李家做的板栗糕还要可口呢。」 众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谈笑起来。 苏沅看着父亲,霍然开朗。 这种事情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来操心呢?她一早就清楚父亲对母亲的情谊,这些年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父亲已经喜欢上母亲了,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作为女儿,该对父亲有信心,假使父亲有一日真的续弦了,那也是出于对祖母的孝顺,但他一定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的! 像甄佩这种性子强烈又率性的人,只怕父亲绝不会娶,她慢慢露出了笑意,等到桂花羹端上来,便拿起调羹细细的品尝。 而一边的苏锦却恨不得气炸了肺,她花尽了心思写那封信,让外祖母怜悯她,想尽办法把甄佩嫁进来,与她同仇敌忾,谁想到千算万算,却漏了父亲。实在没有想到父亲会不乐意,甄佩那么年轻,容貌也不比阮姨娘差,他为何不乐意? 实在叫人失望,苏锦紧紧捏住了手,指甲刺入掌心里。 找着机会,苏赡都由不得劝老夫人:「那桩事情也不是甄家故意的,这些年过去了,还执着什么呢?再说,他们也不是不想补偿,是当年承芳自己不愿意……而今甄佩父亲是两浙盐运使,与他们结亲,对苏家没有坏处,这甄佩又年轻,身体还康健,有什么不好?」 确实是挑不出毛病来,老夫人捏捏眉心:「为这件事,就请了杨太夫人?」 「那更可见他们家的人脉了,杨太夫人是谁都能请得动的吗?」苏赡也是看苏承芳年纪不小了,替他着想,苦口婆心,「承芳该有个妻子,有个儿子了,这样堂哥更放心,在苏州也能好好养病。」 「他是只知道自己的病了,」老夫人忍住抱怨,「你让我再想想,再说,承芳那里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甄佩,当着杨太夫人的面这样说话,以后谁还愿意来做谋人?」 苏赡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他娶甄家大女儿也没见跟你们说喜欢不喜欢,怎么,真的翅膀硬了吗?」 老夫人无言。 院子里桂花开满了枝头,有金桂银桂,佛顶珠,红蕊香,香气扑鼻。 苏明诚端起面前石桌上的银针茶,喝得一口悠悠道:「国公府果然不一般,这点茶叶怕是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口粮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承芳默然不语。 男人神色冷清却掩不住清俊的眉眼,难怪刚才甄佩这姑娘盯着看了又看,苏明诚嘴角微微的挑了挑:「你真不想娶那甄姑娘吗?依我看,条件很不错,便算配个京都的才子也绰绰有余了,毕竟甄家的家底放在那里,你就莫要挑了罢。」 「是堂叔让你来说的?」 苏明诚摸了摸鼻子:「我爹的命令我不敢违抗,不过我也是真心实意劝你。」 苏承芳摇摇头。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最是相熟,苏承芳话少的时候只会越发坚定,不用说,那是一点不想考虑的,苏明诚拿着茶盅晃了晃,慢慢道:「你是早打定主意不想娶别人了,是吧?」 阳光从桂花叶间洒下来,落入茶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在那清浅的茶水中,好像有一张脸若隐若现,弯弯的眉,水亮的眸,第一次见到他时,红着脸结巴的开口,「苏,苏公子,小女子姓阮,有一事相求……」 那日,她突然出现在面前,好像一缕春光,从陌生到熟悉,从随意到认真,已经是抛不开了,苏承芳承认道:「是,不想娶别人了。」 刹那间,眉眼间溢满温柔。 看着如此的璀璨,如此的夺目,苏明诚的手指紧了紧,苏承芳这一生真是没有遗憾的,两榜进士,一路青云,年纪轻轻做了左侍郎。有了这种条件,他甚至可以不用管什么联姻,什么如虎添翼,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 他还会有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可见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苏明诚低头喝了口茶水道:「父亲那里,我帮你说一下吧,别搅和你们的家事了。」 苏承芳笑起来:「多谢。」 从魏国公府回来,苏锦再没有一点笑容,因为不管是祖母,还是外祖母的表情,都说明此事还有待商榷,那么甄佩一时是嫁不进来了,而且父亲这种态度,不搭理甄佩,甄佩指不定心里也不舒服,或者也不想再嫁也说不定的,到时候娶个别的姑娘,哪里有这般贴心呢? 她是想有个事事顺着她的母亲,就好像阮姨娘对苏沅那样,什么都包容着。 垂花门下来,一个小丫环低声禀告:「姑娘,陆大姑娘刚才使人来说侯府弄来好几匹骏马,叫你一起去看看呢。」 第25章 苏锦此刻哪里有什么心情?她真想翻脸说不去,就是去了,这骏马有什么看头,她又不喜欢骑马到时候也是附和陆静英罢了,可想到陆静英上回因为陆嵘的事情差点产生误会,到底是提起精神,与老夫人道:「祖母,大堂姐有事儿找我,我去看看。」 老夫人晓得她们经常来往的,便是准了。 苏锦又换了轿子去往威远侯府。 刚才的事儿,苏沅几乎没有注意,她正在想着阮直,回到住处时问宝绿:「你哥哥去国子监难道没有回来吗?」 宝绿吓得脸色发白。 关心则乱,她是有点像在发脾气,苏沅柔声道:「我不是气你哥哥,就是想问问什么情况。」 「哥哥没有回来,奴婢早上去看过,管事还问起他……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宝绿差点想跪下来,「请姑娘原谅奴婢哥哥,他没有办过这种事情。」 太年轻了,所以办事不牢吗?苏沅叹口气,心想是不是再去找个人见阮直,正当想着,萍儿走进来:「姑娘,有个婆子在外面拜见,说有个叫商海的小厮领了姑娘的令,不知道真假,那婆子在外面等着呢。」 苏沅眼睛一亮:「快叫她进来!」 婆子过来行礼。 商海就是宝绿的哥哥,苏沅催促道:「商海说什么了,是我叫他出去办事儿的。」 婆子松了口气,那大宅院的内院外院分得开,小厮们不能进来,给姑娘们传话也难,商海逮到她,叫她传信,说有好处,那婆子也就大着胆子来了,笑道:「听说阮公子正好不在,问门房的说要第二日回来,商海就在国子监外面等了一晚上,今天晌午才等到。阮公子一听是姑娘的意思,就说快办好了,昨日是去晋县的钱庄的,让姑娘莫着急,别睡不着嘴上长出泡来。」 苏沅上火是有这种情况,阮直分明是嘲笑她太急了。 不管如何,买了就行! 苏沅非常高兴,叫宝绿给了婆子一个封红。 掂量下得有个二两银子呢,只是传个话就拿到了,婆子欢天喜地的走了,心想这种事一天要是能有个几回该多好啊! 「给你哥哥拿二十两银子当做奖赏。」苏沅道。 宝绿忙道:「这怎么行,他帮姑娘您办事是应该的,不需要什么奖赏。」 这商海没想到很有恒心,找不到人能在外边等一晚上,大有不办成不回来的架势,苏沅笑道:「以后我说不定还得用他呢,你不要替他拒绝了。」 姑娘和颜悦色的,宝绿也就高兴起来,答应声就去见商海了。 下午外面的铺子将她送去的珍珠做了首饰拿过来,宝绿要去接,宝翠几乎是把她推到一边,飞快的捧住匣子,跑到苏沅面前笑盈盈道:「姑娘,都做好了,您瞧瞧,这支珠钗多精细,姑娘戴在头上定是比谁都漂亮,还有这支……」全然不知苏沅都看在眼里。 以前宝翠再如何,好像都不会欺负宝绿的,是不是最近自己对宝绿太好了,她到底露出了真面目,那要是她再对采英好呢? 说实话,凭着采英前世陪在自己身边的忠心,又怎么不可能对采英好?到时候宝翠肯定是要更受不了的,苏沅目光微微的闪动了下。 她看了看珠钗,沉默不语,宝翠凑上来道:「姑娘,您上回不是掉了一朵珠花么,这朵比那朵更好呢!」 在白马寺不慎弄丢了,也不知是不是在竹林里,只当时怕闹出动静叫人知道了陆策的事,苏沅便不曾使人去寻。她不搭理宝翠,慢条斯理挑了两次珠钗出来,将最漂亮的一支送给陆静姝,略差些的送给陆静妍。 至于陆静英,她是不会管的了,因为送去了只会遭到嫌弃,指不定下回还当面埋汰她,不如对关心自己的人更好一些。 阮直在京都购入了一处三进的宅院,搬进去那天噼里啪啦放了好一阵子的鞭炮,甚至为喜气,还在门前撒了铜钱,引得周遭看热闹的一通哄抢。 苏家下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京都寸金寸土,可阮直随随便便就买了这样大的院子,足见其囊中阔绰。 阮珍倒是发了愁,手里拿着信半响说不出话来。 哥哥请母亲搬来京都一起住,但母亲推三阻四,说才在门前开辟了一块地想好好种些东西,不愿意来京都,又说京都买东西不便,哪里有晋县的蔬菜新鲜,总是不肯过来。阮直就很恼火,让阮珍一定要劝服母亲快些搬过来,说宅院就是为此买的。 尽个孝心都不成! 「许是不舍得左邻右舍。」阮珍与蕙娘道,「像张大婶,阿根娘,都是跟母亲非常好的,恨不得每日吃饭都在一起吃。」 蕙娘不以为然:「到得京都也一样有好邻居!」 阮珍摇摇头。 苏沅悄然进来,在屏风之后道:「蕙娘说得不错,晋县再好,又哪里比得上京都?老太太就该搬过来。」 「你……」阮珍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这女儿怎么知道这桩事情的,她的信才刚刚收到呢,就在这里说这种话了! 「阮公子不是买了宅院了么。」苏沅粲然一笑,「这定是要把阮老太太接过来了。」 真是猜的不成?阮珍疑惑,她把信放于案上:「母亲早就习惯晋县了,哪里像哥哥,他成日在外面跑,年少时甚至走遍了五湖四海,把哪里都当家,但母亲不是这样的,再说了,她过来也没有什么认识的夫人太太,怕是与别人相处不好。」 第26章 「可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苏沅叹口气,「正如您说的,阮公子常年不在家,她总是一个人在家里,难道不叫人担心吗?我听说有一回拿柜上的东西摔下来,弄伤了腿,要不是被丫环发现,还不知怎么样呢!还有,我上回见到她,头发都白了不少,明明有儿有女的,却一个人都不在身边。」 阮珍的心都被说得揪了起来! 要不是自己做了姨娘,也许就住在母亲附近的,她可以经常去看看,可现在,一年都见不到一次,倒是累得老人家挂念自己,总是送东西过来。 阮珍眼睛由不得红了。 「您快些劝老太太听阮公子的罢。」苏沅知道母亲心软,也知道她关心老太太,「她老人家在京都,就算见不到,也很容易知道近况。」 「可如何说服呢?」阮珍已经被说动。 「这还不容易?」苏沅微微一笑,「就说京都的姑娘好,阮公子也该娶妻了。」 这是母亲最大的心病! 阮珍抿嘴笑道:「都是他惹得事儿,那我就这般说了。」 提笔写起信来,说阮直好像有意向要娶妻,让老太太快些来京都帮他选一选,其实这事儿也是阮珍着急的,只是阮直从来不放在心上,她们没有办法,但现在阮直让她去劝,她就拿这个由头出来,到时候阮直也只能认了,指不定还真的会好好选个中意的姑娘呢! 苏沅看她写完了给季氏的信,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样一来,季氏肯定很快就要搬到京都了。 「要是阮公子不肯娶妻,就说祖母搬家累到了身子,请个大夫去看一看,看阮公子于心何忍。」 阮珍扑哧笑了,但又担心起母亲搬家,跟蕙娘道:「你务必与哥哥说一声,让他一定要多派几个人看顾好母亲,不要让她亲自去弄这些东西。母亲很爱惜总是生怕弄坏了的,一定要让哥哥注意了,若出什么事情,都要怪他。」 蕙娘应声,拿了信出府。 刚刚走,就有照雪领了丁大夫过来,说是例行把脉的。 算算时间,已经是有两个多月了,苏沅心想,定是祖母想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她有些紧张,本该走的却忍不住坐在了外间。 丁大夫很细心的把了脉,起身时道:「起居什么都不要变动,照这样下去定会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的。」 听起来好像有些淡漠,是不是跟前世一样,摸出来的是女孩?其实她前世也不知,这种事情不会明确的传出来的,但是祖母的态度分明称不上热络了,苏锦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再说,要真是儿子,那日祖母岂会准许母亲去晋县呢,根本是不会让她出门的,生怕动到胎气。 她眉头拧了拧,罗氏分明又说,脉象是龙凤胎。 可回春堂的丁大夫难道会摸不出来? 她不想相信丁大夫,她希望母亲怀了龙凤胎,这样父亲就有儿子了,她不止有个妹妹还会有个亲弟弟,那是多么高兴的事情! 只是,这事儿如何分辨呢? 苏沅左思右想。 听到苏承芳下衙了回来,她就走到庑廊下等候,但苏承芳在上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见到夜色里的女儿,苏承芳惊讶道:「怎么在这里等?」 七月底的风已经很有凉意,苏沅的手发冷,她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仰着脸笑道:「怕您又要去藏书楼,摸不准您去哪儿,就在这里等了。」 「傻孩子。」苏承芳发现苏沅最近好像特别依恋自己,且不再与苏锦争斗,觉得懂事了,笑容越发温和,「就算我去藏书楼,你也可以过来,正好让我考考你,与刘先生学得怎么样。」 苏沅发窘。 她的学问一向不怎么样,前世的精力都用在与苏锦作对了,后来嫁给韩如遇,他指点过书法,教过几卷书,可那时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要是父亲考问,可能真的应付不来,连连摇头道:「我才学了几日,哪里能禁得住您来问呢,再让我学一年还差不多。」怕苏承芳忙,等会儿要走,她轻声道,「我是有件事儿要与您说。」 苏承芳奇怪。 父亲个子高,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承芳惊讶:「还有这种事?」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当日追着她问的。」苏沅轻轻摇一摇父亲的袖子,「您说,会不会是真的?也许是真的呢!」 这就好了! 今日母亲还露出失望的样子,说阮珍又怀了个女儿,他只能安慰母亲,苏承芳拍拍苏沅的肩膀:「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医术是件博大精深的事情,不能就此就认定谁的医术差谁的医术好,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非得弄个定论出来,虽然他也希望阮珍如罗氏说的,怀了龙凤胎。因为假使说出去,万一到时候不是的话,可能她就要受委屈了。 人不能期望太高。 苏沅点点头:「我就告诉您一个人。」 看起来十分的乖巧,苏承芳笑着轻触下她的脸:「天晚了快些回去罢。」 多余的话一点没有说,但看着这极其清俊的脸,苏沅相信父亲心里已经有数,而且看得出来,不管母亲生下儿子还是女儿,父亲都不会不悦,她高高兴兴走了回去。 苏承芳原本要去书房的,改了主意,叫六安掌灯去阮珍那里。 第27章 没想到他会来,阮珍连忙站起来:「之前也没谁传话……」她都打算歇息了,穿着件宽松的葱绿色小衫,头发也松散着,显得有几分慵懒。 美人儿何时都好看,苏承芳叫她坐下来,轻握着手道:「你别再那么守规矩了,不要见到我就站着,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还有什么传话,我想来就来,你也不必拘泥,多少年了,难道还不习惯吗?怎么有了孩子,还越发拘谨了?」 阮珍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苏承芳面前她是可以忘掉规矩,但他很快就要续弦了,若真的这样,岂不是给他添麻烦?更何况,就是因为有孩子了,才更要懂分寸。 「我现在跟没有身孕时一样,老爷不用担心的,再说总是一动不动分外注意,反而不好呢,丁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她笑眯眯的,很是开朗,就跟上次他说去白马寺时一样,可分明母亲是敲打过的,她却连一句不满都没有,苏承芳在这种时候总是容易生出愧疚来。纳妾纳色,好似侧室是无足轻重的,只关乎容貌,但他却渐渐的不能这样对待阮珍了。 苏承芳将阮珍拉到怀里:「真的跟没有身孕时一样吗?」 男人的手上下抚动起来,哪里敏感往哪里捏,阮珍脸色通红,瞧见奴婢们都避开了,轻颤着声音道:「不,没有一样……」这会儿还是危险的时候,哪里能同房,她急着去抓苏承芳的手,「刚才我说错了,不一样的,老爷,您饶了我。」 苏承芳轻声发笑,停住了手:「知融在麒麟胡同买了三进宅院,你听说了吗?」 知融是阮直的字。 「他告诉我了,还说把母亲也接过来。」 「那倒是好,这样老太太就能经常看你了,叫她带些你最喜欢的小菜,你以后要去阮家也方便,逢年过节一起热闹热闹。」 那是她的奢望,只是又如何能轻易实现,就算苏承芳发出邀请,像母亲这种知气的人,也不会真的这样做的,她倚在苏承芳的胸口,笑着道:「母亲做酱菜最是厉害了,像这种季节,定然会买许多的黄瓜茄子腌起来,过得些时日,约一个月便能吃了,非常的脆……」 在耳边娓娓道来,但却没有一点儿的惊喜,这人是越发迟钝,自己暗示的这么明显她都没有听出来吗?也不知以后告诉她,会怎么样?苏承芳的笑容越发灿烂,右手在她小腹上轻抚,这里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突然间想起那日在魏国公府与苏明诚的谈话,罗尚柔那么依赖苏明诚,难道都没有同他提起? 苏明诚却是一点儿没透漏,还要苏沅来告诉自己。 他眉头微微的一拧。 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季氏很快就搬到了京都。 听到这消息,苏沅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思量下写了封信叫宝绿拿给商海送去阮家,阮直一看,竟然是要他请回春堂的钟大夫给老太太把把脉,顿时觉得十分可笑。自己这小外甥女儿怎么突然变成了啰嗦的老妇,什么都要管一管,母亲身体很好,请什么大夫? 他置之不理。 苏沅晓得阮直的性子,又送去一封,心想要是阮直再不听,她就直接请了钟大夫去阮家,只要有银子,什么办不了? 这一来一去的,到底被老夫人知道了。 李嬷嬷笑道:「许是为老太太搬家的事情,三姑娘素来很喜欢阮老太太。」 一两年来一回,但阮老太太和善可亲,见到苏沅,特别的慈祥,又带许多的吃食来,嘘寒问暖,自然就慢慢有了感情。 老夫人面色微沉,她倒不是讨厌老太太,而是对阮直很不喜欢,这个人行事作风乖张不驯,原是行商的突然起兴致念起书,还进了国子监,听闻在京都拉帮结派,名声极为不好,她曾提醒苏承芳,莫要被这个人拖累了,但苏承芳却说阮直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就是银子吗?阮家几十年的经营,光是从阮直一身穿戴上就知道他的富裕,别说在各地的产业了,听闻阮家所有的亲戚都是依靠阮直的生意。 苏沅可不能让阮直带坏了! 「去外院说一声,再不准三姑娘私自往外送信了。」 李嬷嬷便叫照雪去办。 回头来,看见老夫人捧着热茶,眉宇间浮起一丝愁苦。 知晓是为苏承芳的续弦之事,李嬷嬷上前给老夫人捏着肩膀,轻声道:「您看,是不是让人去告诉老爷子一声?」 虽然苏鸣盛不在京都,但苏承芳一向听他的话,当年娶甄氏就是老爷子的意思。 老夫人叹口气:「我还不想这样逼承芳。」 不像别人家几个儿子,她就一个,要是为此伤了感情,苏承芳勉强娶甄佩,将来有什么不满只怕要怪在她的头上来,她到时如何弥补?这些年,他们母子两个相濡以沫,母慈子孝,非到不得已,她是不愿意跟苏承芳有任何矛盾的。 看来一时是找不到解决之法了,李嬷嬷琢磨着该如何宽慰老夫人,却听老夫人叫拂雪拿了笔墨来,竟是书信一封去洛阳。 老夫人的祖籍在洛阳,两个姐妹嫁入京都都是因周老爷子当时在京都任职,但后来致仕之后便是归去洛阳了,活到七十八的高寿,而今老夫人的哥哥也致仕了,但当初乃是封疆大吏,有许多门生,两个儿子也很出色,仕途顺畅。老夫人是想请她这大哥帮着看看,可有合适的姑娘介绍来,他们周家人丁兴旺,许是环肥燕瘦,要挑到他们眼花。 第28章 就不信,这样儿子也找不到一个合意的! 李嬷嬷抿嘴笑道:「这回定是会成的,等到明年,二姑娘及笄也算有个母亲来操持。」 老夫人不由唏嘘。 苏沅好歹还有个阮珍,她有时候怜悯便是当做不知,可苏锦就没有生母了,这些年来孤苦伶仃,说起话来也渐渐尖刻。老夫人又怎会不知她是怎么为难苏沅的,只是苏锦太可怜了,便没有斥责,想着她长大了定会看开一些。 「最好年前就能定下来!」老夫人下了决定,这样苏府有了主母,两个孙女儿也好嫁人,她在信上又添了几句,写完交与李嬷嬷,「今日就送出去,」说着问起韩家的事情,「韩夫人那里的乔迁礼,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韩夫人一早就说要在京都定居,前不久终于买下了一座宅院,听闻很有江南园林之风,原是一位大学士所句,致仕归乡方才卖的。 李嬷嬷忙把礼单拿来:「正当要说呢。」 「也不要太隆重了。」老夫人瞄一眼,想到韩夫人身上的一股清高气,淡淡道,「我看添一架檀木小屏风送过去就成。」 李嬷嬷应声。 老夫人不准苏沅再送信给阮直,苏沅大为着急,但到底不敢忤逆,心里想着不写信也可以传话,总不至于老夫人还能整日盯着她的奴婢不放,而今祖母一门心思为父亲的续弦发愁,总有空子可钻,也就忍耐了下来。 八月,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苏家与陆家的女眷们十分相好,每年拜月都是轮着操办的,今年就轮到苏家,不用说苏锦定是会请往日那些个知交闺友,至于她,苏沅低头看着手里的羊毫,一时发起怔来。 前世她对庶女的身份非常的介意,从来都不愿低下头颅,显得十分自傲,这种性子不容易交到朋友,她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除了陆静姝与苏文惠,还有周慧光,那是老夫人亲弟弟的孙女儿,只是远在洛阳,现在根本不可能见到。但是几年之后,周慧光会来京都,关于苏文惠的事情,就是她详细告知的,想着苏沅心头一惊,也不知苏家这时候可与张家来往了? 苏文惠应该是在两年之后嫁给张孙锡的! 宝翠见她不动笔,提醒道:「姑娘,萍儿还等着送帖子呢!」 苏沅就写了苏文惠一个人的名字,陆家那边,早就知道的,不必再专门的写帖子去请。 宝翠吃惊:「奴婢听说二姑娘请了万姑娘,赵姑娘,何姑娘……姑娘,您也多写几个吧,总不能真的就一个,那多冷清啊!」 前头两个,一个是吏部尚书万欣泰的孙女,一个是五军都督府指挥使的幼女,在何时都是如明珠璀璨,众星拱月,以前每一年苏锦都会请这样的姑娘来赏月,为此排挤苏沅,那时候她总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比那些人强上许多。 时至今日,苏沅心想,她是应该佩服苏锦的,至少她请不到这样的人来。 「就请文惠姐,够了。」苏沅甘拜下风,却不愿勉强自己。 知己两三个,也是足矣。 宝翠十分不解,却也不好强迫苏沅,拿着帖子出去了。 看着宝翠的背影,苏沅原想叫宝绿这阵子盯着她,但宝绿这个人委实太过老实了,怕什么都没成却会被宝翠先行发现,她捏了捏眉心,朝窗外看去……采英在屋檐下绣枕头花,她的女红非常好,萍儿在扫地,采薇在给庭院中的宝珠茉莉浇水。 前世,采英一直为自己所用,采薇却是在五年之后去了庄上,后来听说她不止嫁给庄头还给自己赎了身,苏沅眼睛一亮,这样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人,定是非常能干的。 她连忙把采薇叫来。 单独被姑娘召见,采薇眼眸闪亮,担心中又藏着惊喜,低头道:「不知姑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你最近不用做繁琐的事情,也不用一直待在院子里,但一定要留意宝翠的行踪。」 采薇怔了怔。 那两个宝字开头的大丫环天天都待在主屋,不止近身伺候姑娘,便是月例都比她们多一倍,十分令人羡慕,但采薇实在没想到原来宝翠并没有得到姑娘的信任,甚至好像还得罪了姑娘。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用力点头:「奴婢知道了,一定不会叫姑娘失望!」 她很快就抓住了机会。 苏沅笑起来:「你现在出去吧,谁也不要说。」 采薇径直就退了出去。 过得几日韩夫人发来请帖,因上回搬入新居,许多人家送了乔迁礼,这回便是宴请宾客回谢的,听说人数众多,竟然有四五十的席面,可见韩家虽然定居江南,名声却远扬。老夫人早早就叮嘱过,故而苏沅也马虎不得,还是好好的梳妆了一番。 宝绿拿来玉珏挂在她腰间,宝翠予她戴珍珠。 「昨日我新种了一盆茶花,瞧着蔫巴巴的好似不行了,你留下来等会儿叫花农来看看,他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宝翠脸色大变。 这种宴会,姑娘竟然不带她去吗?茶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不好弄偏要这时候? 「姑娘……」她大着胆子道,「才种的都这样,过得两日兴许就好了。」 苏沅眯了眯眼睛,这都已经不听使唤了,还真的能指望以后吗,在宝翠眼里,恐怕只有她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她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还知道种花了?你又不是庄上出来的,」叫起采英的名字,「你跟我一起去韩家,快些收拾下。」 第29章 外面的采英瞪圆了眼睛,绣花针差点戳到手指。 采薇扑哧一笑:「没听到姑娘说的话呢,你赶紧换身衣裳,就穿昨日才洗好的那件豆绿色的比甲!」 听她提醒,采英才回过神,连忙去厢房换好了。 又叫了几个随行婆子,苏沅一行人走去了上房给老夫人,苏承芳请安。 站在门口的宝翠脸色通红,好像听到院中小丫环的嘲笑声,手指由不得紧紧捏紧了,宝绿而今得宠就不说了,难道采英都要骑在自己头上去了吗?她越发的来气,朝庭中厉声喝道:「做你们的活,哪个偷懒,别怪我罚你们!」 小丫环们连忙都低下头,忙着去了。 第一天跟着出来,采英很是好奇,忍不住频频张望,显得一股小家子气,也难怪以前自己看不惯,苏沅忍不住笑,其实采英就是个笨拙的小丫头,什么都露在脸上,那是一种少有的淳朴,越是经历得多,越是显得弥足珍贵。 她笑着跟采英道:「这里是淮安街,开得都是衣料铺,过去是古井胡同……」 姑娘亲自解释,采英受宠若惊,呆呆的点头。 宝绿听着奇怪,暗想姑娘好像很喜欢采英呢,不过采英手脚勤快,一来就把所有的枕头花都包了,有什么活儿也抢着做,委实讨人喜欢。 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苏沅放下车帘,苏锦忍不住冷笑了声,也真是有闲情逸致,竟然还跟一个小丫环讲起京都来了,不知是不是撑得慌?她挑眉问道:「很快就要到中秋了,你请了谁过来?何姑娘还问起来,说我们家是不是很热闹。」 那是存心要她难看,苏沅道:「我就请了文惠姐。」 果然如此,凭着她的人缘又能请到谁?苏锦实在是忍不住笑,但侧眸看向苏沅时,却见她连一丝的自卑都没有。 这个人到底怎么了,什么都不争了! 她打量苏沅,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苏沅是故弄玄虚,在等着机会给自己致命的一击?她越想越觉得是后者,阮姨娘没有一索得男,让祖母失望,那续弦的事情更是摆在了第一位,苏沅定然是在盘算着什么,真是可惜,父亲看不上甄佩! 他而今是左侍郎,眼光也许是高了些,而苏家与甄家在母亲去世之后越走越远,父亲可能是不想再碰甄家的人,苏锦左思右想。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 被打断了思路,苏锦大恼,轻喝道:「怎么回事儿?」 「有一群道士进了城门……」春兰禀告。 道士是什么东西,竟然还能让官宦家的马车让路吗?听外面声音十分嘈杂,好像很多马车都停下了,苏锦疑惑:「你们是不是看错了,哪里来的道士?」 「是去宫里的。」春兰压低声音,「有禁军随行呢,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 苏锦讶然,半响嗤笑一声,低语道:「原是给皇上炼丹的!」 先帝早年励精图治,打下了大片的疆土,又知人善用,开辟了繁荣盛世,奈何临到晚年却信奉起道教,请来一干子道士炼长生不老丹,但这显然没有什么用,到得五十八岁那年溘然长逝。没想到幼帝登基,才十几岁也信奉起这一套来。 因身子病弱,前几年甚至游历四海,寻找仙土,皇太后派了数百精兵保护,劳民伤财。 苏锦的声音中带着不屑,苏沅隔着车帘,暗暗心想,要不是她知道将来的事情,也许也会跟苏锦一样的嗤之以鼻! 「可怜陈姑娘竟是要入宫了。」苏锦突然一叹。 苏沅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韫玉是做了皇后,那是皇太后钦点的,这个人她这辈子约是只见过两次,陈韫玉入宫了,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后来被毒死,却是听说了的,当时非常的吃惊。因为陈家一直安安生生的,不像有些勋贵被抄家,被灭族,没想到陈韫玉还是受了牵连。 马车又往前走了,苏锦眼看快要到韩家,把镶了猫眼石的小铜镜拿出来。 苏沅看着暗自摇头,韩如遇这时是格外的吸引人,但几年之后,未必就是这样的人了,也许苏锦就算嫁给他,也是要后悔的。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的,苏锦听了只会觉得是在危言耸听,或者是嫉妒嫡女,她抚了抚裙角,到底没说。 韩府非常的大,垂花门口一道照壁,竟是比他们苏家的还要宽阔,雕刻着四天王狩猎,气势磅礴,但走进去却是另一番景致,弯弯小径,玲珑楼台,曲桥下锦鲤游水,实在是个好风光,也难怪韩夫人会买下。不过苏沅前世看了好几年,早就没有什么新鲜感,她走在这里,只会回想起那时候在韩家的无助,韩夫人深深的厌恶,韩如遇的冷漠,好像根绳子一样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手脚慢慢冰凉,有些后悔过来,原以为可以忘掉,却发现经历过的事情永远都像一根针似的扎在心间,拔不出来。 「三表妹!」陆静姝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沅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们已经到了呀?」 「也是才到。」陆静姝亲热的挽住她的手,悄声道,「你送给我的珠钗在哪家做的,真好看,我越戴越喜欢。」 「是在百珍阁打的。」她细细选了的,自然最漂亮,幸好陆静姝喜欢。 「原来是在他们家,那我下回也去打一些首饰,顺便还礼。」陆静姝打量她一眼,「你是喜欢珍珠吧,瞧瞧这耳环都是珍珠串的,正好我也得了一盒南珠,母亲说大的做簪子,小的随便我做什么。」 第30章 「别,我才送你你就送我,弄得好像我是在讨你的东西!」苏沅拒绝。 看她不乐意,陆静姝叹口气道:「我是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不过这回就算了,这珠钗我太喜欢,还礼的事儿,以后再说。」 苏沅这才笑了。 陆静姝这个人温和可亲又聪慧,命也非常的好,她就算想要回报她此前的友好,似乎也没什么可以点拨的,可见人这一生与性子还是十分有关。 眼见两个人越来越好了,苏锦很是恼火,想同陆静英一起,又怕疏远了陆静姝,陆静姝可是韩如遇的表妹,正是左右为难时,想到那日在侯府见过的骏马,灵机一动道:「大表姐,你们家那些个小马,可教二表妹,三表妹骑过了?」 那日陆静英就请了她一个人去,但陆静姝姐妹俩都是见过的,这一来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二来苏沅不知,便是让她处于尴尬之地。 陆静妍闻言笑道:「我是骑了,但是姐姐胆子小,碰都不敢碰一下,说怕摔下来,可马儿这样矮,跟坐在床上又有什么区别?你来劝劝她,我们都学会了正好一起去纵马,或者你也跟着学一学,我瞧那匹枣红色的很合适你。」 陆静姝连连摇头:「你们学就是了,我天生不是那个料。」 说到马儿,陆静英眉飞色舞:「你是不知道骑马的滋味故而推脱,要是学了,只怕你几日不骑还不舒服呢!」 她们边说边走,苏沅还真插不上嘴,倒是陆静姝怕冷落了,看见庭中种着的橘树,笑着道:「最近金香柚熟了,庄上送过来,祖母说要给你们一筐呢,我觉得比橘子好吃多了。三表妹,我记得你也喜欢吃柚子的,是不是?」 苏沅笑起来:「我还喜欢吃柚子糖,街上贾婆婆家做的一点不粘牙。」 「他们家的冬瓜糕也好吃,还有夏天的甘草冰雪凉水,哎呀,我都饿了!」陆静妍年纪小,嘴容易馋,脱口而出。 众人都笑起来。 苏锦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这次宾客几乎都是书香门第的家族,像京都显赫的勋贵,如曹国公,魏国公,竟是一个都没有请,夫人姑娘们谈话极是文雅,韩氏穿一身青织金穿风花的宋锦褙子,八幅月华裙,站在夫人们中间谈笑风生,见到她们,迎上来笑道:「这回搬家真是多亏您。」是对太夫人说的,「我刚才还在与刘夫人说,要不是您,我只怕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她把陆家,苏家的女眷介绍给那些夫人,许多都是认识的,也有不太熟,不来往的,便是趁这个机会互相了解。 听闻是洒金桥下的苏家,有些人直接就提到了苏承芳:「……苏大人在泰州修筑海堤,防住洪水不说,庄稼连一亩都没有受损,真正是造福造民的大功业!」 老夫人心里未免得意。 他们苏家从曾老太爷始,便很注重稼穑水利,研读治水经,亲自去各处考察,呕心沥血得了一套治水之法传予后人,故而苏承芳便是在这等局势下,不用去趋炎附势,依然不影响他的仕途。朝廷在任何时候都是欠缺能臣的,像治水这等大事,尤为的重视,更何况苏承芳的本事还不止是治水。 「在其位,谋其职,哪里称得上大功业。」老夫人嘴里却是很谦逊。 苏锦与有荣焉,笑容深深。 得知那是苏家唯一的嫡女,许多夫人的目光都瞥了过来。 苏沅见状,便是退到一边去了,她而今对那些恭维,喜爱毫不在意,心里只想着老太太的事情,也不知阮直有没有请大夫了,指不定这会儿老太太已经有病在身!她由不得又有几分焦躁,耳边的热闹突然显得聒噪起来,便是往右侧走了去。 临近圆洞门时,突然听到一声低喝:「这孽子,他竟然不声不响……你没有听错吗?快帮我找出来,哪怕是在宫里……」 十分的耳熟,喉咙沙哑,苏沅听得几句蓦地睁大了眼睛,隔着墙的难道是威远侯陆焕扬?她生怕被人发现,连忙转身而去,耳边「孽子」两个字却越发清晰,这是在说陆策罢,他上回说过一两个月左右归家,许是真的回京都了。 苏锦一直在老夫人身边,笑颜似花,夫人们询问几句,她大方得体,引得韩夫人都多看了几眼,便是越发喜上心头。 倒是老夫人不见苏沅,轻声问李嬷嬷:「沅沅这丫头去哪里了?」 李嬷嬷道:「许是在哪处赏花。」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这阵子她感觉到苏沅有些不同,不像往日里逮到机会就凑到跟前,这孙女儿对自己的亲昵里掺杂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由不得有些刺痛。是不是自己太偏爱苏锦了,苏沅到底是有些察觉,显得生分了。 说到底,都是自己那时候处理不当,将苏沅交给阮珍教养,她是喝着阮珍的奶长大的,只怕这种母子情早就深刻在骨子里,而今阮直又在京都定居,把季氏都接过来,苏沅的心就更远了。 「你去找找看,她没有来过韩家,只怕迷路了。」 听到这句,苏锦心头一惊,才发现自己沉溺在众人的夸赞中,竟然都忘了苏沅,她只怕是找由头去接近韩如遇了,上回在白马寺不就花了重金求良缘吗?小小年纪,心思真够深沉,差点就被她得逞,苏锦与老夫人道:「哪里要李嬷嬷去找,我们几个姑娘正好要去看银杏树,我去寻她!」 「那也好。」老夫人点头。 第31章 苏锦急忙就找到陆静妍。 陆静妍摇头道:「我没有看到她,我跟姐姐忙不过来,要应付那些夫人们,哪里有空盯着……」她眉头一挑,「怎么,她又惹事了吗?」 人多口杂,苏锦还知道顾着苏家脸面,低声道:「惹事不至于,就是想看看她在作甚,刚才你不是说韩家有许多的银杏树吗,我们去看看?」 正好夫人们也要到处走走,韩夫人便是命奴婢服侍姑娘们去赏花。 陆静姝姐妹俩是韩夫人的表外甥女,韩夫人没有女儿,就充当招待的了,请众人先去看银杏树,走着走着,便是发现苏沅,她原也是要回来。 瞧着时间短,根本不可能见韩如遇,许就在这附近散步,苏锦浑身一松,但这无端端的一口气吐出来,心头又是生恼,她为何那么在意苏沅呢?一个庶女,其实哪里配嫁给韩如遇,就是韩如遇肯,韩夫人都不会同意的,但不知为何总想到在侯府,韩如遇同苏沅解释吴城子的画,心里就生闷。 「你又不认识这里,乱走什么?」她忍不住呵斥苏沅。 小姑娘怒发冲冠,双目都恨不得红了。 苏沅抬起头,眉梢微扬,这又是做什么?真是不明白了,这阵子她避其锋芒,苏锦若聪明些便不该猛追猛打了,而今在韩家还突然对自己发怒,这是要下狠心斗一辈子吗? 「二姐,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声音却温柔。 旁人听来,便是成了姐姐关心妹妹。 苏锦一下脸色通红。 陆静妍连忙将苏锦拉过来:「都说三表姐没什么了,瞧瞧她,不是好好的吗,我就说么,」她要将错推到苏沅身上,却被陆静姝截断了,笑着道,「前面就是银杏林了,表姨母喜欢这落叶,一点儿没让奴婢打扫,其中一棵听闻有百年的树龄。」 明明是苏锦失态,苏沅为大局不曾还嘴,可自家妹妹却不知好歹要插一脚,陆静姝哪里准许,这妹妹是被陆静英带得太过嚣张了!可父亲说,威远侯府早已不比往年的显赫,言行举止更该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两个弟弟都还小,作为姐姐自该做个榜样的。 像陆静妍这样哪里行?她狠狠瞪了一眼。 难得看姐姐如此,陆静妍再不敢胡乱发话。 一行人前去银杏林中。 还未到冬日,但银杏叶已经有些许落的下来,铺在地上被阳光一照,仿若是黄金闪闪发亮,姑娘们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中间那株巨大的银杏,树干粗壮的几个人都抱不住,更是引得姑娘们围在旁边,抬头观赏。有些兴致大发,甚至当场做起诗词来。 一派的热闹。 耳边喧嚣,苏沅不由得想起曾经韩家举办的宴会,便是有多次在这里,此地在冬日更是美得惊心,不过韩如遇却喜欢另一株银杏树。有回他使人搬了书案在树下写字,让她在身边磨墨,周遭安静,微风拂面,阳光温暖的晒下来,日子好像春花般的美,可她念及母亲,却落下了泪……她已经再难以心安的享受所有的喜乐。 亭子里,陆嵘同韩如遇在说话。 「你不是有一方洮河的绿石砚台吗,你卖给我好不好?我给你三百两银子。」陆嵘恳求道,「我找遍了京都都不曾见,锦妹妹偏喜欢,其实我们家原本也有,但是父亲给了那混账……」陆策年幼时,陆焕扬非常喜欢他,什么好的都不吝啬,「要不然那东西就是我的,你看怎么样?或者我拿红丝砚台跟你换?你就帮帮我吧!」 聒噪十分,韩如遇眉头拧了拧,侧头避开他的口气,眸光落在远处一棵小小的银杏树上。 前阵子刮大风,有棵银杏已经腐朽了禁不住倒下来,这块地方一下就空落落的,破坏了景致,韩夫人觉得难看,他却起兴致吩咐小厮买了银杏亲手种在这里。 姑娘们的娇笑声飘来,他一下发现了苏沅。 她穿着月白色芝草纹的素裙,正安静的看着一棵银杏,容颜在光下有些模糊,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如同那日在吴城子画前,无法言喻的深沉。 小小年纪,倒不知为何?又不像叔父一生多劫命纸薄,韩如遇的念头闪过,忽地转头看向陆嵘:「你突然拉我过来,是不是为了看苏家二姑娘?什么买砚台,在哪里说不好?」 他拂袖而去。 陆嵘贪婪的多看了苏锦一眼,她今日穿着真明艳,比牡丹花都好看,只见韩如遇拔脚走了,急匆匆追上来:「你反正也要娶妻的,这么多姑娘从中挑一挑有什么不好?再说这是你家,你怕什么呢,这亭子与银杏林隔了湖泊也不算内宅。」 若是母亲听见,只怕再也不准他去陆家了,搭上陆嵘这种人! 韩如遇淡淡道:「那砚台是祖父送我的,我如何会卖你?你实在想要,不如去城西看看,有一家铺子可能有。」 陆嵘问了铺名,连忙就走了,说要去准备银子。 为个姑娘如此神魂颠倒,韩如遇眉头拧了拧,实在想不明白。他天生聪慧,五岁就得了神童的称号,八岁中秀才,写得诗词有人重金相求,很早就在江南扬名,到得京都又不曾有谁越得过,姑娘们亲睐,夫人们喜欢,哪里能理解陆嵘这种心情? 「公子,夫人叫您前去,说从荆州来的张夫人要见见您。」小厮来禀告。 韩如遇要不是怕陆嵘当着众宾客的面相缠,耍滑丢脸,也不会随之来亭子,便是快步往前,同时吩咐小厮:「下回陆家大公子有事求见,一概说我没空。」 第32章 小厮应声。 韩家的宴会一直到下午才结束,老夫人同韩夫人话别,领着两个孙女儿回去,临走时,照雪低下头轻声说得几句,老夫人脸色一沉,但并未说什么,由照雪扶着上车。 到得垂花门口,老夫人说疲乏了,便是叫苏锦苏沅各回各的院儿。 正好有事情,苏沅急匆匆往回走,心想一定要找个办法去劝阮直,谁想到刚入院门,萍儿笑着迎上来道:「姑娘,刚才阮公子使人捎话儿了,说叫钟大夫看过了,老太太没什么大事,就是些小毛小病,稍许调养下就好。」 苏沅大大松了口气,问道:「什么小毛小病说了吗?」 「就说是腰腿痛,大抵年纪大了都会得,还说老太太的身体在这种年纪算是很硬朗的了。」 没有什么气虚血瘀吗?前世老太太开始也是腿脚不便,后来有一天就卧床了,母亲十分担心,父亲请钟大夫去看,当时也说调养就好的,但九月初,突然就说不行了……苏沅在这里记忆模糊起来,母亲到底是听谁说不行的,她只记得去看母亲,母亲急慌慌的求老夫人,提到气虚血淤,神智不轻。 母亲那天出事,老太太很快也跟着去世了,父亲处死了几个人,没有谁再提起这件事,苏沅不由自主的在门口左右踱步,焦躁不安。两世都是钟大夫看的,钟大夫明明把病情说得那么轻,怎么前世,老太太后来的病会那么重,以至于母亲急着要去见最后一面? 宝绿惊慌道:「姑娘,您怎么了?」 苏沅却突然扬眉,掉头往外走。 她终于想起来了,是伴木与谁说老太太不行了,母亲才要去晋县的,但伴木是跟谁说的?好像他们说话时被母亲听见了,但她那时候只顾着自责,悔恨的恨不得死去,哪里会去想这些?今时今日重新回顾,才发现这事儿透着古怪,难怪伴木有一日又被父亲叫去问话。 只是父亲日渐消瘦,小小一场病就夺去了他的命,她先后失去双亲,眼前从此黑了般,再也无法振作。 胸中好像激荡着什么,又痛又热,苏沅走得飞快,一步不停,在月亮门那里竟是差点与一个人相撞。 她踉跄收步,他稳如泰山,似乎早就听到有什么人走来,侧身相让,只是没想到,这横冲直撞的竟是个小姑娘……眉如远山,肤似白雪,桃花般的明眸里,烈焰灼灼,好像能烧伤了人。 两个人对峙中,苏沅发现是陆策,一时惊讶极了。 陆焕扬不是命人去找他吗,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你……」她差些叫二表哥,猛然想起宝绿的疑惑,这是在苏府不是在白马寺,再表现出认识陆策,岂不是惹人怀疑?当下忙住了口。 倒是这声音出卖了她,陆策道:「原来是三表妹。」 五年前,那个只到他胸口的苏沅,竟是长成了这幅模样,让人一点儿认不出来了。 他淡淡一笑:「别来无恙。」 明明一个月前才见过,什么无恙?苏沅眉头微挑,原想说些什么,可心里着急母亲的事情,低声道:「几年未见,本该与二表哥叙个旧,奈何我现在有事在身,还请见谅。」说完这话,抬脚就走,完全不给陆策说话的机会。 瞧着那匆匆的背影,陆策莞尔,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长随陈新提醒道:「公子是不是该回去了?听说侯爷在到处找您!」 陆策负手:「不急,我们再去拜会下老夫人。」 主仆三人去了上房。 之前,老夫人已经知道陆策在府里,还去见了苏沅,只没想到他此时来拜见,便是打住了话头,对陆策这远在桐州好几年的小辈嘘寒问暖了一番。 等他离开,老夫人道:「这策儿,怎么一来去看沅沅了?两人做什么了?」 李嬷嬷道:「听说只是打了个照面,三姑娘说得一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是吗?」老夫人若有所思,暗想陆策幼时聪明绝顶,陆焕扬将他当做宝贝一样,后来不知发生何事,陆焕扬对陆策非常的恼恨,要不是陆焕云怜惜陆策,在桐州予他找了个先生,避开陆焕扬的话还不知道会如何,想着摇摇头,但也许如此,多年没有长辈教养,行事越发不羁了,先去看苏沅再来拜见长辈。 「恐是为当年沅沅送药予他,来看一看的吧。」老夫人总不能斥责陆策,便是替之寻个由头,也确实苏沅对陆策不错。 正说着,拂雪传话说苏锦来了。 「我叫厨房做了银耳炖枣,您上回不是说最近下午总是会饿吗?」苏锦提着一个食盒,笑眯眯的来孝顺老夫人。 「那可好。」老夫人让李嬷嬷接过来。 看祖母高兴,苏锦同她拉拉家常,说到半途,顿一顿道:「刚才我好像见到二表哥了,也是奇怪,他谁都不见,竟是去找三妹。」 老夫人的调羹在白瓷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苏锦装作无知的样子,好奇道:「也不知三妹是不是同二表哥通过信,我有回听她问起二表妹呢,说二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够了!」老夫人突然就发火了,把炖盅猛地放在案上,「我们与陆家这样亲密,就算沅沅写信又有什么,你大做文章作甚?她可是你妹妹,作为姐姐,平日里该多照顾她,不是这样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你今年可是十四岁了,明年行过及笄礼,将来要嫁人的!」 第33章 从来没有被这样斥责过,苏锦脸色雪白。 在韩家的时候,苏锦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苏沅,她已经是有些生气了,谁想到这孙女儿变本加厉,又拿今日这事儿来污蔑苏沅。刚才李嬷嬷都说,苏沅匆匆离开根本都没有搭理陆策,又哪里来的什么写信,小姑娘最忌就是这种男女间的私情,偏偏苏锦这样刻薄! 如此下去,怎么能做个好妻子?以后嫁去别人家,上有公婆,下有姑嫂的,连个包容心都没有怎么行?老夫人有点后悔以前太过纵容苏锦了。 「你给我出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老夫人厉声道。 苏锦落下泪来:「祖母……」 老夫人却不想再见她了。 二姑娘这些年被老夫人捧在手里疼爱,有一日竟会被赶出房去,奴婢们都有些心惊,冬葵扶着苏锦宽慰道:「许是老夫人心情不好,姑娘千万莫放在心里。」 苏锦心如刀割,这分明是在偏袒苏沅! 原来老夫人是那么喜欢苏沅的,自己不过在老夫人面前说了实情,她就那么动怒,可难道说错了吗?苏沅是问过陆静姝关于陆策的事,而且陆策一回来就去见她,指不定就通过信的。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一连串的落下,回到屋里,趴在床上就痛哭起来。 而在西苑,苏沅站在抄手游廊下一动不动许久了,宝绿跟采英两个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是宝翠在,或者她会大着胆子去询问,将苏沅惊动,宝绿心想,姑娘到底怎么了,在苏家住了十几年,游廊又有什么好看呢,竟然突然停下来盯着这么久! 廊外树上的雀鸟突然唧唧叫了几声,打破了宁静,苏沅长长呼出一口气,她隐约记起来了,伴木是跟一个叫谷娘的说话被母亲偷听了,好似谷娘有个亲戚在晋县做生意,得知了老太太的病情……老太太担心母亲,宁愿瞒着也不肯告知,这种情况下,谷娘为何要说出来,母亲那时候可是怀着孩子,难怪父亲也把谷娘打死了。 她心头一痛,偏偏自己那么的傻,不知道劝母亲,还要偷偷跟着一起去看老太太!悔恨又满溢了胸口,苏沅咬一咬唇,她再不会做任何冲动的事情了,这件事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苏沅没有去看阮珍,转身回了去。 不比老夫人,陆太夫人与韩家是姻亲,二儿子陆焕云娶得韩氏,夫妻恩爱,韩家也颇是喜欢,韩夫人便在客人纷纷离开之后,又挽留陆太夫人多待一会儿。 两人正说着话,汤嬷嬷轻手轻脚过来,弯下腰在太夫人耳边禀得一句,太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差些将手头的茶盅打翻,勉强稳住了,笑着与韩夫人道:「打搅太久了,你今次宴客,而今要收拾的事情怕有许多,我们还是先告辞了。」 哪里看不出来有事,韩夫人自然没有再留。 太夫人一坐到马车上就道:「你说策儿做了府军前卫?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宫里就任命了吗?再说,这还得通过吏部,兵部,这孩子,到底何时从桐州回来的?」非常的着急,「也不怪焕扬会生气,快,得快些回去!」 怕陆焕扬发起脾气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陆策,那还得了? 骏马飞一般的奔驰起来。 一到府里,太夫人就往大房的正堂走,老远听见陆焕扬咆哮的声音:「一个个都是饭桶,找个人都找不到吗?要你们有何用,不如将脑袋割下来!」 真正是越老脾气越大,太夫人连连摇头,明明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人……她想着又听到儿媳妇葛氏在说话:「侯爷您要当心身体,策儿是您儿子,难道还会不来拜见您吗?您莫动怒,上回大夫都叮嘱,要戒躁戒怒,不如就再等等,其实策儿当府军前卫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焕扬更恼火了。 想到刚才在韩家遇到兵部的人,轻描淡写提到陆策,为之恭喜,他就恨不得今日不曾出现,这分明是不把威远侯府放在眼里,宫里才会不知会这个老子就给陆策任职了。 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响,显见是砸了个茶壶,太夫人再听不下去,径直走进来,喝道:「你是要让外人看笑话吗?」 「母亲……」见到太夫人,陆焕扬还是收敛了些,但口气并不软,「这是我们父子间的事情,还请母亲不要插手,不然这孽子越发猖狂了,您看看,哪里有不告知家里就自己去谋职的?」 老夫人淡淡道:「告知你,你肯帮他?」 这儿子是中邪了,突然那么对待陆策,就算他曾冲动犯过错,一个幼子,作为父亲难道还不能原谅吗? 母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小厮进来禀告:「二公子回来了……之前原是去了苏家,见三姑娘。」 陆焕扬一下想到苏沅的样貌。 这小姑娘生得像苏承芳的姨娘阮珍,而阮珍的姿色是与自己那小妾江氏不分上下的,想到江氏,陆焕扬脸色又突然变得十分的阴沉,也不知那贱人而今在哪里?不过陆策小小年纪,就看重女色,惦记着苏沅,可见反倒是不如年幼时那么本事了,不由冷笑了声:「叫他进来。」 陆策大踏步走入堂中,朝座上三位长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抱歉的笑道;「叫祖母,父亲母亲担心了,儿子原本一回来该拜见,只听说都在韩府不曾回来,便去了苏家,拜见了姨祖母。」他看向陆焕扬,「父亲,儿子这次自作主张,由武先生举荐入了禁军,还请父亲不要怪责,委实是怕父亲不准,舍不得儿子受苦。」 第34章 这话真是叫陆焕扬差些吐血。 太夫人却笑起来:「看看策儿多么懂事,就是怕你操心呢,而今既然做了府军前卫,就不要想那么多了,难道还能去求皇上撤职吗?」 陆焕扬心里很烦躁,心知太夫人在,他拿陆策就一点儿没有办法,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先退下去罢,此事以后再说。」 男人穿着深青色的锦袍,身材伟岸,陆策瞧他一眼,在眼里看不到丝毫的亲情,好像以前的那些疼爱都是假的。 在月色下教他习武,在阳光下教他射箭,在很小的时候,让他骑在肩头,招摇过市,陆策心里一阵刺痛。有些真相是太过残酷了,瞬间就毁灭了所有的美好,让人产生一种幻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梦。 他躬身行一礼,离开了正堂。 太夫人又少不得要叮嘱陆焕扬,让这儿子不要为难陆策,说他一个人在桐州如何的不容易,把陆焕扬听得恨不得逃走。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用力一拍案桌:「气煞我也!」 瞧着脸色又黑又红,葛氏忙叫奴婢去拿保心丸来,帮着道:「母亲也是的,只顾着策儿,不管老爷,老爷对策儿又不是不用心,只是父亲教导儿子是天经地义,如此下去,就不怕教个不听话的来?」 这话真是入了心,陆焕扬斥道:「年纪大了就是老糊涂了!」 葛氏倒水予他吃下保心丸,原想说陆策比陆嵘小都已经谋了职,想让陆焕扬快些替陆嵘也走个路子,但怕气头上,保不准不行,当下又转了话题,轻声道:「策儿说什么武先生举荐,这武先生原先不过是个副将,又致仕了,哪里能管得了这种事情,怕是还有什么缘由罢?」 就算威远侯府世代罔替,那子子孙孙也不是说入官就能入官了,正式些的要武举,别的武功不大行的也得走走别的途径,哪里是一个不在位的人举荐就能成的? 陆焕扬眉头拧了拧,召来心腹邬平:「你去查查,他是怎么当上府军前卫的。」 邬平领命而去。 葛氏想到接下来的中秋,笑着给陆焕扬看账册:「可能用得比较多,都是予静英的……」前不久才得的珍稀宝石都全拿了出来。 陆焕扬露出询问的表情。 葛氏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陆焕扬一下笑容满面:「静英从来都不让我失望,这些东西你尽管用,对了,上回我不是得了一斛南珠吗,你拿去给她镶首饰,还有冬天的衣服,再给她做一身狐裘,家里不是很多紫貂皮么。」 葛氏笑个不停,连声答应。 中秋前一日,京都街上十分的热闹,车来车往,因是乡试开始了,但凡家中有参加的人,必是众人相送,苏沅也想去送一送阮直,奈何他们这种关系,老夫人哪里肯?上回写信勤了些,就被掐掉了,别说准这种事了,好在苏沅知道是什么结果,倒不是那么的焦心,只在青铜小鼎里点一支香,请菩萨保佑。 照雪过来传话:「十祥锦那里送来许多锦缎,都是金陵新时兴的纹样,老夫人请姑娘去挑几匹,说好做冬衣了。」 每年四季都是这样的,苏沅放下手头事跟着去上房。 四方的八仙案桌上摆了几十匹的尺头,看颜色非常的鲜艳,不像春夏季多是淡雅,冬日没有太阳的时候死气沉沉,便是要穿得更鲜亮些,这样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 「快些挑,挑自个儿喜欢的,等会儿量了就送到针线房去,你们两个都在长,我看去年做的就已经是嫌短了罢?」老夫人最喜欢看孙女儿穿得漂漂亮亮的。 不等苏沅发话,苏锦拿着一匹玫瑰紫的锦缎道:「三妹,这个你穿肯定好看,」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比划着看,「不如做个窄袖的短袄,你而今生得高了,穿短的好看。」 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爱护,苏沅简直是受宠若惊。 何时,苏锦对自己那么好了,以前挑挑拣拣时,口头上推让几句,绝做不到这种样子的,她忙道:「谢谢二姐。」 姐妹俩个很是友爱,老夫人暗自点头,苏锦这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挑得一刻钟才好,管针线的管事陶姑姑量了小姑娘的尺寸便是送去给府里的绣娘,周家苏家都是簪缨世族,这老夫人惯喜欢用自己的绣娘,所以从来不去外面做,京都有什么时兴的,做不来的,宁愿拿银子去买样式,苏沅辞别老夫人,慢慢往北边走。 谷娘就是北边针线房的绣娘。 宝翠在身后低语:「二姑娘只怕是有什么意图了。」 提醒自己,好显得她这个奴婢有用不成?苏沅眉头挑了挑,宝翠的心思一向玲珑,只是都用在了谋划她自己的利益上,后来见她在府里地位低下,想尽办法被苏锦收用。苏锦原本也恨她,宝翠为讨苏锦欢心,竟然为难起原先一起做事的奴婢。 丝毫的旧情都不念。 不过这件事儿哪里需要宝翠提醒,苏沅自己都看得出来,前几日甚至听到风声,苏锦被老夫人斥责,但不明白是为什么。记忆里,祖母从来不责备苏锦的,所以她有时候很是嫉妒,对苏锦也越发的讨厌。 但这一世,真是不同了,不止多了魏国公府杨太夫人做谋人,还多了这桩事!她满心奇怪,却也满心欢喜,这就说明什么事都能变的,父亲母亲定也不会有事。 第35章 苏沅行到针线房附近,听到陶姑姑吩咐做衣的事情。 那些绣娘连声应是,各自分工。 陶姑姑走出来,发现苏沅站在不远处,便是有些奇怪,行礼道:「三姑娘如何来这里了?」 「今儿天好四处走走,针线房忙吗?这些衣服可做得完?」 「在十月之前定会做完的,」陶姑姑笑道,「这些绣娘的女红都是很好的,有些绣了十来年了,像谷娘,还有就算时间短一些的,也很能干。」 「谷娘?我第一次听说。」苏沅问。 「早就在府里了。」陶姑姑很有耐心,这三姑娘是阮珍生得,阮珍又得苏承芳的宠爱,故而三姑娘平日过的日子与嫡女无异,「谷娘在甄家的时候就擅长女红,而今越发出神入化。」 甄家,那不是苏锦的外祖家吗,原来谷娘是甄氏带过来的陪房! 她心里翻江倒海,却尽量掩饰表情,笑了笑道:「难怪我们府里的裙衫穿出去,没有夸不好的……你且去忙吧,我再去前面走走。」 陶姑姑应声。 苏沅去了更远一点的池塘喂鱼。 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着光,宝翠看着,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惊惧,姑娘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但这样的姑娘,跟着她日子只会更好,只可惜,她竟然青睐宝绿与采英,唯独忘了自己,如何是好? 因到中秋了,申时屋檐下就都挂上了灯笼,等到傍晚全都点上了,在风里微微的摇晃。 老夫人喝到微醺,与苏承芳道:「甄佩就算了,我晓得她性子不合你的喜好,但你舅父那里,你给我好好选一选!」 年纪到了,光下的皱纹越发清晰,深刻,苏承芳念及老夫人几十年的照顾,不忍在佳节坏了她的心情,遂笑道:「舅父有写信过来吗?我怎么没有听说?」 老夫人道:「写了我也不告诉你,你这孩子是翅膀硬了……」略有些责备,但眸中却满是疼爱,三十来岁的苏承芳在面前好像仍是个孩子,她抬手给他整了整玉冠,「都旧了,你该换个新的,这玉冠还是老爷送你的吧?」 苏承芳笑起来:「习惯了。」 母子两个轻声细语,苏沅看得眼睛微湿。 也许老夫人对自己是不够好,但是对父亲,却是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所以父亲死后,那么的悲痛,那么的恨她! 她又怎么能得到原谅? 远处此时亮起一长道的光,陆太夫人用过团圆宴,领着儿子媳妇孙儿来给亲姐姐请安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你呀,也是一把年纪了,别晚上走来走去的小心着凉!我看这规矩得改一改,我们以后白天见见就是了,省得你真得了风寒我难受。」 都半百了,太夫人怔了怔,笑道:「也罢,那就只今年了罢。」她问道,「你螃蟹没有多吃吧,我记得你去年很贪嘴!」 老夫人恼火:「一来就在小辈们面前拆我的台,所以我才不让你来!」 众人都笑起来。 姐妹两个坐在一起,老夫人对姑娘们道:「都去准备准备罢,等会儿别的小姑娘都来了,你们就要去拜月了。」 两家的小姑娘便笑着告辞。 陆嵘怕等会儿见不着苏锦了,几步追上来:「锦妹妹,你不是喜欢绿石砚台吗?看我给你买着了,送给你。」 洮河的砚台闻名天下,但也要看这绿石的纹路好不好,苏锦瞄一眼只见这绿石上竟然是副山水,气势磅礴,心头不由一惊,他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此前为敷衍他说自己喜欢绿石砚台,便是觉得这东西难寻,谁想到陆嵘真有办法,这定是要值几百两银子了,如何敢收?收了欠下人情,拿什么还?她可不要嫁给陆嵘。 生得这幅样子……她想到刚才陆家的人来请安,见到陆策,五年过去,越发俊秀,拿貌比潘安说也不为过,真不知陆嵘怎得如此普通? 「我不能要!」苏锦连忙推却,「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用吧!」 「这怎么行?」陆嵘着急,「我就是买了送给你的,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我可不缺钱。」 苏锦不知道怎么办,陆静英就在附近,不能对陆嵘太差,不然定会叫她翻脸,幸好陆静妍同她好,走上来道:「快些走吧,等会儿她们来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妥当,可就失礼了。」不管陆嵘死皮赖脸,拉着苏锦就往前走。 陆嵘总不能还去拦,只能看着她们走了。 苏沅回去换拜月的裙衫,刚刚要走出中庭,却在门口见着陆策,她一下想到那日的事情,难道陆策是有什么事情吗?毕竟那天,她在白马寺撞见了他。 念头一动,见陆策没带小厮,便让奴婢们在原地等着,自己走上去。 看着真不笨,陆策转到门外,避开了从远处照过来的灯光。 「二表哥,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他将来可是权倾朝野的摄政侯爷,就凭这一点,苏沅就不敢得罪,更何况,他最后还帮了自己,语气很是温和的道,「上次我有要紧事,实在是失礼,还请二表哥不要介意才好。」 小姑娘眉眼弯弯,分外的友好,就像那次送药给他,好比是亲兄妹。 可陆策不信她不要回报,负手道:「我以为你是有话要与我说,毕竟许久不见了……」略略低下头,俯视着她,「我去桐州的时候,你不是曾问我何时回来吗?」 第36章 那时候自己是有些魔障了,见苏锦一心对付自己,便也要对付她,故而就想抓住与她一样是姨娘所生的陆策的心,做一番庶女庶子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今想来真是可笑,殊不知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到时候想退出都不行。 恨透的心又怎么能平复? 「二表哥误会了,我问你何时回来并不是有什么话还要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同对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妹是一样的,只是关心你,」苏沅真诚的道,「而今你回来了,真是好事。」 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好似起了涟漪的湖水,陆策打量着她,丝毫不曾发现虚假,眉梢一扬道:「是吗,既如此,你不要后悔。」 她要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没有一件是与陆策有关的,因为若没有当时的拉拢,就没有后来陆策的援助,她前世也就不能葬在母亲身边了。 苏沅一笑,颔首告辞。 那是真的无话了,陆策有些莫名的不悦,他自从在白马寺见到苏沅便将她看做了是那种有意图的小姑娘,可结果却是错了。他淡淡道:「你没有掉什么东西吗?」 苏沅微怔。 「这个。」他伸出手来,之前来苏府便是为还珠花的,这种姑娘家的东西总不好一直放在他那里。 原是为此,苏沅笑起来:「多谢二表哥,我一直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呢!」 她伸手去拿。 陆策却一下收拢了手。 「你那天到底为何来竹屋,真的是看竹子吗?」 苏沅心头一惊。 说起来竹屋那片的竹林实在是称不上好看,就是连还未红透的枫叶都比不上的,她又怎么会专门去看竹子?但如何说清楚呢,她也不知陆策为何会突然起疑,苏沅抿一抿唇道:「那二表哥觉得我为何会去看竹子?看竹子难道还要什么理由吗?我又不知道你在白马寺。」 见苏沅眸中闪过不满,好像受了委屈一样,陆策心想,她这样子确实是不可能跟踪着谁来到竹林的,兴许只是巧合?可是,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情吗?他审视她一眼,问道:「你为何认得我?」 从桐州回来,太夫人都说他长得不像幼时了,盯着看了又看,她又怎么能一下就认出来? 苏沅胸闷,早知如此就不该去竹屋,谁想到陆策才十七岁就已经是那么难缠的人,也难怪他辅佐幼帝能把一干子老臣弄得服服帖帖! 苏沅咬唇道:「二表哥你是难得的好看!」 小姑娘眸色在月光下清清浅浅,说这句话时好像闪着星光似的,陆策与她眼对眼,着实没料到会逼出这么一句话,面上倒是一热,将珠花重新露了出来。 苏沅道谢一声,取走放在袖中。 「没什么事了,你且忙吧。」陆策轻咳声,转身离去。 苏沅长长舒了口气,打算以后再也不要理会陆策的事情了! 拜月台设在芍药园的东边,那里种了许多的菊花,正是开放的时候,有大朵的墨菊,有千丝瓣的金菊,姹紫嫣红,热热闹闹。 姑娘们都换了崭新的裙衫,聚在一起,苏锦瞧着才到的万姑娘,赵姑娘,心里非常的得意,笑着与她们道:「祖母得知你们要来,让我务必招待好,我说我们这样熟悉了,再客客气气岂不是要生分?来,你们坐下,尝尝香梨,等大表姐请的姑娘来了,我们就开始拜月。」 完全不理会苏文惠这样的客人。 不过苏文惠早就习惯苏锦这种做派,不就是看不起她的身份吗,父亲没有做官就好像低人一等了,只是老夫人都不曾看低他们家,苏锦又算个什么?她也不去拿着热脸贴,转头与苏沅说话:「下个月我要及笄了,你一定要过来,做我的赞者!」 九月二十三是苏文惠的及笄礼,原本她早早就准备了贺礼,但是母亲突然去世,便没有亲自去恭贺,这次她又怎么可能不去? 「你放心好了,一定会有大礼。」 苏文惠扑哧一声:「说得我好像在贪这个!」 「怎么不行呢?」苏沅打趣,「等后年我及笄,我也要你的大礼。」 苏文惠格格笑起来。 说话间,陆静英请的姑娘到了,众人抬眼看去,一时都极为的震惊,那竟是曹国公的小女儿吴丽华。曹国公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弟弟,很早前就被封国公爷,后来先帝去世之后,便是重权在握,朝政大事,皇太后许多时候都要同他商量,而吴丽华又很得太后娘娘与曹国公的喜欢。 万姑娘与赵姑娘见到这样的人,面上都露出几分微妙之色,但苏沅并不惊讶,因前世就是这样的,唯独苏锦绷紧了脸,暗想陆静英实在是太嚣张了。明明知道自己请了哪些人,却偏偏要把吴丽华请过来,这是在压她的台面! 奈何她从来都不敢与陆静英作对,便是硬生生吞了这口恶气。 气氛有些尴尬,陆静姝笑道:「瞧着正是吉时,我们这就拜月罢?」她请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家世都差不多。 众人便开始焚香拜月。 老夫人稍后命奴婢送了许多的吃食来,姑娘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远处老夫人与太夫人等女眷在一起,父亲同陆焕扬等人闲谈,唯独母亲因身孕不曾出来。念及她一个人吃中秋宴,苏沅心头一阵酸涩,想着等明日找个机会去看一看。 第37章 她低头咬了口香梨。 等到夜深了,姑娘们才纷纷离去。 回去时,苏沅也很发困了,临睡时却突然叫宝绿找一方石头,说是什么寿山石,非得要找出来,弄得厢房里乱七八糟,一直找到子时才寻到。 那是一块上好的牛角冻石,作为印章最是合适了,将来她要送给阮直,好让他刻上自己的名字,做个威风的印章。 她拿着石头睡着了。 因昨夜拜月,老夫人知晓她们都睡得晚,提前就叫丫环们莫要吵着姑娘睡觉,故而苏沅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还未等吩咐,宝绿宝翠就把早膳都端了上来,一看是自己喜欢的,苏沅笑着洗漱,坐下来享用。 「祖母可曾起来了?」她问。 「还不曾,昨日许是与太夫人说久了,半夜口干舌燥,起得次数多。」 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也难怪昨日与太夫人说,下回不要在晚上聚会了,这真是个英明的决定,苏沅想着老夫人头上的白发,对她的怨突然又消去了一些,父亲这样的儿子,任谁失去了都会生出绝望的,何况老夫人就一个儿子。 她微微叹息。 宝翠过来低语道:「晚上老爷去了姨娘那里,姨娘吃了两个月饼!」 母亲原本是不怎么喜欢吃月饼的,说有些腻,可见昨日心情不错,是不是父亲宽慰了她?父亲虽然从来没有给母亲正室的名分,但私底下却是极为体贴的。 苏沅笑了笑,只想到宝翠善解人意之下掩藏的本性,又不禁心头一冷。 用完膳,她去东苑的凝萃阁听刘燕知教书。 刘燕知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才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这一世认真听讲受益匪浅。 进去的时候,刘燕知正在整理书籍,笑着道:「还以为你们要更晚些来呢!」 「我以为先生还未到……」 「我早早就歇息了。」刘燕知道,「其实也不用非得中秋才赏月,我平时便是常看,反而到中秋竟是没有多少兴致。」 苏沅听得一怔,想到刘燕知的身份,她是寡妇。 也许身边少了一个原本日日相伴的男人,到得中秋感觉就不一样了罢?她前世不也再不看什么风景了吗,什么都入不得眼里。 苏锦匆匆进来,坐在另一张案前:「刘先生,您今日是不是要指点我们书法?」她叫冬葵拿来一叠宣纸,诚挚的说道,「都是我前阵子写的,还请您帮我看看,有哪几个字不好的,您一定要告诉我怎么写,我原想请教父亲,可父亲实在太忙了。」 非常端正的簪花小楷,看起来花了功夫。 刘燕知点点头:「你写得很不错,不过这几个字欠缺了些……」 苏锦认真的听着。 明亮的光线里,她面上的绒毛都很清晰,透着小女儿的娇嫩,苏沅想起这些年两个人之间的争斗,真是觉得倦了,若是她们可以和平共处,那是对谁都好的事情,只是……她想着突然一个激灵,谷娘是甄家的人,到底这事儿跟甄家有关吗,又或者与苏锦也有关?她可是从来都不喜欢母亲的。 她抿了抿唇,收敛了笑容。 两个人写字一直写到申时才出来,回到院中,苏沅坐在窗口,看见采薇原本在给盆花浇水的,突然停下来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那是有事要禀告了,而且是想避着宝翠! 她站起来吩咐屋里两个:「昨日翻得乱糟糟的,现在还没有整理干净吗?瞧瞧这香炉旁边,还有香灰,赶紧擦干净了,等我回来别让我再发现什么脏乱的!」 两个丫环吓一跳,连忙去擦拭,她趁机走出来,把采薇叫上。 行到僻静之地停下来,苏沅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生怕还有人,采薇又到处看了看才道:「回姑娘,自从姑娘叫奴婢看着宝翠,奴婢就一刻不曾松散,但前阵子并无什么,倒是昨日晚上因中秋,老夫人赏了银钱月饼给奴婢们,一时欢喜,好些个儿都凑着喝了几口酒,便是乱了些,奴婢就发现宝翠偷偷溜到房里……」 过节时,到处都在庆贺,规矩比起平日是没那么的严。 「她去做什么了?」苏沅眼眸眯起来,「是趁我在赏月的时候吗?」 那时候许多的姑娘,每个又带了不少奴婢,哪里注意会少谁,宝翠定是瞧准了这一点才溜走了,只是她去房里做什么? 「奴婢也没看见,」采薇道,「怕太近被她发现,结果只看到好像是翻了姑娘的妆奁。」 苏沅大怒,疾步走了回去。 宝绿跟宝翠还在收拾。 苏沅不声不响行到大理石面的花兰小桌前,她的妆奁就是放在上面的,里面的首饰非常的多,根本不记得有多少件,每日早上只挑合适的戴上,有时候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都是由着奴婢选。 谁想到宝翠竟然打这个主意。 她打开妆奁,细细查看。 宝翠没想到苏沅会这样,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来道:「姑娘,您是想换个簪子戴吗,奴婢看,不如就戴这一个罢?」 要给她挑,苏沅摆摆手:「我只是想看看罢了。」 一样样的拿出来,她突然发现,有支金莲玉扣不见了,那玉扣非常的小,却很精致,是母亲送给她的,她幼时常戴,后来大了不太合适便是放在妆奁里。也许几个月都不碰一下,可旁人要是碰了,她定会大发雷霆,宝翠竟然拿走了它! 第38章 她要做什么? 「给我搜!」苏沅朝院中的婆子厉声喝道,「将宝翠住的地方好好搜一遍,还有她身上,也给我细细的搜。」 宝翠脸色煞白。 她昨日偷了苏沅的玉扣是为放在采英的枕头底下,谁想到今日还没找到机会就被苏沅发现了,知晓后果,她连忙跪下。 「姑娘,为何突然要搜奴婢?是不是姑娘听谁挑拨……」她声泪俱下,膝行到苏沅脚边,「姑娘,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怎么会偷姑娘的东西呢?姑娘,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十三岁的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惨不忍睹。 这些年,她确实也是好好照顾了自己的,知晓她的心思,替她解忧,苏沅心头也不好过,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样对付宝翠,故意对采英好来激怒她。可宝翠真的上钩了,也真的是坏了心肠。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她如何护得了宝绿和采英呢? 苏沅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的主仆缘分到此为止了。」 宝翠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在婆子的搜查下,果然在宝翠房里翻出了玉扣,老夫人得知极为的恼火,这奴婢真是不像样了,每月给她丰厚的月例不说,好吃好穿供着,还要去偷姑娘的首饰,她立刻就吩咐管事将宝翠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宝绿好几日都惴惴不安,想不明白。 她们每个月都有二两银子拿,姑娘待着又极好,宝翠为何如此想不通呢?念及曾经的相处,宝绿偷偷的掉了眼泪。 这傻丫头也是猪油蒙了心,一点识不清人,跟采英一样的淳朴,假使自己身边都是这种人,是不是也是有点危险?苏沅想了又想,抬了采薇做大丫环,有时候想对一个人好,也未必就是要予她高位的,像采英这种小姑娘,只要心里记着她,不亏待,留在身边远远的地方也好。 采薇非常高兴,尽心伺候。 八月底,是举国学子最为关注的日子,因为要放桂榜公布天下,家家户户都派了下人盯着衙门口,等着榜贴出来。 也不知舅父那里怎么样?自从老太太被接到京都她一眼都没有看到呢,此时此刻,老太太定然也派了人去守着了,可惜,她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阵子,几乎是掐着时辰数,只她关心阮直,苏锦却关心韩如遇,偷偷叫奴婢去打听。 没有多久,小厮传来消息,韩如遇中了解元,榜首第一,老夫人惊呼一声:「这韩夫人真的生了个好儿子,看来我们要备份大礼了。」 苏锦小脸微红,想到什么,笑容好似春花。 苏沅却心不在焉,完全不管韩如遇是解元还是什么,反正都是与她无关的了,从正堂出来,琢磨着是不是也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这一世有些事情改变了,该不会这桂榜也变了罢?她突然十分的担心,舅父念书这样刻苦,且为进国子监花了多少银子,而今总不能落榜了! 正胡思乱想,有个小丫头跑过来,轻声道:「姑娘,阮公子考中了,排在二十八!阮家放了好些的炮仗,许多人去恭贺呢。」 苏沅大喜,连忙叫宝绿送一个封红。 小丫头道谢声接过来就走了。 都忘了问名字,苏沅回过神,心想这小丫头哪里来的,以前也没有见过……再说,这桂榜应该才挂上来,舅父就能告知自己了,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安插了细作在苏府?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低声问道:「刚才那个丫环是谁?」 宝绿不知,采薇道:「前阵子新添了人,许是才来的,姑娘想知道的话,奴婢这就去打听。」 苏沅点点头。 阮直中榜,阮家张灯结彩,外面放得爆竹炸开了,铺了一地的红色,老太太站在庭中看着儿子,喜笑颜开。 总以为这儿子是疯了突然要念书,只怕将来一事无成,谁料却不止考中秀才,连举人都不在话下,待到明年再会试,许要做官了!想阮家一个商户,哪里来得这种荣耀,老太太道:「得给你父亲烧些纸钱了,好让他也高兴高兴,心里再不替你担忧。」 阮直一直笑嘻嘻的,闻言神色微黯,可惜父亲没有看到这一日,他叫小厮去买些纸钱,放在铜盆里烧。 火焰窜上来,烟气拂到面上,熏得他眼角发涩。 老太太忽地一声轻叹:「这等日子,要是珍儿也在就好了,还有沅沅……这孩子定然长得很高了,我一早看出她像珍儿,多好看的孩子。」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遗憾,无奈,阮直没有作声,只是想到十多年前,阮珍来狱中探望父亲与他,笑着道,「我是心甘情愿的,苏大人不知多好……」 他心如刀割。 年少时鲁莽叫妹妹受了罪,而今,她很快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 九月九重阳节,原是登高的日子,谁想到偏偏是风雨大作,只好在家里吃菊花糕,戴茱萸。 这种气候叫人不悦,苏沅却说不出的高兴,在前世,母亲已经出事了,但现在母亲好好的,她前两日见到,脸都丰腴了些,看起来很是康健。她改变了原先的结果,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情了,便是喜滋滋的,这日吃了许多的东西。 奴婢们自是不知道这种心思,满腹疑惑。 采薇的动作非常快,没多久就查出了那小姑娘是谁,原来是起先跟着她们那一批进来的奴婢,负责厨房烧水,听闻父亲是在门房当差的,许是被阮直买通了,所以他总能顺利的捎来消息。 第39章 「是叫霜花罢?」苏沅确认。 采薇笑道:「是的。」 苏沅记住了。 采薇看着她手里的一支翠玉簪,忍不住夸赞道:「这玉的水头真好,姑娘是要送给文惠姑娘吗?她一定会喜欢的。」 苏沅笑起来,递过去:「你找个好看的檀木盒子装了。」 采薇便去寻。 因到下午了,苏沅去了凝萃阁,谁料前阵子非常刻苦练字的苏锦竟然没有来,她奇怪的问刘燕知,刘燕知笑道:「听说有位程夫人来看她。」 甄筠吗? 苏沅拧了拧眉,又不由自主想到谷娘,她总是怀疑与甄家有关,不过凭甄家的家底,甄老爷子的名望,甄家好似也不必如此,毕竟甄佩要选个好夫婿不难,且甄老夫人看着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想了又想,回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前世的事情还与谷娘在晋县的亲戚有关,她要请阮直查一查,只可惜老夫人不准他们之间通信,便是要想个别的法子了。 苏家二姑娘的房里,此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甄筠刚刚到,苏锦就扑到她怀里哭起来。 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甄筠爱怜的轻抚乌发,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要哭成这样?你告诉我,谁欺负了你,真是胆大!」 苏锦只是哭,半响道:「是苏沅,还有祖母。」 甄筠讶然。 「母亲竟然为三妹责备我,当着一干下人的面把我赶出去,我都不知道哪里错了。」苏锦抹着眼泪,嘟囔道,「祖母从来都不这样的,三妹是给她老人家吃了迷魂汤了,她还给父亲吃了,他们全都连起来一起欺负我。姨母,您快去告诉外祖母一声,叫她把我接到甄家去,这里我不要住了!」 好像女儿似的撒娇朝甄筠撒娇。 甄筠叹口气,关起门来说话:「你总是不听我的,我一早叫你好好对待三姑娘……你不是不知,她是被仙师批了命的,将来飞黄腾达,便是姐姐的命都扛不住,又哪里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什么仙师批命?」苏锦咬着唇道,「我不信她有什么好命,她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声音大,心里却惶然,因眼睁睁看着苏沅得了人心,连祖母都要偏向那一边了,还有韩如遇,她们一同在场,却非要与苏沅说话。 「你不信便罢了,你看看姐夫,他也不肯续弦……」 「堂姨母怎么样了?」苏锦忙问起甄佩。 「在家里哭,非要嫁给姐夫,但母亲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硬塞到苏家来,甄家丢不起这个人,便是重新要选夫婿。」 苏锦越听越恼,不满父亲挑三拣四。 「也许姐夫是不想娶别人了。」甄佩淡淡一笑,「我听说阮公子中举了呢。」 苏承芳可能就是在等这一天,才会拒绝甄佩,不管长辈的面子,等到阮直明年三月再通过会试,那阮珍被抬为正室就轻而易举了。 听到这话,苏锦大吃一惊:「什么?您说那阮直中举了?」 那个粗鲁的男人,兜里就几个铜臭就了不得的男人,竟然还中举了?苏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暗自心想,许是给考官送了钱财买到的吧?不然凭着他自己怎么能考上,那么多的学子,人家可是从小就有名师教导的,他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 苏锦气得心口发疼。 甄筠安抚道:「你不必这样,再如何说,他与苏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也许等到明年还要入仕……」见苏锦不悦,揽她入怀宽慰,「不要钻牛角尖了,有时候要顺势而为,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如放宽心,服个软。」 这一刻,苏锦都宁愿甄筠今日不要过来,她的心情非常的差。 难道那仙师说得都是真的?苏沅生下来之后,阮家就开始起运了,生意蒸蒸日上不说,又在京都定居,阮珍得父亲喜欢有身孕了,而今阮直居然还中了举,等到他真的做官,阮家就是官宦之家了! 苏锦越想越不是滋味。 甄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采薇低声与苏沅道:「好似说了许久的话,听说三姑娘送程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什么事情要哭成这样? 苏沅打量采薇一眼:「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不像宝翠,她也会说苏锦的近况,但宝翠会说很多诋毁苏锦的话,来讨苏沅的欢心,采薇却是只说事情,不提好坏,就这一点,高下立分。采薇回答:「奴婢与红杏是同个庄上出来的,红杏是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环,有时候碰到一起,会说几句。」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苏沅也就随采薇了,前世自己身边的宝翠不就去了苏锦那里吗?她招招手叫采薇低下头:「过几日去莲花胡同,我会让你去李记的铺子买马蹄糕,你记得趁这个工夫把信送去阮家,顺便再送点马蹄糕,还有我前几日找出来的那块寿山石……若阮公子不在就交到门房,说是我写的信。」 采薇看姑娘那么看重,连忙道:「奴婢一定会送到的,请姑娘放心。」 苏沅笑起来。 等到九月二十三,苏文惠的及笄礼,苏沅与苏锦坐车出门。 行得一会儿,苏沅就叫车夫停下来。 苏锦一点不喜欢苏文惠,要不是因为两家之间的关系,怕不去会引得祖母不满,她才不要去恭贺,便是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情?」 第40章 「我早上胃口不好,吃得少,这会儿有些饿了。」苏沅隔着车窗道,「采薇,你快些去给我买点马蹄糕来,要李记的,」转头问苏锦,「二姐,你要不要吃?」 「外面的东西哪里有家里的可口?」苏锦冷哼了声,「我不要,你自己吃罢。」 采薇急忙走了。 为什么是李记,便是因为李记在麒麟胡同,而阮家也是,故而采薇走过去能两样都不拉下,先去李记买了马蹄糕,走两步就到阮家。 阮直今日在家中,听说是苏沅来信,疾步就走出去,采薇见到人,忙忙的道:「阮公子,这是姑娘亲手写得,您一定要看,还有这寿山石,是送您的贺礼,马蹄糕是送给老太太吃的,。」 她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原本是舅父与外甥女的关系,却弄得躲躲藏藏,好像见不得人,阮直心里不舒服,阴沉的哼了声,接过来提着回去,走到大堂却爽朗的笑起来:「娘,沅沅送东西给您了,是您喜欢吃的马蹄糕,您快来尝一尝,还热着呢。」 老太太高兴极了,快步从屋里出来。 「沅沅人呢?」 「她是叫一个丫环送来的。」 老太太心头一黯,不过想到苏沅的身份,左侍郎的女儿哪里好在街上到处走呢,去外面都是坐着轿子或是马车,也不好来他们家坐一坐的,而今能送马蹄糕,记得她已经很好了。她叫丫环拿来筷子,一连吃了好几个,差点呛到。 母亲真是很喜欢苏沅,这到底是她的外孙女儿,阮直笑着给老太太拍了拍背:「您慢慢吃,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去了书房。 苏沅这样送来的信定是有要紧事儿,也许是关乎妹妹的,为怕老太太担心,他避着看了。 谁想到苏沅竟然是要他去查一个奴婢的亲戚。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阮直心想,上回就指使他在京都置业,又催三催四的要他接母亲过来,这次又把他当什么了,竟然查这种东西,这什么谷娘是谁?阮直一阵头疼,可看到装在丝绒袋里的寿山石时,心一下又软得好像那马蹄糕。 不过这丫头还是不像话,鬼鬼祟祟,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那头苏沅却不觉有什么,把自己的舅父使唤来使唤去,那是自然而然的,因阮直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她觉得最为亲近的一个人,不找他又找谁呢?他又有那么多的银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查一个谷娘的家事应该很容易吧?所以苏沅得知阮直拿到信,心里就没那么担忧了。 马车行到垂花门口停下来,苏锦瞧着冷清清的门庭,淡淡道:「看来文惠表妹没有请什么人呀。」 不像她,等到明年她及笄,一定是非常热闹的。 苏沅道:「又不一定非要多少人,只要有心,哪怕是一个人来,又有什么?」 这一点上,她实在看不惯苏锦,不过苏锦也许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如当初的她,一味在意表面的东西,但实际上,那些都是不堪一击的,锦上添花的多,真正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而予她来说,苏文惠就是雪中送炭的人。 她捧着檀木盒,快步走入院内。 不止是苏明诚比不上苏承芳,苏赡也比不上苏鸣盛,故而这里的苏家到得这一代,已经是脱离了官途,要想重新兴旺起来,便是要靠苏明诚的四个儿子了。所以苏家花重金请了西席教导,至于苏文惠,因是姑娘,自是比不上儿子重要的。 今日是没有请多少人,不过陆家的二房女眷都来了,四个姑娘聚在一起说话,陆静妍看着很不悦的样子,不屑道:「也不知来作甚,他们家都不识抬举……」 苏沅惊讶的道:「你说什么?」 「别听她的,」陆静姝连忙道,「她说话一向没个分寸。」 「是他们家没有分寸罢?原先祖母还说叫母亲来当正宾的,谁想到你那堂叔竟然说已经请了别的夫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请的什么正宾,难道还有比娘更合适的,我就不信了!」 以韩氏的身份,给苏文惠当正宾是很不错的了,而且也是看在祖母的面子才会肯,不过堂叔堂婶既然已经早前就定好了,总不能因为韩氏去婉拒别人,那不合适,她正想着,有丫环过来说正宾夫人已经在了,要作为赞者的苏沅也去,便同陆静姝姐妹道:「我去看看文惠姐。」 陆静妍撇过头当没听见,拉着苏锦说话,陆静姝笑道:「我同你一起去罢。」 两个人由丫环领着前往。 刚刚进去,罗氏就笑着招呼:「文惠在换衣裳呢,」又同她们介绍屋里的一位夫人,「这是张夫人,给文惠当正宾的。」 苏沅听到张姓,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打量起来。 张夫人生着一张圆脸,颧骨十分高,显得很有几分精明,身上穿着秋香色柿蒂如意纹的夹袄,瞧着料子很是华贵……苏沅心想,这该不会是张孙锡的母亲罢?但又无法确定,行礼时就懊恼起来,那时候她在守孝,苏文惠嫁了出去,都没办法亲自去恭贺,只是送了贺礼,更别说看到苏文惠的婆婆了。 可她怎么能不管? 苏文惠随张孙锡去了洛阳之后,没到两年就去世了,听周慧光说,张孙锡是在洛阳看上了一个青楼的花魁,非得要纳入家里,为此与苏文惠争执,后来把苏文惠活活气病气死了。 第41章 这世,她绝不能再让苏文惠嫁给那张孙锡! 只是,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张夫人? 苏沅实在拿不准。 正思忖间,苏文惠出来了,穿一身绯红色金绣百蝶的夹袄,下面一条藕荷色的花间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明眸皓齿,真正是个美人儿。 她连声夸赞,将匣子递给她:「我送你的礼物!」 苏文惠打开一看,非常喜欢:「这簪子真漂亮,这么好的翠玉我都没有见过呢,果然说什么大礼,只是,到时我怎么还得起?」 苏沅笑起来:「那我不管!」 这是太过亲密了才有的对话,不然谁会如此呢?陆静姝抿嘴一笑,很羡慕她们之前的感情,不像自家姐妹,陆静英总是高高在上的,而妹妹又不是那么的懂事总要她来管束。她送了苏文惠一对耳坠,镶着圆圆的红宝,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 见女儿道谢,罗氏的脸由不得发红,觉得很对不起陆家,原本韩氏能来当正宾是再好不过的,可苏明诚却已经请了张夫人,她一向听丈夫的话,只好婉拒。此时越想越不是滋味,其实比起张夫人来,她更喜欢韩氏,便是十分无奈。 眼瞅着时辰到了,众人拥着苏文惠去行及笄礼。 苏沅作为赞者,协助张夫人给苏文惠梳理头发,戴上簪子,礼毕时,宾客们纷纷恭贺,都围上来送贺礼,一时热闹极了。 只苏沅一直惦记张家,等到罗氏邀请众人吃点心,赏花时,她一把将苏文惠拉过来,轻声询问道:「那个张夫人是谁,我记得我原先并没有见过的,是堂婶新结识的吗?」 不过一位长辈,她竟然那么好奇,苏文惠笑道:「你怎么过问这些了,我也不太清楚,早些前在刘家见过一次,这回突然就来当正宾了,只怕母亲也不太熟悉的,许是父亲结交的罢。」说着要拉苏沅去赏花,「今年芙蓉开得特别好看!」 就是仙草她都没有心情欣赏,苏沅着急道:「你快些想想,那张家是住在哪里的?」 「到底怎么了?」苏文惠实在弄不明白苏沅的想法。 苏沅讲不清楚,咬着嘴唇道:「我是为你好,你想一想好不好?」 看着似乎有什么急事?苏文惠眉头拧了起来,沉思道:「好像是住在宝云街的,我记得……张老爷是吏部郎中。」 苏沅脸色一变。 那张孙锡的家不就是在宝云街吗,苏文惠来探望她时就说,宝云街离洒金桥不远,可以时常来看她,可谁想到后来就去洛阳了! 「沅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文惠发现她的异样,询问道,「总是问张家,张家是哪里不对吗?」 她藏不住这种关心,惹苏文惠怀疑了,不过倒是正好寻个由头叫苏文惠也警惕起来,苏沅眼睛一转道:「我这阵子在读《易数六卷》,有些心得,前几日掐指一算,你今年与姓张的犯冲,最好不要有一点往来,故而听说这夫人姓张,便是为你担忧。」 苏文惠简直是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苏沅成神算了?她可是不信的,忍不住扑哧发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小心些就是!」苏沅也不好多说,「我们现在去看芙蓉花吧?」 苏文惠又招呼了别的小姑娘,众人一起去湖边。 回来时,苏沅还是心神不宁,因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苏文惠嫁入张家!没想到,苏文惠在及笄礼上就已经见过张夫人了,那张夫人还当了正宾,如此说来,难道堂叔堂婶是已经想与张家结亲了吗?还是只是认识,并不曾有此考虑?她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情,使得苏锦斜睨了好几眼。 两人给老夫人请安时,老夫人问道:「办得如何?我是老了,不然也去凑个热闹。」 虽然没有去,但老夫人还是很关心苏文惠,礼也送得很是贵重。 苏沅眼睛不由一亮,想到正宾的事情,老夫人定然也疑惑,兴许能问出什么来,便是道:「人不多,但是大家都很喜欢文惠姐,送了许多贵重的贺礼。不过有位张夫人我一点儿不识,听三表妹说,好似原来二表婶是愿意当正宾的,谁想到堂叔竟然已经定了张夫人,说是住在宝云街的。祖母,那张家难道与他们家很要好吗,以前都没听说过的。」 老夫人不由怔了怔,皱眉道:「是吗,你们姨祖母都没有同我说。」 许是口头上与苏明诚提了提,既然请了,也就算了,她那妹妹定是不想挑拨关系的。不过凭着她们姐妹俩的感情,苏明诚是应该请韩氏才对,韩氏的父亲是大学士,非常的有才华,韩氏作为陆焕云的夫人也是德才兼备,那张夫人难道比得上吗? 越发奇怪,老夫人侧头问李嬷嬷:「宝云街的张家,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了?许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竟是记不起来。」 李嬷嬷从小就伺候老夫人,在京都也居住了几十年,掌管着数百奴婢,耳目灵通,笑道:「张家去年搬来的时候您是问起过的,不过张家都是陌生面孔,你忘了也正常,他们家本来也根基不深,不过么……」她意味深长,「张夫人却是五军都督蒋复的表妹。」 蒋复手握重兵,经常在校场操练兵马,谁人不知,就是苏沅都是听说了的,他是曹国公夫人蒋氏的亲弟弟! 一下明白了缘由,苏沅心想,难道苏明诚不选韩氏,非请张夫人当正宾,全是因为张家与曹国公府的关系?她突然对苏明诚的印象非常的差,就因此,苏文惠才丢了命! 那是完全错误的选择。 第42章 她很是不满的回了院子。 天气渐渐冷了,昨日甚至下了一场小雪,打开门吹进来的风冰寒入骨。 葛氏穿着金玉海棠纹的秋香色通袖大袄,与坐在太师椅上的陆焕扬说话。 两人中间的案桌上摆着一套汝窑出来的青梅茶具,非常的精致,表面莹白的好像玉一样,这是先帝三十年前赐予他们侯府的,听说世间烧得如此完美的茶具不过三套,当时哪家不羡慕他威远侯?可这种事情,已经很久不再有了。 陆焕扬沉浸在往事里,听见葛氏道:「世子爷将才打到的狐皮送过来,可见对老爷何其敬重,我们是不是应该请他来用顿饭?」一边观察丈夫神色,一边试探,「就是不知母亲可会同意。」 这府里是太夫人做主的,葛氏虽是侯爷夫人,却样样都要禀报。 「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去请来。」陆焕扬眉头拧了拧,「叫厨房好好准备。」 葛氏立时眉开眼笑,忙着吩咐下人。 门口邬平探头探脑的,像是有要事禀告,陆焕扬见葛氏招来一个又一个下人,便是站起来朝外走去,邬平赶紧跟在身后。 两个人行到书房,陆焕扬关上门道:「查到什么了?」 邬平道:「侯爷,难怪二公子那么容易就上任了,原是皇上钦点的!」 那个窝囊皇帝? 陆焕扬失笑:「皇上怎么会插手?他难道想要策儿帮着他炼丹不成……」说着一顿,「他们到底何时认识的?」 「就是在桐州!」邬平想表明自己的忠诚,说道,「属下查了许久,甚至问到几个小黄门,才知道这桩事情!侯爷,您应该也记得,前几年皇上闹着要寻仙土,太后娘娘便是派人随身保护去了好几个地方,途中原是经过桐州的,听说皇上与二公子一见如故,两个人还抓了蛐蛐斗呢,皇上在那里停留了四五天。这回听说二公子回来了,便是与太后娘娘说要二公子做府军前卫。」 是做玩伴罢? 没想到这儿子真是出息了! 陆焕扬一时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 「侯爷,您还有何吩咐?」 陆焕扬长叹口气:「下去罢。」 邬平就离开了书房。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响,好像是茶盅摔碎了。 邬平听得心惊,他虽是陆焕扬的心腹,却并不明白,为何陆焕扬而今会这样对待陆策,这兴许只有倪庆来才知道了,因为那日是他陪着侯爷出门的,回来时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摇摇头,站远了些。 陆策换上暗红色的禁军服,今日晚上是他当值,应该要去宫里了,陈焕予他在腰间挂上长剑,一边道:「邬平应该是查到了在禀告侯爷。」 自己无端端去做了府军前卫,甚至都不通过吏部,哪个会不好奇,更何况还是父亲,陆策唔一声:「那最好。」回头吩咐陈焕,「将院子里的鸡带上,我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到的,兴许可以斗得过皇上的铁将军。」 陈焕苦笑,走出门去。 长着血红色鸡冠的公鸡十分的凶悍,一有人靠近就在草编的笼子里咯咯的叫,把笼子撞得东倒西歪,陈焕的手差点都被它的尖嘴啄到。 陆策看得笑起来:「等会儿你记得压我这边,保管你能赢钱。」 他走过去,将笼子一把提起,那鸡嘴啄在手上毫无知觉,反倒是那公鸡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突然摇晃起脑袋来。 陈新已经叫车夫备好马车。 陆策把鸡笼放在车前,钻入车厢。 此时是下午,街道没有早上那么的热闹,但各种吆喝声还是此起彼伏,从车窗里飘进来混杂着各种吃食的味道,香甜,油腻,说不出是诱人还是令人厌恶,陆策把眼睛微微闭上。 也不知过得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几十个人涌到了附近,有人厉声道:「将路上的人都查明了赶回去,不要出来,你们一家家的搜!不管是宅子,还是铺面,什么地方都不要放过,谁要是遗漏了,提着脑袋来见我!」 那是衙门的人。 陆策睁开眼睛,将车帘拉开来:「郑捕头,您这是抓谁呢?」 「公子是……」郑训是应天府的捕头,忙着搜捕,没有注意马车是哪个府邸的,只见这少年生得剑眉星目,非常的俊秀,又瞧见穿着禁军的服饰,便猜测是哪个勋贵家的公子爷,面上便是堆满了笑。 「这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随行的陈焕发话。 威远侯府?郑训的神色稍许有些变化,说道:「回公子,刚才胡大人在衙中被刺杀了,报到应天府,听说有人看见刺客逃到这条街上,」他拱手,「要紧事在身,先告辞了!」 陆策笑一笑:「辛苦铺头了,希望您能顺利抓捕刺客。」 郑训便是说「承你吉言」,转身离开。 如无意外,郑训说得胡大人应该是户部左侍郎胡文成,这胡文成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从小小的主事升到侍郎,全靠他认得干爹蔡庸,恨不得连蔡庸的洗脚水都喝。传闻胡文成为孝敬蔡庸,四处搜刮民脂民膏,在江西任职时,弄得怨声载道。 没想到调至京都,却被刺杀了! 陆策心头闪过一个想法,招来陈新:「你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儿,这胡大人是怎么死的,死状如何,查到了速来宫中。」 第43章 陈新身法鬼魅,应声便消失在路口。 马车往禁宫行去。 因得了皇上的令,陆策是可以带刀的,便是直行到文德殿。 殿中空无一人,倒是殿外偌大的庭院中,鸡叫一声接一声,不管是公鸡,还是母鸡,都有十数来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农庄。 一个穿着雪白色道袍的少年慵懒的歪在榻上,浑身好似没有骨头,见到陆策,只是手指勾了勾道:「你总算来了,朕等你许久,等得都看到鸡生蛋了,」说着指一指地上,「瞧见没有,有三只,」吩咐一个小黄门拣起来,「晚膳就做这个。」 小黄门支吾:「皇上您不吃些别的吗,光是鸡蛋……」 那少年正是当今皇帝祁徽,听到这话忽地恼怒起来,将手里把玩的一块玉石扔在他头上叫道:「朕还能吃什么?你倒是说说呢,多嘴多舌的,朕吃什么还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狗奴才,赶紧滚吧!再让朕看见你,非把你扒皮不可!」 小黄门吓得脸色发白。 祁徽生来病弱,从小就不能多吃什么,可相貌却像他生母丽妃,非常的俊秀,因还年少,几乎可以说是秀丽,白皙的皮肤,长眉,凤眼,无一处不像是画出来的,只可惜性子极其乖张,小黄门原是好心却被斥责,连忙揣着鸡蛋逃走。 「皇上别动怒,小心伤了身子。」陆策上前行一礼,叫陈焕把鸡笼提上来,「微臣寻得一名猛将,皇上再不用担心您的铁将军没有对手了。」 「是吗?」祁徽一下眉开眼笑,从榻上跳下来,在鸡笼前踱步。 那公鸡突然就张开了毛,可不正像是要上场杀敌的将军吗?他击掌道:「好,甚好!你这只鸡非常好,叫什么?」 陆策道:「叫铜头。」 站在旁边的陈焕忍俊不禁。 铜铁相争,到底哪个胜?祁徽好胜心上来,向身边的一干禁军,黄门招手道:「来来来,都来押注,看看你们谁的眼光好!」 众人早就习惯了皇帝这番做派,一个个都围上去,押注几乎是对半开。 两只鸡都提到中间,将笼门打开,互相看一眼,突然就冲了出去,一时鸡毛与叫声纷起,参与赌局的人原先多是附和,但随着两只鸡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他们也开始起劲了,看得目不转睛,摩拳擦掌。这文德殿哪里还像个处理政事的地方,倒是与民间赌坊一样了。 一个小黄门在院门口看得会儿,飞快的离开。 最后还是铜头赢了,陆策拿着银票,瞧见姗姗来迟的陈新,递给他一张:「你可错过好戏了。」 陈新趁着拿银票的时候,低声禀了一句,陆策眉宇间闪过丝笑意,也不知是冷笑,还是微笑,使得他好似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气韵,引得祁徽都看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稀奇的事情?」祁徽又懒散的歪在了榻上,「鸡斗完了,又没意思的紧,你有什么好玩的赶紧说来听听。」 「也算不上好玩,就是今日入宫时在街上听说了一桩事情,胡大人被刺杀了。」 「哪个胡大人?」祁徽眼睛一亮,「在京都被刺杀了吗?有趣有趣,可抓到谁了,胆子竟然那么大,莫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朕记得在华山时,不是遇到几个青城派的高手吗,是不是这些人,是想当游侠吗?」他越想越兴奋,指着陆策道,「快给朕去查!」 周遭的护卫听闻,由不得发笑,因祁徽从来都不管政务,知时日不多纵情玩乐,这会儿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抛在脑后,倒是弄得查案的人累得人仰马翻,忍不住朝陆策投去同情的目光。 做个玩伴,也不容易! 陆策却当回事儿一样,郑重的领了命离开禁宫。 这几天京都非常的乱,听闻因胡文成被刺杀的事情,不光是应天府,甚至五城兵马司,还有五军都督府都派了人搜查,但一无所获,后来便是传出一个消息,说那胡文成是被「影子」刺杀的。 也不知从何时起出了这么一个刺客,在各地四处刺杀贪官,每一年总有几回,今年的尤其厉害,把京都的二品官都刺死了。苏沅心想,难怪动静如此之大,只是这怕要成无用功了,因她记得前世,在胡文成被刺杀之后,那「影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曾被捕,销声匿迹,百姓们都很可惜,少了这样一个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侠客。 「也不知要闹到几时……」老夫人头疼,捏着眉心道,「这马上都要大过年了,还不让人安生!承芳,就这么个人,衙门那么难抓到吗?」 苏承芳道:「哪里是一个人,扬州的华县令被刺杀时就抓到过一个,但那个人什么都不透露便自绝了。」 老夫人吓一跳,声音都不由压低了:「还有这回事儿?我都没有听说!那如何是好?胡大人可是侍郎,他们都能在衙门将他杀了,你……哎呀,承芳,你今日可要多带些护卫在身边,选几个武功高的,或者这阵子就不要出去了。」 关心则乱,说得语无伦次了,苏沅听得笑起来:「祖母,爹爹又不像胡文成,怎么会有人刺杀他呢?」 「是呀,祖母!」苏锦也忙道,「爹爹可是清官,两袖清风,上次修海堤,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不会有事的。」 听说那刺客只杀贪官,儿子定然不是,老夫人放下心来,但还是叮嘱道:「总是小心些好!」 第44章 「儿子这就多挑几个护卫去。」苏承芳笑着答应。 两个小姑娘也先后告辞。 老夫人这才拿出刚才从洛阳送来的信。 自家哥哥听说苏承芳要续弦,果然非常的卖力,很快就荐了好几家的姑娘,说要是他们看中了,他必定会做个媒人,成就好事。 这些姑娘都是书香门第的,老夫人一个个看过来,眉开眼笑:「瞧瞧这个刘姑娘,家中排行第二,这种姑娘寻常都是极为懂事的,长女未免骄傲,老么未免任性,我看这个就不错。哥哥说,已经会帮着家里处理内务了,我们家啊,就缺这样的。」 李嬷嬷符合道:「可不是呀,就等您与老爷看了。」 提到苏承芳,老夫人面上又闪过忧色,不知道他到底可会肯?但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的,还能真的由着他胡来了? 以至初冬,外面冷得紧,苏沅从上房回来便是回屋不出了,里面点了炭盆,好似春天般温暖,她舒舒服服的坐着绣花。 那是给自己的小妹妹做得,因不管是丁大夫对还是罗氏对,总是有个妹妹。 想到世上又要多一个亲人,苏沅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嘴角满溢了笑容,绣得也格外仔细,光是山茶花的丝线都挑了许久才定下来一种颜色。 恍如入了无人之境,采薇拿着信进来连叫了两遍,苏沅才听到,连忙放下针线把信拿过来。 这是关系到一个重大的事情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见阮直是真的去调查了谷娘,原来谷娘所谓的亲戚就是她的弟弟,当年谷娘卖身入甄家,用那几两银子治好了她弟弟钟小蓬的病,后来钟小蓬从商,一直在晋县做生意。 阮直说,钟小蓬是卖炭的,就在前几日,送了一批炭来京都。 京都的权贵望族要用炭,多是上好的银丝炭,点燃了连一丝呛人的烟灰都没有,像他们家就用这种,不过价值不菲,所以家中不太富裕的便会用别的炭,在晋县买更是便宜。苏沅眼睛盯着信,看到阮直提了几家,其中一家竟是莲花胡同的苏家。 她心头一震。 从来没有想到,这事儿居然会同堂祖父家有关系! 难道是他们唆使钟小蓬做了什么,以至于祖母病情恶化,又告诉谷娘,让她故意让母亲听见?苏沅的头一下非常的胀痛,人心怎么能如此坏呢?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是不是这只是一场误会,一场在前世,全由她的任性造就的惨事? 她惶惶然放下信,半响都没有说话。 这一天甚至都饭都不曾吃下多少,吓得宝绿以为她生病了,差点要去请大夫。 「我没什么,你别惊动祖母。」苏沅靠着松软的大迎枕,手里捧一个手炉,这样才不至于浑身发冷,「我就是胃口不太好,许是明日就有好转的。」 「可姑娘你的脸色很不好!」宝绿着急,「万一明日加重了呢?」 「宝绿姐姐,您别担心,姑娘自己定是知道的。」今日看了信,苏沅整个人都变了,那必然是与信有关,采薇心思灵活,站在床边道,「姑娘可想写什么再让人送出去,或者有什么奴婢可以给您做的?」 苏沅摇摇头,她还没有想好。 母亲已经避过了坐车的事情,老太太也还没有病重,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想一想,苏沅道:「采薇你去告诉蕙娘,蝉衣一声,一定要注意母亲的起居,另外,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哪怕是毫不重要的,或是有什么人来探访,都要来告诉我,或者告诉父亲,让她切记!」 采薇有些惊诧,怎么又与阮姨娘有关了? 苏沅又吩咐她给蕙娘,蝉衣送一个厚重的封红,采薇带着便去了。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不过一个时辰就将大地覆盖了,冷意从窗外泄入,四处蔓延,苏沅觉得自己好似落在了湖里。那湖水冰冷,慢慢的淹没了全身,但她一点儿不想出来,这水把自己淹死了才好呢,这样就能看见母亲了…… 那个秋天,她原就是要去寻死的。 无数次,她都想过死,可是总没有多少勇气。 水漫过头顶,太阳在水底看起来无比的灿烂,这时却突然有个人把她拉出来,男人俊美的五官狰狞:「你就这么想死吗?」 她惊呼声,从床上坐起。 宝绿听见声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匆匆进来,点了油灯,瞧见苏沅满脸的大汗。 「姑娘,出什么事情了?」她大惊。 苏沅看着宝绿的脸,慢慢回过神,轻喘了口气道:「没什么,是做梦了,你快些给我倒点水来,我很口渴。」 宝绿去倒水,回头见苏沅脸色否不对,颊上好像染了色,绯红的一片,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看,还是去请个大夫罢,您定是病了。」 「你不要多想,我再睡会儿就好了。」苏沅喝过水又躺了下去。 谁想到第二日就起不来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宝绿摸到她的额头,十分的滚热,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告知老夫人,老夫人立刻使人去请了回春堂的周大夫来。这周大夫比较擅长看年轻人的病,不像钟大夫是擅治老年人。 「老夫人您不要着急,二姑娘这是受了凉……」周大夫笑着道,「小姑娘正在长身体,吃几帖药就好了,不过要注意歇息,晚上莫胡思乱想的引了噩魇,年纪小最是容易受惊扰的,我这回多开一些静心的,这两日许是容易犯困。」 第45章 周大夫真是厉害,居然看出她是有心思做了噩梦,苏沅连忙道谢。 老夫人叫管事送出去,坐在床边盯着宝绿与采薇:「姑娘怎么就受凉了?你们到底如何服侍的?幸好是不严重,不然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祖母,您别怪她们了,都是我不好,起先宝绿就说请大夫,是我觉得自己小不会有什么最多睡个觉就好了。」真是这么想的,前世她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却一直不曾病死,有时候,真觉得上天无眼,让她撑了十年,而今重来,苏沅真的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这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大意?」老夫人未免责怪,「年轻人又不都是铁打的,你还是个小姑娘!」她看着苏沅,脸小小的,因为生病十分的苍白,由不得想起她年幼时,从阮珍那里抱来的情景。那时候,苏沅整日整夜的哭,天天喊着要娘,为这个孙女儿将来着想,怕真的将姨娘认作母亲了,她便是硬着心肠不理会。 老夫人叹了口气,摸摸苏沅的头:「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叫我与你父亲难过?」 那一刻,苏沅忍不住眼睛红了。 她想扑在老夫人怀里,还像曾经一样的撒娇讨欢,可到底还是不行,低头道:「祖母我晓得了,以后再不会这样。」 老夫人笑道:「这就对了,你先睡会儿,等药熬好了起来吃药。」 她说完便走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隔壁的威远侯府。 陆策这日并不当值,难得在家,陈新予他禀告事情。 「听说是皇上吩咐的,刑部都不当回事儿,属下去拿关于‘影子’杀手的卷宗,零零总总给属下三卷,要不是陶主事,只怕就弄不清楚了。而今共得了一十二卷,上面详细记载了‘影子’杀掉的官员,还有当时发生的地点……」 「陶主事是陶佐才吗?」陆策问。 「就是他。」 那是个看着很和善的中年男人,陆策点点头:「将最早的卷宗放在我书桌上,」这个杀手组织非常了得,不为财,不为利,做事又干净利落,他是有几分好奇,正好皇上也想查,便是瞧瞧这幕后主谋,「你可知道第一宗是在几年前?」 陈新道:「属下大略看了看,应是在七年前。」 庑廊下挂着的鸟儿在笼子里扑腾,陆策一边听一边喂食。 阳光落在他身上,银丝织就的卷云纹若隐若现。 陆静姝正当路过,瞧见了招呼道:「二哥,你在家呀?」 陆策摆摆手,让陈新退下去。 「是,这几日皇上要炼丹,把我们一干护卫都赶走了,只留了道士在身边。」陆策喂完鸟食,拍了拍手,「你同三妹要出门吗?」 「二表妹病了,我们去看看她。」 提起这个人,陆策就想到那日苏沅的窘迫,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憋出一句「难得的好看」,他嘴角挑了挑,她说是真关心他,那么是不要回报了?但早前送药的情总要还,他与陈新道:「你把我才买的豌豆黄拿两盒过来,」看向陆静姝,「我原也该去探望,但在闺房着实不便,麻烦二妹替我送给二表妹罢。」 陆静姝笑着答应,叫丫环提着豌豆黄去了陆家。 路上,陆静妍很是不满,冷哼着道:「姐姐你理二哥作甚?大姐一点儿不喜欢他,我们又何必与他走那么近呢?」 事事以陆静英马首是瞻,可陆静英又把她放在哪里?这个妹妹,真是太糊涂了,陆静姝正色道:「大姐是大姐,二哥是二哥。我只记得,幼时一起出去玩,我要吃树上的果子,大哥不去摘,都是二哥摘下来的,我累了,大哥不背我,弟弟又小,二哥就把我扶在马背上,牵着我走。」 她怎么能像陆静英一样不搭理陆策呢? 就像父亲说的,他们是一家人。 陆静妍撇撇嘴:「我又不知这些事情,我只知道……」 「你只知道大姐,你倾慕大姐的风采,可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待大姐,又能得到什么呢?与其羡慕,不如好好学着,将骑术学好,将射箭学好,有一日能同大姐齐头并进,不然你这辈子也只能附和她了。」 陆静姝今日这话格外的刺心,陆静妍不由满脸通红。 见陆静妍似乎恼怒极了,陆静姝淡淡道:「你还去不去看三表妹了?若不去,我便自己去了,今日这话我也只会说一次,往后勿论你怎么围着大姐转,我都会视而不见,毕竟再过两年我就要嫁人的,我又哪里还能顾得了你?」 阳光下,她一双眸子似湖水般清澈。 想起这些年陆静姝对自己的循循善诱,陆静妍不由鼻子一酸,再如何,陆静英都是堂姐,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亲姐姐?就算被她骂两句,自己也不会真的去怨恨。 「我跟你去。」她咬一咬嘴唇,拉住了陆静姝的袖子。 陆静姝笑了。 苏沅早上喝了药,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下午,醒来时听到外面陆静妍的声音,以为是幻觉,揉着脑袋叫宝绿进来。 「我的病是不是更重了,竟然听到三表妹的声音……」她告诉宝绿。 宝绿扑哧一声:「姑娘,您没有听错,是陆家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只见你还未醒,二姑娘就说在外面欣赏您种的茶花,说她也有几盆,不知道开春了会不会养好。」 第46章 「是吗,那快请她们进来。」 陆静姝看苏沅手忙脚乱的穿衣,忙道:「你别急着下来了,小心着凉,我们又不是什么生分的,还用你亲自来迎吗?我看你就在坑桌上用饭罢。」说着坐到床边,伸手摸一摸额头,「好像不热了,是不是好点儿了?我来时,祖母与母亲都很担心你呢。」 「应该是好点儿了,我早上头重,人都看不清,这会儿看你清楚得很。」 陆静姝由不得一笑。 苏沅又看向陆静妍:「多谢三表妹也来看我。」 这是看在姐姐的面子,陆静妍哼了声道:「你快些好吧,省得明儿,后日姐姐还拉我过来,可我忙得很,我要好好学骑术了。」 仍然不是那么好的语气,但不知为何,苏沅觉得陆静妍好像有点不同了。难道这小丫头来之前,被陆静姝教导过了吗?她歪头朝着陆静妍笑,陆静妍被她弄得脸都红了,掩饰的叫丫环把东西提过来:「姐姐专门叫厨房做了一些吃食,有红豆卷,香梨酥……路上遇到二哥,他让我们帮他带了两盒豌豆黄。」 陆策吗? 苏沅一怔。 「二哥得知你病了,说原该来看看,但你在闺房不便。」陆静姝解释。 苏沅有些说不准,因上回陆策显然对自己存有怀疑,后来逼得她不得不装疯卖傻,称赞了他一句才作罢,而今突然送豌豆黄,她心想,该不是还在怀疑什么罢? 可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她拧着眉,竟是不太理解的样子,陆静姝笑道:「你当日送二哥黑玉膏,他而今送两盒豌豆黄,也是应该的。」 是因这件事吗?苏沅眉梢一扬,若陆策觉得就此还了人情,互相不欠那倒是好事了,她微微松了口气道:「你们回去帮我谢谢二表哥。」又吩咐采薇去厨房端饭菜,「多盛两碗石耳鸡汤,祖母使人早上熬的,好不容易买到新鲜的石耳,你们正好也饱饱口福!」 姐妹俩都笑起来,道好。 听说她们来府里了,苏锦问:「三妹难道醒了吗?」 「才醒的,姑娘也去看看吧。」冬葵道,「听说正在一起吃石耳鸡汤。」 苏沅病了,祖母很看重,又是请大夫又是叫管事去集市买石耳,说苏沅喜欢吃,也不知道自己病了,祖母可会如此担心?她待自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苏锦闭了闭眼睛,起身去看苏沅。 几个人热热闹闹一直待到酉时才告别。 莲花胡同的苏家常与他们来往,有些好吃的都会互相送来送去,故而苏沅病了,那头很快也得知了,苏文惠很担心,与罗氏说要去看一看。 正当是用晚膳的时候,苏明诚就笑道:「不是小病吗,还跑来跑去的,明日看样子还要下雨。」 口气里不当一回事儿。 苏赡把手里瓷碗往桌上一顿:「下雨就不用去了吗?上次文惠及笄,沅沅这小姑娘送了厚礼,她病了当然要去看看的。还有你,你也该多见见承芳,向他讨教下学识,我看你是越来越疏懒了,是不是以后就想指望文润几个了?父亲没个父亲的样子!」 四个儿子都在,除了文博文进还小,其他两个儿子都听得懂了,由不得低下头去。 「你该给他们做个榜样,」苏赡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不是半百的年纪,像礼部的孙大人,工部的刘大人都是三十多岁才中举的……」 当着儿子的面被训斥,饶是苏明诚平日里脸皮厚,此时也忍不住恼火,闷着声道:「父亲,您有话同我说便去书房罢。」 「去什么书房?」苏赡对苏明诚很失望,他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可苏明诚却偏偏念不好书,把他们这一脉的面子都丢光了,就算给他生了四个孙子又有什么用?不像苏承芳,同样的年纪却已经是左侍郎,做着实务,在外有非常好的名声。 任何人提起苏家,都指的是洒金桥下的苏家。 父亲手指着他,几乎是不屑的,苏明诚浑身好像被刀扎到了一样难受,他忽然想到年幼时,父亲带他去见苏承芳,叫他跟苏承芳一起念书,稍有不对,就在苏承芳面前毫不留情的斥骂。 苏承芳这时候总会来劝父亲,父亲又忙着夸赞他。 他的一生,因为有苏承芳,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自在过。 「尚柔,你明天同文惠去看看沅沅罢,把文博也带过去,老夫人不是还没有见过么,正好给她老人家看一看。」 苏赡吹胡子瞪眼:「你不去?」 「我也想去啊,可岳父这阵子不当值,难得歇息捎话与我,明日约了在望月楼吃饭,还有几位大人也在,我总不好不去吧?」 说得岳父自然是罗氏的父亲罗春雷,此人是宫里的御医,很得吴太后信任,便是曹国公府的人看病也是喜欢请他来。苏赡知道这个人在宫里有一点分量,便是没有再强求苏明诚去。不过对儿子还是很不满,搁下饭碗便是离席了。 罗氏叫几个孩子都下去,柔声与苏明诚道:「父亲说话冲了些,相公千万莫忘心里去,世上男人又不是个个都应该入仕的。」 她觉得苏明诚很好了。 苏明诚苦笑:「都几十年了,我难道还不习惯吗?」他不需要罗氏的安慰,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这只会让他更无地自容。 第47章 「你去准备下吧,正好也顺便看看阮姨娘。」他笑起来,「文进乖巧,倒是不哭不闹的,老夫人应该看了会很喜欢。」 罗氏点点头:「我叫厨房做些吃食,阮姨娘不喜欢荤的,但是很喜欢吃些小点心什么的。」 「他们府里应该不缺吃的吧,我看不如送些别的,你不是空闲做了几件小衣裳?还有才得的小孩儿的玩意儿,」苏明诚笑道,「就送这些好了,下回我陪你一起去,明日实在抽不得空。」 罗氏倒好奇了:「父亲与你喝酒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我一点儿不知呢,父亲都没有同我提。」 罗氏虽然是家中的独女,但罗春雷显然是不看重她的,他更看重另外两个儿子,只是儿子也不成器,医术谈不上精湛,苏明诚瞧了罗氏一眼,罗春雷在这点上,眼光真的非常差,幸好知道看重他这个女婿了。 「没什么,就是寻常见一见,说说话罢了。」苏明诚笑着,「你快些忙去吧。」 罗氏问不出什么,只得罢了。 吃过两日的药,苏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老夫人怕她出门受凉,免了晨昏定省,故而一直都在屋里歇息,连刘燕知那里都没有去。 未免无聊,苏沅靠在榻上听丫环们闲话。 寻常都是宝绿与采薇在屋内,而今天越发冷了,她把采英也叫进来服侍,三个人渐渐的非常的要好,总有说不完的话。 采薇这会儿在显摆打探来的消息:「难怪那天在杨家,魏国公和世子爷都没有露面,瞧瞧这场仗还没有打完,可见那时候太后娘娘多担心了。」 「在哪儿呀?」宝绿一点儿不知,「什么地方在打仗?京都很是太平呢。」 「那是京都,到处都是官兵,你不看看晚上都在宵禁的,可就是这样,上回不是还被刺死了一个二品官吗?别说其他地方了,有些地方闹灾,老百姓吃不上饭就造反了。听说魏国公领兵去的是在湖北一个小镇,也是有人造反。」 采英听得小脸煞白。 这些年是不太平,皇帝不管政事,吴太后手握皇权,许是一个女子应付不了,弄得战乱纷纷,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好几年。 苏沅叹了口气。 宝绿只当她是没有事情做闲的,连忙拿了陆策送的豌豆黄过来:「几位姑娘送得您都吃掉了,这豌豆黄瞧着很不错,您要不要尝尝?」 颜色十分的嫩黄,切得工工整整,离得近了香味也浓,苏沅确实也是无事可做,便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谁想到味道非常的好,细腻柔滑,也不太甜,不知怎么做的,竟然比家里厨子做得可口多了,忍不住吃了半盒下去。 丫环们看得笑眯眯的。 「我就说不是李记的。」采薇道,「上回我去李记买过糕点,见过豌豆黄,样子就不一样。」 「那是哪家的呀?」宝绿奇怪。 「遇到陆公子,问问不就好了。」 听得苏沅直摇头,她是不想问陆策的了,这个人太过多疑,比她想象得麻烦的多。 过午时,突然下起雨来,虽然小,却把东风弄得更寒,丫环们恨不得把门缝都堵上去,都躲在炭盆周围做事儿。 苏沅不得出去,拿了书看,却有丫环来通报,说是莲花胡同那里来人了。 她一下就警觉起来,问道:「都有谁来了?」 「苏夫人,苏姑娘还有四公子。」小丫环笑道,「四公子正被老夫人抱着看呢,一点儿不哭,还冲着人笑,老夫人送了一个金铃铛挂在手腕上。」 苏沅松了口气。 苏文进是个一岁多的孩子,罗氏与苏文惠更不会害人,她站起来欲要换衣。 「姑娘莫出去,他们本就是来探病的,您要出去岂不是逆了初衷了吗?苏姑娘说了,一会儿他们就过来的。」 苏沅就又坐下了。 果然很快,罗氏就与苏文惠来了。 「老夫人不知多喜欢弟弟,都舍不得带过来,说万一在路上走受凉了,说你反正以后有得看的,就留在上房了。」苏文惠笑着坐在她床边,「你怎么样?好好的怎么生病了,我记得你身体一向很好的,我都不如你呢。」 「我也不知,大夫说是做了噩梦。」 「定是胡思乱想多了罢?」苏文惠想起件好笑事儿,与罗氏道,「上次及笄,居然说,我今年同姓陈的人犯冲,我看就是看这些书才做噩梦的。」 这可是真话啊,天机! 苏沅着急道:「哪里,与这无关的,我跟你说,不信你去算算命好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前世苏文惠出了这种事情,假使算命的真准,定会有些端倪出来的,她跟罗氏道,「堂婶,我也是为她好,是不是?就算避开姓陈的也没什么不好。」 罗氏都不知说什么,犹疑道:「还有这事儿……」 「真有!」苏沅信誓旦旦。 苏文惠直笑。 两个人都不信,苏沅差点气死。 看她小脸绷紧了,十分不悦,苏文惠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堂妹正当病中,应该顺着她点儿,故而就装出相信的样子。 苏沅也不知真假,暗自摇头。 两人坐了会儿,罗氏边说要去看看阮珍:「我带了些东西给她,听说身子都还好?」叮嘱女儿,「你还在这里陪着沅沅说话罢。」 第48章 听到是有什么东西,苏沅连忙道:「姨娘她胃口不是很好的。」 不怪苏沅紧张,鉴于查到的事情与堂祖父家不无关系,这吃下去的怎么能不小心? 罗氏怔了怔,显然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文惠道:「我们没有带吃的,你们府里厨子的厨艺那么好,我们有什么拿得出来的?再说了,娘说有身孕的时候,可能喜好都变了,还不知道阮姨娘喜欢吃什么呢,就像爹爹说的,带些几件做得小衫,还有些给小孩儿的小玩意儿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苏沅笑道,「堂婶您真周到,谢谢您。」 罗氏笑了笑,出去看阮珍了。 过得一阵子,临到老夫人的小生辰,老夫人原是不想大办的,结果好几家竟然送了贺礼来,这不请倒是不好了。 苏沅想起前些年,似乎也不是那么热闹,光是陆家,还有些相熟的,摆上几桌席面,不由好奇道:「可听说是哪些人家?都送了什么?」 「礼好像不重,不过听说家里都是有些底蕴的。」 苏沅唔了声,低头将抹额装在小匣子里,这是前些日子抽空给老夫人做的,正好今日送过去。 老夫人过小生辰,陆太夫人一早就过来,送了老夫人一包泡水喝的胖大海:「你喉咙不舒服,就吃这个,不要小看它,这是用几十种中药泡好的,喝上几天就舒服多了。」 老夫人心里高兴,嘴里却道:「我生辰,你就送我这个?」 「怎么,你还想要大礼那?」陆太夫人道,「我去年生辰,你就送了一只老母鸡,还想我送什么呢,礼尚往来。」 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真是一点不肯吃亏。」 其实是太亲密了,早已经不在意表面的东西。 「我叮嘱过陆嵘他们了,他们午时会过来,到时候都来予你贺寿。」 提到陆家的一干孙儿辈,老夫人问道:「策儿也会来?这桩事情我还没有得空问你,怎么他一回来就做府军前卫了?我问起承芳,承芳也是一点不知。」 「说来话长。」陆太夫人叹气。 虽然他就一个儿子,但苏承芳年轻有为又孝顺,除了近年续弦的事情叫她头疼外,别的没什么可操心的,但陆家,原先也是好好的,后来陆焕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对陆策越来越差了。老夫人因这事已经困惑了好几年,皱眉道:「当年策儿打了蔡庸的儿子,不至于因此,焕扬恼到现在吧?」 蔡庸是吴太后的心腹,先帝驾崩,群臣不服吴太后掌权,就是蔡庸出了头,吴太后才能安安稳稳一直走到今日。 可见这个人后来会是如何的飞黄腾达,但是陆策却打了他儿子,晚年好不容易得的独子,为此陆焕扬差些被揪到辫子夺爵,还是吴太后看在陆家几代的战功才饶过了。陆太夫人想到陆焕扬当日的盛怒,又想到后来的平息,摇头道:「也许不止这件事,可他从来不说,谁又知道呢?」 好好的父子俩弄得反目成仇。 「而今策儿回京都了,又任了职,也许哪日会重归于好呢。」老夫人安慰她。 过得一个时辰左右,宾客们都纷纷来了,姐妹两个也就停止了谈话。 难得别人来道贺,老夫人很是亲切的招待。 有几位夫人瞧着面生,但报出名儿,家里都是书香门第,便不是,那丈夫也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容小觑。 老夫人请她们先赏花。 有位夫人就问起来:「听说你们家就要有喜事儿了,得先恭喜恭喜呢。」 一听就知道是说阮姨娘,老夫人笑道:「这有身孕了不太方便,不然就请她出来了。」 「老夫人您待人真好,不过能得您喜欢想必也是个伶俐的主儿。」吏部左侍郎秦彬的妻子秦夫人笑道,「这阮家而今也在京都,将来可是要喜上加喜了罢?」 老夫人听到这话怔了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夫人竟然是在说苏家与阮家的事情! 喜上加喜,不就是将阮珍抬成正室吗? 众位夫人一时七嘴八舌的,混不知老夫人此时心里翻江倒海。 等到席面撤了,宾客离开,老夫人把苏承芳叫进来,一下就将桌上的茶盅摔在了地上,瓷片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老夫人指着苏承芳道,「这阮直无法无天了,请了那些夫人来,竟然要逼我讨阮阮珍这个儿媳妇!」 不过是才考上举人,居然就来对他们苏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老夫人的神色极其恼怒,苏承芳已经许久不见母亲这样生气,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劝慰道:「母亲,您不要气坏了身子,这事未必是阮直做的。」 「怎么不是他做的?这京都,还有谁会如此帮着阮姨娘?若不是亲人,没有人会这样的。」老夫人盯着苏承芳,「你不要帮他说话了!」 苏承芳笑起来:「娘,如果他做出这种事,我怎么会帮他说话呢?我是跟您讲道理,像今天的秦夫人,胡夫人,哪里是阮直可以差使的?您也知道,他不过就是手里有点钱,钱多能使鬼推磨,可官宦之家会这么容易听话吗?除非是……」他冷笑了下,「您还记得杨太夫人吗?」 老夫人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甄家指使的吗?」 第49章 「难说,毕竟我当面拒绝过甄佩,甄家没有脸面了。」 老夫人沉吟,想到今天那些夫人们的做派,如果真是要帮阮珍,照理不该激怒自己,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她肯定也会怪上阮珍。 可甄家至于如此吗?这甄佩就那么想嫁苏承芳?这一个,两个……想到甄雯去世之后,甄老夫人领着甄筠来拜见,她眉头就拧了起来,自家儿子还真是容易得甄家女人的喜欢!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她想着,忍不住责怪苏承芳:「就是你总是不续弦,才弄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是是是,都怪儿子。」苏承芳这会儿肯定不会再惹老夫人生气,「您快躺下歇息会儿罢。」 老夫人也确实没什么心情说话了,叹口气躺了下去。 苏承芳出来之后就去了阮家。 老太太听说他来了,非常的高兴,笑容满面的出来道:「苏大人,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捎个消息,我们这里都没有准备……」一边急忙吩咐奴婢,「快些倒茶来,就要今年才买的那大红袍,好好沏一壶,再叫厨房做些点心。」 苏承芳连忙道:「您不用客气,我是来找知融的,他在家里吗?」 不等老太太说话,阮直已经走了出来,淡淡道:「我在家,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儿是令堂的小生辰吧?」 「是,我有事情。」 「那来书房罢。」阮直朝老太太道,「苏大人找我是有要事,您就不要使人来打搅了,茶水什么的我那里都有,不缺,您歇着去吧。」 老太太本想多看看苏承芳,但既然是有事儿,许是衙门的,便是有些遗憾的走了。 苏承芳跟着去了书房,关上门。 「今天来了几位夫人,句句暗示,要母亲认了珍儿做儿媳,这确实与你无关罢?」苏承芳虽然猜测是甄家有人使坏,可阮直这个人也是难说的,他做事从来异于常人,有时候也很冲动。 阮直听得扬眉大笑:「是吗,那可真是好事儿,令堂怎么样了?」 「我说认真的。」苏承芳正色。 谁想到阮直的脸色更是严肃:「我也是认真的,这件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我听你说来挺有意思,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带上几个人同令堂好好谈一谈。要不,就今年春节吧,年初一,等到你们亲戚齐聚一堂,我是该同令堂好好谈一谈了,还有你,苏大人。」 苏承芳没想到过来一问,他的火-药味那么重,由不得厉声道:「阮直,我母亲多大的年纪了,你不要去刺激她!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阮直挑眉:「什么好处?你今天既然来问,我就要问你了,苏大人,难道我妹妹不配做你的妻子吗?我不管什么刺不刺激,那是你的母亲,但妹妹是我的妹妹!」 多少年了,她为自己受了这种苦,好好的姑娘给苏承芳做妾,他怎么看得下去?阮珍那么贤惠朴实,老夫人难道不应该去认她做儿媳妇,苏承芳难道不应该让她做妻子吗? 好像眸中突然燃了火一样,呼之欲出。 苏承芳眸色一沉:「阮直,你真以为你进国子监是那么容易的吗?要不是卢大人欠了我人情,从中走了关系,你以为你真能进去?你又以为那些学士真有那么大的耐心,独个儿的一个个教你?」 那都是他打点的,就为了阮直能中举。 谁料阮直却一点儿没有触动,他把腰倚在书案上道:「有劳苏大人了,可没有我的刻苦,又能轻而易举的中举吗?」 「你知道?」苏承芳一怔,随即又极为的生气,「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 阮直面无表情:「你以为有这份人情就能叫我闭嘴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扶了我妹妹为正妻,就别怪我出招,这些年你也许没有错待她,可老夫人,还有你那宝贝二女儿,没少欺负我妹妹。而今我已经半只脚踏入仕途,你还指望我忍耐?」 这个男人一直都对自己怀有怨恨,苏承芳心里清楚,他淡淡道:「你以为珍儿会愿意你这么做吗?她也许是委屈了,可你真要这般替她出面,她只会对你失望。」 阮直大怒:「你这是自欺欺人,你自己没有勇气,却推在我妹妹身上!我今日不妨与你讲个清楚,如果你不立刻娶了我妹妹,我明日就去府上把我妹妹接回来,从此你们二人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不要再妨碍我妹妹嫁个良人。」 苏承芳不知道阮直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这样激动,他挑眉道:「你可知道珍儿的想法?你这样一厢情愿,珍儿她会高兴吗?会愿意同你回去?我告诉你,她是不会离开我,离开沅沅的。」 「到时候,难道你要绑着她回去吗?」 「阮直,你或许以为你是在帮珍儿,以为你是在替她出气,以为你是做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情,可珍儿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越是这样,她越是愧疚。」 「我也许是辜负了珍儿,也许是不够果决,可我也知道假使我为她与母亲闹翻,珍儿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开怀,她见到母亲便会怀着歉疚,这样做儿媳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过是想要个两全其美,你就不能再忍耐一阵?何必要让母亲因你生了仇?」 他一口气说完,停顿了半响,突然道:「阮直,你是真的心疼珍儿吗,还是你只是,完全是为了还那份债!」 第50章 这句话叫阮直心头一震。 也好似一把尖利的刀戳向了他的心口。 他一时竟是动弹不了。 苏承芳瞧着他,轻声道:「你好好想一想罢!」 他转身离去。 许久,阮直重重叹了一口气出来。 老夫人睡了会儿起来,心情已经平息了。 刚才因那些夫人的话怒火攻心,而今思忖起来,她为何恼怒,不止是因为那些人管得太宽,还因为这些话,刺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一直以来的担忧。 想到这里,老夫人忍不住的惆怅。 刚才做了一个梦……苏承芳在梦里变成了三岁的孩子,拉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叫着娘亲,要她抱。她弯下腰抱起儿子,他摇晃着两只小手,比什么都欢喜。 一天天看着他长大,一转眼,三十几年了! 她又怎么不了解这儿子? 从床头矮柜里翻出信,她与李嬷嬷说:「只怕我也不用回信了。」 李嬷嬷惊讶道:「怎么,您已经想好选哪家的姑娘了吗?」 老夫人微讽的笑了笑:「你真的以为我能摆布承芳的婚事?上次堂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为承芳还能像以前,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支撑着苏家,早已是羽翼丰满,我不过自欺欺人,操心这操心那,甚至写信去给大哥……其实承芳哪里会看他舅父的面子?不然上次当着杨太夫人的面就不会这样说话了,他便是要借着这件事儿,堵了别人当媒人的心。」 也确实没有人再来说媒。 杨太夫人都不行,谁愿意来碰一鼻子灰? 李嬷嬷没想到老夫人会这样想,未免心酸,曾经掌管着一个府邸的主母,到底是力不从心了,这大概就是老来从子。 也怪老爷子在苏州不回来,苏承芳大事都抓在手里,早就是府里的主人,她安慰道:「老爷子在官场沉浮几十年都比不上老爷的政绩,您也许确实是不用担心了,老爷心里都有主意。再说了,阮公子虽然耿直孟浪了些,但阮姨娘是个心善懂事的,经常都会规劝阮公子。」 看来李嬷嬷也早就猜出来了,知道苏承芳的心思,老夫人苦笑了下:「阮姨娘是可惜,当年这样一个小姑娘要不是为了阮家,也不至于要与承芳为妾的。」 做妾的都是什么人?要么是奴婢,要么是家里不看重送去讨好人的,但阮珍是阮家的独女,长辈们都很喜欢。 只是虽然这样想,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就算阮直真的通过会试,阮家与苏家仍是门不当户不对,苏承芳原是可以娶个名门世家的姑娘为妻,好比甄佩那样的家世。 可惜儿子早就有主张了,老夫人伸手捏了捏眉心,觉得头有点涨,叫李嬷嬷给她揉揉,正如此说着,外面照雪进来道:「老夫人,好似阮姨娘那里有什么事情,老爷叫六安去请丁大夫了,还有三姑娘那里,蝉衣也去告知……」 老夫人一怔。 既然是去请丁大夫,那必是与肚中胎儿有关的,虽然丁大夫此前说是个女儿,可怎么也是苏承芳的骨肉,她的孙女,老夫人还是很关心,连忙道:「是吗,你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回来禀告与我!」 照雪疾步走了出去。 今日老夫人小生辰,苏沅与苏锦一起帮着招待姑娘们,一个上午没有停过,已经是有些疲累了,正当要躺着歇一歇,蝉衣却过来了。 等不及她说完话,苏沅径直从床上跳起来,披上件狐裘就往外走。 她已经是非常的小心了,可母亲怎么还会不舒服?难道不经意间还是着了什么道吗?她越想越是害怕,走在路上竟然摔了一跤。 吓得宝绿连忙扶她起来,却见苏沅脸上已经挂了泪,那张脸看起来十分的苍白,好像在恐惧着什么,这种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时慌得结巴:「姑娘,您,您怎么了,蝉衣也没有说什么……阮姨娘只是有点头晕,奴婢听说,有身孕是常有的,应该不会……」 苏沅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她不能再失去母亲,也不能再次承受这种打击! 忍着痛,很快就走到了阮珍的院子。 瞧见她头发都有些散乱了,阮珍吃了一惊:「沅沅,你摔了吗?疼不疼?」又看到蝉衣,非常的不满,「你们怎么总是去打搅她!」 「您到底哪里不舒服?」苏沅扑到她身边,「您快给我说说,蕙娘呢?快些叫她去请回春堂的丁大夫,好好看一看。」 阮珍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以前怀着苏沅,也会有这种莫名的头晕,哪里想到屋里两个奴婢发疯,一点风吹草动就好像是遇到惊天巨浪一样,反倒把她弄得有点生气,她正当要劝苏沅回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竟然苏承芳也来了。 「老爷……」阮珍目瞪口呆。 等会儿她真的要好好训斥这两个奴婢了! 瞧见女儿也在,还是这种狼狈样,苏承芳由不得怔了怔。 「爹爹,快请丁大夫!」 「已经去请了,倒是你。」苏承芳伸手拢一拢她的头发,「你怎么这种样子?」 「我摔到了。」苏沅哪里顾得了自己,只要阮珍没有事情,她付出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摔一跤,她拍拍裙衫,碰到了伤口也不皱眉,「没什么,走路快了没有注意。」一边拉着阮珍的手,仔细的问,「还有别处不舒服吗?是今儿才这样,还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第51章 完全像个大夫。 听得苏承芳都笑起来:「沅沅,你这样,珍儿都要被你吓到了,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叫六安去请丁大夫,自有丁大夫来看。」 可苏沅因为罗氏的话,对丁大夫突然没有那么信任了,低着头想事情。 丁大夫很快就来了,见苏承芳也在,连忙弯腰行礼。 苏承芳免礼道:「你快给她看一看罢。」 丁大夫应声,坐下来。 苏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屋里突然间一片寂静,虽然听蕙娘的意思,阮珍的头晕很轻,苏承芳没有那么紧张,可他却因为丁大夫的到来,想到了苏沅曾经说过的话,阮珍她到底有没有怀了双胞胎呢?这一次,丁大夫可会有不一样的说法? 摸得片刻,丁大夫的眉心略略的拧了拧,询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出过门?」 苏沅心头咯噔一声,喝道:「怎么,是不是不好?」 「沅沅!」苏承芳见苏沅今日好像太过激动了,不太正常,由不得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安静些,丁大夫自有主张的。」 不是大夫,确实不懂,苏沅被父亲训斥,也知晓自己有点过分,她只能压抑住心底的担忧,毕竟不是前世了,也许是自己小题大做。 阮珍道:「都是依着您叮嘱的,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出门。」 丁大夫就奇怪了,喃喃道:「胎相竟是有些不稳,且……」 这句话叫苏承芳也由不得警觉起来:「不稳是什么意思?丁大夫,危险吗?」 丁大夫闭眼又把脉了会儿,徐徐道:「幸好姨娘底子不错,我开一副保胎药应是无事,不过你们应该要多注意些了,万事小心。」 苏承芳眉头挑了下:「早先前也是你把得脉,不是说她的胎相很稳吗?」 「是,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丁大夫摇摇头,「饮食起居是很重要的……」 照雪得知此事,忙禀去老夫人那里,听说阮珍肚子不稳当了,老夫人未免着急,他们苏家本来嗣子就单薄,便算是苏承芳宠爱阮珍,到现在也才怀上第二胎,她就有些坐不住,过来问问。瞧见里外奴婢好似闲散之状,心想阮珍这个人太过软和了,纵坏了奴婢,以至于服侍不周,便是质问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伺候的?往后要再出个差错,一律发卖出去!」 蕙娘跟蝉衣吓得跪下来。 「老夫人,不关她们的事儿,」阮珍连忙道,「许是我这几日没有睡好。」 没睡好会影响到胎儿吗?苏沅不太相信,何况最近又有那么多的喜事,舅父中举了,老太太搬到京都,母亲心里定是欢喜,且父亲还对她那么好,母亲不会多忧,她这定是在为两个奴婢开脱。可要不是因少睡,无端端的为何会突然不好呢? 趁老夫人问丁大夫的时候,她走到外间询问蝉衣:「母亲是什么时候觉得头晕的?」 蝉衣道:「就刚才,姨娘原是想做件小衣衫,叫奴婢去拿针线,后来又挑花样,翻来翻去觉得好像没有苏夫人上次送来的好看……」 罗氏吗? 「后来呢?」苏沅追问。 「姨娘叫奴婢把她送得小衫儿拿来瞧,姨娘看了会儿就头晕了。」 「给我看看!」 蝉衣怔了怔,只见苏沅十分严肃,连忙就把罗氏送来的东西找出来,都是放在一个匣子里的,总共有四件,还有一个虎头帽,两个孩儿耍的小玩意儿。 摸着衣料非常的柔软,苏沅翻来翻去,没发现异常,当初罗氏送东西过来她就警惕过,但没有吃食也就罢了,平日里的东西能有什么?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她手指摩挲着小衫儿,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间,鼻尖忽地闻到一阵香味。 「哪儿的香味?」她一愣。 「是这个鲤鱼戏水。」蝉衣笑道,「崖柏木雕刻的。」 那是一种极其稀少的木材,寻常不会拿来雕成小玩意儿,不过堂祖父家与他们来往甚多,好物不会吝啬,只是,为何非得选有味道的?苏沅此时疑心非常的重,已经是有些偏执,越想越不对头,竟是叫蝉衣寻了把斧头来,在地上用力一劈,木雕应声而碎,里面又飘出一阵香。苏沅连忙拿起来给丁大夫看:「丁大夫,这东西您看有什么不对吗?您凑近了闻闻看!」 能在回春堂当上名医的,就算不如李时珍尝遍百草,对世间药材也是了如指掌,丁大夫低下头,细细闻了闻,突然脸色一变,脱口道:「这是哪里来的,竟然藏着毒物……」 众人都大吃一惊。 苏承芳也没想到会有人害阮珍,肃容道:「毒物是何意思?」 「这木雕是崖柏木刻的,崖柏木味道浓,却很稳重,对身体有益,原是好东西,可这味偏偏克制麝香,两者混在一起,麝香味便是消弭无形,」丁大夫心里暗道此人恶毒,但并不想对苏家的事情说三道四,只是指出来,「麝香藏于其中,无色无味,慢慢侵袭,于有身孕的妇人便是毒物,留不住孩子。」 老夫人脸色一变,厉声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苏沅听得丁大夫的话,心知自己的猜测一点儿没错,果然堂祖父家藏着鬼,就不知是谁?她正要说话,苏承芳徐徐道:「丁大夫,而今你知晓是因麝香,还要不要重新开个方子?珍儿她的胎儿到底如何?」 第52章 「幸好发现的早,影响不大,只要让姨娘远离这东西就行,」丁大夫说着顿了顿,笑着看向老夫人,「阮姨娘因此脉象波动,倒叫老夫发现了一桩事儿,姨娘这是怀了双胎了,原先有一脉隐而轻微,而今却是十分强健。」 双胎,那是两个孩子! 老夫人惊喜万分,脱口道:「是龙凤胎吗?」 丁大夫笑道:「这倒不好说,但一定是双胎,不然老夫也不敢告知。」 弄不清便是有希望的,好似喜从天降,老夫人说不出的高兴,喝令照雪把那木雕扔出去,与丁大夫道:「还请您近日常来看看阮姨娘,一定要让她顺利生下来!」 丁大夫自然答应。 老夫人使人送了一个厚重的封红,将丁大夫送出院门,与阮珍道:「你赶紧歇着吧,不要多想,这事儿承芳会查清楚的,往后不管是身上穿的,嘴里吃的,一概要严查!你放心,往后再不敢有人来害你,你尽管安心养胎。」 第一次,苏沅看到老夫人这样对待阮珍,心头喜忧渗半,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了,祖母此时对母亲满怀希望,这要是将来生下来是两个女儿怎么办? 阿弥陀佛,苏沅在心里默念,一定要保佑母亲怀的是龙凤胎! 正恨不得再去寺庙里再送一百两银子时,老夫人严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都去我那里,承芳,把这院里所有奴婢都带过去!」 这是要彻查了,阮珍心知出了什么事情,可她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低头拉了苏承芳的衣袖轻声道:「老爷,不管如何,这一定是与苏夫人无关的。」 苏承芳拍拍她的手:「我像是会冤枉人的吗?你不要担心。」 当年他在大理寺任职,父亲与哥哥的案子就是他翻案的,阮珍心里稍定,笑着点点头。 这桩事情与苏府一干奴婢并无关系,故而便是老夫人与苏承芳亲自审问,仍是只得出一句话,那就是,这鲤鱼戏水的木雕是罗尚柔与苏文惠送来的。 老夫人头疼。 罗尚柔素来与阮珍无冤无仇,照理不会加害,可要不是她,还会有谁呢?她又出身于杏林世家,对这种药材最是精通的。 「肯定不是堂婶!」苏沅也一口咬定,罗尚柔要是心里有鬼那天就不会偷偷告诉她,母亲可能怀了龙凤胎了,而且这个人什么都显在脸上,哪里像是心思这样恶毒的?再说,罗尚柔可是生了四个儿子,也不至于会嫉妒母亲!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叫苏沅出去:「小姑娘就不要管了。」 「祖母!」苏沅想出一份力。 事关两家的关系,苏承芳也是要谨慎为之:「沅沅,你先下去罢。」 长辈们都不要她旁听,苏沅只得告辞。 等这小孙女儿走了,老夫人轻声与苏承芳道:「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伤了我们两家感情,你与明诚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与老爷也是像亲兄弟一般,可不能草率了。」说完半响无声,因实在是匪夷所思,苏赡家竟然会有人要害阮珍。 这都是什么事儿! 屋中一时静寂,只听得外面的风一阵阵吹来,拍打着墙壁,要将刺骨的冷不择手段的钻进来。 年幼时,他常跟苏明诚一起念书,这样的冬日也不曾懈怠,挺直身子,裸着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心无旁骛,倒是苏明诚从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他这样闹腾,有时候被苏赡抓到,不管不顾的一阵毒打。 苏明诚总是跟他说,「你这么认真念书做什么,害我!」 打得多了,他那句话再也不说了,反倒见到他,总是嘻嘻的笑。 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东西,后来,他对苏明诚也越来越客气了,两个人走得是殊途,因为苏赡,他们也不可能再走近。 他心里很清楚。 「承芳,」老夫人突然开口,「你亲自去你堂叔家里一趟吧。」 苏赡是更没有理由去害阮珍的。 害阮珍,一定是与龙凤胎有关,苏承芳站起来:「等我下次休沐日去吧,今日是您生辰,我要是突然去那里,只怕会打草惊蛇。」 老夫人点点头。 苏承芳正当要走,她叫住他:「承芳,要是阮姨娘真替我们苏家生下公子,那是功不可没,你就抬了她做正室。」 一直希望母亲可以主动说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母亲提了心里就已经接受了,事情会变得很容易,可苏承芳却不想听这样的话,他不是因为阮珍替他生孩子才要娶她的。这种时候,阮珍差点被毒害,失去孩子,母亲却还在计较是男是女,苏承芳在这一刻,非常的不悦。 「母亲,不管珍儿生得是男是女,儿子都是要娶她的。」苏承芳直视着老夫人,「这次的事情,下毒的人便是看轻她是个侧室,才有这种胆子,若是我苏承芳的妻子,你看他们敢不敢?母亲,既然您今日提了,我便把话说清楚,这辈子我非珍儿不娶。」 老夫人虽然已经猜到苏承芳有这打算,可他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是不满:「我真不知道,他们阮家到底有什么?」 「我有就行了,娘。」苏承芳道,「我们苏家难道还需要依靠别家吗?您不记得与甄家联姻是什么结果了?阮直或许是做事不入您的眼,但他对家人都是真心的,甄家呢?甄雯当时这样的身体,他们家却只顾着结亲,丝毫不管她是不是合适嫁人,是不是有精力主持中馈,最终还不是将女儿害死了?那些家世好的又有什么意思?」 第53章 老夫人语塞。 苏承芳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索性坦诚的道:「我知道您对阮家不满意,可儿子却喜欢珍儿,就算再等,等一年,等五年,等十年,我都不会娶别人。」 老夫人暗叹口气,他也确实有这种决心,这不都已经十几年了?只心里还犹豫不决,要认阮珍做儿媳,到底心有不甘。 儿子本来是可以娶个非常好的妻子的! 可这般迟疑又有什么用?李嬷嬷看在眼里心想,老夫人本来就已经没辙了,何必要为那点不甘让苏承芳失望,反正最终还不是要听儿子的?不凡来个顺水推舟,她笑着道:「老夫人,奴婢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您还记得上次老爷在白马寺求的签文吗?那是主持方丈亲自解签的,不就说老爷今年能得良缘吗?还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夫人,今年也就只剩下了两个月了,老爷还能娶什么人呢?」 这话好似电闪而过,老夫人眼睛一亮,是啊,都忘了签文的事情了! 今年……今年就要过去了,看儿子的意思,根本就不会娶别人,那良缘可不就是阮珍吗?自己难道还要违背天意? 那肚子里许就是龙凤胎! 她的亲亲孙儿,明年就要见到了! 老夫人一时心里又喜又怅然,半响道:「也罢,你那么喜欢她,今年就娶了罢。」 苏承芳大喜:「多谢娘成全。」 「你父亲那里,我会写信告知的,想必他也不会反对。」这老糊涂是只管着自己身体了,儿子反正有本事,他根本不担心。 苏承芳笑道:「娘,这份情儿子一定会记得。」 那一刻,他十分的感激。 幸好,这儿子没有丢,将来定会很孝顺,从这点上看,自己不亏,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承芳,我不疼你疼谁呢?我就你一个儿子,不过……」她话锋一转,「阮直这个人,我还是不喜欢,就算阮家做我们亲家了,你还是少跟他来往。」 其实阮直这个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主张,苏承芳都看在眼里,不然真的行事没有章程,他早就不会管了,但这时候不愿违背老夫人,笑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他要真不像话,我绝不会因为珍儿就纵容这个人。」 老夫人松了口气。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竟然还看了黄历。 「瑜儿远在金陵,我看捎个消息过去就好了,省得她来回的跑。」老夫人想到大孙女儿就笑,因苏瑜非常的懂事,从来不要人操心的,就是嫁得太过远了。 苏承芳道:「便这样吧,您也不要总惦念,等过两年少石兴许就能调回京都的。」那是他女婿,卢家的长子,当年便是看中卢少石的能力,才将苏瑜嫁去金陵。 「但愿如此了!」老夫人仍是有些惆怅。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与李嬷嬷,这事儿外人一概不知,只是到第二日,老夫人派了好几个人去阮珍那里,叫她们好好伺候。 阮珍有些不自在,原先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既不讨厌也称不上喜欢,她在院子做什么都好,现在看重了,真个儿是做什么都有人盯着,虽说是为她好,也是头疼。 蕙娘开导她:「这是好事儿,您瞧瞧那些正室夫人,哪个不是许多奴婢伺候的,那叫气派,您慢慢就习惯了。」 「别瞎说,什么正室夫人。」阮珍连忙告诫。 蕙娘心想自家主子真是个傻瓜,抿着嘴笑:「是了,是了,奴婢不说了,不过您现在的情况正是最紧要的时候,是不能疏忽的,也不怪老夫人担心,现在连吃的东西都要奴婢们给您试呢。」想到这事儿,蕙娘又烦忧,到底是谁这般狠心,要害阮珍? 她一个什么都不争的女人,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苏家又没有主母,委实奇怪!蕙娘越想越觉得诡异,每日更是小心谨慎了些。 长辈们不给苏沅管,苏沅心里却放不下,只她一个小姑娘要人没人,怎么查去呢?那商海虽是个伶俐的小子,却没能耐混入苏赡家……苏沅知道有个人有这本事,可是脾气太坏,只怕她传个话会传出事情来,想着眉头一拧,就算不传,只怕也要闹出事儿了。 阮直不是在他们家安插了细作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凭着他的性子,不知怎么样呢! 会不会打草惊蛇?苏沅鼻尖突然出了汗。 正着急时,照雪过来说,威远侯府今天摆宴,请了戏班子唱戏,说陆太夫人请他们也过去热闹热闹,曹国公夫人同世子,姑娘都来了。 苏沅答应声:「你回禀祖母,我换身衣裳就来。」 照雪告退而去。 采薇给苏沅穿衣:「奴婢记得上次中秋,陆大姑娘请了吴姑娘来拜月,没想到陆家与曹国公府有这般的交情呢。」 岂止是交情,后来陆静英就是嫁给曹国公世子吴宗炎的,只不过前头风光,后头却是……苏沅摇一摇头,可惜陆静英向来看不惯她,便是想告诫几句都不成,陆静英绝对不会听的,且陆家到底又是姨亲,她又如何能插得了手? 叹口气,苏沅往上房而去。 老夫人正跟李嬷嬷说话:「居然请了曹国公,这曹国公……」吴顺是吴太后的亲弟弟,凭着这姐姐的身份一路飞黄腾达,可是书香世家没有人愿意结交的,「承芳都不愿提这国公府,且等我去问问。」 第54章 她起身,领着两个孙女儿去陆家。 寻到机会,便是与太夫人说话。 太夫人生怕别人听见,关了门道:「焕云是不想请,可焕扬欠了曹国公人情,前几日曹国公予嵘儿谋了个职务,兵马司副指挥使,你想想,多大的人情!虽说我们侯府有祖荫,可这职务不是那么好拿的,东平侯此前为他儿子东奔西走,还不曾得。」 两家都是侯府,可东平侯现在比威远侯府兴旺多了。 老夫人恍然大悟。 说得几句,因有客人在,太夫人很快就与老夫人出来了,请曹国公夫人去听戏。 天冷不在外面听,众人都坐在楼台里,四面燃着炭,倒是一点儿受不到冻,吴丽华跟陆静英说话时,瞧见吴宗炎站在不远处,正对自己使眼色,心头就是一阵烦躁。 这陆静英脾气不大好,太过骄纵了,最大的优点恐是一张好脸,一身的骑射功夫,偏偏自家哥哥就看中了这一点,有次打猎时偶遇陆静英,被她折服,后来就神魂颠倒,念念不忘。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母亲十分疼爱,看在陆静英好歹也是侯府嫡女,便是愿意结亲。 吴丽华眉头拧了拧,笑着跟陆静英道:「我娘喜欢听戏,不过我呢无甚兴趣,等会儿我们出去走走?」 让哥哥看一眼,好解他的相思之情。 脑中闪过吴宗炎的痴状,陆静英的嘴角挑起来,她心里清楚吴丽华对自己的看法,可这又怎么样?吴丽华只是吴宗炎的妹妹,根本就不能做主,她只要能嫁入国公府就行了,替父亲母亲脸上增光,也好给自己那傻哥哥一个扶持。 陆嵘不像陆策那么聪明,自己要嫁得不好,只怕陆嵘将来会被陆策欺负。 想到那个庶弟,陆静英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恨,要不是他,不是他的生母江氏,父亲当年就不会因宠爱江氏与母亲闹僵,让母亲失去一个儿子了! 这儿子要是生下来,说不定比陆策还要出色呢。 「也好。」陆静英收回心思,笑着道,「那我们去赏花罢,今年的金梅开得特别好。」 果然听得一会儿,她们就起身出去了。 因与陆静英相好,那苏锦,陆静妍也都跟了去。 太夫人笑起来:「瞧瞧这些孩子,都不喜欢听呢。」 「年纪小就是如此,我十几岁的时候也一个样儿,祖母母亲请了戏班子来,我就只能听半场。」曹国公夫人蒋氏笑着道,「后来有岁数了,心静了,慢慢就喜欢上了。」 太夫人点点头:「也确实如此。」一边回头看苏沅与陆静姝,「你们也不用勉强,想去转转就去转转。」 苏沅一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在苏家因为老夫人的缘故,她见不到阮直,但在陆家,老夫人可想不到这么多,她笑着道好,轻声与陆静姝道:「我知道你喜欢听,你不用陪我,我自个儿去走走。」 她起身离开。 当然没有去见陆静英几个,因对陆家很熟悉,她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跟宝翠与采薇道:「他们家后门,白天就两个护卫,我去引开了,采薇你趁机溜出去见阮公子,不在家就去国子监,你务必告诉他,明天一定要抽空来苏家一趟,跟我见次面,他要是不听,你跟他说,」苏沅咬一咬牙,「我以后再不理他,认他为舅父了!」 话刚说完,竟是听到一声讽笑。 鬼魅似的,苏沅不由头皮发麻,她明明挑了没有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笑声呢? 四处张望时,采薇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道:「姑娘,上面有人……是,是二公子。」 陆策一身青衣,躺在两丈高的树冠上,要不细看,根本就瞧不见,只没想到他那么高的个子,居然如此轻盈,迎风招摇,好不自在。 苏沅差点看呆了。 主仆三个都抬着头,一脸惊诧。 太阳太烈,刺眼,苏沅回过神想到正经事儿,连忙吩咐采薇。 陆策十分好笑:「虽然后门只有两个护卫,但外面还有十几个暗卫,引开了有什么用?你真当我们侯府是个空架子?」 苏沅愣住。 看来算计半天算计错了,那她怎么才能见到阮直,当面同他商量这件事情呢?她眉头拧了起来,半响抬头问陆策:「二表哥,你应该知道,如何能偷偷溜出去罢?」 「当然。」陆策斜睨她一眼,「要我帮忙吗?」 苏沅犹豫不决,因为陆策这个人太过多疑了,不知道真的帮了又会惹什么麻烦。 小姑娘垂着头,显然在斟酌。 陆策从树下跳下来,尘土都没有扬起,立在她跟前道:「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苏沅一怔。 「同意吗?」他问。 世上从来没有白占的便宜,苏沅打量他一眼:「你要问什么?」 「你以前送我的黑玉膏在哪里买的?」 这个倒不难答,苏沅松了口气:「是阮公子送的,我并不知,如果你想要,我这里还有。」他们侯府子弟世代拿的是军功,皮肉之伤十分常见,大约陆策觉得这药膏的疗效好,便是想再要一支,这个人情很容易送。 陆策却道:「这怎么行,始终是你的东西,我是想问在哪里买的。」 苏沅沉吟:「那我帮你问问阮公子罢。」 第55章 陆策笑起来:「行。」 「跟我走。」他道。 苏沅连忙就同他走了出去。 行到一处屋檐下,陆策与在此等候的陈新说了几句,陈新很快就去办事了,过得会儿,一辆马车徐徐停在了角门。 「坐进去。」陆策道,「叫你两个丫环跟着陈新,你随我去阮家。」 竟然要直接带她去见阮直。 苏沅惊诧:「他未必在家里的。」 「不,他就在家里,我早上听闻今天国子监的大学士因母亲染病,没有来授课……错过今日的机会,你下次要见可就难了。」陆策盯着苏沅,「你放心,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你回来,若长辈问起,你就说你在东边看我养的鸟儿,知道吗?」 「对了,我还养了斗鸡呢。」陆策一笑,瞬时有种少年的得意。 那一番言辞分外的周到,苏沅已经心动,可仍有疑惑:「二表哥,你这样帮我……」 是怕不好还人情罢,陆策道:「上次要不是你的黑玉膏,我的腿只怕都废了,现在不过是举手之劳。」说着握住她手臂:「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苏沅几乎是被他拉着上了马车。 帘子垂下,车厢里立时暗沉下来,唯有少年的眼眸波光流动,好似星辰。 陆策后来能坐上高位,与他行事谨慎不无关系,苏沅心想,听他的应是不会有错,只是陆策真的突然那么好心吗? 就为问个黑玉膏? 思虑间,马车出了威远侯府。 没有谁盘问,毕竟是陆家的公子爷。 车厢里安静,陆策态度有些慵懒起来,半倚在车壁上,到底男女有别,苏沅有些不自在,找话来说,问道:「二表哥你刚才在树上干什么?」 她也有点好奇。 陆策笑一笑:「看东西。」 看天空吗?苏沅心想。 「我们洒金桥对面,隔着两条街,有个方月胡同,你知道吗?」陆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飘忽,「我在京都长大,才发现,好像没有去过那里。」 苏沅心头一震。 方月胡同。 陆策被封景川侯,那侯府就是在方月胡同的。 难道这时候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吗?苏沅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她前世过得很糟糕,可陆策后来虽然有锦绣前程,但也过得并不如意,到她死前,陆策都没有娶妻。高处不胜寒,那天下雪见到他,陆策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寒意。 不像现在,他至少有着年少的轻狂。 苏沅道:「方月胡同我也没有去过,那里人烟稀少,没什么可看的,但是我听说原先那里住着一位活菩萨,每年都会在门前搭棚施粥,她的儿子是位非常勇猛的将军,好些百姓都记得呢。」 陆策没说话,过得半响道:「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听祖母说的,她老人家闲时便会讲些旧事,不过我好多都忘记了,」她笑着道,「你也可以去方月胡同看看的。」 「我现在是不会去的。」 刹那间,声音非常的冰冷。 苏沅撇过头,暗想这人不止是麻烦,还喜怒无常呢,她好心安慰……算了,多说多错,其实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好似是有些不满,能看见她微微嘟起的唇。 红红的好像染了朱丹,陆策静下心,鼻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知晓是苏沅身上的,脸上倒是微热,车厢里太狭窄了,原不该与她单独待在里面,可谁想到今日事情就那么巧。 「豌豆黄你吃了吗?」他突然问。 「吃了。」苏沅没有看他,「挺好吃。」 这家的点心他幼时吃过就忘不了,他的娘亲也很喜欢吃,陆策道:「琉璃厂认识吗,东边有一家小薛家,他们家不比李记出名,但做豌豆黄是一绝。」 苏沅被他勾得好奇:「既是一绝,我为何不知?」 「因为早就不做了,要不是我帮过他们家忙,我也买不到。」 「是吗,你帮了什么忙?」 陆策淡淡一笑:「我打过蔡如鸿,你记得吗,蔡如鸿当年就是欺辱他们家的儿子。」 竟是这种关系。 不过苏沅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陆策那年痛打蔡庸的独子时,不过才十岁吧,那自己也就六岁,哪里还知道细节,只是听祖母提过,说陆策在外面闯了祸,被陆焕扬在侯府追着打,那时候祖母还去劝来着……她微微笑起来:「看来你一点不觉得自己错了,是打抱不平吗?」 陆策道:「我是在跟你说豌豆黄的事情。」不知不觉,竟是同她说了这么多话,他打量她一眼,想起曾经的记忆,一字一顿,「你跟以前不同了。」 苏沅心头一跳,半响道:「你我五年没有见面,总会变的……你也不同了。」 陆策莞尔。 马车在阮家停下,苏沅下去的时候,他竟然也跟着下来。 「你也要见他吗?」 「我送你过来,难道连杯茶都不能喝?」 苏沅不好拒绝,便让门房通报。 阮直果真在家。 两人并肩进去,阮直瞧见了,奇怪道:「沅沅,你怎么会来?还有这位……」 第56章 「这是我二表哥,陆家的二公子陆策。」苏沅介绍,「我有急事要同你商量,但是脱不了身,幸好二表哥帮我,我才能偷偷出来。」 这孩子,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差使他啊?阮直头疼:「我说你啊,一个小姑娘成天怎么这么多事儿,一会儿让我这样,一会儿让我那样。你小小年纪不该在家里好好写写字,看看书?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我倒是……」 倒豆子一样的不满,还当着陆策的面,这是完全把他们两个当小孩儿,苏沅着急道:「舅父,我真有要紧事!」 而且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听起来这三表妹鬼主意很多,陆策察言观色道:「第一回来这里,阮老爷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去外面转一转。」 「好,我一会儿就出来找你。对了,你不是要喝茶吗?舅父,快使人看茶。」 阮直哭笑不得,叫来小厮倒茶。 苏沅拉着阮直进去里间说话。 陆策喝完茶走到外面,闲庭散步,却走一步便看清一步,沿着庑廊行到西边,瞧见处白墙,半开的窗子里露出张案几,上面摞了几卷书,应该是书房了。 「一个,二个……」他暗自数护卫,半响隐入了身侧的灌木丛中。 阮直对外甥女鬼鬼祟祟的行为早就不满了,拧着眉道:「你这样,妹妹知道吗?」 「不知道,我就是要说娘的事情呢!」苏沅嘟囔道,「你有细作在我们家,早晚你会知道。」 「细作?」阮直哈哈一笑,「真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 苏沅却正色:「舅父,前两日娘被人下毒了。」 「什么?」阮直大惊,心头好像被人砍了一刀,整个人都阴沉下来,喝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谁下的毒?」 真是凶神恶煞一般。 幸好是自己告知,不然那边传来,只怕阮直要不管不顾的闯到家里来的,苏沅连忙道:「发现的早,没什么,请丁大夫看过了,胎儿也没事,对了,还是双胎呢!」 阮直松了口气,狠狠瞪苏沅一眼:「说话说一半,你是不是故意耍弄你舅父?你这孩子!」伸手去捏苏沅的脸。 苏沅哎哟叫起来:「我是来请你查清楚这件事的,抓出幕后主谋。」 「怎么会想到要我查?」阮直眉头一挑,忽地又讥笑起来,「也是,你那爹能做什么,只怕又要糊过去了,我就晓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舅父对父亲一直都是这种奇怪的态度,有时候说话非常难听,可父亲去世出殡,阮直却没有忍住眼泪,在心里,他对父亲其实并不是像表现的那么讨厌吧? 苏沅嘴角翘了翘。 这孩子是傻了吗,他这样说苏承芳,她居然还笑,阮直拧起眉。 苏沅正色道:「舅父,上次我不是请您查谷娘的事情吗?谷娘有个亲戚与堂祖父家有来往,卖炭的那个,您记得的吧?这回下毒的事情也是与堂祖父家有关。」 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阮直气得恨不得提刀去。 「你敢作保,真不是那罗尚柔所为?」 「断然不是。」苏沅道,「不信你也可以查一查,我觉得可以从那个木雕着手,舅父,您不是擅长安插细作吗,您快派人去我堂祖父家,也许可以找到线索。」 「我自然会去。」阮直面沉如冰,杀气腾腾,「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我一定要他的脑袋!」 苏沅吓一跳:「舅父,您可不能犯下人命案!你查出来了告诉爹爹,可以告上衙门,您千万别冲动,我就是怕您早晚知道这件事,才想来劝您。舅父,就算你不怕死,还有老太太,还有娘亲呢,您要是被抓了,她们怎么办?还有我,」她眼睛红了,拉住阮直的袖子,「舅父,您查出来了一定要冷静点!」 看着都要哭了,阮直揉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你当我傻的?我干什么拿自己的命换那个杀千刀的命?」 「您自己说的……」 「杀鸡焉用牛刀?好了,这事儿就交给我罢,你偷偷溜出来的快些回去,不然被发现了小心被罚。」 苏沅点点头,才想到老太太。 「去市集了,非得要自己去买,要是她知道你今天会来,肯定在家等着你。」 苏沅一笑:「没事儿,以后有机会见呢。对了,舅父,您不是送过黑玉膏给我吗,说万一哪里不小心碰伤擦到了抹一点就好。我问您,这黑玉膏哪里买的呀?」 「怎么想到问这个?」 「是二表哥问我的,我有次送给他,他觉得很好用。」 「哦。」阮直沉吟一声,「怕是要叫他失望了,我这黑玉膏别的地方买不到,是别人送我的,他自个儿熬制的药膏。」 阮直走遍五湖四海,认识的奇人非常多,苏沅倒不觉得惊讶,便没有再多问。 两人出来的时候,陆策就站在屋檐下,同阮直告辞之后,先后坐上马车。 「二表哥,我帮你问过了。」苏沅急着还人情,「这黑玉膏是买不到的,他说是别人送的。」 「是吗?」陆策目光闪了闪,挑眉道,「你这舅父挺有意思,早先前是做生意的,后来竟然去念书了,还能中举。」 「那当然,我舅父聪明绝顶。」苏沅并不掩饰对阮直的喜欢。 第57章 陆策一笑。 回到侯府,陆策领着她去看鸟。 也没有养多久,是他从桐州刚回京都的时候买的,两只八哥,两只黄鹂,两只画眉,挂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 「我师父喜欢养鸟,我在桐州跟着他学武功,天天替他喂鸟,觉得挺有意思。」陆策拿起鸟食,给几只鸟儿都喂了点。 少年面上笑容淡淡,苏沅心想,这样吵闹的鸟儿,许是寂寞的人才喜欢养吧,她笑一笑:「我得仔细看一下,万一祖母到时候真问我去哪里了,我能说得出来。」 她抬起头,仔细看雀鸟,好像真的要把每一只鸟都记住了一样。 看起来有些可爱,也有些傻,陆策眼睛一转道:「那万一姨祖母问你哪只鸟儿最会吃呢?」 这个好像也会答不出来,苏沅赶紧抓了一把鸟食。 陆策轻声发笑。 重新回到长辈们身边时,老夫人果然就问起来:「沅沅,她们都去赏花了,说没有见过你,你一个人去看什么了?」 「路上遇到二表哥,我跟他去看鸟了,他养了六只鸟呢,有只八哥还会说话!」苏沅笑眯眯,「有只黄鹂吃得最多!」 苏锦冷哼了声,她跟祖母说苏沅跟陆策有私情,祖母不信,这回可不是吗,两个人倒也相配,庶女配庶子,多好。 陆太夫人笑起来:「策儿提着那八哥来见过我,会说万事如意呢。」毕竟是孤男寡女,虽然一起长大的,而今都不小了还是要避嫌,她主动把这事儿岔了过去,「时辰不早,我们都入席罢。」 陆静英跟曹国公夫人蒋氏坐在一起,看起来蒋氏很喜欢她,时不时的同她低语。 廖氏看在眼里,眉开眼笑。 宴席散了之后,下午二夫人韩氏同陆焕云在房里闲话。 「说是说答谢曹国公的恩情,但我看着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陆焕云在兵部任职,平日里虽然繁忙,但武功从来不曾松懈,正当要换了短衫去外面耍一套剑,闻言道:「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大哥他从来不听我的,现在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听得出来非常的失望。 兄弟两个原本感情也不错,但不知从何时起,走得越来越远了,且陆焕云为送陆策去桐州的事又得罪过陆焕扬,而今在路上遇到几乎话都没有几句。韩氏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件事,问起魏国公:「他们打仗还没有回来吗?外面真的那么乱?」 「能不乱吗,佞臣当道,民不聊生。」陆焕云看向窗外,「平息了一处,别处又有起义,这般下去,只怕要四分五裂了,可惜皇上……」他摇摇头,「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提剑出去。 韩氏眉头拧了起来, 陆静英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很快就会轮到她的静姝,她真的要好好考虑了,可听相公的意思,最近都不太平,朝中又这样,她得让女儿远离这一切才好。 听说陆家的宴席散了,蝉衣笑着与阮珍道:「都回来了,三姑娘也已经回了住处。」 阮珍拿出一双鞋子给蝉衣:「你等会儿送去给三姑娘,」想到上次自己中毒,苏沅跌到的样子,阮珍非常心疼,女儿从小就护着她,为她担惊受怕,自己真是愧对女儿,「就说我很好,胃口也好,最近做了什么,都与她说说。」 蝉衣笑道:「三姑娘呀,就是奴婢不说,她也得到处打听。」 阮珍叹口气:「这孩子,以后嫁人了不知道怎么办。」 实在是太粘她了。 正说着,苏承芳进来了。 阮珍原本要起来,但想到苏承芳责怪的样子,就坐着没有动,只是微微一笑:「老爷,宴席可热闹?听说就只请了吴家?」 「是。」想到陆焕扬与吴宗炎说话的态度,苏承芳眉头拧了拧,不愿多说,只是朝外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绣房的陶姑姑便踏入了房里,手里拿着一条尺子。 「给她量一量。」苏承芳问,「十天内能做完吗?」 陶姑姑一怔,但看到苏承芳的眼神,连忙道:「定然可以,只要绣娘们把手头的事情放下,一起做就成了,请老爷放心。」 阮珍听着一头雾水,奇怪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眸子好像杏子般,又黑又圆,阮珍的性子温柔似水,可眼睛却那么的明亮,好像能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再也忘不掉。 苏承芳抬手抚一抚她的发髻,笑道:「做你的嫁衣。」 嫁衣…… 阮珍好像没有听明白,歪着头。 蕙娘跟蝉衣却是高声的欢呼起来。 「姨娘,您要嫁给老爷了!」 嫁给苏承芳?阮珍看着面前的男人,眸中升起了雾,水茫茫。 并不是喜色,反而是有些难过,这些年是自己辜负她了,苏承芳心头一痛,将阮珍搂在怀里:「我已经选了吉日,这个月十六娶你,珍儿,你要做我妻子了。」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那么真实,可阮珍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这些年,这个梦她是从来不敢做的,怕自己想过头了,让自己难过,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只能以侧室的身份站在苏承芳的身边。 她眼睛越发湿润。 第58章 苏承芳没有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过得会儿听到苏承芳的声音:「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他脸贴着她脸颊:「但你放心,我亏欠你的都会还。」 阮珍被他一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微微的摇头。 「不愿意吗?」苏承芳捧起她脸颊。 这辈子她就苏承芳一个男人,怎么会不愿意,阮珍道:「我,我没有,我怕。」 「怕什么?」 「我没有做过正室夫人……」她没有想象过,这辈子在她还不曾情窦初开时,便是与苏承芳做妾了,许多美好的憧憬就此扼杀。 这话听得苏承芳十分心酸,握着她手道:「这有什么难做的,只是身份不一样,平时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那些应酬,不喜欢便不用去,我们苏家原本也不喜欢张扬,再说,就算出门,也不用怕,有人要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安抚着她的心,阮珍渐渐冷静下来:「老爷,您真的要娶我?」 「难道我还会骗你?是母亲主动提出来的。」 老夫人竟然会这样吗,那个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老人家?阮珍把头埋在他怀里,喃喃道:「好像做梦一样。」 「高兴吗?」他问。 她没做声,半响用力点了点头。 从来都像个傻子似的,第一次来找他帮忙,他还什么要求都不提,她就说没什么东西可回报只有她这个人,这样的美色,他怎么好拒绝?自然就要了她,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喜欢那种新鲜,家里侧室多一个不多。后来想想,阮珍真是个至纯的人,那时候因为他救了阮家父子,她就拿所有的一切来答谢。 苏承芳手指抚了抚阮珍的脸颊,也许因为这份傻,他才慢慢喜欢上她罢,直到今日的难以自拔。他笑起来:「我们不要耽搁时间了,快些量衣。」 阮珍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这样也好穿嫁衣吗?」 「有什么不好穿的,做大些就行。」 阮珍就有点遗憾。 苏承芳看在眼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没有说,想着以后给她一个惊喜。 阮珍问:「老爷的喜服也做了吗?」 「和你的一起做。」 正红的喜服,苏承芳穿起来应该很好看,阮珍之前总以为苏承芳要续弦,还想过他穿这种衣服的样子,可现在,他却是要娶她。阮珍侧头打量苏承芳一眼,看他又在叮嘱陶姑姑,说这说那的,恨不得连花样都要自己选,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陶姑姑量过之后,连忙就去绣房赶制去了。 苏承芳叮嘱阮珍:「你这两天好好想想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等到十二,你去住到阮家,把用得着的都记着带上。」 「去阮家?」阮珍怔了怔。 「小傻子,我要娶你当然要八抬大轿抬回来,难道轿子从西苑抬到东苑吗?当然是从阮家抬回来了。」苏承芳笑,既然要娶,那一套都要做足。 「可我是侧室……」 「以后这词不准说了。」苏承芳捏捏她的脸,「改口叫相公。」 阮珍脸一红。 这词不习惯。 「娘子。」他却低语。 那个与她来说原是很遥远的词,却那么清晰的传入耳朵,他叫得非常动情,阮珍的心突然的跳快了,满面通红。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府,苏沅差点跳起来。 「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来送鞋子的蝉衣说道,「陶姑姑都量好了回去了,说在绣房大声叮嘱绣娘们快点儿做呢,这个月初九就娶。」 那不是只剩十来天了吗?苏沅着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是有过这种奢想,可祖母看样子一点不满意母亲,还以为不太可能,毕竟父亲的选择太多了,他又非常尊敬祖母,结果母亲真的要成为她的母亲了,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当着无数人的面喊她娘,这对苏沅来说,是一生最欢喜的事情。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一哭,竟是不能停,想起前尘往事,直哭得眼睛红肿。 宝绿晓得她一直以来的心病,也跟着哭。 采薇哎呀一声道:「姑娘,这是大好事儿,您莫哭了,明儿还要去给长辈请安的。姑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恭贺夫人罢?」 她聪明伶俐,已经改口叫夫人。 夫人,苏沅擦眼睛,对,往后母亲再不是姨娘了! 「对,我得想想。」她在妆奁里翻找,可这些珠宝如何能代替她的心意?都是首饰铺打的,哪里有她自己亲手做的好?苏沅穿上阮珍送来的鞋子,「我也给娘做双鞋子,」她大叫,「采英,你女红好,给我先绣个样子,我现在就开始纳鞋底,应该能在娘出嫁前做好的。采薇,你去告诉陶姑姑,娘的鞋子我来做!」 她要母亲穿着她亲手做得鞋走上花轿,从此跟父亲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采薇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第二日,苏承芳下衙回来,就同媒人到阮家提亲。 老太太震惊不已:「苏大人,您要娶珍儿吗?这是真的?」 母亲妄自菲薄,可阮直却觉得理所当然,淡淡道:「娘,这有什么?要我说,苏大人早就该娶妹妹了,妹妹这样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便宜他了!」 第59章 苏承芳不跟他计较,笑着颔首:「是,便宜我了,还请老太太与阮公子同意。」 「这当然好,当然好了!」老太太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可是太突然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珍儿她还怀着身孕呢。还有,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哎,我都没有嫁过女儿,我就一个女儿,老爷又不在了。」 苏承芳道:「您不用忙什么,只要到时候送阮珍出嫁就行,她十二会回来住的。」 听到这句,阮直终于动容,但面上仍是丝毫不让,挑眉道:「谁说不要准备?你放心,等出嫁时,我必定会给妹妹准备好嫁妆,倒是你们苏家可有聘礼?」 老太太差点要骂他,连忙道:「苏大人,您不要跟他计较,什么聘礼,珍儿都在你们家过了十几年了,早就是一家人。」 「没事,聘礼我随时可以准备。」苏家这么多家底,哪里会缺这些。 阮直一笑:「行,那就这样说定了。」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子,暗地里瞪了他一眼。 阮直没理会,说道:「等那日,我会亲自接妹妹回去,你叫她在家等着。」上次苏沅说阮珍被下毒,他不放心。 苏承芳不晓得他知道这件事儿,心想既然有阮直随身护送,那更好了,便是答应了。 两人又说得会儿,苏承芳方才告辞,上轿的时候,六安匆匆过来,在苏承芳耳边说了几句,苏承芳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暗沉,好像下雨前的阴天。 他早前叫几个长随去查苏明诚的事情,而今终于有个结果了。 「人好好关着,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他叮嘱。 六安应声。 苏承芳回去之后,又去见了苏府的大管事,让他把库房里的清单拿出来,看到半夜,将聘礼定下。 第二日,大管事把这事儿告诉老夫人,老夫人瞧一眼,暗暗咋舌,这孩子是要把苏家搬空了呀,竟然抬出这么多的聘礼。就算当年娶甄雯,也没有这般的贵重,她叹口气,倒没想到苏承芳如此看重阮珍,不过阮珍这个人性子似水,敦厚俭朴,且真生了儿子,也是为苏家立下大功。 老夫人摆摆手:「你就照办罢。」 大管事应声,退了下去。 苏承芳要娶阮珍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甄家自然也知道了,甄佩在屋里闹脾气,将桌上的茶盅摔了一地,奴婢们劝,她又斥骂奴婢,甄老夫人得知,非常的不悦,与甄筠道:「没有母亲的孩子到底是任性了些,上次不知听谁的主意,跪着去求老爷,老爷没法子,请了几位夫人帮忙,结果苏承芳还不是要娶那姨娘吗?挑拨关系有什么用,苏家的事情难道她还看不出来,苏老夫人根本就做不了主!」 「她只能死了这条心。」甄老夫人声音发抖,「我也管不了她了,过几日就送她去她父亲那里!」 甄佩这种性子就算真的嫁给苏承芳,又怎么能得他的心?甄筠扶着母亲道:「您已经尽力了,堂叔也怪不了您的,不过恐怕锦儿心里会不舒服,我去瞧瞧她。」 想到这个外孙女儿,甄老夫人叹口气:「是要委屈这孩子了,你好好安慰她,时至今日,我们甄家也没有办法,到底是不好插手苏家的事情。」 甄筠点点头。 苏家抬个侧室,声势竟如此的浩大,弄得好像要娶名门世家的千金一般,苏锦确实是不舒服,浑身的不舒服。 从此后,苏沅就是嫡女了,与她平起平坐,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她只是个姑娘家,哪里能管得了父亲的终身大事,连祖母都同意了,又能奈何?苏锦除了生气,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冬葵不由劝她:「而今事情已定,您还是冷静些,不管如何,老爷还是疼您的。」 「他疼我什么?」苏锦红着眼睛道,「真要疼我就不该娶阮姨娘,他应该娶甄家的人才对,他现在眼里只有阮家的人。」 冬葵叹口气,大着胆子道:「姑娘,您老是提甄家,其实自从夫人去世之后,甄家也没怎么管您……」她不敢大声,「姑娘呀,甄家也就二姑奶奶会来看您,甄老夫人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来这里了,别提甄家两位老爷了。」 两家因为甄雯结了怨,甄老夫人可能还怀有愧疚,可甄雯两个哥哥却认为是苏家害死甄雯,根本就不想再有来往。 可苏锦听不进去。 这时候,甄筠来了。 苏锦又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扑上去就哭。 「你们家都有大喜事儿,你哭什么?」甄筠给她抹眼泪,「母亲让我来瞧瞧你,还问我要不要送贺礼呢,也是没有想到阮姨娘那么快就要做苏夫人了。」 「姨母,您不能想想办法吗?外祖母就这样放弃了?你们都不管我吗?」苏锦气急败坏,「姨母,这阮姨娘要是做了我母亲,我肯定没有好日子过,苏沅一定会趁机欺负我的,到时候父亲又被阮姨娘迷了心,也许都不当我是亲生女儿了!可惜姐姐又在外地,也管不到,我只能靠您了,姨母,您帮帮我!」 小姑娘泪流满面,又满含担忧。 甄筠把她搂在怀里,眼睛却朝着窗外,朝着天上看。 也不知姐姐在天之灵看到,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可能会后悔那一日吧? 第60章 那日,她去求甄雯,说她喜欢苏承芳,希望甄雯可以放弃这门亲事,毕竟甄雯的身体一直不好,何必要连累别人?只要她说一声不愿意,父亲母亲自然也不会强迫她,可甄雯却那么狠心,宁愿拖着病残的身体也要嫁给苏承芳,毁了她的一生。 她再没有喜欢上别的男人了! 而甄雯又有什么好的结果?苏承芳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甄雯真是个蠢人! 「你也不要哭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法子?就算你去母亲那里,母亲也不能永远留着你的,你总是苏家的姑娘。」甄筠笑一笑,「锦儿,阮姨娘以后是你的母亲,你的终身大事都要靠她的,你还是想些办法好好讨好她罢。」 苏锦脸色一下惨白。 想到以前她是怎么对待阮姨娘,怎么欺负苏沅的,苏锦非常的害怕,阮姨娘会不会就此报复她,替她找一个很差的夫婿,叫她一辈子都过不好? 苏锦紧紧捏住了拳头。 苏承芳要娶阮珍,自然会告知威远侯府,陆太夫人笑道:「倒是一桩好事儿。」 这又算什么好事了?廖氏实在是不明白苏承芳的想法,堂堂左侍郎,哪家的姑娘娶不得,竟是要娶个侧室,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当他是有什么隐疾,别人娶不得。只是有陆太夫人在,她不敢草率发话,就是附和的笑一笑。 倒是韩氏道:「这些年表哥都不曾续弦,而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这个理儿,就是我那姐姐有点儿不甘心,不过我看啊,等他们再生几个孩子,她就会成天笑哈哈的了。我们为人父母的,能有什么想法,最终还是希望孩子们高兴。」陆太夫人叫管事去拿库房的清单,「我得挑一挑贺礼,你们的,也自己看着办吧。」 两个儿媳妇应声。 陆太夫人专心看清单,选了一套黄花梨的四件柜,还有一套汝窑出的莲花茶具。 管事道:「您这礼可真重。」 「我一向当承芳半个儿子,送这些算什么?」陆太夫人笑,她两个儿子都是武将,生得像她丈夫,浓眉大眼,威武不凡,可她是生于书香门第的,像苏承芳这种清俊尔雅的孩子,她也喜欢的不得了,所以这话也是真心的,「不要当天送,提前一天送去,不然跟阮家来的嫁妆撞一起,乱七八糟的,等当天我再送一个封银给他们。」 管事应声,笑着退下。 马上母亲就要嫁人了,苏沅赶着做鞋子,给刘燕知捎话,连着几天都没有去听课,不过苏家有喜事,刘燕知教到初七也就会休息几日了。 这日又下起大雪来,苏沅在绣鞋面上的牡丹花,连着被戳了好几个针眼。 采英哎呀的道:「姑娘,要不奴婢帮您绣罢,您太着急了,手不稳,这样下去,手指都要伤到了,以后怎么写字?」 几个针眼还能影响写字?苏沅笑起来:「没事儿的,我就是……」这世上最让她觉得幸福的事儿,有些太不真实,总觉得恍惚,是不是在做梦?临得越近,这种心情越是明显,突然的有点不安起来,许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太重了。 她心神不太宁。 但这鞋子还得自己绣,苏沅捏了一根红丝线,牡丹是花中之王,母亲生得这样漂亮,也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穿了线刺进去。 外面传来脚步声,踩在雪上扑哧扑哧的响,采薇打开门,见是萍儿,笑骂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打搅姑娘做女红了,瞧你也弄得一身雪。」 「二姑娘病了,奴婢刚刚去厨房回来时遇到照雪,说老夫人都去看了呢,奴婢就忙着回来禀告姑娘。」 苏锦病了?苏沅眉梢挑了挑,莫不是因为母亲要扶正,她气病了不成?不然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她问道:「可说是什么病?」 「不知,听说神智不清。」 这么重?得去看看,苏沅站起来往外走。 主仆几个忙苏锦那里去了。 门口奴婢们忙忙碌碌,端着热水进出,老远就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好像在质问周大夫:「你说什么,居然看不出来?」 周大夫斟酌言辞道:「像是吓着了,脉搏跳得非常快,这种情况不太见,多是发生在孩子身上,可二姑娘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我先开一副方子试试。」 苏沅走进来,给老夫人行了礼:「祖母,二姐病了吗?」 「哎,是啊,大半夜的突然不舒服!」老夫人瞧她一眼,「怎么穿那么少,连件狐裘都没有披呢?」 「我担心二姐,忘了。」苏沅坐到床边打量苏锦,她面色看起来很红,眉心微微拧着,眼睛闭着,丝毫的不睁开,但头却时不时的颤动两下。 这种病症,她从来没有见过。 老夫人握住苏锦的手,眼眶发红:「锦儿从小身体就弱,故而我一直养在身边,直到八岁了才好些,没想到突然又这样……锦儿,你到底怎么了,快睁开眼睛看看祖母!」她前些日子是责备过苏锦,可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她对苏锦的感情是不一般的。 然而苏锦的脑子好像还是不太清楚,听不见别人说话。 周大夫开了方子,老夫人连忙叫人去熬药。 苏沅一直陪在老人家身边,安抚道:「也许吃完药二姐就好了,祖母您不要太过担心,伤到身体,您还是先吃点饭罢?」 第61章 李嬷嬷也跟着劝。 老夫人后来在苏锦的屋里用了点饭。 等到天黑,苏锦都没有醒,老夫人待了一整天实在是累了,跟李嬷嬷道:「你给榻上多铺几条厚棉絮,我就在这里歪着了,也不晓得这孩子会不会醒,我这不放心啊,要一直下去怎么得了?我看是不是明天换个大夫来看看?」 「万万使不得!」李嬷嬷哪里能让老夫人睡这里,一把年纪了吃不消的,她连忙道,「您还是回去睡吧,留下老奴在这里看着就好。」 「锦儿小时候,我就这么陪着她的……」老夫人不肯。 可见苏锦在祖母心里的地位,只苏沅这会儿也没什么嫉妒心了,有世上最疼她的母亲已经足够,苏沅正待要劝,苏承芳进来了。 老夫人忙同他说苏锦的病况。 苏承芳站在床前看了眼道:「您不放心的话,我在外间睡一晚上罢?您就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了,万一也弄得病了,等锦儿醒过来怎么过意得去?」 儿子发话了,老夫人才作罢。 然而苏锦的病一直没有好,饭也不吃,三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大圈,老夫人非常担心,就连苏家的喜事好像也蒙了一层阴影,苏沅心里那种不安也更重了。 她对苏锦此时得病非常的怀疑,只那是她姐姐,又怎么能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出来?可这样下去,怕不是好兆头,正当要想个法子时,采薇急匆匆跑进来,低声在苏锦耳边道:「姑娘,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老爷一下衙就去了二姑娘那里,还把门关上了,红杏说,不一会儿就传来二姑娘的哭声。」 苏沅惊讶极了。 苏承芳没有想到苏锦会这样愚蠢。 他起先觉得苏锦这个时候生病,大抵是因为他要娶阮珍,这些年,他是知道苏锦对阮珍的不满的,因为甄雯的关系,这是人之本性,却也不强求苏锦对待阮珍能同苏沅一般。然而这病一拖几日,苏承芳就有些起疑了,女儿希望得到关注,他已经付出精力去照看,可苏锦却好像不想就此结束。 到底是什么意图?苏承芳派六安盯着苏锦这里。 结果昨日冬葵偷偷离开府邸,去了元君庙旁边的一个道观,六安跟着一查,那道观里的女道士专是做些肮脏的营生的。 苏承芳立刻就猜到苏锦要做什么了。 她是要请个女道士入府,说阮珍会克死她,不能做苏府的主母! 「这些年我竟是不知你变成这样了,你祖母还当你生了病,着急的睡不好觉,吃不下饭,你却在打这种主意!」苏承芳把符纸扔在她面前,「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苏锦吓得脸色惨白。 一直装着病,以为谁人都不知,父亲却突然进来逼着她睁开眼睛。 第一次苏锦发现苏承芳这么可怕! 她大哭道:「爹爹,不关女儿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 「你不是病着吗,不是神志不清吗,怎么我一弄疼你你就醒了?」苏承芳神色冷厉,「六安亲眼看见冬葵去找人的,冬葵已经交待了,你是不是想要她进来对质?」 苏锦连忙闭了嘴,什么都不敢说了。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珍儿,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苏承芳问。 苏锦咬住嘴唇。 她记忆里从来没有母亲,可苏沅一出生就有母亲,她小时候在园子里玩,经常看到阮珍抱着苏沅散步,亲她的脸颊,温柔的跟她说话,苏沅欢喜的叫她娘。但她没有这样的母亲,这都是因为苏沅将母亲克死了,而苏沅是阮珍生的! 「我不喜欢她,我不要她做我的母亲……」苏锦扑在被子上大哭起来,「我要自己的娘,我都没有见过,我没有娘。」 哀哀的哭,声音好似幼兽的呜咽。 苏承芳第一次看到苏锦这样,心头不由一软。 总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他对甄雯谈不上多在意,可苏锦出生的时候,他还是欢喜的抱在了怀里,苏承芳叹息一声,手放在苏锦的头发上:「为父娶珍儿,一来为父确实是喜欢她,二来便是为她这份善心,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罢?便是你诸多为难,珍儿也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你想让为父娶甄佩,可甄佩能有这种真心吗?珍儿与你没有血缘,却能如此,我相信世上没有谁能比她更好的了。」 苏锦咬唇。 「可你却这样待她。」苏承芳淡淡道,「要是你祖母知道,会如何?你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她会如何失望?」 好像还能感觉到祖母的担心,听到她累了,趴在她床头睡觉时发出的呼噜,苏锦那时候也不忍心叫老夫人这样,她忍不住请求:「爹爹,您不要告诉祖母,我,我再也不会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苏承芳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呢?下一次,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语气好似无奈,却又透着彻骨的冰寒。 苏锦颤抖了下,拉住苏承芳的袖子:「爹爹,我不敢了。」 「那你还恼珍儿吗?」 「我,我不喜欢!」苏锦实在做不到这样的虚伪,毕竟阮珍就要做苏夫人了,那是长年累月的,她怎么能天天装得那么亲呢?总会露出马脚来的,她不能就此答应苏承芳,「就算爹爹怪我,我也不能喜欢上她,至多我不会去为难她了。」 第62章 苏承芳沉默片刻,问道:「这主意到底谁教你的?」 苏锦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咬了咬嘴唇:「没有谁教我,我也不记得在哪里听过的了,突然间冒出来的主意。」 苏承芳目光闪了下:「这种歪门邪道,要是有下一次,我绝不饶你,也定会告诉你祖母。这回我就放过你一次,但你要知道自己的错。明年你就要及笄了,你懂事,为父自会替你选一门好亲事,可你若还是这样,就算嫁人了,日子也不会好过。」 父亲许下这种承诺,苏锦松了口气,父亲还是把她当女儿的,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的愤怒? 明明祖母,父亲还是疼她的,苏锦抹着眼睛道:「女儿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再让爹爹失望。」 苏承芳看她悔过,离开了闺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苏锦心头一阵怅然,也不知父亲可会与她真的有了隔阂?她忍不住后怕,要是父亲没有及时发现,一直等到她请了女道士来才去查,父亲会是如何的震怒? 看起来,他那么喜欢阮珍…… 苏锦摇摇头,突然庆幸自己还没有错的很深。 红杏在外面听墙脚。 采薇而今在苏沅跟前是红人,而阮珍马上要做苏家的夫人了,苏沅到时便是嫡女,身边的丫环也跟着水涨船高,红杏便是要立个功。 偷听得一些,就去告诉采薇。 采薇吓一跳,都不敢当着别的奴婢面与苏沅说,直等到苏沅把人遣出去,才将红杏听来的事情禀告。 苏沅大吃一惊。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以为她跟苏锦之间不过是小打小闹,几乎是不想去计较的,因为苏锦也就喜欢嘴巴上占点便宜,最过分的一次,就是她嫁给韩如遇,苏锦冲进来踩了嫁衣,但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 苏锦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呢?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身在深闺的小姑娘,念得又是女诫,四书五经,哪里会想到去请女道士?她问采薇:「她这阵子可见过什么人了?」 「就程夫人一个。」 又是甄筠! 怎么什么事情都跟她扯得上关系? 苏沅拧了拧眉头,真有点想查查甄筠。 这个女人看着没什么问题,印象里也是高贵大方,温和可亲的,有时候看苏锦对自己不好,还会当面劝诫几句,不过前世自己一点儿不喜欢她。苏沅歪头想了想,许是觉得甄筠虚伪?她那会儿很是敏感,但也许这种感觉是对的。 「姑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采薇问。 苏沅摇摇头,既然父亲打算放苏锦一马,她也不好插手,毕竟是亲人,这种事情传出去,苏锦的一辈子就完了,嫁人都不成,父亲应该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不曾弄出动静来。 「父亲以后肯定会盯着二姐,二姐应当也不敢了。」苏沅捏捏眉心,可惜她身边都是小丫头,来苏家也不过几年,并不清楚以前的旧事,那甄筠除了是甄雯的妹妹,到底与苏家还有什么渊源?她想一想,叫宝绿进来,「你娘是在老夫人那里当差的是吧?」 「是,奴婢娘是给老夫人提水的。」 「你找个由头请她过来,别被人发现起疑。」 宝绿答应声,就去找她娘了。 宝绿的娘叫何芹,听说苏沅要见她,便是把手头事情放下,说宝绿不舒服,她要带女儿找个大夫看看,给苏沅告个假,便是两人一去见苏沅了。 何芹是个明白人,女儿,儿子而今都被苏沅得用,她哪里不知道顺从苏沅的重要,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宝绿愚钝,还望姑娘海涵,希望她没给您添麻烦。」 瞧这话说得就很聪明,苏沅笑一笑:「宝绿很好,你坐下吧,我是有事儿请教你。」 「请教不敢,委实不敢,奴婢定会知无不言。」 何芹不敢坐。 苏沅也就不勉强了,说道:「你在祖母那里伺候了二三十年了吧?」 「是。」 「程夫人认识吗?」 「当然,那是二姑娘的姨母。」 「这程夫人同苏夫人到底关系如何?」 听到这句,何芹就顿了顿,她很是认真的想了会儿道:「奴婢印象里,好似这姐妹两个初时不太和睦,后来程夫人经常来看夫人,有时会陪她一起用饭,慢慢就好了起来。只可惜夫人命短,没多久就去世了,程夫人后来来得次数更多,总帮老夫人一起照看二姑娘。」 难怪苏沅跟甄筠那么亲,简直把她当亲娘一样。 可甄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关于程夫人,还有别的事情吗?你好好想一想,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你都告诉我。」 十几年前的事了,何芹想起来也费力,苏沅叫宝绿上茶给她喝,何芹喝完一盅茶,突然道:「确实是有一桩事情,那时候夫人去世,约是过了一年,甄老夫人便领着程夫人来苏家,当然,那时候程夫人还未嫁人,该叫甄二姑娘,奴婢当时在给老夫人添水,听得一句,好像甄老夫人是要老爷娶甄二姑娘。」 那不是跟甄佩一样吗?苏沅真是没有想到,原来早在那么久以前,甄家就想跟苏家再次联姻的了,只不过父亲没有答应。 第63章 那甄筠呢?她是不是跟甄佩一样,也喜欢父亲? 苏沅手指慢慢握紧了茶盅,半响没有松开。 十一月十二,阮珍住去了阮家,第二日,苏家的聘礼就送过去了。 一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儿,因像苏承芳这样的二品官,根本就不曾见过会抬个侧室做夫人的,且还那么大场面,背地里自然是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可这并不能让苏承芳觉得难堪,他邀请同僚时,有些人不怀好意问一句,他坦坦荡荡就说喜欢阮珍,弄得旁人反倒是不好提了。 老太太更是喜极而泣,自打阮珍住进来之后,每日大哭一次,小哭无数次,弄得阮直忍不住发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什么丧事,娘,您以后莫哭了,再过一天,妹妹就是苏家的夫人,以后想来这里住就来这里住,您哭什么呢?」 「你哪里知道我……」老太太抹眼睛,阮珍做了侧室之后,她每天都哭,觉得是个噩梦,可偏偏没有办法,谁让父子俩都关进牢狱了,除了阮珍这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她是个没用的母亲! 阮珍心头柔软,抱着老太太道:「您想哭就哭吧,不过等我嫁过去之后,您就不要再哭了,往后等着我们的都是好日子。」 「好,好,好。」老太太一叠声地道,「你说的对,往后我们一家子能经常见了,等晚上,我给你梳头,阿直他买了一把白犀牛的梳子,说价值连城。我以前总在想,你那天去苏家去得匆忙,我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给你梳,这回一定要好好给你梳个头。」 「好。」阮珍笑。 正说着,小厮进来禀告:「老太太,有位刘太太来拜见,提了好些个贺礼。」 「刘太太?」老太太有点奇怪。 「她说是您亲戚……」 话未说完,阮直眼睛瞪得老大,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走了出去,老太太这才意识到是谁,连忙叫那小厮:「哎哟,快去拦着他,不能出人命!」 小厮吓一跳,忙追了上去。 「是你姑母!」老太太道,「阿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哎,青儿她怎么还敢来?这不是要被打死呢?快,你跟我也去看看!」 来人是阮老爷子的亲妹妹阮青,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件半新不旧的通袖大袄,身后跟一个小厮提着东西,见到阮直就笑:「阿直,我们许多年没有见了,姐姐在家里吗?听说你们家有大喜事了,我这是来恭贺的,阿直,上回你中举,我本来……」 阮直哪里听得完她讲话,一个箭步上去,一脚就踢在她心口,冷声道:「你还有脸来这里?还不给我滚回去!」 阮青摔倒在地上,痛得眼泪直流。 阮直手执扫帚又要打。 小厮见这架势真要出人命,忙上去拦着:「老爷,这还在当街呢,您不要这样,快点消消气!」 阮直又一脚踹了小厮。 眼看扫帚就要打到阮青身上,老太太高声道:「阿直,你快住手!这是你姑母,你是小辈,哪里能打长辈的?」她扶着阮青起来,「青儿,你走吧,不要再过来了,阿直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管不住他的,你以后不要再来。」 阮青涕泪横流,握着老太太的手,又看一眼阮珍:「我当年也是为哥哥,为阿直着想,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那戴家有权有势,除了苏大人还有谁能对付?」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阮直的火气恨不得都冲破脑袋,怒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姑母,你敢再说一句,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阿直,现在珍儿不是已经否极泰来,要做苏夫人了吗,阿直……」阮青哭求。 老太太见儿子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拼命的推阮青:「快走,快走,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了,我等会儿真管不住他,你快走!」 男人站在屋檐下,浑身仿似披了寒气,阎罗王一般,阮青心头一颤,到底是不敢多说,转过身疾步跑了。 眼看已经引来人指指点点,老太太连忙拉着阮直进屋。 阮直瞧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院中一块横卧的青石,狠狠的踢了一脚,把自己痛得呲牙咧嘴,一句话不说进去了书房。 「娘,我去看看他。」阮珍轻叹口气。 老太太点点头。 阮直在书房里,往香炉里点了一支香,味道淡雅可以宁神,他闻着香,闭起眼睛。 十几年了,哥哥一直没有从这种愧疚里走出来,阮珍站在门口看着他,曾经无忧无虑,洒脱不羁的哥哥,不知不觉给自己套上了枷锁,她忍不住的心痛。 「哥哥。」阮珍走过去,轻声道:「你不要再觉得对不起我了。」 阮直没有说话。 「当年这事也怪不得姑母,她确实是想救爹爹和你,她也是跟我商量的,是我自己同意的,姑母没有强迫我。」 阮直的心里在流泪。 年少轻狂,他跟戴孟奇斗鸡,不肯相让,赢了也不肯让出那只斗鸡,戴孟奇借着他戴家的权势陷害他们父子俩杀人……那时候,他要是知道退让就好了,要是知道权势的可怕就好了。 妹妹也不会去做妾。 阮直不愿开口,阮珍忍不住轻泣:「哥哥,我怎么能不救爹爹跟你呢?要是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样做,我从不后悔。」她走到阮直背后,微微前倾身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哥哥,我一点没有后悔,你也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第64章 她的呼吸轻轻拂在他脖颈,眼泪滴下来,顺着往下流。 阮直眼睛湿了,他喉头发堵。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亏欠我,如果一定要这么说,那么现在,我要做苏夫人了,你要还的已经还了,从今后,你一点不欠我了。」阮珍搂住他脖子,「我小时候,常这样趴在你背上,你带着我去爬山,去山野里摘花,去溪边散步……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哥哥。」 阮直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 他回过身,把阮珍紧紧抱在了怀里,就像幼时一样,像阮珍出生时,他欢喜的抱着她,叫着妹妹。她会站立了,他欢喜得牵着她的手,教她学走路。 她长大了,他欢喜的背着她,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这辈子最疼的妹妹,最终却又是他,害了她。 阮直的眼泪落在她头发上,滚热。 终于到十六了,苏沅天没有亮就起来了,穿上崭新的裙衫,戴上亮闪闪的首饰,不停的在门口张望,她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 宝绿道:「老爷要到傍晚才去接夫人呢,姑娘您这么早就等着了?还不如再多睡会儿。」 她怎么睡得着,太高兴了,连眼睛都不能闭上。 「我就这么看着天亮都高兴!」 丫环们都笑起来。 采薇凑过来:「其实老爷也起来了,听说比姑娘还早呢,奴婢刚才去厨房,就听几个人嘀咕,说老爷大半夜的起来,专门叮嘱厨房要做几样夫人喜欢吃的菜,等夫人去了洞房就端过去。」 苏沅心里更安心了。 苏承芳确实也睡不着,虽说这不是第一次成亲,可头一次因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对那桩婚事谈不上多少憧憬,可阮珍却是他自己选的,这些年虽说对她也熟悉透了,可却还没有见过阮珍穿嫁衣,没有听过她叫他相公。 这女人,前几日哄着她叫,她却说还未成亲,死活不开口,今天晚上看她还怎么躲,苏承芳嘴角翘得老高。 等到卯时末,苏承芳去给老夫人请安。 三十多岁的儿子,脸上掩不住的兴奋,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老夫人好笑:「等你迎亲回来,还要应酬宾客,我看你最好还是去睡一会儿,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哪里吃得消?不过你姨母说了,晚上焕扬,焕云都要来的,叫他们给你挡酒,是了,还有明诚呢。」 听到苏明诚的名字,苏承芳目光闪了闪,与老夫人道:「我就算不是少年郎,却也不是老人家,有什么吃不消的?倒是要麻烦娘也得招待客人。」 「难得的喜事,应该的。」都到这地步了,老夫人当然也要做得好看些,不然顺从了这儿子,底下不甘不愿,那是功亏一篑,还不如让儿子记住她这份情。 苏承芳笑起来:「多谢娘了。」 「好了,你还有许多事情忙,便先走罢,我也得叮嘱那些管事关于席面的事情。」 苏承芳应声告辞。 都说光阴如流水,可今日对苏沅来说,度日如年,从早上看着太阳升起,又从中午看着太阳西斜,坐立不安,幸好陆静姝等人来了,同她闲话,时间才过得快些。 外面终于放起了爆竹,冲天的响。 苏文惠笑道:「沅沅,你娘要进门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阮家在麒麟胡同,苏承芳去迎亲的话,来回肯定很快,苏沅点点头,跟苏文惠一起出去,陆静姝拉着陆静妍:「我们也去凑热闹!」 几个小姑娘欢快的走掉了。 陆静英瞧着苏锦,冷笑道:「你就眼睁睁看表叔娶了阮姨娘吗?我要是你,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你往后可有的苦头吃了。」 尘埃落定,她能有什么办法?苏锦不说话。 陆静英越发恼火:「我看表叔恐是眼瘸了,这么多年轻的千金小姐,他难道一个都没有看得上的?偏是要阮姨娘,那苏沅可要变成嫡女了。」 苏锦闭了闭眼睛:「你不要再说了,我爹……」她犯下这种错,父亲却原谅了她,还说要替她选一门好亲事,爹爹从来都没有做错的,还有祖母,见她生病恨不得衣带不解的陪伴,苏锦摇摇头,「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是苏锦第一次顶撞,陆静英气得脸色发红。 苏承芳骑着马来到了阮家。 听见外面的热闹声,老太太如同活在梦里,高兴的拉着阮珍的手:「珍儿,苏大人来接你了,你这次嫁去苏家,一定要好好服侍老夫人,照顾好苏大人,做个贤妻良母,再给苏家多多开枝散叶。」 阮直听得冷笑:「什么好好服侍,苏家缺下人吗,要是缺,我给他们家送一百个去!」 阮珍哭笑不得。 这哥哥啊,怨气还没有彻底消散。 老太太瞪阮直一眼:「你再胡说,还不背珍儿上轿!」 阮直蹲下来,终于笑了起来。 阮珍趴在他背上,轻声道:「哥哥,我虽然就在苏家,但你还得照顾好娘,别跟她老人家怄气,她多大年纪了,你让让她,还有,别再那么暴躁了,伤身体。书上都说宁静致远,你还是要收敛些,往后在官场上不至于得罪人,我听老爷说,仕途可比做生意难多了。」 第65章 这些年来,阮直的性子是越发偏执了,哪里有耐心听,只是妹妹这次唠叨,他一句都没有反驳。 人生,还能有几次可以背着她呢? 他笑着点点头:「我以后天天来看你,带着娘来。」 阮珍嗯一声:「好。」 她是苏家的夫人了,做了侧室多少年,不争不夺,可是她的家人,她愿意为多多见他们,去请求苏承芳,不过他肯定会同意的。 阮直背着阮珍,送她上花轿。 看着穿着喜服的男人,阮直挑眉道:「要是你对妹妹不好,我肯定会将她接回娘家,你最好记住了。」 「我记住了。」苏承芳正色。 这样大的官儿,却能忍受得了哥哥的威胁,忍受他以前的无理取闹,阮珍心里很甜,很想看一眼苏承芳,只是戴着盖头不便。 在喧闹的爆竹声中,苏承芳迎亲回来,身后跟着一百二十担的嫁妆,真正是十里红妆。 看着父亲牵着母亲走向客堂,看着母亲穿着她亲手做得鞋子行成亲大礼,苏沅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怕引得人发现,觉得奇怪,她悄悄退出去。 园子里,小姑娘埋头大哭。 想起一桩桩前尘往事,在这喜庆的日子,竟是分外的刻骨痛心。而今眼前的,这一定是真实的,也是永久的,苏沅心想。 陆策站在远处的亭中,默默看一眼,转身走了。 好歹苏沅的母亲是修成正果,而他的娘亲呢?她这一生,多灾多难,且也永远不会像阮珍那样,有个圆满的结局了。 风吹过,夜色如水,苏沅擦干净眼泪,走去洞房。 许多女眷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过得会儿,便看见苏承芳牵着阮珍进来,众人高声恭贺,阮珍戴着红盖头,安静的在铺着大红色被子的喜床上坐下。 韩氏笑道:「表哥,快些挑了新娘的盖头罢。」 苏承芳拿起银秤,走过去。 阮珍眼前一亮,盖头落了下来,男人就站在面前,一身绯红的喜袍衬得他更是面如冠玉,风姿夺人,他的眸子也好像被映红了,宛如朝霞般的绚烂,她心头猛跳,低下头去。 众人又一阵夸赞,祝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父亲的眼里一点都不掩饰情谊,苏沅瞄了苏锦一眼,等到众人都出去,便是叫住了她。 苏锦有些惊讶:「你找我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苏沅道,「我们单独说罢。」 苏锦想一想,请她去卧房,将门关起来。 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苏锦开门见山:「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今日来了那么多宾客,想必你等会儿也要忙着去招待的罢。」 「是,但是我这话更重要。」苏沅直视着苏锦,面色很是严肃,「毕竟我娘马上也是你的母亲了。」 「你是要跟我炫耀吗?」苏锦大恼。 「不,我是来同你和好的,我希望这一日过后,我们再不要吵架了,因为我知道我们若是有个不合,母亲只会劝诫我,却绝不会对你说一句重话!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不然凭着父亲对她的宠爱,母亲吹吹枕头风,早就够你受的了,可这些年,她这么做过了吗?你扪心自问,我娘可曾害过你?」 这一番话说得极快,却也极清楚,饱含着对阮珍的感情。 苏锦嘴张了张,竟是无话反驳。 「我也不会因为变成嫡女就不同,我们之间,我希望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这样一来就要和好,苏锦非常吃惊,她还以为苏沅会借此欺负她呢,没想到……苏锦打量苏沅一眼,心想苏沅对阮珍的敬爱是超乎她想象的。 她太喜欢这个母亲了,以至于为了阮珍,竟再也不想计较从前的恩怨。 这瞬间,苏锦心头未免发酸,若她也有个这样的母亲就好了! 「你愿意吗?」苏沅问。 苏锦咬了咬唇:「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日久见真心……」苏沅说着,突然得讽笑了一下,「这话也许不一定是真的,就好像程夫人,大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思。」 「姨母?」苏锦一愣。 「对,你的姨母,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要嫁给父亲的,那时候你母亲刚刚去世没多久,甄家就想把甄筠嫁给父亲,可惜父亲不愿娶她。」苏沅顿了顿,「还有一件事,在你母亲未嫁之前,她与甄筠的关系并不好,后来甄筠经常来我们家,两人才修复了一点关系,不过你母亲在那之后很快就去世了,甄筠就经常来这里,我想,她是想多见一见父亲罢。」 「你说什么?」苏锦大惊,不可置信的瞪着苏沅,「你是想挑拨我跟姨母的关系吗?我不信,姨母会这么做!」 苏沅淡淡道:「这些事情你都可以去问祖母,没有人比祖母更清楚,不过甄筠很会蛊惑人,你不也愿意听她的吗?可为什么甄筠总是劝你对我好,你却一点儿没有听进去?到底是她的话,你不肯听了,还是她的说法不对?」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只是希望你弄清楚,这世上到底谁是真心对你好的。」苏沅说完这句,擦着她肩膀走了出去。 门开了,风吹进来,彻骨的寒,苏锦只觉浑身力气都没有了,扶着案几滑坐了在椅子上。 第66章 苏承芳出去应酬宾客。 陆焕云搭着他肩膀:「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喝醉。」 「多谢。」苏承芳打趣,「过年春联一定给你多写点。」 陆焕云哈哈笑起来:「那我可赚了,谁不知道你的字一字千金啊,可说好了,给我写六十幅,我拿去送人情。」 两个人有说有笑。 陆焕扬看不惯,起身去了别处,苏明诚却走过来:「还有我呢,今儿他们便算是都围上来敬酒,我们也能给你挡了。」 「那就好。」苏承芳看着他,「今天对我尤为重要,娶了珍儿,我这辈子也没什么缺憾了。」 难道连儿子都不要了吗?苏明诚心想,苏承芳竟然只求一个娇妻。 三个人一起走向客堂。 陆焕云果然就去招呼人喝酒了。 苏承芳站在一棵桂树下,与苏明诚道:「其实珍儿有些不舒服……」 「是吗?」苏明诚露出惊讶的样子,「怎么了,没有请大夫看一看吗?」 「请了,大夫说动了胎气。」苏承芳低声道,「丁大夫在屋里看了看,竟是发现一个木雕,原来里面有麝香,后来我一问,是你夫人送的。」 「尚柔?」苏明诚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有哪里误会了?」 「丁大夫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不至于连麝香也闻不出来。我也不想怀疑她,你应该知道,这木雕是哪里买来的罢?」 「是尚柔她买的……有日我同她一起出去,她看中了这个木雕,那木雕确实是活灵活现,她说你的孩子将来定会喜欢,我便叫她买了。」苏明诚十分绝望的样子,「那天她来看堂嫂,我没有空过来,她就带了这些东西。」苏明诚扶住额头,「我真没想到她会害人,堂哥,」苏明诚许久没叫堂哥了,总是叫苏承芳怀渊,「我而今终于明白了,难怪岳父不准她学医,不准她治病,原是心性这般的险恶。」 慢慢的就把错推在了罗尚柔的身上,好像这件事情是罗尚柔早早就算计好了的。 可那是他的妻子,他曾见过那两人是如何的恩爱,原来都是假的,苏明诚这个人果然是……一言难尽!苏承芳淡淡的瞧着他,沉默的看着他。 苏明诚被他看得不自在,勉强笑道:「堂哥,这件事我回去定会好好审查,一定给你个交代!」 难道借此要把罗尚柔休掉吗?可罗尚柔在罗家得不到任何的重视,只怕娘家都回不了,兴许是会将她关到庄子上去,这样苏明诚与罗家也不会完全断绝了关系,苏承芳想着这些,掌心有些发冷。有些人,在不经意间会是一个噩梦,苏承芳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有这样一种人,他以前只觉得苏明诚可能会恨着自己,可却不知会恨得那么深,那么刻骨。 那木雕里的麝香其实就是苏明诚放的,他请了一个匠人,许是早就想对阮珍下手,便是等个机会……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他既然已经盯上苏明诚,顺藤摸瓜,自然就能发现。 不过他不能打草惊蛇,就让苏明诚觉得得逞了,苏承芳抱歉的道:「我知道你很为难,毕竟那是你妻子,你同她感情也很好。」 「你不要这样说,堂哥,这件事我回去同父亲商量一下,定会让尚柔来你们家道歉的。」 苏承芳叹息一声。 苏明诚又说了许多的话表达歉意。 让他把这出戏做足了,把所有人都招来,最后再让他自己承担后果,苏承芳目中闪过一道厉色,整一整喜服,走向客堂招待宾客。 苏明诚倒是有些心烦意乱,麝香藏在木雕中原是非常的安全,因为有崖柏木的味道遮掩,根本不会被人发现,谁会好好的把木雕砸开呢?可偏偏这么早……味道不曾太多的渗入,阮珍的胎儿都没有事情,苏承芳虽然说什么不舒服,但看他的表情,孩子应该还是好的。 再多几个月,苏承芳就要有儿子了罢? 苏家也有后了,以后父亲提起苏承芳来,更是要把他踩到地底下去! 苏明诚非常恼火。 可能是罗尚柔去送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这话或许叫苏家的人记住了,才会想到这个木雕,不然凭着两家的感情,谁会怀疑他们家送的东西?这个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初要不是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他根本就不想娶她。 他想娶的是纪瑶,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就倾心,可惜纪瑶后来被汤以中娶了,苏明诚伸手捏了捏眉心,想到纪瑶的样子,又想想罗尚柔,真是天壤之别。 不过他很快就能摆脱罗尚柔了。 她犯了这么严重的错,差点毁了他们两家的感情,岳父肯定会觉得对不起他,到时候定会补偿,苏明诚嘴角挑了挑,拿起酒盅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喝了许多,眼看苏承芳去洞房了,他也不必再去挡酒,由小厮扶着出去。 轿子摇摇晃晃的,十分惬意,他嘴里甚至哼起了小曲儿,可突然间,轿子猛地摇晃了下,只听几声闷哼,轿子竟直接往地上摔了去。苏明诚被撞得龇牙咧嘴,大喝道:「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抬轿的?开全?你死哪里去了?快来扶爷!」 没有小厮回应。 苏明诚揉着腿,艰难的从歪七倒八的轿子里出来。 黑夜里,只见一道寒光好似闪电般的劈下来,掠过他的眼,猛地戳入了他的心口。 第67章 鲜血迸射,苏明诚瞪圆了眼睛,眸中却没有任何的光彩,他感到一种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夺去了他身上所有的热。 巨大的恐惧令他五官都扭曲了,多少憧憬,多少享受,在将来也许是唾手可及的,可在这瞬间却被彻底夺去了,他要死了,他苏明诚将再不存在于这世上!他伸长了手,要去抓那个人,拼命的想叫,可声音却难以响亮,低哑着:「你,是……你!」 那张脸是留在他脑中最后的记忆。 苏明诚抓着剑,慢慢歪倒在了地上,血不停的流出来,染红了小巷。 暗杀的人冷笑声,把剑拔了出来,擦干净了低声道:「都撤走吧!」 身边几个黑影顿时隐入了夜色中。 小巷冷清清的,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唯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飘散出来,过得一会儿,有人路过,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发出了尖利的叫声:「死人了!」 父亲母亲洞房,苏沅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到明日要见到母亲,光明正大的叫她娘,那心里就兴奋的不得了,一直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早上采薇依吩咐叫醒苏沅,苏沅眼睛下面都是乌青的。 采薇吓一跳:「姑娘您没睡那?」 「睡得少,没什么,一会儿拿粉遮掩住就好了!」苏沅精神抖擞,「快去打听打听,我娘起来没有?」她说这一声娘特别的清脆。 采薇抿嘴笑:「许也没有起来呢,听说……」她不知道当不当讲,「好像很晚才歇下。」 苏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时心头喜滋滋。 阮珍是还没有起来,昨夜苏承芳不同往日,竟是孟浪多了,明明知道她有身孕,却那么折腾,她不敢,他咬着她耳朵说,早就请教过大夫了。 她被逼着叫了好几声相公。 想到昨晚上的事情,她拉一拉被子,遮住通红的脸,想赖一会儿,可转眼看到屋内的亮光,心头一惊,忙坐了起来。 苏承芳懒懒搂住她的腰:「别忙,你这么早去敬茶,恐怕母亲都还没有起呢。」 「可是……」她第一次做人儿媳,心头紧张。 苏承芳把她拉回来:「没事儿,昨天母亲叮嘱我,说你在我们家十几年了,不必拘谨,这敬茶什么的晚一点没有事儿,再睡会儿。」他把她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听话,我知道你累了。」现在母亲一门心思都在阮珍的肚子上,最重要的也是那两个孩子,别的是不会介意的了……但愿真是龙凤胎,不过就算不是,她已经是他妻子,母亲也不会怎么样的。 他怀里暖暖的,阮珍听着男人的心跳,就算睡不着,也觉得很舒服。 两个人一直到辰时才起来。 苏沅也连忙去上房。 路上遇到苏锦,看起来也是没睡好,脸上竟然抹了比她还要厚的粉遮盖,许是自己关于甄筠的那番话如同大棒敲在她头上了,又哪里能安稳的入睡?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明白,苏沅笑道:「二姐,我们一起走罢。」 清晨的阳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分外友好。 苏锦手指捏紧了,想到昨天,那好像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噩梦,她翻来覆去的想这些年的事情,这都是拜苏沅所赐!她尝到了难以言说的痛苦,可是,却也是难得的清醒了。不管是苏沅,还是阮珍,她们其实根本都不曾威胁到她的地位,不过是甄筠总提醒,因苏沅的出生克死了母亲,才对苏沅生出不满。而阮珍,她是连一个怨怼的表情都不曾对自己展露过的。 真是太傻了,苏锦轻呼一口气,她差点毁了跟祖母,父亲的关系! 「好。」苏锦微微笑起来,她要学着长大了,再不能依赖好像甄筠这样的人,而像苏沅,就算自己一时做不到喜欢,她也要学会接受。 毕竟阮珍已经是苏夫人了,这不能逆转,何必要跟这一切过不去呢? 姐妹两个并肩走向上房。 老夫人笑着接过阮珍端上来的茶:「往后你就是承芳的妻子了,照理说,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该交与你管,可是你怀着孩子,就不用着急了。慢慢来,等顺利生下来了,到时候就算你想推辞,我都不准你偷懒的。」 阮珍恭敬的道:「儿媳都听您的。」 瞧她那小媳妇样儿,苏承芳却不同意,说道:「要什么事儿都不管,未免太闲了,娘您稍微寻点事情与她做,所谓循序渐进,到时候一起交托下来,她又怎么好应付?」 老夫人想想也对,自己年岁大了,总有一日会躺在床上起不来,苏承芳公务繁忙,还不都是阮珍的事儿? 「那也行,我等会儿叫管事与你说说。」 阮珍就有点紧张,抬起头朝苏承芳看了一眼。 苏承芳笑。 男人的笑容温和灿烂,分明是对于她寄予了厚望的,阮珍咬一咬唇,以前这件事从来不敢想,而今自己真是他的妻子了,也确实该像个妻子,她还有苏沅这个女儿,将来还有两个孩子要教导,怎么能不做个榜样呢?她郑重的答应了声。 老夫人又送了阮珍一个描金黑檀木匣子:「都是老物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打开来,却是一对镶了祖母绿的金簪,宝石碧绿,好像猫眼闪闪发亮,不合适阮珍这种年纪戴,苏承芳在她耳边低语:「是曾祖母以前戴的,我记得还是曾祖母的母亲传下来的。」 第68章 那是传家宝了,阮珍连忙答谢。 苏承芳见两个女儿来了,招招手道:「都来见过你们母亲。」 苏沅不消说,几乎是跳着上来,拉着阮珍的袖子甜甜道:「娘!」 叫得不知道多响亮,好像要冲破了屋顶。 阮珍脸一红,想说苏沅两句,可瞧见女儿满是欢喜的眼眸,鼻尖又由不得一酸,是啊,这是苏沅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叫自己娘的,后来被硬生生的改了。 她伸手揉揉女儿的乌发。 轮到苏锦,苏沅忍不住有些紧张。 为了母亲,她已经一点不想跟苏锦有什么矛盾了,只要苏锦不找母亲的麻烦,安安分分做个女儿,哪怕是个没什么真情的女儿,她就可以不再计较。 父亲,祖母的目光都落在身上,若在以前她也许是不会叫的,可是今日,苏锦笑了起来,大方的道:「母亲。」 苏承芳松了口气。 老夫人也笑了:「都是好孩子,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 老夫人瞧着,心里头却是另一番滋味,而今他们那么高兴,倒不知苏赡家如何,会是怎样的愁云惨雾,她叹口气,稍后留了苏承芳说话。 听说苏明诚竟然死了,苏承芳大为震惊。 「我是昨晚正要歇息时得知的,当时你正洞房,我就叫他们不要告诉你,这么大的大事,我自然要亲口与你说。」老夫人盯着苏承芳,小心翼翼道,「你昨日可与明诚说过话?」 因阮珍的事情,他是在查苏明诚的,也确实查到了,可他是朝中官员,岂会亲手去杀苏明诚?他正色道:「我是与明诚谈过话,因为我知道他是幕后主谋,他请了一个匠人在木雕里藏麝香,许是早就在心里谋划了,我便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准备明天再与堂叔说。后来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一直在房里。」 老夫人脸色大变,颤着声音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明诚同你那么好,他会这样做吗?他可是你堂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苏承芳淡淡道:「我也不愿相信,但是他一直都知道龙凤胎的事情,罗尚柔那天给珍儿把脉得知,偷偷告诉了沅沅,我让沅沅不要说,但罗尚柔回去肯定会告诉苏明诚。」 老夫人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儿子曾经在大理寺任职,破了许多的案子,在外有青天之誉,她知道这么重大的事情,苏承芳应该不会弄错,可心里却实在难以接受。 明诚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件事我不管真假,你一定不要告诉你堂叔!」苏赡会很难受的,还有五个孩子,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种人,该是如何失望?老夫人不想伤害他们。 人死缘灭,什么恩怨都该一笔勾销了,苏承芳道:「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堂叔。」 老夫人心情非常的差,摆摆手:「你先下去罢。」 苏承芳告退。 因成婚,这两日苏承芳不用去衙门,回到正房时,阮珍也才回来,正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擦汗。他笑道:「去哪里了,这样冷的天还出汗?」 「沅沅啊,非得拉着我去园子里,硬是走了一大圈才回来。」其实原话是,苏沅说许久没有跟娘亲同游,她就是想光明正大的与她在苏家走一圈。这孩子有执念,而今总算是圆了心愿,阮珍抿嘴一笑,「她自己也走得累了,歇着去了。」 苏承芳想到早上苏沅的兴奋,也是莞尔。 「等会儿我要去堂叔家一趟,可能赶不上午时回来了。」 声音略是低沉,阮珍抬起头:「是有什么事情吗?」昨日才成亲,照理苏承芳今日不会出门,而且他看起来好像也有心事。 「明诚昨晚上被人杀死了。」 阮珍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会……」想到罗尚柔温和柔顺的样子,她的心不由一痛,苏明诚死了,罗尚柔该怎么办?她那么喜欢苏明诚,还有苏文惠,四个苏家的小公子,阮珍十分担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罢。」 苏承芳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的有些犹豫。 阮珍太善良了,肯定不会想到是苏明诚,可她现在是苏家的夫人了,将来是要掌管苏家的,他握住阮珍的手,轻声道:「是明诚要害你,不过他不是我杀死的。」 阮珍整个人僵住了一样。 苏承芳轻抚她的手指:「我知道你从来不把人往坏处想,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今日告诉你,便是要你知道提防别人。」 阮珍身子无力,倚在他怀里,暗想她倒不是这么的愚笨,当年父亲哥哥被戴家诬陷,她就已经尝到人心的险恶,只是在苏家,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没想到……她叹了口气:「老爷,我晓得了,你便去堂叔家一趟吧,过阵子我再同你去看看他们。」 苏承芳因这事儿肯定对苏赡家有阴影了,不会准许她一同去的,至少现在是如此。 苏承芳扶她坐下,便是走了出去。 苏明诚死于非命,衙门那里一定会查,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苏明诚。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苏府。 苏沅因是知道前世的,早就提防那家的人,苏明诚一死,她立刻就猜到是不是苏明诚下得毒,可若是,那又是谁取了他的性命? 第69章 父亲定然不会,父亲是个好官,不会草菅人命,哪怕苏明诚该死,他也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法子! 那么,是阮直吗? 想到那天他杀气腾腾,说要那人的脑袋,苏沅的心头就一跳,这舅父啊,该不会为此搭了自己的小命进去吧?她明明大费周章的去找过阮直,就为提醒他不要冲动,他怎么就不听话呢?苏沅气得在房里踱步,想了会儿走去门口等候苏承芳。 还是听一听父亲怎么说吧,未必就是阮直,毕竟他只是一个商人,又不会武功,哪里会杀人呢?而且苏明诚身边还有几个小厮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苏承芳是在傍晚才回来的,一到家就看到苏沅的身影。 「沅沅。」苏承芳问,「你在等为父吗?」 「是啊,爹爹!」苏沅提着裙角跑过来,「我听说堂叔的事情了……」她拉住苏承芳的衣袖,低声道,「爹爹,是不是堂叔下得毒?」 这孩子怎么那么多的心思? 苏承芳打量她一眼,想到阮珍上次不舒服,就是苏沅发现了木雕,忍不住摇摇头,也许多虑也有多虑的好处,且这孩子对这件事儿太过执着,要是不告诉她,只怕也不得安生。他唔了一声:「是他。」 真是他! 苏明诚居然这般的坏,要毒害母亲,真是没有想到!他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嫉妒父亲?苏赡每次来家里都会夸赞父亲,可轮到苏明诚,苏赡便是一脸厌弃……为这个,他竟然要害母亲吗?苏沅大为震惊,可也大大松了口气,她这辈子终于找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了,以后母亲定会平平安安的,父亲也是,她问道:「那杀死堂叔的人抓到没有?」 「没有,不过听被打晕的轿夫所说,好像是有几个人。」苏承芳暗自奇怪,是不是苏明诚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惹来杀身之祸?难道是江湖人士?且这也不像「影子」的作风,影子专杀贪官,苏明诚可是还没有入仕的,这桩案子看样子许是会成为无头公案。 苏沅想要答案,追着问:「爹爹,就算堂叔是坏人,可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罢,总要给堂婶,文惠姐一个交代!」 「这件事自有官府去查,你就不要多想了。」苏承芳敷衍。 看样子,爹爹根本没有头绪,如此说来,应该不会是阮直的。 不过想到苏文惠没有父亲了,苏沅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她还要守孝呢,三年,到时候苏文惠可要十八岁了。但想到苏明诚的恶毒,不管前世今生,竟然都要加害母亲,苏沅就觉得还是死了好,凭着苏文惠的容貌品性,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她告别父亲回了卧房。 「宝绿……」苏沅合衣躺在床上喃喃道,「我终于可以歇息了。」 宝绿听不明白,以为她困了,笑道:「姑娘,您昨日没睡多久,是该睡个好觉了!」 是该睡个好觉了。 是啊,苏沅心想,等到再醒来,她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再不用担惊受怕的了,母亲已经是父亲的妻子,凶手也死了,她从此后,再不用做噩梦。 苏沅嘴角含笑,慢慢睡着了。 苏明诚没了之后,苏赡家愁云惨雾笼罩,老夫人未免怜悯,两家堂亲,老爷子去苏州养病之后,苏赡他们总是过来探望,这苏明诚性子出乎意料的毒,可不管是苏赡,还是罗尚柔等人,却不曾有这种坏心。 「可怜尚柔,还有五个孩子了。」老夫人与苏承芳道,「你往后要多多帮助他们,哎,还有文惠,本该要议亲的,现在倒好,要为明诚守孝,这等到除服,得几岁了?尚柔又是这种性子,以后苏家的事情都要落到你堂叔身上,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苏承芳宽慰道:「路到桥头自然直,您不要杞人忧天,上次去吊唁您也看见了,文润已经有大人的样子,过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 那是苏赡家的嫡长孙,生得眉目清秀,个性也开朗,老夫人长叹口气:「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你得空便指点指点他,等考上举人就好了。」 苏承芳答应。 两人正说着,拂雪禀告老夫人道:「程夫人来拜见。」 听说是甄筠,苏承芳眸光略微的一沉。 老夫人最近一直没有心情,且上回甄家指使夫人们来挑拨关系,她也很是不悦,摆摆手道:「她是来看锦儿的罢,你让她去罢,我这里还有事与承芳说。」 拂雪便去通报。 甄筠非常的惊讶,这是老夫人第一次不见她,隐隐有种不好的直觉,勉强笑道:「那我下回再来叨扰了,我先去三姑娘那里。」 冬日寒冷,临近春节,越发是冷得厉害了,苏锦晓得老夫人为堂叔家担忧,故而请过安之后就回到了房里,此时正坐在铺着皮毛的美人榻上绣花。绣一对护腿给老夫人,她想早点修复好跟祖母的关系,弥补曾经带给老夫人的失望。 听说甄筠来,她一晃神,差点把针戳到自己的手指上。 「她来了吗?」苏锦面色冰冷。 冬葵很惊讶,因为每回程夫人来,姑娘都是很高兴的,绝不会像现在,眸中竟然藏着痛恨,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的,姑娘。」 「好,请她进来,你们都出去。」苏锦吩咐。 见奴婢们一股脑的退出来,甄筠奇怪,走进去道:「锦儿,怎么了,她们是去忙什么大事儿?」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是我叫她们出去的。」苏锦从美人榻上起来,弯腰穿上鞋子,朝甄筠行礼一笑,「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我听说父亲成婚那日,外祖母家一个人都没有来。」 「怎么来呢,我们甄家真是丢尽了脸面!」甄筠叹口气,无奈的样子,「原本甄佩可以嫁过来,可姐夫宁愿娶个姨娘都不要我们甄家的人,父亲母亲自然是很失望的,」她顿一顿,「阮姨娘待你可好?她一直是很良善的人,知晓你自小没有母亲,而今应是日日对你嘘寒问暖罢?」 一个有身孕的人,能有这种精力吗?要是往常,苏锦只怕会顺着甄筠的心又对阮珍恼上了,可她现在微微一笑:「姨母,你是来教我怎么对付阮姨娘的吗?我跟您说,上回我想请个女道士,可被父亲发现了,您说,我还能用什么法子?您一定知道,该怎么置阮姨娘于死地的!」 甄筠脸色一变。 「你,你说什么?」 「怎么,姨母没有办法了吗?您总说三妹克死我娘,又说紫云宫的女道士最擅长处理此事……」苏锦盯着甄筠,「比起我,你不是更想要阮姨娘的命吗?」 甄筠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那种被人戳穿的狼狈一览无遗,苏锦心头难受,没想到自己一直信赖的人这般阴险,可恶!甄筠喜欢父亲,讨厌阮珍,便借着她的手与阮珍作对,嘴上劝解,实则是火上浇油,可怜自己被她耍弄在掌中,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走吧。」苏锦再不想看到她了,背过身去。 「锦儿!」甄筠扑上来,「锦儿,你是不是被谁挑拨了,怎么会这样看待我?我从来都是为你好……」 苏锦冷笑:「我不是傻子了,姨母,看在你以前常来探望我的份上,我最后叫你一句,你还是走吧,别让我叫婆子来赶你走!」 那声音非常的无情,再也没有以前的亲昵了,甄筠慢慢缩回手,走了出去。 她真是不明白,苏锦怎么会突然知道了她的心意?明明她藏得那么深,她是喜欢苏承芳,可这件事她只跟甄雯说过,谁也不知。甄雯不让,她便是假装放弃了,因知道甄雯也活不长,可苏承芳却不想娶她。 苏承芳后来喜欢上了阮珍,那个商户的女儿! 甄筠的指甲刺入了掌心。 胡思乱想间,一方袍角映入眼帘,抬起头,她看见苏承芳。 男人清俊无双,一双桃花眼却勾人,笑起来时,好似藏了四季的春意,但苏承芳现在的脸是沉静的,不,甚至是冰冷的。 「那天你来过之后,锦儿便去请女道士,我想此事与你不无关系吧?」苏承芳一字一顿道,「我就不在母亲面前拆穿你了,你往后不要再来苏家。」 甄筠脑中轰得一声,身子忍不住摇晃了起来。 「姐夫……」 「我再不是你姐夫了。」苏承芳淡淡道,「我与甄家已是一刀两断,你若是不听再上门,便别怪我去拜见甄家二老,到时候恐怕你这个姑奶奶的名声不好听。」 「姐夫,你怎么也这样看我?不是我,不是我啊!」甄筠忍不住流下泪来。 苏承芳却没有耐心同她说话:「不管你承不承认,便算真不是你,苏家也不再欢迎你了。」他吩咐六安,「往后程夫人若再上门,一律打出去!」 他拂袖离开。 那厌恶的眼神却留在了甄筠的心里,以后她再也看不见这个男人了,以前只能偷偷看一眼解相思的男人,她再也不能走近一步了,甄筠身子晃了晃,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差点晕倒在地上,勉强由奴婢扶着回去。 甄筠后来就生病了,再也没有好起来,请了大夫来看,也是浑浑噩噩。 但这些与苏锦已经没有关系了,她根本连一丝探望的心都没有,她要准备好好的过春节了,好好的练字,来年等及笄了,嫁个好人家。 她没有母亲,可她自己会成为一个母亲的,给倾心的男人生个孩子。 苏锦在刘燕知那里学得格外认真,苏沅瞧着忍不住咋舌,心想苏锦这一世真是刻苦,她该不会是想着韩如遇罢? 这个男人…… 苏沅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苏锦说! 拿笔杆敲一敲额,她发起呆来。 突然,一朵花砸了过来,正击在她脑袋上,苏沅哎呀一声。 刘燕知忙问:「三姑娘,出什么事了?」 「有人打我!」苏沅看向窗口,不知何时,那里竟然站着两位少年,一个是陆嵘,一个是陆策,后者手里正执着一支金梅,苏沅低头一看,就是砸自己的那个。 鬼使神差捡起来,很轻,很香,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投掷的?她顶多扔一尺远罢?想着摇摇头,她在做什么呢,她应该对陆策兴师问罪! 「二表哥……」她刚想问,陆嵘却打断了,看着苏锦道,「二表妹,祖母叫我们请你跟三表妹一起出去玩呢,我们打算去城外狩猎,妹妹,二妹,三妹都去,还有韩表哥!」 苏锦经历过蜕变,听到陆静英的名字实在是打不起兴趣,可韩如遇却令她的眸中焕发出光彩,她忙与刘燕知道:「先生,既然是姨祖母相请,我们不好推辞。」 苏沅一点儿不想去。 听到韩如遇的名字就丧失了动力,更别说还有陆静英,那什么狩猎她去了也是陪衬,她又不会骑马,再说了,外面太冷,如果他们都去玩了,她就去母亲那里陪母亲说话,听母亲弹琴,不知道多惬意呢。想着,苏沅就做出疲累的样子:「二姐你去好了,我怕冷,就留在家里了!」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种时候竟然不去?苏锦虽然打算与苏沅化干戈为玉帛,可男人她是不会相让的,她得看看苏沅与韩如遇到底是什么情况! 「怕什么冷,都是坐马车去的,再说,姨祖母都已经叫两位表哥来请了,你还推三阻四的,这不是不领姨祖母的情吗?走,我们一起去。」 居然挽住了苏沅的胳膊,苏沅诧异的看着苏锦。 「你不是想同我做姐妹吗,那就做出姐妹的样子。」苏锦眉一挑。 苏沅头疼。 两人同刘燕知告辞。 出来后,苏沅瞄一眼陆策:「二表哥,你为什么拿花扔我?」 「疼了吗?」陆策问。 这倒没有,毕竟是花么,苏沅摸摸头。 陆策挑眉笑:「给你提个神,我看你在发呆。」来的时候,瞧见苏沅在拿笔杆敲自己的额头,嘴巴一努一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非常可笑。 苏沅一头汗,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而且,陆策一向跟陆嵘不合的,怎么会一起过来呢,她实在想不明白,眼见陆嵘去缠着苏锦说话,低声道:「你真的要一起去狩猎吗?」 他是不想去,奈何祖母一番苦心,觉得他从桐州回来了,应该跟家里人缓和下关系,跟兄弟姐妹和好,这不催着他去吗,正好又不当值,陆策只好答应了。 「说实话我不想。」 苏沅哈的笑了,低声道:「我也不想。」 陆策莞尔。 老夫人听说是陆太夫人的意思,便是道:「你们趁着还年轻便出去玩玩罢,要是打到什么野味,一定别在外面吃光了,记得带回来给我解解馋。」 「这还用您说吗,祖母,我会亲手给你射一只兔子!」苏锦撒娇。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能射箭?」老夫人哈哈笑,最近苏锦变得很乖巧,她非常欣慰,拉着她的小手,「记得多穿点儿,」也不忘苏沅,「才刚刚下过雪,猎物多,可人怕是要冷了,不过学骑马的话身子就暖,你们都穿着骑射服去,女儿家要是学会了也有好处的,不似那么柔弱。」 两个小姑娘答应,回去换衣服。 原先的苏沅对陆静英充满敌意,一早想越过她,学骑射功夫,故而骑射服是早就做好了的,苏沅穿上同苏锦出去坐车。 陆策两兄弟骑着马。 行到威远侯府,就见到陆静英与陆静妍也是一身的骑射服,骑在马上英姿煞爽,而陆静姝却没有,慢条斯理坐到她们车上,笑道:「我是不想骑马,不管她们怎么说,我反正都不学,哪怕说我胆小鬼我也认了。」 引得姐妹两个一阵笑。 车外传来陆嵘的声音:「表弟,你最近是很忙碌吗,我每回去找你,都见不到人影,不过我现在也是副指挥使了,」他非常得意,「下回就算你有空了,也未必见得到我呢。」 听他说这种话,韩如遇都不知道怎么答好。 他本来也不想来,奈何母亲说他最近与陆家太过疏远了,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该有的交情还是要保持的,便是让他一起来打猎。 韩如遇道:「这是好事儿。」 陆嵘性格单纯,听了摸着头笑:「以后聚得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们今天好好玩玩,我等会儿打一只鹿,我们吃烤鹿肉!」 一行人前往城外。 韩如遇也骑着马在车外随行,苏锦心头砰砰直跳,有心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只见苏沅浑不在意,与陆静姝谈笑风生,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虽说是个姑娘家,情窦初开,倾心韩如遇,可是不是也应该有点女子的矜持? 犹犹豫豫的,话都少了。 苏沅瞄她一眼,也有心事。 等到得青山下,马车停了,三个小姑娘陆续下来,陆静英骑在马上,扬着鞭子,背上背着弓,俯视着她们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学骑马?不学的话,我就去打猎了,雪刚刚融化,我看许多东西都出来找食了,不能错失良机。」 陆静姝连连摇头:「我不学。」 「你呢?」陆静英看向苏锦,「我们牵了一些温顺的小母马来,你上次不是跟我学过吗,正好这次再巩固下,指不定以后就能打猎了。」 以前苏锦唯陆静英马首是瞻,但现在她因为消除了对苏沅的敌意,便没有必要再拉拢陆静英这个帮手,且陆静英的性子也实在太嚣张了,她处处让她,陆静英又是怎么做的?苏锦扬眉道:「你去打猎吧,不用管我的,我自个儿看着办。」 「你!」陆静英怒极,瞪她一眼,策马而去。 陆静妍不想输于陆静英,也跟着走了。 经过大雪的洗礼,青山中的味道非常清新,陆静姝吩咐奴婢们把带来的物什摆上,又有案几,锦垫,竟是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二表姐,去那边树下吧,不至于吹风,再把火堆烧起来。」苏沅笑着道,「这样我们坐在火堆旁,多舒服,正好喝喝茶,我看你还带了雨前茶来。」 「对啊,这主意好!」陆静姝抚掌。 陆嵘也没有走,缠着苏锦道:「锦妹妹,那块砚台你真不要吗,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以前是看陆静英的面子,这回苏锦冷下了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大表哥,以后请你不要再这样了,不然我告诉姨祖母去!我们姑娘家,哪里好乱收别人的东西?」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惜陆嵘是个痴的,嬉皮笑脸的道:「没事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叫乱收呢?我的就是你的。」 苏锦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走到陆静姝身边:「二表姐,大表哥非要送我东西。」 陆静姝笑:「大哥,君子不该强人所难,二表妹不喜欢,你硬要送给她,她就是拿了心里也不舒服,你难道希望她不舒服吗?」 陆嵘一愣。 「好了,他就是一根筋的。」陆静姝与苏锦低声道,「你以后想好怎么说,其实也不难。」 第一次苏锦发现陆静姝那么厉害。 苏沅心想,陆静姝就是有这种本事,后来就算做名满天下的大儒徐方的嫡长媳,也照样把家事处理的妥妥当当,徐家的人个个都很喜欢她,听说韩氏也常去江南看她,陆静姝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苏锦学到了一点儿,走到陆嵘面前道:「大表哥,这砚台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的,你自个儿收着玩吧,倒是打猎,我嘴馋喜欢吃鹿肉,你要是真能打到,那可就厉害了!」 陆嵘一下眉飞色舞:「你等着,我一定打头鹿回来!」也顾不得招呼韩如遇了,打马就走。 苏锦嘴角一翘。 今儿可是有要紧事儿,非得把陆嵘这碍事的遣开了,她眼睛一转,留意到韩如遇跟陆策在说话,便是回去拉住苏沅的手:「我们既然来了,也不要就这么坐着,不然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三妹,我们去学骑马罢?我上次学了一点儿,不如教教你?」 就她那本事?不是苏沅怀疑,实在骑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苏锦才学过一次,怎么教她? 陆静姝看她们关系好像变好了,抿嘴笑道:「你们去吧,由我在这里坐镇,等到猎物打回来,总是叫你们吃得饱饱的。如果要学骑马,可以跟二哥学,他的骑术可好呢,还有我表哥,也不错。」 苏沅还在犹豫,苏锦却硬拉着她过去了。 「二表哥,韩公子,」苏锦记着陆静姝的话,扬声道,「刚才二表妹说,你们的骑术很好,说可以教我们呢。」 陆策跟韩如遇同时回头。 两个小姑娘并排站着,豆蔻年华,正如初花开放,在冬日里尤为显眼,好似能看到春的清新。 这一刻,苏沅突然明白过来,苏锦这是要试探她的心思,看她到底是不是喜欢韩如遇,可她有没有想过,不管她喜不喜欢,韩如遇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过,她原本就想避开这个人,倒是一笑:「二表哥,你教我骑马罢!」走到陆策身边抬起头,「你给我选一匹马!」 这笑容太过灿然了,突然让陆策有点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没料到苏沅那么干脆,想都不想就走去了陆策那里,苏锦心想,看来自己当初猜的没有错,苏沅就是跟陆策很好的。 照理说,她该去请教韩如遇了,可苏锦想到前几次韩如遇对自己的态度,这时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只怕韩如遇也不会放在眼里,这个人太过高傲了。心思一转,苏锦微微一笑:「我上次跟大表姐学了点儿,我自己先试试看。」 她走到几个牵马的小厮那里,选了一匹浅棕色的小母马,一翻身就坐了上去。 倒也身姿矫健,引得韩如遇看过来。这苏锦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庸脂俗粉,同外面的许多小姑娘一样,见着自己就好像入迷了般紧追不舍,但今日苏锦却没有来借机请教。 韩如遇有点奇怪。 陆策带苏沅去选马。 苏沅瞧来瞧去,也不知选哪一匹。 「就没有看得上的?」陆策问。 「我瞧着都很可爱,挑得眼花了。」苏沅歪头道,「还是你帮我选吧,我要走得慢一点的,不会把我摔下马背的。」 陆策道:「你这是要学骑马的样子吗?走得慢,你还不如自己走。」 苏沅低声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我原本也不想来,这样冷的天,在家里多好,我宁愿陪陪娘呢!我对野味也不是那么有兴趣。」她拉一拉陆策的袖子,「你不也一样吗,咱们就做做样子,混到回去就好了。」 陆策失笑。 两个人低声耳语,看起来十分的亲密,韩如遇心想,难怪苏沅从来都不看他,原来是心有所属了,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可是感情,都有先来后到,既然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他也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不过,原本也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苏沅有点特别罢了。 韩如遇转过身,走去了远处。 青色的衣袍好像天上卷云,银丝若隐若现,苏沅看在眼里,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日做得梦,其实那也不是梦,在前世,在那个秋日她是要去寻死的,后来被韩如遇发现,愣是将她救了上来,自此后,好像是吧,她侧头想了想,记忆模糊了。 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她对这一年年,一日日的感觉也模糊了,常常想,活着,死了好像也没有多少区别,或许韩如遇是被这样的她激怒了罢。 他是想好好的生活的,但是她不想。 苏沅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悲哀,她上辈子活成那样,谁也怪不了,只能怪她自己。 她的眼睛蓦地红了。 陆策怔了怔。 「你……」他不知道说什么。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沅连忙擦一擦眼睛,支吾道:「风里有沙子。」 这片地方有鬼的沙子,再说,就是有,可他就站在面前,把什么风都挡住了,陆策眉头挑了挑:「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个哭包。」上次苏承芳成亲,她哭得昏天暗地,这回又是怎么了,那么伤心。 苏沅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哭包,莫名的脸红,恼道:「就是有沙子!」 这是在跟他发火吗?陆策失笑,但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并不跟她计较:「好好好,有沙子。」 少年的语气竟然像在哄她。 苏沅脸更红了,暗想她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然跟十七岁的陆策闹脾气,她轻咳一声:「二表哥,你马挑好了没有?」 「就这匹吧。」陆策指指一匹漆黑的小母马。 「好像炭呢!」苏沅道。 「我就喜欢黑色的,脏了也看不出,不像我以前有匹小白马,总喜欢淌水玩,弄脏了洗都洗不干净。」陆策一点不像说玩笑话。 苏沅无言以对。 陆策扶她坐上去:「坐稳了,我溜你走一圈罢。」 「走?」苏沅拧眉,「你不是要教我学骑马吗?」 「你不是说要走得慢的,走得慢怎么算是骑。」 苏沅又被噎住。 等到陆静英他们回来,陆策还在牵着她走马。 陆静姝大笑:「我说三表姐,你就是这样学骑马的啊?」 苏沅都不知道怎么说,中途她是又抗议了一回,可陆策根本不理她,说她没有诚心,不想教她骑马了,说要骑马就得摆正好态度。 好么,她只得走马了。 陆嵘是最后过来的,得意洋洋的道:「我射中了两头鹿,一头鹿我们现在就吃吧,另外一头拿回去,给祖母还有姨祖母尝尝。」说着,看向陆策,「二弟,你怎么没去打猎呢,我还想看看你的射箭功夫呢!以前爹爹不是总夸你吗?」 那是以前,后来这对父子俩可说是仇敌,苏沅心想,陆嵘这分明是在讽刺陆策了。 陆策面色淡淡:「我许久不打猎,早就生疏了,哪里比得过你。」 陆嵘更得意了。 这蠢哥哥,陆静英柳眉倒竖,难道听不出来陆策这是在敷衍他么,还真以为自己本事了,这两头鹿其中一头还是她给他打中的呢,就是想给他威风威风,反倒她自己,只弄到两只兔子,还比不上陆静妍了!陆静英叫小厮杀鹿,瞄了一眼苏锦:「你一直在这里吗?」 「我骑了一会儿马,后来便陪着二表姐说话了。」苏锦不喜不怒。 陆静英见她真是不想迁就自己了,非常的恼火,把鞭子往地上一摔。 陆静姝打圆场:「你们去打猎口渴了罢,我正好煮了茶,你们都来喝几口,等会儿吃烤肉也不至于咽不下去。」又看一眼韩如遇,「表哥,你刚才去哪里了?」 「四处走走。」韩如遇语气淡淡。 苏锦心里痒,可她得忍住对韩如遇的急切。 印象里,苏沅便是一眼都不看韩如遇,才惹得韩如遇注意罢?她倒是歪打正着,苏锦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有些得意。 小厮们杀了鹿,切成一块块的放在火上烤。 上面撒了盐,麻椒,很快就飘来香味,惹得众人的目光都落了上去。 苏沅肚子也饿了,眼睛盯着烤肉看。 而今她什么都想通了,不再有什么心思,眼眉弯弯舒展开来,好像一只馋嘴的小猫儿,陆策看在眼里,挑唇一笑,拿了串烤肉递给她。 「吃吧。」他道。 苏沅也不客气,脆声道:「谢谢二表哥!」吹一吹上面的热气,张口就吃了起来,称赞不已,「真好吃,一点没有腥气!」 苏锦拿帕子给她擦脸:「看你,油都弄到脸上了。」 声音柔柔的如春风。 虽然她们是和好了,可还没有这样好的,苏锦这明显是做给别人看,苏沅差点起鸡皮疙瘩,不过为了家里的和睦忍了。苏锦这个人其实算不上多坏,而今既然认清了甄筠的真面目,想必以后也不会走歪,那么嫁给韩如遇兴许会有个好结果,就不知道韩如遇会不会愿意?不过帮苏锦做做好姐姐的形象,她还是肯的,配合的道:「谢谢二姐。」 众人在这里吃饱了,命小厮挑着猎物回去。 苏家分到半只鹿,一只兔子,老夫人很高兴,笑道:「也是许久不吃了,快些叫厨房烧了,对了,不是有份鹿肝么,做了给珍儿吃,这东西对妇人好,还有鹿血……不过鹿血我不清楚,得叫人去问问大夫,」吩咐李嬷嬷,「你去找人问问,兔子我们就分了吃了!」 见她关心母亲,苏沅眉开眼笑。 她回房换了骑射服就去了阮珍那里。 「李嬷嬷说,鹿血太热,问过大夫不能吃,不过您能吃鹿肝。」苏沅趴在阮珍手边,把头贴在肚子上听动静,「娘,今天他们踢你了吗?我每回来都不踢。」 「有时候会踢,动得不太厉害,不像你。」阮珍摸摸她的头发,「你小时候啊动得可欢了,老爷都摸到过好几回,还以为你是个儿子呢,说姑娘家居然那么活泼。」 苏沅道:「他们两个许是太挤了,才不好动。」 这话有点道理,阮珍认真想了想:「还真有可能呢!」 母亲这样子叫苏沅忍不住笑,越发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三月快来吧,她太想看到两个小孩儿了,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会喜欢的不得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庶命不凡》卷一 作者:渔潼 02、《庶命不凡》卷二 作者:渔潼 03、《庶命不凡》卷三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