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福闺女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唐宅前面停下一辆黑漆马车。 车停稳之后,先下来两个丫头,然后丫头从车上殷勤的扶下两位太太。 这两位太太均是人到中年,溜光水滑一丝不苟的发髻,珍珠头面,绵缎衣衫,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养尊而处优。 两位太太携手站在唐宅前面,脸上都有踌躇之色。 左手边的太太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正是曾和唐梦龙定过亲事的王十五娘的母亲阎氏。阎氏抬头看着大门上那个龙飞凤舞的唐字,脸色微赧,「数月之前,我和罗姐姐同到唐家渡造访。今天又和亲家一起到唐宅来了。」 右手边的太太长脸瘦削,面相略显刻薄,是已经和唐梦芙退婚的孙五郎的母亲孙太太。她满脸陪笑道:「我知道这是委屈亲家了。都怪小儿年纪轻,重感情,自打他父亲做主和唐家退了婚,他便整天闷闷不乐的,他父亲和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些天他越发的积郁成疾,卧床不起,这让做父母的可有什么法子呢?说不得,只好厚颜替他走这一趟了。只是委屈了亲家,却是抱歉的很。」 阎氏勉强笑了笑,「咱们两家是世交,从豫章到京城逃难又一路同行,这是何等的情份?况且彼此亲家,委屈抱歉之类的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令爱怀了身孕,因为放心不下五郎这个弟弟,一直不肯安心养胎,这如何使得呢,咱们必得替她解了这个心结。」 「还是亲家见事明白。」孙太太大喜。 孙太太命丫头去敲门。 「咱们来得仓促,也没提前递个贴子,直接就来了。」孙太太心里装的全是她那为思念唐梦芙而生了病的儿子,未免患得患失,「也不知唐四太太会不会怪咱们无礼。便是不怪咱们,她在不在家呢?」 就算孙太太现在和唐四爷、黄氏还是亲家,她上门来也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和主人订下面见日期的。如若不然,唐四爷、黄氏全出门去了,见不着面,岂非白来一趟? 阎氏很是不以为然,「亲家不必多想,这唐四太太肯定在家。她才从豫章到京城,丈夫又只是个监生,在京城她能认得几个人?能有多少应酬?我说她肯定是在家的。她也断断不会怪咱们无礼。她闺女被退了亲,现在不知沮丧到了何等地步,知道亲家上门了,还不得一盆火似的赶着?」 孙太太被阎氏开导的心渐渐宽了,脸上有了笑模样,「还是亲家见识高。」 两人也是初到京城不久,见成贤街地方幽静,街道宽阔,路两旁植满高大槐树,且房舍建得讲究,古色古香,不由的赞叹起来。阎氏笑道:「在豫章时倒不觉得什么,到了京城这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单单一处可心的房子便是难得的了。唐家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倒是很让人意外,依我说,和这样的人家做亲家也不辱没了。横竖她家里还有两个监生,说不定以后还能中进士呢。」 「听说是诚勇伯给唐四太太补的嫁妆。」孙太太撇撇嘴。 孙太太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她才到京城的时候,听孙司业说婚事退了,她很是高兴了一阵子。但她儿子孙启风愁眉不展,现在干脆病倒在床,让她做母亲的有什么办法?现在虽然被迫出面到唐家修复旧好,心里究竟还是不情愿的,提起唐四爷、黄氏,总想挑挑毛病。 「不管是唐四爷的家业,还是唐四太太的嫁妆,总之唐家住得还不错,不至于给亲家丢人,也就是了。」阎氏笑着安慰。 阎氏和孙太太以为丫头去通报了之后,黄氏肯定会忙不迭的亲自迎接出来。谁知她俩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里边居然毫无动静。 「不会不在家吧?」孙太太沉不住气了。 「不会这么巧吧。」阎氏有点儿心慌。 她女儿王十五娘和唐梦龙定过婚退过婚,她也是看在孙太太的面子上,没办法了才到唐家来这一趟的。她做事情向来讲究一鼓作气,如果一开始不顺利,那么再而衰三而竭,她可就做不成功了。 孙太太的丫头怯生生的回来了。 「怎么说?」孙太太忙问道。 丫头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门房说往上禀报了。上头还没发话呢。」 孙太太和阎氏一起变了脸色。 唐家能有多大?客人都已经到了门前,做主人的悠哉游哉不慌不忙半晌不见人,这是何意? 孙太太恨不得掉头径去,可想想躺在床上的孙五郎,她忍了。 阎氏脸上也挂不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好耐着性子陪孙太太一起等。 两人站得脚都酸了,唐家的门房才踱了出来,开了旁边的小门,「我家四爷和少爷到国子监读书上课,太太和姑娘到邻居家串门闲话,都不在家。两位太太要么改天再来,要么便请到舍下小坐,喝杯茶,等等我家太太和姑娘。」 孙太太脸色铁青,「让客人进家,有不开大门的道理?」 阎氏忍不住训斥,「你家主人就是教你们这般待客的?」 门房笑,「钥匙在我家主人手里。主人全不在家,小的们手里没有大门钥匙,是没办法打开的。两位太太若嫌走小门不恭敬,那便请回吧,改日先递个贴子,和我家主人约好了日子,再请上门做客。」 孙太太和阎氏脸涨得通红。 她俩竟然被个门房给教训了。 这门房分明是在讽刺她们:没递贴子就上门,是你们失礼在先,让你们从小门进去就不错了,还敢乱挑剔?那别进去了,回家去吧。真想到唐家做客,下回和主人约好了再来。 孙太太错着牙,「亲家,我真想掉头就走,可是想想我那痴心的儿子……」 阎氏叹气,「亲家别说了。为了孩子,咱们暂且忍忍。」 两人忍着一口恶气,板着脸,携着手从小门进了唐家。 两个丫头忙跟在身后小跑着进去了。 到了唐家,孙太太和阎氏被带到一个小小的耳房。耳房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就只中间放着张桌子,桌两旁各放一把椅子。孙太太和阎氏落了坐,唐家有侍女捧上茶,之后便退下了。 一壶茶泡得都没了颜色,孙太太和阎氏也没见着黄氏、唐梦芙的面。 「太过份了。」孙太太和阎氏火气憋在心里发不出来,脸都成青的了。 唐梦芙和含笑踩着个凳子,透过窗户往里边看得津津有味,「含笑,你瞧她俩都气成啥样了?瞧瞧这脸色,绿得跟池子里的水苔似的。」 「姑娘,我是个小气鬼,我就是没办法原谅她俩做的事。看到她俩倒霉,我就高兴。」含笑气鼓鼓的。 阎氏使鬼计跟唐梦龙退婚,孙太太差人索要含黛。含笑嫉恶如仇,见了这两个人快恨死了。 唐梦芙嘻嘻笑,「我也高兴。」 孙太太在拍桌子了。 阎氏在劝她。 含笑大怒,「呸,上门求人的还敢乱拍桌子,不像话!」 唐梦芙奇怪的着她,「含笑,你怎么知道她是上门求人的?」 含笑认认真真的分析,「姑娘你看,她曾经很狂,可今天她小门也进了,坐冷板凳也等了,可见她一定是有求于咱们的,对不对?」 第二章 「含笑真聪明!」唐梦芙笑着夸奖。 「都是姑娘教的好!」含笑兴滴滴的。 黄氏带着含黛朝这边过来了。 含笑眼尖看见了,忙拉拉唐梦芙,「姑娘,太太来了。」 唐梦芙和含笑下了凳子,迎着黄氏过来,黄氏拍手笑,「我正打算要见见她们,把她们打发走呢。福儿你知道么,娘主要是算着饭点儿快到了,若再不见她们,不把她们打发走,岂不是要管饭?」 「管饭可不成,吃亏了,那还是把她们打发走吧。」唐梦芙一本正经。 这话正中含笑下怀,「就是就是,管饭可不成,赶紧打发走吧。」 黄氏和唐梦芙粲然。 含笑这个孩子最护食了。要是唐宅今天留了孙太太、阎氏用饭,含笑得心疼死。 一个娇俏柔美的身影出现在耳房门口。 院子里木槿花开,秋光烂漫,满院秋色也及不上她半分容光。 孙太太正等得心焦,可见了这样的美女,眼中也闪过惊艳之色。 阎氏是见过含黛的,心里酸溜溜的很不舒服,竭力做出一幅不在意的模样。 「劳两位太太久等了。我家太太和姑娘外出回来了,有请两位太太。」含黛不光长得好看,声音亦动听之极。 孙太太听到黄氏和唐梦芙回来了,心里一喜,却要在她亲家阎氏面前摆摆架子,故意板起脸,冷淡的道:「你家太太让人好等啊。」 阎氏自然是替孙太太助威的,「知道有客人在就早早的回来嘛,偏要让客人等着。」 这两人话语之中都有责怪的意思,如果眼前这是性子懦弱的丫头,或许就惶恐的陪不是了;如果是性情急燥的丫头,或许就和她们吵起来了。含黛却是温柔斯文,彬彬有礼,「敢问孙太太,您和我家太太是约好的么?」 孙太太脸僵了僵,「并没有。」 含黛温柔依旧,「如此。那似乎怪不得我家太太了,您说对不对?」 孙太太不答,含黛便停下脚步,诧异的凝神着她。 孙太太不得不忍气答了个「是」字。 含黛嫣然一笑,这才带她们去了客厅。 和黄氏、唐梦芙见了面,宾主双方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暗流涌动,暗藏机锋。 孙太太本以为黄氏现在正为退婚的事懊悔着,见了她的面必定殷勤备至,谁知黄氏似喜似喜,似怒非怒,对她好像根本不在意,孙太太未免迟疑起来了。难道这唐八姑娘是找着了更好的人家不成?不对啊,唐家门第不显,又初到京城,怎么可能找着比孙五郎更好的夫婿? 孙太太性情傲慢,这时为了她那痴情的儿子也只得放低了身段,柔声细语,「小儿和令爱的婚事是先母在世时所定下的,我断断不敢违背婆母生前的心愿。唐四太太,想必你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阎氏忍着羞耻说道:「十五娘和令郎的事,是我们王家对不起唐家。以后八娘和五郎成了亲,咱们尽弃前嫌,亲如一家,唐四太太你看好不好?」 「不好。」黄氏脸上凝着一层霜。 阎氏急了,「唐四太太,这儿子是你亲生的,闺女也是你亲生的的,你可不要为了儿子的婚事,就把闺女的前途给耽误了啊。」 黄氏嗤之以鼻,「敢情不嫁给孙五郎我闺女就没前途了啊?你可真把孙五郎当回事!」 孙太太和阎氏被奚落得脸上无光。 孙太太忍气央恳,「唐四太太,不管能不能重修旧好,你和令爱一起到寒舍去坐坐如何?一则咱们是同乡,不可生份了,二则小儿卧病在床,听到唐四太太和唐八姑娘的乡音,或许他的病就好了呢?」 黄氏怒而扬眉,正要反驳孙太太,侍女进来禀服,「太太,齐国公府的蒋夫人差了人过来。」 黄氏忙道:「请进来吧。」侍女答应着出去领人了。 孙太太心中狐疑,和阎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齐国公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功勋府邸,可没听说和唐家有什么交情啊? 齐国公府来是个看上去憨厚实在的丫头,一进来就规规矩矩磕头,见过礼起来,恭恭敬敬的道:「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想让八姑娘过去,陪她说说话。」 「蒋夫人身子不爽快啊?怎么了?」黄氏很关心。 那丫头名叫阿盒,说话很老实,「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事一概不知。」 黄氏在金陵时候就得到蒋夫人多方照顾,这时知道蒋夫人身子不爽快想让唐梦芙过去陪着说说话,自然是满口答应,「福儿你去收拾收拾,这便去齐国公府。」 唐梦芙答应,「是,母亲。」却不急着动身。 孙太太怒火上蹿,生硬的道:「我请你闺女过府做客,你就不肯。齐国公府请,你马上就答应了。唐四太太,你还真是不念旧情,真是会看人下菜碟!」 黄氏大怒,便想要和孙太太争吵,唐梦芙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 「孙太太,你照顾过我么?」唐梦芙笑问。 孙太太沉下脸,没有答话。 唐梦芙也不在意,自问自答,「你自然是没有照顾过我的。自我记事起,你便没有照顾过我什么。可蒋夫人照顾过我,从金陵到京城,一路之上,不知帮了我多少。」 「那又如何?」孙太太森然道。 唐梦芙巧笑嫣然,「所以你和蒋夫人比什么呢?人家照顾过我,你从来没有呀。所以你叫我就叫不动,她叫我便可以,这难道不是很公平么?」 「你,你们……」孙太太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你们,你们唐家嫌贫爱富,攀上齐国公府那样的富贵人家,就不把我们孙家放在眼里了!好,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不和你们唐家打交道!」 孙太太一拉阎氏,「亲家,我们走!」 阎氏一边跟着孙太太往外走,一边回头指指点点,「嫌贫爱富啊,攀高枝儿啊,小心攀不上高枝儿摔下来,摔个鼻青脸肿……」 黄氏气得什么似的,唐梦芙哧的一声笑了,「我们嫌贫爱富,娘,这些人还真是敢胡扯啊,竟然说咱们嫌贫爱富,看不起咱家穷的不就是她们这些人么?」 黄氏顾不上和孙太太生气,「福儿你快去吧,好好陪陪蒋夫人。」 唐梦芙笑,「不着急,不着急。」 她招手叫过那个名叫阿盒的丫头,抓了把窝丝糖给她,「你家四夫人身子怎么不爽快了?」 窝丝糖是名贵甜品,阿盒这样的丫头平时哪里吃得着?闻着那甜郁的味道就醉了,兴奋的咪起眼睛,「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谁让你来传话的啊?」唐梦芙语气很自然,好像在拉家常。 阿盒捧着窝丝糖直摇头,「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黄氏和含黛疑惑起来了。 含笑跑到阿盒面前,「哎,你是不是有点儿傻,就会这一句?」 阿盒一脸认真的伸出两个指头,「谁说我只会说这一句?我说了两句啊。」 唐梦芙微笑,「她确实说了两句话。」 第三章 一开始她说「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想让八姑娘过去,陪她说说话。」后来她说「婢子不知道。婢子只是奉命传话,别的事一概不知。」确实是两句。 黄氏头皮发麻,悄悄问唐梦芙,「福儿,有问题?」 唐梦芙点头,「有问题。」 她指指阿盒,「娘,您哄着这个憨丫头吃些东西,我出去办件事,去去就回。」 唐梦芙带着含笑出去了,路上又叫了四个家丁,「和我一起出去,把外面那辆冒充齐国公府的马车连车带人一起扣下。一定不许让人跑了。」 这四个家丁是跟诚勇伯的,来了唐家之后一直闲着,没有用武之地,听到唐梦芙的吩咐,这四个家丁摩拳擦掌,「姑娘,小的们一定全力以赴!」出了家门,四个家丁一起冲着车夫冲过去了,含笑则跳到车上,猛的拉开车门,一个健壮丫头自车内跃出,没命般的向着街口疾奔。 含笑是有备而来的,咧嘴一笑,「瞧你跑不跑得了?」飞跃过去,奋力甩出手里的渔网,结结实实把那人网在渔网中。 车夫见势不对想逃,四个家丁追到旁边的小巷,穷追猛打,拉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回来了。 绑到家里一看,车夫是真车夫,健壮丫头却是男子假扮的。 「谁这么心狠手辣?假传消息,男人扮丫头,这是想毁了我福儿么?」黄氏又惊又怒。 唐梦芙吩咐把车夫和假丫头五花大绑,派四个人轮流看守,然后让含笑到齐国公府去了一趟,把这件事告诉了蒋夫人。 既然这件事是打着蒋夫人名号来的,那当然是告诉蒋夫人最合适了。 至于那个丫头阿盒,唐梦芙倒是没有为难她,放了几盒精细点心在桌上,由着她一个人大吃大喝。 阿盒一口点心一口茶水,吃的很欢快。她也是个能吃的,那食量都快比上含笑了。 虽然坏人都抓住了,虽然唐梦芙现在好端端的,可黄氏想起方才的情形就后怕,脸色白里泛青,「福儿啊,娘都让我跟着阿盒走了。要是你不多个心眼儿,真跟着一起去了,那,那真是不堪设想……」 「娘,我要出门必须得带着含笑啊,别人轻易就能制住我了不成?」唐梦芙安慰黄氏。 黄氏还是想不开,「娘差点儿害了你。福儿,娘想想就后怕。」 唐梦芙冲含黛使个眼色。 含黛会意,柔声提醒黄氏,「太太,姑娘但凡做了好事便想听人夸她,还喜欢从头到尾讲事情的由来。您要是想让姑娘高兴,便多夸夸她吧,好不好?」 黄氏打起精神,「含黛说的对,得让我福儿高兴高兴。」忙问起唐梦芙,「福儿,你是怎么看出对方破绽的?」 唐梦芙一乐,「很简单。蒋夫人虽然对咱们一家人很好,对我很好,但她待人是不热情的。她对我好,可她和我并不亲热,至少没有亲热到她身子不爽快了会差人来叫我陪说话的地步。」 黄氏和含黛听得入了神。 唐梦芙更加得意,「而且,蒋夫人虽看着有些冷淡,其实她是位很讲礼貌的长辈。她是不会拿这种招之即来的态度对我的。差个阿盒那样的笨丫头便想把我叫到齐国公府了,她不是那样的行事作派啊。」 黄氏和含黛很有默契的给唐梦芙拍手叫好。 唐梦芙嘻嘻笑,「娘也不用怪这些坏人了,也不用和孙太太那样的人生气。长日漫漫,闲在家里怪无聊的,有孙太太那样的人送上门来让咱们奚落挖苦,有假传消息的笨人送上门来让我施展绝世才华,将坏人一一擒获,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黄氏心疼,「可娘担心你啊。」 唐梦芙很有气概的挥挥手,「我艺高人胆大,不怕!」 俏皮可爱的小模样,逗得黄氏和含黛笑盈盈。 含笑连车夫也不用,自己赶车去了齐国公府。 到了齐国公府门前,含笑记得唐梦芙教给她的话,跟门房说道:「我家姑娘在芙蓉宴上答应过贵府四夫人一件事,我今天是来面见四夫人回这件事的。」 门房虽不认得含笑,但听含笑说她家姑娘去过芙蓉宴,知道身份不一般,没敢怠慢,立即禀报上去。没过多大会儿,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就亲自来领人了。 含笑顺顺当当见到了蒋夫人,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 听完含笑的话,蒋夫人惊讶扬眉,「我身子不爽快,差人到唐家叫芙儿来陪我说话?」 含笑认真的点头,「是啊。是一个名叫阿盒的丫头,还有一个车夫,和一个扮成丫头的男人。车夫和扮成丫头的男人被我家姑娘带人抓住了,阿盒还在我家吃点心呢。」 蒋夫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这就亲自到成贤街看看。」 蒋夫人的侍女琳琅素来能干,听了含笑的话,立即便出去叫了管事婆子询问,很快回来禀报,「四夫人,府里真有一个叫阿盒的丫头,笨笨傻傻的,平时就在府里做些粗活。」 蒋夫人皱眉,「叫上管阿盒的人一起去成贤街。」 琳琅答应着下去安排了。 蒋夫人安排着出门的事,客气的问着含笑,「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歇息片刻?」 含笑想了想,「四夫人,奴婢想用些茶点。」 阿盒正在唐家大吃大喝呢,她要是不在齐国公府吃点儿喝点儿,岂不是吃亏了么? 蒋夫人命琳琅带含笑下去吃东西。 琳琅给含笑摆的全是上好点心:菊花伸手酥,金丝烧麦,核桃酪,千层蒸糕,鸽子玻璃糕,椰子盏,松子海罗饼和玉面葫芦丝。 含笑一口一个,吃的无比用心。 她简直是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在吃饭。 含笑对食物的爱惜和尊敬,常人是难以想像的。 琳琅抿嘴笑,「含笑妹妹,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含笑抬头笑了笑,「琳琅姐姐说的是。」只顾得上说这一句,便继续埋头苦吃。 没人跟她抢?哄谁呢。她正在和阿盒抢好么,一定得比阿盒多吃点! 蒋夫人命人准备好了出门的车马,管阿盒的阿婆子也带过来,要出发去唐家了。 含笑自然也要跟着走。 她瞅瞅桌上还剩一大半的精美点心,满眼留恋,依依不舍。 琳琅很是善解人意,「含笑妹妹,这些点心合你口味对不对?我让人给你装回去慢慢吃吧。」 含笑在心里算了算,觉得她方才吃的这些一定没有阿盒在唐家吃的多,因为阿盒已经吃很久了,她却是才坐下来不久,便点头道:「那麻烦琳琅姐姐了。」 琳琅抿嘴笑,「妹妹稍等片刻。」让小丫头拿来一个鸡翅木雕漆食盒过来,把盘子里的点心一样一样装进去。 含笑忙道:「琳琅姐姐,够了够了。」 阿盒再能吃,也吃不了这满满一盒子的点心啊。含笑觉得太多了。 不吃亏就行,含笑也不想沾光。 琳琅一笑,「这有什么呢,妹妹爱吃便好。」将装好的食盒放到含笑手里,「走吧,四夫人等着呢。」 含笑没办法,只好接了食盒,没头没脑的道:「我回去分给阿盒。」 第四章 含笑的意思是她又吃又拿的,比阿盒吃唐家的东西还要多了,所以她过意不去,这些从齐国公府带回去的吃食要和阿盒一起分,琳琅哪里听得懂?但也不多问,笑着说道:「好妹妹,走吧。」出来随同蒋夫人一起去了成贤街。 假山后头,有个小丫头向着蒋夫人等探头张望。 看到诚惶诚恐跟在后头的陈婆子,小丫头暗暗咬牙。 蒋夫人等人过去后,小丫头提起裙子飞跑,从一个偏僻的角门出了齐国公府,到定国公府报信去了。 蒋夫人到了成贤街,黄氏和唐梦芙迎出来,蒋夫人颇感歉意,「四太太,芙儿,我惭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黄氏忙道:「这跟四夫人有什么相干?是坏人行凶罢了。」 唐梦芙笑盈盈,「家大业大,难免有个别的害群之马。好在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轻盈的原地转圈,裙裾飞扬,「您瞧瞧,我好的很呢。」 蒋夫人微笑握了唐梦芙的手,「芙儿好孩子,真会安慰人。」 黄氏请蒋夫人到客厅坐了,让人到厢房带阿盒。含笑忙道:「太太,我去。」抢着到厢房叫人。过去一看,阿盒鼓着脸颊还在吃,含笑登时改了想法,决定带回来的吃食不分给阿盒了,「阿盒,跟我走吧。」 阿盒忙放下点心,漱了口,乖乖的跟在含笑身后。 她倒是听话的很。 阿盒跟含笑进去,规规矩矩的磕头拜见蒋夫人、黄氏,还是憨憨笨笨的模样。蒋夫人心里本自有气,见了她这模样,倒不肯吓着她了,平静的问她,「是谁差你到唐家来传话的?」 阿盒呆呆愣愣,「是一位神仙姐姐呀。不对,她长的好看,像神仙一样,她不叫神仙,叫小仙。我在院子里扫地呢,小仙姐姐招手唤我,说四夫人派了我这个差事,我赶紧换了身儿体面衣裳,就传话来啦。」 蒋夫人不由的皱眉。 什么神仙姐姐,小仙姐姐,这乱七八糟的。 琳琅心里咯登一下,忙提醒蒋夫人,「四夫人,据婢子所知,齐国公府没有叫小仙的丫头。」 丫头也不大可能起名小仙,这应该是个假名。 蒋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赵妈妈便提议,「四夫人,这个阿盒怕是有所隐瞒。让老奴带下去教训教训,她便肯说实话了。」 陈婆子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替阿盒求情,「四夫人明鉴,阿盒的爹在她娘还怀着她的时候就走了,阿盒的娘生她的时候难产,三天三夜才生下她,之后也走了。这个苦命孩子也不知是生的太艰难还是怎么着,她从小就傻呼呼的不大聪明,可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孩子,吃的多,力气大,肯干活,她一个人能哼吃哼吃劈一堆柴禾。她不是奸滑之人啊。」 阿盒一脸的莫名其妙,见陈婆婆下跪哀求,她也陪着流泪磕头,「不是奸滑之人。」 含笑拉拉唐梦芙的衣襟,「姑娘,你给这个阿盒求求情吧,我瞧着她挺可怜的。」 唐梦芙一笑,「好呀,我给她求情,你今晚上饿一顿不许吃饭,如何?」 含笑想也没想,「行。」 唐梦芙惊讶得不行,「含笑,你竟然为了阿盒愿意不吃晚饭么?」 含笑得意,「琳琅姐姐给我带了满满一食盒的点心呢,够我吃两个晚上了。我明天晚上不吃饭也行。」 唐梦芙莞尔。 唐梦芙向蒋夫人笑道:「我觉得阿盒如果再见到那位小仙姐姐,应该是还能认出来的,四夫人您说呢?」 蒋夫人道:「也好。回头之后我便把全府的丫头都叫上,让阿盒一个一个辨认。」 陈婆子知道这是不打阿盒了,感激涕零的给蒋夫人磕头,给唐梦芙磕头,「谢四夫人,谢八姑娘,阿盒这个傻孩子不会撒谎,她从小就不会撒谎。」 陈婆子拉了阿盒起来,替她擦着眼泪。 蒋夫人又吩咐把那扮成丫头的男人和车夫带进来。 赵妈妈咦了一声,「咦,这不是王家的阿桂么?」 那个扮成丫头的男人她认识,是定国公府一个管事王忠的儿子。 车夫也被陈婆子认出来了,是定国公府海妈妈的义子海涛。海妈妈是张洢的奶娘。 蒋夫人涵养虽好,这时候也是怒火上冒。好嘛,敢情来唐家的总共三个人,除了阿盒这个傻丫头,其余的两个全是定国公府的! 蒋夫人严词讯问,海涛一口咬定他只是奉命行事,没有阴谋,见到唐家的家丁扑过来就跑,那不是他心虚,只是唐家的家丁太凶了,他想保命。阴谋诡计什么的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王阿桂也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实话。他男扮女装,这里面一定有鬼,他却说自己从小便喜欢扮女装,这回也只是扮了丫头来办正经差事的,并没别的图谋。 蒋夫人气得冷笑,「看来不让你们吃些皮肉苦头,你们是不肯说实话了。也好,我这就把人带回定国公府,看你家国公爷如何处置。」 唐梦芙冷眼看过去,那王阿桂和海涛听说蒋夫人要把他们交由定国公府处置,虽然装出害怕的样子,眼中却有狡诈笑意一闪而过。 交给定国公,这两个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啊。 唐梦芙笑道:「这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又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就不要追究了吧?」 黄氏听到唐梦芙这么说话,真是摸不着头脑,满脸都写着疑问二字。 蒋夫人也很惊讶,「芙儿,不是这个道理。虽然你现在好好的并没事,可有人要害你,而且是假借张家的名义来害你,我必须要查清楚。」 唐梦芙微微一笑,「其实我方才说的话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定国公听到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定国公性情温和,遇事不爱追根究底,最喜欢和稀泥一笑了之。」 蒋夫人惊觉,「芙儿说的对。这两个人不能交给定国公,我要带回齐国公府,禀明公婆,严加审讯!」 唐梦芙拍手笑,「太好了!」 王阿桂、海涛两个人蓦然抬头,四道目光怨毒的落在唐梦芙身上。 唐梦芙顺手拿起桌上的两杯热茶,一杯泼到王阿桂脸上,一杯泼到海涛脸上。 两道热流向这两人的脸部猛击,哗哗两声,那个酸爽。 茶很烫,王阿桂哇哇乱叫,海涛大喊大叫,「四夫人还不敢随意对我们定国公府的人用刑呢,你竟然敢拿热茶泼我!」 唐梦芙啧啧,「听听,四夫人不敢随意对定国公府的人用刑。海奶娘的义子好威风啊。」 蒋夫人气得变了脸色。 琳琅跟惯了蒋夫人的忠心丫头,听海涛这么说,忍不住狠狠啐了两口,「呸!我家四夫人是给定国公留面子,不是给你!你不过是个奶娘的义子,就敢在四夫人面前逞威风了!」 赵妈妈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过去,狠狠抽海涛的嘴巴,「让你对四夫人不敬!让你对四夫人不敬!」海涛的脸肿起来半边。 海涛大声哭嚎起来。 唐梦芙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第五章 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虽同是张家人,但分家已久,彼此不便干涉过多。今天出了这件事,蒋夫人自然是要把王阿桂和海涛交给定国公处置的,定国公本来就不会当回事,而且这件事已经弥患于无形,那定国公就更不在意了。所以交给定国公,就等于不了了之。 王阿桂和海涛之所以会流露出方才的神色,原因就在此了。 他们知道定国公不会严厉处罚,知道他们没事。 唐梦芙哪里他们这般容易蒙混过关?所以她随手取热茶泼人,一则是确实有气要发泄,二则是要激怒王、海二奴,让他们失态,让他们闹,让他们得罪齐国公府。 海涛的面颊像发面似的肿了起来。 「你,你,我是定国公府的人,你随意打我就是侮辱我家国公爷……」海涛人被绑得结结实实,眼中冒火。 「是侮辱我家国公爷!」王阿桂也跟着大叫。 赵妈妈眼神不善看向王阿桂,一撸袖子,王阿桂就吓住了,「没,没,我没说啥,别打我,别打我……」 赵妈妈狠狠抽了王阿桂一记耳光。 王阿桂嘴角流血,哭丧着脸,「我都认错了,你还打我……」 赵妈妈制服王阿桂,专心抽海涛。她人到中年,长的胖,力气不小,海涛是被绑着的,全无反抗能力,抽到后来海涛就服了,「赵妈妈,小的错了,您和我干娘是一辈人,您老人家教训我这晚辈是应当的,应当的。」 赵妈妈狞笑着呸了一口,「贱骨头,我当你打不怕呢,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赵妈妈把人抽服了,过来向蒋夫人请罪,「四夫人,老奴僭越了,老奴该死。四夫人怎么罚老奴都没怨言,只是这两个人非抽不可,若是容得他们在四夫人面前撒野没规矩,老奴这服侍四夫人的人走出去也是没脸见人。」 蒋夫人缓缓的道:「你和海妈妈是老相识,方才你是代海妈妈教训小辈而已,何错之有?」 赵妈妈大喜道谢。 琳琅忙殷勤拉过赵妈妈的胳膊,「妈妈抽了那么多下,累不累?我给您老人家捏捏胳膊。」 赵妈妈乐了,「还行还行。不过你要真想给捏捏,也无不可。」 王阿桂、海涛两个人嘴角流血,鼻子流血,脸颊一个一个肿得高高的,瞧着琳琅向赵妈妈献殷勤,心里那个窝火。 蒋夫人再三向黄氏、唐梦芙道歉,便要带着阿盒、王阿桂和海涛回齐国公府了。 唐梦芙随同黄氏把她们一行人送到大门口。 「芙儿,张家会给你个交待的。」蒋夫人临上车前拉着唐梦芙的小手许诺。 「我是小辈,我无所谓的。」唐梦芙甜甜笑,「倒是有人胆敢对您不敬,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这样的奴才,非严加教训不可。」 唐梦芙附到蒋夫人耳边,小小声的说了几句话,蒋夫人微笑点头。 定国公府,张洢下着命令,「让书春装病请假回家,一个月内都不许回齐国公府。」 张洢向贴身服侍的丫头紫芝使了个眼色,紫芝会意,拿出两吊钱来打赏那个报信的小丫头迎儿。迎儿接了赏钱,眉眼儿都是笑,答应着走了,「是,奴婢这便去知会书春姐姐,让她先躲一个月。她扮的是小仙姐姐,阿盒虽笨,应该还认得人,要是被阿盒认出来就尴尬了。」 迎儿心满意足的去了。 张洢悻悻,「没奈何得了那个乡下丫头不说,我还得在这儿善后,真倒霉。」 紫芝是杨氏派来服侍张洢的,杨氏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心思细密,「姑娘,通知阿盒是书春,书春装病躲回家,齐国公府那边儿也就抓不着人了。可还有两个人呢。王家那个小子和海家义子也不知逃了还是被抓了。如果逃了还好,若是被抓,也有后患。」 张洢哼了一声,「这都是早就说好了的。他俩也是被‘小仙姐姐’派的差,是奉命行事,就算真是没出息被抓了,又有什么妨碍?反正都推到‘小仙姐姐’身上就是了。」 紫芝有顾虑,「可是,阿盒是个傻的,她是听从了‘小仙姐姐’的命令,可能四夫人会相信。若说王阿桂和海涛都是听‘小仙姐姐’的,恐怕没人会相信啊。而且王阿桂还扮了女装,若是这一点也被人发现了,他可就麻烦了。」 张洢想了想,「你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人被抓了没有。如果真被抓了,让这两个人嘴巴紧紧的,什么也不许说,大不了扛下一顿打罢了。过后我自然会重赏他们。」 紫芝柔声道:「是,姑娘。」 紫芝出了屋子,依着张洢的吩咐让人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却偷空去向杨氏回了这事。杨氏忙把张洢叫来,面授机宜,「这事若瞒得过去,当然是最好;若瞒不过去,被你爹爹发现了,你要一口咬定只是让人把唐家姑娘骗过来吓唬吓唬,绝无歹意,明白了么?还有,你要装可怜装柔弱,一定不能在你爹爹面前凶。这话要紧,你不可忘了,切记切记。」 张洢懂了,「是,我就是小孩子脾气,气不过她赢了我,想让人吓唬吓唬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杨氏见张洢学的快,欣慰的笑了。 蒋夫人把阿盒、王阿桂、海涛三个人带回了齐国公府,禀明齐国公夫人,齐国公夫人很生气,「打着你的旗号去害人,真真歹毒。这幸亏是芙儿聪明机警没上当,若是芙儿真毫无防备跟着他们走了,之后出了什么事,唐家岂不是要找着你了?」 蒋夫人缓缓的道:「如果芙儿真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见阿勆?」 齐国公夫人叹气,「可不是么?阿勆这可怜孩子才七岁就没了家,在外飘泊了十几年,好容易想妻成家好好日子了,心上人再要出了事,阿勆这孩子能心疼死。」 齐国公夫人命令把全府的丫头全集中到报厦,打算让阿盒过去辨认。 蒋夫人小声和齐国公夫人说着什么。 齐国公夫人道:「这么说,报厦那些个丫头竟是不必看了。单找着今天生病请假的或是告假外出的便可以了?」 蒋夫人微笑,「芙儿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了想,还真的挺有道理。」 齐国公夫人沉吟,「芙儿虽是个小姑娘,却有几分料敌先机的意思。」 蒋夫人道:「所以她和阿勆天生一对啊。」 齐国公夫人不禁开怀的笑了。 报厦里黑压压集中了府里所有的丫头,这个阵仗挺大的,不光齐国公府的人知道,连隔壁定国公府的人也听说了。 张洢听说了这件事,畅快的笑了许久,「把全齐国公府的丫头叫过去也没用,‘小仙姐姐’早跑了,哈哈哈。」 紫芝也陪着她开心的笑了好一会儿。 齐国公夫人把府里的丫头全叫到报厦了,却没让阿盒过去辨认,而是命管事婆子拿着花名册一一盘查,查出来没在报厦的丫头共有五人,其中三个是生病请假,另两个是家里父亲生了重病请假回家探望。 齐国公夫人吩咐把生病请假的这三个人叫过来,「若能走,便走着过来。若走不动,便抬着过来。」她下了命令,管事婆子不敢怠慢,三个婆子分别带了丫头到三个请病假的人家里。 第六章 其余的两个丫头听说是国公夫人的命令,忙挣扎着起来,由人扶着或搀着来了。唯有大丫头书春听后脸色惨白,赖在床上不起来,气若游丝的道:「婢子实在病得重,起不了床,求嬷嬷替婢子求个情吧。」 管事婆子皮笑肉不笑,「夫人早料到了。夫人说,若是实在起不了床,便抬过去。」挥挥手,命人抬过藤屉子春凳,把书春抬到春凳之上,抬了便走。 书春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人被抬走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前两个生病的丫头阿盒一一看了,摇头道:「不是。」齐国公夫人便命她们两个回去养病了,每人额外赏了十两银子。这两个丫头虽然病中折腾了一趟,但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也是喜出望外,谢了赏,安心回去养病了。 书春被抬进来的时候,战战兢兢,抖似筛糠,齐国公夫人微晒,「这生的是什么病,抖成这样?」命阿盒过去辨认。阿盒趴下来扳着书春的脸仔仔细细的观看,惊喜叫道:「小仙姐姐!」 书春哭都哭不出来了,「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阿盒笑得不知有多开心,「小仙姐姐,虽然你衣裳穿得不一样了,可我就是认得你呀。你穿的不好了,还是那么好看!」 齐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命令把书春带过来。 书春扑到齐国公夫人面前连连磕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这个丫头她在血口喷人!」 齐国公夫人笑道:「这也奇了。阿盒只不过指了你是小仙姐姐而已,这小仙姐姐是谁、做了什么事,府里并没公布,你怎么觉得她指认你是小仙姐姐,就是血口喷人,就是在冤枉你呢?」 「这个,这个……」书春张口结舌。 齐国公夫人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你还不说实话,想被乱棍打死不成?」 书春到了这时,知道隐瞒不住,只好全盘托出:她因和表哥相好,幽会时被张洢的侍女紫芝看到了,紫芝便要胁她要帮忙做件事。她唯恐私情败露,只好答应紫芝替她办了,就是冒充小仙姐姐支使阿盒这件事了。 齐国公夫人面沉似水。 已经有了一个张洢奶娘的干儿子,现在又招出一个张洢的侍女。张洢一个姑娘家,心地便已经如此狠毒了么。 齐国公夫人疲惫的挥挥手。 蒋夫人带了阿盒、书春、王阿桂、海涛四人到了定国公府,求见太夫人,「婶婶,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了,我不敢做主,只好找您老人家拿个主意。 太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可真是有个好孙女啊。 她就知道,杨氏那样女人,教不出像样的女孩儿,教不出真正的大家闺秀! 太夫人气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安慰蒋夫人道:「你莫要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这件事我会让克儿严查,必得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才好。」 蒋夫人心中叹息。交给定国公,他只会和稀泥,还能舍得惩罚张洢?张洢算是轻轻巧巧便过关了。 「婶婶,我倒没有什么,横竖我只是担了个名儿。唐家姑娘不一样,她差一点就被人给暗算了呢。」蒋夫人委婉的提醒。 太夫人干笑了两声,「对,唐家姑娘才是担惊受怕了。你只管放心,唐家那边定国公府必须不会亏待,一定好生的陪个不是,务必让唐家满意。」 蒋夫人见太夫人一味的避重就轻,暗暗摇头。 定国公纵容妻女,太夫人纵容定国公,长此以往,这定国公府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婶婶,咱们张家开国元勋,祖宗留有遗训,从来不许仗势欺人的。」蒋夫人的话不轻不重。 太夫人也知道张洢打着蒋夫人的旗号行事,实在太不地道了,难怪蒋夫人会这般不依不饶,便承许道:「咱们张家行事必定公平合理,这件事定国公府必定要给唐姑娘一个交代。」 太夫人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蒋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起身告辞。 -- 酉时初,定国公亲自到了成贤街,盛情将唐四爷、唐梦芙父女请到了定国公府。 原来蒋夫人要告辞的时候,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来了,力逼着定国公查清楚此事,还蒋夫人一个清白,还唐八姑娘一个公道。定国公没办法,只好把张洢叫了过来。张洢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没办法承认了,也把她自己撇得挺干净,「爹爹,我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罢了,我没恶意的。我自己就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去败坏另一个姑娘的名节呢?打死我也不敢啊。」 张洢又哭又说,定国公就相信她了,叹气道:「你这个傻孩子,开玩笑可不能这么胡乱开,会得罪人的知道么?既得罪了你四婶婶,又得罪了唐家那位小姑娘。」 张洢涕泣认错,定国公心一软,就原谅她了。 定国公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可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都在呢,他脸皮再厚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张洢哭一哭认个错就能善了的,不由的愁眉苦脸。 杨氏一幅娇弱模样,柔声给他出着主意,「不如咱们把唐姑娘请过来,多许她些好处,只要唐姑娘说原谅阿洢了,大伯和大伯母也不会纠着不放,国公爷说是不是?」 「是这个道理。」定国公精神一振,听了杨氏的话,亲自请唐梦芙去了。 定国公到的时候唐四爷正好回家,便陪着唐梦芙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唐四爷淡青衣袍,仙风道骨,唐梦芙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父女二人都是好相貌。这父女二人由定国公陪着进了待客厅,众人瞩目。 下首一名恭敬侍立的青年不能置信似的看着唐梦芙。 小兄弟?小兄弟怎会换了女装?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看错啊,眼睛鼻子眉毛嘴巴,样样都一模一样,只是装束换了。原来小兄弟不是小兄弟,而是小姑娘,美丽动人的小姑娘…… 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和齐国公等人叙礼厮见。 这里多了位客人,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定国公的姐姐、舞阳侯夫人张华。 舞阳侯夫人和定国公同母,脸庞生得像,也是斯文白净的长相。定国公禀性温和,舞阳侯夫人神色却凌厉,眉头紧皱,应该有心事。不过,眼神无意中从唐梦芙清丽脱俗的小脸蛋上掠过,舞阳侯夫人惊讶的轻轻咦了一声,似是为唐梦芙的美貌而惊艳。 「唐四爷,唐姑娘,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允。」定国公很是慷慨。 唐四爷只是个监生,定国公实在拉不下脸来赔礼道歉,所以只问唐四爷有什么要求。反正他是打算多多出钱的,财去人平安。 「在下所求的不过两个字:公平。」唐四爷语气冷淡。 定国公脸色僵了僵。 公平?公平他给不了,他愿意给的是钱,很多很多的钱。 定国公打个哈哈正要说话,唐梦芙笑盈盈的道:「爹爹怎能向定国公要这两个字呢?这也太难为定国公了。」 定国公听到唐梦芙前半句话喜之望外,对啊对啊,怎么能要公平呢,你要好处嘛,我是一定会给好处的嘛。再听到后半句话,定国公便知道是奚落挖苦他的,羞燥得满脸通红。 第七章 「哎,你有完没完了?我爹爹是国公爷,你对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张洢不服气的嚷嚷。 张劼一把拉住张洢,低声吩咐,「阿洢,不许多嘴。」 张洢愤愤不平的瞪着唐梦芙,却不开口说话了。 张劼向唐梦芙陪不是,「唐姑娘,舍妹失礼,我代她向你道歉。」 唐梦芙道:「这些细枝末节,我向来是不在意的。我只在乎,令妹如此行事,最终会得到什么样处罚?」 张劼厚颜求情,「舍妹年幼无知,只是想和唐姑娘开个玩笑,把你拉到无人之处吓唬吓唬罢了。还请唐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她这一回。」 唐梦芙一笑,「令妹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只想吓唬我,这个稍后再说。张世子,我猜舞阳侯夫人是你请回来的,而且你请舞阳侯夫人回定国公府的目的,是要替杨应期、杨应全减轻罪名,求得宽赦,是么?」 「你,你……」张劼大吃一惊。 舞阳侯夫人也不禁诧异的多看了唐梦芙几眼。 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已经见识过唐梦芙的本事,这时虽也有些出乎意料,却不像张劼和舞阳侯夫人那般惊讶。 「你胡说什么呀,我两个舅舅减不减轻罪名,和你有什么相干?」张洢记性不好,明明才被她哥哥斥责过,这时气往上涌,又质问起唐梦芙。 唐梦芙嗤之以鼻,「我的亲人今年本来应该参加豫章乡试的,但知道主考官是杨应期,就决定不考了。你觉得杨应期的罪名和我有何相干?」 「原来唐姑娘和我舅舅有仇怨。」张劼明白了。 唐梦芙嫣然,「你总算还不太笨,比你妹妹聪明多了。其实杨应期、杨应全虽然投降宁王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二杨与逆党素无管属,贼军奄至,暂被胁从。胁从罪名一定,未必便死。古语道得好:‘无兵无粮,因甚不降’,如果当时真是尽了全力守城,为了保全百姓无奈降敌,朝廷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的啊。」 张劼热血澎湃,「唐姑娘说得太好了!」 舞阳侯夫人不由的怔了怔。 眼前美丽小姑娘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小小年纪,见解却很是高超啊。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狐疑的交换个眼色,不知道唐梦芙何用意。唐梦芙明明和杨应期有宿怨,以至于家里的亲人连三年一次的乡试都不参加了,张勆更是不喜二杨,唐梦芙怎么替二杨策划起来了? 不光张劼夸奖唐梦芙,杨氏也刮目相看,泪光闪烁,「唐姑娘,原来你不计前嫌,心地如此仁善。你有这份心便好,我承你这个人情。」 唐梦芙笑了笑,话锋一转,「我不明白的是,以胁从、保全百姓为名替二杨减轻罪名的法子,为什么你之前不想,今天才找了舞阳侯夫人过来?你早干什么去了?」 张劼迷茫的张开口,唐梦芙抬手制止,「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曾经以为找到了营救的门路,那个门路在你看来万无一失,所以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多方营救设法,把宝全押到那个门路上了,是么?张世子,你输定了,你如此行事,注定会一败涂地。」 张劼惊呆了。 杨氏和张洢气愤难平,忿忿瞪着唐梦芙,恨不得扑过去厮打唾骂。可齐国公、太夫人、定国公等人都在,众目睽睽,这母女二人气只管气,却隐忍不发,不敢真对唐梦芙动手。 杨氏黑着一张脸,语气生硬,「唐姑娘你和杨家有宿怨,自然见不得杨家好。杨应期杨应全我自会设法营救,就不劳你费心了!」 唐梦芙话语被杨氏打断,理也不理,娓娓而谈,「为什么我敢如此断言?因为张世子做事过于托大,且行事被动,办法单一,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其事必败!张世子你幸亏只是挂了个世子的名头,不曾带兵打仗,若你不幸做了将军,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 「你污蔑我哥哥!」张洢跳了起来。 定国公皱眉,「唐姑娘,念在你年幼无知,我们张家也不和你计较。不过,也请你说话谨慎小心些,张家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诋毁我的世子。罢了,你是个小姑娘,我若严词训斥,想来你颜面上也挂不住,我和你父亲讲话。」 定国公说了唐梦芙两句,觉得他堂堂定国公和个小姑娘讲理实在太荒唐了,质问起唐四爷,「令爱如此狂言,阁下做为父亲,难道不应该约束她一二?」 唐四爷神色不改,「小女从来不会口出狂言,也从来不会胡言乱语。她说话一向是有根有据以理服人,请你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小女定能令你口服心服。」 「哈哈哈。」定国公也算涵养好了,这时候也被唐四爷、唐梦芙父女气得仰天大笑三声。 他堂堂定国公能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说得口服心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之前这位唐姑娘不过是偶尔好运赢了幅石榴图,借着这幅石榴图敲了他一笔钱财罢了,难道她还有别的本事不成??? 「我倒要听听这位唐姑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语。」杨氏怒极反笑。 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虽爱屋及乌,因为张勆的原因很爱惜唐梦芙,这时也很有些担心。毕竟张劼是位世子,唐梦芙直言他若领兵打仗,必定断送兵士的性命,是不是有些过份了?定国公府乃开国元勋之后,将才辈出,威名赫赫,百余年来不知出过多少将军元帅。张劼就算不出色,出生在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耳濡目染,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你说啊,说啊,看你说出来的话怎么让我爹爹口服心服。」张洢错着牙。 唐梦芙自负的一笑,「方才这话却不是我说的,而是已经去世的老定国公说的。那年翰海大捷,朝廷为老定国公举办的庆功宴上,老定国公便是这般训斥一个人的,‘休说防患未然未雨绸缪了,连江心补漏亡羊补牢也做不到,其事必败’‘若你不幸做了将军,不知多少兵士要被你害死’!老定国公说的太对了,见微知着见端知末方是将才,那些做事只顾眼前毫无远见之人,哪配带兵打仗?」 定国公迟疑不已,回想片刻,脸色煞白。 唐梦芙说的没错,他的父亲老定国公确定说过这样的话,被说的人……正是他…… 老定国公还是挺给他留面子的,极少当着众人的面骂他。那天是庆功宴,来敬酒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定国公喝得脸红通通的,不知是谁恭维起他,老定国公便说出了以上那番话。 唐家这个小姑娘好不狡猾,竟把他爹老定国公的话给搬出来了,这让他如何辩驳? 定国公汗流夹背。 唐四爷温和的问着他,「如何?小女的话可有道理?」 定国公嘿嘿笑,「有道理,有道理。」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 杨氏和张洢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劼又是羞惭,又颇有些好奇,这个小兄弟……不对,不是小兄弟,是小姑娘……这位小姑娘识见如此渊博,是谁教给她的?她父亲唐四爷不过是名监生,连举人都没中,而且唐四爷神情举止淡然,和唐姑娘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完全不同,若说唐四爷教出了这样的女儿,却是不像。 第八章 齐国公向唐梦芙招招手。 唐梦芙轻盈走过去,脸上是小孙女面对祖父撒娇讨好的可爱笑容,甜甜的道:「老国公爷有什么吩咐?」 杨氏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唐梦芙她冲着定国公那个态度简直就是随意的很啊,一点儿也没有尊重敬仰的意思啊,见了齐国公她便这样了!她可真会看人下菜碟! 齐国公一向威严,孙子辈孙女辈的人多是怕他的。这时他担心吓着了唐梦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有意放柔缓了声音,「芙儿,老定国公是我亲弟弟,他确实在翰海大捷的庆功宴上说过这个话。只是芙儿当时还没出生吧?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唐梦芙笑容得意又调皮,「当时我爹爹也才十三岁,哪会有我?我是看了先祖父留下的笔记,才知道当年庆功宴上有这么件事的。」 「芙儿的祖父是……?」齐国公来了兴趣。 唐梦芙道:「先祖父当时任兵部尚书。」 齐国公恍然大悟,「原来芙儿是唐老尚老的孙女。翰海大捷之后我弟弟跟我说过多次,幸亏兵部、户部及时从江南调运粮草冬衣到漠北,军士衣食无忧,安心作战,他才能打下那场胜仗。唐老尚书之后没多久便告老还乡了,原来他在老家也没闲着,养出了芙儿这般出色的小孙女。」 齐国公大喜,向唐四爷笑道:「贤侄,咱们两家原是世交啊。」 太夫人、定国公、舞阳侯夫人等都有点儿蒙。 齐国公什么时候这样平易近人的跟晚辈攀过交情?他是诸国公之中的第一人,至少三十年前已经威震四海扬名天下。只见过别人巴结他,没见过他向别人示好。 「世伯父。」唐四爷重新行礼。 「贤侄。」齐国公起身,高兴的握住了唐四爷的手。 定国公这会儿心里倒舒服点儿了,「唐贤弟,我竟不知咱们两家成是世交。」好像跟唐家攀攀交情,他才被唐梦芙打击掉的信心就会恢复些似的。 「世兄。」唐四爷对定国公客气多了。 定国公正想一鼓作气多跟唐家攀攀交情,唐梦芙却笑吟吟的问他道:「老定国公的话对不对啊?」 定国公被唐梦芙这样逼问,再也回避不得,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好不难堪,「对,对,先父所说的自然是对的。唐姑娘,我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定国公彻底认了输。 张劼心中惶然。难道杨应期杨应全真的营救不了?到时候二杨被押至法场斩首示众,他这个杨家的外甥颜面无存…… 张洢流下委屈的泪水,杨氏却是气得差点儿没背过去。杨应期杨应全救不出来?那怎么行,她是定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她不能有两个因叛降反王被杀的兄弟,那样的话她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这定国公夫人做的还有何意趣,连个娘家兄弟都救不了! 齐国公夫人忙把唐梦芙叫过去,「芙儿,两家世交,以后咱们常来常往,不可生份了。」从手上取了一个镶祖母绿的戒子给了唐梦芙。 祖母绿颜色很正,绿的如同一汪春水。 唐梦芙想要推辞,「这太贵重了。」齐国公夫人握住她的小手,不许她取下来,「好孩子,这应该是你的,你拿着吧。」齐国公夫人目光带笑,似有深意,唐梦芙小脸发烧。 唐老尚书曾和老定国公共事,那也算不上真的世交,更不会给祖母绿啊。 太夫人也把唐梦芙叫过去,命人取过一对珍珠手链,「这珍珠晶莹洁白,正衬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肤色。好孩子,你看这珍珠闪着柔光,何等温润,女子正要温柔圆润才会美,才讨人喜欢。」 太夫人说着话,有意无意的看了张洢几眼。 她看不上杨氏,看不上张洢,但张洢是她亲孙女,也是定国公疼爱的女孩儿,太夫人还是要为张洢说句话的。 太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唐梦芙温柔体贴的原谅了张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唐梦芙道:「珍珠在蚌壳里不知熬过了多少个黑夜白天,才成长为如此晶莹剔透的模样。这怕不是只有温柔圆润便能做到的。太夫人所赐,我不敢收,我父亲方才向定国公要的是无非两个字:公平。我亦如此。」 唐梦芙拒绝了太夫人。 太夫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被唐梦芙这小姑娘当众回绝了,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舞阳侯夫人这做女儿的看在眼里,自然为太夫人抱不平,淡淡的道:「唐姑娘年纪太小,过于天真,等你年纪再大上几岁,便知道这世上公平二字最难,也最飘渺不实际。唐姑娘还是有什么且拿什么吧,实在些。」 「人证物证俱在,事实分明,侯夫人还说公平最飘渺不实际,这才是公平二字最难的原因啊。」唐梦芙笑道。 舞阳侯夫人颇为着恼,「你这孩子简直……」想说唐梦芙不知天高地厚,但想想齐国公的态度,再看看唐四爷那神色超然不通俗务的样子,心中烦燥,话便没说完。 杨氏掐了张洢一把。 张洢觉醒,竭力装出幅委屈模样,「唐姑娘,我真的没有想害你,就是想和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呀。」 唐梦芙微笑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如墨玉般晶莹璀璨,「如果我没有和你赌过棋,或许我会相信你的话。可我和你赌过棋,所以方才你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相信。张洢姑娘,你和我赌棋的时候连赌注都不曾准备,因为你坚信自己根本不会输;侍女匆忙拿来石榴图,你明知那是宋夫人的嫁妆,还是和我赌了,原因是一样的,你坚信自己不会输。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输,所以你根本没有留后手,这一切全是率性而为。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谁会相信是无心?你让人伪装小仙姐姐骗阿盒,又让男子假扮丫头,若只是开个玩笑,你犯得着费这样的周章?」 张洢脸色大变,柔弱委屈快要装不下去了。 唐梦芙一步一步逼近了她,「让我来猜猜你的全盘通算。你做出以上计谋,目的就是毁了我,对不对?当然了,你很爱惜自己,所以你是不会让你自己有什么损伤的。你假借蒋夫人的名义,就是为了嫁祸给她;你之所以挑中阿盒这个傻丫头,一则是因她人傻好骗,二则是因为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所以她若意外身死,没人会认真追究,是也不是?」 说到后来,唐梦芙语气转为严厉,掷地有金石声。 「你胡说,我才没有……」张洢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杨氏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抱住张洢,「你别血口喷人!我女儿不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哼,见心见性,心里有什么眼里就有什么,唐姑娘你心里有恶,所以你看世人皆恶!」 「就是,你自己心肠歹毒,就以为人人像你那般歹毒。」张洢呜呜哭。 唐梦芙听得很是稀奇,「参禅之人自是见心见性,可我等乃俗世中人,每天在度日,并非参禅。定国公夫人你说出参禅之语,难不成你是想带着女儿到山中清修?」 杨氏和涨洢同时脸色惨白。 第九章 这个唐梦芙实在太可恶了,实在太过伶牙利齿,一个不小心让她抓住把柄,她就想发落起堂堂国公府的夫人和千金小姐了! 定国公讪讪的,「唐姑娘,彼此世交,定国公府也不能欺负你,一定要给你个公道的。阿洢就是争强了胜了些,你赌棋赢了她,她气不过,想吓唬吓唬你,如此而已。」 「如果我能证明,张洢不是想吓唬我那么简单,而是想要伤人、杀人呢?」唐梦芙正色问道。 定国公呆了呆,「断断不至于!阿洢若真敢杀人伤人,定国公府也容不得她了!」 唐梦芙又向太夫人、舞阳侯夫人等一一询问,连同齐国公等所有在场的张家人异口同声,「如果张洢果有伤人之心,一定严惩不贷。」 杨氏和张洢紧紧的抱在一起。 「阿洢,你没有把柄落在唐梦芙手里吧?」杨氏小声问。 「没有。」张洢茫然的摇头。 她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唐梦芙手里?不可能的事。 唐梦芙把阿盒叫了过来,脸色郑重,「诸位请看看这个到我家传话的憨丫头。张洢之所以选中了她,一则是她傻,二则她无依无靠,事成之后灭口最方便!诸位请到张洢的几个贴身丫头房中搜一搜,看看有没有斧头、刀、剑等杀人之器……」 「天呢。」蒋夫人和舞阳侯夫人同时惊呼出声。 张洢才十六七岁,如果她这个年纪便能存了故意行凶之心,这也太可怕了! 定国公胆子不大,脸白了。 还是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商量了,命得力的管事婆子到张洢的丫头紫芝、灵芝、秀芝、青芝房中搜查。果然从灵芝的房里搜出了一把斧头。 这把斧头一搜出来,张洢再会哭再会扮柔弱无辜也没用了。 定国公面如土色。 他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张洢能狠毒到这个地步。 杨氏和张劼都傻了。 他俩也不知道张洢会这么干,更不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竟会被唐梦芙揭发出来。 张洢浑身颤抖,像看魔鬼一样看着唐梦芙,恐惧到了极处,上牙齿和下牙齿不停打架,「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梦芙笑得无比自负。 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方才乘车前来定国公府的途中曾小寐过一会儿,就在她小寐的时候,很奇怪的梦到了一个陌生的丫头的房间,床底下放着把锋利的斧头。丫头的房间很讲究,比平常人家的小姐住得还要好些,所以那把斧头就更显得突兀不能理解。 唐梦芙小寐之后醒来,前后推测,觉得那个丫头应该是张洢的。张洢的计划看似粗糙,其实也够狠辣的,如果唐梦芙一时不小心真跟着上了车,唐梦芙本人完了,之后暗杀掉阿盒,嫁祸给蒋夫人,简直完美。 齐国公命人审问丫头灵芝。灵芝虽对张洢忠心,张洢也许了她好处,但事情已经败露,连齐国公都在,灵芝不敢再瞒,一一招了,「……阿盒傻,力气大,所以唐姑娘骗出来之后便要把她支开,才方便行事。阿盒是要灭口的,她虽然傻,但力气大,杀她也不是易事,姑娘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便从花匠那里借了这把斧头,相机行事……」 张洢呻吟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杨氏泪落如雨,「阿洢是被冤枉的,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想要上前抱张洢,被沉着脸的定国公一脚踢开了,「事到如今,你还替她说话!」 杨氏一直很得定国公的宠爱,就算罚跪祠堂之后定国公和她略微疏远,她也想办法挽回了。没想到两人才修旧好,张洢闯了祸,定国公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踢了她。 她是国公夫人,是他的妻子,他竟然踢了她。 杨氏脸面没了,心也碎了。 定国公如果不爱她了,她还活着做什么?简直想一死了之。 杨氏昏倒在地上,张劼忙上前抱起她,把她抱到一边。 「唐姑娘,你太狠了。」张劼低声道。 唐梦芙声音温柔,「是啊,我太狠了。张洢要杀我,我应该探过脖子送到她面前让她杀,不让她费力气,这样才善良啊。」 张劼被讽刺得哑口无言。 张洢这件事查明白了之后,齐国公的意思是这人如果放在他的齐国公府,早被乱棍打死了,不过人是定国公府的,他管不着,让太夫人看着办。太夫人疲惫挥手,「我老了,操不了这个心。」让定国公做主。 定国公心里也恨,但要他杀了张洢他是下不手的,狠心命人拿了家法亲自打张洢。才打一下张洢便凄惨的哭叫起来,打了两下张洢开始背上流血,定国公就不忍心了,但齐国公看着呢,唐四爷、唐梦芙父女也没有要原谅的意思,定国公只得硬硬心肠,闭起眼睛,狠狠的又打了几下。 杨氏醒过来,挣开张劼跌跌撞撞的过来,抱着被打得流血不止的张洢哭得又昏了过去。 定国公一则还是心疼张洢,二则心软见不得血,三则瞧着杨氏一片慈母心太可怜,扔下家法长叹道:「罢了罢了,送她到佛前忏悔吧。若佛法感化了她,是我张克的运气。」 唐梦芙无语。 张洢是要败坏一位姑娘的名节,还要杀阿盒这蠢笨老实的丫头灭口,这么严重的罪行,就打了这么几下,送到佛前忏悔就行了?佛祖倒霉不倒霉呀,清修之地成了这些恶毒女人逃避惩罚的避难之所。 齐国公脸色阴沉。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弟弟英勇神武,生下的儿子却这么不成器!养女不教也就算了,现在张洢罪行暴露,定国公不疼不庠的罚了几下就想糊弄过去了,张洢能吸取教训么?能悔改么?这样到底是疼张洢,还是害张洢? 定国公发完他的感慨,期盼的看着唐梦芙,「唐姑娘,咱们两家通家之好,我这样处罚小女,你还满意么?」 唐梦芙正色道:「此事在乎于你,不在乎于我。我和张洢不过是点头之交,从此之后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不相干。她便是不知悔改,害到的也不是我。」 定国公讪笑,「也是,也是。」 虽知唐梦芙在暗讽,但见唐梦芙没有抓着不放,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姑爷和表姑娘来接姑奶奶回家。」侍女来禀报。 太夫人因着张洢的事面目无光,听说舞阳侯和杨沅来了,脸上总算有了丝笑容,「快请进来。」 太夫人乐呵呵对舞阳侯夫人道:「你才回娘家多大会儿,女婿和外孙女便接你来了。」 舞阳侯夫人心里有事,笑容勉强,「他们父女两个就看不得我闲一会儿。回趟娘家而已,还特特的来接。」 杨氏心中焦急,悄悄央求定国公,「姑爷和沅儿来了,若是看到阿洢出丑,阿洢以后哪还有脸见人?国公爷,女儿以后慢慢教导,可在亲戚面前也要保住她颜面才行啊。」 定国公觉得这话倒也有道理,让人把张洢抬下去了。 杨氏忙悄悄唤了心腹侍女过来,让她赶紧去请大夫,替张洢调养治伤。侍女从命,匆匆走了。 舞阳侯杨应保和他的女儿杨沅被请进来客厅。 第十章 舞阳侯身材高大,和舞阳侯夫人倒是很有夫妻相,定国公介绍唐四爷是世交贤弟,舞阳侯便拱手称「唐贤弟」,为人随和,并没多大架子。 杨沅二九年华,上身穿珊瑚红绣并蒂莲蜀锦大袖衫,下身着杨妃色洒银丝贡缎长裙,环佩不响,仪态娴雅。 杨沅拜见过太夫人等长辈,又和唐梦芙相互行礼厮见,目光自唐梦芙娇美容颜掠过,杨沅暗自心惊。眼前这位小姑娘如娇花软玉一般,可真是位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啊。 「阿沅,快过来,到外祖母这儿来。」太夫人慈爱的招呼。 杨沅笑着走到太夫人面前陪着说笑了一会儿,站到了舞阳侯夫人身边,声音小得只有舞阳侯夫人能听到,「娘,这样不行。」 舞阳侯夫人烦恼,「阿沅,你不懂。」 张勆虽然十几年不回家,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是定国公的儿子。他的婚事还是要听从父母之命,由定国公做主的。杨应秋那个女人谁也看不上,可定国公就是听她的啊,张勆的婚事杨应秋真能说上话!没办法,为了女儿,舞阳侯夫人只好忍着一口窝囊气,答应和杨氏合作。 杨沅声音还是小小的,却极为坚定,「一定不行。」 不行。杨沅喜欢的是张勆表哥,她不管张勆的婚事是谁当家,总之张勆不喜杨氏,她就不和杨氏合作,哪怕真有好处也不。 舞阳侯夫人叹气,暂时敷衍杨沅道:「以后再说。」 杨沅却好像明白舞阳侯夫人的打算,笑向舞阳侯道:「爹爹,娘也说想回家,咱们回吧。」 杨氏着急的冲张劼使了个眼色。 张劼明白杨氏这是让他留下杨沅,心中挣扎犹豫片刻,大声的道:「唐姑娘,我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你还在逃难途中,那时我弟弟阿勆也在,是么?」 张劼话语出口之后,厅内有片刻沉寂。 杨沅不再急于催促舞阳侯夫人离开了,目光复杂的看了唐梦芙一眼,之后便迅速移开了。 太夫人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唐姑娘,你真的见到我家阿勆了?」 唐梦芙落落大方的道:「是,我和家人逃难途中遇到过张大将军。」 唐四爷一直很感激张勆,道:「张大将军救了小女,救了我们全家,唐家上上下下,皆是感激不尽。」 定国公忽然生气,生气极了。这个唐姑娘可真过份,两次见面都是定国公有求于她,她这个架子摆得十足,言词举止间对定国公根本没有足够的尊敬。她是阿勆救下来的啊,阿勆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怎么对待救命恩人的父亲的? 「原来阿勆救过你。」定国公板着脸,说到「救」字的时候,故意加了重音。 「对啊,张大将军救过我,所以我要帮着他嘛。」唐梦芙笑道。 定国公快被唐梦芙气死了。 帮着阿勆,所以要和阿勆的父亲做对?所以对定国公府的人毫不留情? 齐国公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道:「贤侄,芙儿,请到舍下小坐。」唐四爷、唐梦芙自是答应了,要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一起离开。 杨氏存心挑拨,柔声道:「阿勆救了唐姑娘这般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一段佳话呢,阿沅你说是不是?」 杨沅眼中余光暼见唐梦芙曼妙身姿,如雪面容,心里没来由的慌张惊恐,勉强微笑道:「是,是一段佳话。」 张劼把杨沅细微之处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愤怒之极。 明明他张劼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才是定国公最信任最宠爱的儿子,为什么杨沅放着他这样的世子、继承人不喜欢,一定要喜欢张勆那个十几年来漂泊在外的人?还有唐家这位美丽的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她就帮着张勆了,张勆就那么好??? 「伯祖父、伯祖母也不知为了什么,对唐家姑娘格外好。还有五姑母和九姑母,对唐姑娘也是好到无以复加。」张劼轻声笑道:「从前我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今天好似浓雾被渐渐拨开,我有点儿看清楚了。伯祖父、伯祖母对唐姑娘家好,对唐家,五姑母和九姑母对唐姑娘好,都是因为阿勆啊。」 「怎么会是因为阿勆?」杨氏那震惊、不敢相信的样子做得真像。 杨沅嘴唇发白。 张劼知道自己说中了杨沅的痛处,有些畅快,更多的却是心酸,「娘,这个您还看不明白么?这位唐姑娘人才出众,万里挑一,阿勆救了她便是英雄救了美人,英雄和美人,英雄和美人……」说到这里,那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往上蹿,酸的他都说不下去了。 「若照戏文上唱的,英雄救了美人,美人便要以身相许了啊。」杨氏柔柔的道。 杨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低头走到一边。 舞阳侯夫人紧紧抓住杨氏的手,「杨应秋,我帮你救人,你让阿沅如愿以偿,谁也不许反悔。」 杨氏心花怒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舞阳侯夫人闷闷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夫人、定国公等人把齐国公等人一直送到大厅前。 厅前是高高的台阶,从台阶下去,便是一条直路,可以直接通向大门了。 张洢包裹好伤口,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悄悄摸了出来。 杨沅身边有两个贴身丫头,张洢知道这两个贴身丫头都是舞阳侯府的家生子,紫烟小心谨慎,银河是个缺心眼儿,武功却高强,便让紫芝悄悄把银河给她叫过来。紫芝不敢违命,果然去把银河叫了过来,张洢指指唐梦芙,「看见那位姑娘没有?她生得美不美?你也觉得她美吧,她正在讨我六哥的欢心,以后说不定要成我六嫂了。」 银河是忠心丫头,听了这话,眼中冒火。张洢又煽动了几句,银河咬牙切齿。 舞阳侯在向齐国公请教着什么,拉了唐四爷旁听,太夫人和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说起件陈年旧事,唐梦芙是晚辈,站在一边,微笑旁听。 天色早已黑了,府里虽挂着两排灯笼,到底没有白天明亮,不知是谁挤了唐梦芙一下,唐梦芙不在意的往旁边挪了挪,她脚还没放下,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唐梦芙娇柔的身躯蓦然扬起,向台阶下飞了下去! 「唐姑娘你站稳啊!」不知哪个丫头惊呼。 唐四爷目光随着那惊呼声看过去,魂飞魄散,「芙儿!」 蒋夫人也惊叫,「芙儿!」 齐国公人虽老迈,身手还是这些人当中最敏捷的,立即向前飞跃出去。可惜他离得远,出手到底慢了一步,眼见得唐梦芙以惊人的速度向下直跌,他是捞不住的了。 「可怜唐姑娘娉婷弱质,就这样香消玉殒了。」杨氏拿手帕擦着眼睛,好像很可惜似的。 杨沅软软的倒在舞阳侯夫人怀里,「不,我不想这样……」 她方才是有些嫉妒唐梦芙,知道唐梦芙这样的美女和张勆认识她确实心里不舒服了,可她没想让唐梦芙死,从来没有…… 唐四爷跌跌撞撞一脸惶急的往下跑,张劼也奋力向下急跃,可他功夫不行,年纪轻轻的,还没有齐国公速度快。 第十一章 眼看着唐梦芙娇弱不胜罗绮的身子就要落在台阶下的青石地上,血溅当场了。 有人担忧,有人着急,也有人幸灾乐祸。 一道颀长人影穿越重重夜色,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抱住被抛在半空的唐梦芙,身子旋转数周,方徐徐落下。 他飞旋当中扫到了旁边的芙蓉花树,花瓣掉落,飞飞扬扬。 花瓣落在他身上、唐梦芙身上,方才的凄惨凄厉化为诗情画意。 唐梦芙没有像大家想像的那样重重摔在地上,而是被他稳稳的抱在了怀里。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 张勆。 张勆横抱唐梦芙缓缓落地,唐梦芙安全了,张勆却没放开她,依旧稳稳的抱着。 唐梦芙方才飞在半空时惶恐失措,这时安全的落到地面,惊魂甫定,人有些呆滞。 她是位落落大方的姑娘,但在这一瞬间经历了生死,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浑身软绵绵的,偎依在张勆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张勆怀里是倾慕已久的小姑娘,是一片温香软玉,也不想动,只想静静的抱着她、安慰她。 她受惊吓了,平时漆黑明亮的眼睛这时雾蒙蒙的,迷茫无措,让人无比心疼。 唐梦芙方才在空中时无所归依,惶恐害怕,这时被张勆抱在怀里,很喜欢这份安全稳定,眷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张勆身体僵住了。 唐梦芙胸前那团柔软贴在他身上,软软香香,饱满有弹性,这感觉太美好了…… 唐梦芙神智渐渐清楚,发觉张勆的胸坚硬如铁,坚持是堵胸墙,不知怎地小脸发烧。 「放我下来。」她小声央求。 「好。」张勆答应。 答应得很好,却还是恋恋不舍的抱着她,没舍得放开。 一片不识趣的花瓣飘飘扬扬过来,就要落到唐梦芙身上了,张勆轻轻一口气将花瓣吹走,心里很是嫌弃。 捣什么乱?这花瓣捣什么乱? 「得救了,芙儿得救了。」唐四爷力竭,跌坐于地。 齐国公长长出了口气,俯身扶起唐四爷,「贤侄受惊了。」 齐国公夫人年迈体衰,受了这番惊吓,浑身无力,和蒋夫人靠在一起,婆媳俩俱觉触目惊心。 舞阳侯夫妇、杨沅不能相信似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阿勆一直抱着那位唐姑娘不放,已经安安生生的站在地上了还抱着不放,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芙儿。」唐四爷喘了口气,脚下有了力气,扶着齐国公就过来了。 「快放下我!」唐梦芙听到父亲的声音,心里着急,声音里有了哭腔。 「好。」张勆低声答应着,这回真的把唐梦芙放下来了。 「芙儿没事吧?」齐国公关切的问。 「没事。」唐梦芙甜甜笑。 她握了父亲的手,笑得更甜了,「爹爹莫担心,芙儿没事。」 唐四爷上下打量过宝贝女儿,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感慨的对张勆道:「阿勆,你又救了芙儿一回,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了。」 「这是小侄份内之事。」张勆谦虚。 救自己的未婚妻还需要感谢么?不要啊。 齐国公用力拍拍张勆,没说话。 台阶上的人也纷纷想要下来,「唐姑娘没事吧?」 杨氏虚情假意的声音最高,最刺耳。 张勆脸色一变,「都站着别动!」 齐国公脸也沉下来了,「没听到阿勆的话么?都站着别动!」 张勆柔声对唐梦芙道:「芙妹妹,你和我一起上去,咱们把方才害你的人抓出来。」 唐梦芙气鼓鼓的,「必须把这个人抓出来!方才我人在半空,吓都差点儿吓死了,人在半空什么也抓不住是很害怕很凄惨的,必须得把害我的人抓出来才行!」 唐四爷拉了唐梦芙的手,「芙儿,爹陪你去抓这个人!」 几人快步上了台阶。 舞阳侯夫人、杨沅、杨氏、张劼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张勆和这位唐姑娘……好像真的非同一般…… 唐梦芙不理会这些人诧异迟疑的目光,逐一安排,「老国公爷,您记得您是站在这里的,对,就是这儿……老夫人,蒋夫人,您两位是在这里的……太夫人您在这儿……杨侯爷,侯夫人,贤伉俪方才是站在这里……」将众人一一归了原位,自己也站到方才的位置上,「那股大力是从我身后袭过来的,所以方才用力撞我的人应该是……」蓦然转身瞧着众人,目光晶莹璀璨。 「是谁?」张勆身长腿长,两步到了她身边。 张洢一直躲在暗处偷看,这时唬了一跳,悄悄的叫过紫芝,「你想法子跟我哥哥说一声,让他把那个舞阳侯府那个傻丫头杀了灭口。」交待过紫芝,她猫着腰溜了。 紫芝没办法,只好磨磨蹭蹭的从暗处上了台阶。 「是谁干的?自己滚出来!」齐国公喝道。 胆小的都吓了一啰嗦。 银河丫头不自觉的往暗处躲了躲,躲到了紫烟身后。 唐梦芙认真的回忆、辨认,「当时我站在这里,从我身后推我的人只能是……」 「她!」唐梦芙一个转身,手指紫烟、银河所站立的方向。 紫烟还好,银河脑子嗡的一声,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不,不是我,不是我……」紫烟惊恐的连连摇头。 「我没说是你,我说的是她。」唐梦芙指着跌坐在地上的银河。 「不是我!」银河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舞阳侯夫人板起脸,「唐姑娘,我敬你是客,你可不要瞎说。银河这个丫头老实巴脚的,从来不会害人,你休要冤枉她!」 杨沅温柔斯文,「唐姑娘,你说是银河害人,请问证据是什么?」 「证据就在她身上。」张勆神色冷淡,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意,「芙妹妹被人自身后撞了,便凌空飞起,平常人断断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撞她的人必定身怀武功,且武功不低。这个丫头武功如何,我一试便知……」 话音才落,出手如电,右手袭向银河丫头的脖颈,银河本能的奋力反抗,可她哪里是张勆的对手?张勆手掌如铁钳一般,钳在她的脖子上。 齐国公看得明白,「这个丫头武功不错。」 方才张勆故意和这个丫头对了几招,这个丫头功夫极好,如果是她撞唐梦芙,唐梦芙会凌空飞出去,便不是让人奇怪的事情了。 舞阳侯夫人怒了,「阿勆你这是何意?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就冤枉起杨家的丫头了!」 杨沅眼圈微红,「表哥,此杨非彼杨,我舞阳侯府和定国公夫人的娘家并非一家,她的娘家是舞阳侯府远得不能再远的旁支……」 杨氏气的差点儿咬碎银牙,冷笑道:「是,我们杨家配不上舞阳侯府,以后表姑娘你可不要求到我们杨家来,我们杨家担待不起!」 杨沅脸色倔强,「我无论如何不会求到你家!死也不会!」 杨氏看着舞阳侯夫人连连冷笑。 舞阳侯夫人惦记着女儿的终身大事,忍着一口气勉强对杨氏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你莫要计较。」 第十二章 舞阳侯看不过眼,拉了他夫人一眼,「你对杨应秋这般低声下气做什么?不许这么丢我舞阳侯府的脸!」 舞阳侯夫人烦恼之极,甩开舞阳侯,「你这做父亲的粗心大意,什么也不懂。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唉,我全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啊。 太夫人颤颤巍巍向张勆伸出双臂,「阿勆,乖孙儿,快让祖母看看你,祖母想死你了。」 张勆皱眉,似觉烦恼,「祖母,请您稍侯片刻,我先把害芙妹妹的凶手抓出来。」 太夫人抹眼泪,「好,祖母等你,祖母等你。阿勆啊,你十几年没回家,十几年没跟祖母说过话了……」 杨氏冲张劼使个眼色。 张劼略一犹豫,柔声道:「祖母快别这样了,父亲大人就在这里站着,阿勆看到他老人家不也像没看到一样么?」 定国公脸上实在挂不住,拍着一旁的汉白玉栏杆发怒,「张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张勆冷冷的道:「我也想问父亲大人一句:您眼里还没有我的亲生母亲?」 「你这个臭小子。」定国公被张勆反问得面红耳赤。 紫芝趁着乱悄悄到了杨氏身声,小声说了句什么要,杨氏单薄瘦弱的身子在秋风中瑟瑟抖。 闯祸了,一眼没看见,张洢又给她闯祸了。眼下对于杨氏来说,最重要的是联合舞阳侯夫人为杨应期、杨应全减轻罪名,力求不让杨家出两个被当众斩首示众的叛官。这个要紧时刻张洢借舞阳侯府的丫头去暗害唐梦芙,事情若查明白,舞阳侯夫人会不会改主意,那还两说呢。 杨氏虽怪张洢闯祸,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好设法替张洢善后。 「我好命苦,国公爷,这都是我的错,不如我下堂求去,全了国公爷和阿勆的父子之情吧。」杨氏以帕掩面,哀哀哭泣。 定国公又是生张勆的气,又是心疼杨氏,「什么下堂求去之类的话,统统不许再提。你不只是我张克的妻室,更是劼儿、阿洢的母亲,若你下堂求去,咱们这一儿一女怎么办?」 杨氏哭得更加厉害,张劼忙过去安慰,杨氏低低对张劼道:「杀银河灭口!」张劼身子颤了颤,「为何?」杨氏猛的掐了张劼一把,张劼无奈,「好,知道了。」 舞阳侯夫人气得身子发抖,舞阳侯护妻心切,笑向张勆道:「阿勆,好侄儿,你先把银河丫头放开,有话好好说,莫把你姑母气着了。银河这个丫头笨笨的,有几把蛮力气,可她真还不敢害人……」小心翼翼把张勆锁着银河脖颈的手拿开了。 银河以手护着脖子,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后退。 张劼笑道:「阿勆,你就不要再跟银河这个丫头过不去了。这个丫头是服侍阿沅的,对阿沅忠心的很。你追究这个丫头不就等于跟阿沅过不去么?小时候你对阿沅表妹何等的爱惜,如今长大了,便翻脸无情不成?」 银河一步一步后退,离栏杆越来越近,也离张劼越来越近,张劼低声道:「只有你死了,才能保护阿沅。」银河咬咬牙,高声叫道:「我家姑娘是清白的!」纵身一跃,跃下高台。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青石地上鲜血四溅,银河倒在一片血泊中。 银河想用这种办法害死唐梦芙,结果唐梦芙没事,银河自己却是这么死的。 定国公很少见到流血,心里突突跳,忙命人下去看视,不久之后下人回报,「银河已经气绝。」定国公呆了许久,「这又何必?」 银河服侍杨沅多年,杨沅心痛银河惨死,眼泪像断线珍珠般不停掉落。 舞阳侯夫人心中一阵绞痛,「银河这傻丫头,人这辈子谁不被冤枉几回呢?被冤枉了就要寻死,以死明志,真是个傻的。」 舞阳侯摊着一双手,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张勆道:「姑父,若你方才不从我手里硬把银河夺去,此时她还活着。」 舞阳侯沮丧,「对,如果不是我,银河这个丫头死不了。」长吁短叹,满面愁容。 舞阳侯可不傻。方才唐梦芙身边的人全是女眷,能撞得唐梦芙凌空飞去的人可是罕见得很,虽然银河以死明志,可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她这一死,死地对证,舞阳侯府不只没洗白,嫌疑反倒更大了。 「人都死了,就算了吧。」定国公惯会和稀泥,「唐姑娘,幸好你被犬子所救,平安无事,所以这件事也不必追究了,你说对不对?」 定国公说到「你被犬子所救」,加重了语气。 你看,你确实是在我家遇到的暗害,可我儿子已经把你救了,你平平安安的一点儿事也没有,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唐梦芙正要开口说话,张勆制止了她,「芙妹妹,让我来处理。」 「好呀。」唐梦芙温柔点头。 定国公呆怔怔的瞧着他俩。 太夫人、舞阳侯夫妇也摸不着头脑。 杨沅忘记了哭泣,脸色雪白。 张劼满腔妒恨,杨氏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栽倒。 张勆和唐梦芙并肩站着,身姿如松,声音低沉有力,「父亲大人,你方才说的不对,这件事不能到此为止,必须查明事实,给芙妹妹一个交待,给我的未婚妻子一个交待。」 「你说什么?什么你的未婚妻子,我做父亲的不曾为你定下婚事,你哪里来的未婚妻?」定国公愕然。 张勆凝视定国公,缓缓的道:「祖父留给我一份空白婚书,所以,我的婚事不需要父亲大人你同意,可以自己做主。」 张勆这话一出口,众人哗然。 「不可能,不可能!」舞阳侯夫人以手捂胸,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空白婚书,空白婚书。」太夫人喃喃自语,笑的凄凉。 老定国公对她这位原配发妻真是一丁点儿信任也没有,他去了之后唯恐定国公亏待张勆,青霜剑、照夜玉狮子直接给了张勆不说,还给了张勆空白婚书,让他由着自己的心意娶妻,婚事自己做主。 「祖母。」张劼扶住了太夫人,非常难过,「祖父不信任我爹爹,不信任我,他也不信任您……」 「别说了。」太夫人苦恼摇头。 「骗人,你骗人!」杨氏叫声尖利,「什么空白婚书,我半个字也不相信!一定是你胡说的!」 「你叫嚷什么?」定国公不快的打断她,「阿勆脾气倔不听话,这是真的,可他从不撒谎骗人。他说有空白婚书就是有空白婚书,你为什么不相信?」 「我……你……」杨氏气得直喘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杨氏眼下正要靠着张勆的婚事拿捏舞阳侯夫人,若是张勆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意娶妻,那还得了? 杨氏抓着定国公的胳膊,眼泪扑簌簌掉落,「国公爷,公公为什么做?就算他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么?还信不过太夫人么?」 定国公脸上实在燥得慌,「你别再说了。」 他也真是够没意思的了。虽然继承了定国公府,但老定国公总觉得他没出息没定力,不光镇府之宝给了张勆,还暗中给了张勆空白婚书。这是什么意思啊,怕他这做爹的会担误自己亲儿子的终身大事不成? 第十三章 杨氏心里实在不镇静,喘气的声音都粗了,「国公爷,不能由着阿勆胡闹啊。你看看他身边这位唐姑娘,牙尖嘴利的,对长辈该有的尊敬半分也没有,这样的姑娘若是嫁到定国公府,整个家都得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以后家无宁日了!」 「这也说的是。」定国公勉强的、嫌弃的看了唐梦芙一眼。 这位唐姑娘相貌确实很好,也很有才气,聪慧过人,可她也太厉害了吧?又不尊敬长辈。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公公婆婆别想管教她,只怕她还要反过来教训公公婆婆,教公公婆婆做人呢。 太厉害了,不好,不好。 「阿勆,你想要娶的姑娘是谁啊?」定国公心中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忐忑不安的问道。 虽然张勆现在和唐梦芙并肩站着,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是金童玉女,非常般配,可定国公不死心,还是要听到张勆亲口说出来,亲口告诉他。 「是我芙妹妹。」张勆提到唐梦芙,神色便温柔了。 「真的是她啊。」定国公下气之极。 唉,儿子本就脾气倔强不听话,再娶个厉害儿媳妇,以后更得和家里离心离德。想要合家团聚和和美美,只能是在梦里了。 杨沅低叫一声,摇摇欲倒,舞阳侯握眼疾手快扶住她,「闺女,不生气不着急,咱们慢慢想办法,爹娘一定给你想办法……」 嘴里这么安慰着杨沅,舞阳侯心中一片茫然。怎么想办法?如果张勆真的有老定国公留给他的空白婚书,如果张勆真的可以凭他自己的心意娶妻,舞阳侯府又能有什么办法?张勆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杨氏眼中冒火。她不能让唐梦芙打乱她的部署,她得反对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唐梦芙确实生的美,人又聪明,可唐梦芙的父亲就是个监生,张勆这边父亲是定国公,张勆本人柱国大将军,从一品官员,男家门第太高,女家门第太低,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良配! 杨氏觉得自己心里清清亮亮的,可她自己却不出言反对,悄悄对舞阳侯夫人道:「女家的父亲只是个监生,男家的父亲是国公爷,这也相差太远了吧?门不当户不对的,您这做姑母的不得提醒他一声?」 舞阳侯夫人虽知杨氏有意挑拨,可到底见不得杨沅哀伤欲绝的模样,忿忿的道:「阿勆,就算你手持空白婚书,可你总要和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吧……」 她正要说「唐姑娘的家世和定国公府相比,只怕略差了些」,却被张勆不客气的打断了,「姑母眼中可有我已经过世的祖父?他老人家现有遗言在此,姑母听是不听?」 舞阳侯夫人忍着一口气,「你祖父的遗言,姑母自然是要听的。阿勆,姑母劝你三思而后行,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张勆正色道:「婚姻大事,确实不可儿戏。」 张勆撩衣袍在唐四爷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唐世伯,小侄有先祖父所留婚书在手,可以凭自己的心意娶妻。小侄不才,恳请世伯将令爱许配给我。」从怀里取出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双手呈上。 唐四爷扶起张勆,温声道:「若依我的心意,当然要男家父母央媒提亲方才能够应允亲事。可阿勆和平常人不同,咱们第一次见面,便是你救了小女,救了我全家。有这样的情意在,阿勆但有请求,唐某岂敢不答允?」 张勆大喜,「伯祖父,先祖父临终之前,拜托伯祖父照看于我。今日便请您老人家来为我的婚事做个见证。」 齐国公接过婚书看了看,微笑道:「这确是我弟弟亲笔所书的婚书。唐贤侄,这桩婚事你可是已经答应了,老夫是见证人,你可不许耍赖呦。」年迈的老人家喜事临门,也风趣起来了。 「小侄不敢。」唐四爷长揖。 「好,好,阿勆要娶小媳妇儿了。」齐国公夫人乐呵呵道。 「从小看着阿勆长大,就盼着他娶妻生子快乐度日呢。」蒋夫人眼中有水光。 张勆请唐四爷站在上首,自己整肃衣冠,重新跪下拜了四拜,这回是拜见岳父了。 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等人都看呆了。 杨沅经受不起这个打击,面无人色,舞阳侯夫妇心如刀绞。 唐梦芙也有些呆呆的。 婚事定了,拜见岳父了?虽然他早就说过要提亲,可还是有些突然…… 唐四爷伸手相扶,「贤婿请起。」 张勆站起身,向唐梦芙这边挪了两步,和她站在一起,「芙妹妹。」 唐梦芙忽地不大高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 张勆摸不着头脑,「芙妹妹,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唐梦芙下巴轻扬,「你不是说要到我家提亲么?怎么变成在定国公府提亲了?」 说着话,她就不禁轻轻笑起来了。 张勆这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心里又暖又庠,柔声道:「顽皮丫头。」 两人心中都是羞涩又欢喜,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满眼星光。 在场的人除了这小两口是开心的,唐四爷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蒋夫人是开心的,其余的心别提有多么的堵心了。 太夫人、定国公尴尬到了极处。 他俩一个是张勆的亲祖母,一个是张勆的亲爹,张勆离家十几年音讯断绝,回府的第一个晚上就拿着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自行决定了婚事,这简直是在直接扇太夫人、定国公的脸,说明太夫人、定国公是多么的让人无法信赖。 舞阳侯夫妇虽知张勆对定国公府有气,但还想着张勆和杨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这个情份别家姑娘断然没有。所以杨沅总比其余的姑娘多了分希望,谁知张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唐家求婚了,他直接求婚了…… 杨氏和张劼母子又是生气,又觉惊心。生气的是张勆擅自向唐家求婚,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舞阳侯府是不可能再帮二杨了,惊心的却是张勆竟默默藏着老定国公留给他的婚书足足十几年,让定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法左右他的婚事,张勆心机如此之深,他手里还会有什么法宝?接下来张勆会如何对付他们这些人? 杨氏心里发毛。 张勆对定国公道:「我未婚妻被人下毒手暗害,必须要查。」 「查,查。」定国公少气无力。 方才定国公让唐梦芙到此为止的时候还觉得他挺有理的。你看唐姑娘在定国公府遇事了吧,可唐姑娘是我儿子救的啊,所以唐姑娘平安无事就行了,你别追究我们,我们也不跟你讨救命的人情,彼此两清。现在唐梦芙是张勆的未婚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张勆救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定国公府还张勆未婚妻一个公道也是天经地义。 「由我来查。不管我查出来是谁,凶手必须严惩。」张勆步步紧逼。 「那还用说么?严惩!」定国公答应的很爽快,「咱家就没有这样心肠恶毒的人。阿勆你查,查出来不管是谁,必须严厉惩罚!」 杨氏打了个啰嗦。 张劼心知不妙,用眼神向杨氏询问,「是你么?」 第十四章 杨氏含泪摇头,用口型说了「阿洢」两个字,张劼错着牙,恨不得冲下去抓起张洢揍一顿。张洢你傻啊,上件事还摆着呢,一天不让人消停,这件事又来了! 「我帮你查。」唐梦芙眼睛一亮,喜孜孜的道:「我可会查案了!」 「好,你帮我查。」张勆嘴角轻勾。 唐梦芙指指紫烟,「这个丫头先看住了,要想破案,关键就在她身上。」 紫烟惶急,「不,真的和我无关!」 舞阳侯夫人心里一阵阵绞痛,没好气的道:「我们杨家的人好欺负是不是?已经冤枉死了一个,还再逼这个?」 唐梦芙不慌不忙,「侯夫人,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方才我身边没有男子,只有几位夫人和这些丫头们。几位夫人虽是将门虎女,要想把我撞得凌空飞起,怕是都没有这份功力,那凶手就一定是这些丫头的一个。这些丫头当中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呢?只有银河一个。所以银河就是凶手,她不是被冤枉的,是畏罪自杀。侯夫人,你家的丫头畏罪自杀,坑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别人,坑的就是你们杨家,就是你们舞阳侯府!我现在是要找出真相,更是在替你洗清嫌疑,你还不明白?还要阻拦我?」 「你们听听她这教训人的口气。」舞阳侯夫人几乎没气晕。 舞阳侯比她理智些,无奈的劝道:「夫人,唐姑娘说的还真没错,眼下就是咱家嫌疑最大。让唐姑娘查个清楚明白最好,要不然别人误会咱家的人要害唐姑娘,这个恶名舞阳侯府背不起。」 舞阳侯夫人气愤不已,「就算是这个道理,可你听听她那个口气,她在教训我……」 「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舞阳侯安慰。 舞阳侯夫人发颤,「阿勆,她这么跟你姑母说话,你管还是不管?」 张勆转过身去,「芙妹妹,我这就命人去抓这个丫头。」对舞阳侯夫人的问话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舞阳侯夫人本来有七分气,这时倒有十分了。 唐梦芙道:「你让人抓住这个丫头,盘问她银河今天到了定国公府之后,跟哪些人接触过、说过话。」张勆答应一声,早有人上去把紫烟抓了。紫烟吓得脸色煞白,大声叫道:「是紫芝!是紫芝找过银河,和银河悄悄说过话!除了紫芝,银河没有私下里见过别人!」 「赶紧把这个叫紫芝的丫头抓来,晚一步紫芝又会被灭口。」唐梦芙吩咐。 紫芝这时还没走,听到唐梦芙的话,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不要杀我灭口,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我没活够,我不想死……」 唐梦芙小脸一板,脆生生的道:「你若不想像银河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赶紧把你和银河的话一王一十说出来!否则你一定会被有心人灭口,根本活不过今晚!」 张勆命人把紫芝拖了过来。 紫芝怯怯的、犹豫的偷眼看杨氏。 唐梦芙把紫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问定国公道:「如果紫芝只是奉命传了几句话,现在她愿意说出实情,你愿意饶恕她么?」 定国公很大方,「只要紫芝说出实情,只要紫芝本人没有作恶,定国公府便不会追究她,饶她一死。」 唐梦芙笑看紫芝,「唯一的一个活命机会就在你眼前,你若抓不住,今天就等着被灭口吧。」 杨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唐姑娘,你这样问案子,是想诱导紫芝说什么?」 唐梦芙奇怪的暼了杨氏一眼,「我又何必诱导紫芝?银河畏罪自杀,紫芝是今天银河在定国公府唯一单独说过话的人,银河已经死了,紫芝难道还能活太久?她现在不说实话,一定和银河一样被灭口,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过是提醒提醒她罢了。」 张勆脸色阴沉,「不是说让我查案么?既答应了我,为何不断有人出来聒噪?」 定国公不好意思,低声告诉杨氏,「你少说几句话,又没人把你当哑巴。」 杨氏又气又急,站立不稳,倚在栏杆上。她这个姿势是练过多次的,娇媚宛转,可惜定国公现在没心情欣赏,又转过头看审案子了。 张勆目光如电,严厉的盯着紫芝。紫芝一则为形势所迫,二则经受住张勆的目光,终于说了实话。张勆和唐梦芙一起转头,又惊讶又鄙夷的看向定国公,「原来是令爱的手笔!」 定国公大吃一惊,「阿洢,真的会是阿洢?」 舞阳侯大怒,「原来这事是阿洢在背后捣鬼!她把我们舞阳侯府当成什么了?」 舞阳侯夫人听了紫芝的话,不敢相信,「张洢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杨沅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阿洢想要害人,为什么要诱使我的丫头下手?她明明知道银河就是个傻的,她明明知道……」想到银河这忠心的丫头因此丧命,痛彻心扉。 杨氏扑到定国公面前跪下,抱着他的大腿哭泣,「国公爷,阿洢一定不会这样,这一定是有误会,你要查清楚啊,不要冤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定国公心烦意乱,便要命人把张洢叫来,杨氏跪在地上,蓦然抬头仇恨的盯着唐梦芙,「你也不是聪明人。需知总有一天你要嫁到定国公府来的,还没进门就把公婆小姑全得罪完了,你以后怎么过?」 唐梦芙好心情的冲她扮了个鬼脸。 嫁到定国公府?笑话,她怎么可能嫁到这种鬼地方。 杨氏被唐梦芙这俏皮又轻蔑的模样激怒,一字一字的道:「你太不尊重长辈了!」 张勆冷冷的道:「你算什么长辈?」 短短的六个字,冷酷无情,锋利凌锐,如六记耳光抽打在杨氏脸上,如六支利箭射入杨氏胸膛。 杨氏羞怒交加,险些晕倒,她含泪看着定国公,楚楚可怜,欲语还休,虽然没有开口告状,却比直接告状更为厉害。 定国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阿勆,你不是小孩子了,这都要成亲的人了,说话行事要慎重些。你定亲成亲,这婚事谁替你操办?不还得是……不还得是她么?唉,莫耍小孩子脾气了,和和气气的,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 唐梦芙差点气笑了。 敢情定国公还以为张勆能允许杨氏来操办婚事啊?真是太不了解张勆了。 张勆面沉似水,「我的婚事由我自己来操办,纳彩问名之礼都在大将军府。祖母和父亲若能拨冗光临,自然最好,定国公府其余的人就不劳烦了。」 定国公愕然,脱口道:「你不让你母亲替你操持婚事?」 「我母亲仙逝已久,哪个贱婢敢以我母自居?」张勆一声暴喝,双目已是赤红。 定国公吓得后退了几步,继而大怒,扬高了声音,「谁家的继母不是娘?」 张勆的怒吼声如同挟着风雷之势,「她算是我继母?她配做我继母?」 定国公痛苦的以手捂耳,「行了,阿勆你别吼了,我这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你这个孩子就是倔,就是不听话……」 「祖母和你可以来,杨氏不许出现在我的大将军府!」张勆寸步不让。 第十五章 定国公是个好说话的人,张勆这么坚持,他就想答应了,「这样也……」正要说这样也好,杨氏急的拉他,「国公爷,如果阿勆成亲我不出现,我这定国公夫人还能服众么?我自己丢脸不打紧,失了咱们定国公府的体面,如何使得?」 定国公左右为难,「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张勆语气生硬,「总之我的大将军府不欢迎杨氏,她不许出现。」 杨氏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她不管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了,张勆这样对她,好似一幅面皮被血淋淋的扒下,她那张脸已经没脸看了。不,不对,她已经没脸了。 放眼四顾,这里人虽然很多,但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和齐国公府的人是不可能帮着她的,太夫人也不喜欢她,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定了,舞阳侯夫人也就不搭理她了,定国公又是这个样子,她这位了不起的国公夫人简直四面楚歌,八方受敌。 她还有儿子。 她的儿子张劼是世子,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杨氏虚弱又满怀希望的看向张劼。 张劼心中叹气,缓缓走过来,「阿勆,你十几年没回家,一回家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这可不是你为人孙、为人子的孝道啊。祖母年迈,父亲也已人到中年,以后就靠着咱们孝顺老人家了。老人家就想合家团聚,和和气气,你就不能让他们如愿么?」 一脸诚恳的对张勆说教起来了。 张勆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嚓嚓的响声。 张劼头皮发麻,慢慢往后退,颤声道:「你别乱来,你别乱来……」 杨氏魂飞天外,扑过去挡张劼面前,声竭力嘶的嚎叫,「你想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定国公一个激灵,「阿勆,你可别乱来啊。」 太夫人着急,「阿勆啊,你哥哥从小体弱多病,不像你一样天生神力,他可禁不起你三拳两腿!」 齐国公、舞阳侯等人都是摇头。 张勆不过是活动活动手腕,太夫人和定国公、杨氏、张劼就这样了么。 杨法如醉如痴的凝视张勆,泪水不知不觉间充盈双目。 像张勆这样的男子才会令她生出爱慕之心啊,那些凡夫俗子,连张勆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张勆缓缓的道:「要么我把张劼扔下去,要么张劼闭嘴,挑一个。」 他没给第三个选择。 太夫人心里一松,息事宁人,「劼儿你别说话了,快别说话了。」 定国公也是心里一松,却又觉得没面子,拉下了脸,「阿勆你这是对哥哥的态度么?太过无礼。」 张勆更不废话,稳稳的向前迈了一步,定国公头皮一紧,求救般的向齐国公看过去,齐国公转过头和唐四爷说起话,理也不理他,定国公无奈,垂头丧气的道:「劼儿你少说几句。有我在这儿站着,哪里轮得着你来说阿勆?」 张劼忙道:「是,父亲,孩儿不敢再多嘴多舌了。」推开杨氏,往黑暗中后退几步,巴不得张勆再也看不到他。 唐梦芙抿嘴笑。 这样就让张劼闭嘴了呀,真好。张劼这种人惯会慷人之慨,惯会要求别人做圣人,和他不用废话,让他老老实实躲一边儿就对了,别出来惹人嫌憎。 「把张洢带过来。」张勆吩咐。 侍女不敢违命,叫张洢去了。 唐梦芙微笑,「杨姑娘,名叫银河的丫头是你的,现在嫌疑全在你身上,如果张洢不肯承认罪行,那你和舞阳侯府就有些难堪了。你和张洢表姐妹之间应该有些情份,如何说服张洢,看你的了。」 「要你来多嘴。」舞阳侯夫人没好气。 想到杨沅等了张勆这么多年,张勆却下定决心娶唐梦芙为妻,舞阳侯夫人真是看见唐梦芙就气不打一处来,杀人的心都有。 唐梦芙饶有兴趣的看了舞阳侯夫人一眼,娇滴滴的叫道:「勆哥哥。」 张勆三步两步过来,「芙妹妹唤我何事?」 唐梦芙看着舞阳侯夫人甜甜笑,「没事。我就是随口叫一声,你不会生气吧?」 张勆宠溺的道:「无妨。你想叫便叫。」反正我随叫随到。 舞阳侯夫人几乎没被唐梦芙气死。 这唐家的丫头太可恶了!她是故意的,她这样完全是故意的! 杨沅眼前一黑,什么看不到了,唐梦芙娇美的笑颜,张勆纵容又溺爱的目光,她全部看不到了…… 「关我什么事?叫我来做什么?」张洢气愤的声音。 杨沅咬牙,一步一步向张洢走过去,「阿洢,表姐妹一场,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你让紫芝告诉银河那番话把银河害死了,也把我害死了!」 杨沅心里有恨,更有无限哀伤。张勆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耍,是很爱护她的,现在看也不看她一眼,那自然是因为银河暗害唐梦芙一事了。这件事杨沅冤不冤?她虽然心里悄悄的嫉妒过唐梦芙,可她什么事也没做,为什么要让张勆因此误会她,背上这样一个黑锅? 「沅表姐,我没想害你。」张洢从没见过杨沅这种悲伤绝望又愤恨的样子,心慌了,「我真的没想害你,你相信我,我就是想和唐家那位姑娘开个玩笑……」 夜色中,张洢的话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张洢虽然吱吱唔唔,但等于是承认罪行了,承认是她让紫芝给银河传的话,承认是她挑拨的银河。 其实张洢承认或不承认也没太大的不同。毕竟紫芝是她的心腹丫头。除了她,还有谁能命令得了紫芝?不过张洢自己开了口,那就不必费力气追问了,真相已然大白。 杨沅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斜倚栏杆,失神自语,「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齐国公沉声道:「克儿,方才你答应了阿勆什么?你可不要食言才好!」 定国公脸上流汗,「这个丫头,唉,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知道要开玩笑,不知道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定国公话音未落,只见张勆大踏步向张洢走过去了,定国公蓦然清醒,大叫一声冲过去,「阿勆不要!阿洢是你亲妹妹,她是你亲妹妹!」杨氏也发了疯一样冲过去,就连躲在暗处的张劼也顾不得什么了,飞一般的冲出来挡在张洢面前,「阿勆,她是你亲妹妹!手下留情!」 张勆长剑出鞘,宝剑在夜色中闪着幽幽寒光,「张洢丧心病狂,谋害性命,死!」 「阿勆不要啊。」太夫人大惊,也扶着丫头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过来了。 太夫人、定国公、杨氏、张劼一起挡在前面,替张洢求情。 张洢瞅着煞神一样的张勆,魂飞魄散,「六哥,我就是想吓吓她,没想害死她,我谁也没想害死……」 众人耳边传来奇怪的、似是流水似的声音。 又过了片刻,鼻间闻到尿骚味道,又看到张洢身下有一滩水,才知道张洢是吓尿了。 舞阳侯夫人心中不忍,就想给这个侄女说说好话。可转念一想,就是张洢挑拨银河,才害得舞阳侯府失了个忠心丫头,又背上了暗害唐梦芙的恶名,怒火升腾,哼了一声,冷眼旁观。 第十六章 张勆持剑欲刺,杨氏大惊失色,伸手握住剑锋,「不可,不可!」剑锋何等锋利,杨氏的手瞬时已是鲜血淋漓。 定国公大叫,「她是你亲妹妹!她是我亲生女儿!」张勆不为所动,「方才难道不是你答应过我,查出真凶,必须严惩?」定国公确实说过个话,赖也赖不了,却含泪摇头道:「阿洢是想害人,但她想害的人没事,行凶未遂,不是死罪。」 「张洢必须死。」张勆眉目冷冽。 「你不能杀她,阿洢没犯死罪。」杨氏眼睛血红,声音嘶哑。 「阿勆,她和你同父,是你的亲妹妹啊,难道你真忍心对她下手?」张劼又开始劝人向善了。 唐梦芙听得不耐烦,笑着走上前,「你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给你们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唐姑娘请说。」定国公和张劼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唐姑娘,你的意思是……」杨氏咬紧嘴唇。 她可不相信唐梦芙会存着好意。 唐梦芙指指张洢的头发,「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大家都听说过吧?犯了罪,应该斩首,但又不便斩首,那就用头发代替吧。让张洢剃光头发做尼姑,事情到此为止。」 「剃光头发?」定国公迟疑。 杨氏像被蝎子蛰了似的,满脸痛苦,满眼怨毒,「你竟要我女儿剃光头发!」 唐梦芙笑咪咪,「你不喜欢剃光头发啊?那好办,直接割头,一了百了。」 张勆喝道:「掉脑袋或是剃光头发,选一个!」 杨氏吓了一啰嗦。 太夫人慢慢松懈下来,叹气道:「剃光了头发也好,剃光这三千烦恼丝,心境清明了,以后也少犯些事。花朵般的姑娘家,动不动便想害人性命,也该吃些教训。」 张勆寒光闪闪的宝剑横在面前,太夫人语重心长的话语响在耳边,定国公下了决心,「好,便让阿洢剃光了头发。」 杨氏大骇,「国公爷,不行呀,阿洢没了头发,她还怎么嫁人?让她悔过是应该的,让她面壁也是应该的,国公爷,让阿洢带发修行吧,她会悔改的,她知道错了。」 定国公叹气,「我也想让她带发修行……」悄悄瞅了张勆一眼,愁眉苦脸。 唉,张勆得理不饶人,就是要严惩张洢,他有什么办法?他答应过张勆,查出真凶,必须严惩。他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不,不要剃光我的头发,没发头太丑了!」张洢惊恐尖叫。 张劼一直护着她不许张勆动手,张勆飞起一脚,张劼连哼也没哼一声,像掉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杨氏惶急,「劼儿,劼儿!」一脸眼泪的跑去看张劼。 张勆挥起宝剑,剑锋自张洢耳边、头顶掠过,张洢三魂不见了七魄,一动不敢动,叫也不会叫,哭也不会哭。 黑色的头发不断落地。 张洢头皮一凉,只当张勆持剑要杀她,惊恐到了极处,几欲晕去。 张勆挥剑如飞,姿势煞是好看。 张洢方才还是一头秀发,现在头上已经光秃秃的了。 没有了头发的张洢,别提多有狼狈,别提有多丑了。 杨氏放开张劼扑过来,搂着张洢放声痛哭。 张洢自己傻了一样,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定国公瞧着张洢这样也难受,「阿洢也该受些教训。把她送到西隐寺住着,听听佛法,去去戾气。唉,人命是能胡乱害得的么?」 杨氏和张劼含泪扶了张洢起身。 杨氏阴沉狠厉的目光自唐梦芙娇嫩小脸蛋上扫过。 唐梦芙回报了她一个亲切的、明快的笑容。 杨氏和张劼、张洢三人渐渐远去。 定国公清清嗓子,「阿勆,我再三思想,你的婚事还是得由你母……还是得由国公夫人来操办,她毕竟是受过朝廷诰封的,如果她不出面,不是很奇怪么?会遭人议论的。」 张勆淡声道:「我手持祖父生前留下的婚书成亲,她是不是受过朝廷诰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得到了祖父的承认。父亲大人,祖父生前承认过她么?」 定国公抹汗,「没有。」 张勆不容置疑的道:「祖父不承认的人,不许在我的婚事中露面。」 定国公没话说了。 太夫人黯然神伤。 张勆送唐四爷、唐梦芙父女回家了。 舞阳侯夫人满心的不痛快,不愿多留,也很快离去。 太夫人请齐国公夫人留下,向她诉苦,「大嫂,阿勆既有他祖父的遗书,他想娶唐家的姑娘便娶唐家的姑娘,我无话可说。可他这婚事不在定国公府办像什么样子,会被人看笑话的。」 齐国公夫人劝她道:「弟妹你想想,阿勆的婚事是在他的大将军府办的。这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大将军府的人,满朝之中唯有阿勆一人而已,这还不是你的荣耀么?谁敢笑话你?我若有阿勆这般能干的孙子,做梦都会笑醒。」 太夫人心里略舒服了些,「大嫂说的是,阿勆这孩子有出息。」但终究还是不甚开怀,「阿勆说走就走,对家里毫无留恋。他听大哥大嫂的话,大哥大嫂得空替我说他两句吧。成事不说,既往不咎,以后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不强。」 齐国公夫人虽熟知太夫人的性情,这时也不禁摇头,「弟妹,你让阿勆怎么和家人和和美美?他母亲是克儿的原配嫡妻,他是克儿的嫡长子,世子之位本该是他的啊。」 太夫人赧颜,「克儿这糊涂孩子,净会办糊涂事!唉,我不让他扶正杨氏,他不听,不光要立杨氏做夫人,还把事先编好的那番谎话给张扬出去了。杨氏又擅钻营,也不知她如何贿赂崔家,竟然说动崔太后为她说话,称赞她和克儿是破镜重圆,情比金坚。太后发了话,我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认下这个儿媳妇了。」 提及往事,齐国公夫人脸色便不大好了,淡淡的道:「宋家可始终没承认。就算被贬的被贬,外放的外放,也始终不认杨家这门亲戚。」 太夫人更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那时我跟克儿说得好好的,杨氏就算做了国公夫人,世子也只能是阿勆,不能换人。谁知阿勆和劼儿长大之后,一个神勇无敌,一个体弱多病,亲兄弟两个同是将门之后,本事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克儿两个儿子都心疼,想着阿勆反正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劼儿却只能靠着家里依赖祖荫,便上报了劼儿为世子。克儿也不是不为阿勆着想,还说以后分家的时候要多给阿勆分些家产呢。」 齐国公夫人气得都笑了,「很不必这样。阿勆自己挣有家业,再有他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够富有的了。你们不必瞧着他可怜,硬要多分他仨瓜俩枣。」 太夫人还是偏向定国公的,「大嫂劝劝阿勆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齐国公夫人见太夫人实在糊涂,忍不住奚落她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父也有母。若父母不相合子女又能怎样?只能谁有理便向着谁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太夫人无言以对。 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约好了两天之后交割宋夫人的嫁妆,太夫人不大情愿的答应了。 第十七章 太夫人对蒋夫人道:「阿勆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哪里懂得管家。侄媳妇若得闲,常到大将军府看看,替阿勆张罗张罗。」 蒋夫人满口答应。 蒋夫人扶着齐国公夫人走了,太夫人送至二门,殷勤道别。 这晚张洢受了惊吓,夜里发起高烧,杨氏又是命人请大夫又是亲自监督着丫头熬药,衣不解带的在床边照看,不过短短一晚,鬓边多了两道白发。张劼也是忧心忡忡,定国公长吁短叹,定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 唐梦芙随唐四爷和张勆回到成贤街,黄氏和唐梦龙、含黛、含笑都眼巴巴的等着他们呢。黄氏着急的拉过唐梦芙,「福儿,阿勆听说你和你爹去定国公府了,便立即跟着过去了。你在定国公府没遇着什么事吧?」 唐四爷冲唐梦芙缓缓摇头。 唐梦芙知道父亲这是不愿让母亲知道实情因此担忧,笑嘻嘻的道:「没遇着什么大事。都是小事情,已经打发了。」 黄氏长长出了一口气,「娘这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黄氏一高兴,便张罗着要请张勆吃饭,「阿勆爱吃什么?伯母这就命做。」 「改口吧。」唐四爷笑。 张勆恭敬的下拜,口称「岳母」,黄氏又惊又喜,「已经和你祖母、父亲说过了?」张勆红着脸点头,黄氏心花怒放,瞅着张勆这个女婿越看越顺眼,「阿勆,我亲自给你做几样小菜去。」 唐梦龙笑,「张大将军,家母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 张勆和唐梦龙以平辈之礼重新相互拜见,张勆称呼唐梦龙「舅兄」,唐梦龙问了张勆的字,知道他字良力,便称呼起他的字。 含黛和含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唐梦芙却害羞起来,悄悄躲了出去。 「芙妹妹。」唐梦芙才出门不久,张勆便自身后追上来了。 「张大将军。」唐梦芙正色庄容。 张勆不明所以,「芙妹妹,方才你不是叫我勆哥哥的么?」怎么在定国公府肯叫勆哥哥,回到唐家,又是张大将军了呢。 唐梦芙小脸不自禁的就红了,好在夜色正浓,估计张勆看不清楚,胆子比白天大多了,「我那是故意气舞阳侯夫人的呀。」 「原来是为了气我姑母。」张勆又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又觉得失落。 那声勆哥哥多么好听,可芙妹妹的本意不是叫他,而是气别人…… 「我不喜欢舞阳侯夫人,我也不喜欢那位杨姑娘。」唐梦芙气鼓鼓的。 「为什么?」张勆眼前闪过丝亮光,仿佛要捕捉住什么很有用的东西了,一时却又捉不住。 唐梦芙道:「舞阳侯夫人想把杨姑娘嫁给你,杨姑娘自己也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这和芙妹妹有什么相干?」张勆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墨玉般的眼眸中星光闪动。 「你明知故问,你坏,我不理你了。」唐梦芙娇嗔,纤腰一扭,想要逃走。 「芙妹妹。」张勆身长腿长,步子迈开,稳稳的挡在唐梦芙前面。 「说不理你,就不理你。」唐梦芙被他挡着走不了,却还嘴硬的小声嘀咕。 张勆温柔低头看她,「芙妹妹,我和杨沅小时候一起玩耍过,那时我只有七岁。七岁之后我离开定国公府去了边关,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你想她不想呀。」唐梦芙声音小小的,小到要支着耳朵才能勉强听清楚。 张勆:「我这些年一直在打仗,心里眼里只有保境安民,杀敌立功,没空想。」 唐梦芙琢磨着他的话,「没空想……那你若有了空闲呢?」 张勆轻笑,「若有了空闲,我便要忙着定亲成亲了啊。」 唐梦芙「呀」了一声,羞得小脸通红,低头摆弄衣带。 张勆极少看到唐梦芙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心中欢喜,低低的道:「放心吧,我若要想,也是想我的未婚妻,不会想别人的。」 唐梦芙心里如一汪春水似的暖洋洋清灵灵无比舒畅,却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表妹是位大家闺秀呢。你怎么不想她,就想我呀?」 张勆笑而不答。 唐梦芙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他盛情难却也回看过来,目光却有意无意在唐梦芙胸前掠过。 唐梦芙差点儿跳起来,「你你你……你太坏了,太坏了……」扭头就走。 「芙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勆迈开长腿两步挡在她面前,有些着急的低头解释,谁知唐梦芙跑得太快太急,收不住脚,跌入他怀中。 张勆手是向前伸出的,他实在是无意,但好巧不巧的,正好一只手一个,捂住了唐梦芙胸前的两只小白兔。 她又长高了些,胸部更丰满,两只小白兔呼之欲出,柔软丰盈。 两人一起呆住了。 夜风徐吹,鼻尖全是香甜柔美的气息。 「你坏。」唐梦芙呜咽一声,伸手打了张勆一下,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逃开了。 张勆怔怔站在原地。 好像又大了些……手感更好……伙夫再做馒头得做大一号,不对,大两号…… 「张大将军,四爷和四太太请您进去。」含笑出来请人了。 「你回复岳父岳母,我稍后便进去。」张勆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含笑是个听话的丫头,而且她很崇拜张勆,虽然觉得奇怪,却曲膝答应道:「是,张大将军。」 张勆深深的呼了几口气。 不行,他不能直接进去,他心跳太快,神色反常,脸应该也是红的。他得多呼几口气,待心跳得不快了,脸不再红得不能看了,再进屋里去。 张勆回屋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可唐四爷带着探询的微笑目光扫过,张勆脸上又燃烧起红云。 黄氏亲自做了几个小菜端过来,「阿勆,尝尝合不合胃口。」 唐梦芙故作镇静,「娘,今天其实我也遇着个小麻烦,是他救了我。」 「全亏阿勆了。」唐四爷感慨。 黄氏听了,先着急的拉着唐梦芙上下左右打量,确认唐梦芙平安无事,殷勤的瞧着张勆,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梦龙感激的道谢,「良力,多亏你了。」 含笑飞快的跑出去又飞快的跑进来,手里举着只大鸡腿,「张大将军,这只鸡腿是我偷偷藏起来当宵夜的,给你!」 把唐梦芙给乐的,「张大将军你了不起呀,含笑这鸡腿连我都不一定给呢。」 含笑一本正经,「鸡腿不给姑娘,给姑娘的救命恩人。」 憨憨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张勆吃着黄氏精心准备的小菜,不住口的称赞好吃,是他生平所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黄氏这时对着张勆完全是一片慈母心了,「喜欢就常来,天天来。」 唐梦芙坐在离张勆不远的地方,小声告诉他,「哎,以后你要是跟我规规矩矩的,我就不生气。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呀,不许忘了。」 张勆闷头喝汤,不说话。 规规矩矩的就不生气,那……那你还是生气吧…… 「阿勆你爱吃什么,以后给你做。」黄氏笑咪咪的问。 「馒头。」张勆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第十八章 唐梦芙扭过头去,脸上是血一般的红色。张勆自己话出口后也吓了一跳,低头吃饭,头几乎埋到了盘子里。 唐四爷和黄氏狐疑的看看唐梦芙,看看张勆,弄不明白这两个人各自是怎么了。 --- 张洢在定国公府病了几天,来势汹汹,很有些吓人。杨氏日夜不休的照顾张洢,别的事都顾不上了。 太夫人把张勆母亲的嫁妆如数交给了齐国公夫妇,齐国公夫妇转交给了张勆。 张勆拿到母亲的嫁妆单子,眼眶湿润。 他请了东平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余棱夫妇为媒人,到成贤街向唐四爷提亲,两家换了庚贴。 依太夫人的意思,婚姻大事,这八字还是合上一合的,最好请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亲自相看,或请位高僧也行。张勆道:「一定合。」把这道程序给省了。 太夫人心里有些不舒服,让人请了舞阳侯夫人张华回娘家,跟她抱怨了几句。舞阳侯夫人忿忿,「阿勆和阿沅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孩子小时候多要好!大嫂在的时候,我还和大嫂商量过要结娃娃亲呢。现在阿勆长大了,翅膀硬了,看不上我家阿沅,倒要娶个监生的女儿,娘您说好笑不好笑?」 「阿勆这孩子小时候就倔,长大了更不听话,仗着有老国公爷给他的婚书,婚事大事他独断专行,半句也不肯听我的,不肯听他爹的。」太夫人提起这事就愁眉苦脸的。 舞阳侯夫人怒气更盛,「爹也真是的,不知道阿勆和阿沅是天生一对么?留下的婚书居然是空白的,由着阿勆想怎么填就怎么填。」 提起老定国公,太夫人也很是怨念。老定国公实在不给她留面子,这不是摆明了看不起她、不放心她么,好像她这嫡亲祖母会坑害张勆似的。 「娘,阿沅这几天没精打采的,总有一天得病倒了。」舞阳侯夫人央求的道:「您是阿勆的亲祖母,您想想办法,让阿勆退了唐家那个丫头,和我家阿沅结为夫妻。唐家那个丫头家世不行,为人又太厉害,她实在不适合做阿勆的妻子。您想想,以定国公府眼下的形势,阿勆得娶位知书达理、不争不抢的大家闺秀才行,这样阿勆和阿劼才能相安无事,和平相处。若是娶了唐家那个牙尖嘴利的刻薄丫头,她只会蹿掇阿勆争,不会劝阿勆退让,以后定国公府岂不是乱了?」 「你让我再想想。」太夫人被舞阳侯夫人说动了。 是啊,张勆需要娶一位贤惠大方的大家闺秀,识大体,明大局,不争蝇头小利,张勆才能不和张劼争夺世子之位,定国公府才会和平安宁…… 换庚贴三日之后,张勆依旧请余侯爷夫妇为媒人,到唐家下了文定。 张勆和唐梦芙正式定了亲。 唐梦芙的婚事尘埃落定,最高兴的人当数黄氏。 小定之前,黄氏激动的问着唐四爷,「能说了么?现在能说了么?」 唐四爷点头道:「可以说了。」 大将军府已经致书礼请,唐家答婚书允许,这门婚事就是定下来了。告知亲戚朋友,有何不可。 黄氏喜生两腮,又殷勤的向唐四爷确定,「这京城里头比咱家女婿更出色的青年人,有么?」 唐四爷素知她的心事,微笑道:「阿勆天纵奇才,今年才二十岁,已是光禄大夫、柱国大将军,从一品武官,满朝文武官员之中,找不出第二个来。」 武将之中,像张勆这样成名如此之早的已经罕见,文官就更加不可能了。文官要科举出身才算正途,二十岁能考中进士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之后由七品小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升到一品大员。 黄氏便兴冲冲的道:「到了小定那天,咱们除了把哥哥嫂嫂们请过来,还要请我爹我娘,我娘家哥嫂,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请黄二丫黄三丫!黄二丫黄三丫都号称嫁的比我好。黄二丫不怎么爱说话,倒还算了,黄三丫不知冲我炫耀了多少回所谓的公侯府邸、侯门富贵。我偏偏要把黄三丫请过来,让她看看咱们福儿许了什么人家,瞧瞧黄三丫以后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在我面前摆她侯府夫人的臭架子!」 「但凭娘子做主。」唐四爷笑道。 黄氏便命人到柿子巷、诚勇伯府、莫将军府、永宁侯府送请贴去了。各家见了请贴上的字,都觉奇怪,「福儿(芙儿)许给了哪一家?」黄氏差去的人统一答复,「是一位将军。」 柿子巷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有些稀奇,「芗儿、苒儿常年住在京城,又比芙儿年龄略大些,一直到现在也没寻到太中意的人家。芙儿和她的姐姐们不一样,前头的孙五郎家世人才都过得去,一点儿也不犹豫就退了,这么快便又要定亲。也不知这回许的将军是何方神圣?」猜来猜去,不得要领。 诚勇伯夫人接着请贴,大喜的事她却着急起来了,「我前些天才见过大丫儿,也没听她跟我提过福儿的婚事啊,怎么这就要定亲了?大丫儿这是把我外孙女许给谁了?」 胡氏和陆氏忙道:「大姑奶奶、大姑爷疼福儿,给福儿寻的一准儿是好人家,娘不用担心。」 诚勇伯至晚方回,拿过请贴看了,哈哈大笑,「巧了,那天我休沐,我陪你一起过去。」 诚勇伯夫人不放心,「大丫儿脾气急,可不敢把福儿许错人家啊。」 「放心吧,错不了。」诚勇伯笑得更加畅快。 莫将军府的三太太,也就是黄氏口中的黄二丫,接到请贴后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禀明了婆母莫老夫人,说要到成贤街祝贺外甥女的文定之礼。黄二丫的丈夫莫霄是莫家庶子,黄二丫又沉默少言不爱说话,不会甜言蜜语的讨人欢心,莫老夫人一向不喜她,连唐梦芙许的是什么人家都没问,淡淡的道:「早去早回。」便让黄二丫出去了。 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也就是黄氏那个不可一世的庶妹黄三丫,听说唐梦芙许给了一位将军,和她女儿秦秀清很是畅快的笑了一番,「许了位将军,哈哈。这年头不拘什么人都能叫将军了,一个千户所的副千户也能被授为武略将军、武毅将军,将军这两个字可真是不值钱呢。」 秦秀清哧笑,「她爹就是监生,能有什么人愿意娶她?她许的这位将军,不定是哪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呢。咱们倒要去瞧上一瞧,也是个乐子。」 「清儿说得没错,一定是个乐子。」九少夫人笑吟吟。 九少夫人因着嘴甜会巴结人,且她嫁妆丰厚,出手大方,所以她在永宁侯府的地位可比黄二丫在莫将军府强多了。她向侯夫人禀明了要出门走亲戚的事,侯夫人很大方的给她派了两辆车。 九少夫人欣喜不已。 到了这一天,九少夫人一大早起来精心装扮,穿了新做的大红地绣折枝牡丹宋锦大袖衫,戴了才打的赤金镶红宝石凤凰展翅发钗,打扮得如同神仙妃子一般,带着秦秀清奔成贤街去了。 到了之后,看到路边已经停着七八辆马车,唐家还有仆人在外头照看,秦秀清不由的抿嘴笑,「看着倒有几分意思,若再好上一百倍,便能赶得上侯府的一半了吧?」 第十九章 九少夫人也笑,母女二人甚是开怀。 「是不是这家?」几十名身穿黑衣的豪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青年公子,大摇大摆横冲直撞的冲这边过来了。 九少夫人本应带着秦秀清立即进唐家的,可她瞅着这个豪门公子似乎是冲着唐家来的,有心想看热闹,脚下便慢了两步。 「哎,你。」那青年公子衣饰豪华得过了份,浑身上下金光闪闪,从头到脚仿佛都写着「我有钱」「我俗气」「我蛮横」,说起来话更是大咧咧的,一点儿也不讲究礼貌谦让,「哎,你知道这家住的是谁吧,这家是不是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 「我为何要告诉你。」九少夫人不悦。 这人虽然带着数十名奴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儿郎,可对她这位侯府少夫人如此无礼,是不是没长眼睛? 秦秀清好奇的悄悄看了这豪富公子几眼。 这人家里一定很有钱。一堆奴仆前呼后拥的,穿的戴的又这般华贵。他帽沿上镶的是猫眼,宝石光一开一合,酷似猫的眼睛,而且是最为纯正珍贵的金绿色。别的都不说,单这一颗猫眼宝石便价值不匪了啊。 「你何要告诉我?呸,不长眼的东西,连本小爷都不认得么?我是崔青云,太后娘娘唯一的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大怒,两手叉腰,昂首向天,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原来是崔公子。」九少夫人吓了一跳。 崔青云是崔家独苗苗,他的大名九少夫人自然是如雷贯耳,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了面。 「原来这人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啊。」秦秀清知道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又惊又喜。 秦秀清的父亲只是永宁侯府的庶子,秦秀清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崔青云这样的权贵之子。 九少夫人一旦得知崔青云的身份,马上便和颜悦色了,「崔公子,这里住的是一户姓唐的监生,以及他的妻子儿女。他的儿子在国子监读书,确实人物俊美。」 九少夫人见崔青云找「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猜测着这个人是唐梦龙。唐梦龙和他父亲唐四爷一样都是好相貌,说长得特别好看,那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崔青云这个人名声就和整个崔家一样,差得不能再差。坊间关于崔青云的传言很多,也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不喜女子,只爱男人,所以至今尚未成婚。九少夫人猜测着崔青云要找唐梦龙,应该是看上唐梦龙了,不过九少夫人并不替唐梦龙担心。男人嘛,和女人不一样,不用讲究三贞九烈,被权贵家的傻儿子看上了,被天下第一纨绔看上了,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崔青云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这小兄弟是不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活泼可爱,人特别聪明?」 九少夫人犹豫了下。唐梦龙应该有十七了吧?十四五岁的小兄弟,那应该不是。唉,可惜了,不认识崔家独苗想要找的人,平白失云了攀龙附凤的机会。 「有十七了吧?」九少夫人听说过崔青云的恶名,没敢隐瞒。 崔青云气得撸袖子想打人,不服气的嚷嚷,「不可能!不可能!小兄弟年龄那么小,怎么可能有十七岁?你净会哄人!」 崔青云一嚷嚷,他带着的豪奴就虚张起声势,有的冲着九少夫人、秦秀清呲牙咧嘴,有的冲着她们嗷嗷乱叫,跟群猴子似的。 尽管是虚张声势,九少夫人、秦秀清也吓得不轻。 唐家的仆人早进去通报了。 待客厅里,柿子巷、诚勇伯府的人都已到齐了,黄氏正陪着说话。 唐梦芙带着含笑自后院出来,仆人忙过去回禀,「姑娘,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和秦姑娘来了,和一个公子哥儿说话呢。那公子哥儿自称是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打听咱家有没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兄弟。」 「又是他!」含笑义愤填膺。 大军进城那天崔青云的人硬把唐梦芙「请」到专道,含笑想起这件事就憋气。 「姑娘,我去揍他!」含笑杀气腾腾。 唐梦芙想了想,「看看时辰,他和余侯爷快要来了,说不定正好碰上崔纨绔。崔纨绔让他教训正合适。」 张勆是教训过崔青云的,崔青云别说见到张勆本人,听到张勆的名字就能吓跑他。 「姑娘,他是谁啊?」含笑愣头愣脑的问道。 唐梦芙小脸一板,不理含笑了。 含笑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了,懊恼的挠头,「姑娘,我哪句话说错了,你教给我啊。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教而不理人,那也是虐,那比不教而杀还虐。」 「噗……」唐梦芙被含笑这番憨话给逗笑了。 「含笑,咱们悄悄以门口看热闹去。」唐梦芙快活的道。 「好咧。」含笑见唐梦芙笑了,喜不自禁,颠儿颠儿的跟了上去。 「姑娘,他是谁啊?」含笑很有求学好问精神。 唐梦芙在含笑这么直白憨厚的丫头面前都娇羞不起来了,「他就是张大将军呀。本来这个文定之礼,按咱们老家的风俗习惯,是要男方的母亲来插钗的。他母亲早逝,便自己亲自来了。」 「原来是他呀。」含笑拖长了声音。 含笑冲唐梦芙眨着眼睛。 唐梦芙又是笑,又是咬牙,「好呀,你也学会这个了,你再这般促狭,瞧我以后还疼不疼你?」 含笑乐,「我以后不敢了,求姑娘还像以前那般疼我吧。」 两人嘻笑打闹着到了大门口。大门是关着的,两人从旁边的小门往外看,只见崔青云崔纨绔堆着一脸谄媚笑容,踮起脚尖拼命想给端坐在马上的张勆扇扇子,「张大将军,我就是来找那个好看的小兄弟,没敢干别的,没犯事。」 「嘻嘻。」唐梦芙和含笑见了崔青云这熊样,都掩口笑。 张勆对崔青云这样的人可不讲客气,「小兄弟不是你能见的,快滚。」 崔青云沮丧的叹气,「我学啥都慢,到现在还滚不好……我就想见见小兄弟,我可想他了,我还很想……我还很想……」偷眼瞅瞅张勆,剩下的话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张勆今天人逢喜事,没给崔青云脸色看,「崔青云,你找小兄弟怎地找到了这里?」 崔青云难得听到张勆问他句话,深感荣幸,忙道:「是你哥哥张世子告诉我的!张世子说他似乎在这一带见过小兄弟,小兄弟似乎姓唐!」 张勆沉下脸,「张劼不是我哥哥!」 「哦。」崔青云傻呼呼的哦了一声。 张劼不是张大将军的哥哥?他俩不是一个爹么?同一个爹肯定是兄弟啊,年龄大的那个是哥哥,年龄小的那个是弟弟,为啥张大将军说张世子不是他哥哥,难不成……张世子不是他爹亲生的? 这个念头吓了崔青云一跳。 张世子不是他爹生的哎,这这这这可太严重了! 难为崔青云了,像他这么笨的人,这一刹那间脑海中居然如闪电般闪过了这一连串的念头。 「以后少和张劼来往。」张勆吩咐。 「哦。」崔青云乖乖的点头。 「以后不许再找小兄弟。」张勆又道。 第二十章 崔青云皱起一张脸,「那么好看的小兄弟,不让我找他,我多难受……呜呜呜……」越说越伤心,索性哭了。 张勆是和东平侯一起的,东平侯见了崔青云这傻样,哈哈大笑,「阿勆,今天是你定亲的好日子,不可误了吉时。」 张勆也笑,让崔青云滚蛋了。 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跑出去,估摸着自己安全了,壮着胆子回头叫道:「你就是把我从这儿踹到南城墙,我也要找小兄弟,我一定要找到他!」 崔青云叫得虽欢,张勆一记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崔青云打个啰嗦,飞也似的跑了。 唐梦芙和含笑乐得都不行了。 张勆和东平侯一起下了马。 东平侯夫人的马车徐徐驶过来,东平侯亲自把他夫人扶了下来。 「张大将军,幸会幸会,我是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娘家姓黄。」九少夫人很热情。 九少夫人不光介绍了她自己,也没忘记秦秀清,「张大将军,这是小女秀清,在永宁侯府排行第十二。」 「张大将军,您若不嫌弃,叫我十二妹妹就可以了。」秦秀清的声音娇滴滴的,「这里是我姨母的家。您大驾光临,不知是我姨母请来的客人,还是我姨父,或是我表哥请来的客人?」 「她想做什么?」含笑听着秦秀清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就生气,「姑娘,不如我出去告诉她,张大将军到底是谁请来的客人!」 「谁请来的?」唐梦芙问。 含笑得意,「张大将军是咱家的姑爷,当然是姑娘请来的呀。」 唐梦芙捏捏她圆鼓鼓的面颊,「长本事了啊,学会胡说八道了。含笑我告诉你,他不是我请来的,他是自己要来的。」 含笑咧咧嘴,「方才我说错了。姑爷不是姑娘请来的,是姑娘招来的。」 唐梦芙白了她一眼,含笑连忙补充,「是梧桐树招来金凤凰的那个招!」 唐梦芙嗔怪,「少贫嘴了。快出去吧,看你的了。」 含笑喜孜孜的答应了一声,「是,姑娘。」 大门外,张勆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面无表情冷得像块白石,秦秀清娇柔婉转的询问之声,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九少夫人瞅瞅年轻俊美的张勆,再看看正值妙龄的秦秀清,心情一阵激动。来唐家这趟本来是想看个乐子的,谁知这趟真还没白来!眼前这位可是张勆啊,朝中最年轻的大将军,出自定国公府,本朝最显赫的国公府邸之一,这个年青人不管在哪家岳母的眼中都是乘龙快婿…… 九少夫人想得正美,含笑一脸严肃的站到了她和秦秀清面前,「九少夫人,秦十二姑娘。」 哪来的乡下丫头,没有眼色,不懂规矩。九少夫人眼中闪过恼怒之色。 要不是张勆在这儿,九少夫人担心影响了她和秦秀清温良贤淑的形象,这时已经开口训斥起含笑了。 秦秀清根本没注意到含笑,面对着冰山一样的张勆,有些畏惧害怕,却又心生爱慕,愈发的装腔作势,「张大将军,我猜您应该是认识我外祖父诚勇伯黄伯爷,所以才会成了唐家的客人吧?」 秦秀清觉得她自己很聪明。唐四爷连个小官都不是,黄氏除了诚勇伯府就不认识什么贵人,那除了诚勇伯之外,谁还可能请张勆到唐家?是了,一定是诚勇伯。 「秦十二姑娘,张大将军不是我家的客人,是我家的姑爷。」含笑一脸诚恳。 秦秀清呆了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他是你家的姑爷?」 九少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呵斥道:「你这丫头净会胡说,张大将军怎么可能是你家姑爷?」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迎娶一个监生的女儿。 「张大将军怎么不可能是她家的姑爷。」东平侯余凌和他的夫人罗氏一起走过来了,「本侯今日携夫人至此,正是为张大将军做媒人的。」 东平侯夫人罗氏微感诧异,「这位夫人应该是唐家亲眷吧?那你不知道今天是张大将军和唐八姑娘定亲的好日子么?」 九少夫人如被雷击,傻子似的呆在了那里。 她可以看不起含笑,可以看不起黄氏、唐四爷、唐梦芙一家人,可这位东平侯夫人她是识得的,这位夫人可不会说假话,难道唐梦芙真的攀上高枝儿,要嫁给张大将军了? 九少夫心乱如麻。 秦秀清方才快乐得很,眼前飞晃着道道玫瑰色,这时眼前一灰,继而眼前一黑,如堕深渊。 眼前这位俊美非凡的大将军不是唐家的客人,他是唐家的姑爷,来和唐梦芙定婚的…… 大门敞开,唐四爷和黄氏亲自出来迎接贵客。九少夫人和秦秀清亲眼看着张勆向唐四爷和黄氏下拜,脸上火辣辣的疼,原来张勆果真是唐家的女婿,要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向唐四爷、黄氏行这样的大礼? 唐四爷、黄氏礼让着客人进家。 黄氏笑容满面的向东平侯夫人道谢,「这可真是劳烦贤伉俪了。」 东平侯夫人笑,「哪里哪里,能为张大将军和令爱做媒,是我夫妇二人的荣幸。唐四太太你不知道,外子乐于做这个媒人,这些天好几回在梦里笑醒。」 东平侯乐呵呵的道:「无他,我只是想到了阿勆的谢媒礼。」 他的话很是风趣,说的大家都笑了。 黄氏见到九少夫人便想起之前的种种,忍不住指指张勆,示威般的看着九少夫人,满脸炫耀之色。 看吧,这是她的女婿,黄三丫比不了吧?无论如何比不了吧? 九少夫人气得心肝肺一起疼。好嘛,这个黄大丫可真是小家子气,不就是她闺女定了个好女婿么?她这就显摆起来了! 九少夫人柔声向东平侯夫人道:「罗夫人,多日不见,您似乎略丰满了些,我想,您的日子一定过得很顺心。」 东平侯夫人有些歉意的道:「对不住,我这记性一天差似一天,竟然不大记得您了。敢问您是……」 九少夫人脸上实在羞得慌,勉强笑道:「您贵人事忙,大概把我忘了。我在锦乡侯太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您,我是永平侯的九儿媳妇。」 「我娘家的异母三妹。」黄氏笑道。 九少夫人脸色更是红通通的了。黄大丫故意说她是异母三妹,不就是特地说明她是庶出么?真够坏的! 「原来是唐四太太的娘家妹妹,这回我可记住了,再也忘不了了。」东平侯夫人彬彬有礼。 九少夫人心里真是堵得慌。敢情东平侯夫人以后能记住她,就因为她是黄大丫的妹妹啊,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沾黄大丫这个倒霉女子的光了? 黄氏今天本来就快活欣喜,看到黄三丫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那沮丧模样,黄氏更是扬眉吐气,心花怒放,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秀清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黄氏笑咪咪的夸奖秦秀清。 京城的侯府也是分一二三等的。如果说东平侯府是一等的话,那永宁侯府只能算三等,而且秦秀清的爹还是庶子,那她离东平侯夫人的距离就更遥远了。如果放到平时,有东平侯夫人在,秦秀清肯定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的,今天却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秦秀清一反常态,勉强笑了笑,便低下了头。 第二十一章 她伤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生平第一回离传说中的张大将军如此之近,以为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眼,谁知他是唐家的姑爷。这太打击人了。 「十二姑娘有这样的好人才,又有张大将军这表姐夫,以后是不用愁了。」东平侯夫人和气的笑。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心里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有张大将军这样的表姐夫,以后不用愁了,张大将军只能是表姐夫。 唉,本来是到唐家来找乐子看笑话的,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黄氏让着东平侯夫人走在前头,自己落后两步,抓住了九少夫人的手,「黄三丫,你以后还跟我炫耀什么侯府夫人、侯府千金不了?」 黄氏手劲儿大,九少夫人被她抓得手腕都是疼的,竭力想要挣脱开,「不炫耀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炫耀了。」 「你总算学聪明了。」黄氏满意的笑。 黄氏放开九少夫人,得意洋洋的快步两步,追上了东平侯夫人。 九少夫人抚摸着手腕,满脸沮丧。从前她总觉得黄氏虽然是嫡出长女,却倒霉之极,嫁的一点儿也不好,连她这位侯府少夫人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上。今天黄氏算是扬眉吐气翻身了,永平侯府那三流侯府也配和张家比? 含笑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向西边的假山溜了。 张勆耳聪目明,随着含笑溜走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假山后一张慧黠的、美丽的面庞一闪而过。 她在笑,笑容狡猾,跟个小狐狸似的。 磨人的小丫头。张勆心里庠庠的。 张勆和东平侯、东平侯夫人被迎入待客厅。 柿子巷和诚勇伯府的客人知道唐四爷和黄氏是出去迎媒人、新婿的,一个比一个好奇,都想知道新婿到底人才如何,好奇的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阿茜,你八妹妹许的哪家?」二太太越到这会儿越想知道内情,叫过唐茜当面询问。 唐茜是随着唐四爷、黄氏一起搬过来的,这些天一直住在成贤街。不过之前二太太并没把唐梦芙的婚事当回事,又不愿纡尊降贵问唐茜这个只会死读书不懂得灵活变通的庶女,这会儿是好奇心起来了,忍不住了。 唐茜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啊。四叔四婶没告诉我,八妹妹害羞,不许我问。」 二太太瞧着唐茜这迟钝不机灵的样子就烦,板起脸,命她退下了。 大太太和善的拍拍她的手,「横竖正主就要到了,再等片刻,便知真相。」 二太太笑,「大嫂说的对。」 「来了,来了。」黄宝琴离门口最近,看到甬路上有了人影,忙兴奋的向众人告知。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唐四爷和黄氏礼让着东平侯夫妇、张勆进入待客厅。 张勆那如美玉般的面容映入众人眼中,除诚勇伯镇静如常之外,其余的人都惊讶之极。 黄宝珞、黄宝琴和唐芗、唐苒、唐茉几乎惊叫出声。 黄宝珠忙告诉诚勇伯夫人,「祖母,这位是张勆张大将军,定国公的儿子,一品大员,还是位世人敬仰的英雄人物,我那些个手帕交提到他都赞不绝口,仰慕得很呢。」 诚勇伯夫人又是喜欢,又觉纳闷,「你大姑母说,你表妹许的是位将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将军呢,原来是张勆啊。」 大太太二太太一直好奇唐梦芙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现在知道这人竟是张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奇事,都作声不得。 胡氏和陆氏这妯娌二人却大为欢喜。大姑奶奶的女儿嫁得这么好,三姑奶奶以后回到诚勇伯府就摆不起侯门贵妇的架子了,甚好甚好。 九少夫人和秦秀清跟在最后头,胡氏笑着拉了九少夫人过来到她身边坐下,「咱们是客人,来观礼的,该坐在哪儿便坐在哪儿,你说是不是?」 九少夫人没想到胡氏这个被包姨娘指使了多年的人竟敢对她这样,怒意满腔,摔开了胡氏的手,「你别管我。」你是什么人,也配管我了? 胡氏便有些慌张了。 她这些年来被包姨娘、九少夫人母女拿捏惯了,真的要当面奚落九少夫人,她底气还是不足。 陆氏也不大会说话,黄宝珠却是嘴上不饶人,「三姑母消停些吧,我娘也是为了你好。表妹的文定之礼,咱们是客人,是是来观礼的,观礼自然是坐在一边了,和主人站在一起,难道要喧宾夺主不成?」 「连你这个小丫头都教训起我来了。」九少夫人咬牙。 黄宝珠淡笑,「我做晚辈的,哪里敢教训三姑母?不过是彼此至亲,有心里话不敢隐瞒,直言相告罢了。」 九少夫人更是气了个仰倒。 胡氏和陆氏相互看看,一脸惊喜。 她们以前常被包姨娘打压,被九少夫人教训,现在九少夫人开始吃瘪了,那连包姨娘倒霉还远么?可喜可贺啊。 东平侯和东平侯夫人以媒人的身份,向唐家送了文定的礼品:四匹贡缎,四匹宋锦,四匹云锦,四匹织锦缎,金、银、玉、宝石首饰各四件,及酒、点心等各四盒。 文定俗称小定,按风俗习惯只送薄礼,所以这样的文定之礼是非常丰厚的了。 唐四爷和黄氏回赠的礼品也极为讲究,和文定之礼极为相配。 东平侯向唐四爷递上早就写好的婚书,唐四爷也将允婚书递交。 张勆拜见了岳父岳母。 接下来就是插钗的环节了,按风俗习惯是张勆的母亲为唐梦芙插上发钗,表示婚事已定。可张勆的母亲已经去世,所以张勆可能要亲自来做这件事了。 侍女将盛装打扮的唐梦芙请了出来。 唐梦芙深衣曲裾,比平时更显端庄秀丽,一头如云青丝挽作瑶台望仙髻,乌黑润泽,像上好的绸缎一般。 唐梦芙在厅前跪坐下来,精工制作的百花裙在她周围环了一圈,美到了极致。 张勆在她身后跪坐下来。 侍女捧过来一个白玉盘,盘上放着只别致优美的大头钗,和田美玉仿佛碧绿池水,绿水碧波中一只小荷露出尖尖角,将开未开,娇极嫩极。 「太美了。」有人赞美出声。 这不仅仅是只发钗了,简直是幅画,是首诗,也不知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有这样的巧夺天工之作。 「这只钗是我母亲留给她儿媳妇的。」张勆取过发钗,修长手指轻轻抚摸,「芙妹妹,这只钗,只有你才配戴。」 唐梦芙仪态端庄的跪坐在那里,耳垂渐渐发烧。 张勆缓缓的、庄重的将发钗插在唐梦芙如鸦羽般的发髻间。 张勆的手、发钗、唐梦芙的发髻,每一样都美。 这与众不同的插钗,格外赏心悦目。 「芙妹妹,咱们的婚事这就定下来了。以后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张勆神态庄重。 「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唐梦芙温柔回应。 既然定亲,他和她便是未婚夫妻了。这一生一世,他们注定要在一起,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不管前途是否平坦,不管未来际遇如何,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黄氏眼泪汪汪的。 第二十二章 唐四爷也有些伤感,却安慰妻子道:「今天只是定亲。芙儿还小,婚期定在明年九月,咱们还能留她大半年呢。不必这样。」 「我不是伤心,是感动……」黄氏眼泪流得更凶了。 唐四爷眼睛也潮湿了,取过手帕替妻子拭泪。 礼成。 唐梦芙向众宾客行礼,由侍女扶回内室。 张勆答谢宾客,答谢媒人,之后便由唐四爷、唐梦龙和诚勇伯等人陪着出去了。 唐家的风俗这天是要请媒人、亲家饮宴的,黄氏早就准备好了。 张勆等人离开之后,只剩下一众女客,气氛很快便活跃起来。大太太拉过黄氏,「弟妹,你和四弟怎恁地本事大,找了这么个好女婿?」二太太也好奇道:「怎地结的这门亲?」黄氏谦虚,「倒也不因为别的,主要是我家有福气,我闺女有福气,她名字里就带着福字呢。」 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个晕。 四弟妹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你家还有福气呢?四房不是一向最倒霉么? 诚勇伯夫人招手叫过黄氏,满脸都是欢喜,「大丫,娘原来还担心你脾气急,把福儿许错了人家。现在看看,你和四郎给福儿挑的小女婿真好,小伙子长得多俊啊。」 黄氏嗔怪,「娘,福儿是我亲闺女,我怎么舍得把她许错人家?」 诚勇伯夫人性子直,笑话道:「你原来还不是错把福儿许给了孙家?」 黄氏拉下脸,「娘可别提这个了。提起那家人我就生气。」 黄氏觉得有两道鲜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转头一看,九少夫人正盯着她看呢。 「有事?」黄氏没好气的问。 「没事。」九少夫人摇头。 黄氏便不想理会九少夫人了,谁知九少夫人有意提高了声音,「大姐,今天是福儿和张大将军定亲的好日子,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连一位夫人也没出面?这是不是不大对啊。我记得我和清儿她爹定亲那天,永宁侯府可是有两位伯母辈的夫人出面呢。」 九少夫人的话众人都听见了,不由的面面相觑。 也对,按说男家是应该有长辈夫人出面的。可张勆的家事谁没听说过呢?他家里并不是有位继母,而是一位……唉,定国公府的事太复杂了…… 九少夫人见状,很有些得意,假惺惺的说道:「大姐,这高枝儿也不是好攀的,若是男家身份地位高得多,对女家不重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九少夫人话还没说完,黄氏正扬眉要发作,侍女快步进来禀报,「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到了!」 厅内方才还有些吵,现在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九少夫人张口结舌。 她这是什么命啊,她才提了男家没来长辈,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就到了? 莫三太太一向少说话,这时却激动的站起身,「齐国公夫人,哎呀,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她老人家,这可是意外之喜。」 九少夫人这才迷糊过来了,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平时比这个二姐精明多少倍,关键时刻倒犯起傻了呢?齐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能见着一回面可是不容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打起精神,好生应对,说不定齐国公夫人就此赏识了她呢。 「黄三丫,男家来没来人?」黄氏气呼呼的问着九少夫人。 「来了,来了。大姐,方才全是妹妹不懂事,妹妹没见过世面,眼皮子浅,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啊。」九少夫人也真是能屈能伸,陪着笑脸,把她自己贬到了泥地里。 黄氏哼了一声,脸带喜色,「诸位,失陪片刻,我去迎迎客人。」 「大姐,我和你一起去。」九少夫人自告奋勇。 「我也陪你一起去。」莫三太太不甘落后。 她俩一个是永宁侯府的,一个是莫将军府的,家里的男子都在军中任职。齐国公府在军中意味着什么,她们太明白了。 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一边儿一个拉住黄氏的手,要陪黄氏一起出去迎接客人。 这两个庶出妹妹自打出生以来到现在,这会儿是对黄氏最殷勤、最亲热的时候了。 「我不用你们陪。」黄氏不快的把她俩甩开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自己也是客人呢,请安安生生坐着,不用替我做主人。」 「大姐,你才到京城没多久,没和贵人们打过交道,还是让妹妹陪着你吧。」九少夫人不死心。 「是啊,大姐,齐国公夫人虽慈祥,却重规矩,还是我们陪着你比较好。」莫三太太今天异乎寻常的执着。 黄氏气笑了,「我和齐国公夫人又不是没有见过面,她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她对我好的很,你们就放心吧。」不耐烦再和这两个突然热情似火的庶妹纠缠,一手一个,把她们按在座位上。 黄氏风风火火的带着侍女出去了。 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急的直跺脚。 二太太看得稀奇,「这出去迎接齐国公夫人,有这么重要么?」 大太太知道唐二爷仕途不顺,这些年来升官的心淡了,连带的这个二弟妹也没了上进心,对官场之事不甚精通,笑了笑道:「应该很重要吧。」 三太太顾氏娘家是济宁侯府,虽觉得九少夫人和莫三太太两姐妹太急切了些,太外露了些,但知道她们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倒也觉得情有可原,忙告诉二太太道:「二嫂,真有这么重要。齐国公夫人可非同小可,齐国公在诸国公之中排第一位,她在外命妇之中排第一位,张家又和皇家是亲戚,公主王妃见了她都是执晚辈礼的。若得了齐国公夫人的青眼,以后这京城贵族之家哪里也走得进去了。二嫂听说了么?齐国公府前阵子办的芙蓉宴,略平常一些的人家,想要张请贴都难如上青天。」 「这样啊。」二太太有些明白了。 黄氏迎至二门,齐国公夫人由蒋夫人扶着下了轿子,黄氏忙上前两步,虚扶了一把,「怎敢劳动您老人家?」 唐梦芙回房换了衣裳,红衣红裙,备显娇媚,如一朵红云似的飘了过来,向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行礼问好。 齐国公夫人道:「好芙儿。」亲手把唐梦芙扶起来。 「芙儿今天美得过份了。」蒋夫人微笑。 蒋夫人脸上微有汗迹,神情也不像平时那么淡然。 唐梦芙笑,「伯祖母、四伯母原本没有打算来的,现在却突然来了。这其中必有原因。让我来猜上一猜如何?我猜呀,应该是定国公夫人大驾光临,伯祖母、四伯母知道了,特地来挡她回去的。定国公夫人已经挡回去了,伯祖母、四伯母反正已经来了,便到家里来坐坐,认认亲戚,是不是这样?」 蒋夫人不禁扳过唐梦芙的小脸,「芙儿,让四伯母看看,你这孩子嘴巴是怎么长的,如此伶牙利齿、能说会道?」 唐梦芙忙指着自己的胸口,「主要是因为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不过七窍玲珑心您看不到,那就看我的樱桃小嘴吧。」 蒋夫人、齐国公夫人、黄氏都被她逗得笑了,「这调皮孩子。」 第二十三章 齐国公夫人从蒋夫人手里把唐梦芙「救」出来,乐呵呵的道:「我们芙儿这小脸蛋多好看啊,你别盯着一直看,给看丑了可怎么办。」 「您老人家有了孙媳妇,便不疼儿媳妇啦。」蒋夫人和齐国公夫人婆媳多年,情同母女,性情淡然的她这时也撒起娇。 唐梦芙小脸蛋白里透粉,害羞得低下头。 齐国公夫人嗔道:「不许再提什么孙媳妇不孙媳妇的了,羞着芙儿了。」 蒋夫人笑着答应,「是,母亲。」 黄氏见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这么喜欢唐梦芙,待唐梦芙这么好,心花怒放。 四人缓步向厅里走,齐国公夫人问着唐梦芙,「芙儿,你怎地猜得这么准?」 蒋夫人也缓缓的道:「我们虽说是突然来的,可原因也可以有很多,为什么你就猜到了这个呢?」 唐梦芙体贴的扶着齐国公夫人,「您老人家慢着点儿。伯祖母,四伯母,我就是胡乱猜的呀。以定国公夫人的脾气禀性,她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的,一定会有什么举动。一直持续到今天都风平浪静的,我觉着很不对,预料她今天应该会做些什么。今天她没来,伯祖母和四伯母来了,所以我猜想是您两位把她堵回去的,我是不是蒙对了?」 齐国公夫人感慨的拍拍唐梦芙的手,「阿勆有眼光。他给他自己聘了位聪慧过人的小媳妇。以后有芙儿给阿勆管着家,阿勆省心喽。」 蒋夫人颇感欣慰,「很好。有芙儿这么聪明的姑娘主持中馈,以后阿勆里里外外都不会吃亏了。阿勆主外,芙儿主内,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齐国公夫人、蒋夫人夸奖过唐梦芙,又得体的赞美了黄氏几句。 黄氏喜孜孜,挺胸昂头。 她的福儿多聪明啊,这么聪明的女儿是她生的!她太高兴了,太得意了! 黄氏身子好似没有四两重,连脚步都是飘的,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唐梦芙和蒋夫人的对话: 「芙儿,若是杨氏真来了,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扫了你们的兴,那我们张家可就过意不去了。」 「不会呀。四伯母,我爹娘根本不会让定国公夫人进我家的。她来也是白来。」 ………… 黄氏热情周到的请齐国公夫人、蒋夫人进了客厅。 九少夫人巴巴的迎上来了,莫三太太却是见到齐国公夫人的真人,反倒心生怯意,不往前进,却往后退。 九少夫人曲膝行礼,满脸陪笑,「给老夫人请安。」 黄氏看不得黄三丫这幅嘴脸,笑着向齐国公夫人道:「家母也在。」齐国公夫人喜道:「亲家老夫人也在,那一定得见见。」胡氏和陆氏忙扶过诚勇伯夫人,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叙着话,彼此以「亲家」相称。 九少夫人被晾在一边儿,齐国公夫人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她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时而紫时而青,别提有多难堪了。 九少夫人并不是从来没有受过这个气。 永宁侯府在京城并非一等一的侯府,她在永宁侯府也不过是个庶子媳妇,难道这些年来她受过的气、看过的白眼还少了么?她之所以觉得难堪,因为她现在是在黄氏家里,在她一向看不起的嫡姐面前丢人了。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在上首坐了,乐呵呵的说着家常。 其余的人都在向两位祖母辈的老夫人行礼问好,只有九少夫人还和原来一样冲门口站着发呆。 九少夫人觉得无数道热辣辣、嘲笑讥讽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其实她想多了,众人这会儿可顾不上看她的笑话,都在聆听两位老夫人说话。 如果说公、侯、伯分成三等的话,那齐国公府就是国公府里最强盛的那个,而诚勇伯府是伯府里受封最晚资历最浅的那个。齐国公府和诚勇伯府就算没有差上十万八千里,也隔了至少七八层。按说这样的地位差别,诚勇伯夫人应该格外谦恭格外巴结才是,可诚勇伯夫人没那么多的心眼儿,她把齐国公夫人就当成新亲家,亲亲热热的说起家常。 「我外祖母是老实人,心直口快。」唐梦芙侍立在诚勇伯夫人身边,笑盈盈。 「我福儿也是老实人,有啥说啥。」诚勇伯夫人拍拍外孙女的小手。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忍笑。 芙儿是老实人……,芙儿是个好孩子,可她哪里老实了?聪明又淘气,小狐狸一样。 齐国公夫人见惯了在她面前出尽百宝的各府夫人、老夫人,诚勇伯夫人这样朴实直率的言行举止她倒是挺受用的,觉得既踏实又舒服,笑道:「这可巧了,今儿老实人撞到一起了,我也是个老实人。」 诚勇伯夫人大喜,「亲家,这可真是巧了。」 唐梦芙嫣然,「伯祖母,外祖母,难得您两位老实人见了面,不如叙叙年齿吧,或许你俩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说不定。」 孩子气又风趣诙谐的话语,逗得众人都笑。 齐国公夫人和诚勇伯夫人都乐,两人也不互称「亲家」了,叙了年齿,齐国公夫人年纪大,诚勇伯夫人小了两岁,于是一个叫起「老姐姐」,一个笑称「老妹妹」,愈显亲热。 九少夫人耳中嗡嗡乱响,心里更是乱烘烘的。 这是怎么回事?嘴巴甜会说话的她没有得到齐国公夫人的青眼,老实巴脚让她鄙夷看不上眼的诚勇伯夫人反倒和齐国公夫人成了姐妹? 颠倒了,一切全都颠倒了。 自从黄大丫带着她那个名叫梦福的女儿回到京城,一切就开始颠倒了。 九少夫人跟吃了黄连似的,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伯祖母,这三位是我外祖母的嫡亲孙女,我舅舅家的表姐。」唐梦芙向齐国公夫甜甜笑道。 齐国公夫人和气的和女孩儿们说着话,「这是宝珠,芙儿舅舅家的表姐,对么?果然人如其名,如珠似宝。宝珞这孩子斯斯文文的,这是宝琴对么?秀气得很。」 夸奖着黄氏三姐妹,秦秀清却只字未提。 九少夫人心里更苦。 曾几何时,她的宝贝女儿、侯府千金秦秀清,连黄宝珠她们也比不上了? 唐芊、唐苒等人坐在右首边的玫瑰椅上,唐梦芙笑盈盈走过去,一手拉了唐芊,一手拉了唐苒,「伯祖母,这几位是我堂姐。我左手的这位是三堂姐,右手这位是四堂姐。」 唐芊等人忙重新向齐国公夫人施礼。 齐国公夫人笑道:「唐家的姑娘都这般标致,让我不知夸哪个好了。芙儿,你的表姐个个好,堂姐也人人出色,不愧是你的姐姐们啊。」命人取了表礼过来,姑娘们人人一样,都是一对珍珠戒子,一对玉钗。 蒋夫人微笑道:「下月您过寿,请芙儿的堂姐们、表姐们过去热闹热闹如何?」 齐国公夫人笑着点头,「我最喜欢这花朵般的小姑娘们了。瞅着她们,我好像都年轻了不少。今年不是整寿,便不大办了,只请了些老亲旧戚。你们是芙儿的堂姐、表姐,不是外人,到了那日若闲着,都过去听听戏逛逛园子,松散一日。」 唐芊、唐苒和黄宝珠等人忙道:「一定要去给老夫人拜寿的。」 第二十四章 大太太二太太又惊又喜。 唐芊、唐苒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呢。到齐国公夫人的寿宴上露个面儿,认得几位贵夫人,没准儿好姻缘就跟着来了,这岂不是件大好事? 莫三太太鼓足勇气,带着她的女儿莫允文来向齐国公夫人请安。 她从小便没有九少夫人机灵,包氏也不甚待见她,教的少,这会儿见了齐国公夫人心里又慌,说出话来更是听着怪,「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今日能见到老夫人,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齐国公夫人一怔,「这位是?」 「我异母二妹,小名二丫。」黄氏咬重了异母两个字音。 齐国公夫人知道黄二丫不是诚勇伯夫人所出,又见黄二丫没在诚勇伯夫人身边服侍,便知道这位不仅是庶女,而且很可能是和嫡母不亲近的庶女,微笑问诚勇伯夫人道:「老妹妹,你的二女儿方才没见到,她难道见你这娘家母亲一次,不在你身边服侍么?」 诚勇伯夫人呆了呆,「她从来没在我身边服侍啊。」 齐国公夫人心中雪亮,不由的摇头,「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服侍,又何必服侍我?这可不敢当。」 莫三太太羞愧得无地自容。 莫允文是个内向话少的女孩儿,这时也慌张的、怯怯的低了头。 这母女二人和方才的九少夫人一样,觉得难堪极了。 莫三太太汗颜无地,拉着莫允文退到一边,正好和九少夫人、秦秀清母女站在了一起。 唐梦芙冷眼瞧了她们几眼。 黄二丫和黄三丫这些年来自以为嫁的好,自以为地位高,对诚勇伯夫人只是表面上维持礼数,实则怠慢得很。今天她俩吃了这个挂落也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再丢人现眼了。 午宴的时候,唐梦芙安排黄二丫、黄三丫这姐妹俩单独坐了一席。 这两人颜面无光,午宴之后,便匆匆告辞了。 出了唐家大门,黄二丫破天荒的抱怨起黄三丫,「都怪你。要不是你平时逞侯府少夫人的威风,对母亲不敬,母亲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说,都不替我辩解一句。」 黄三丫怒,「这也能怪上我了?你和母亲是面子情不亲近,她才不为你说话的,为我何干?」 「就怪你。」黄二丫咬牙。 黄三丫知道她这个二姐是个牛心左性的,气得眼睛直冒金星,「好好好,怪我,全怪我,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两姐妹不欢而散,各自上车,分道扬镳。黄三丫赌气让车夫把车赶得飞快,好离不讲理的黄二丫远些,更远些,已经走了两条街,她却又懊悔起来,「我为何要让着她?她又笨又不会说话,爹娘喜我不喜她,从小到大都是我训斥她的!」命车夫掉头,要追上黄二丫,和她掰扯掰扯道理。 车重新到了成贤街,经过唐家门口,只见门前停了辆非常土气、非常难看的黑漆车,黄三丫不由的扑哧一声笑了,「黄大丫就算突然之间阔气了,那根子也依然是穷的!瞧瞧她家门前这破车,她这是哪门子的穷亲戚找上门了?」 她有心要看热闹,让车夫把车停在对面小巷,打算看看黄氏的笑话。 从那辆破车上下来了一个老汉,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子,三人都是风尘仆仆,一脸的风霜。那老汉张头探脑的往唐家瞅,老婆子嗓门极大的说起话,「对了,问准人了,闺女给咱备的房子就是这里了。」年青人拿着张纸,踮着脚尖往上看,「没错,是这家。姑母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的,啥都给咱备好了,让咱来了直接上这儿住下,收拾利落了,再到诚勇伯府。」 可惜黄三丫离的远,没听清楚这些人说的什么话。如果听清楚了,她也别看黄氏的笑话了,自己找个地缝往下钻吧。 黄三丫津津有味的往这边张望、偷看。 见这三个明显是乡下人,那年轻人还大模大样过去拍门了,不由的抿嘴笑,「这下可热闹喽。」一脸的幸灾乐祸。 唐家,媒人、亲戚大都已经告辞了,只剩下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一家人还没走。 张勆也没走,在陪诚勇伯下棋。 诚勇伯抹抹额头的汗,「大丫,把福儿叫过来。」 黄氏心中暗笑,嘴上故意问道:「爹,您这是太热了,让福儿过来给您打扇子的么?」 诚勇伯摆摆手,「别问了,快去快去,让福儿快来。」 唐四爷在旁观战,「岳父大人,不好让芙儿过来吧?两个孩子已经定亲了,按规矩不便见面。」 诚勇伯抬头瞪他,「你能替我赢了这盘棋?」 唐四爷认认真真看过棋局,摇头道:「不能。」 眼下这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诚勇伯已经处于下风了。要想赢棋,并非易事。 「你不能赢棋就别废话,让福儿过来。」诚勇伯往外轰唐四爷。 张勆坐在对面,稳如磐石,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唐四爷无奈扶额。 张勆明知唐家最会下棋的那位便是他的未婚妻。现在他是寸步不让,把诚勇伯杀得节节败退,诚勇伯不服输,便要外孙女来助威了。这一老一小,老的争强好胜,小的颇有心机,竟用这种办法设法和芙儿见面…… 一抹淡绿色的人影飘然进屋。 唐梦芙送走宾客,换了家常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首饰也去掉了,清清爽爽,清新自然。 张勆肃然看着棋局,不抬头。 眼角余光暼到那抹轻灵的身影,他心中雀跃,瞳眸中星光点点。 「福儿快来。」诚勇伯见到唐梦芙,像看到救星一样。 唐梦芙嫣然而笑,裙裾飞扬,在诚勇伯身边坐下,「外祖父,咱爷孙俩联手御敌,非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不可。」 「好啊,哈哈哈。」诚勇伯畅快大笑。 「我不是敌人。」张勆正襟危坐。 芙妹妹怎么能说他是敌人呢?他不是敌人,他和芙妹妹是一伙的。 唐梦芙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对手。张大将军,你是我和外祖父的对手。」 唐梦芙低头研究起棋局,「外祖父,您这大开大阖的棋路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您会很谨慎呢。」 诚勇伯皱眉,「唉,外祖父算错人心了。外祖父以为阿勆会让着我的,谁知他并没有。」 张勆这小子一直对他这位外祖父彬彬有礼,恭敬得简直过了份。诚勇伯还以为张勆上了棋桌会让着他呢,谁知张勆下手稳准狠,半分也不讲客气啊。 诚勇伯这句「算错人心」,让张勆和唐梦芙一起红了脸。 张勆方才镇静如山,这会儿他红了脸,有些慌张的低下头。 诚勇伯坐在对面盯着他,心里颇觉解气。哈哈,让你小子乱赢棋,惹恼了我老人家,我岂能不调侃你? 唐梦芙小脸蛋粉红,埋头看棋,放下一枚棋子。 「福儿你看好了没有就落子?」诚勇伯不放心的问,「福儿,外祖父输钱都无所谓,就是不爱输棋。你好好替外祖父下,要赢的。」 「外祖父您一定能赢。」张勆也不知是许诺,还是恭维。 「是福儿一定能赢吧?」诚勇伯揶揄的道。 第二十五章 张勆又红了脸。 诚勇伯哈哈大笑。 唐梦芙又落了一子,孩子气的道:「我不要你让我。我要凭真本事赢。」 「就是,福儿凭真本事替外祖父赢。」诚勇伯兴致颇高。 张勆对面坐着心爱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下棋?不过唐梦芙要凭真本事赢,他不愿让唐梦芙失望,认认真真的陪着她下了几手。 诚勇伯越看越高兴,「福儿厉害,这看上去是要转败为胜啊。」 眼瞅着唐梦芙替诚勇伯下的这棋就要赢了,黄氏气冲冲的走进来,「爹,您快出去看看吧,外面来了三个人,非说这房子是他们的!」 诚勇伯一门心思想着赢棋,「这必定是泼皮无赖。爹不是给了你家丁么,赶走赶走。」 黄氏道:「那三人之中只有一个是年青人,另外两人一个是是老头儿,一个是老婆子。若是硬要赶走,出了事谁担着?」 「出什么事,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像这种跑到别人家硬要房子的无赖,就该送到衙门去关上几天,他就知道锅是铁打的了。」诚勇伯不在意的挥挥手。 「爹,这三个人全姓一个姓,包------」说到包字,黄氏声音拖得老长。 诚勇伯这才清醒了,一个激灵。 包,包家的人来了? 黄氏冲他眨眨眼睛。 眼看着只差两步就要赢棋,唐梦芙却扔下手里的棋子,清清脆脆的道:「不下了!我要出去看看,什么人敢到我家来撒野!」 「芙妹妹,我陪你一起去。」张勆道:「我把这三个人替你扔出去。」 唐梦芙板着小脸往外走,也不招呼诚勇伯。 诚勇伯瞅瞅只差两步就要赢的棋局,再想想外头那三个包家的人,越想越怒。 谁让包家的人到成贤街来捣乱的! 诚勇伯虽然年老,雄风犹在,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诚勇伯夫人由黄定珠和黄宝琴搀扶着过来了,离得老远便颤巍巍指着诚勇伯,「这房子你都给大丫了,还让包家的人来闹啥?来闹啥?」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诚勇伯苦恼。 黄宝珠忙道:「祖父,既不是您让包家的人来的,那包家的人就是随意私闯,可一定不能轻饶了啊。您说是不是?」 「不能轻饶。」诚勇伯夫人脸色很不好,「这幸亏是亲戚都走了,只剩下咱家人。若是亲戚们还在,看着像什么样子?夫家会看轻福儿的。」 「好,不轻饶。」诚勇伯咬牙。 诚勇伯等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只见一个大嗓门老婆子拿着个纸片儿,正和门房吵嚷,「这咋不是咱的家?这明明就是我女婿给备的房子呢,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错不了。老头子,腾达孙儿,咱们往里冲,把房子抢过来!」 「这就是女婿给俺们备的房子。」那老头儿也壮着胆子吼了一句。 「这是我姑父的房子!姑父姑母给我家了,让我们一到京城就来住!」包腾达一蹦三尺高。 黄氏气得瞪圆了眼睛,唐四爷直摇头,「包家算什么正经亲戚,居然敢这样了。」 诚勇伯夫人一把抓住诚勇伯逼问:「你啥时候休了我另外娶妻的?你啥时候成了包老头儿包老太的女婿?你啥时候有包腾达这样的内侄了?」 诚勇伯脸上发烧。 兵荒马乱的,张勆和唐梦芙这对未婚夫妻站在了一起,竟然没人注意。 唐梦芙气鼓鼓的,「我和我爹娘哥哥搬到这里来的时候,这儿真是什么都齐全,各样家具都精美,因为这原来是包氏从我外祖父手里要过来,打算给她爹娘侄儿住的。气死我了,我娘在老家省吃俭用的,包氏准备这样的房子给她娘家!还说我外祖父是包家的女婿!」 「芙妹妹,我替你出气。」张勆道。 唐梦芙问:「你打算怎么替我出气呀?」 张勆微微一笑,「这家只有一个孙子,叫包腾达对不对?我让他腾达。」大踏步向前,包家那个年青人正唾沫横飞的吹牛皮,「这房子算什么?不是我姑父求着给我家住,我们还不来呢……」张勆修长右腿踹出,那年青人连叫也没叫一声,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对面的房顶上。 房顶很高,包腾达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包家那老头儿和老婆子腿一软,跪倒在地。 唐梦芙笑逐颜开,「让他腾达!那房顶可够高的,腾达了!」 「我的乖孙啊。」老婆子拍地大哭,「包家的独根苗啊,他被人害了啊。」 她不是在说话,声调像唱的一样,听起来非常滑稽。 包老头儿浑身啰嗦着向张勆叩头,「神仙老爷,小老儿只有这一个孙子,包家只有这一根独苗,求神仙老爷饶了他这条小命,饶了他这条小命。」 这老头儿见张勆一脚把包腾达踹到对面房顶上,把张勆当神仙了。 「神仙老爷,嘻嘻。」唐梦芙听了称呼,掩口偷笑。 「芙妹妹你说我冤不冤,我这样玉树临风霞姿月韵的美男子,被他叫成神仙老爷,既叫老了,又叫俗了。」张勆不乐意。 唐梦芙笑得花枝乱颤,「叫的不对,打他!」 「好,芙妹妹说打他,那就打他。」张勆道。 诚勇伯自后快跑两步,抢在张勆前面,一脚把包老头儿踹翻在地,「瞎吵吵什么?在我闺女家门前瞎吵吵什么?」 包老头儿坐在地上,向诚勇伯陪着笑脸,「是女婿吧?前些年见过一面,我还记得女婿的模样呢,没认错。女婿啊,这房子不是说好了是俺们一家人住的么?」 包老婆子也不拍地嚎唱了,一骨碌坐起身,浑浊的双眼竟然有了丝亮光,「这是女婿没错!女婿啊,俺们被人欺负了,你可要替俺们做主啊!」 唐梦芙小声问张勆,「哎,我这外祖父这一脚是不是踢得很虚,实际上并不疼?」 张勆乌黑深邃的瞳眸中闪过惊讶之色,「芙妹妹会武功么?怎看得如此之准?」 唐梦芙得意洋洋,「我不会武功,可我懂得人心啊。」 张勆微笑看着他的小姑娘,毫不掩饰欣赏喜爱之情,「芙妹妹太聪明了。外祖父确实是有意袒护包家,虚踢了一脚,看着厉害,其实力道不大。芙妹妹,他想袒护包家,咱们让他袒护不成。」 「好!」唐梦芙忙不迭的点头。 必须得阻止诚勇伯才行,要是让包家这三个人轻轻松松躲过惩罚,以后在诚勇伯府住下来,那不是给老实巴脚的外祖母添堵么? 诚勇伯夫人气得发抖,黄氏心疼的过去替她顺气,「娘,您快别生气了。您一生气,没把别人怎么着,自己先气得抖来抖去的,不值当!」 唐梦芙轻咬银牙,「坏蛋,欺负老实人!」 包氏、包家不就是欺负诚勇伯夫人老实么,明明包氏只是个妾,他们就敢拿诚勇伯当包家女婿看待了。 包腾达一开始吓得发不出声,这会儿迷瞪过来,在对面房顶上嚎啕大哭起来,「祖父,祖母,救我,快救我!」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心疼孙子,齐声道:「女婿,快叫人把咱包家的独根苗放下来啊,阿婵她可只有这一个侄子!」 第二十六章 当着诚勇伯夫人、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等人的面,诚勇伯燥得满脸紫红,斥骂道:「谁是你家的女婿?伯爷我娶左氏为妻,我是左家二老的女婿!」 包老头儿不大精明,迷糊着一张脸,「上回你回乡探亲,俺们叫你女婿,你也没说啥啊。」 包老婆子哭嚎,「你个没良心的,我闺女嫁给你这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哪样对不起你了?你娶了我闺女就是我女婿,我还说不得你是女婿了?」 诚勇伯气得干瞪眼。 张勆笑道:「外祖父,看我的。」 一脚踹出,包老婆子凌空而起,双臂拼命划拉,死命乱叫唤,叫着叫着就落到对面屋顶上了。张勆紧接着又是一脚,包老头儿这窝囊废好像一下子会飞了,在空中飘来荡去,和他的老婆、孙子团聚去了。 张勆踹人一向讲究队形,包腾达摔在最中间,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一人在最左,一人在最右,房顶上各有一个小圆柱,两人牢牢抱住,拼命嚎叫。 「踹的好!」崔青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一幕瞧得他热血沸腾,两眼放光。 「踹的好!」崔青云的这帮豪奴跟着叫唤。 「你看人张大将军踹的多整齐,一个在正中间,另两个分别在两边,你要是有本事上去拿尺子量,你量出来那都是一模一样的,分毫不错。」崔青云晃着他的扇子,充内行,指指点点。 「那必须是一模一样,一寸也不错!」豪奴们赶紧拍马屁。 崔青云在这儿激动兴奋的看热闹,躲在暗外偷窥的黄三丫越看越不对劲,「清儿你看,张勆怎么把唐家的穷亲戚全踹房顶上了?你外祖父怎么也出来了?」 秦秀清今天不得志,无精打采的,连唐家的热闹也懒得看,「我也不知道呀。」 包老婆子拍着房顶上的瓦,唱得有腔有调,「女婿打丈人丈母了啊,女婿抢丈人丈母的房子了啊,这房子是我包家的啊……」 黄三丫惊得要蹦起来,头磕在车厢顶,疼得她呲牙咧嘴。 这,这难道不是唐家的穷亲戚,是包家的人?是了,包家现在没别人,就剩下老头儿老婆子,还有包家唯一的男丁包腾达。 黄三丫疼的要命,吸着气,拧着眉,「这三个是包家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秦秀清这才勉强看了两眼,皱眉道:「这三个人又丑又土,我可不要这样的亲戚,秦秀明秦秀莹她们能笑话死我!」 黄三丫烦恼,「不是你不想要这样的亲戚,他们便不是你的亲戚了。你不要他们,那你要不要你外祖母?唉,你外祖母一向精明,这回是怎么了,怎会让包家的人到这儿来闹事?房契都归黄大丫了,就算到这儿死闹腾,到嘴的肥肉黄大丫还能吐出来不成?」 秦秀清道:「外祖母不知道他们要来吧?不是说他们一家人逃难途中失了音讯么?」 黄三丫这才想起来了,「对,宁王一造反,什么都乱套了。你外祖父早就没有包家的音讯,也来不及通知他们,这栋房子已经是别人的了,包家住不上了。不行,我得赶紧通知你外祖母,让她来善后。」 「善什么后?」秦秀清不懂,「不就是在唐家门前闹了会儿么?赶走就是了,还能怎地?」 黄三丫恨得捶车厢,「要是没有唐梦芙这个小丫头,或许赶走就行。有这个刁钻古怪的小丫头在,她不定生出什么坏主意呢!快叫你外祖母来,要不然包家的人没准儿会被送到衙门关起来。」 「凭什么啊,闹闹事就要把人关起来了?」秦秀清不服气的叫道。 黄三丫没好气,「凭什么?就凭你外祖父是伯爷,包家的人是平头老百姓!清儿你别忘了,张勆张大将军也在,他是唐家女婿,定是帮着唐家的。以他的手段,若是要把包家的人送到牢里,你以为困难么?」 提到张勆,秦秀清伤心了,「唐梦芙何德何能,张大将军竟要娶她,我不比唐梦芙强多了?」 黄三丫顾不上秦秀清这些小心思,命车夫赶车去诚勇伯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三丫吩咐得太急,车夫一慌,这车子就赶得太快了,经过街角时险些撞到了人。 「长眼睛了没有?会不会赶车?」崔青云的那帮豪奴不干了。 黄三丫和秦秀清战战兢兢的掀开车帘看出去,见崔青云的奴仆们乱吵吵,崔青云却没往这边看,踮起脚尖往唐家门前瞅,也不知唐家门前有什么好看的。 「崔公子,我从我姨母家里出来,走得太急了些,险些撞到你,真是抱歉。」秦秀清声音里仿佛含着水意。 崔青云伸长脖子往唐家看,没理她。 秦秀清低头想了想,柔声道:「张大将军是我表姐夫。崔公子,请你看在张大将军的面子上,原谅我这小女子吧。」 「你说什么,张大将军是你表姐夫?」崔青云登时精神百倍,颠儿颠儿的冲秦秀清跑过来了,「你真和张大将军是亲戚?」 「是,真是亲戚。」秦秀清柔媚点头。 崔青云乐了,大方的挥挥手,「走吧走吧,没事了。莫说你是险些撞到人,就是真撞到了哪个奴才,那也没事,谁让你是张大将军的亲戚呢?」 「没事没事,真撞着人也没事。」崔青云那帮没出息的奴仆都换了幅嘴脸。 秦秀清并不想立即就走,还想和崔青云多说几句话,「崔公子,我是秦家的十二姑娘……」她正要介绍下她自己,谁知崔青云那帮奴仆瞎献殷勤,十几个人一窝蜂的过来给她推车,硬是把她的车给推动了,推走了。 这帮人和张勆打架是不行的,给秦秀清推车却还可以。 马受惊跑起来了,马车向街角疾驰。 秦秀清着急,「别,我话还没说完……」受了惊的马哪里理她?她越叫,马跑得越快,离崔青云越远。 秦秀清错过了一个和太后唯一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套近乎的机会,懊恼不已。 张勆道:「外祖父,这几个人冒认官亲,包藏祸心,不如送到官府,好生惩治。」 诚勇伯犹豫,「包家老头儿是个糊涂人,老婆子泼辣不讲理,说到底不过是无知小人。训斥几句也就是了,若说送到官府治罪,那倒不至于。」 黄氏气呼呼的,「怎么不至于了?就凭他们到处嚷嚷你是包家女婿,就该好好罚!爹,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包家女婿,我是包家什么人?要不要我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请下来,唤他们一声外祖父外祖母啊?」 「敢!我还没死呢。」诚勇伯夫人喘粗气。 诚勇伯焦头烂额,「打一顿骂一顿都行,送官就免了吧?」 唐四爷道:「岳父,岳母都气成这样了,哪怕只是为了安慰岳母,您也应该答应她吧?您又何必心慈手软,为了对包家人仁慈,让岳母生闲气?」 唐梦芙道:「外祖母,爹,娘,你们都不明白外祖父的心思。外祖父不是不恨包家人,也不是不想惩治包家人,他是怕惩治了包家人,伤了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的脸面啊。」 第二十七章 包氏育有两女一子,女儿黄二丫、黄三丫,儿子黄钰。黄钰是诚勇伯人到中年才得的小儿子,比唐梦龙还小着一岁,今年十六,诚勇伯在三个儿子当中最疼黄钰这个幼子,惩治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是小事,伤到了黄钰的颜面,那就是大事了。 「原来如此。小儿子最要紧,结发妻子生气伤心随她去。」黄氏恍然大悟。 「岳父,岳母的脸面、您的脸面难道不比黄钰要紧些?」唐四爷劝说。 唐梦芙和张勆小声商量了两句,张勆让人到顺天府叫人去了。 唐梦芙招呼着众人,「外祖母,您快别气了,咱们回家歇着,不回诚勇伯府了。外祖父宠妾灭妻,心里只有包氏和包氏生的小儿子,外祖母以后在我家常住,不回伯府受那个窝囊气。」 「对,我不回去了。我有闺女,有姑爷,有外孙子外孙女,我又不是没依没靠,只能回你家。」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是有脾气的,这时也发起狠。 诚勇伯冷汗直流,「福儿,好孩子,宠妾灭妻这个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唐梦芙道:「我知道啊,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落到有心人手里就能做大文章。外祖父是精明人,明知宠妾灭妻后果严重,为什么还要袒护包家?」 张勆扶住诚勇伯夫人,「外祖母,我生平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以妾为妻这种有乖伦常之事。您以后不回伯府,跟着我住吧,我奉养您一辈子。」 「这可不行。」诚勇伯急得不行了,「阿勆,你不能这样!」 真让张勆把诚勇伯夫接走,或是诚勇伯夫人留在成贤街长住,那他这个人可就丢大了,他的家务事成了笑话。 张勆稳如泰山,「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外祖父,您敢宠妾灭妻,我就敢把外祖母接走。」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等人静静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挥汗如雨,「好,送官!冒认官亲,包藏祸心,乱闯私宅,毁人名誉,应该送官!」 「外祖父英明!」唐梦芙冲诚勇伯伸出大拇指。 诚勇伯气哼哼的瞪了唐梦芙一眼,「福儿,别以为外祖父不知道,今天这事全是你的意思。」 「那我的意思对不对呀?」唐梦芙笑咪咪。 「对,对。」诚勇伯无奈点头。 唐梦芙笑的得意又开心。 「福儿,你可真会给人安罪名。」诚勇伯抱怨。 唐梦芙嘻嘻笑,「我祖父生前教过我的,给坏人安上合适的罪名,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不是苛刻,而是功德。惩恶即是扬善。外祖父,我可不是跟您为难,我在积功德呢。」 「调皮丫头。」诚勇伯又是气,又是笑,又是无奈。 他算是拿这个小外孙女没办法了。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三人在房顶上嚎叫许久,顺天府来了人,架梯子把人弄下来之后,麻利的给捆上了,「乱闯私宅,败坏士人名誉,冒认官亲,心怀叵测,带回顺天府关押审问!」 「我没乱闯私宅,这房子真是我姑父给我的……」包腾达竭力辩解。 「女婿啊……」包老婆子冲着诚勇伯哭叫。 诚勇伯脸通红,「快把这人嘴堵上。」跟她丢不起这个人了,说过多少遍了还不明白,还在这儿叫女婿呢。 顺天府的人把包家三口人捆好堵好,就要带走了。 诚勇伯夫人到了这会儿,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 「驾,驾。」着急的吆喝声,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冲着唐家来了,赶车的人可不是寻常车夫,居然是位年方二八的俊俏少年。 诚勇伯看到这人,眉头就皱起来了。 「爹,等等!」那少年大叫。 「伯爷,手下留情啊。」车还没停稳,柔顺细腻、精致典雅的深青色杭缎车帘就掀开了,露出一张中年女子因为惊慌失措备显柔弱无助的面庞。 诚勇伯眉头拧得更紧。 这少年便是诚勇伯的小儿子黄钰了。他拦下顺天府的人,从车上扶下包氏,包氏含着两包眼泪,楚楚可怜,「伯爷,他们知道错了,暂且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看见包氏来了,虽然人被绑着,嘴被堵着,却是三双眼睛之中都露出狂喜和兴奋。来了,他们的救星来了。 黄钰扶着包氏到了诚勇伯面前,包氏曲膝行礼,柔声细语,「伯爷,我爹我娘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俗话说的好,买茄子还要饶老。求伯爷宽恕了我爹娘吧。」 包氏在央求,黄钰年轻气盛,却要和诚勇伯讲讲道理,「爹,我姨娘之前求过您,您也同意把这房子借给包家二老暂住的。因着宁王之乱,我姨娘和包家二老断了音讯,包家二老并不知道这房子已经是大姐的了,所以才会闯到这儿来。爹,虽然包家二老做得不对,但事出有因,您就原谅了这一回吧。」 「我倒是真的答应过。」诚勇伯为难了,环顾众人,从诚勇伯夫人到唐四爷、黄氏,又到张勆、唐梦芙,最后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气呼呼的想要说话,唐梦芙笑着摇头,伸手指指自己,示意由她来应对。 「外祖父答应过什么呀?」唐梦芙问。 诚勇伯知道这个小外孙女聪慧狡黠,不敢掉以轻心,斟词酌句的道:「福儿,外祖父答应把这房子借给包家暂住啊。」 「是么?」唐梦芙笑了,「外祖父是答应借房子给包家,还是送房子给包家?」 诚勇伯踌躇不语。 他答应的是借房子。可包腾达等人方才的言行可不是借房子,而是把这儿当成了包家的产业,当成诚勇伯送给包家的了。如果诚勇伯实话实说,唐梦芙便能抓住把柄;如果诚勇伯要说谎,那更不行,送这么好的房子给一个妾的父母,这叫什么事儿?唐梦芙也不肯善罢甘休。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等人拼命挣扎,嘴虽被堵着,也发出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在着急啥。 包氏声音格外轻柔,如轻风拂过人面,「表姑娘有所不知,我爹我娘是乡下人,不大明事理,他们只知道到了京城便有房子住,这房子是送的还是借的,他们弄不明白的。」 诚勇伯暗暗松了口气。 包氏这稀泥和的,深合他意。 唐梦芙岂是好糊弄的,笑道:「令尊令堂岂止弄不明白房子是送的还是借的,他们还弄不明白什么人能叫女婿,什么人不能叫女婿呢。」 包氏脸色瞬间煞白。 唐梦芙又道:「不光令尊令堂不大明事理,你内侄年纪轻轻,言行举止也是匪夷所思。你这位内侄口口声声喊我外祖父姑父,你知道么?」 包氏嚅嚅想要开口,唐梦芙不客气的打断了她,「你又要说他们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不懂事,是么?这番说词你也就是哄哄我外祖父罢了。」 包氏恨得磨着后槽牙。她真不明白,诚勇伯夫人老实无能,黄氏粗心鲁莽,怎么唐梦芙就这般刁钻,这般难缠? 黄钰不满的看着唐梦芙,「外甥女,你不是我黄家人,诚勇伯府的内情你不知道,少管为妙。」 第二十八章 黄钰被诚勇伯宠了这么多年,自唐梦芙回京之后接二连三遇到不顺利的事,早就对唐梦芙不满了。 张勆本是和唐四爷在一起的,这时却两步到了唐梦芙身边。 张勆高而挺拔,渊岳其心,麟凤其采,那带着煞气的威势漫延开来,黄钰不自禁的后退几步。 「这,这位是……」黄钰有些结巴了。 「张大将军,我外孙女婿。」诚勇伯忙道。 张勆这个外孙女婿他太满意了,做梦都能笑醒的那种满意。 黄钰听到「张大将军」四个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小人黄钰,拜见张大将军。」磕了好几个头,黄钰才想起来诚勇伯方才那句话的后半句,不由的呆了呆。张勆是诚勇伯的外孙女婿,那就是他黄钰的外甥女婿,张勆是晚辈啊…… 「起来吧。」张勆语气淡而疏冷。 黄钰本来在想张勆是晚辈,这几个头磕得有些不甘心,这时听到张勆不怒自威的声音,那丝不甘便即烟消云散。他一个小小侍卫拜见柱国大将军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差太多级了,若不是有亲戚关系,连见人家一面都不够资格呢。 「张大将军?」包氏惊得都有点儿迷糊了。 敢情黄三丫着急忙慌的告诉了她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的事儿,张勆和唐梦芙的婚事没来得及说,包氏不知道这件事。 「柱国大将军,一品大员,朝中唯一年纪轻轻便获此殊荣的英雄。」诚勇伯笑道。 包氏腿一软,也想给张勆跪下,却想起诚勇伯方才那后半句话,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伯爷,张大将军是您的……」 「外孙女婿。」诚勇伯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包氏一啰嗦,软绵绵的跪下了。 她这倒不是拜见张大将军的,她是腿软站不住了。 唐梦芙居然要嫁给张大将军这样的青年英雄、一品大员了,诚勇伯夫人居然有了张勆这样的外孙女婿…… 张勆厌恶的皱眉。 诚勇伯脸红了红,把包氏拉起来,「没你的事。」你在内院待着就行了,出来做什么?外孙女婿也不是你能见的,唉,张勆家里是那么个情形,他就讨厌宠妾灭妻、以妾为妻,偏偏包家人闹出这么件尴尬事,岂不让外孙女婿嫌弃了? 包氏脑子晕晕的被拉起来,连给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求情的事一时之间都忘了。 包家被捆着的三个拼命挣扎,发出呜咆的声音。 顺天府的人和张勆、诚勇伯、唐四爷等人告辞,要带包家这几个人走了。 包氏如梦方醒,眼泪汪汪的央求诚勇伯,「伯爷,我爹我娘是从老家来的,不懂京城的规矩,而且伯爷之前也答应过,事出有因,您就看在我和钰儿的面子上,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诚勇伯偷眼瞅瞅张勆、唐梦芙,见他二人都面无表情,长长叹气,「不行,一定要严惩。」 「伯爷……」包氏还想央恳。 唐梦芙清清脆脆的道:「外祖父,您可是有三个儿子的人,一碗水得端平啊。我大舅舅在边关苦战多年,我二舅舅在西山大营也很辛苦,什么时候您让您的小儿子也到边关历练历练?」 包氏魂飞魄散。 边关?她娇生惯养的儿子要去边关?这哪能行,边关那么苦,还要和胡人打仗,她的钰儿是黄家的凤凰蛋,可受不了这份折磨。 诚勇伯打哈哈,「以后再说,这事以后再说。」 诚勇伯这三个儿子他都是疼爱的,不过大儿子和二儿子小时候跟着伯夫人在老家长大,和他这父亲未免不够亲近。黄钰不一样,黄钰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升官发财,青云直上,所以这个人到中年才得着的小儿子他最爱惜,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哪舍得他到边关吃苦受累? 唐梦芙这句话,差点儿没把包氏吓死。 她现在哪还顾得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这些人,保她自己的儿子要紧。反正包家这三个人到牢里就是吃点儿苦头,没有大碍,她的宝贝儿子要是真去了边关,那就要命了。 唐梦芙故意问道:「外祖父,现在能让顺天府的人把包家这三口子带走了吧?」 「带走,带走。」诚勇伯这会儿巴不得包家的人快点走。这包家的人要是再不走,他这又聪明又刁钻的小外孙女还不一定要把什么陈年往事翻出来呢,他吃不消了,真吃不消了。 不光诚勇伯,连包氏也不敢再说话,含泪看着顺天府的人带着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走了。 包家那三个人大失所望。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不知道带走他们是要杀头还是要痛殴动大刑,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包腾达见他姑母来了都保不住他,又气又急,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包氏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如刀绞。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那是她亲爹娘,包腾达是她们包家唯一的孙子、传宗接代的人,这三个人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让她如何不心痛! 黄钰心中忿忿不平。明明诚勇伯亲口答应过的,包家人虽无礼,也没啥大错,现在连他黄钰的面子都不看,硬把包家两老送牢里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和他黄钰作对么?不过黄钰虽心中不平,他却不敢再说话了,一则是张勆气势逼人,另外一个,唐梦芙方才的话把他吓着了,他还真怕这事继续闹下去,会把他给牵连进来,一个不小心真的被发配到边关,那就坑死人了。京城纸醉金迷,边关不光苦累还危险,傻子也知道待在哪里更舒服。 「伯爷,您也累了半天,咱们回家吧。」包氏的声音温柔入骨。 唐梦芙和黄氏、诚勇伯夫人一起讥诮的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老脸一红,「夫人,咱们回家,为夫有几件事得跟你商量、解释。」 唐梦芙暗中捏了黄氏一把,黄氏会意,大声道:「娘,咱娘儿俩多年没好好聚聚了。今天您不许走,就在我家住下,什么时候咱娘儿俩把积攒了多年的话说完了,我才放您走。」 唐梦芙笑吟吟的补充,「什么时候您家里清净了,才放您走。」 「好,我就在我闺女家住下了,天天和我闺女、我外孙女说话解闷。」诚勇伯夫人这回是真和诚勇伯置了气。 成贤街的房子什么都齐齐备备,那原是包氏准备给她爹娘的,诚勇伯夫人却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包家那两个老的一口一个女婿,可恶之极,诚勇伯却还意意思思的想维护他们。总共三个儿子,大儿子在边关,二儿子在西山大营,小儿子最娇贵,送到宫里当侍卫。这几件事合在一起,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受不了了。 不能就这么回家,得给诚勇伯点儿颜色看看。 诚勇伯夫人贤惠了大半辈子,老实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要发发威了。 「夫人,有话咱回家慢慢说。」诚勇伯呆了呆,低声下气的央求。 诚勇伯夫人扶着黄氏往家走,「我不跟你回去,我在闺女家住,以后我也不管你了,你爱认包家那两个老的做岳父岳母我都不管。」 「夫人,我怎么做那种糊涂事?」诚勇伯汗下来了。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真认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做正经亲戚? 第二十九章 「包老头儿叫你女婿,你也应着,那是咋回事?」诚勇伯夫人和他算起旧帐。 诚勇伯抹汗,「我那是懒得计较,真的,就是懒得计较。」 当时他和包氏情份正好,包老头儿叫了女婿,他笑笑也就过去了,只当是哄包氏开心。谁知多年后被夫人揪住了这个小辫子不放? 「你准备了这个房子给包家,我连一丝风声都没听着。」诚勇伯夫人伤心了。 「夫人,这是借的,又没打算给他们……」诚勇伯吱吱唔唔。 这件事他确实做得过份了。这么大一件事,他都没告诉过结发妻子。如果不是唐梦芙聪慧过人把这房子要过来,那现在里面住的就是包氏的娘家人了,诚勇伯夫人如何能忍? 「我的儿子在干啥?包氏的儿子在干啥?」诚勇伯夫人越说越伤心。 诚勇伯背上发凉,连忙辩解,「夫人,咱家阿铎是长子,以后要支撑门户的,他得能干才行。我让他到边关历练,也是为了他好……」 「爹,您别光为了我大哥好啊,也为您那宝贝小儿子好一回试试!」黄氏气冲冲的。 包氏差点儿瘫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她是来搭救她的爹娘和侄子的,为什么人没搭救出来,她的儿子反倒危险了?怎么现在诚勇伯夫人、黄氏都冲着她的宝贝儿子了? 唐梦芙,是唐梦芙。第一个提起这件事的,就是唐梦芙。 包氏目光怨恨的、如刀子般锋利的射向唐梦芙。 唐梦芙歪头笑了笑,笑容天真无邪,美丽纯真,可这笑容在包氏眼中,却是可恶极了。 「芙妹妹。」张勆和唐梦芙并肩站在一起,柔声呼唤她。 包氏浑身发冷。 单单一个唐梦芙已是难以对付,更何况她身边现在有张大将军? 难道这个唐梦芙到了京城,诚勇伯府就从此变天了么? 包氏再也没有力气站着,像瘫泥似的瘫坐到了地上。 黄钰忙上前把包氏扶起来。 包氏身子发软,半靠在黄钰身上,低声的道:「钰儿,不能再提包家的事了,保住你要紧。」 「是。」黄钰非常赞成。 他当然希望是这样了。他对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之所以会赶过来,无非是因为亲外祖父外祖母被折辱了,他脸上也无光。可面子到底不及里子重要,真遇着了和他切身利益相关的大事,颜面小事就无所谓了。 这母子俩还真是会看风转舵,眼看形势不对,什么包家二老、包家的独根苗暂时都抛到了脑后。 诚勇伯夫人由黄氏扶着往家里走,诚勇伯想追着过去,被唐梦芙拦下了,「外祖父,您先回家吧。外祖母心情不好,在我家住几天散散心。」 唐梦芙倒是不急不燥的,脸上还挂着笑。 诚勇伯见了她这笑容心里就犯怵,「福儿,咱们是嫡亲祖孙,你得帮着外祖父。」 「我和外祖母也是嫡亲祖孙。」唐梦芙笑咪咪。 诚勇伯下气,「福儿你这是怪外祖父了。唉,外祖父也有难处,你小孩子是不懂的。」 「芙妹妹年纪虽然小,可她博学多才,见识高远。」张勆为唐梦芙抱不平。 诚勇伯更下气,「是,见识高远。」 外孙女已经很难对付了,再来个外孙女婿帮腔。唉,做老人的简直招架不住。 唐四爷和唐梦龙父子二人也过来了,「芙儿确实有见识,不能因为她年龄小,便看她不起。」 诚勇伯被这几个人弄得都没办法了。 他不就是说了唐梦芙一句你小孩子不懂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来纠正他、反驳他。 他们几个人说着话的功夫,黄氏和黄宝珠等人已经扶着诚勇伯夫人进去了。 诚勇伯恋恋不舍的往家看,「四郎,你去劝劝大丫,让她别跟我闹脾气了。你岳母不跟我回家哪行?老夫老妻了,临老临老还要分开不成?」 唐四爷语气委婉,「岳父,您以前瞒着岳母的时候不少,岳母估计还生着气呢。」 诚勇伯当着女婿、外孙子外孙女的面很有些不好意思,老脸通红,「我也是想岔了,想着她劳累了大半辈子,现在该享福了,不想让她操心。倒不是有意瞒着她。」见唐四爷、唐梦芙、张勆等人齐刷刷盯着他不放,硬着头皮答应,「以前的事我跟她陪不是。以后有事我跟她商量,再不这样了。」 唐四爷、唐梦芙等人略有些满意了。 诚勇伯这个态度还算诚恳。 唐四爷给诚勇伯出主意,「岳父,袒护包家人的话您就别再提了。您若再提,岳母只会更生气。」 「不提了。」诚勇伯答应得很爽快。 他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啊,自己家后院不起火就烧高香了。 唐四爷又道:「三个儿子都是您亲生的,您不能只疼包氏所出的小儿子,大舅兄是嫡长子,他才是您最应该着重栽培的那一位。」 诚勇伯道:「你们当我不疼大郎么?我就是疼他,才让他……」 唐四爷、唐梦龙、唐梦芙、张勆四个人八只眼睛盯着他,诚勇伯嘿嘿干笑了两声,说不下去了。 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要说下去,这几个人准会让他也这么疼小儿子黄钰,送黄钰到边关去。黄钰和黄铎不一样,黄铎是在乡下胡打海摔长大的,从小皮粗肉厚能吃苦,黄钰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他到边关哪能受得了。 「钰儿不便去边关。」诚勇伯讪讪的解释,「为了钰儿……」 「为了他能进宫当侍卫,您花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吧?」唐梦芙笑。 诚勇伯呵呵笑,「是不少。」 勋爵之家的子弟能进宫当侍卫是不错,可也不是说进就进的。不上下打点好了,不把银子花足了,哪能轻易就塞进去一个人呢? 唐梦芙咧咧小嘴,「外祖父,您买这儿的房子和为您小儿子打点差事都是今年的事吧?这两件事一起办的?」 诚勇伯一个踉跄,跌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福儿,你怎地什么都知道?」 「她见识高啊!」张勆、唐四爷、唐梦龙异口同声。 唐梦芙乐的不行,扬起眉,示威般的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伸手抹抹汗,「福儿,外祖父是又高兴又害怕啊。高兴的是有你这么聪明的外孙女,害怕的是你这孩子不知道挖了什么坑等着外祖父,外祖父这心一直悬着呢。」 唐四爷、唐梦龙不禁笑了,张勆嘴角轻勾。 「没挖坑,没挖坑。」唐梦芙嘻嘻笑,「外祖父,我不给您挖坑,我还给您出好主意呢。」 「福儿快说。」诚勇伯目光殷切。 唐梦芙笑得又淘气又狡猾,眼眸中那抹清新,似清晨映入人间的第一缕光。 张勆着迷的看着她。 他的小姑娘多么美丽,又多么聪明机灵啊,真是可爱极了。 唐梦芙语气体贴,仿佛很为诚勇伯着想似的,「外祖母现在还生着气呢,您把外祖母留下让我和我娘照看几天好了。我一准儿把外祖母照顾好,您只管放心。送您小儿子到边关这事不过是说说,当不得真,您可是花了大把的银子办成这件事,才进入没多久就送走,那从前的银子不是白花了么?」 第三十章 「就是这个道理。」诚勇伯高兴得拍大腿。 唐梦龙乐的不行,悄悄向唐四爷道:「爹,您瞧瞧外祖父这样子,要是妹妹真给他老人家挖了坑,他肯定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跳下去了,他还不知道是坑,您说对不对?」 唐四爷微笑不语,也不知是赞成唐梦友的话,还是不赞成。 唐梦芙推心置腹,「外祖父,包家的人太笨,必须敲打,要不然他们以后还得闹事,您相信不相信?为了杜绝后患,这回一定要给足教训,让他们以后再不敢嚣张,再不敢老的把您叫女婿,小的把您叫姑父。」 诚勇伯脸红得快紫了,大手一挥,「听我福儿的!」 唐梦芙抿嘴笑,「包家人出狱之后,外祖父不要赶他们回老家,也不要给钱给房,只当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的事,好么?」 诚勇伯犹豫,「毕竟是钰儿的亲人,不管不问似乎也太狠了些?他们流落街头,钰儿脸面上过不去啊。」 唐梦芙小脸板起来了,道:「您冷眼看一看,没有您插手,包家这一家三口日子能过得多滋润。到时候您就明白,有些人手里到底有多少私房钱了!」 诚勇伯这才明白唐梦芙的意思,一声长叹,「好吧,听我福儿的。」 他也想知道,包氏这些年来到底背着他攒了多少家底。 张勆声音一向动听,这时面对的全是唐家人、唐家亲戚,更是温润如玉,「外祖父,若要家庭和睦,嫡庶长幼还是分清楚些为好。譬如说将来诚勇伯府若要立世子,只能是大舅舅,继承家业的也是大舅舅,您对大舅舅不能只有磨练。」 诚勇伯忙道:「阿勆,我这个伯府和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可不一样,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诚勇伯府不能世袭,只能兴盛我这一代罢了。」 「现在不能,不见得将来也不能。」张勆道。 诚勇伯心里这个激动可非同小可,曾经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全回来了,「对,现在不能,何以见得将来也不能?我也不求世袭罔替,能袭上三代五代,尊荣能到孙子、曾孙子辈,也就心满意足了。」 诚勇伯一手拉住唐四爷,一手拉住唐梦龙,「四朗,梦龙,你们父子俩也要发奋啊,福儿有阿勆这样的女婿,娘家父兄若没有功名,福儿岂不是很没面子?阿勆岂不是很没面子?」 「是。」唐四爷和唐梦龙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唐家和张大将军府差距太远,为了女儿(妹妹),他们确实要奋发图强了。 张勆却道:「岳父、舅兄请随意。岳父和舅兄有没有功名,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诚勇伯哈哈笑,「也是,阿勆已是一品大员,岳父是监生也好,是考上进士做了个七品八品小官也好,对他来说能有多大区别?」 唐梦芙在诚勇伯身边坐下,以手支脸,面带沉思。 诚勇伯说的不错,唐四爷和唐梦龙明年春天的科举是该重视的。唉,前些天她隐隐约约梦到了贡院,梦到了考场中的父亲和哥哥,父亲和哥哥手里都有卷子,她凑过去想要看看考试题目,可每当她快要看见的时候就突然醒了,好不烦恼。 「芙妹妹有什么烦心事?」张勆柔声问。 唐梦芙满心想的都是试题,小手在桌上画着圈圈,「试题,试题……」 「明年春闱的考试题?」张勆压低了声音。 唐梦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是啊。」 唐四爷火侯应该是够了,可他性情太过恬淡,进取心不强。唐梦龙才十七八岁,学业虽优异,但要想一举考上进士,恐怕不大可能。 张勆声音低沉,「芙妹妹,我没有觉得没面子。」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诚勇伯的话。 唐梦芙凝神想心事,「不是啦。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大伯二伯三伯都做着官,我爹若是考不上进士,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高兴的。我哥哥嘛,我真想让他明年就考上,好让王十五娘看看,我哥哥才不是没出息没前途,她那么费尽心机的和我哥哥退婚,是她太蠢。」 「芙妹妹,我帮你。」张勆自告奋勇要帮忙。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不知不觉间就离唐梦芙越来越近了。 未婚妻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传入鼻中,好一阵意乱情迷。 这是花香、粉香,还是……还是馒头香……? 张勆血气上涌,白皙面容间一阵潮红。 唐梦芙入神想着心事,对身边的这一切浑然不觉,「勆哥哥,我觉着吧,这件事主要在于考试题目……」 张勆听到她无意之中叫出的这声「勆哥哥」,甜蜜又兴奋,喜悦得魂灵似乎离开了躯体,在空中游游荡荡。 芙妹妹又叫他勆哥哥了,上回是故意气舞阳侯夫人的,这回不是,这回就是叫他的…… 张勆挪了挪,离唐梦芙更近了,「芙妹妹,我来给你想办法。」 唐梦芙蓦然惊觉,奇怪的看着他,「你能想什么办法?」 你是大将军,春闱是文官的事啊。 张勆正要向前探探身子,正要回答唐梦芙的话,却发觉数道如刀子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转头,只见唐四爷、唐梦龙正诧异又气愤的瞪着他,诚勇伯也一脸的不高兴。 张勆摸不着头脑。 他是很受欢迎的女婿,外祖父、岳父、舅兄都对他很好,今天怎么这样了? 唐四爷生气的指指他,又指指唐梦芙。 张勆脸腾的一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旁边一闪,离他的未婚妻远了些。 怪不得岳父脸色大变,他方才都快贴到他的未婚妻身上了…… 唐梦芙讨好的向父亲笑,「爹爹,怎么了?」 她方才一直沉浸在深思中,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父亲和哥哥的神色如此反常呀。 「乖女儿,没事。」唐四爷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 诚勇伯听唐四爷这么说,很是欣慰。 就不应该说出来,福儿方才一脸沉思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直说出来,岂不是把小姑娘羞着了么? 「阿勆,你回吧。」诚勇伯开始撵张勆了。 「外祖父,您先请回。」张勆义正词严。 他比诚勇伯更资格坐在这儿。诚勇伯惹外祖母生气了,他可什么坏事也没干。 「岳父,阿勆,都请吧。」唐四爷道。 唐梦芙掩口笑。父亲这是怎么了呀,好像生谁的气了,岳父大人也不留,未来女婿也不留,跟故意撵客人走似的。 「天色不早了。外祖父,阿勆,请吧。」唐梦龙也道。 诚勇伯和张勆只好起身告辞。 唐梦芙跟着父亲、哥哥把客人送到门前。 张勆的侍从牵来照夜玉狮子,诚勇伯艳羡的赞美了好几句,「阿勆,这马太神骏了,配你。」张勆微笑,「改天我给您找匹西域白马。虽不能和这照夜玉狮子一样,也是匹良驹。」诚勇伯乐了,「这敢情好。」 包氏见诚勇伯夫人没跟着一起出来,猜想诚勇伯夫人是诚勇伯生气了,心思迅速转了几转,柔柔弱弱的道:「伯爷,夫人想是因为今日包家的事气着了,这全是我的罪过。我去面见夫人赔罪,求夫人恕罪,求夫人回府。」 第三十一章 唐四爷、唐梦龙都是摇头。 这个包姨娘也太把她自己当回事了吧。 唐梦芙声音如敲冰戛玉般清脆动听,「你太看得起包家了。包家又不是诚勇伯府的正经亲戚,好便好,不好便交给官府依律治罪。我外祖母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犯得上为了这样的人家生气不成!」 包氏羞得脸通红,继而面白如纸。 唐梦芙这话说得太尖刻了。之前还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过呢。毕竟诚勇伯夫人老实,胡氏、陆氏在她面前说话不敢大声,黄宝珠黄宝珞黄宝琴还是小姑娘,谁会跟她说这些?谁敢跟她说这些? 包氏脸红一阵白一阵,诚勇伯也觉没意思,沉着脸挥挥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钰儿扶你姨娘上车。」黄钰心中很是不平,但张勆就在旁边站着,他连瞪唐梦芙一眼也不敢,唯唯诺诺的道:「是,爹。」扶着包氏上了车。 包氏上车之后,一头靠在车厢上,眼泪扑簌簌流下。 黄钰瞧着可怜,正要好言好语安慰她,却听到有人大叫:「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叫喊声异常热情。 黄钰年少,好奇心重,不由的掀开车帘往外看过去。 一个年青公子带着数十名豪奴往张勆马前奔跑。黄钰在宫中当值是见过这人的,知道他是崔太后娘家的唯一侄子崔青云,不由的心里突突:崔青云找张勆作甚?他俩认识? 崔青云气喘吁吁到了近前,张勆已经端坐在马上了,崔青云踮起脚尖谄媚的笑,拿着他的扇子拼命扇,「张大将军,我听说你这匹马可好了,千金难买,你能不能……」本来想说你能不能借给我骑骑,但见张勆目光如寒星一般,崔青云脖子一缩,不敢实话实说了,道:「我能不能替你牵牵马?」 黄钰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这个崔青云不是出了名的霸道不讲理么,怎地到了张勆面前跟个孙子似的? 「滚。」张勆半分不客气。 黄钰捂紧胸口。 这这这,这天底下除了皇帝陛下,还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跟崔青云说话?头回听说,头回看见! 「别呀,张大将军,我才打听过了,咱们两家是亲戚,是拐弯亲戚。」崔青云兴高采烈,「张家出过位皇后娘娘,我家也出过一位,咱们两家都和皇家联过姻,这是实打实的亲戚呀。」 黄钰呻-吟一声,和包氏一样斜靠到了车厢上。 崔青云这无法无天的纨绔居然跟张勆攀起亲戚来了。 这可真是让人眼界大开啊。 崔青云一边攀亲戚,一边热情洋溢的给张勆打扇子。 突然之间,崔青云不知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人和事,他人呆住了,杵在那个跟个木桩似的,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小,小兄弟……」崔青云嘴唇啰嗦。 一个没眼色的豪奴凑过来,「爷,这不对吧?这位不是小兄弟,是小姑娘啊。」 崔青云满脸迷惘之色,「对啊,小兄弟怎么变成小姑娘了?怎么变成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 另一豪奴也凑过来,「爷,好看的小兄弟变成小姑娘,那当然是好看的小姑娘了,错不了!」 崔青云迷糊了一会儿,激动的搓起手,「小兄弟变小姑娘了,我不就可以求亲了!从前我总想娶个男的,现在我想娶姑娘了!」 一豪奴感慨之极,伸手抹眼泪,「我的小爷啊,你总算想娶姑娘了。你不知道,那年你兴冲冲的回家说要娶葛二爷回家做娘子,两位老爷震怒,小的们屁股开花,差点儿没被打死!你早就想娶姑娘,不娶男人,我们也少挨顿打不是?」 「求亲,求亲,求亲!」豪奴们拍掌跺脚的起哄。 崔青云颠儿颠儿的要往唐家跑,「小兄弟,我来啦!」 他才一迈脚,张勆手里的马鞭子挥过来,将他脖颈缠住,「无礼!那是我没门儿的妻子!」 崔青云先是一喜,「张大将军,你跟我说好些话哎,好多个字,我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了!」继而呆住了,「什么?那是你没过门儿的妻子?」 「哇----」崔青云忽然张大嘴,跟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他仰着脸只管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呜呜呜,小兄弟变小姑娘,小姑娘变张大将军没过门儿的妻子,我还怎么去求亲呀,呜呜呜……」 崔青云越哭越伤心。 他的那些豪奴们也跟着抹眼泪,几十个人一起哭,场面壮观。 黄钰看得都傻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快步走过来,「阿勆,不要伤人。」 诚勇伯最为敏捷,抢在唐四爷、唐梦龙前面到了崔青云面前,一把拉住他,低声喝道:「你想求亲这个话哭过就算了,不许回崔家说,知不知道?」 崔青云还在哇哇哭,「为啥?」 诚勇伯怒道:「崔家是什么行事作派你不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嚷嚷要娶男人,现在若是改娶女人,你爹你娘岂不是要乐疯了?到时候他们和张大将军相争,说不定便会两败俱伤,难道是你愿意看到的?」 「我爹我娘打不过张大将军。」崔青云抽泣。 诚勇伯心中叹气,心想你爹你娘打不过张勆,可你那位太后姑奶奶了不得啊,先帝在世她便致力于替崔家求私利,做了太后之后依旧如此,只顾崔家,不顾皇室,不顾公理。崔太后若是存了心和张勆抢亲,那也够愁人的。 「张大将军已经聘过了妻子,你应另觅淑女才是。」诚勇伯好声好气的道。 「我这是第一回想娶女子……」崔青云非常委屈。 以前他想娶男人回家,他爹娘、伯伯、伯娘、姑奶奶跟天要塌了似的,一个一个哭得不像样子。今天他终于想娶女子了,连说也不能和爹娘、姑奶奶说一声么? 「我中华之国人杰地灵,好女子不知凡几。崔公子用心寻觅,将来必有良缘。」唐四爷宽慰的道。 「哪会?我长了这么大,想娶女子这还是头一回。」崔青云哭得还是很伤心。 「你读书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唐梦龙殷切希望。 唐梦龙盼着崔青云多读书。读了圣贤书,他明白事理了,就没脸干坏事,没脸伤天害理了,不是么? 「真的么?我捧着本书好好读,书里就会走出个小兄弟?」崔青云半信半疑。 「你捧着本书好好读,就会有颜如玉。这是圣人说的。」唐梦龙认真的道。 张勆蓦然跳下马,走到唐梦芙面前。 唐梦芙仰起小脸,笑容温柔恬静。 「真想把你早点儿娶回家。」张勆怒气渐息,柔情顿生。 星辰般的光芒在唐梦芙瞳眸中闪动,她害羞了,脸颊是妩媚动人的酡红,「那可不行,我年龄不够,嘻嘻。」 她还没有及笄,还没有成年。 张勆笑声低沉,在她头顶上虚拨了两下,好像要帮着她长高似的。 「作甚?」唐梦芙不解。 张勆柔声道:「拨苗助长啊。」 唐梦芙快活的笑了出声,「拨苗助长,嘻嘻。」 他俩这样实非唐四爷所愿,可唐四爷是位善解人意的岳父,知道张勆遇上崔青云这样的二傻子,和他计较不是,放任不理也不是,心情郁闷之极。设身处地的为张勆想了想,唐四爷都不忍心过去分开这对未婚夫妻了。 第三十二章 崔青云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双腿,放声大哭。 不行了,他实在太伤心了。 「爷,别哭了。」豪奴蹲下来劝他。 崔青云伤心欲绝,「小兄弟不理我,张大将军也不理我,小兄弟还对张大将军笑,呜呜呜。」 豪奴劝不了他,陪着他一起抹眼泪。 唐四爷、诚勇伯等人脑仁儿都是疼的。 黄钰看得目瞪口呆。 包氏连哭都忘了,和黄钰一起推扒开车帘探头往外看,「这就是崔家那个独苗苗?不是说他蛮横得紧么,怎地只会坐在地上哭,连撒泼都不会?」 「大概传言有误,传言有误。」黄钰随口敷衍着,专心看热闹。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宫里的侍卫大多家里都有来头,他在同僚之中可算不得家世好的。平时他和那些老牌公侯伯府的子弟经常说不上话,这回他一定把这新鲜事记下来,回头说给大家伙听,他还不得成红人了啊。 这一个是张大将军,一个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这两人的事,谁不想知道?谁不感兴趣? 黄钰好像已经看到他明天侃侃而谈、众人洗耳恭听的美好情形了。 诚勇伯和唐四爷对崔青云这半傻子又劝又哄,崔青云还是哭个没完。 张勆喝道:「崔青云你再要哭闹,我一脚把你踹到南城墙!」 崔青云一个激灵,「别踹,我不哭了还不行么?」乖乖的从地上爬起来了。 「带着你的人快滚。」张勆命令。 崔青云少气无力,「我滚不动。我心碎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让人抬我回吧。」立即有几个豪奴围过来抬起他,崔青云冲众人挥手作别,「诸位,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会。」 豪奴唯恐崔青云改主意,抬着他跑得飞快,没多大会儿便没影儿了。 唐四爷、诚勇伯等人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这崔纨绔也真是个活宝了。 张勆和唐梦芙告别,和众人告别,骑了照夜玉狮子,飞驰离去。 诚勇伯也和包氏、黄钰回了诚勇伯府。 包氏回去之后,黄三丫还在等着她,并没走。包氏一见黄三丫便埋怨,「张勆成了唐家的女婿,这件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黄三丫心虚,「我,我一着急就给忘了。这也没什么吧?张勆是不是唐家的女婿,爹都得帮包家啊。帮包家就是帮小弟。」 「怎会没什么?」包氏气得脸如金纸,「你爹是武将,他最喜欢的便是张勆这样的青年英雄人物,曾夸奖张勆是百年难得见的帅才。张勆成了唐家女婿,你爹的心思便偏向伯夫人那边了,懂不懂?」 「怎么会?您一直陪在爹身边,感情何等深厚,伯夫人她就是个摆设。」黄三丫不以为然。 包氏疲惫的摆手,「从前的老黄历再也休提。唐家有了这么个女婿,以后咱们怕是处处受制,你爹不会肯再向着咱们了。我没救下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腾达,包家的人硬是被官府给带走了。」 「爹不是一直向着咱们的么?」黄三丫慌了。 她没想到,包氏亲自出马,居然没能救下包家那三口人。 多大点儿事,不就是包家人不明内情,乡下人不懂规矩胡乱了会儿么?唐家又没损失什么财物,又没伤着人,怎么就抓着不放了呢。 包氏失神的跌坐在美人榻上,「你爹他也遇着难处了。唐家现在扣着伯夫人不放,拿伯夫人威胁你爹呢。」 黄三丫呸了一声,「她不回来才好呢!她不回来,您正好天天守着我爹,岂不美?」 包氏头疼得厉害,伸手扶额,满脸痛楚,「美什么啊。伯夫人若是一直不回来,有心人弹劾你爹宠妾灭妻,他这官以后还怎么做?你真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黄三丫撇撇嘴,不以为然。 她不相信伯夫人能狠下这个心。 黄三丫撒娇的靠在包氏身上,「什么宠妾灭妻,没有的事。您呀,就快想法子把包家的人救出来吧,要不然有亲戚在牢里,怪没意思的。哼,伯夫人那边要看咱们的笑话,咱们偏偏漂漂亮亮的把人救出来,看他们的脸往哪搁。」 包氏道:「这倒是句正经话。是该先设法救人。」 她哪能不担心亲爹亲娘,还有娘家的唯一侄子呢?和黄三丫商量了下,取出二百两银子的私房钱,唤了一个能干的管事陈前进来,命他到衙门搭救包家那三口人。 陈前是个听话的下人,这时却陪着笑脸,「伯爷才把小的们叫去吩咐过了:凡诚勇伯府的人,没有他点头,不得擅入公门半步,有违抗者立即撵了,永不录用。姨娘包涵,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要孝养,下有才半岁的小儿嗷嗷待哺,实在不敢砸了饭碗。」 包氏气得干瞪眼。 她又叫了两个管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不敢替她办这件事。 包氏知道诚勇伯是真心要惩罚包家的人了,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你爹自己不出面搭救,还不让我用黄家的人,我该怎么办?」 黄三丫赌气,「离开张屠户,还能吃带毛的猪肉?诚勇伯府的人不能用,那咱们就用永宁侯府的。」 黄三丫和包氏商量过后,回了永宁侯府。她拿出私房钱,许以重酬,先后差了两个能干的管事到顺天府。顺天府这边不知打点了多少,时隔七八天,终于有了消息,「苦主定要追究,不许轻判,故此包家三人全判了服劳役一年。」 包氏天旋地转,昏晕在地。 她的父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千里奔波来投奔她,一天福也没享,就要入狱服苦役了么? 侍女慌了,一迭声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包氏才悠悠醒来。 「我要去求伯爷。」包氏挣扎着起来,对镜精心妆扮了,去求见诚勇伯。 她被挡了驾。 诚勇伯不见她。 这些天包氏忙着多方打点救人,诚勇伯却是公务之外,天天要往成贤街跑一趟,想把他的原配发妻接回府。诚勇伯夫人一则是真生他的气了,二则和女儿、外孙女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所以一直不肯见他。诚勇伯现在正为夫人不肯回家的事犯愁,哪有心思理会包氏? 包氏又气又恨,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诚勇伯连着几天见不着自己的老妻,心里叫苦不迭。 这天下午晌他又来成贤街了,手里提着个鸟笼子。 「外祖父,恐怕今天您还是白来一趟呀。」唐梦芙取笑他。 诚勇伯低头瞅瞅鸟笼子,面有得色,「福儿,有了这个,你外祖母一准儿肯见我。」 「什么稀罕物事啊?」唐梦芙好奇的探头过来看。 诚勇伯伸手掀开鸟笼子上的笼罩,「告天子,叫得可好听了。」 「不就是百灵鸟么?有啥稀罕的?」唐梦芙伸出手指逗弄小鸟,随口问道。 「百灵鸟叫的好听,音韵多变,它这是在笼子里,那还显不着什么,若是飞将起来,直入云中,歌声好像从云霄里冲出来似的,故名告天子。」诚勇伯热心的解释,「福儿你不知道,外祖父年轻的时候从城里带回家一只告天子,让它唱歌给你外祖母听。你外祖母听得入了迷,盯着那百灵鸟看了大半个晚上。」 第三十三章 「敢情是这个典故。外祖父,您这是想拿从前的情份来打动我外祖母吧。」唐梦芙恍然。 诚勇伯嘿嘿笑,「也不是。福儿。外祖父是想起从前的时光了。你外祖母勤俭持家,我要给她买吃的穿的她全推了不要。就那只我没问过她就买回家的告天子,她没嫌乱花钱,挺喜欢的。外祖父就想,她一定是真喜欢小百灵。」 「我外祖母不是不喜欢好吃的,不是不喜欢好衣裳好首饰,她就是太贤惠了,总想着给您省钱。」唐梦芙逗小鸟玩了会儿,把笼罩盖好了。 诚勇伯有些感动,「她就是太贤惠了。」想起诚勇伯夫人早年间吃过的辛苦,心里隐隐觉得惭愧。 唐梦芙轻轻巧巧的把鸟笼子提起来,「行了,这只小百灵我送进去给外祖母,您可以打道回府了。」 诚勇伯着急,「福儿,这都多少天了,你不能还不让外祖父和你外祖母团聚啊。」 唐梦芙歪头想了想,把鸟笼子递给含笑,「你去拿给我外祖母,说这是外祖父送的,送她老人家要不要这只小百灵。再问问她老人家是单要这只小百灵呢,还是也想见见这送小百灵的人。」 含笑答应着,笑咪咪的接过鸟笼子,兴冲冲的走了。 诚勇伯唉声叹气,「福儿,咱们是亲祖孙,你就不能帮帮外祖父么?调皮丫头,你瞧瞧外祖父,这些天人都瘦了,你瞧你瞧。」 唐梦芙认真的看着诚勇伯,「外祖父,您必须得瘦一些才行呀。要不然,外祖母同意见您了,若是见您白白胖胖的,脸色红润透亮,她会怎么想?」 「也是。外祖父是得瘦些、憔悴些,这样你外祖母才会心疼。」诚勇伯不笨,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今天晚上回家我不吃饭了,饿上几顿,再削瘦些,你外祖母见了肯定二话不说就跟我回家了。」 这祖孙俩在外面自在说话,却不知道黄氏陪诚勇伯夫人在屏风后头坐着呢。听诚勇伯这么说,诚勇伯夫人恨得咬牙。 呸,看谁心疼你!看谁二话不说就跟你回家! 「外祖父,您这大半辈子了,就给我外祖母买过这一回得意的东西吧?」唐梦芙笑吟吟的问着诚勇伯。 诚勇伯对这个小外孙女是又喜爱又害怕,「福儿啊,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好东西买不起。退一步说,便是买得起,你外祖母也不爱花钱,不想要……」 「那您有钱之后呢?」唐梦芙追问。 诚勇伯挠挠头。 他和唐梦芙这小外孙女说个话,怎么跟受审似的呢?这不对啊。 诚勇伯笑道:「外祖父一直也没啥钱。官做得略大些之后,手头宽裕了,我和你外祖母也老了。老夫老妻的不讲究这个。」 「那送过别人么?」唐梦芙挑起眉。 诚勇伯狼狈,「不许再这样了啊,福儿,这不是你小姑娘家应该问的。」 唐梦芙撇撇嘴,「我知道啦。外祖父一定给包氏买过许多,多到你都记不起来了。」 「福儿,别乱说话!」诚勇伯小声的、着急的叮嘱。 一边说着话,诚勇伯警惕的四处查看,唯恐这话被人偷听了去。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很气的不行。 和诚勇伯夫人呢,就是老夫老妻不讲究这个。跟包氏就不是,送包氏的东西多到都记不清…… 诚勇伯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唐梦芙耳聪目敏,见到屏风上映起一道影子,便知道外祖母生气坐不住了,笑咪咪挽住诚勇伯的胳膊,「外祖父,我送您出去。外祖母今天肯定是不会见您的了,所以这老半天的含笑也没回来。」 诚勇伯摇头,「不行,接不到你外祖母今儿我也不走了,也住这儿了。」 唐梦芙纳闷,「您年轻的时候把我外祖母留在老家二十年,也没见您这么离不开她?」 诚勇伯叹气,「年轻时候那是没办法,你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身边得有人服侍,我又远在京城,只好留你外祖母在老家。」 「嗯,把我外祖母留在老家服侍老人、教养小孩,您带着别人在京城逍遥,惬意得很呢。」唐梦芙半天玩笑半认真,「外祖父,我猜您当时的俸禄大半在京城花用了,小半才会寄回老家,对不对?也是,京城什么都贵,老家东西便宜,而且老家有地,而且我外祖母不争,所以您乐得这么过日子呢,对不对?」 唐梦芙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诚勇伯却好像听到晴天炸雷似的心慌,一步一步后退,笑声干得都不像是在笑,「福儿莫胡说,京城桂薪米珠,确实东西贵……」 靠着屏风,诚勇伯才像找到依靠似的,心里略安定了些。 哎,不行了,什么陈年旧事都让这聪慧过人的小外孙女猜出来了。诚勇伯夫人正在气头上,若是再知道这些,不是更要和他生气了么?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穿过屏风,伸到诚勇伯身边。 诚勇伯吓了一跳,慢慢转过头,见旁边怒冲冲伸着只胳膊,「噌」的一下子跳开了,「你你你,你是……」 这胳膊,这拳头,怎地如此熟悉? 「娘,您这是,要打我爹?」黄氏不能置信的、朦朦胧胧的声音。 诚勇伯惊得呆住了。 夫人要打他……和他相敬如宾数十年的夫人要打他…… 「外祖母,您打偏了。」唐梦芙小跑着到了近前,「足足错了小半尺呢。」 诚勇伯夫人气呼呼的,「大丫,福儿,你俩来帮着我把胳膊掏出来,我再打他!」 诚勇伯目瞪口呆。 唐梦芙翘起嘴角,扬声道:「就来啦。」拉拉诚勇伯,小声催促,「外祖父您还不走,真等着让外祖母和您动粗啊?」 「她打我一顿消消气,跟我回家了也行。」诚勇伯硬着头皮道。 黄氏使出吃奶的力气帮诚勇伯夫人往外拉手臂,「娘,要不您等等吧,我去叫人把屏风拆了。」 「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打他!」诚勇伯夫人磨着牙。 诚勇伯又窘迫又难受。几十年和他没红过脸的夫人恨得都要打他了,所以他当年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可恶? 黄氏奋力帮着诚勇伯夫人掏出胳膊,诚勇伯夫人大叫,「福儿闪开!」唐梦芙机灵的跳到一边,只见诚勇伯夫人用力一推,整个实木嵌大理石架子的屏风倒下来,一声巨响,眼看着就要砸到诚勇伯身上了。 诚勇伯大惊,竭力向旁跳跃,不幸躲得晚了些,身子虽躲过了,脚却没躲过。这一下砸得他巨痛难忍,双手抱脚转圈圈,不停的倒吸冷气。 诚勇伯夫人从后面冲出来,抓住诚勇伯没头没脑的乱捶,「叫你哄我,叫你欺负我!我在老家替你孝顺爹娘,你带包氏在京城花天酒地!」 「夫人,别打脸啊,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诚勇伯脸是疼的,身上也是疼的,却还想着明天要当值,唯恐脸上留下印迹。 晚了,诚勇伯夫人留着长指甲,指甲已经在他脸上划了好几道,划出血印儿来了。 「娘,您真打我爹啊?」黄氏看傻眼了。 第三十四章 唐梦芙在旁边跳来跳去,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外祖母,您别真动粗呀。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福儿你别跳来跳去了,快来帮忙。」诚勇伯着急。 这孩子平时聪明伶俐的,怎地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太平话? 唐梦芙大摇其头,「不行呀,外祖父。我祖父祖母教过我的,如果大人打架,小孩子千万不要随便插手,最多在旁边劝劝!」 诚勇伯夫人老实了大半辈子,今天破天荒的和诚勇伯动了手。这一动手,她才知道原来打男人是一件如此解气的事,手脚并用,手拍在诚勇伯背上,脚踢在诚勇伯腿上,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 诚勇伯理亏,自然是不敢还手的,满屋子乱跑,「夫人,有话好好说。」 诚勇伯夫人才不跟他好好说呢,追着他打,「叫你哄我,叫你欺负我!」 诚勇伯夫人下手重,诚勇伯担心她再打脸,害得他没法见人,所以用手抱住头,护住了头脸。 「这是怎么了?」唐四爷和唐梦龙放学下来,听到这边声响不对,急急忙忙的一齐跑过来了。 「外祖母不高兴了,在打人呢。」唐梦芙道。 唐四爷和唐梦龙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楚被诚勇伯夫人追着满屋子打的人是诚勇伯,大吃一惊,忙叫道:「岳母(外祖母)消消气,快别打了!」 诚勇伯夫人这时已经打顺手了,哪里肯听他们的?只管追着诚勇伯撕打。 「娘子,福儿,快劝劝岳母。」唐四爷不忍心。 「我劝了呀,我一直在劝,可外祖母不听。」唐梦芙无奈。 「我也劝了。」黄氏道。 岳母打岳父,唐四爷自己不便过去,推推唐梦龙,「儿子,你去替你外祖父挡几下。」 唐梦龙听话,忙扬起双臂奋勇向前,「外祖母,您老人家要是真生气,就打我吧。」扑到诚勇伯背上,真的替外祖父挡拳头。 诚勇伯夫人收手不及,打了自己外孙子两下,「呀」了一声,忙心疼的拉过唐梦龙,「梦龙啊,外祖母没打疼你吧?」 「不疼,不疼。」唐梦龙连连摇头。 诚勇伯慢慢直起腰,疼得呲牙咧嘴,「夫人,你下手可够重的啊。」 诚勇伯夫人气又上来了,「比起你做的事,我打你的不算啥!」 这老实人要是当真发作起来,也够人喝一壶的了。 诚勇伯没理,不敢和伯夫人吵架,气哼哼的瞅着唐梦芙,「福儿,你祖父祖母教过你的,没教给梦龙?怎地梦龙就知道奋不顾身替外祖父挡拳头?」 「我祖父祖母也教过哥哥的,哥哥不听话。」唐梦芙一脸乖巧。 诚勇伯哼了一声。 唐梦芙吐舌,取出自己的帕子,「外祖父您坐下,对,坐这儿,别乱动,我替您擦擦伤口……」 「不许管他!」诚勇伯夫人虽然不打人了,却怒气未息。 诚勇伯苦着张脸,「夫人,你这又踢又打的,还没消气?好了别闹了,咱回家吧,回家之后……回家之后我好好跟你解释……」 「不回。我以后就跟我闺女住了。」诚勇伯夫人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来真的。 唐四爷和黄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解劝。 唐梦芙替诚勇伯擦着脸上的伤口,仔细打量,「外祖父,看这样子,就算您用了最好的玉容膏也消不了,明天您出了门,别人肯定能看出来。」 诚勇伯闷闷的道:「没事。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家里的葡萄架倒了。」 虽然气氛怪异,但诚勇伯这话出口,唐梦芙一家四口还是忍不住笑了,连还在生气的诚勇伯夫人嘴角也翘了翘。 有个怕老婆的官员,脸被老婆抓破了。第二天到衙门时,这副狼狈模样被他的上司看见,上司便问他的脸怎么破了,他只好谎称晚上乘凉时葡萄架倒了,被葡萄藤给划的。正说着话,上司的太太满脸怒气冲过来了,上司见势不妙,连忙对那个官员说:「你赶紧走吧,我家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有了这个笑话,那些怕老婆的人若是被打,常常如此戏言。诚勇伯夫人的老实厚道那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今天诚勇伯也归到惧内的行列当中了。 诚勇伯虽被打得狼狈,但见诚勇伯夫人似乎有了笑模样,心里一宽,殷勤的道:「夫人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随为夫回家吧,好不好?」 「不好。」诚勇伯夫人瞪他,「我瞧见你便一肚子气,我不跟你回家!」 「夫人,我没管包家那三个人,半句好话没为他们说过。」诚勇伯无奈辩白,「我还正在想方设法把大郎调回来,好让你们母子团聚。」 诚勇伯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要调黄铎回京,诚勇伯夫人更是伤心入骨,「我的儿子就该到边关,到西山大营,包氏的儿子就要花大笔银子送到宫里当侍卫。你这当爹的可真公平啊。」 诚勇伯夫人气得老泪纵横,黄氏忙去安慰母亲,自己也撑不住哭了。 「外祖父,您快陪不是啊。」唐梦芙在诚勇伯耳边低喝。 诚勇伯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烦恼到了极处。 「外祖父。」唐梦龙不忍心让他一个人难过,和他蹲在一起,「外祖父别伤心。外祖母心地最好,您好好陪个不是,外祖母会原谅您的。」 诚勇伯少气无力的道:「到哪天才能原谅我?你大舅舅回来的那一天么?」 唐梦芙拍手道:「好呀,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大舅舅回来的那天,就是外祖母原谅您的那一天!」 诚勇伯蹲在地上抬头瞅唐梦芙,目光幽怨,「福儿,你知道从边关回来得多久么?就算外祖父四处打点,真能把人调回来,光在路上也得一两个月。」 「年轻时候分开了二十年,现在分不开两个月?」唐梦芙惊讶。 诚勇伯呻-吟一声,以手扶额。 算了,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外孙女在,休想挨顿打就把人接走,以后还有的磨呢。 诚勇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唐家。 唐梦芙送他出来,问他道:「外祖父,您这几天见包氏没有?」 诚勇伯生气,「你这小丫头说了,如果我见包氏,你外祖母便不见我。那我怎么能见她?难道我不想把你外祖母接回家了不成?」 「外祖父还是很聪明的呀。」唐梦芙夸奖。 「比你差远了。」诚勇伯气哼哼的,「福儿,你给外祖父算个卦,外祖父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外祖母回心转意?」 唐梦芙嘻地一笑,踮起脚尖,以手掩口,在诚勇伯耳边小声说着话。 诚勇伯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唐梦芙把外祖父送走,脚步轻快的回来,还没进厅,便听到黄氏殷勤的劝说外祖母,「娘,您生气伤的是自己的身,太不划算了。不如放宽心胸,好生将养,包氏若敢再不长眼睛的惹您,您便把包氏猛揍一顿,让包氏伤身!」 「我闺女说的对。」诚勇伯夫人拍案叫好。 唐梦芙咧嘴乐了乐,轻盈进屋,偎依在外祖母身边,亲呢的道:「外祖母,您老人家安心在我家再住一阵子,等大舅舅回来了,您再家去。」 第三十五章 「好,听我福儿的。」诚勇伯夫人乐呵呵的道。 她方才被黄氏、唐四爷、唐梦龙劝解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芙儿,你大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唐四爷问。 唐梦芙掰起手指头算,「他是前些时日跟我说的,算算日子,应该再有一个多月吧。今年腊月能到了。外祖母今年全家团圆,可以和大舅舅二舅舅一起过年了。」 「真的么?」诚勇伯夫人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 「真的。他告诉过我的。」唐梦芙认真的点头。 「他是谁啊?」诚勇伯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氏笑得肩膀直抖,「娘,他就是他啊。」快活的冲诚勇伯夫人使着眼色。 诚勇伯夫人这才明白了,「外孙女婿啊?这敢情好,外孙女婿才和咱们福儿定了亲,便对咱家的事如此上心了。」 唐四爷、黄氏、唐梦龙都笑,唐梦芙害羞,光洁如玉的小脸蛋成了桃花般的颜色。 诚勇伯夫人高兴,「大丫啊,你给福儿起了个好名字,咱们福儿就是有福气。阿勆这个外孙女婿我可是听宝珠宝珞和宝琴说了,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京里多少富贵人家眼巴巴的盯着要抢他做女婿呢。依我说,人才好,家世好,本事大,这些虽然不错,最要紧的还是得对咱们福儿体贴入微,处处替福儿着想,这是阿勆最好的地方。」 诚勇伯夫人再老实也知道张勆为黄铎谋划前程,全是看在唐梦芙的面子上,可见他对他的未婚妻是真的用心了。这一点是诚勇伯夫人最满意的了。 「福儿可千万不要像我才好。」诚勇伯夫人拉过唐梦芙细腻纤白的小手,感慨的拍了拍。 「外祖母,我一定不像您。您太宽容厚道了,我没那个心胸。」唐梦芙道:「我小的时候,我祖母和王家老太太喝茶闲聊,我趴在祖母腿上听她们说话,记得可清楚了。我祖母和王老太太说,贤惠大抵是没什么用的,女人一味贤惠,时日若久了,男人便当作理所应当之事,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两位老太太说得高兴处,发现小小的唐梦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专心倾听,一起都笑了。祖母把小芙儿抱起来温柔亲吻,「我们芙儿长大以后不要一味贤惠,好不好?」唐梦芙甜甜笑,「好呀。」答应得别提多爽快了。 她从小时候起,便没打算做世人口中的贤惠女子。 祖母和王老太太说了,世人交口称赞的贤惠女子大多活得很辛苦。 「好,我们福儿不吃亏,不像外祖母似的傻了大半辈子。」诚勇伯夫人又有些心酸了。 黄氏有些犹豫,「不要贤惠啊?那我是不是也要改一改……」 「娘子,你贤惠么?」唐四爷惊讶。 大家都觉好笑,黄氏也笑着挑起眉毛,「我不贤惠么?我不贤惠么?」故意和唐四爷不依。 说笑了一会儿,唐梦芙笑盈盈的告诉诚勇伯夫人,「外祖母,外祖父这些天不见包氏,也不管包家的事,诚勇伯府的下人都精明着呢,时日越久,越是知道诚勇伯府形势不同了。几位表姐正帮着大舅母、二舅母收服管事婆子,收回管家权。以后情况会完全不一样的。」 「好,好,太好了。」诚勇伯夫人喜之不尽。 唐梦芙又道:「外祖父对包氏是真有情意。不过,等他知道包氏究竟背着他攒了多少私房钱,他就傻眼了。」 「到底攒了多少钱啊?」诚勇伯夫人奇道。 不光诚勇伯夫人,唐四爷、黄氏、唐梦龙也好奇。 唐梦芙淘气的笑,「过几天就知道了。」 诚勇伯府没出三天,便出了件挺大的事。包氏的父母和侄儿不是被判了服劳役么,包氏舍不得她的家人受这份苦楚,辗转托了几个人,终于求到顺天府一个掌理刑名的推官面前,愿意出重金为包家这三家人赎罪。依律法,像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犯下的事,可以处以劳役之刑,也可以交赎罪银释放。当然了,这赎罪银数目不是小数字,三个人,每人一千两,共三千两。 这当然是很贵的了。捐个监生也不过五百两而已。 虽然很贵,但包氏不忍她的亲爹亲娘和她包家唯一的独苗苗受苦,狠狠心咬咬牙,取出她的私房钱,给了。 要说这顺天府的推官也真是神速,当天交了赎罪银,次日就把人给放了。 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在牢里吃了苦头,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见了包氏便放声大哭。包腾达本来也是个狂妄之人,这些天却是被折磨怕了,一见包氏就谄媚的陪起笑脸,无比卑微下贱。包氏难受得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停滚落。 太惨了,她的父母、侄儿被折磨得实在太惨了。 「阿婵啊,咱们是来京城跟着你享福的,不是来挨打受骂坐监狱的啊。」包老婆子还在哭嚎。 「阿婵啊,你以后打算怎么安置咱们?你还管爹娘侄子不?」包老头儿惴惴不安的问。 「管,我一定管。」包氏拿出一方精致的茧绸绣花手帕拭泪,「爹,娘,你们先到客栈落落脚,我这就给你们买房子去。」 包氏眼中闪过丝冷光。 把成贤街的房子拿去了又如何。她有钱,她可以给她爹娘侄子再买房子,买比唐家更好的房子! 「为啥要住客栈?到你家不行么?」包老婆子一听说让她住客栈,就不愿意了。 她住监狱住怕了,唯恐包氏抛下她不管。她得跟着包氏,一步也不离开,心才能放到肚子里。 「我家……真的不行……」包氏吞吞吐吐。 她哪敢把娘家人带到诚勇伯府?诚勇伯夫人还生着气不肯回家,诚勇伯愁眉苦脸的,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她哪敢造次? 「为啥不行?爹娘到闺女家住,为啥不行?」包老婆子一蹦三丈高。 包氏柔肠寸断。 她没法跟她的爹娘说实话。她能怎么说?「伯爷生气了,因为你们叫他女婿」?这话太伤人了,而且她脸上也过不去啊。这打的是她的脸,不是别人。 「我给你们买好房子,买最好的房子。」包氏许诺。 包老婆子可不是个明理的人,十分难缠,包氏口干舌燥的劝了她大半天,又塞给她两袋子碎银子,几张银票。手里有了钱,包老婆子好说话了,最后总算同意暂时到客栈住几天。 包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包氏把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送到客栈暂时住下,然后紧着托房牙子给找房。房牙子领着包氏看了好几处的房舍,包氏手头宽裕,并不在意房价,最后订下来槐树巷一处宽大房舍,连家具都是现成的,房主索价两万五千两,最后两万两千两成交。 包氏肯把房子给娘家人住,但真要给出去这么一大笔钱她也肉痛,所以房主写了黄钰的名字。也就是说这房子还是黄钰的,只是暂时借给包家人住。 第三十六章 包老婆子不满意,为了这个跟包氏吵了好几回,「你的私房银子就应该交给我管着,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我哪有你,我怀胎十月生的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不能花你几个钱了?你也是傻,黄家有的是钱,女婿又疼钰儿,将来钰儿的家业多得他一辈子都用不完。包家穷,包家只有腾达一根独苗,这房子你为啥不给了腾达?快改房契去,改成腾达的名字。」 包氏虽疼爱包腾达,可两万两千两银子买的房子直接给了,她却是打死也不舍得。任凭包老婆子如何唾沫横飞的辱骂、央求、诉苦,包氏就是不肯松口。 直到包老婆子闹得乏了,没力气了,才不再逼着包氏改名,和包老头儿、包腾达搬到新家住了。 这新家在槐树巷,和成贤街就隔着一条街,是极好的地段。这里除国子监之外还有几所知名的书院,若是家里有男子要读书,住在这里真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这房子比成贤街那个更大,更好,更值钱。」包氏颇觉扬眉吐气,把新房的好处仔仔细细告诉包家这已经看傻眼的三口人。 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像进了迷宫一样,时不是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 这么好的房子他俩是生平头回见到,喜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朵边了。 包腾达在牢里被打怕了,出来之后没以前那么狂,不笑不说话,「姑母,您费心给侄儿找个书院读书吧。侄儿一定发奋读书,非给包家挣个功名不可!」 包氏喜悦得流下了两行热泪,「腾达,有志向有出息的好孩子!」 家里有个这么有出息的侄子,包氏出手就更大方了。决定给包腾达配两个书童,两个小厮,四个丫头,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则是各用八个丫头。另外这新房里还需要门房、花匠、账房先生、管事、管事婆子、车夫、等许多人手。 包氏一个一个的报出来,包老婆子张大了嘴,半天说不上话来。 老天爷呀,这大户人家真的不一样,得要这么多人侍候! 包氏瞧瞧这房子,再瞧瞧满脸喜气的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和包腾达,心花怒放,立即便命侍女去叫人牙子,要把新房需要的人手全给买齐了。 侍女答应着要出去,走到门口,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满脸恐惧、惊讶,骨骼乱响,身子发颤,一步一步后退…… 「你到诚勇伯府的日子也不短了,怎地还是如此没有定力?」包氏不满的训斥。 侍女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伯,伯爷……」 这侍女吓得狠了,口齿不清,包氏听不清楚,也没太在意,「快叫人牙子去。包老爷太爷、包老太太这里没人侍候,像什么样子?听到没有?快……」 包氏本要命令侍女快去,可她看见了从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的人,和侍女一样懵了,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竟然说不下去了。 诚勇伯。 诚勇伯居然无声无息的来到了这里。 「伯爷。」包氏脸色雪白,堆起一脸心虚的、孱弱的假笑,「伯爷怎地一声不吭,到这里来了?」 诚勇伯目光严厉的瞪着包氏。 包老婆子拍大腿叫屈,「女婿啊,你本来就是包家的女婿,为啥不让咱们叫?咱们在牢里可是吃苦头了,这都怪你。女婿,你害得我家三口人坐牢,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赔钱!得赔包家一大笔钱!」 包老头儿小心翼翼陪笑脸,「从前咱们叫你女婿你就笑,为啥现在不行了呢?不让叫女婿就不叫吧,没啥,女婿让咱住房子、管给养老送终就行。」 诚勇伯越听火气越大。 他给包家这两个老的养老送终?做梦呢! 诚勇伯拍拍手掌,「把包家的人带走!」 外面涌进来十几个年青家丁,全是诚勇伯的人,三下五除二绑住包老头儿、包老婆子、包腾达,推推搡搡的推出去了。 「别抓我!别打我!」包腾成在牢里是吃过亏的,吓得魂飞魄散。 「官爷饶命。」包老头儿、包老婆子才从牢里出来,胆子吓细了,哭嚎央求。 包氏脸色白成了一张纸,「伯爷这是何意?」 诚勇伯拧起两道浓眉,「你还有脸质问我?我问你,你为娘家人赎罪的银子、你买房的两万多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包氏浑身颤抖,看着诚勇伯的眼神像看着厉鬼似的,「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诚勇伯目光炯炯向包氏逼近,「你这些天做的事我又哪样不知道了?从你到官府交赎罪银,到你接包家人出来,到你买这房子,我每一件都知道!」 包氏半张着嘴,发出一声恐惧的、嘶哑的惊叫,「你监视我!」 诚勇伯冷笑,「我就是让人监视你怎么了?呵呵,幸亏我让人暗中跟着你、监视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阔的很,比伯爷我还有钱呢!」 包氏这个小妾竟然比他这伯爷还有钱,诚勇伯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三步两步上前,双手揪住包氏的头发喝问:「说,这些钱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老子虽美其名曰诚勇伯,其实手里一直不宽裕,这些年了想给亲闺女补个嫁妆钱都一直不凑手。你一个小妾,哪来的这么多真金白银?」 诚勇伯心里有气,手下不知不觉就用了力气。他是男人,又是武将,哪是包氏这种柔弱女子所能抵御的?包氏头发被拉扯得生疼,感觉头发好像都要被诚勇伯拽掉似的,恐惧之极,身子抽搐,「伯爷先放开我,听我好好说……」 「少废话,说!」诚勇伯暴怒,愈发用力,硬生生从包氏头上扯下两绺头发。 包氏疼得眼冒金星,眼泪鼻涕一起流,「伯爷饶命,我说,我全说……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是我几十年来省吃俭用积攒的……」 「你当我是傻子不成?」诚勇伯大怒,一手扯着包氏的头发,一手托起包氏的脸颊,咬牙切齿,「这些年来我是宠你,可我给过你零用钱,给过你衣裳首饰,绝对没给过你这么多的现银!两万多现银,老子自己都没有!」 「真的,真的是积攒的……」包氏战战兢兢,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诚勇伯今天如天降神兵般蓦然出现,又前所未有的这么凶,包氏胆子都吓细了。 「看来不动真格的,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诚勇伯咪起眼睛,眼神冷酷。 包氏不寒而栗,经受不住诚勇伯锐利的目光,两条腿不住打颤,声音虚弱飘忽,「真的是攒下来的呀。」 诚勇伯抬抬手,有家丁送过来一条皮鞭。 这皮鞭乌黑发亮,上面隐隐有血迹,也不知曾经鞭打过多少人,不知把多少人抽得血迹斑斑。 诚勇伯眼中冒火,「老子打到你说实话!」抡起鞭子,风声呼呼,重重抽在包氏背上,包氏巨痛入心,惨叫一声,趴到了地上。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还真是夫妻。诚勇伯夫人是几十年来从没打过男人,自从出手揍了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便觉得空前未有的爽快,一旦出手就停不下来了。诚勇伯是几十年来没打过女人,对包氏挥出第一鞭之后也是收不住手,一记一记沉闷的、听声音就吓破人胆的鞭子狠狠抽在包氏身上,鞭鞭见血。 第三十七章 包氏从前没被打过,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护住头脸,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脸上也被抽了两下,是吓人的青紫、黑紫。她魂飞魄散,跪爬过去抱住诚勇伯的大腿,「伯爷,我说实话!我是从家用里偷的钱,我偷了几十年的钱!」 诚勇伯托起她的脸,眼神残酷,「家用才有多少,你能偷出来这么多?」 包氏保养得极好的一张脸上露出怯弱的讨饶的神情,「积少成多嘛,其实是能攒下钱的。我,我还拿出去放钱,这些年来利滚利的,数目便大了。」 「你拿到哪里放钱?」诚勇伯心里咯登一下。 包氏犹豫了下,「就是一个地下钱庄,老板给的利钱高,我便放过去了。」 「多高?」诚勇伯磨着牙。 「五分利。」包氏瑟瑟缩缩。 诚勇伯血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失控大吼,「我朝律例,私人放债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超过即为高利贷。你知不知道官员家眷若放高利贷重利盘剥小民,是多严重的罪?你不光从家里偷钱,还往外放高利贷,你是想害死我、害死全家不成?」 诚勇伯生气极了,这一番简直是狮子吼,如雷霆一般,震得包氏耳朵都要聋了。 「没,我没想害伯爷,没想害全家……」包氏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拼命想为自己辩解。 「你往外放了多少钱?」诚勇伯揪住包氏的头发逼问,「你总共有多少钱?老老实实交待了,我还当你是自己人。若敢隐瞒半句,将来被我发现实情,看你还能不能保住这条贱命!」 包氏身上被鞭子抽得生疼,头皮又被抓得生疼,哭都哭不出来了,简直生无可恋。这些钱是她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本来是打死也不说的,但这些伤疼在谁身上谁知道滋味,包氏虽爱钱,但更惜命,被诚勇伯目光灼灼的盯着,不敢再隐瞒,「还有三万多两本钱没收回来呢。另外我还有八千两银票,是存着应急用的。」 诚勇伯咬碎钢牙,「赎罪、买房子两万五,高利贷三万多,你还有八千两,这么算下来你总共有六七万两银子!你比伯爷我阔气多了!」想到自己宠了包氏多年,信了包氏多年,到头来到是这么个结果,气得恨不得把包氏杀了。 「伯爷,我这些钱也没敢乱花,全是给钰儿存着的啊。」包氏把底儿全交了,心里一松,又会哭了,不停的掉眼泪。 「呸!我又不止钰儿一个儿子,你把钱偷出来给钰儿了,大郎二郎怎么办?」诚勇伯怒。 包氏张大的瞳孔中充满恐惧和惊诧,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绝望之情。完了,以前只要在诚勇伯面前提到黄钰,诚勇伯便会很好说话了,今天他却惦记起黄铎、黄钧兄弟俩了? 「钰儿打小便娇生惯养的,和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伯爷,咱们得照顾着他啊。」包氏细细碎碎的哭。 诚勇伯又「呸」了一声,「呸!大郎二郎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钰儿难道不是?难道钰儿要过好日子,就得指望着你替他偷钱、放高利贷不成?我好好的儿子生生被你给教坏了、养废了!」 诚勇伯义正辞严的责骂着包氏,好像黄钰是包氏一个人生的、一个人养的似的。这一瞬间,诚勇伯全然忘记了,他一样也是娇惯溺爱偏向黄钰这个小儿子的。 包氏浑身都是疼的,却顾不上治伤抹药,撒娇的靠在诚勇伯大腿上,「伯爷,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伯爷,这房子买也买了,又不能退回去,再者说了,房契上写的是钰儿的名字,也算咱们给钰儿留了一份产业,这是件好事啊。这房子既然买了,空着也不好,不如暂时借给我爹娘住,一则全了亲戚的情意,二则也有体己人替钰儿看家了,你说好不好?」 诚勇伯听到「全了亲戚情意」这样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黑起一张脸,「谁和包家是亲戚?伯爷我纳个妾,便要多家亲戚来往不成?」 包氏脸上仿佛开了染房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紫。 这么多年了,诚勇伯还是头回跟她说这样的话。想当年诚勇伯夫人带着孩子在老家服侍公婆,她和诚勇伯住在京城,诚勇伯月月领了俸禄交给她,由她支配,她简直就是家里的主母一样,哪受过这个? 包氏心里暗暗埋怨诚勇伯无情。年轻时对她好,现在她人老珠黄了,诚勇伯就不稀罕她了,做错些许小事便开始打她骂她了,连她的爹娘也不想养了。 「伯爷,他们总归是我的亲爹娘,钰儿的亲外祖父外祖母,难道你真的忍心不管他们么?」包氏垂泪。 诚勇伯沉吟片刻,伸出粗糙的手指替包氏理着披到脸上的散乱头发。 包氏心中一喜,语气柔媚的叫了声「伯爷」,拉过诚勇伯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擦,满目深情。 诚勇伯手指绞着包氏的头发,神情有些奇怪,「这么说来,你还挺孝顺?」 「我自然是个孝女。」包氏不知道诚勇伯有什么用意,忙温柔说道。 诚勇伯神情更加古怪,「好,伯爷我成全你这一片孝心。」 包氏便欢喜了,柔声向诚勇伯道谢,「这全是伯爷的恩典。」 诚勇伯笑了笑,放开了她,「你把高利贷的凭证给我。我先去取回高利贷。一两银子也不许拉下。」 包氏心疼钱,但她已经承认了,赖不了帐,只好随诚勇伯回了伯府,将高利贷的凭证取出来给了诚勇伯。诚勇伯当天便差心腹去取,包氏忙道:「日子还没到呢。今天去取,利钱便少了。」诚勇伯可不管这个,宁可不要利息,也要赶紧把钱取回来。 包氏另外存的八千两银票也被诚勇伯拿走了。 积攒了多年的家底一下子全被掏空了,包氏觉得就像有人拿刀割她的肉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疼的。 包氏觉得她很冤枉。她的钱真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最开始诚勇伯俸禄不高,想存钱下来并不容易。后来诚勇伯有钱了,包氏弄钱就方便多了,名义上是大儿媳妇胡氏管家,但胡氏从乡下老家来的,人又不精明,简直被包氏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诚勇伯府的规矩全是包氏定下来的,哪有油水哪没油水她清楚得很,捞了不少钱。 辛辛苦苦几十年弄来的钱,一下子全被诚勇伯给没收了。 包氏实在是太心疼了,心一滴滴往下滴血。 诚勇伯出门不知办了什么事回来,吩咐人套车。 包氏满怀憧憬,「是去接我爹娘么?」想到钱虽没了,但总算可以和父母团聚,心中略安慰了些。 诚勇伯笑道:「是送你和你爹娘团聚。」挥挥手,四个健壮婆子进来了,向诚勇伯行了礼,便过来拖包氏,「姨娘快跟奴婢们走吧。」 包氏魂飞天外,叫道:「伯爷,你让我去哪?」 诚勇伯喝道:「你不是要做孝女么?伯爷成全你,让你亲自照顾你爹娘!」命令婆子们道:「把她送走。和包家那三个人都送到小黑庄,以后她就在小黑庄照顾她爹她娘了。」 第三十八章 「不,我不去!」包氏拼命挣扎,「我不去!我要服侍伯爷,要照顾钰儿,这儿才是我的家!」 「不孝顺你爹你娘了?」诚勇伯讽刺的看着她。 包氏大眼睛中全是绝望和恐惧,放声哭道:「我自然是要孝顺我爹我娘的。可我更离不开伯爷,离不开钰儿啊。」 诚勇伯苦笑着闭上眼睛。 福儿啊福儿,你这个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太有先见之明了,包氏从头到尾的反应你都算到了,一点儿没算错!果真如你所说,包氏嘴上说孝顺,真让她朝夕服侍她父母,能把她吓死。 「你去吧。」诚勇伯疲惫的挥挥手,「你那爹娘侄子惯会胡说八道,若留在城里,不知要给黄家惹来多少是非。你到小黑庄住着,给你爹娘侄子讲讲道理,如果你娘家人通情达理了,知道该怎么和诚勇伯府打交道了,也不是不能再接你回来。」 包氏又是哭泣又是求饶,可诚勇伯这回早有准备,铁了心要罚包氏,最后包氏还是被四个婆子给拖出去了。 包氏,还有她的爹娘、侄子,被一起送走了。 黄钰当值回来,知道包氏被送走了,大惊失色,找到诚勇伯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为包氏求情。 黄钰打的也是孝顺的旗号,口口声声说他孝顺包氏,孝顺自己亲生的娘。 诚勇伯目光沉沉注视着他,「钰儿,你想让她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愿意去边关替你大哥回来,我立即将包家人全部接回城。」 「边,边关?」黄钰结结巴巴。 去边关?如果说在宫里做侍卫是美差,那守卫边关可就是苦役了。他为什么放着美差不要,跑到边关去浪费大好年华?黄铎现在山海关,山海关这两年没断过打仗,去年黄铎还负了伤。他若是换到山海关,真有敌来犯,不得真刀真枪上阵上杀啊?吓人,想想就腿软。 「敢不敢去?」诚勇伯一直盯着黄钰。 黄钰年轻俊俏的脸上汗珠不停滚落,「爹,我……我不是不想去边关……我是想,我是想勤习武功,等我功夫略好些了,再到边关为国效力……」 诚勇伯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 黄钰太没有担当了。口口声声说孝顺,真要让他为他亲娘做出点儿牺牲,他却推三阻四的不肯。 「你姨娘在小黑庄陪她爹娘,教她侄子,有没有什么不好?」诚勇伯问。 「没,没有。」黄钰干巴巴的道。 诚勇伯愈加失望,挥挥手,让黄钰出去了。 夜深人静,诚勇伯独自坐在灯下,越想越下气。 宠信的小妾偷钱、放高利贷,宠爱的小儿子没有一点儿血性,没有一点儿担当,就知道贪恋京城的声色犬马富贵安逸。包氏、黄钰这对母子,今天真是让他失望到家了。 夫人还在生气,还不肯跟他重归于好。 唉,老了老了,他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第二天诚勇伯特地去了趟西山大营。 说是办公事,其实就是见见他的二儿子黄钧。 「钧儿,要是你娘在吃苦,你肯不肯为了救她自己受劳累?」诚勇伯没头没脑的问道。 黄钧愕然,「莫说受些劳累,便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我也得去救我的娘啊。」 诚勇伯感慨的拍拍黄钧,「好儿子。」 黄钧呆了呆,忙补充道:「为了救爹也是一样的。」 虽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诚勇伯却是鼻子一酸,「爹知道。」 黄钰不肯为包氏吃苦受累,为了诚勇伯难道就能了?父亲有难的时候,他还不是一样躲得远远的。黄钰让诚勇伯的心凉了,黄钧却让诚勇伯的心又热呼起来,黄家还是有好男儿的啊。 以前诚勇伯觉得他的三个儿子当中,大儿子黄铎和二儿子黄钧老实了些,远不如小儿子黄钰聪明,所以诚勇伯喜欢小儿子最多。这时候诚勇伯的想法是完全扭转了。黄铎和黄钧确实不够机灵,可人品好啊,忠诚孝顺,这才是靠得住的好儿子。 以后是应该好生栽培大儿子、二儿子了。 诚勇伯心中雪亮。 诚勇伯和黄钧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回城后拿着银票、房契去了成贤街,「福儿,你猜的没错,包氏手里私房钱果真不少。我全要回来了,想交给你外祖母保管。」 唐梦芙拿过来瞅了瞅,不由的咋舌,「生财有道啊。存了这么多钱。外祖父,这些银票我劝您还是自己留着吧,如果让外祖母知道包氏手里有这么多钱,新帐旧帐一起翻出来,定会恼了您的。您想想,包氏一个妾侍能做到这个地步,还不是您老人家惯的么?」 诚勇伯很惭愧,却不肯听唐梦芙的,「我以前做错了,现在不能一错再错。这些银票我得交给你外祖母,哪怕她生气了再打我一顿,我也得给她。」 唐梦芙「呀」了一声,站起身围着诚勇伯转圈圈,「外祖父,刮目相看啊。」 诚勇伯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个道理外祖父还是知道的。」 唐梦芙冲他伸出大拇指,卖力的夸赞了好半天,提起房契的事,「外祖父,这房契您收回来了,上面写黄钰的名字可不对啊。您别心疼那几个契税钱,要么把名字改成您的,要么改成我大舅舅的。」 诚勇伯本来觉得名字无所谓,只要房子在他手里就行,听唐梦芙说得有道理,点头道:「好,回头我去改。福儿,要不然你们一家子搬到那个新房子住吧。新房子大多了,园子里景致也好。」 唐梦芙也取出一张房契,炫耀的道:「不用了外祖父,我有房子。这是我从定国公手里赢来的,是很大的一处别院呢。有山有水有温泉,景色绝佳,到冬天我请亲戚朋友到别院好好玩耍几日。」 「我福儿阔气啊。」诚勇伯笑道。 「这别院现在还被杨家占着呢。我让人去了几回,杨家人不肯腾房子。」唐梦芙道。 诚勇伯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登时怒了,拍桌子道:「杨家人凭什么不搬?定国公都把别院输了,他们还有脸一直赖着?福儿,这事交给外祖父了,外祖父带人给你要回来。」 唐梦芙不在意的一笑,「这倒无所谓。他们爱住便一直住好了。」 「福儿这么好心?」诚勇伯狐疑的瞅了唐梦芙好几眼。 孩子,你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我不是什么好心,我是暂时顾不上,事有轻重缓急嘛。」唐梦芙嘴唇轻快的勾了勾,「等我忙过这一阵子,自然要想办法了。唉,其实我还是心肠太好,知道杨应期、杨应全被判了斩立决,杨家人一定伤心欲绝,便不忍心计较搬不搬家这种小事情了呀。」 「二杨判了?」诚勇伯吃了一惊。 他也是耳聪目明的人,这阵子因为家务事操碎了心,竟没听说这个消息。 「判了。后天在刑场公开处斩,监斩官是张大将军。」唐梦芙提到张大将军,莹润可爱的小脸蛋由玉白晕为桃红。 「这下阿勆可解气了,哈哈哈。」诚勇伯哈哈大笑。 杨应期、杨应全是杨氏的娘家弟弟。张勆捉了这二人,又要在刑场亲自监斩,这简直是先抽了杨氏的左脸,再抽了杨氏的右脸,痛快啊。 第三十九章 唐梦芙讨好的冲诚勇伯笑,「外祖父,您后天忙不忙?要是得空,您带我到刑场瞧瞧呗。」 「杀人有啥好看的?」诚勇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大概也没有哪个做外祖父的人愿意让小外孙女去看处决犯人吧,太血腥了。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犯人的人头落地,这场面哪是小姑娘应该看的? 「我就是想去看嘛。」唐梦芙磨着外祖父一定要去。 「杀人不好看,一点儿也不好看。」诚勇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唐梦芙嘻嘻笑,「那个,我其实是想去监斩官的……」 诚勇伯乐了,「敢情福儿是想去看阿勆。」才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不对,「福儿要看阿勆,还用得着到那种地方看么?家里看不得?」 「那是不一样的。」唐梦芙双手托腮,小手白里透粉,小脸蛋也是白里透粉,瞳眸之中水波盈盈,满脸向往之色,「我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带兵夜间行军,银盔银甲的样子别提多英俊啦。外祖父,他戎装格外好看,官服也应该另具风采。」 张勆那天要做监斩官,当然是穿官服的。唐梦芙想看他穿官服做监斩官的样子。 诚勇伯见唐梦芙这样,心里其实答应她了,却故意摇头道:「不行不行。未婚夫妻不便见面。」 「未婚夫妻不便见面么。」唐梦芙狡猾的笑,像小狐狸一样,「那么外祖父,老夫老妻也不必见面了。年纪都这么大了,见来见去的做什么呢?」 诚勇伯算是拿这个小外孙女没办法了,又是气,又是笑,「老夫老妻能见面,未婚夫妻也能见面。好了福儿,外祖父带你去便是。」 唐梦芙笑容明媚,如枝头繁花盛开。 这天诚勇伯运气不错,诚勇伯夫人心情不错,同意见他一面。可见面没多久,诚勇伯就献宝似的拿出银票,诚勇伯夫人看了银票的数目,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从来没有! 「这银票哪来的?你没有贪污受贿吧?」诚勇伯夫人着急的问。 「没有没有,我哪会贪污受贿?这银票是包氏偷偷攒的,被我给发现了……」诚勇伯难得见到老妻这么关心他,心里乐开了花,实话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唐梦芙和黄氏听到屋里「咣当」「哗啦」的声音,唐梦芙就知道不对,「不好,外祖父又要挨打了。」黄氏探头看了看,「你外祖母手里没拿东西,就是用手打,女人打男人能有多疼?没事的。」谁知黄氏话音才落,诚勇伯夫人便顺手抓起一个鸡毛掸子冲诚勇伯身上抽打,「一个小妾手里有这么多钱!我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说你该不该挨打!」 「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也没想到包氏会这样,这笔银子我也惊着了啊。」诚勇伯双手抱头,乱蹦乱跳,辗转腾挪。 唐梦芙和黄氏忙过去劝阻,诚勇伯夫人心里有气,还是追着诚勇伯打。唐梦芙忙道:「外祖母,我还要外祖父带我出去逛逛呢,您若打坏了他,我就只能待在家里出不去了呀。」诚勇伯夫人这才扔下鸡毛掸子,坐在椅子上喘粗气,「看在我福儿的面子上,暂且不打你。」 「娘,您打我爹就打呗,别气着您自己啊。」黄氏体贴的劝解。 诚勇伯疼得倒抽冷气,「大丫,你倒是给你爹说句好话啊。」 「外祖母,我觉着您逮着什么便用什么打我外祖父,这样是不对的。」唐梦芙认真的和外祖母讲道理,「您应该定下个家法,用家法打,这样才显得有威严呀。」 诚勇伯听着唐梦芙的前半段话挺感动的,听到后半段,一声哀叹。 夫人气得要打他,闺女不向着他,外孙女也不向着他…… 「好,定个家法。」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肚子气,听了唐梦芙的话倒有笑模样了,「还是我福儿聪明,这法子真好。外祖母想想啊,从前外祖母在乡下服侍老人,你曾外祖父爱吃八珍面,你曾外祖母爱吃馎饦,这两样面食不易做,常常是我自己亲自动手,两位老人家才能吃满意了。我侍候两位老人家二十年,擀面杖也用了二十年。以后就拿擀面杖做家法吧。这个最顺手。」 「好啊,就是这个了。」唐梦芙拍手道。 黄氏赞成,「对,就是这个。爹见着这擀面杖,想起娘是怎么侍候祖父祖母的,再想想他和包氏在京城多悠闲多享福。他就知道他不冤枉了。」 诚勇伯方才还觉得女儿、外孙女不向着他。听了黄氏的话,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夫人就拿擀面杖当家法吧。我看到擀面杖,想想夫人是怎么替我在二老双亲面前尽孝的,我挨多少打都没话说。」诚勇伯诚恳的道。 诚勇伯夫人红了眼圈。 唐梦芙雷厉风行,立即督促着含笑给制了个香椿木的擀面杖出来,「外祖父,我想着您身份不一般,特地给您用香椿木做的。香椿木是做擀面杖最好的材料啊。」唐梦芙表功。 诚勇伯接过擀面杖,无语良久,方怅然道:「福儿,若时光能够倒流,外祖父当年便不纳包氏了,接了父母妻儿一同到京城,一家人亲亲热热守在一起。」 唐梦芙同情,「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啊。」时光也不可能倒流。 诚勇伯怅然。 诚勇伯这天感慨特别多,唐四爷回来之后,他便和唐四爷促膝长谈了一番,再三交待唐四爷要爱惜妻子,疼爱子女,省得将来后悔。唐四爷莫名其妙,不过他在岳父面前一向彬彬有礼,还是恭敬的答应了,「是,岳父,小婿记下了。」 诚勇伯又拉了唐梦龙的手,「梦龙啊……」开了个头,想起唐梦龙还没定下亲事,这番话跟他说未免太早了些,叹气道:「等你定了亲,娶了亲,外祖父有好话有交待你。」唐梦龙比唐四爷态度还恭敬,「是,外祖父。」 诚勇伯交待了唐四爷、唐梦龙父子,犹嫌不足,从成贤街出来之后到大将军府去了。说来也巧,他到大将军府门前,正好张勆也回来了,忙请他进去坐,诚勇伯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阿勆啊,外祖父是过来人,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你要对自己的妻子好,明白么?对别的女人比对自己的妻子好,老了会后悔的。」 张勆微笑,「我只对自己妻子好。」 他才不会对别的女人好呢。别的女人及得上芙妹妹的一根小指头么? 诚勇伯啰嗦了半天,也没进大将军府坐坐就要走了,临走之前忽想起一件事,转过头嘱咐,「福儿后天要去看你。她说你戎装格外好看,官服也应该别具风采。」 张勆怔怔站着,心中涌起一阵阵的狂喜。 芙妹妹说他戎装格外好看,芙妹妹说他官服应该别具风采,芙妹妹要特地过去看他…… 送走诚勇伯,张勆一阵风似的回到房中,命人取了戎装、官服放好,之后摒退下人,一个人在镜子前试起衣服。 他穿上银盔银甲,回忆起初次遇到芙妹妹的情形,唇角轻勾。 第四十章 他凝神镜中的银甲人,仿佛看到银甲人身边有位俊俏的小兄弟,明眸如星辰,樱唇似花瓣,让人想要采撷,想要亲吻……柔情蜜意向他侵袭,连心跳也温柔了,他情不自禁伸出嘴唇,想要亲吻那美丽的、丰盈诱人的樱唇…… 唇畔一阵冰凉的感觉。 他吻到镜子上了。 虽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张勆那张俊美的脸庞还是像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他伸手摸摸嘴唇。唉,她的唇一定软软的,香香的,美美的,味道一定好极了…… 张勆脱下银甲,换上官服。 他是一品大员,官服是富丽堂皇的深红地锦衣,前胸及后背绣有代表武官的狮子图案。 张勆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镜中人,觉得这官服的颜色质地还行,绣的这狮子图案却太普通了,没有体现出狮子的气势。 不行,得重绣。 张勆亲手画了幅雄狮图,雄狮形象生动逼真,吩咐府里的绣娘连夜按着雄狮图刺绣,限后日清晨完工。这下子针线房的人可忙活起来了,灯火通明,连夜赶工。 「大将军什么时候挑剔起衣裳来了?」众人都纳闷。 张大将军虽是国公府的子弟,可他七岁便上了战场,没有丝毫纨绔习气,出了名的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没听说他要求官服上的狮子必须绣得活灵活现,虎虎生威啊。 张勆不光要求重绣狮子图,还命人新制了一顶精致的墨玉发冠。 不得不承认,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从前很少照镜子的人,现在开始注重穿衣打扮了。 刑场前人山人海的。 连刑场附近的几条街道都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来看杀头的人竟然一拨接着一拨,如海里的浪潮一般连绵不绝。 「杀头这么好看?」唐梦芙被诚勇伯、含笑等人簇拥在中间,一脸疑惑。 诚勇伯笑话她,「或许这些人和你一样,并不是来看杀头的吧。」 唐梦芙虽身穿男装,心还是那颗女儿心,被外孙父打趣了难免害羞,眼漾水波,腮映桃花,不好意思的、小小声的嘀咕,「我是来看监斩官的又怎么了?他跟我定过亲了,我想看就看。」 声音细细小小,低如蚊呐,就算她身边的人支着耳朵,也未必能听清楚。 诚勇伯听不清,但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哈哈大笑。 唐梦芙脸更红了。 含笑鼓着脸颊为自家姑娘鸣不平,「伯爷,我家姑娘脸皮很薄的,老太爷老太太在世的时候,都舍不得笑话姑娘呢。」 「你这个丫头,是说我这外祖父不如福儿的祖父祖母亲么?」诚勇伯笑骂。 「奴婢不敢。」含笑规规矩矩的道。 诚勇伯笑,「谅你也不敢。」 一行人到了刑场前,前面已经有兵士把守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刑场中央是座高台,高台上设有桌案、行刑台等,台前有两把鬼头刀并排摆放,非常醒目。 「那就是要杀人的刀么?亮晃晃的,一定锋利。」含笑踮着脚尖往里瞅。 诚勇伯道:「那便是刽子手所用的鬼头刀了。这两把鬼头刀看着很明亮,但是砍头时快或不快,利或不利,要看家眷给多少钱了。若是家眷给钱多,刽子手满意了,那便磨快了刀,一刀下去人头落地,给犯人个痛快。若是家眷给钱少甚至不给钱,那刽子手故意不磨刀,一刀砍不死,犯人活受罪。」 「原来被一刀杀了还不是最惨的啊。」含笑眼睛瞪得圆圆的。 诚勇伯叹息,「被一刀杀了的人自然不是最惨的。他们活在世上的亲人才是最惨痛悲伤的。」 含笑咦了一声,「这么说来,杨应期、杨应全这两个叛官的家眷会很难受?」 「必定很难受。难受到了你家姑娘房契在手都不忍心强撵杨家人出别院的地步。」诚勇伯冲唐梦芙努努嘴。 「姑娘就是心肠太好了。姑娘,对坏人不用这样啊。」含笑为自家姑娘不值。 唐梦芙注意着高台上的变化,外祖父和含笑的话她并不在意,却也听到了,随手摸摸含笑的脑袋道:「哪里。我只是最近太忙了而已。」 「姑娘不是对坏人心软就好。」含笑很好哄,立即放心了。 有一队兵士跑过来,在高台下清理出了一条道路。 「快来了!」含笑等人激动,「犯人快来了,监斩官也要来了」! 「哎,你们听说了吧?这回的监斩官是张大将军,所以来观看行刑的人才会这么多啊。」旁边有个中年人在高谈阔论。 「哪个张大将军?」有人不懂。 「连张大将军都不知道。」中年人鄙夷,「新近受封为柱国大将军的张勆啊,除了他,朝里哪有另外一位张大将军不成?」 「原来是他啊,那懂了懂了。这位兄台,为何张大将军是监斩官,来观看行刑的人就多了呢?」一个看样子像是外地人的黑瘦男子陪笑殷勤询问。 中年人面有得色,「看老兄这打扮像是外地来的,怪不得不知道内情。那我便来跟老兄说说吧。张大将军不仅是位英雄,还是位谪仙般的美男子,有他公开出现的地方,老百姓肯定是闻风而至争睹其风采啊。」 「敢情这么多的人不是来看杀头的,是来看美男子监斩官的。」那外地人总算明白了,喜得拍大腿,「我方才心里一直奇怪,还以为京里的老爷太太们是太闲了,就爱看杀头呢。」 「岂有此理。」中年人笑着摇头,「宁王之乱,投降宁王的叛官也多了,前些日子已经处决了不少。那时候监斩官不是张大将军,人便没有这么多,更没有这么多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仔细向四周围瞅瞅,还真的是这么回事。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当中,男子固然不少,红妆女子也比比皆是。 含笑乐的不行,悄悄拉了拉唐梦芙的衣袖,「姑娘,大家都想看张大将军,所以今天人才会这么多呀。张大将军如果不是监斩官,不会这么人挨人人挤人的。」 「都是他把咱们给害了。人这么多,想出去都困难。」唐梦芙故意埋怨。 「对,都怪他。下回见了面,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含笑兴冲冲的。 唐梦芙嗔怪的横了含笑一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祸从口出?有没有告诉过你谨言慎行比较不容易犯错误?」 含笑挠挠头,「姑娘的意思……意思是以后别跟张大将军说?」 唐梦芙板起小脸,清脆的道:「你爱说不爱说的,我才不管呢。」 含笑两手掩嘴,「我听姑娘的话,谨言慎行。我不说了。」 唐梦芙唇角翘了翘。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唐梦芙和含笑踮起脚尖往那边看,只见张勆骑着他的照夜玉狮子,马神骏非凡,人俊美绝伦,所过之处,欢呼声一片。 大红地明锦官服映得他面庞如美玉一般,好一位形容昳丽的大将军。 「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围观的人群一阵阵高呼。 今天的监斩官并非张勆一人,除张勆之外还有刑部的一位主事。这位主事当年曾是探花郎,风姿之美令人称许,今天和张勆一起却吃了亏,只有冲张勆欢呼赞美的抛花送果的,没人理会他。 第四十一章 「张大将军,下官就不应该和你共同监斩。珠玉在侧,黯然无光啊。」庄主事开玩笑的道。 「哪里。我今天打扮了。」张勆道。 庄主事只当他是谦虚,笑得很是欢畅,「张大将军不必过谦。」和张勆先后到了高台之上。 张勆却不是跟他谦虚,而是真的用心打扮了。 芙妹妹特地要来看他呢,他的形像必须无可挑剔才行。 张勆到了高台上,四周围更是欢声如雷。 张勆向下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他的芙妹妹在哪里。 「人为什么这么多?」张勆皱眉。 「回大将军,有不少人是为您而来,想要一睹您的风采。」兵士大声道。 张勆眉头愈是紧皱。 这些不相干的人可真会凑热闹。人这么多,害得他想要找到芙妹妹都很困难了。 人群中蓦然升起一个身着男装的俊俏小子。 「芙妹妹。」张勆心中一阵狂喜。 唐梦芙被诚勇伯背在背上,比众人高出一头,神清气爽,笑咪咪的瞧着张勆。 张勆也向她笑。 围观人群不知张勆这笑容是为了谁,兴奋高呼。 监斩官居中就坐,一队雄纠纠气昂昂的兵士押着两辆囚车过来了。囚车里各有一个面如死灰眼神呆滞的犯人,分别是杨应期和杨应全。这两名犯人才被带到台下,两个身着孝服的中年女人和几个少年、少女便哭叫着要扑过去,有的叫「爹」,有的叫「夫君」。 「这些人是杨应期、杨应全的妻子、儿子、女儿。」唐梦芙告诉含笑,「这就是那些个住在别院赖着不走的人了。」 「这几个看着就不像好人!」含笑气呼呼的。 二杨的家眷哭声震天想要扑上去和犯人告别,兵士粗暴的把他们挡开、拉开,这些人摔倒在地上,哭嚎声更大,响彻云霄。 杨家一个少女忽地直起腰身,愤怒的指着张勆大叫,「张勆,是你公报私仇抓了我爹,你德行低下,不配做大将军,不配受百姓的爱戴敬仰!」 「张勆你心胸狭隘,公报私仇,故意不救舒州,我爹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另一个少年也大声指责。 张勆的一个下属兰云扬大怒,拨开兵士冲过去一脚将那少年踹了个嘴啃泥,「这也怪起张大将军了!张大将军让你爹守不住城池的?张大将军让你爹投降宁王的?」 「张勆明明能救舒州,却出于私怨不肯救,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张勆,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那少年虽被一脚踹趴下了,少女却还站着,满腔仇恨,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唐梦芙皱眉,「这个女子不怀好意。外祖父,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什么阴谋?」诚勇伯异常关切。 唐梦芙盯着那女子不放,「不好,她要寻死!」 那少女阴冷一笑,手一翻,白光一闪,一把雪亮匕首抵着她自己的脖颈,「都别过来!再过来我便横刀自吻,血溅刑场!」 「她死她的呗,这有啥?」诚勇伯也不知是一时糊涂还是怎么着,竟没想到这其中的厉害。 唐梦芙蹙眉,「她如果在刑场自杀,一个是看到的人多,影响深远,另一个则会惊动达官贵人,说不定还能上达天听,传到皇帝陛下耳中。她自杀之后若留有遗书指责张勆,大大小小也是个麻烦。」 如果杨家真是这么打算的,就算不能奈何张勆,至少也能恶心张勆。 看,张勆公报私仇挟怨报复,最终害得杨家花一般的女孩儿走投无路,横刀自吻。 「听福儿这么说,不能让她死?」诚勇伯问。 唐梦芙道:「不能。」 诚勇伯着急,「人这么多,咱们怎么过去?喊话也未必能听到啊?」 唐梦芙略一思忖,双手掩在唇畔呈喇叭型,用口型向张勆说了五个字,「不能让她死。」 诚勇伯想冲过去,「福儿你先下来,外祖父过去跟他们传个话。」 唐梦芙凝神看着张勆,「外祖父,不用了。他知道了。」 张勆双手也呈喇叭型,用口型告诉她三个字,「知道了。」 「什么就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诚勇伯莫名其妙。 高台上的张勆擎起一个木签,手臂微扬,木签出手,如闪电般袭向那想要自杀的少女。少女手腕巨痛,手一松,匕首跌落在地。 唐梦芙喜笑颜开。 她的勆哥哥很聪明啊,和她很有默契啊,她隔着这么大老远的用口型说话,他都听得懂…… 含笑奋力拨开前面的人冲过去大叫,「她是有心要陷害张大将军的!不信你们搜她身上,她身上一定有遗书,遗书上一定向张大将军泼污水!」 兰云扬正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呢,这时大踏步过去,从一名兵士手中取过木棍,狠狠抽在那女子的脸上,「让你故意跑刑场自杀!让你故意往张大将军身上泼污水!」 少女脸颊鼓得老高,又红又肿,嘴角流血,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兰云扬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粗暴的抓住那少女,「交出遗书!否则老子就要搜你的身了!」 少女气得几欲晕去,怕这莽夫真的在她身上胡乱摸索,忙从怀里取出份书信掷过去。 她或许真的是连死都不怕,可是一个武夫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搜东西,那她是生不如死了。 杨应期的妻子卫氏急得满头是汗,「怎么会这样呢?人没死成,遗书还被张勆的人拿走了。」 杨应全的妻子郑氏咬牙,「这个没用的死杨洤!老娘好茶好饭的养了她十几年,总算到今天能派上些用场,偏偏她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 卫氏急,「这可怎么办?应秋交待下来的事咱们又没办好,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管咱们了?」想到杨应期就要问斩,杨应秋要是翻脸不认人,今后一家人可靠着谁呢?惶惑恐惧到了极处。 郑氏冷笑,「不管咱们?她想得美!她是杨家的姑奶奶,没有杨家就没有她,她休想撇清干系,将娘家亲人置之不理,安心做她的定国公夫人!」 卫氏心里稍安定了些。 兰云扬从杨洤手里夺到信,把杨洤交给兵士严加看管,自己拿着信到了台上,单膝下跪,呈上书信,「这是从那想要自杀的女子身上搜到的遗书。」 张勆拿过来看了看,又请庄主事看,庄主事眉头紧皱,「这是铁了心要往你身上泼污水了。张大将军,若这女子果真死了,遗书上呈至内阁,对你非常不利啊。就算最后查清事实,你并没什么事,可你这逼死黄花闺女的名声传开了,很是不堪。」 张勆道:「杨家这计够阴的。虎毒不食子,杨家为了向我报复,竟然不惜让杨家的姑娘于刑场当众自杀。」 庄主事瞧了瞧形容狼狈的杨洤,叹气道:「有些人家过于重男轻女,是拿姑娘不当人看的。也或许这位杨洤姑娘是庶出,那她的性命便更不值一提了。故此杨家愿意用她的鲜血来写就告你的诉状。不瞒你说,方才我也是暗中捏着一把汗的,若这位杨洤姑娘真的以死抗争,恐怕今天的行刑都要暂时中止,重查二杨的案件,恐其中真的有隐情。」 第四十二章 「可她没死。」张勆神情端凝,静静的,稳稳的,像座玉山。 庄主事笑道:「是,她没死。所以这不过是今天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以下官的意思,二杨的家眷全部暂时关押,二杨依律行刑,张大将军以为如何?」 张勆点头。 庄主事下令将二杨的家眷全部抓住了,杨应期、杨应全带到行刑台。 杨应期、杨应全两人被推搡到台上,兵士在他俩腿上猛跺一脚,两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应秋说她能救我,她能救我……」杨应期浑身啰嗦,实在不能相信他有杨应秋那样了不起的妹妹,还会被押到刑场斩首。 「杨应秋一个小妾都能做到国公夫人,她本事大着呢。她为何救不了我的性命?」杨应全神情绝望又狰狞。 他俩的家眷被押至台下跪着,排成一排。 「儿啊,我的儿啊。」杨应期看到他的儿子杨场,忍不住放声大哭。 「救我,救我!」杨应全贪生怕死,明明到了绝境,还向他的妻子儿女流泪央求。 台下的杨家人看到杨应期、杨应全临死前的形状,痛不欲生,一个一个哭得撕心裂肺。 「大人,午时三刻到!」兵士大声禀报。 所有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午时三刻开斩。 张勆自签筒中取出两支写着「斩」字的签子掷下,喝道:「斩!」 两个刽子手仰头喝过酒,同时举起手里的鬼头刀。 鬼头刀在日光下闪着雪亮的光。 但这鬼头刀却不锋利,刽子手挥刀砍下,并没有立即将二杨的脑袋砍下来,而是砍了好几刀才死。 二杨临死前那痛苦的呼叫声令杨家人如堕地狱,哭昏在地。 诚勇伯及时把唐梦芙放下,「福儿别看。」这场面太血腥了。 把唐梦芙放下来后,又捂住她头脸耳朵,「也别听。」 唐梦芙道:「外祖父,我可是逃过难的人,兵荒马乱都见过呢。」 诚勇伯道:「这不是小姑娘应该知道的。」还是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许看,不许听,唐梦芙也便乖乖听话。 人群渐渐散去。 街角缓缓驶来一辆素净马车。 风吹车帘,树影浮动,隐约可见车里一张哀伤的女子面庞。 「死了,我的两个兄弟,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被张勆杀了。」这女子正是杨氏。 她多方营救奔走,能走的门路全走了,杨应期、杨应全的罪名还是没能按她希望的那样减为「胁从」,还是被判了死罪。 「夫人,杨家两位夫人和几位公子、女公子全被官府抓了。」侍女惶急来报。 杨氏语气冷淡,「是因为阿洤被抓的吧?无妨。不是大事。」 杨洤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她只是想自杀,又没有害人。其余的人就更不会怎样了,卫氏、郑氏只是带着儿女来和杨应期、杨应全告别,这难道也有罪? 杨氏的宝贝儿子张劼神情沉重的回来了,眼圈红肿,低声回道:「娘,两位舅舅的尸首已命人收好了。」 杨家的人都被抓了,这给杨应期、杨应全收尸的重任就落到张劼身上了。张劼已命人将二杨的尸体装入棺材,因着二杨是死于非命,尸首不全,故此回去之后还麻烦着,要请人缝合,重新装殓。 「寿衣穿好了,命人将你两个舅舅抬到别院埋葬。」杨氏吩咐。 张劼略一迟疑,「别院……别院不是已经送人了么?」 定国公已经把别院送给唐梦芙了。 杨氏笑得悲凉又阴狠,「别院给了唐家那丫头,那丫头再嫁给张勆,不还是定国公府的产业?自然由我支配。我娘家兄弟生前便喜欢那里,死后想必也喜欢那儿的风景,正该埋骨彼处。」 好好的一个别院堆起两座新坟,看以后谁敢住在那儿?谁有那个胆子与鬼共眠?张勆、唐梦芙想要那处别院,做梦去吧。 杨家死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全是因为定国公府的缘故才死于非命的,定国公府拿一处别院给他俩当坟墓,是应该的。 张劼心里隐隐觉得杨氏所言不妥,但见杨氏神情哀痛,眼神直通通的和平时大不一样,知道她是伤心得过份了,便没忍心再多说什么。 这些天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唉,倒霉啊。 杨氏一个是要安葬死去的杨应期、杨应全,另一个她还得营救被官府抓走的杨家家眷。杨氏觉得杨洤犯的不是大事,杨家人不过是暂时坐坐牢,先不管他们,和张劼一起乘车去了别院。 对于杨氏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让她的两个兄弟入土为安。 杨氏和张劼到了别院大门前,被门房给拦住了,「我家姑娘吩咐了,别院要重新修整,这段时日不接待客人。」 这门房是陌生人,以前杨氏、张劼母子俩从未见过。 这当然很不对劲,因为杨家人一直住在这里。杨氏对这里的下人都很熟悉,却没见过这个门房。 「客人?你说我是客人?」杨氏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曾几何时,她到自家别院竟成客人了? 「这是我家姑娘的别院,杨夫人到了这里,不是客人,却是什么人?」门房笑问。 杨氏这时知道短短半天光阴,这别院竟然已经换上了唐梦芙的人,无语半晌,才慢慢问道:「你可知道,你家姑娘到了我面前,是要行大礼叫母亲的么?」 门房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笑出声,「我家姑娘定亲那天,杨夫人可在场?若我家姑娘定亲时候你都没有出现,可见你和我家姑娘没有相干,想要她行大礼叫母亲,只能在梦里了!」 「你敢对我如何无礼!」杨氏怒斥。 「你敢对我母亲如此无礼!」张劼大喝。 门房笑声更加响亮,「杨夫人你如果能让我家姑娘行大礼叫母亲,到时候不管如何惩罚小人都可以。小人无话可说。」 「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到时候我要你磕一千个一万个响头赔罪,你莫要怪我心狠。」杨氏眼神阴沉。 门房笑道:「那如果我家姑娘一辈子都没有对你行大礼叫母亲,杨夫人你又当如何呢?我知道了。若果真那样,说明杨夫人你在定国公府便不得志了,成了明日黄花了。好,到时候我什么也不要,就欣赏杨夫人你的狼狈相便足够了。」 杨氏不禁心惊。 张劼大怒,「唐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使出你这样无礼的仆人!」 杨氏迅速的想了想,咬牙吩咐,「闯进去!」 不管了,先闯进去把该做的事做好了再说。将来见了正主再和她慢慢斗慢慢磨,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再聪明百倍又能如何,难道还能算计得过几十岁的老狐狸不成? 杨氏正要带人硬闯,门房手指放入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声,不多时别院里出来齐刷刷四列护卫,持刀带剑,异常彪悍,「谁敢硬闯?我家大将军有令,胆敢擅闯此别院者,杀!」 一个身材瘦小的年青人脸上还挂着婴儿肥,说话稚气可笑的很,「管杀不管埋啊。」 杨氏头嗡嗡作响。 第四十三章 张勆和唐梦芙还没成亲,就派人帮着她守别院了……将来他俩若是成了亲,双剑合璧,那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想想就让人胆战心惊! 四列护卫各持刀剑,向杨氏、张劼逼近。 杨氏看见雪亮的兵器便害怕了,「劼儿,咱们先避避这个风头。」 张劼从没上阵杀过敌,看到兵器也觉胆寒,「好,咱们先避避阿勆的人,撤!」 杨氏和张劼仓惶逃出了别院。 到了半路,这母子俩就愁眉苦脸的没主意了。这别院不能埋葬杨应期、杨应全,那又应该埋到哪里?之前因为杨家人一直住在这儿赖着不走,唐梦芙也一直没正经催促过,杨氏以为唐梦芙不敢真的定国公府作对,所以也没另外为杨应期、杨应全找坟地。那现在怎么办呢,这两具尸体能埋在哪儿? 「得尽快给你两个舅舅找好坟地。明天还得差人到狱里把你舅母、表弟表妹们接出来。」杨氏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眉头拧得能夹死只苍蝇。 「暂时寄到清泉寺吧。」张劼无奈的道。 棺材暂时寄到寺庙,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杨氏只好同意了。 母子二人到了清泉寺,寺里的和尚听说要寄放棺材,推三阻四的不肯。杨氏捐了一大笔功德之后,和尚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慨然点头。 寄放好棺木,杨氏和张劼精疲力尽的回了定国公府。 回到府里,太夫人满面怒容的坐在上首,定国公在旁侍立。一见杨氏,太夫人便眼中冒火,「你又使的什么下三滥手段,法场那样地方,是你能使手段的地方?现在杨家人全被关押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因不忿娘家兄弟被依法处决,故此唆使亲侄女法场自刎,往阿勆身上泼脏水!」 「太夫人,我没有。」杨氏忙跪下辩解,「杨洤那全是她自己瞎想的主意,和我无关啊。 「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说与你无关?」太夫人愈怒。 杨氏求救的看向定国公。 定国公长吁短叹,「你的娘家人真是一言难尽。你两个哥哥已经伏法,他俩投降宁王的事我就不说了。你嫂子和你侄女也半分不省心。你侄女在法场威胁监斩官要自杀,你嫂子辱骂你侄女,说她只会虚张声势,贪生怕死。你侄女因此恼了,供认是嫡母逼迫,她才会行此悖逆之事。你嫂子更绝,只不过略审了审,她就把你供出来了。说这一切全是你指使的。」 「我没有啊。」杨氏大惊失色。 张劼忙撩衣袍跪下,「祖母,父亲,儿子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不是母亲唆使的!母亲温柔宽容,深明大义,她怎会唆使亲侄女自杀来污蔑阿勆呢?这是断断不可能的。便是有人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做这种事的。劼儿以为,此事全是舅母郑氏主使,事发之后她一则为了撇清罪责,二则为了报复定国公府不肯搭救我两个舅舅,故此才会胡乱招供。」 「劼儿的话有道理。」定国公陷入深思之中,「郑氏既恨定国公府不救她丈夫,又恨杨洤的母亲当年曾夺去她的情爱,逼杨洤自杀以嫁祸阿勆,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是啊,她就是这种人。」杨氏嫌疑洗清,大喜过望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们父子俩就是轻信,她随口编上几句,你俩就全信了!」 定国公忙道:「娘,儿子倒不是偏心她,只是她说得有道理。郑氏确实因为定国公府没救她丈夫的事怀恨在心,当着我的面她还发过狠话呢。她若要报复咱家,故意污蔑劼儿的娘,那是一点也不稀奇。」 张劼自然苦苦为杨氏辩解,「二舅母这个人对阿洤表妹半分也不慈爱,又因为舅舅的官司恨上了我娘。所以她才唆使阿洤表妹办了坏事,然后嫁祸给我娘。」 「我娘家嫂子怎这么坏?」杨氏以帕掩面,珠泪滚滚。 太夫人虽不喜杨氏,也被杨氏哭得心软了,叹气道:「你这娘家人真真太下作了。男的投降宁王,女的污蔑小姑,心肠太也狠毒了些。你以后少和杨家人来往,省得你和劼儿、阿洢被杨家人带坏了。」 「是,太夫人。」杨氏唯唯。 太夫人又训了杨氏几句,道:「起来吧。以后不可再犯。」 杨氏躲过一劫,心里暗暗松了口中气。 今天好险。 太夫人吩咐定国公,「那个郑氏胡乱攀咬人,疯子似的。这种人放出来也是害人,你莫要做滥好人为她求情,让她在牢里吃吃苦头。你催着官府早日结案,案件了结之后,不许外人传流言蜚语,毁我定国公府的名声。」 定国公一一答应。 杨氏心里才轻松了片刻,这时又悬起心。听太夫人的意思是要重惩郑氏了,杨氏对郑氏这个嫂子并不在意,可她哥哥死了,嫂子要是再出事,侄子侄女岂不是全要她来管了么? 杨氏偷眼看看太夫人、定国公,见这母子俩脸色平静了不少,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便委婉可怜的把她的心事说了说。定国公心生怜悯,「你就是心太好了些。娘家那些侄子侄女,你看得和亲生的孩子也差不多。」 太夫人却哼了一声,「我宁可你养你娘家的侄子侄女,也不愿让郑氏逃脱法网。」 杨氏见太夫人如此固执,知道难以再劝,只得罢了。 杨氏娘家兄弟是死在张勆手里的,今天又被张勆、唐梦芙的人从别院驱逐了出来,心里实在气不过,委屈的向太夫人告状,「母亲是阿勆的嫡亲祖母,我原本想着阿勆虽恼了我,对您却是应该和小时候一样亲近的。谁知他回京城之后并没有常常来看望您,我替您伤心难过。他的婚事不许我插手,也不许您插手。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野,要是再这么下去,那可是越来越蛮横,世上没人能管住他了。」 「他是咱家的孩子。咱们自然是疼爱他、惯着他的,可这满朝的官员也能惯着他宠着他不成?就他这个脾气,不定哪天便会栽个大跟头,到时候咱们岂不心疼?不如自家长辈先约束他一二,省得他出去胡乱得罪人。」 太夫人讨厌杨氏,但杨氏这番话她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叹气道:「阿勆这个倔强孩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太夫人当然知道定国公以妾为妻、以张劼为世子是没道理的,但定国公做得再不对,他也是张勆的亲生父亲。张勆因为父亲做错事便和祖母、父亲全都疏远了,不亲近了,十几年了气还没消,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 太夫人是个和气的人,最希望看到儿孙满堂家庭和睦。定国公和杨氏确实做错了,可他俩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认错赔罪,那事情也就过去了,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张勆直到现在也不能谅解定国公,气量实在太小,脾气实在太倔,这可不是大将军应有的心胸啊。 「娘,怎么个管法?」定国公忙问道。 张勆跟他这亲爹赌气赌了十几年,定国公虽隐隐对张勆抱歉,但做父亲的尊严早已荡然无存,他这心里也憋着口气呢。听到太夫人要管管张勆,定国公登时精神一振。 第四十四章 杨氏和张劼心里也激动,却不敢尽情流露,一个低眉敛目,一个毕恭毕敬。 太夫人把儿子、儿媳妇、孙子的神态都看在眼里,叹气道:「我还能怎么管?别家的祖母怎么管孙子,我也怎么管孙子罢了。这做儿孙的向尊长晨昏定省是礼数,我也不让阿勆早晚都来请安了,单只晚上来一趟,累不着他吧?」 「累不着,累不着。」定国公大喜,「这是应该的,阿勆本就该天天来向您请安才对。娘,阿勆虽然能征惯战,但他太年轻了,还不懂事儿呢。他天天来请安,您天天给他讲讲道理,阿勆是聪明孩子,领悟得快,肯定越来越听话!」 「阿勆听话了,咱家也就和睦了。」太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娘说的对!」定国公兴奋的搓着手。 张勆有出息,定国公对张勆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就是头疼他脾气倔不听话。要是张勆变得听话了,不和定国公赌气了,那往后定国公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太夫人宠他,杨氏处处顺着他,张劼这个体弱的儿子做世子继承国公府,张勆这个能干有出息的儿子自己有大将军府,有出息的儿子和没出息的儿子都过得好,完美! 杨氏察言观色,柔声道:「娘是阿勆的嫡亲祖母,娘要阿勆每晚来请安,阿勆便必须来,否则是不孝了。不孝可是重罪,若娘告了阿勆不孝,那阿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太夫人、定国公同时转头盯着杨氏,那目光仿佛火焰一般落在杨氏身上,杨氏一阵灼痛。 张劼心里着急,冲她猛使眼色。 杨氏赶忙陪笑脸,话风一转,道:「……娘是再慈祥不过的老人家,顶多把这话放出来吓唬吓唬阿勆罢了,当然不可能真的告他,那样岂不是定国公府的家丑外扬了么?」 太夫人和定国公脸色都好多了。 杨氏暗暗出了口长气。 方才险些说错话。唉,这太夫人和国公爷真是母子,一样的优柔寡断,一样的没有魅力,张勆简直是公然和定国公府作对了,这母子俩还舍不得对张勆下狠手呢。 杨氏只顾着暗中抱怨太夫人、定国公没决断,却不想想,太夫人和定国公若是有一个杀伐果断的,能有杨氏的今天么?早把杨氏给结果了。 杨氏唯恐多说多错,接下来便没敢多开口。 从太夫人那里出来,张劼送杨氏回房,摒退侍女等皱眉道:「娘又招惹阿勆做什么?娘也不想想,这些天和阿勆几回交手,咱们可曾占过一次上风?再招惹到他,不知他会如何报复。」 杨氏累了一天,疲倦的歪在罗汉榻上,「我巴不得他报复呢。这回出面的是你祖母,他要报复也是报复你祖母,与咱们何干?劼儿你莫要忧心了,依我看来,你祖母要管教张勆,张勆不服约束,祖孙俩必定闹僵。到时候你祖母大怒之下真告张勆不孝,也说不定。」 「敢情您打的这个主意。」张劼道。 杨氏这是要挑拨太夫人和张勆祖孙不和了。 杨氏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不孝这个罪名谁也当不起,太夫人真告张勆不孝,他不死也得脱层皮。我不是张勆的亲娘,太夫人可是他的亲祖母,我不便出面治他,太夫人却能!」 张劼提醒杨氏,「首先,祖母不大可能真告阿勆;其次,武将和文官不同,文官沾了不孝的边儿名声仕途差不多就完了,武将可不是。武将靠的不是礼义廉耻,是真刀真枪。」 「我知道太夫人不可能真告张勆,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杨氏阴冷的哼了一声,「这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和不孝之名沾上了,总归不是好事。张勆又不傻,他会谨慎行事的。只要太夫人逼得张勆天天回定国公府,想要算计他,便轻而易举。」 「您要怎么算计他?」张劼浑身发毛。 杨氏脸上的笑容淡而奇怪,「在内宅之中算计人的手段数不胜数,到时想用什么便用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应该会给张勆添个身边人,也免得将来唐家那丫头一人独大,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张劼听得直摇头。 唉,女人的心思真如海底针一般。杨氏和唐梦芙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就把唐梦芙恨到这个地步了…… 太夫人向定国公面授机宜,定国公唯唯答应,之后便从府里幕僚之中挑了个姓韩的,就是唐梦芙在逃难途中遇到过的那位韩大先生,到大将军府向张勆传话。 韩大先生自以为是奉了定国公的命令,师出有名,到大将军府传话的时候高视阔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定国公想要传的话还是很委婉的,韩大先生却说得嚣张之极,且自作主张给张勆加了个期限,「三日内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太夫人便要状告不孝孙子了!」 韩大先生传过话的次日晚上,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来了定国公府。 杨氏本是不敢往齐国公面前凑的,但她知道齐国公夫妇此来必定和张勆有关,一心想知道结果,便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侧耳倾听。 齐国公毫不留情的问着太夫人,「你规定阿勆必须每天晚上回府向你请安,那你知不知道阿勆现任都督之职,军务繁忙,常常忙到天黑才回家?你做祖母的就忍心让他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跟你请安啊?你知不知道阿勆还有很多时候忙得晚上回不了家,就在都督府草草就寝;你知不知道皇帝陛下酷爱习武,常把阿勆召进宫去,晚上不许他回府?晚上不向你请安便要告不孝,弟妹,你好威风!」 太夫人被说的一张老脸成了茄子般的紫色。 齐国公夫人委婉多了,「弟妹,别人家要是有阿勆这么有出息的孩子,那就算不格外宠爱,也不能拼命作贱啊。你是怎么想的,阿勆这么出色的孙子,你不向着他就算了,还要踩他?」 太夫人委屈的不行,「我不是不向着阿勆。什么状告不孝之类的话,不过是说气话,我哪能真做出来?我就是想他了,想常常看见他。」 齐国公夫人摇头,「想见阿勆,你拿出做祖母的慈爱来,不比这么做强?」 太夫人被说得无言以对,羞愧得低下了头。 是啊,要见孙子,做祖母的慈爱些就好了,一味要压着孙子低头算怎么回事? 定国公在旁边垂手侍立,齐国公眼神往他身上扫一回,定国公心里就打鼓一回,腿直发软。 定国公亲爹去世了,就怕齐国公这大伯。 「克儿,阿勆这个儿子,你还想不想要了?」齐国公神态威严。 定国公吓了一跳,「要,当然要!大伯,阿勆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当然要他了,其实我疼阿勆和疼劼儿并无分别……」 齐国公果断的打断他,「你如果还想要阿勆这个儿子,以后便不要再伤阿勆的心了,懂不懂?」 定国公心里其实还是糊涂的,却不敢多说多问,唯唯诺诺的道:「是,大伯。」 杨氏把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行,这就么落了空,太夫人和定国公实在太不争气了啊。 齐国公说过太夫人和定国公,目光罕见的落在了杨氏身上。 第四十五章 杨氏汗毛都竖起来了。 齐国公向来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啊,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杨氏心突突乱跳,双腿慢慢往定国公这边挪了挪,想躲到定国公身后。 「杨应期、杨应全已经斩首示众,杨家人又在法场出了洋相。」齐国公声音低沉缓慢,「开国至今一百多年来,张家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丢人的亲家。」 定国公、杨氏汗出如浆。 齐国公没说错,一百多年了,齐国公府、定国公府没有哪位国公夫人的娘家出过杨应期杨应全这样的败类,更没有哪位国公夫人的娘家像杨家这样惯会丢人现眼。 定国公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大伯,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也是世之常情,常情。」 齐国公微晒,「不如意事常八-九,不是丢人之事常八-九。」 定国公伸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惶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替杨氏辩解了。 杨氏双腿一软跪下了,「大伯,我也不想这样的……」 「不许叫我大伯!」齐国公骤然变色。 杨氏面色如土,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窒息。 她做了十几年定国公夫人又如何?齐国公不承认她,齐国公府不承认她,她连叫齐国公大伯的资格都没有啊。 杨氏双手掩面无声痛哭,大滴大滴的泪珠透过手指缝不停滚落。 定国公瞧着她挺可怜的,想过去安慰安慰她,但齐国公神色凛然,定国公讪讪的转过头,心中不安,手脚都没地方放。 「大哥,都已经这么多年了,算了。」倒是太夫人不忍心了。 齐国公不客气的问道:「年头长了,错的便会变成对的?」 太夫人无言以对。 齐国公面沉似水,「张家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现眼的国公夫人,这样的女人,应该休了。」 杨氏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失声尖叫,「不,不要休了我!」 她跪爬几步到了定国公面前央求,「国公爷,看在劼儿、阿洢的面上,你一定不能休了我!我若被休便是死路一条,我死不要紧,劼儿怎么办?阿洢怎么办?国公爷,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求你一定保住我,不要休了我……」 杨氏声音越来越弱,软软的倒在定国公身上。 定国公满心不忍,又不敢和齐国公对着来,见杨氏晕了,忙道:「大伯,我先把杨氏扶下去,救醒了再说。」 齐国公拿起桌上的茶壶泼过去,一道热呼呼的水流从空中划过,准确的、猛烈的冲击在杨氏脸上。杨氏一个激灵便醒了,抱着定国公的大腿柔弱央求,「国公爷,不要抛下我……」 「国公府名声受损,就算我不说,族里也是不依。克儿,你若不肯休妻,便到族里向各位长辈一一解释吧。」齐国公稳稳的道。 定国公心乱如麻,「大伯,杨家的事确实丢人,可那是她娘家人干的,和她不相干……我若休了她,一则显着我无情无意,二则对不起儿女,劼儿亲娘被休,他这世子的地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世子之位本来就不是张劼的。」齐国公夫人忿忿。 张勆是嫡长子,世子之位应该是他的,他才是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定国公烦恼,「可是大伯母,劼儿已经是世子了,若中间有什么变故,他如何受得了?」 杨氏大为恐惧,心像一片落叶似的被风吹进深渊。不只她有被休的危险,张劼的世子之位也不那么稳固了,这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杨氏全身的血液似是凝结不流了,整个人似是结成了冰。 被休,世子之位,事情怎会变成这样的? 「……弟妹让阿勆做个孝顺孙子,这没什么不对的。阿勆要孝顺,定国公府也该有规矩,没错吧?国公夫人的娘家人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她这国公夫人也别做了,休回娘家,守着她那叛变降敌、大闹法场的娘家人去吧。」齐国公夫人带着怒气的声音。 杨氏沉闷的、痛苦的低低呻-吟,身子晃了晃,便要摔倒。 张劼满面惊慌的自外奔进来,赶在杨氏晕倒在地之前扶住了她,「伯祖父,伯祖母,这一切都不是我母亲的本意,请伯祖父伯祖母在族里替我娘美言几句,放过我们母子吧。」 「放过我们母子吧。」杨氏虚弱的、可怜巴巴的央恳。 「你肯放过阿勆么?」齐国公夫人虽老,眼神依旧锐利。 杨氏和张劼同时手脚冰凉。 齐国公夫妇这是为张勆出头来了。 杨氏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报应来得这么快,她为什么要劝太夫人管教张勆?张勆没管着,给她自己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娘,这可怎么办?」张劼浑身都被汗浸湿了。 杨氏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被休,你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做这个世子爷!」狠狠心咬咬牙,蓦然推开张劼,凄厉叫道:「国公爷,我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往屋子里的大圆柱子上一头撞了过去。 鲜血从她额头晕开,胸前一片血红。 柱子上、地板上,都是斑斑血迹。 杨氏这一下是用力撞了的,半点也不敷衍,看上去真的是在寻死。 「应秋,应秋!」定国公看到杨氏撞柱自尽,身受重伤,心如刀绞,抱着她不停的呼唤。 「娘,您醒醒啊,醒醒啊!」张劼绝望又惊恐。 她不会来真的吧?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太夫人顿足叹息,「唉,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劼儿都这么大了,又立了世子,难道我定国公府真会休妻不成?」 齐国公夫人瞅瞅太夫人,半晌无语。 这杨氏就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好么,太夫人当年是被逼接受了杨氏,现在反怜惜起杨氏来了,这是太夫人心太软呢,还是脑子太糊涂呢? 定国公一迭声的叫,「快请大夫,快请大夫!」张劼抹抹眼泪,「我亲自去请!」飞一般的往外冲,要请大夫来救杨氏。 太夫人一脸关切,侍女婆子一片忙乱。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看着气闷,也不和太夫人告别,起身走了。 杨氏这回是实打实的撞柱子上了,实打实的受了重伤,大夫赶过来看过她的伤势,愁眉不展,「伤太重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替杨氏包裹了外伤,开了药方服下,杨氏一直昏迷不醒。 定国公府闹得人仰马翻。 张劼本来还要替杨应期杨应全被关在狱中的家眷往来奔走,杨氏这一受伤,他可就顾不上了。没人打点,杨家被判的很重,郑氏、杨洤是主犯,被责五十杖,其余的人皆是从犯,虽不必杖责,却要和郑氏、杨洤一样流三千里。 杨氏昏迷了好几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杨家人的罪名、量刑都定了。 「我不光没能保住你两个舅舅,还没能住他们的妻子儿女。」杨氏痛得心头像有千万个铁锤在击打似的,爆裂了,碎断了。 「您先保住您自己吧。」张劼一脸沉痛。 杨氏胸口一阵巨痛,重又晕了过去。 --- 唐梦芙的大舅舅黄铎风尘仆仆,回到京城。 第四十六章 黄铎的相貌、性格都和诚勇伯夫人相像,一看就是憨厚老实人。他多年来守卫边关,累积军功至建威将军,这次调任回京,在后军都督府任经历之职。 诚勇伯夫人和大儿子多年没见面,母子俩抱头痛哭,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大郎,娘想你啊。」诚勇伯夫人老泪纵横。 「娘,儿子不孝,不能在娘膝前尽孝,让娘担心了。」黄铎跪在母亲面前不起来。 诚勇伯眼眶也湿润了,背过身擦眼睛。 黄钧、黄氏和胡氏等人过去劝,「别哭了。母子见面是好事,只管哭啥?」 唐梦芙鼻子酸酸的,「我看见外祖母哭成这样,我也忍不住想哭。」她瞅见诚勇伯在擦眼睛,心里一阵不舒服,过去牵诚勇伯的衣襟,「外祖父,回头得让你的小儿子也从军去,别一直在京城声色犬马。」 诚勇伯一声叹息,拿过帕子替她擦去泪水,「福儿,外祖父就是个普通的父亲,每一个儿女都想要好好的。我并不是不疼你大舅舅,不过他是家中长子,将来要支撑门户的,太弱了可不行,守边关是攒资历的。」 唐梦芙道:「我知道呀,您是一片好心,就好像勆哥哥的父亲对他也是一片好心一样。」 诚勇伯像被烙铁了烫了似的缩回手,连连摇头,「我和定国公可不一样。我顶多……顶多……以妾为妻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唐梦芙哧的一笑。 黄钧、黄氏等人劝住了诚勇伯夫人母子,大家叙礼相见。 唐梦芙和唐梦龙一起拜见了大舅舅。 黄铎一手拉了外甥女,一手拉了外甥,心花怒放,「大丫儿,你儿子俊,闺女更俊,两个孩子可比你好看多啦。」 「大哥眼光真好。大哥我跟你说啊,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你夸他们比我更好看,我不会生气,那就是我的梦龙和福儿了。」黄氏一脸得意。 「梦龙和福儿可不光好看,两个孩子聪明着呢。」诚勇伯夫人爱惜外孙子外孙女,忙告诉黄铎,「梦龙可会读书了,连国子监的老师都夸奖他呢。福儿是个小机灵,给我出了不少好主意,咱家能这么太平,都是福儿这孩子的功劳。」 「我外甥女这么能干呢。」黄铎憨厚的笑,「大丫儿,福儿比你强啊,你小时候就会捉弄大哥二哥。」 「当着我儿子闺女的面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这做母亲的会没有威信的。」黄氏嗔怪。 黄铎哈哈大笑。 唐梦芙甜甜笑,「大舅舅,我娘常跟我们提起您,说您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黄铎又兴奋又不好意思,「大舅舅算什么英雄。福儿,张大将军才是真正的英雄啊,三军之中,谁不敬仰。」 黄铎还没到京城就听说唐梦芙和张勆定婚的事了。知道张勆竟然是他的外甥女婿,黄铎高兴得傻乐了一路,腮帮子都笑麻了。 「对,张大将军才是真正的英雄。」黄钧笑。 他和黄铎一样,知道唐梦芙和张勆定了亲高兴得不得了,快活得想要放声高歌。 提到张勆,唐梦芙就有些害羞了,顾左右而言他,「大舅舅,表哥呢?怎地没有见到表哥?」 黄铎的大儿子黄宝瑜,这两三年是和黄铎一起在山海关的。这次也一起调回来了。 「宝瑜去五香居给你外祖母买酱肉去了。你外祖母就爱那家的味道。」黄铎乐呵呵的道。 「表哥真孝顺。」唐梦芙由衷的道。 「跟表哥一比,我就太惭愧了。我怎地没想到外祖母爱吃五香居的酱肉呢?」唐梦龙检讨自己。 唐梦芙开玩笑,「哥哥,你就不用和表哥比了。表哥是孙子,你是外孙子,多了个外字呢。」 「没多外字,都一样的。」诚勇伯夫人忙道:「孙子外孙子都一样。」 「不一样吧?」一名身穿蓝色长衫的青年笑着走进来,「孙子俩字儿,外孙子仨字儿,还是孙子叫着省事些,亲热些,祖母您说是不是?」 「宝瑜。」诚勇伯夫人见到宝贝孙子,又是热泪盈眶。 黄宝瑜拜见过祖母,和祖母亲热的说了好一会儿话,接着又拜见过祖父、姑母等人。唐梦芙年纪最小,黄宝瑜最后才和她行礼厮见,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怅然道:「小表妹,可惜咱们见面晚了几个月啊。」 「怎么晚了?」唐梦芙笑盈盈的问。 这位宝瑜表哥和大舅舅不大一样呢,长得俊俏多了,性情又活泼,很爱开玩笑。 「咱们若是相见早了数月,哪还轮得着张大将军做我表妹夫。」黄宝瑜半天玩笑,半是认真。 表兄表妹好作亲,近水楼台先得月,轮不到张勆啦。 黄铎生气的打了黄宝瑜一巴掌,斥道:「你小子又油嘴滑舌了。这不是旁人,是你姑母家的小表妹,那和你亲妹妹是一样一样的,你能跟她胡说八道么?」 「宝瑜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要打他了?」胡氏心疼儿子,弱弱的、小声的道。 「表哥确实没说什么。」唐梦芙孩子气的一笑,「对了表哥,我都不知道外祖母喜欢五香居的东西呢,好吃么?」很随意的把话题岔开了。 黄宝瑜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青影,「五香居倒不是非常出名,不过我们才到京城时候离老铺子近,偶尔会买了吃,我记得祖母是喜欢的。」 「表哥真细心。外祖母,您有个很细心很孝顺又年轻能干的好孙子啊。」唐梦芙亲呢挽起诚勇伯夫人。 诚勇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宝瑜看着散漫,实则细心。」 这天诚勇伯府合家团聚,少不了设下家宴,推杯换盏。席间黄铎有些纳闷,「怎地不见钰儿?」黄钰今天不在家。不只黄钰今天不在家,包姨娘也没露面。这不对啊,以前家宴包姨娘也在的,并没有将她排除在外。 黄钧笑了笑,附耳过去,把诚勇伯府最近发生的事大概说了说,「……包氏和她爹娘在小黑庄住着呢,哪天她把她爹娘侄子教得明白事理了,不再管咱爹叫女婿了,再商量回来的事吧。钰儿今天其实不当值,可他在家里待不住,到小黑庄看包氏去了,他倒是孝顺。」 黄铎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包氏在诚勇伯面前失宠了?被赶到乡下去了?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福儿的功劳。这孩子可机灵了。」黄钧冲唐梦芙努努嘴。 唐梦芙正和黄宝珠说着什么话,笑靥如花。 黄铎又惊又喜,「方才宝瑜那么说话,我还想打他呢。可到了这会儿吧,我也觉得福儿实在太好,要不是她和张大将军已经定了亲,我可要央求大丫把福儿许到咱家了。」 黄钧哈哈大笑。 侍女进厅向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禀报,「大将军府有贺礼送到。」 诚勇伯未免奇怪,「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命人把礼单呈上来。 黄铎、黄钧等人知道张勆送了贺礼,也都好奇的往这边看。 「什么贺礼啊?」黄宝珠和黄宝珞咬着耳朵。 「不知道啊。」实在猜不出来。 第四十七章 诚勇伯打开礼单看了,忍俊不禁,「阿勆有心了,这份厚礼是祝贺大郎回京,祝贺咱们黄家合家团圆的。」 「京里现在风气如此么?我回个京,张大将军要备礼祝贺?」黄铎迷惑不解。 「京里并没这个风气。不过阿勆独居大将军府,亲友之间如何来往应酬他反正也不懂,你回来了大概他觉是件喜事、值得祝贺的事,便来送贺礼了。」诚勇伯笑道。 黄钧拍拍黄铎,「张大将军又不是重视你,大哥别想多了。」 黄铎笑道:「知道,不是重视我,是重视咱们福儿。」 众人哈哈大笑。 唐梦芙埋头喝汤,不肯抬头,耳垂都已经红得透明了。 谁让他不年不节跑来送什么贺礼的?害得她被亲戚们笑话了,都抬不起头了…… 见了面得跟他算帐,一定得算帐。他没成过亲,不懂得亲戚之间应该如何往来,如何送礼,那他府里总有管事的人吧?问问管事的人也应该知道了,这种场合哪有送贺礼的,就没这个规矩好么。 人情往来要按规矩来呀,不要别出心裁,会被笑话的。 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看着唐梦芙笑,却不许别人这样。黄宝琴想要打趣唐梦芙,「福儿,你这小脑袋一直埋在碗里累不累啊?」才开了个头,诚勇伯夫人便打断了她,「宝琴,祖母有话问你,快来祖母这儿。」黄宝琴抿嘴笑,果然坐到诚勇伯夫人身边去了,也不再打趣唐梦芙了。 家宴结束之后,唐梦芙和几个表姐到后园玩耍。 唐梦芙见柿子红得可爱,命人搬了梯子,亲自上树摘下一个一个小红灯笼般的柿子。 「芙妹妹,慢着点儿。」清朗的男子声音。 唐梦芙吓了一跳,扒开树枝看下去,只见地上站着一人,青玉发冠,银色锦袍,正是张勆。 「你怎么来了?」唐梦芙抱紧树干,自树枝中露出一张莹洁如月、吹弹得破的小脸蛋。 「我来道贺。」张勆全神贯注的看着她。 这柿子树挺高的,张勆不知道唐梦芙会不会爬树、擅长不擅长爬树,还真是不大放心。 提起道贺,唐梦芙皱起小脸,「哎,不用这样吧?没这个礼节呀。我大舅舅回家,你不用送贺礼的。」 「其实我不是来送贺礼的,只是找个借口来见你一面。」张勆微笑。 他那张精致绝伦的俊脸不知不知觉就红了。 唐梦芙那颗要和他算帐的心早不知飞到哪儿了,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柔情似水,「可是,这样不合规矩呀。」 张勆瞳眸幽深如潭,「规矩是人定的。以后咱们两个的家由你来当,你喜欢什么,什么就是规矩。」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异常动听,唐梦芙快要醉了,「我喜欢什么,什么就是规矩,嘻嘻。」 她一得意,手扒得便没那么紧了,身子又没有靠着树干,在树上坐不住,「呀」了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芙妹妹莫慌。」张勆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旋起于半空,伸臂将唐梦芙横抱在怀里,两人一齐摔在地上。 张勆仰躺于地,唐梦芙趴在他身上,两人落地的姿势相当暧昧。 最要命的是,他俩的唇不知怎地印在了一起。 那一刻,两人停止了呼吸。 柔软的双唇滋味是如此甜美,如此销魂。 两人同时魂飞天外。 她瞪大眼睛,他温柔凝视着她。 这滋味是如此甘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舌尖想出继续品尝,她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开了。 水汪汪雾蒙蒙的大眼睛瞪着他,迷离、茫然、又有说不出的委屈。 她挣扎着想起来,他没有放开她,两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反过来了,她躺在地上,他压在她的身上。 「放开我。」她声音小小的,不知是命令,还是央求。 「好。」他答应得又温柔又爽快,行动却无比缓慢。 他胳膊紧紧箍着她,如钢铁一般紧硬,像火焰一般灼热。 怀里的少女细腻芳香,如一团软玉,这手感真好,原来不只那里会手感好…… 「福儿,福儿。」黄氏急急忙忙的声音。 他瞬间抱着她弹跳而起,将她稳稳的放到地上。 「我头发乱了没有?衣裳乱了没有?」唐梦芙紧张的、一迭声的问。 「乱了一点。」张勆小心的的替她理理头发。 张勆的头发衣裳似乎都没乱,不用整理,唐梦芙却眼尖,发现他头发上有一根黄颜色的草,伸手够不着,她跳起来去抓,没抓着。 「怎么了?」张勆不明所以。 「有草。」唐梦芙眼瞅着黄氏的身影已经出现,很是着急。 张勆忙弯下腰,「劳烦替我摘掉。」 唐梦芙眼疾手快把那根草揪下来扔在地上的功夫,黄氏已越来越近了,脸色着急,「福儿,阿勆,宫里差了人到成贤街,召福儿明日进宫。」 「哪个宫?」唐梦芙问。 「延寿宫。」黄氏来的匆忙,气还没喘匀。 「崔太后要见我。」唐梦芙明白了。 延寿宫是皇帝特地为崔太后兴建的宫苑,取名延寿,是希望崔太后福寿延绵的意思。 「崔太后见你做啥?」黄氏紧张又苦恼。 唐梦芙明白母亲的心情。本来崔太后就是出了名的护短,再加上崔家独苗崔青云曾嚷嚷过要娶唐梦芙,崔太后突然召见,黄氏能不多想么? 唐梦芙安慰母亲,「例行召见而已,莫多想。」 以张勆的身份地位,他定了亲事,崔太后要见见他的未婚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黄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急得直跺脚,「我怎么可能不多想?福儿,咱们可从来没有进过宫,到了宫里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又只许你一个人去,娘没法跟着你,这想想就揪心了。」 「岳母莫急。我想带芙妹妹去见见我九姑母,让我九姑母指点一二。」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勆有了主意。 「甚好甚好,成王妃对宫里再熟悉不过了。」黄氏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唐梦芙见母亲实在担心,便也不反对。三人回去之后跟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等也说了,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一迭声的催促,「快去吧。成王妃常年出入宫庭的,宫里什么都熟,请成王妃给福儿好好讲讲,福儿心里也就有数了。」唐梦芙便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等人告别了,随黄氏和张勆出门赴成王府。 张勆先差了人到成王府报信。 一行人到了成王府门前,已有管事在门前恭候了。见了张勆便满脸陪笑的过去问好,亲自牵马,「张大将军,小人能给您牵牵这匹照夜玉狮子是多大的荣幸,今天回家都舍不得洗手了。」 这管事真会拍马屁。唐梦芙不由的心中一乐。 唐梦芙正要随着黄氏一起下车,却听到外面有人恭敬的叫「平王殿下」,脚下便缓了缓,「娘,咱们等会儿再下去。」 「张大将军。」「平王殿下。」张勆和平王相互问好。 平王的声音与其说很年轻,不如说很稚嫩,听起来大概是位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忧郁,实在和他的年龄不相称。 第四十八章 唐梦芙好奇心起,透过车窗向外看了看。见一名大约十六七岁、身穿九团龙锦袍的少年正在和张勆说话,这人生的清秀俊俏,眉目却不开朗,似有满怀心事。 王府里迎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年青人,见了张勆和平王便亲热的笑着打招呼,一手拉了一个进去了。唐梦芙听管事叫这年青人「世子爷」,知道这便是成王世子了。 唐梦芙和黄氏下马车换了轿子,轿子一直抬到后殿。和成王妃见了面,彼此问好,成王妃微笑对黄氏说道:「阿勆已经提前差人来跟我说了。这次见宫应该只是例行召见,没什么的。芙儿是聪明孩子,我把宫里的各项禁之事跟她说了,小心说话行事也便是了,不必忧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想到福儿一个孩子要独自进宫,到底还是悬着心的。」黄氏愁眉不展。 唐梦芙抿嘴笑,「九姑母,您知不知道我娘真正在担心什么啊?」 「担心什么?」成王妃好奇。 唐梦芙樱唇绽开,笑的很有几分调皮,「我娘只有我一个闺女,唯恐别人把我抢走了。她肯定是怕我太招人喜欢了,会被宫里贵人抢着认干女儿,所以才愁成这样的呀。」 成王妃不禁莞尔。 黄氏终于舒展开了眉眼,「就是,谁会不喜欢我福儿呢?」 侍女来报,「回王妃,张大将军和平王殿下被世子爷请去了。世子爷命奴婢来回禀王妃,说明日平王太妃也奉诏去延寿宫,到时会照顾唐姑娘的。」 「这敢情好。」成王妃难掩喜悦之情,「平王太妃心地仁慈,最肯照顾小辈。」 唐梦芙知道老平王是先帝的弟弟,平王太妃和崔太后多年妯娌,没听说她俩有什么不和,那多多少少应该是有些交情的。有平王太妃在,当然是件大好事了。 成王妃把延寿宫的规矩、禁忌等一一给唐梦芙讲了,黄氏感激不尽。 黄氏到底还是悬着心,悄悄把崔青云那天的话跟成王妃说了说,成王妃还是头回听说,微感惊讶,却安慰黄氏道:「断断不可能。阿勆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他的亲事定了便是定了,崔太后便是再怎样,也不可能强抢大臣已聘之妻。」 黄氏安心不少。 张勆被平王、成王世子绊住了,成王妃另差人送黄氏、唐梦芙回家,交待道:「晚上早早的便睡下,次日早起,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省得临时忙乱。」黄氏和唐梦芙一一答应。 回家之后,唐四爷、唐梦龙父子也为要独自进宫的唐梦芙担心,唐梦芙道:「我以后要常常这样的啊。我以后肯定得经常进宫……」唐四爷、黄氏、唐梦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是自然。你以后是要常常进宫的。」 嫁了张勆,受封为一品夫人,想偷懒也不行啊。 唐梦芙小脸蛋发烫,嘿嘿笑了几声,早早的便溜回房了。 第二天,唐梦芙早早的便起来了,梳洗打扮,用过早食,乘车进宫。 黄氏到底还是不放心,和她一起到了宫门前,在车里等着她。 「福儿,你要谨言慎行啊。」黄氏拉着唐梦芙的小手交待。 唐梦芙嘻嘻笑,「娘就放心吧。我聪明伶俐古今罕见,一定平平安安进去,平平安安出来。对了娘,我想吃百味斋的蝴蝶酥和如意饼,您能不能替我买回来呀?我一出来就有的吃了。」担心黄氏在这儿瞎着急伤身伤心,故意给她找了个事儿,让她出去转转。 「好好好,娘这就去买。」黄氏一迭声的答应。 唐梦芙笑咪咪向黄氏挥手,只带了含笑一个丫头,飘然进了宫门。 有内侍在宫门前等着,接唐梦芙上了乘小轿。 含笑和内侍在旁边跟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成王妃肯定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您就放心吧。」含黛陪黄氏坐在车里,柔声安慰。 黄氏点头,「对,我虽没进过宫,却也听说过宫里一般人是没轿子坐的,只能用脚走。福儿有轿子坐,那应该是成王妃打点过了。」被含黛柔声细语的劝着,不再多想,给唐梦芙买点心去了。 延行宫偏殿,崔太后端坐宝座之上,脸色不大好,「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崔太后的大弟媳妇赵氏忙道:「我怎敢欺瞒太后娘娘?青云这个孩子没精打采的可好些天了,我一直心里纳闷,多方打听,也没问出原因。真到有一天青云发烧说梦话,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心思。」 崔太后的二弟媳妇钱氏是崔青云的亲娘,崔青云真和她的命根子一样,提起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就不知该如何心疼了,「青云这些年来一直想娶男人,我和他爹虽着急,也没舍得逼他打他。他若想娶女子回家,那不管这女子是什么人,我和他爹必定要让他如愿以偿才行啊。」 「必须的。」崔太后和赵氏异口同声。 崔家这一代人总共二十个孩子,十九个是闺女,就崔青云一个男孩儿。崔青云要娶男人那会儿差点儿没把她们愁死,现在崔青云好不容易想娶女子了,那必定得让他如意啊,不能凉了他的一片痴心! 「我也拷打逼问那帮奴才了,青云确实是想娶那位唐姑娘来着。」钱氏犹豫迟疑,「可那位唐姑娘定亲了啊,定的还是张勆大将军,张家可不是好惹的……」 赵氏道:「我也知道张家不是好惹的。可青云自小到大就想娶这一位女子,咱们还能怎么办?」 崔太后正襟危坐,「等我亲自见见唐家那位姑娘再说。若果然是个好的,慢慢为青云设法便是。」 赵氏和钱氏喜出望外。 钱氏溺爱亲生儿子,把崔青云也带进宫了,原来想的是让他多看那位唐姑娘一眼,现在听着婚事有望,欣喜若狂,忙请示了崔太后,命人叫崔青云去了。 唐梦芙在延寿宫前下了轿子,崔青云便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笑得无比谄媚,「小兄弟,咱们又见面啦。」 崔青云瘦了些,倒显得眼睛大了,比以前精神。 唐梦芙随着内侍不紧不慢的往里走,「崔青云,我和张大将军已经定婚了,我喜欢嫁给他,不喜欢出现意外。谁若横加干涉,我会讨厌他的。」 崔青云肩膀耷拉下来了,眉毛眼睛也耷拉下来了,「我可不想让你讨厌我。」 「我外祖父告诉你的话还记不记得?」唐梦芙问。 「记得记得,一个字也没敢忘。」崔青云连连点头,像小鸡在吸米。 「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没有?」唐梦芙声音里带着隐忍和不耐烦。 崔青云摩拳擦掌,声音响亮,「知道了!」 他双臂猛挥,使出吃奶的力气跑进偏殿,大声喊道:「姑母,大娘,娘,我跟你们说话呢,你们可听好了啊。我想成家了,我想娶一个人进门,那个人便是……」 崔太后、赵氏、钱氏都直起身子,「是谁?」 唐梦芙到了殿门口,虽然还没见着人,但身姿窈窕玲珑,只看身影也知道是位绝代佳人了。 崔青云低头看着唐梦芙映在地上的影子,眼睛湿湿的很想哭。 他振起双臂,兴奋的、疯了似的高呼,「那个人便是张大将军!姑母,大娘,娘,我要娶张大将军回崔家,我要和张大将军双宿双栖!」 第四十九章 崔太后、赵氏、钱氏直挺挺的坐在那儿,僵硬的像块石头一样。 娶张大将军?敢情青云不是喜欢唐姑娘,而是喜欢上了张大将军? 延寿宫的宫女内侍都晕了。 张大将军何许人也,人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啊,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小纨绔? 崔青云一句话震住了崔太后等人,愈加得意,愈加蛮横,「你们要是不让我娶张大将军,那我就娶皇帝表哥!世上只有这两个人配得上我!姑母你说话呀,大娘,娘,你们也说话,我是娶张大将军还是娶皇帝表哥?」 「咕咚」「咕咚」「咕咚」,沉闷的三声,崔太后、赵氏、钱氏先后倒下。 她们是再也撑不住了。 崔青云不仅和从前一样要娶男人,他他他,他还要娶张大将军和皇帝陛下! 疯了,真是疯了…… 真要娶男人你也挑个家世普通的啊,张大将军,皇帝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娶,你告诉我怎么娶? 「哎,别装了别装了。」崔青云蛮横的指着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装晕也不行啊。我告诉你们,我就看上这两个人了,别人我都不要,你们休想糊弄我,随意塞给我个女人!」 内侍引领着一位身穿王妃服饰的中年女子也到了殿门前,「太妃娘娘,请您稍等片刻。」 这中年女子身边侍立一名清俊少年,正是唐梦芙之前见过的平王殿下。 唐梦芙知道那中年女子便是平王太妃,盈盈行礼。 平王太妃生的很美,眉目之间和她儿子平王一样有忧郁之色,却温和的扶住了唐梦芙,示意她免礼。 平王太妃手很凉。 唐梦芙心里却是暖的。 果然是位很照顾小辈的平王太妃啊。 崔青云还在大声嚷嚷。 带平王太妃和平王过来的是个老内侍,瞅着这架势便知道这时候不便进去,忙卑微的躬着身子陪笑道:「请太妃娘娘先到暖阁小坐片刻如何?」 平王太妃温声道:「甚好。」 带唐梦芙过来的内侍也醒悟了,小声的道:「请唐姑娘先到暖阁小坐。」 唐梦芙很随和的点了头。 偏殿里头这形势,外人确实没办法进去。 唐梦芙移动脚步,那映在地上的影子自然也动了,崔青云不由自主看向殿外。 她这就要走了,才没看几眼就要走了…… 唐梦芙眼角余光看到崔青云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嫣然一笑,衣袖笼起,纤小手掌在日光下白得几近透明,向崔青云伸出大拇指。 崔青云登时精神焕发,手舞足蹈,叫得越发大声,「姑母你说我娶谁好,张大将军还是皇帝表哥?我看还是皇帝表哥吧,反正大家都是亲戚,正好亲上加亲!」 崔太后才被内侍宫女等唤醒,听到崔青云这混帐话,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唐梦芙瞳眸之中笑意愈浓。 两道探询的、狐疑的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转过头,正好迎上平王那双乌黑明亮又略显忧郁的眼睛。 唐梦芙轻轻一笑。 平王欠欠身子,快步跟在平王太妃身后走开了。 唐梦芙轻移莲步跟在内侍身后,也去了暖阁。 平王太妃对唐梦芙很客气,命她在自己对面坐了,和气的问了些诸如在家里做些什么、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等话,唐梦芙一一答了。 平王很是守礼,远远在窗下独自坐着,离唐梦芙至少有十丈远。 平王太妃微笑道:「我才知道你和阿勆定亲的事,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贺,你别怪我。」 唐梦芙满脸娇羞,螓首低垂,细长优雅的脖颈显出一种弱不胜衣的美。 平王太妃看得入了神,低叹道:「我和你九姑母多年妯娌,情同姐妹,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说得过于直白,请你莫怪。其实没见着你之前我心里是有些奇怪的,奇怪阿勆为什么会聘娶一位监生之女。真见着你,我就什么都明白啦,你这孩子相貌固然绝美,遇事又不慌乱,阿勆那样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正需要你这样美丽又镇静的妻子。」 唐梦芙低头摆弄衣带,小女儿之态尽显,低眉一笑,却娇柔婉转,惊艳了一室秋光。 窗外隐隐传来女孩子的笑声。 平王太妃听到这笑声,本就不甚舒展的眉头更添愁烦,「是崔家的姑娘在外面吧?」 老内侍弯着腰,陪着笑,「回太妃娘娘,是崔家的十七姑娘、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 平王太妃微不可闻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实在太轻了,唐梦芙如果感觉稍微有那么一点迟钝,可能就听不到了。 但唐梦芙耳聪目明,听到了平王太妃这一声叹息。 唐梦芙心里咦了一声,平王太妃为何听到崔家那三位姑娘就要叹气呢?崔家姑娘好也罢不好也罢,反正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女,和平王太妃并没太大干系。除非是崔家这三位姑娘想嫁给平王,平王太妃不乐意,又却不过崔太后的面子,这样才会觉得为难吧? 唐梦芙悄悄注意着平王太妃,见她目光怜悯又忧伤的望着窗下的平王,方才的想法越发肯定了。是了,一定是崔家姑娘想嫁平王,崔太后保媒,平王太妃不肯,只不知平王是个什么态度了。 老内侍出去探听消息了。 茶水热气氤氲,平王太妃低语呢喃,「但愿能再拖一年。」 唐梦芙生出同情之心。 老平王过世了,平王太妃守着少年平王,崔太后若是强要保媒,平王太妃怕是推都不好推吧?也只有借着老平王过世还不满三年,平王孝期不满不便议亲为由,暂时往后拖一拖了。 崔家姑娘想嫁平王,这倒是很好理解。平王府是亲王爵位,平王年纪又轻,生的又俊俏,崔家姑娘嫁了他便是平王妃,既风光又实惠。不过平王未必想娶崔家姑娘,姑娘本人好不好的先不说,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为非作歹多年,声名狼藉,单凭这一点,就让多少人望而却步了。 唐梦芙似乎有些理解平王太妃和平王眉间的郁郁之气了。 这母子二人是高兴不起来。老平王去世了,没人为他们这孤儿寡母撑腰,崔太后一向霸道,平王的婚事恐怕都不能自己做主。 唐梦芙也隐约明白崔太后的用意了。 她是为了她的娘家侄子、侄女的婚事操心。叫平王太妃和平王来,为的是崔十七娘、十八娘和十九娘;叫唐梦芙来,为的是崔青云。 好在崔青云这个纨绔还算听话,一番混话把崔太后等人震住了,今天应该不会打唐梦芙的主意。平王太妃和平王就没那么好运,想要崔家三位姑娘同时开口放弃平王,那是异想天开。 三位姑娘。唐梦芙心中一动,乖巧的笑道:「太妃娘娘,我读书向来痴愚,记得前日看过晏子二桃杀三士的故事,看到最后我也糊里糊涂的,不明白为什么公孙接、田开疆和古冶子为了个桃子就把命送了呢?」 「二桃杀三士?」平王太妃呆了呆。 「是啊。」唐梦芙笑得更甜了,眼中似有水波流动,「公孙接、田开疆和古冶子这三人是力可拨山的勇士,晏子身材矮小,手无缚鸡之力,可勇士却死在了晏子手里,是不是很可惜呀?」 第五十章 平王太妃似有所悟,唇角微弯,「可惜,很可惜。」 院中响起暴雷似的怒吼,「谁要娶朕?谁敢娶朕?」 崔青云自殿中跳出来,不怕死的大声嚷嚷,「皇帝表哥,是我要娶你!你要实在不愿嫁给我也行,那我就娶张大将军吧,他可比你好看多了!」 「崔青云你给我滚下来!」皇帝暴跳如雷。 崔青云笑,「我若滚得好,你是不是就答应嫁给我啦?」 平王太妃和唐梦芙正朝着门坐着,眼睁睁的瞅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冲过,皇帝去抓崔青云了。 唐梦芙到底年纪小爱玩,四处瞅瞅,见殿里只有几个身穿下等内侍宫女服色的人,便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探头向外张望。见皇帝三步两步上了台阶要亲自抓人,崔青云上蹿下跳双手乱挥身子乱躲,很是滑稽,不由的掩口偷笑。 这时候的唐梦芙,就像一个天真可爱贪玩的小姑娘。 平王太妃眼神柔和,平王挣扎再三,慢慢踱了过来,也站在门畔向外观看。 皇帝追,崔青云跑,内侍宫女劝,崔太后、赵氏、钱氏等人急,「别打了,嫡亲表兄弟动手动脚的像啥?」 外面可真热闹。 唐梦芙越看越乐呵,笑得像个小松鼠的,乖巧可爱,漂亮狡猾。 皇帝酷爱练武,崔青云却是个花架子,没多久崔青云就被皇帝抓住了。皇帝一声狞笑,「崔青云,你有本事继续跑啊,你跑啊。」 崔太后、赵氏、钱氏惊呼,「陛下饶了他吧!」皇帝只当没听见,理也不理。 崔青云奋力挣扎了几下,实在跑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兴高采烈的道:「皇帝表哥,你不肯嫁我,那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不嫌你宫里美人多!」 「呸呸呸,朕可不要你这样的混球!」皇帝腻味得不行,都不再抓着崔青云,把他放了,「滚!朕只要美女,不要臭男人!」 崔青云笑着跑开了,「是你不要我的呀。那我不能再抓我了,再抓我你就是要娶我入宫做你的男皇后啦。」 「呸呸呸。」皇帝可是被崔青云恶心坏了。 崔太后、赵氏、钱氏见崔青云逃过一难,长长松了口气。 崔青云笑话皇帝,「表哥,你不是很勇敢么?怎么连娶个男皇后这样的事你都不敢干啊?」 皇帝大怒,跳下台阶,追崔青云去了。 崔青云嗷的一声,箭一般往外蹿。 崔太后、赵氏、钱氏急得直跺脚,崔太后忙命内侍跟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内侍来回禀,「陛下抓住崔小爷,两人吵了几句,又和好了。」崔太后这才有些放心了。 三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从后面过来了,围着崔太后撒娇。 崔太后知道崔青云和皇帝和好了,也就不担心这个侄子,笑道:「请平王太妃和平王来说说话。」 崔家三位姑娘露出欣喜的神色。 内侍到暖阁传话,平王太妃便带了平王出暖阁,到偏殿见了崔太后。崔家三位姑娘脉脉含情的看着平王,平王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崔太后提及平王的婚事,平王太妃道:「聪儿年纪不小,是该考虑婚事了。我只有聪儿这一个孩子,婚姻大事自要听听他的意见。他说了,他还有一年才守孝期满,孝期满了之后才有议亲的心思,我觉着这倒是他孝顺懂事之处,太后娘娘以为呢?他还说了,他喜欢安安静静的女孩子,他的王妃必须能静下心来读书、刺绣、做事,不可太外露了。这样的女孩子,也不知哪家才有。」 崔家三位姑娘都表示她们是能静下心来做事的,平王太妃趁机托她们绣一个富贵花开的大炕屏,「哪位绣得最有灵气,便时常到平王府陪我说说话吧。」 崔家三位姑娘起了争竞之心,齐声答应了,崔太后和赵氏、钱氏虽不满意,却也不便多说什么。 内侍进来回禀,说皇帝和崔青云已经和好,就要一起回来了,崔太后脸上有了笑模样。 平王太妃一则受成王妃所托,二则也喜欢唐梦芙,面带忧色向崔太后说道:「张大将军那位未婚妻唐姑娘,生的实在太好了些,似她那般的美色六宫妃嫔之中也是少有,若是被陛下看到了,恐怕会生出是非,损及陛下的英名啊。」 皇帝好色,崔太后哪有不知道的?若皇帝见了唐梦芙,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可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崔太后唯恐皇帝受不了诱惑,声名受损,忙吩咐宫女内侍把唐梦芙送出去,「赏她一顶轿子乘坐,中途无论遇到谁也不必下轿,便是遇到陛下也无需下轿行礼,直接送出宫门。另外赏赐锦缎十匹,珍珠十斛,是哀家给她的定婚贺礼。」 宫女内侍听命,忙到暖阁请了唐梦芙乘轿出宫去了。 唐梦芙连崔太后的面也没见着,就结束了这次延寿宫之行。不过倒也没有白来一趟,拐了些贺礼回家。 出了宫门,黄氏和含黛买点心也回来了。唐梦芙上了自家马车,取过香甜酥脆的蝴蝶酥、如意饼放入口中,一边称赞好吃,一边绘声绘色把延寿宫的事讲了讲。黄氏、含黛骇笑,「崔青云在皇帝陛下面前这么说话,好胆色,他是真不怕死。」 唐梦芙乐,「他怕啥呀?崔家就他一根独苗,陛下还能真把他怎样了么?那崔太后岂不得伤心死。」 唐梦芙和黄氏命人去给成王妃、张勆各送了信,报了平安,之后在街上闲逛了一圈,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到诚勇伯府去了。唐梦芙把延寿宫的事给诚勇伯夫人从头到尾讲了讲,诚勇伯夫人跟听说书似的,「原来太后娘娘宫里是这么个情形啊。」 稍后大家都知道了事情始末。诚勇伯、唐四爷、黄铎、黄钧等人纷纷笑话唐梦芙,说她进延寿宫一回,连太后娘娘的面都没见着。说着笑话,心都放回到了肚子里。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进了腊月,不知不觉过了年。 正月里唐四爷和唐梦龙也在刻苦读书,唐梦芙都过意不去了,「爹爹,哥哥,有没有功名真的不要紧呀。」 唐四爷手不释卷,「芙儿,爹爹用功倒不是为了你,是面子上有点下不来。爹爹兄弟四人,哥哥们全做了官,我如果一直是个监生,怪没意思的。」 唐梦龙连吃饭都舍不得把书本放下,「妹妹,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抬眼望望唐梦芙,一幅「我不说你也明白」的神情。 唐梦芙冲他扮个鬼脸。 好了,知道你是为了含黛。哥哥,你为了娶媳妇也真是牛角挂书囊萤映雪了啊。 从正月下旬开始,朝中便有四位以学问渊博闻名的官员进皇城,入住紫烟阁。 这一住就一直住到二月下旬了,会试结束了之后,他们才会被放出来。 这四位是出试题的人,今年会试的题目,就由他们四个人负责出。 张勆托人给唐梦芙送了封信,让唐梦芙陪他到一个亲戚家里做客。 唐梦芙说要出去玩,换了男装,带了含笑出后门。张勆的马车在后门等着呢,碰了面,之后驱车去了西城一个僻静的巷子。 第五十一章 「这家主人姓宋,是我娘的族兄。」张勆告诉唐梦芙。 出来相迎的主人家却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看装束打扮已经出阁了,眉清目秀,斯文安静,见面后并没过多寒暄,便把张勆和唐梦芙带到了书房。 「家父入宫之后,这书房没人动过。」她静静说道。 唐梦芙恍然,「原来这是宋学士的家啊。」 今年负责出题的四个人当中,有一位宋学士,原来他是宋夫人的族兄。 张勆陪唐梦芙在书房看了看,唐梦芙见书桌上有本书,拿起来随手一翻,见上面潦草的写着一行字,「拟宋增置制举六科群臣谢表」。 唐梦芙懵了。 这如果是道试题,答题人必须对宋代制举制度较为熟悉,否则根本无从答卷啊。 张勆也翻出一本书,上面随手写道:「中外之兵隶于卫所者动以二千万计,兵不为充也。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请为我陈之。」 唐梦芙呆了呆。 考军事武略当然没啥不可以的,不过唐四爷、唐梦龙这样的文人议论军事,恐怕完全是外行吧? 再往下看,竟然是「狱囚脱监及反狱在逃」。 好嘛,这必须熟悉律法了,要不然没法答卷。 今年如果真是这位宋学士参与出题,死读书死背四书五经的人就惨了,根本就无-从-答-起。 陆陆续续又找到些散碎题目,加起来竟有上百道之多。 「四个人呢,不会真挑中宋学士出的题吧?」唐梦芙也不知是在和张勆商量,还是在自言自语,「真要是这样的试题,我爹爹还行,哥哥就可怜了,他肯定不会。」 「如果提前告诉他呢?」张勆问。 唐梦芙把宋学士书房中看到的题目集中在一起,「你看,光宋学士书房里这些东一鳞西一爪的搜集起来,就有上百道题目了。宋学士只是住在紫烟阁里四个人当中的一个,皇帝陛下和内阁大佬们未必最后会采用宋学士出的题目。也就是说,现在这上百道题目加起来,顶多有四分之一的机会而已。咱们就算想提前告诉他题目,也没有办法啊。」 张勆思忖片刻,「我这些天多找陛下说说话。」 皇帝酷爱习武,又一直想做大将军,张勆想见皇帝太容易了,皇帝巴不得张勆天天找他呢。 唐梦芙摇头,「怕是不行。我听大伯说了,陛下向来不耐烦管这样的事,都是交给内阁大臣处理的。徐首辅张次辅,也不知他会交给哪一位。」 「让他自己定。」张勆稳稳的道。 唐梦芙:…… 「他会听你的不?」 张勆笑,「我陪他打回架,让他赢了便是。」 皇帝要是能「打」赢张勆,得乐疯了,那时候劝他什么他都听得进去。 唐梦芙不禁莞尔。 虽然笑得开怀,但唐梦芙知道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义三道,每题限二百字以上;第二场考试论一道,限三百字以上,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道考经史时务策五道,均限三百字以上。这些题目当中,治国之类的题目最为常见,但军事、武略、农田水利、钱粮赋税、马茶盐铁、田亩纠纷等都可能出现,绝对不是死背四书五经就能应付得了的,也绝不可能到宋学士书房看上一看,便能猜到题目胜券在握。 「其实我爹爹是应该考上的,他有真才实学。」唐梦芙提起唐四爷的事,满怀同情,「我爹爹最倒霉啦,祖父在世时候便感慨过的。我爹爹每回乡试遇上的主考官都和我祖父共过事、有过矛盾,只有一任学政是清正廉洁公正无私的,偏偏那回我爹爹病了没去成。」 「岳父大人怀才不遇。」张勆为唐四爷鸣不平。 唐梦芙心里舒坦,嫣然一笑,「我哥哥其实火候还不够啦,考不上不冤枉的。不过我哥哥为了娶含黛真的很拼命,我看着不忍心,简直都想替他去考试了。」 「真的考不上不让成亲?」张勆问。 「不是。」唐梦芙嘻嘻笑,「我都从我爹我娘那里套出来了,只要我哥哥用功了,努力了,考不上也让成亲的。我爹爹说,到时候设法给含黛认个义父义母,明媒正娶。我爹我娘说这义父义母就是给我家帮忙的,只要是正派人家就很好了,我争强好胜小心眼儿,却想要一个远远胜过王家的,好为我哥哥出一口恶气。」 「交给我了。」张勆自告奋勇,「我姑母、姨母对我都很好,姑母家是勋戚,姨母家是文官,到时候岳父岳母不管喜欢哪一家,都由我去说。」 「嗯。」唐梦芙轻轻答应了一声。 她心里忽然把什么会试、进士之类的事都看得轻了。 唐四爷、唐梦龙之前对于科举并不十分热衷,之所以这么用功,无非是想替她挣面子。不想让她以监生之女的身份嫁给张勆这个一品大员。张勆对唐四爷的功名地位更不在意,带她来宋家无非为的是让她高兴。父亲兄长和张勆都是为了她,这还不够么?结果如何,倒不重要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唐梦芙笑着把书籍等各归原位。 「好。」张勆并无异议。 张勆和唐梦芙出了书房,宋家姑奶奶又带他俩去见了宋学士的夫人李氏。李氏年近六十,白发已生,一团和气的告诉唐梦芙,「会试二月十六结束,二月二十九发榜,看似充裕,实则紧张。故此很多考官只看重第一场的经义,一旦第一场的答卷被取中,后两场便是平淡些、没有真知灼见也无妨。如果第一场经义不入考官法眼,机会就少了,只怕策问写得再好也是一场空。若想出贡,还是要八股文令考官惊艳。」 「谢谢您。」唐梦芙盈盈曲膝。 李氏说的这些全是实在话,不是自己人不会开口的。 李氏笑着扶起她,仔细端详,「只有你这样的姑娘,方才配得上阿勆这样的英雄。」 张勆向李氏道谢,「舅母费心了。」 李氏眉目生慈,「阿勆,咱们宋家的人也该调任回京了吧?」 张勆简短的道:「会的。」 李氏握着张勆的手拍了拍,虽没再说什么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张勆和唐梦芙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俊朗青年身姿英挺,美貌少女窈窕玲珑,并肩同行,渐渐远去。 宋黎静静站在母亲身边,「娘,您该回去歇着了。」 李氏恍若无闻,轻轻笑起来,「婢作夫人犹嫌未足,还联合外戚打压宋家,将宋家的人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我瞧你能横行到几时?」 青铜三足香炉袅袅吐着烟香,芳香之气在屋内漫延,幽静安宁。 张勆陪唐梦芙回到成贤街时天已经黑了,唐梦芙从后门溜进去,张勆却绕到前门,登门拜访。唐四爷和黄氏自然留了他一起吃晚饭。 张勆若在,唐梦芙便不应该出现了。可她回家换好衣裳之后便喜孜孜的来了,唐四爷舍不得开口撵她,黄氏也是一样,便由着她留下来了。 会试一天天临近,唐梦龙恨不得吃饭也捧着书本看,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想要回去用功。 第五十二章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哥哥,坐下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跟你说啊,唐朝时候有一个姓李的才子高中头名状元,得意的不行。有一天他到村里游玩,在一户人家遇着位姑娘,虽说是村姑,却是明眸皓齿的美人,他就走不动道啦,借口口渴要讨水喝,赖在那户人家不走,还挑逗那村姑。他出尽百宝人家姑娘也不理他,他就把状元名头拿出来炫耀,结果你猜那姑娘怎么说?」 「怎么说?」唐梦龙好奇。 不光唐梦龙,黄氏和张勆也殷切的看着唐梦芙,等着听她说下文。 唐四爷是知道这则逸事的,微笑不语。 好几道目光都落在唐梦芙身上,她淘气的笑笑,道:「那村姑便说,‘我当是什么稀罕玩艺儿呢,原来三年就有一个啊’。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这状元名头没什么了,拿来唬人没用。哥哥,你说这村姑嘴巴毒不毒?」 「毒。」唐梦龙说真心话。 唐梦芙笑得更调皮了,「哥哥,我方才讲的这则逸事便叫做‘村姑毒舌’。」说着话,冲唐梦龙伸出小手掌。 「做甚?」唐梦龙不懂。 唐梦芙嫌弃的撇撇嘴,「人家说了这么好半天,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多费嘴皮子呀。哥哥就当听说书了,给钱吧。」 「好,给钱,给钱。」唐梦龙乐了。 唐梦龙取出荷包拿钱,「妹妹,哥哥这些碎银子都给你。」 黄氏也乐呵呵的去取荷包,「我也听了,我也得给钱,福儿说的真好!」一边取钱一边还忘不了连声夸赞。 「娘不用给,您听了这个也没用,我就是说给哥哥听的。哥哥一个人给就行了。」唐梦芙笑咪咪,「哥哥听了不光得给钱,还得明白事理。你就算是中了状元,那也是三年就有一个,好稀罕么?」 黄氏这才知道唐梦芙的用意,感动的不行,「看看我福儿多懂事,瞧着她哥哥太用功,心疼了,想出这法子来解劝。」 唐梦龙却没被妹妹劝住,认真的道:「不是因为稀罕,是因为一个人。」 「为了我么?」唐梦芙一双明眸亮晶晶。 「不是。」唐梦龙有些狼狈。 唐梦芙和他不依,「就算不是为了我,你就当哄我高兴又怎么了?你主要为了含黛,顺带着为了我也行呀,我不挑剔的。就是一句好听话的事儿,又不要你花钱,惠而不费,你都不肯!」 「芙妹妹,我说好听话哄你。」张勆安慰的道。 唐四爷两道利箭似的目光就射过来了。 张勆忙改口,「芙妹妹,我以后说好听话哄你。」着重在「以后」两个字。 唐四爷这才算满意了。 唐梦芙没劝住哥哥,唐梦龙还是要回房搂着书本苦读,为了含黛他非拼命用功不可。 唐梦芙无奈,小手一拍桌子,「哥哥别回房用功了,在这儿听张大将军讲讲军事武略吧。哥哥,我这只是猜测啊,并不准确,不过我真的觉得会试题目中可能会有军事的。你也知道了,皇帝陛下酷爱习武,出了名的不想做皇帝,想做大将军。」 「有道理。」唐四爷赞成。 「张大将军,拜托你了。」唐梦芙道。 张勆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难得有这个做老师的机会,那是说什么也不以放过的。岳父大人,舅兄,咱们今晚就来说说如何治理好天下之兵。」 他还记得在宋学士书房看到的那个题目,仓促之间,便从那个题目讲起了。 对于唐梦龙来说,一切都是为了考试。妹妹既说了皇帝陛下想做大将军,试题或许会和军事武略有关,唐梦龙就不再固执,专心听张勆讲课了。 说到军事武略,张勆自然是内行,命人拿了军事舆图过来挂在墙上,把全国各地卫所的形势讲给唐四爷、唐梦龙。唐四爷、唐梦龙听得津津有味。 张勆一直讲到人定时分才结束,讲完之后直接把唐梦龙撵去睡觉了,「若想出人头地,请先从准时入睡、准时起床开始。」唐梦龙觉得有道理,果然梳洗过后就上床了,挨枕头就着,睡得特别香。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女婿多好,多体贴,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不对,像阿勆这样的女婿可不止半个儿啊。 张勆低声跟唐梦芙抱怨,「岳父大人真小气,连句好听话都不许我跟你说。」 唐梦芙安慰他,「你先攒着呗,攒到以后一起说。」 张勆还想再说什么,唐四爷过来了,「阿勆,我送你出去。」将唐梦芙推到黄氏身边,「芙儿,陪你娘亲回房。」生生把这对未婚夫妻给拆散了。 张勆很有些幽怨。 唐梦芙悄悄向他挥挥手,随母亲回去了。 回到房里,就见含黛在烛光下埋头刺绣,唐梦芙叹气,「说了不让你整天做这个的,你就是不听。」自打唐梦龙说了要娶含黛,这两人便一个拼命读书,一个拼命刺绣,还真是天生一对。 「我,我心里……」含黛美丽的脸颊晕起阵阵桃红。 「过意不去也没用啊,事情已经这样了。」唐梦芙顺手替她把东西放好,拉了她起来,「来替我梳头吧,今晚我想早点睡。」 含笑一脸憧憬的过来了,「姑娘,你会画大饼不?」 唐梦芙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画大饼做什么?」 含笑激动难捺,「姑娘,你不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单住一个屋子么?还让我随着自己心意打扮那屋子。我想来想去,觉得屋子里最好的装饰就是画上一墙的大饼,那样的话我看着就安心舒服了!」 「噗……」唐梦芙笑了。 含黛也笑弯了腰。 「笑什么呀,到底行不行?」含笑摸不着头脑。 含黛揉着肚子,「含笑,大饼我给你画吧。我没画过,我尽量给你画得像一些。行了,你别看姑娘了,姑娘也没画过大饼……」说着说着,撑不住又笑软了。 唐梦芙笑着倒在床上滚来滚去,「画大饼好,画吧,画大饼总比整天做女工强……」 含笑不明白姑娘和含黛姐姐为啥笑成这样,不过,见她俩高兴,她也高兴,咧开嘴巴笑得腮帮子都麻了。 这晚三人也没分开,唐梦芙睡大床,含黛和含笑各睡一张小床,半夜迷迷糊糊起夜的时候还相互调侃了几句,睡着了都在笑。 张勆果然和皇帝「打」了一架。本来想让皇帝赢的,但两人武力值相差实在太远,张勆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装作输了,只好和皇帝多走了几个回合,让皇帝输的慢了些。 皇帝满头大汗,哈哈大笑,「阿勆,朕功夫大有长进啊!」 张勆嘴角抽了抽,「是,大有长进。」 皇帝兴奋的不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张勆也跟着坐下,兴冲冲的道:「阿勆,朕觉得男子汉还是应该像你一样为国守边才对。你小时候朕也没觉得多出色,到边关历练了这十几年,你就这样了!」 张勆盘腿坐着,面容安静,「臣并非想为国守边才从军的。陛下,那年臣只有七岁,母亲嫡妻原配的名份被人抢去,宋家因不肯承认杨氏遭到贬斥,我在京城立足不稳,被迫离开。」 第五十三章 皇帝干巴巴的笑了几声,「阿勆啊,那时朕登基没几年,还没亲政……」 「和陛下无关。」张勆欠欠身。 皇帝对张勆的态度很满意,感慨道:「你家的事我也听说过,这全是太后……唉,她是母后,朕也没法多说什么。阿勆,总之以后不会那样了,宋家的人不会再被贬斥。」 「我母亲的族兄宋学士,现入住紫烟阁。」张勆缓缓的道。 皇帝高兴了,大力拍拍张勆的肩,「阿勆你放心吧,你母亲的族兄就是你舅舅,宋家的人以前遭遇不公平,以后可不会了,宋学士学问是顶好的,朕知道。这次会试朕亲自选题,哈哈哈。」 张勆微微一笑。 当天他又去了唐家。唐四爷还没回来,他顺利见着了唐梦芙。唐梦芙听了他的话,立即命人备纸笔,一条一条把在宋学士书房看到的题目全部写了下来,「我多看看这些,仔细琢磨琢磨。」 「芙妹妹,你全记住了?」张勆不知道唐梦芙的记性这么好。 唐梦芙得意,「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话说的就是我了。张大将军,你不知道我还有这个本事吧?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呀,千万不要骗我,我记性很好,会拆穿你的。」 「拿把刀放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能欺骗芙妹妹。」张勆温柔似水。 唐梦芙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却响起唐四爷凉凉的声音,「不是说好了么,好听话以后再说?」 张勆:…… 唐梦芙:…… 唐四爷棒打鸳鸯,唐梦芙趁机溜走,回去把那百多道题目仔细归类研究,经义类的单独拿出来,共有十题,唐梦芙先后打着请教的名义让唐四爷、唐梦龙做了。唐四爷笔法老辣,别具一格,唐梦龙虽稚嫩了些,文章也是花团锦簇一般,唐梦芙大喜。 二月初八,会试开始。 唐梦芙亲自送父亲、兄长到了位于明时坊的贡院,看着他俩进了贡院大门,一颗心七上八下。 会试一直到二月十六才结束。 二月十六这天,唐梦芙换了男装,亲自到贡院门口接人。 唐四爷出来的比较早,唐梦龙却是一直到大部分士子都离场了,他才最后出来。 「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错了。」唐梦龙歉意的解释。 「唯恐娶不了含黛,对不对?」唐梦芙笑话他。 唐梦龙苍白的面颊上泛起潮红色,唐四爷瞧着不忍心,徐徐道:「为父决定了,不管你考得上考不上,看在你这般虔诚用功的份儿上,都让你娶含黛。」 「真的么?」唐梦龙喜出望外。 「真的。」唐四爷负手站着,面带微笑。 唐梦龙身子晃了晃,唐梦芙眼疾手快扶住他,唐梦龙靠在了妹妹身上。 「哥哥,爹让你娶含黛你就要晕了呀,你是有多不乐意?」唐梦芙调侃。 「我没有不乐意,我是高兴得想晕。」唐梦龙忙解释。 他那急切的模样很是趣致,唐四爷、唐梦芙笑得很是开怀。 「十九郎。」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唐梦芙仰天无语。 贡院门口居然也能碰到熟人,这不是王十五娘的声音么? 唐梦芙悄悄看了唐梦龙一眼,见他脸色虽然因为这些天的考试而苍白憔悴,笑意却从嘴角漾至眼底,眼神熠熠发光,知道他还沉浸在终于可以迎娶含黛的兴奋喜悦当中,心中莫名欣慰。 很好,哥哥对王十五娘的声音并不感兴趣,或许那一段伤痛他已经忘记了吧。 「梦龙累坏了,上车。」唐四爷心疼儿子,缓缓的道。 「好,上车。」唐梦芙语气欢欣。 唐梦龙呵呵傻笑,「好啊。」眼神迷离,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美事。 唐家这一家三口想上车离开,偏偏那边有人眼尖看到他们了,高声叫道:「唐四爷!」快步走过来作揖,「幸会幸会。」竟是孙司业。 「孙司业。」唐四爷礼数不缺,态度却极冷淡。 孙司业讪笑,「彼此同乡,虽然……虽然退了亲,也可以常常来往的……」 唐四爷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对不住,在下和小儿会试过后,实在疲惫得紧了,现在头晕目眩,需回家休养。请恕我失陪了。」洒脱的一揖,和唐梦龙、唐梦芙先后上车。 孙司业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爹,何必理会唐家?」孙司业的儿子孙三郎走将过来,忿忿不平。 方才孙司业和唐四爷搭讪,唐四爷置之不理的情形,孙三郎全看见了。 孙司业长吁短叹,「我这不是为了你弟弟么?五郎直到现在还无精打采的。唉,我都后悔当初退婚退得太快了,没仔细想清楚。」 「事已至此,唐家如此无情,什么都不必说了。」孙三郎硬梆梆的道。 孙司业愁眉紧锁,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他是真后悔了,后悔不应该一时赌气和唐家退了婚,把他的亲生儿子给坑了。孙五郎嘴上不说,心里对唐梦芙这个未婚妻是很舍不得的,本来是位俊美青年,现在大病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做父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 唐梦芙很体贴的在车里准备了靠背和引枕,上车之后,唐四爷和唐梦龙便靠着靠背闭上眼睛,「累,回家得歇上三天三夜才能歇过来了。」 「三天三夜呀,我还以为含黛看你一眼你便恢复了呢。」唐梦芙好兴致的打趣。 唐梦龙傻呵呵的笑了,「也是,她看我一眼,我就有力气了。」 唐梦芙乐,「哥哥,这时候笑话你似乎有些不厚道,可不笑话你呢,我又实在忍不住。」 「笑吧笑吧,哥哥不在意。」唐梦龙脸上是梦幻般的表情,「爹都答应我了,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也能答应。妹妹你笑吧,怎么笑都行。」 唐梦芙和唐四爷忍俊不禁。 瞧瞧,答应他娶含黛,他都乐成啥样了? 车夫一声惊呼,马车疾往路边冲过去,车身急剧摇晃,好在过了一会儿又稳住了。 「怎么赶车的?会不会赶车?」车夫怒骂。 另外一家的车夫陪不是,「对不住,方才马惊了,实在对不住。」 唐四爷头在车厢上碰了一下,却没大碍,唐梦龙和唐梦芙也没事,便息事宁人的吩咐车夫道:「算了吧。让那人以后小心些就行了。」 车夫得了主家吩咐,不敢再吵嚷,忿忿的道:「便宜你们了!以后可长点心吧,京城到处是贵人,真要撞着了人,可够你喝一壶的。」 本来两家就要各走各的了,对面马车的主人却殷勤的下了车过来赔罪,「敢问可有器物损失么?在下照价赔付。」 「十九郎,莫要多事了。」又是王十五娘娇媚的声音。 唐梦芙心里很烦,声音清脆的道:「管好你家的马和你家的人就行了,我这里没什么要赔的,劳驾让一让。」 王十五娘听到唐梦芙的声音,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是唐八姑娘么?」 唐梦芙冷冷的道:「这里不只有唐八姑娘,还有唐八公子,王十五娘你要不要过来相见?你还记得曾和你定过亲事的唐八公子么?」 第五十四章 王十五娘又羞又气,胸口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桑十九郎知道车里是唐家的人,不大好意思,低声道:「对不住。」闪身回去了。 桑十九郎上了车,那车里传出低而愤怒的声音,似乎两人在争吵。过了片刻,王十五娘掀开车帘,挑衅的道:「我已和十九表哥成过亲了。失礼的很,没给唐家送礼请贴。八姑娘,让你哥哥把我忘了吧,另娶淑女,安稳度日。」 唐梦芙笑盈盈,「我哥哥下月二十六定亲,届时请光临。」 「是哪家的姑娘啊?」王十五娘听说唐梦龙就要定亲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尚未定亲,不便透露。」唐梦芙笑道。 「想必是和贵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吧?」王十五娘讽刺的道。 唐家门第就不高,唐四爷只是个监生,和唐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就是小门小户了。王十五娘和桑十九郎同行的时候遇到唐氏兄妹,觉得很没面子,可想到唐梦龙只能娶个小家碧玉,娶个远远不如她的妻子,心里又一阵爽快。 「和我家一点都不门当户对。」唐梦芙一笑,实话实说,「家世门第,暂且不便相告;人品相貌,大概胜你百倍。」 「岂止。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一直不出声的唐梦龙忽然有了意见。 「对对对,一千倍一万倍也不止。」唐梦芙眉眼弯弯。 说含黛只比王十五娘强一百倍,哥哥不乐意了呢,嘻嘻。 「我等着看你家的新娘是哪家闺秀!」王十五娘气坏了,恶狠狠的道。 「到时候给你请贴。」唐梦芙故意气她,语气欢快得像外祖父送给外祖母的百灵鸟。 王十五娘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放下了车帘。 各走各的,分道扬镳。 唐四爷道:「本来我觉得给含黛找一个家世清白的义父义母就行。现在看来不行了,得找一个家世身份超过王家的才行。」 「放心吧,一定超过王家。」唐梦芙喜孜孜的道:「他说过了,他姑母家是勋戚,姨母家是文官,爹娘更喜欢哪边,他便去哪边说。」 「他。」唐四爷咬重了这个音。 唐梦龙又惊又喜,「阿勆答应帮忙了啊?」 唐梦芙被父亲看得不好意思,嘻嘻笑了几声,「爹爹和哥哥想想吧,是娶勋戚家的闺女好呢,还是娶文官的闺女好?」 唐梦龙很实在,「只要让我娶含黛,怎样都行。看爹娘的意思吧。」 唐梦芙心虚的笑,唐四爷不好再说什么,闷闷的转过头。唉,也不知阿勆和芙儿是什么时候见的面,什么时候通的气,这小两口感情好当然是好事,可这不是还没成亲么? 回到成贤街,唐梦龙连歇息片刻也顾不上,惴惴不安的问黄氏,「娘,爹已经答应我和含黛的婚事了,您呢?」 黄氏心疼的拍拍他,「娘早就答应了,只是没告诉你。梦龙你先回房歇着吧,等你休养过来了,娘就给你操办婚事。」 唐梦龙这下算是彻底的放了心,数日来的劳累,加上这一刻的狂喜,让他支撑不住,晕倒在罗汉榻上。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晚上了,床前坐着位窈窕少女,不是含黛,却是哪个? 唐梦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管看着她傻笑。 含黛也看着他笑,两个人都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在家里休养了几日,唐四爷精神健旺了,便把唐大爷、唐二爷请了过来,说了唐梦龙和含黛要定亲的事。 唐大爷惊愕非常,「梦龙怎么就至于要娶个丫头了?这断断不可!」 唐二爷莫名其妙,「四弟,你该不是在说胡话吧?梦龙好好的一个孩子,婚事再凑合也不至于这样吧。」 唐四爷便把唐梦龙的心事细细说了,「……梦龙是非含黛不娶的。含黛这个孩子我和娘子亲眼看着她长大,和自家女孩儿也差不多了。她的脾气禀性我们清楚,是个好孩子。」 「那也不能娶个丫头。」唐大爷、唐二爷异口同声。 「怎么办?你大伯二伯都不同意。」黄氏和唐梦芙在旁坐着,见唐大爷唐二爷坚决反对,不由的有些担心。 唐梦芙道:「看我的。」 她笑盈盈站起身,「大伯二伯都不同意啊?那等下你们见了含黛,可不许改口呦。」 唐大爷和唐二爷犯起嘀咕,「这个含黛到底是有多出色?」被唐梦芙糊弄得一时之间都不敢放狠话了。 盛装打扮的含黛由两个侍女陪伴着缓步而入。 含黛身量和唐梦芙接近,今天穿的全是唐梦芙的衣服,淡黄蜀锦大袖衫,碧色宽幅贡缎长裙,窈窕修长,端庄秀丽,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唐大爷揉揉眼睛,喃喃道:「家里有这样的丫头,我竟不知道。这孩子不光长的好,风度仪态也好。这要是不告诉我是个丫头,你说她是公侯千金、皇室宗女我都信啊。」 唐二爷看呆了,「我也信。」 唐梦芙劝大伯二伯,「哥哥认定含黛了。含黛是我爹娘养大的,脾气禀性我们也知道,给含黛认个体面的义父义母,让哥哥明媒正娶,这不是挺好的么?哥哥也如愿了,我爹我娘也有了可心的儿媳妇。」 「义父义母上哪儿找?」唐大爷唐二爷异口同声的问。 「阿勆给找,说一定找个胜过王家的。」黄氏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这时再也忍不住,喜气洋洋的说道。 唐大爷、唐二爷不说话了。 张勆能给含黛找身份地位超过王家的义父义母,这桩婚事看上去好像也挺好的…… 唐大爷还是有些不大乐意,「知道含黛亲生父母是谁就好了。哪怕是庄户人家呢,只要家世清白,咱们也便放心了。」 把唐梦芙给乐的,「大伯,您和我爹真是兄弟,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啊。」 「是么?那四弟后来为什么改主意了?」唐大爷、唐二爷都瞅着他俩的好弟弟。 唐四爷微笑,「我家和阿勆差距其实很大,阿勆这一品大员娶我家芙儿这监生之女,他可没管什么门当户对。我便想,或许梦龙的婚事也可以摒弃门户之见。」 唐大爷、唐二爷还真的被说服了,「这话也有道理。好吧,梦龙认定了含黛,含黛又是四弟妹亲手养大的孩子,阿勆还能给含黛找来体面的义父义母。那就这样吧。」同意了这桩婚事。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旺福闺女 卷一》作者:玲珑 2、《旺福闺女 卷二》作者:玲珑 3、《旺福闺女 卷三》作者:玲珑 4、《旺福闺女 卷四》作者:玲珑 5、《旺福闺女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