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福闺女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二月二十九这天,唐家还没来得及差仆人出去看榜,报喜的报子便敲锣打鼓的先后上门了,「恭贺贵府老爷中了贡士!」这些报子是专门吃这碗饭的,消息特别灵通,也跑的勤快,没多大会儿的功夫来了五六拨人。 按这些报子的说法,唐四爷和唐梦龙父子俩都中了贡士。黄氏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一边重赏报子,一边又差管家出去看榜,直到她差出去的人喜气洋洋的回来了,黄氏才相信这是真的,高兴得抹起眼泪,「两个一起中了,呜呜呜。」 会试通过称贡士,贡士在到下个月参加殿试,便是进士了。殿试只评等级,极少黜落人选,所以出了贡几乎就等于进士到手。家里以前连个举人也没有,现在一下子出了两个进士,父子双进士,黄氏能不高兴么? 「四郎,你中了。」黄氏拉着唐四爷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梦龙,你中了。」然后又拉着唐梦龙,哭个没完没了。 「娘子,知道的是你实在太高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唐四爷细心替她拭去泪水。 「娘,您就跟我爹爹哭哭就行了,放我哥哥走吧。哥哥现在肯定着急忙慌的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含黛呢。」唐梦芙见黄氏一直哭,知道劝也没用,便胡乱打岔。 「梦龙快去吧,和含黛一起高兴高兴。」黄氏是真心疼儿子的,体谅唐梦龙的心情,果然催着唐梦龙走了。 唐梦龙巴不得这一声呢,「是,我听娘亲的。」一溜烟儿跑了。 「这孩子是不是跑得太快了点儿。」唐四爷笑骂。 黄氏泪中带笑,「是跑得太快了。梦龙这没良心的傻儿子。」 一家人都是欢天喜地满面春风。 黄氏下令给家里的仆人、侍女、家丁等人人发了大红包,唐家跟过年似的,人人喜笑颜开。 唐家这天得来了得有十几拨报子,弄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多有备礼来道贺的。黄氏一一道谢回礼,忙得不可开交。 「四爷,太太,大爷和二爷来道喜了。」侍女喜气洋洋的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唐四爷、黄氏齐声道。 唐梦芙忙命含笑去找唐梦龙,「就说大伯二伯来了,让他快回来。」 唐梦龙和唐大爷、唐二爷同时到了门口,唐大爷高兴的拉住唐梦龙,「好孩子,你爹爹中了还不算很稀奇,却没想到你这孩子也一起中了!」唐二爷大力拍拍唐梦龙,眉飞色舞,「梦龙啊,你爹爹中了是欢喜,你中了是惊喜!二伯做梦都没想到!」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笑容满面的迎出去,唐大爷乐呵呵,「别说梦龙了,就连四弟中了我也是做梦没想到。四弟学问是有的,运气太差,这么多年了连个举人也没考上。我都没敢想他这次能出贡。」 唐四爷:…… 黄氏小声嘀咕:「福儿,要不是我今天心情好,我都和你大伯二伯理论理论。什么叫你爹运气差考不上举人,什么叫你哥哥中了是惊喜,这话我不爱听。」 唐梦芙乐,「您就知足吧,好在二伯说的是惊喜,不是惊吓。」 黄氏被唐梦芙说的也笑了。 「伯爷、伯夫人和大舅爷二舅爷来道喜了。」侍女又喜气洋洋的来报。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是长辈,连唐大爷唐二爷都一起出门迎接。一见了面,老实坦诚的黄铎就跟黄氏告状,「大丫儿,我早就跟爹说了,给四郎、梦龙准备份儿贺礼备着,说不定就中了呢?爹说用不着,梦龙太小,四郎连个举人也考不上……」 诚勇伯脸上挂不住,凶巴巴的瞪了黄铎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黄钧忙道:「后来我又跟爹说了,爹同意备一份贺礼,说四郎没准儿就中了。梦龙不行,才十八,去考试就是充数的……」 诚勇伯黑了脸,顺手打了黄钧一下,「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唐梦芙叹道:「亲人呢,这都是我爹爹哥哥最亲的亲人呢。」把唐大爷唐二爷方才的话跟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学了学,众人哈哈大笑。 唐大爷唐二爷和诚勇伯一家肯定是为唐四爷、唐梦龙父子二人高兴的,问题是他俩一个太小,一个考了多年举人没考上,谁也不敢相信他俩有这个能力和运气。所以这父子俩真是给了唐家、黄家大大的惊喜。 诚勇伯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她本来就不大会说话,这会儿更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诚勇伯满面红光,「四郎,梦龙,你俩好好准备殿试,争取殿在一甲二甲,到时候我诚勇伯府要大摆宴席替你俩庆祝,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了!」 「柿子巷也要请客。」唐大爷忙道:「唐家的亲戚朋友全请一遍。四弟和梦龙到时候可是父子双进士,这是多大的喜事,几十年也遇不着一回。」 黄铎笑咪咪打量唐梦龙,「咱们梦龙这可是少年进士,难得的很。殿试过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家想和咱们梦龙结亲呢,到时候梦龙挑个好的。」 「一定得比王家强。」诚勇伯想起唐梦龙的婚事就生气,「不长眼睛,退我外孙子的婚事,将来梦龙一定得找个比王家强的千金大小姐。」 唐四爷和黄氏面面相觑。 唐大爷、唐二爷幸灾乐祸的笑。四弟,我们好说话,看你怎么跟你老泰山交待吧。诚勇伯要是知道梦龙娶的是个丫头,不火冒三丈才怪了。 唐梦龙毕恭毕敬,「外祖父,孙儿已经定下亲事了。」 「什么?」诚勇伯愕然,「我这做外祖父的连一丝风声都没听着,你就定下亲事了?」说着话,责备的看了看黄氏。 你儿子定亲了,你都没告诉你老爹! 黄氏陪笑脸,「爹,是这样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老人家说……」 「梦龙定亲了?」诚勇伯夫人也吃惊,「定的是哪家啊?亲家和气不和气,姑娘美不美,贤惠不贤惠?」 唐梦芙见情形有些混乱,忙请外祖父外祖母等人都到客厅坐了,摒退侍女,把含黛的事情委婉的告诉外祖父外祖母。诚勇伯半晌没说出话来,诚勇伯夫人有些糊涂了,「那,那梦龙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么?」 「岳母,我和娘子答应梦龙了,若他考中了进士便许他成亲,现在他真考中了。」唐四爷语气温和。 黄氏呵呵笑,「爹,娘,含黛真是个好孩子,你们见了她就知道了。」 「不见!」诚勇伯声音里带着怒意。 眼看着女婿和外孙子父子皆进士,这是多大的喜事啊。以后梦龙再说个好媳妇,女儿一家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偏偏这时候梦龙要娶个丫头!气死人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进士,风姿俊爽,前程不可限量,不知多少名门上望族想招他作女婿呢,他要娶个丫头…… 气得人肝儿疼。 唐大爷、唐二爷倒是想劝劝诚勇伯,问题是诚勇伯就是坐在那儿生闷气,又没训人又没发火,要劝也无从劝起。 唐二爷打岔,「四弟,梦龙,你俩这些天不能放松,得赶紧把前些年的殿试卷子多看看,明白么?殿试要分出一二三甲来的,一甲二甲自是美事,若殿试在三甲,同进士出身,可差得远了。」 第二章 「就是。准备殿试,这才是第一要务。」唐大爷赞同的点头。 诚勇伯脸色缓和了些,「什么都别说了。四郎和梦龙再辛苦半个多月,殿试时候可不要大意了。」 「听说殿试时的卷子书法比内容还重要呢,是不是真的?」唐梦芙活泼的问道。 唐大爷唐二爷都是经历过科举的人,笑道:「虽不能这么说,但这话也不无有道理。」 说着关于殿试的话,唐梦龙和含黛的婚事暂时放起来了。 黄氏一边命厨房准备宴席,一边吩咐仆人到柿子巷、诚勇伯府请人,大太太、二太太及唐三爷和三太太带着各自的儿女们来了,胡氏和陆氏也带着黄宝瑜、黄宝珠等人来了,济济一堂。 唐三爷呵呵笑,「四弟,我恨不得今天就替你大摆宴席祝贺,又怕被人说轻狂。看来只有等到殿试之后了。」 三太太未语先笑,「四弟和梦龙这可是父子双进士,非同小可,我简直忍不住要四处跟亲戚朋友炫耀炫耀呢。只是还要再等等,等殿试过后,再广宴亲朋。」 说说笑笑的,气氛和乐。 黄铎、黄钧的妻子儿女都到了,黄钰却没来,黄二丫黄三丫也不见人影。黄宝瑜、黄宝珠商量了下,对诚勇伯道:「今天多热闹呀,不如把三叔和二姑母、三姑母也叫过来吧。」诚勇伯深以为然,「对,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让人叫黄钰、黄二丫黄三丫去了。 二太太得意的告诉黄氏,「四弟妹,方才我来的时候路过百味斋,想着你爱吃,便下车给你买了几样点心。你猜我在百味斋遇到谁了?王十五娘的娘,还有孙家那位太太啊。我本是不爱理会这两个人的,可咱家有喜事,也瞒不了人,我便把四郎和梦龙出贡的好事跟她俩说了。哎哟,她俩那个脸色你是没见着,都成绿的了。」 黄氏正要笑着说话,侍女来报,「太太,成王府差人送来了贺礼。」黄氏忙告罪,「二嫂,我失陪片刻。」二太太忙道:「四弟妹赶紧去忙吧。成王府的人,不好怠慢。」黄氏道了失陪,满面春风的出去了。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坐在一桌,你看我,我看你,妯娌三人都有点晕。四房不是最倒霉的那个么?怎地进京之后就转运了,诚勇伯府给黄氏补了嫁妆,唐梦芙和张大将军定了亲,现在唐四爷和唐梦龙又出了贡,到下个月就父子俩全是进士了。又因为张勆,和成王府这样的亲王府邸也成了拐弯亲戚,相互来往。四房简直太走运了啊。 唐芗、唐苒、唐荭、唐茉等人频频向唐梦芙敬酒祝贺。 哎,唐梦芙才到京城的时候,她们为了不和唐梦芙同住一屋、不被唐梦芙沾染霉气而各自费了心机。现在看来,唐梦芙身上哪有霉气?分明全是福气。唐芗、唐苒隐隐后悔,唐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个八妹妹一点儿都不倒霉,还这么走运,她就应该巴结着点儿啊,把八妹妹推开做什么呢?这位往后可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夫人…… 宴席中间,不断的有亲戚朋友来送贺礼。一开始是谈家、宋家,后来齐国公府、雄武侯府等先后差人道贺,这些都是朋友、亲戚、拐弯亲戚,殷勤了些,却也正常。最让人不解的是归善大长公主府也有贺礼送到。唐家和归善大长公主素不相识,唐四爷、黄氏不由的纳闷。 黄钰和黄二丫、黄三丫不情不愿姗姗来迟,他们到了的时候,正好是归善大长公主贺礼的时候。 「这是让我们坐席来了,还是向我们示威来了?」黄三丫气不打一处来,忿忿的道。 黄钰悄悄掐了她一把。 黄三丫忍气吞声,紧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诚勇伯把唐四爷和黄氏叫过去了,「归善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先帝的妹妹,地位尊崇,这是我想送礼都找不着门路的人家。四郎,大丫儿,你俩阔了,看看大长公主对你家多好,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大长公主?」 唐家的人,黄家的人,都是又羡慕又好奇,和诚勇伯一样想知道前因后果。 黄钰和黄二丫也掩饰不住羡慕的神色,黄三丫气哼哼的瞪了他俩一眼。这两个没出息的!姨娘还在小黑庄受苦呢,他俩有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 「不会送错了吧?」黄氏有些茫然。 她连归善大长公主是谁都不知道。 「应该不会是送错了。娘子,等阿勆来了问问他吧。」唐四爷无奈的道。 他猜这位归善大长公主应该和张勆有关。除了张勆,唐家也好,诚勇伯府也好,没人能和归善大长公主攀上交情。 「对,等阿勆来了问问他。」诚勇伯欣然点头,「这一定和他有关系。」 众人都道:「这话有道理。」知道唐、黄两家除了张勆之外没有这么阔的亲戚,只有等着以后问张勆。 黄三丫进到客厅来,大家都在议论大长公主的事,都没人注意到她进来了,连看也没人看她一眼。黄三丫阴着张脸,心肝肺一阵阵的疼。 唐梦芙悄悄向唐梦龙招手。 唐梦龙赶忙过来了,「妹妹,叫哥哥有事?」 唐梦芙甜甜笑,「哥哥,你知道归善大长公主是啥人不?」 唐梦龙摇头,「不知道。妹妹你知道么?」 唐梦芙嘻嘻笑,「我也不知道呀。我没见过她,也没怎么听说过她,不过,我猜测你以后会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岳母了。我是瞎猜的呀,不一定准,真相究竟如何,今晚便见分晓。」 成王府,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归善大长公主正在高谈阔论。 「我根本用不着见那位姑娘,这个义女我认定了。你们想想啊,那年阿勆在偏头关把宁之焕那个臭小子给救了,宁之焕是个二十岁的大人,阿勆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别的都不说,单单这件事,我欠阿勆多大一个人情?我跟阿勆说了,以后有事让他一定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不辞辛苦。结果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阿勆根本没找过我,没有事情求我。我都急得不行不行的了,好容易遇上这么档子事儿,你俩别跟我抢,这个义女归我了。」 归善大长公主年近五十,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凤眉修目,相貌极美,说起话来却痛快的很,明-慧爽利。 成王妃微笑相劝,「那你也先见见这位姑娘再做决定啊。」 归善大长公主惬意的抿了口清茶,「我不用看。阿勆是什么眼光?他相中的小姑娘一定又美丽又聪慧,错不了。阿勆未婚妻既然同意她哥哥娶这位姑娘,这姑娘一准儿有过人之处,我认义女不吃亏。」 雄武侯夫人咧嘴一乐,「别的不知道,反正这位含黛姑娘生得是极美的,因着她容貌太好,唐家一直藏着不敢见人,见过她的外人总共也没几个。」 归善大长公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一直藏着不敢见人,这位含黛姑娘生得得有多美?」 「一则生得美,二则又是阿勆岳母亲手养大的,阿勆的舅兄非她不娶,所以才要认义父义母,明媒正娶啊。」成王妃笑道。 第三章 「若搁到一般的人家,这姑娘便做妾了。」归善大长公主若有所思。 雄武侯夫人摇头,「不行啊。阿勆的舅兄只喜欢她一个人,除了她谁也不娶。」 「人生自是有情痴。」成王妃、归善大长公主、雄武侯夫人一起感慨。 感慨了几句,成王妃好心好意的劝道:「你回家和驸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归善大长公主忿忿,「我还和他商量呢?当年儿子是跟着他出征的,他没保护好之焕,我的独养儿子被阿勆救了,他还不许我感谢阿勆啊?再说了,他还欠我一个闺女呢,就算他还我了吧。」 「怎么就欠你一个闺女了?」成王妃没听懂。 归善大长公主道:「我和他就这一个儿子,想要个闺女,多少年了都没要着。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嘛,儿女双全才算有福气,我想要个闺女都没有,纯属他没用,他还好意思不让我认义女?」 归善大长公主说得理直气壮,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一起笑喷,「好吧,他欠你的,得还,必须得还。」 归善大长公主越说越有理,「宁之焕那个臭小子就更没道理反对了。他成亲八年,就给我生了一个小孙子,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公主府那么冷清,我想认个义女他还敢有意见?他若胆敢说半句话,我便找他要十个八个小孙子小孙女,看他还有没有话说。」 说曹操曹操到,宁之焕带着他的儿子宁平来了。 宁之焕二十八-九岁的年纪,高大俊朗,满脸笑容,宁平今年才四岁,雪白的面庞上嵌着双乌黑明亮又灵动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机灵可爱的孩子。 「瞧见没有?府里除了我和驸马,就是这个儿子和这个孙子,再加上一个儿媳妇,没别人了。你们说我冷清不冷清?」归善大长公主见了儿子孙子,眉眼弯弯的抱怨。 「有我还冷清呀?有我还不够呀?」宁平扑到归善大长公主怀里不依。 他是早慧的孩子,虽然才四岁,口齿已经非常清楚了。 「够了,够了。」归善大长公主被小孙子闹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乐呵呵的哄着他,「有我们平儿就足够了,祖母心满意足了。」 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俱是莞尔。 宁之焕爽朗的笑,「母亲您就偏心吧。自打有了平儿,您就把我抛到脑后,理都懒得理我了。」 归善大长公主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成亲八年就生了一个小孙子,你还好意思抱怨?找个凉快地方歇歇。对了,宁之焕我跟你说,我打算认个义女,你要多个妹妹了……」 「好啊。」宁之焕兴奋拍手。 归善大长公主愈加得意,「我这个义女便是阿勆未婚妻的娘家嫂嫂了。她在咱家待不了多久便要嫁到唐家去的,你记得对她好点儿,有个哥哥样儿。」 「这么说来,以后我的妹妹是阿勆的嫂嫂了?」宁之焕这回不拍手,兴奋得拍桌子了。 归善大长公主一笑,「是啊,你妹妹是阿勆的嫂嫂。」 宁之焕开始换算,「我妹妹是阿勆的嫂嫂,那阿勆应该叫我什么?我一时竟然想不到,母亲您帮我想想。」 归善大长公主正要回答宁之焕的话,却被怀里的小人儿扳过脸颊奶声奶气却异常认真的发问,「祖母,我爹爹的妹妹就是我的姑母了,对不对?我什么时候有的姑母呀,姑母好看不好看?和气不和气?喜不喜欢我?」小小人儿,却一口气问了这许多问题。 「平儿一下子问了这么多,祖母都答不过来了。」归善大长公主一脸溺爱笑容。 「我不着急的,祖母可以慢慢想,以后再告诉我。」宁平非常通情达理。 「真是乖孩子。」归善大长公主瞧着宁平这可爱的小模样,一颗心简直要融化了。 成王妃和雄武侯夫人也抱过宁平逗他玩了一会儿,宁平似乎不大乐意,不过也没有拒绝,只像模样像样的叹了口气,「唉,如果是个漂亮的小妹妹和我一起玩就好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平儿,你才这么大一点儿,就惦记上漂亮的小妹妹了?成了,你长大了不愁娶媳妇儿。」 平儿忽地在归善大长公主怀里跳起来,大声欢呼,「张大将军!张大将军!」众人顺着平儿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位俊美青年过来了,也不觉得他走路很急很快,却没多大会儿便到了众人面前,这俊美青年正是张勆。 「阿勆,快来见过你嫂嫂的义母,大长公主殿下。」雄武侯夫人快人快语。 张勆又惊又喜,「大长公主殿下愿意做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的义母么?」 「我就缺个闺女。」归善大长公主眉眼间全是笑。 「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了。」张勆想不到归善大长公主如此平易近人,感激不尽。 「我才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宁之焕在旁幽幽的道:「阿勆,你救了我的命啊,我若不是男的,都想以身相许了。」 他相貌俊美爽朗,笑容灿烂阳光,却偏偏装出这幅幽怨模样,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归善大长公主乐呵呵,「阿勆啊,客气话你就别多说了。你救了宁之焕这个臭小子,我家要是有个闺女,还能许配给你,报答你这份恩情。可我家没闺女,你这么多年也没有求到我的地方,现在总算有个能帮你忙的机会了,一定不能错过。」 「阿勆,以后你该叫我哥哥了!」宁之焕总算换算清楚了,兴高采烈的道。 他妹妹是阿勆的嫂嫂,那阿勆必须也跟着叫他哥哥呀,对不对? 「哥哥。」归善大长公主和宁之焕都爽快,张勆便也不推辞了,从善如流的叫了哥哥。 宁平殷勤仰起小脸瞅着张勆,口水都快要流出来的感觉,「张大将军你好威风啊,我喜欢你!你叫我爹爹哥哥,那你就是我的叔叔,我更喜欢你了。」 张勆微笑捏捏他的小脸颊,「我也喜欢你。」 宁平双手捧着他的小脸蛋,咯咯咯的笑着,别提多开心了。 归善大长公主越瞧越高兴,「阿勆啊,你那位舅兄肚子里学问是好的,小小年纪已经出了贡,不知他生的如何?」知道义女美得出奇,就不多问了,关心起义女要嫁的那个人容貌怎样。 「有我好看不?」宁之焕忙凑过来一张俊朗面庞。 张勆道:「男人的容貌不重要。」 「男人的容貌怎么不重要了?不管男女容貌都重要,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招人待见。」宁之焕不赞成的摇头。 张勆微笑,「方才是客气的说法。哥哥和我舅兄比容貌,不比也罢。」 「就是说我不如你舅兄好看呗。」宁之焕泄了气。 「甚好,义女是美人,女婿也是。」归善大长公主很满意。 归善大长公主善解人意,知道唐梦龙才过了会试,接下来便要准备殿试,便跟张勆商量好了:暂时不见面,等到殿试之后,认义女、定亲、成亲,按步就班,水到渠成。 张勆便要告辞了,到唐家去贺喜。 第四章 归善大长公主从手腕上取下一只她戴了多年的羊脂玉镯,「这个你带给我干闺女。」张勆委婉推辞,「将来见了面您送给她也是一样的。」归善大长公主大摇其头,「这个你就不懂了。我这是下定呢,先把这个义女先给定下来,省得别人跟我抢。」话语风趣,说得众人都笑了。 「定下来,省得别人抢走。」宁平笑嘻嘻的凑热闹。 张勆道谢接了玉镯,和归善大长公主、成王妃、雄武侯夫人等告辞,出府上马,去了唐家。 唐梦龙殷勤的迎接出来,满怀希望,又有些忐忑不安,「阿勆,妹妹跟我说,我会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岳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勆将手镯递给他,微笑道:「这是归善大长公主送给嫂嫂的。」 唐梦龙呆了片刻才想到张勆口中的嫂嫂是含黛,快活得想要放声高歌,「阿勆,大长公主真要做含黛的义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只想娶含黛,能认个门第不太低的义父义母就心满意足了,真没想到归善大长公主能纡尊降贵,做含黛的义母。 唐梦龙陪着张勆往家走,一路兴奋的盘算,「大长公主殿下太慈爱了,我可不能辜负她老人家,殿试我得考好,不能给她老人家丢人;以后我要孝顺她老人家,把她当成我真正的岳母……」 张勆不禁微笑。 见了唐四爷、黄氏,张勆把归善大长公主的话转告了,黄氏呆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才推推唐四爷,「我怀疑自己在做梦,你掐掐我。快呀,快掐我,用力掐。」唐四爷无奈,只好用力掐了她一下,黄氏「呀」的一声,「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含黛真要有位公主义母了?」 「大长公主。娘子,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女儿,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姐妹,大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姑母。」唐四爷细细告诉她。 黄氏跌坐在椅子上,「我太激动了,我想晕倒。」 「娘子,晕吧。」唐四爷体贴的扶住了她。 唐梦龙兴奋的拿玉镯给黄氏看,「大长公主殿下给含黛的。」黄氏欢喜不已,「你快拿去给含黛看看,让她高兴高兴。」唐梦龙巴不得这一声,赶紧找含黛去了。 黄氏过了好一会儿还如在梦中,唐四爷没办法,「阿勆,你随意出去走走。」张勆如闻纶音,「是,岳父大人。」话音才落,人就没影了。 唐四爷微笑摇头。哎,这些年轻人啊。 含笑陪着唐梦芙在花园散步,「姑娘,含黛姐姐画大饼总也画不好,我那面墙不知哪天才能装饰好了。」 唐梦芙给含笑出主意,「也不一定要画一墙大饼。含笑,你可以试试在墙上挂一个真正的、黄灿灿的大饼,晚上挂起来,睡觉安心,早上起来吃掉,开开心心出来做事情,晚上再重新挂一个。」 「这样好哎,大饼是真的,不光能看,还能吃!」含笑开心极了。 主仆二人正商量着大饼的事,张勆那颀长英挺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张大将军来了。」含笑见到她敬仰的英雄,笑容灿烂。 唐梦芙早料到张勆会来,但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脸红心跳,强作镇静的吩咐含笑,「你先到一边儿随意找点儿事情做,等我片刻。」 含笑高兴的点头,「嗯,姑娘明天要钓鱼呢,我挖点儿鱼食儿。」拿个小铲子干活儿去了。 唐梦芙低下头,装作在看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芙妹妹,义母是归善大长公主,可以么?」张勆缓缓走近,柔声问她。 唐梦芙轻轻「嗯」了一声,「当然好呀。这位大长公主以前曾经欠过你的人情吧?」 「芙妹妹怎知道?」张勆有些吃惊。 唐梦芙笑,「我瞎猜的呀。你以前说过姑母、姨母,却没提过这位大长公主,可见跟她并不是很熟。她要帮你,十有八-九是为了还人情。若真是这样,你也不用客气推让了,应了便是。这欠别人的人情就好像欠债似的,很难受,让人家还了吧。」 张勆幽怨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不说话。 唐梦芙小脸一红,「那个,我也欠了你的人情债,我……我以后还你……」 「干嘛不现在还。」张勆任性的、撒娇的小声嘀咕。 「以后还嘛。你不吃亏的,拖的越久,利息就越厚……」唐梦芙低头摆弄衣带,不用娇羞。 「嗯,以后我得多吃些。」张勆没头没脑的道。 「吃什么?」唐梦芙惊讶抬头。 张勆的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胸前流连,唐梦芙蓦然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以手掩面,跑走了。 张勆眷恋望着她窈窕的背影,一声叹息。 想吃馒头不容易啊。 这晚张勆和唐四爷一家四口共用晚膳,饭后一起喝茶,他告诉唐四爷、唐梦龙,「岳父,舅兄,陛下酷爱习武,对科举考试一向不大关心,从前的殿试他经常不到场。不过今年他忽然知道为国选才的重要,殿试会亲自主持。」 唐四爷、唐梦龙听得很认真。 唐梦芙意意似似的道:「我怎么觉得,考生如果容貌出众,机会就到了呢?想想看,陛下对文学之事好像不精通,那他亲自主持殿试也只是做个样子,策论好不好他也不耐烦看,只能看脸了啊。」 「看脸。」唐四爷不禁笑了。 大家不约而同都看向唐梦龙。 唐梦龙不好意思,「我,我长得也只是过得去,没有太出色吧?」 黄氏叭的一声把茶碗放下了,「梦龙,你长得只是过得去而已?你知不知道娘听了这话有多失望,那么大的功劳被你抹杀了啊。」 唐四爷喷了茶。 唐梦龙和唐梦芙也笑得不行了。 张勆不好意思笑,竭力隐忍,忍得好不辛苦。 黄氏一把捉住唐梦龙,无比殷切,「儿子,到了殿试那天,娘一定要好好给你打扮,把你打扮成仙人下凡一样。你知道黄三丫今天临走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说了什么不?她说‘你家梦龙若是中个同进士可如何是好?同进士和如夫人混为一谈呢’。儿子,你可千万得考好,不能落在三甲,做了同进士,让黄三丫给笑话了啊。」 这回连张勆也实在忍不住,和唐四爷、唐梦芙一起粲然而笑。 黄氏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要和黄三丫比较,这份争强好胜之心,也是绝了。 唐梦龙连连点头。 接下来他果然勤奋用功,把上一届、上上一届的殿试卷子揣摩了好几遍。到三月十五这天,唐四爷、唐梦龙起了个绝早,收拾好了,到太和殿参加殿试。 考了整整一天,回来之后父子俩闷头便睡。 三天之后放了皇榜,唐梦龙高中探花,第一甲第三人。 唐四爷考得比他还好,榜眼,第一甲第二人。 父子俩不光同时中了进士,名次还这么靠前,三鼎甲之中占了两席。 这回唐家上上下下更是喜气洋洋,黄氏打赏报子格外大方,又给全家上下都发了红包,皆大欢喜。 「怎么就中了榜眼和探花呢?」黄氏笑得腮帮子都麻了。 第五章 唐梦芙猜测,「哥哥的这个好猜。陛下不看卷子,看脸,看风度仪态,哥哥年纪最轻,风姿最为秀异,那探花便是哥哥了嘛。至于爹爹……或许陛下知道爹爹和哥哥父子二人同在这一科,觉得做父亲的名次低于儿子不大好,便钦点爹爹做了榜眼。」 这天唐家川流不息的有亲戚朋友来道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张勆直到晚上才有了空闲过来,听了唐梦芙的猜测,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唐梦芙猜的还不太对。并不是皇帝知道唐四爷是唐梦龙的父亲,所以钦点他做了榜眼,而是内阁大臣负责阅卷,向皇帝呈上去的便是唐四爷第二名。皇帝只是把探花换成了唐梦龙,其余的人依次往下降一名。也就是说,唐梦龙这个探花是因为年轻俊美、风姿特秀得来的,唐四爷这个榜眼却是凭实力,众望所归。 唐梦芙对父亲有了负疚感,「我居然没有猜到爹爹是名副其实的榜眼……」 黄氏忙安慰她,「福儿,你比娘强多了,娘都没想到你爹能出贡,本到为他和从前那一回又一回的乡试一样,榜上无名!」 唐四爷:…… 黄氏陪笑脸,「你以前考不中的次数太多了嘛。」 唐四爷微笑阻止她,「好了,不许再说,给我这个一家之主留点儿面子。」 唐梦龙痴痴的笑,「我不要面子,我只要能娶含黛就行。」 唐四爷、黄氏少不了把唐梦龙笑话一番,一家人快活得发晕。 接下来唐四爷、唐梦龙要参加谢师宴、恩荣宴等,忙忙碌碌的不着家。他们父子俩这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三鼎甲中占去两名,真是难得的佳话,唐大爷、唐二爷和诚勇伯乐得都不行了,抢着要大摆宴席庆贺。两家没商量好,赶到同一天了。 唐大爷唐二爷坚持要唐家先请,「四弟和梦龙是我们唐家的人嘛。」 诚勇伯不乐意,「我比你们长了一辈,尊敬长辈懂不懂?」 两家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诚勇伯一把拉过唐梦龙,「没有我闺女就没有他!行了,四郎我不管,梦龙跟我回诚勇伯府。」唐大爷、唐二爷没话说,结果就是唐四爷去了柿子巷,唐梦龙去了诚勇伯府,两家一起请客。 之前王十五娘退了唐梦龙的婚事,大太太和二太太虽然知道,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四房太倒霉太不争气。现在不同了,唐四爷、唐梦龙这对父子风光无限,大太太和二太太便商量好了,一定要把王家、桑家、孙家的人都请过来,好好的羞燥羞燥他们。 大太太和二太太做得也不过火,她们是把所有在京的豫章同乡官宦之家全请了,也没显着是针对王家、桑家和孙家的。 王十五娘嫁的那个桑十九郎名叫桑季青,这回也中了进士,不过名次靠后了些,三甲同进士。这和唐梦龙的一甲探花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十五娘坐在席间,听着众亲友、同乡不住口的称赞唐梦龙年少有才,前途无量,心里酸,脸上窘,如坐针毡,别提有多难受了。 「退了个探花郎,嫁了个同进士,你说她是不是傻?」有几个亲友家的女眷对王十五娘指指点点。 王十五娘难过又难堪,想哭,想走,偏偏既不能哭又不能走,身子僵直的坐在那儿,哪里是在坐席,简直是在受刑。 王十五娘的母亲娘家母亲阎氏,夫家婆婆罗氏,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坐在席间和别的亲友格格不入的说不上话,不断的有人用好奇又鄙夷的目光瞅着她们,阎氏和罗氏都有游街示众的屈辱感。 桑十九郎虽说中的只是同进士,但毕竟是正途入仕,还是很高兴的。他和唐四爷、唐梦龙既是同乡,又是同年,虽然有之前的退婚事件也是想要修好的,席间频频向唐四爷敬酒,又委婉的提起他有位姨表妹尚未婚配,若论才貌,倒也是位清秀佳人。唐四爷闻弦歌知雅意,知道他想为唐梦龙作伐,直言谢绝了,「小儿已经定亲。」 桑十九郎暗暗吃惊。他知道王十五娘退亲之后,唐梦龙曾大病一场,虽然之前唐梦芙放下话来,说唐梦龙已经有了亲事,但他没当真,以为是唐梦龙、唐梦芙兄妹在赌气。可唐家兄妹能赌气,唐四爷不能啊,唐四爷都说了「小儿已经定亲」,那唐梦龙婚事真的定了? 「不知是哪家闺秀?」桑十九郎这句话不知怎地就从嘴里蹦出来了。 唐四爷当着众多亲友的面,非常客气,「女方的家世门第高到了令唐家汗颜的地步。唐家本不敢高攀,不过那位千金和小儿年貌相当,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应该结为夫妇。」 这该是什么人家啊?桑十九郎呆住了,众亲友议论纷纷。 「四弟,到底是什么人家?」唐大爷关切的问。 唐四爷笑,「到二十六便知道了。那天给梦龙定亲。」 连唐大爷也没问出究竟,别人也就不多嘴了。但是不论男女都有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接下来许多人也不听戏也不说官话应酬,纷纷猜测起唐梦龙要娶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孙五郎消瘦了许多,却还是位相貌出众的青年人,半带羞涩的来向唐四爷道喜敬酒。敬过酒,他小心翼翼陪笑脸,「世伯,小侄以为婚姻之事应该慎重,既定了亲,便没有轻易退婚的道理……」唐四爷听他旧事重提,知道他还没对唐梦芙死心,温和的打断了他,「小女已经许配给张大将军了。」 孙五郎如满月小儿闻霹雳,骨头一节一节碎开,面如死灰。 孙司业忙过去扶着他,孙五郎头一歪,慢慢倒在孙司业怀里。 孙司业又是心疼儿子,又觉脸上无光,忙把孙五郎拉到一边,温言解劝。孙五郎静静坐在那儿,脸色惨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绯红,显然是病情又加重了,孙司业心如刀绞。 「四弟,哥哥就问一句,你儿子的岳父岳母比张大将军的家世如何?」有一位唐家的世交兄长笑着问道。 「更好。」唐四爷言简意赅。 这一下可炸了锅。张勆出自定国公府,那已经是京城一等一的人家,还有谁能比定国公府更在上呢?王府?公主府?皇室宗亲? 「八哥不会是要娶位皇室郡主吧?」唐芗有些疑惑的道。 「那可说不准。」唐苒、唐荭这时对四房的好运已经习惯了,不为四房设上限了,听到唐梦龙可能娶位皇室郡主,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王十五娘脸上开了染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唐梦龙要是真娶了位皇室郡主,她这脸可往哪儿搁? 诚勇伯今天真是太高兴了,喝得满面红光,带着唐梦龙一个挨一个的向亲朋好友炫耀,「我外孙子,今年才十八,探花郎!」唐梦龙都不好意思了,「外祖父,妹妹早就给我讲过故事了,状元都不算什么,三年就一个,有什么稀罕的?人家那还是状元,我这才是探花。」诚勇伯也不知是喝得多了还是怎么的,大力拍着唐梦龙,哈哈笑,「乖孙子,考上状元不过说明他学问好,考上探花却说明我乖子相貌好,这可比有学问更难得!这是天生的!」 第六章 唐梦龙哭笑不得。 黄氏面色红润,心情很好的问着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黄三丫,那天你还担心我家梦龙会考上同进士呢,今天你看着了吧?探花郎,三鼎甲之一,你知道啥叫三鼎甲不?就像鼎的三足一样,和状元、榜眼不相上下呀。」 黄三丫脸黄黄的,气哼哼的,「知道了。大姐,今天爹为了你儿子大摆宴席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儿子高中探花,给他老人家长脸了么。」 「你知道就好。」黄氏趾高气扬。 唐梦芙和黄宝珠、黄宝珞等人坐在一起,笑咪咪的旁观。 黄氏虽然太孩了气了些,太争强好胜了些,不过体谅到她前十几年一直被黄三丫打压,这种幼稚的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黄氏是嫡长女,这么多年一直被庶出的妹妹比得暗淡无光,换谁谁心里能舒服了。她要向黄三丫显摆炫耀,实属人之常情。 黄三丫气得脸都成黑的了。 黄二丫忽对黄氏道:「大姐,现在你是扬眉吐气了,其实就是搁到一年以前,也不能说你没有我和三丫嫁得好。你知道么?我嫁的是将军府莫家,三丫嫁的是永宁侯府秦家,莫家和秦家规矩都大,婆婆用膳的时候媳妇得在旁边伺候,饿肚子的时候是常常有的。其余的苦处,也是一言难尽。大姐你嫁到唐家,听说唐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拿你当亲闺女一样疼爱,单这一点你就比我们强上何止百倍千倍。」 黄氏听得浑身熨帖,「对,就算不比现在,单说以前,也不能说黄二丫黄三丫比我嫁得好。我婆婆对我真是亲闺女一样,我若和四郎偶有口角,婆婆都是帮着我的。」 黄二丫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大姐,我们哪有你这般好命?你房里又清清净净的没人,我们可不成,家里便是没有妾侍,总有几个通房。」 黄氏更是心里舒坦,神气的道:「妾侍是什么?通房是什么?我通不知道!」 黄三丫挺直了腰身,「大姐,这个你就不懂了。但凡大家子的夫人,身边哪能没有几个丫头、房里人服侍?带出来都是脸面,一则说明家大业大,二则说明做夫人的贤惠不妒,你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身边是没有妾侍的?」 「是么?」黄氏狐疑。 「是啊。」黄三丫忙点头。 黄三丫眼中闪过诡谲之色。哼,就黄大丫这笨蛋还想跟我斗呢,我三两句话就能带着带着你走歪了,让你自己给自己挖个大坑!你丈夫现在不是高中榜眼了么,做官了,身边也该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妾侍。到时候妾侍进门,就凭你那几个心眼子,还不得让那些妾侍玩得团团转啊。甚好,你家就要热闹了,你就要倒霉了。 黄宝珠、黄宝珞瞧得咬牙切齿,「三姑母又要使坏了。小表妹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她奸计得逞。」 唐梦芙慢悠悠的夹起一筷子碧绿鲜嫩的青菜吃了,笑道:「不着急。」 唐梦芙了解自己的母亲。黄氏只是性子直,脾气急,又不笨,怎么可能日子过得好好的自己要给自己的丈夫纳妾?脑子被门夹了才做那种事呢。 唐四爷青衣青袍,飘然而来。 「四郎,你怎么来了?」诚勇伯见了他大喜。 唐四爷笑,「亲友们也不知怎么了,说到后来,一个两个的劝我纳个小星,红袖添香,我实在待不住,便到岳父这里来避一避。」 「什么纳个小星红袖添香?添什么香?」诚勇伯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诚勇伯自己又不是没纳过小妾,但听到女婿要红袖添香,他可就不乐意了。 唐四爷笑道:「岳父大人,小婿就是不敢要,所以才中途逃席,躲到您这儿来的。」 诚勇伯转怒为喜,「这样才对嘛。四郎,什么纳个小星、红袖添香那都是乱家之源,你是斯文人,别做这种傻事。」 唐四爷笑道:「是,岳父。」 诚勇伯心里高兴,又带着唐四爷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了。诚勇伯那些在金吾卫任职的同僚下属极力称赞唐四爷,「伯爷,您这个大女婿又有学问,又有礼貌,一表人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女婿啊。」诚勇伯飘飘然。 诚勇伯带着唐四爷转了一圈,让他去见诚勇伯夫人了。 黄氏一见唐四爷,便紧着和他商量,「四郎,咱家也纳几个妾侍吧?我带着出门,有面子。」 唐四爷愕然,「你说什么?」简直不敢相信。 黄三丫乐了,忙热心的问道:「大姐,你真的要给大姐夫纳妾么?你可真贤惠!」 「你想多了。」黄氏白了她一眼,「我就是纳几个妾带着出门充充门面的,可不会真的把人给他。回到家里那些个妾侍他敢多看一眼试试?我跟他没完。」 「噗……」众人都笑喷了。 黄三丫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大姐,你家梦龙被王十五娘退了婚,现在还没婚事吧?」黄三丫故意问道:「我十弟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儿,虽说是庶出,容貌却是万里挑一的,要不我给你家梦龙说说?」 在场的众人都是摇头。 永宁侯府除了老大老二全是庶出,这事人尽皆知。所以黄三丫口中的这个十弟,一定是永宁侯的庶子。把永宁侯一个庶子的庶出女儿说起唐梦龙这个正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这不是想说亲,这是明摆着挑衅生事吧? 唐梦芙叫过含笑交待了几句话,含笑点头,「是,我这就把伯爷请过来。」气鼓鼓的走了。 诚勇伯夫人气得拍桌子,「黄三丫,你自己是庶出,就以为别人和你一样都不在乎嫡出庶出了?我外孙子什么品貌,什么人才,能要一个庶出的丫头?」 黄三丫脸涨得通红,继而成了赤紫。 黄氏皮笑肉不笑,「黄三丫,你不用替我家梦龙操心婚事,他已经定下亲事了。这月的二十六,就要到女孩儿家行文定之礼了。」 「哪家?」黄三丫吃惊。 「说出来吓死你。」黄氏得意。 黄三丫又气又急,脸上勉强挂着笑,刻意放柔缓了声音,「我才不信呢。大姐,就算你家梦龙中了探花,将来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儿,你家又没有什么家底,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舍得许配么?」 黄三丫话音才落,诚勇伯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劈头盖脸把黄三丫一通臭骂,「你胡扯什么?我的乖孙子堂堂探花郎,娶你永宁侯府的庶女?你做梦不醒!黄三丫你年纪轻轻的就糊涂了,今天要不是我女婿和我外孙大喜的日子,我得大耳瓜子抽你!」 诚勇伯本来也不是什么斯文人,这一番痛骂真是声色俱厉不留情面。众目睽睽之下,黄三丫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要烧着了一样,承受不住,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诚勇伯把黄三丫骂晕了,才算告一段落,气哼哼的吩咐人把黄三丫扶下去了。 诚勇伯骂完黄三丫,陪笑向诚勇伯夫人说着什么,诚勇伯夫人没理他。 唐梦芙小声的笑,「外祖父,我让含笑请您回来,您才有机会在外祖母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您打算怎么谢我?」 第七章 诚勇伯叹气,「福儿啊,你如果能让你外祖母原谅外祖父,外祖父怎么谢你都行。可你外祖母时不时的就发脾气不理人,外祖父这日子水深火热的,一言难尽啊。」 唐梦芙板起小脸,「我外祖母年轻的时候在老家吃苦受累二十年,她可没跟您抱怨过。怎么,您吃这么一点苦就受不了啦?」 诚勇伯愁眉苦脸,「最好就是她年轻的时候不吃苦,我年老的时候也不吃苦,两个人一起好好的。唉,福儿,你神通广大,你给外祖父弄一剂后悔药吧,外祖父回到年轻时候,从头再来,说什么也不会辜负你外祖母了。」 「那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呀。外祖父,您就好好补偿我外祖母吧,水滴石穿,总有一天我外祖母会被您感动的。」唐梦芙抿嘴笑。 诚勇伯被这狡猾的小外孙女弄得没了办法。 诚勇伯夫人招手叫唐梦芙,「福儿,你哥哥要娶哪家的姑娘啊?听你娘亲的话意,二十六就要定亲了?」 「哪家?哪家?」诚勇伯也关心。 他知道人肯定是含黛,却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哪家会认含黛这样的丫头做义女? 「到二十六那天你们就知道了。」唐梦芙卖起关子。 ------- 归善大长公主也是心大,二十六就要定亲了,直到二十五那天她才正式认了义女。 这天张勆陪着唐四爷和黄氏、唐梦芙到了大长公主府。雄武侯夫人、成王妃等人也来了,另外还有宋学士夫妇,最让唐梦芙惊喜的是田娘子也在,她夫婿桂向荣陪着她,多日没见的小圆圆也来了。圆圆长高了不少,口齿更清晰,小模样比从前更可爱,唐梦芙见了她就想多亲几口。 「圆圆,你还记得我么?咱们见过面的。」唐梦芙抱起圆圆,柔声问她。 圆圆歪歪小脑袋,用探询的、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唐梦芙,过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搓着小手。 她年龄太小,去年见过的人有好几个月没见,哪里还认得? 「圆圆认不得我也没事,不用不好意思呀。」唐梦芙瞧着圆圆可爱的模样心都要化了,温柔似水的安慰。 「嗯。」圆圆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圆圆的小奶音十分销魂,唐梦芙忍不住又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亲。 「舅母。」圆圆忽然清晰的叫道。 唐梦芙呆住了。 成王妃等人装作没听见,转过脸热烈的说着话,唐梦芙悄悄的、慢慢的转过头,只见张勆张着嘴,无声的在用口型教圆圆说话。 「舅母。」圆圆嘻嘻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 你个坏蛋。唐梦芙脸上一片酡红,狠狠的白了张勆两眼。 美人就是瞪人发怒也是美的,张勆只觉他的未婚妻眼波娇利,瞳剪秋水,如饮醇浆,心醉了。 「诸位久等了。」归善大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宁凌并肩而来,宁之焕和他的妻子许氏、儿子宁平紧随其后。 宁驸马年约五十许,面目依旧英俊,身材依旧英挺,说起话来异常坦率,「王妃,阿勆,你们知道为什么这认义女之事一直拖到今天么?主要是我家的葡萄架倒了,擦伤了脸,我得养伤,直到今天才能见人。」一边说话,一边指给张勆看,果然他脸上还有淡淡的抓痕。 宁驸马这般诙谐有趣,虽然唐梦芙和归善大长公主、宁驸马一家是初次相见,也是莞尔而笑,不像才进来时那般拘束了。 归善大长公主叫过唐梦芙仔细打量,叹息道:「见了你,我便明白为什么阿勆这个孩子忽然就想成亲了。这样的人才,满京城也才能找出你一个罢了。」把唐梦芙夸了又夸。 宁平才进来就看见圆圆了,盯着圆圆的小脸认真看了半晌。才开始他不敢乱动,后来大家开始说说笑笑,他略一犹豫,蹬蹬蹬跑到圆圆面前,「哎,我叫宁平,你呢?」 圆圆细声细气的道:「我叫圆圆。」 宁平殷勤的笑,「我家里都叫我平儿的。你叫圆圆,那我以后叫平平吧,好不好?平儿和圆圆不相称呀。」 「好的呀。」圆圆好脾气的咧开小嘴笑。 唐四爷、黄氏、唐梦芙等人听着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觉得新鲜又好玩。 归善大长公主惊讶扬眉,「平儿要改叫平平了?平儿,以前也没见你因为哪个小女孩儿名字是迭字,你就要改叫平平呀。」 「她们又不是圆圆。」宁平兴致勃勃。 他拉了圆圆的小手,两个孩子跑到一边儿玩耍去了。 归善大长公主看得目瞪口呆。 宁驸马倒是不当回事,「平儿这孩子随我。我小时候就这样。公主,咱们的义女在哪里?快将咱们的义女请出来,让为夫见见。」 「你急什么?」归善大长公主嗔怪。 宁驸马笑道:「我当然急了。这几天你一直跟我讨债,说我欠你一个闺女,赶紧认了义女,把闺女还了,我便无债一身轻。」 众人又被宁驸马逗得笑了。 含黛盛装丽服,由两个美丽的侍女陪伴着盈盈而入。 归善大长公主一见到含黛的身影,便知道成王妃所言非虚,唐家一直藏在家里的这位确实是位绝色佳人。 成王妃、雄武侯夫人、宋学士夫妇等人,也是第一回见到含黛。 含黛愈来愈近,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温柔含蓄的笑意,似洛神凌波而来,袖然举首,风华绝代。 归善大长公主眼眸中的喜悦转为惊讶、惊愕、不能置信,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这姑娘和那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不光脸庞像,五官像,就连仪态神-韵都像……虽说人有相似,但也不应该相像到了这个地步…… 宁驸马眼中也闪过惊讶和骇然。 归善大长公主心神大乱,身子微颤,想要站起来。 宁驸马眼疾手快拉住她,声音压得极低,「先认义女。」 「可她的身份……」归善大长公主眼神迷惘。 宁驸马声音更低,「先认义女。她真是你的侄女,也能认为义女。公主,你镇静些,莫吓到这个孩子。」 归善大长公主眼神恢复清明,「好,先认义女。」 成王妃有些迷惑,小声和雄武侯夫人说道:「五姐,我怎地瞧着这位姑娘有些面熟?」 雄武侯夫人道:「我也好像见过她似的,奇怪了。」 两人都觉含黛很美,又觉得含黛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含黛俯伏在地,向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庄重的拜了四拜。她行礼的姿势端庄优雅,宫里的贵人也不过如此了。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湿润,命人取过一对镶红宝石的珠钗做为见面礼。 那红宝石有鸽子蛋大小,红得如血如火,鲜明美艳。 含黛重新拜谢,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异常和气,「称义父义母见外了些,叫父亲母亲吧。」含黛从命,恭敬的叫了「父亲,母亲」,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备觉欣慰。 唐四爷和黄氏见含黛顺利认了义父义母,心中感慨。 含黛有身份了,梦龙可以如愿以偿娶媳妇儿了。 第八章 含黛拜见过义父义母,又见过哥哥宁之焕和嫂嫂许氏,宁之焕呵呵笑,「我竟然有了位这般美丽的妹妹,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许氏秀丽温婉,握了含黛的手,将一个嵌金钢石的镯子戴在她腕上,「妹妹,咱家人口简单,以后有了你,便更热闹了。」 「多谢哥哥,多谢嫂嫂。」含黛柔声道谢。 她生的美,声音也异常动听,真如出众黄莺一般。 宁之焕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宁平拉着圆圆过来,归善大长公主命他拜见姑姑。宁平听话的行了礼,起来围着含黛转圈圈,「咦,姑姑,我好像见过你呀。」圆圆小孩子不懂事,见宁平这样,她也笑嘻嘻的围着含黛转,两个孩子越转越好玩,笑声欢快。 「大概是平儿和姑姑有缘份吧。」含黛温柔的道。 她肯定没见过宁平,所以说宁平说好像见过她只是孩子话,或许是真有姑侄缘份,一见如故的原因了。 众人见宁平和圆圆这么爱玩,俱是莞尔。 宁平和圆圆都是漂亮的小孩子,这样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大人对这样的孩子格外宽容。 宁平正转着圈子,忽然停下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画像呀。」圆圆转圈正转得高兴,不提防宁平停下来了,她收脚不住,扑到宁平身上,两个孩子一起摔倒。 许氏和田娘子忙过去拉开两个孩子,众人关切的问:「没摔着吧?平儿没事吧?圆圆没事吧?」这么一打岔,宁平方才那句话便混过去了,没人追问。 「殿下,驸马,义女见过了,可要再见见女婿?」张勆笑问。 唐梦龙也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见,当然要见。」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异口同声。 当然要见见了,他们得知道含黛要嫁的是什么人啊。 唐梦龙一进来,归善大长公主那期待、犹豫、观望的神情便变做喜孜孜了。怪不得陛下点了唐家这孩子做探花郎,果然是风姿特秀俊美无俦,好个相貌。 唐梦龙对归善大长公主感激涕零,不光头磕得真心实意,还诚恳又零乱的说了许多话,表示他会把归善大长公主当岳母一样来孝敬,对自己的亲娘有多孝顺,对归善大长公主便有多孝顺。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里有了水光,宁驸马却道:「公主自作多情了。梦龙他是早就相中他的小媳妇儿了,没身份娶不到手,现在你给他小媳妇儿身份,他为了他的小媳妇儿便感激你了,你用不着为了这个哭。」 「谁说我哭了?」归善大长公主抹抹湿润的眼色,愠道。 雄武侯夫人爽朗的笑道:「敢情这认了含黛当义女,梦龙就死心塌地的给当女婿了啊。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买卖划算,早知道我便抢着认含黛当干闺女了。」 归善大长公主忙拉过含黛,「晚了晚了。这个干闺女我已经认过了,轮不着你。」 「妹妹是我家的!」宁之焕笑。 「姑姑是我家的!」宁平握着他的小拳头。 众人哈哈大笑。 唐梦龙和含黛站在一起,满心欢悦,「含黛,你多招人待见呀,义父义母和哥哥嫂嫂小侄子一见面就都喜欢你了。」 含黛神色温柔,「都是因为你。」 这一切都是因为唐梦龙。如果唐梦龙不坚持娶她,归善大长公主认得她是谁? 唐梦龙和含黛你悄悄瞅我一眼,我偷偷看你一眼,兴奋得发晕。 唐四爷已经在跟宁驸马商量婚期了。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唐梦芙身边,眼神幽怨,「芙妹妹,你哥哥这么快便能娶媳妇儿了,我还得等。」 唐梦芙很有些过意不去,小小声的道:「很快的。就几个月了。」 张勆抱怨,「几个月是很久的。我快得相思病了。」 唐梦芙心头一热,真想冲动的跟他说一句那咱们私奔吧。 眼眸流转,唐梦芙忽然暼见归善大长公主面对含黛那慈爱的眼神,不由的一怔。归善大长公主想要女儿,她听说过,可归善大长公主认含黛为义女的初衷应该只是还张勆的人情,就算含黛实在出众,这慈母般的神情是从何说起? 「勆哥哥,事情不大对。」唐梦芙轻轻拉了拉张勆,两人往旁边挪了挪,说话更方便了,「你看啊。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对含黛挺慈爱的,平儿又说见过含黛的画像,这里面会不会有些咱们不知道的内情?」 张勆心思全在唐梦芙身上,对这些事情并没留意,甚至不知道宁平曾说过那句话,有些吃惊,「难道含黛和宁家某位亲戚很相像?」 唐梦芙凝神细思,「小孩子的眼神也不知准或不准。若是公主府有幅美人图,图上的美人和含黛相像,平儿这么说便没什么。可大长公主为什么对含黛那么好呢?你注意到没有,她不让含黛叫义母,而是叫母亲。」 以归善大长公主的身份来说,她让含黛叫她义母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允许含黛直接叫她母亲,那绝对是青眼有加另眼相看。当然含黛生得确实很美,可单单因为这个,归善大长公主便会对含黛这样了么?似乎不大合情理…… 唐梦芙和张勆商量了下,两人去哄圆圆和宁平玩耍了。 张勆才冲圆圆伸出胳膊,圆圆便扑到他怀里亲亲热热叫舅舅,宁平也便跟过来了。唐梦芙逗宁平玩,「我是叫你平儿呢,还是叫你平平?」宁平嘻嘻笑,「叫平平吧。她叫圆圆,我叫平平,这样比较好听。」 唐梦芙忍笑,「好,那我就叫你平平啦。平平,你和你姑姑早就认识了,对不对?」宁平迷茫的挠挠头,「我没见过姑姑吧?就见过姑姑的画像。姑姑人好看,画像也好看。」 唐梦芙和张勆相互看了看。 有问题。宁平家里怎么会有含黛的画像?如果不是宁平这个孩子看错了,那就是宁家有和含黛相像的人的画像。家里有画像,那一定是亲近之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归善大长公主在跟黄氏商量,「亲家,含黛便在公主府住下了。成亲之前,都住在这儿。」黄氏忙道:「那太麻烦您了。我们本打算就让含黛在公主府住一晚,明天便带她回家的。」归善大长公主笑着摇头,「自己的闺女麻烦什么?」 黄氏心里一暖,叫过含黛交待,「你便在公主府住下吧。晚上换了生地方也莫害怕,不然让福儿陪着你吧?」含黛眼巴巴的瞅着她,「您陪着我吧。」黄氏嗔怪,「你还小啊?小时候抱着我不放,长大了还这样。」 归善大长公主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俩。黄氏歉意的道:「您不知道,含黛这个孩子到我家的时候才两三岁,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晚上要我搂着她才睡得着。」 「两三岁。」归善大长公主眼眶一阵湿热。 中午办了认亲宴,宴后成王妃、雄武侯夫人等客人先后告辞,归善大长公主让宁之焕和许氏带着宁平回房,却把唐四爷和黄氏留下了,细细问了他们收养含黛的经过。 第九章 唐四爷对当年的事印象很深,一一说明,「那年我下乡收地租,带了梦龙同行。收过地租之后带了梦龙在山里闲逛,路过一户人家,见那家主妇在打骂一个小女孩儿,梦龙便哭了,缠着我要我救她。最后我花钱从那户人家手里买下小女孩儿,彼时买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不过三两五两,那户人家狮子大开口要了二十两。不瞒诸位说,在下家里并不宽裕,幸亏当时是下乡收地租,所以才能拿出这二十两。若换个时候,便是有心救她,也拿不出这笔钱。回家之后娘子抱怨了几句,见到那小女孩儿却又怜惜起她,亲自替她梳洗换衣裳。小女孩儿身上满是伤痕,我娘子边替小女孩抹药边骂那户恶人,骂了足足半天。先父先母当时还在世,把小女孩儿叫去看了,说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命我到官府看看可有哪个官宦人家丢了孩子,把孩子还回去。我到官府查了,并没有,只好把这孩子养在家里了。」 归善大长公主仔细问了是哪一年哪一月遇到的含黛,问清楚之后,流下泪来。 黄氏慌了,「公主殿下,您这是……」 唐梦芙和张勆愈是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唐梦芙柔声问道:「您知道谁家丢了孩子,是么?」 归善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命人取来一幅画像。唐梦芙、张勆等人展目望去,都吃了一惊,只见那画上的女子俨然便是含黛,可这画像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有年头了。 「这画像上的女子,是宪宗皇帝生前宠爱的宸妃,我还没满月生母便去世了,宸妃是我的养母,是她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她是我的养母,也是平王的祖母。你们知道么?平王太妃当年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女儿先生下来的,是姐姐。」 因事关机密,屋里只有归善大长公主和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五人。归善大长公主此言一出,室内一片静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平王有一个龙凤胎的姐姐?」过了许久,唐梦芙小心翼翼的问。 归善大长公主温柔点头,「是。」 「那么,平王的姐姐现在……」唐梦芙心怦怦跳。 归善大长公主眼眸中是无尽的哀伤,轻声道:「没了。据说龙凤胎的孩子要分开养才好,所以平王和他的姐姐从小便不在一起。平王跟他的父王母妃住在王府,他姐姐跟祖母宸太妃住在未央宫。孩子两岁半的时候,未央宫大火,烧死宫女内侍无数,宸太妃被救出来了,两岁半的阿娢和她的乳母一起被烧成了焦炭……」 「天呢。」唐梦芙惊呼。 黄氏是做母亲的人,心地善良,最听不得谁家的孩子遭了难受了罪,闻言抹起眼泪,「那平王太妃不得心疼死啊?宸太妃也受不了这个打击啊?」 「哪里受得了。」归善大长公主静静流下泪来,「平王太妃几回哭得晕厥过去。宸太妃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痛哭为什么老天爷让她这个老太婆活着,却收了她花骨朵般的小孙女,她老人家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后,郁郁而终。」 黄氏心善,虽是听着别家的事也泪流不止,「太惨了。」唐四爷知道她的性情,伸手揽过她,黄氏靠在唐四爷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梦芙小脸煞白,喃喃道:「我在延寿宫见过平王太妃,她很美,但眉目间有抹不掉的郁郁之气。老平王去世还不满三年,我以为她是在为老平王伤心,没想到她曾经遭遇这样悲惨的事。」 两岁半的小女儿被烧成了焦炭,婆婆因为内疚和悲痛哭瞎了眼睛,随后去世。太可怜了。 张勆悄悄握住唐梦芙的小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温暖。 唐梦芙心里一阵湿热,也握紧了他的手。 「这么说来,平王太妃的小女儿当年只有两岁半?」唐梦芙缓缓问道。 归善大长公主流泪点头。 黄氏猛地推开唐四爷,连眼泪也来不及擦,一脸急切,「大长公主殿下,方才你说那小女孩儿叫什么?是叫阿娢么?」 「是,阿娢。」归善大长公主神色哀伤,声音却极为温柔,「龙凤胎的名字都是依着皇室的排行起的,这一辈人女孩儿的名字全有女字旁,男孩儿则是王字旁,故此龙凤胎姐姐名娢,弟弟名琮。」 黄氏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汗,唐梦芙体贴的拿帕子替她擦拭,黄氏脸色惘然,不可思议,「含黛这个孩子才到我家的时候,我问过她的名字,她当时口齿不清,似乎说的就是‘阿娢’……」 「真的么?」归善大长公主又惊又喜。 「似乎是……」黄氏不大确定。 归善大长公主眼中有光,听了黄氏这话,又暗淡下去了。 「爹爹。」唐梦芙求救的看着唐四爷。 唐四爷凝神细思许久,摇头道:「这个我真记不得了。我倒是记得含黛这个名字,是因为先父先母夸她长的好,‘眉似远山含黛’,所以就拿含黛二字做了她的名字。」 「未央宫失火是哪年哪月的事?」张勆问的详细。 这个日子清晰刻在归善大长公主的脑海当中,她是再也不会忘记的,轻声道:「靖和三年五月初八。」 唐四爷现出惊讶之色,「我带含黛回家,是在靖和三年九月初。」 「也就是说,阿娢在未央宫‘烧死’和含黛出现在豫章深山之中,前后相差三四个月。」张勆沉声道。 唐四爷和张勆、黄氏等人面面相觑。 这太凑巧了。含黛和宸妃相貌如此相似,年龄又和阿娢非常接近,只是阿娢不是在未央宫「烧死」了么,怎会隔了千山万水跑到豫章,落到深山中的农户之手? 唐梦芙聪明敏捷,缓缓道来,「第一,阿娢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焦炭,所以这个被烧死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阿娢,存疑;第二,阿娢如果没死,被偷出宫外,三四个月的功夫被运到豫章并非不可能;我猜测含黛和宸妃很可能是嫡亲祖孙,不过要证实这个猜测,必须要……」她面带沉思,停顿下来。 「要什么?」归善大长公主被她说得心潮澎湃,忙急切的问道。 唐梦芙在屋中踱步,「如果阿娢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什么的就好了。您知道阿娢身上有什么明显的胎记么?」 「没听说过这个。」归善大长公主蹙眉,「我常常进宫去看望我养母宸太妃和阿娢,从没听说过阿娢身上有胎记。」 「或许平王太妃知道?」唐梦芙略带迟疑。 归善大长公主严肃的摇头,「不,我不能让她知道。芙儿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得做母亲的心情。平王太妃因为阿娢这个孩子多年来郁郁少欢,除非我确定含黛就是阿妗,否则我不会轻易去问她的。如果含黛真是阿娢,那当然是一个惊喜,可如果不是呢?她的伤疤又被揭开,深埋心底的悲痛又浮上来了,这会让她生不如死啊。」 「对不住,我没有想到。」唐梦芙立即认错。 归善大长公主并没怪她,温和的道:「孩子,你年龄还小,虑事不周到在所难免。」 张勆沉吟片刻,问唐四爷道:「岳父大人,您还记得当年是从哪户人家带走的含黛么?」 第十章 唐四爷想了想,「我不大记得是哪个村子了。不过,那户人家姓房,家主叫房豹,当年银子的收据是我写好了让他签上名字,他不大会写,我问清楚了他的名字教他写的。教了半天他也写不好,歪歪扭扭的,我只好又让他按了手印。」 「有名字就能查。」张勆当机立断,「我立即差人到豫章查这个人。查到这个人之后,逼问他从哪里买的人。」 「也只能这样了。」唐四爷赞成,「从房豹开始查,如果这个人还没死,中间的线索还没断,那便能一层一层查到含黛的来历。」 归善大长公主也赞成,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但愿房豹没死,但愿线索没断。」从归善大长公主到唐四爷、黄氏、张勆、唐梦芙,人人均作此想。 归善大长公主面色诚挚,「不管含黛是不是我的亲侄女,总之她和我有缘份,这个孩子我会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她在我这里便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你们只管放心。」 「放心,放心。」黄氏一迭声的道。 虽然黄氏说放心,可是含黛初到公主府,虽然从归善大长公主到宁驸马、宁之焕、宁平,人人都对她很好。可她这些年来从没离开过唐家,很不习惯,唐四爷和黄氏要告辞的时候,她看着黄氏的眼神真是可怜巴巴的。黄氏不忍心,温言软语的哄着她,「明天定亲,下个月就迎娶,你在公主府住不了几天就回咱家了。乖乖的啊,成了亲就永远和梦龙守在一起了。」含黛柔顺点头。 第二天,雄武侯和雄武侯夫人做为男方的媒人,到归善大长公主府过文定。唐家奉上聘书,唐家的探花郎唐汸和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宁娢定下婚约,下月便将迎娶。 一位是新鲜出炉的探花郎,一位是大长公主的义女,这桩婚事在京城传为佳话。 唐大爷和唐二爷又惊讶又兴奋,「四弟,哥哥们知道你要给含黛找义父义母,却没想到你能请得归善大长公主和宁驸马出山。你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不是我,是阿勆。」唐四爷笑。 唐大爷、唐二爷感慨不已。 他俩一开始都不满意唐梦龙要娶的人竟然是含黛,不过含黛成了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他俩也便无话可说了。 诚勇伯乐得想要敲锣打鼓告知所有的亲友,「四郎你行啊,给梦龙给了归善大长公主这么位岳母。以后梦龙也和皇家是亲戚了,见了陛下没准儿还能叫声表哥呢。四郎,梦龙和福儿的婚事都极好,好得没话说!」 「您老人家不反对了?」唐四爷笑问。 「不反对了。」诚勇伯乐呵呵。 诚勇伯因为这桩婚事喜得抓耳挠腮,诚勇伯夫人和黄铎、黄钧等人也欢天喜地,黄三丫、黄钰却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两人商量了下,一起到小黑庄看包氏去了。 皇帝也是个爱凑热闹的,知道他钦点的探花郎成了他姑母归善大长公主的女婿,哈哈大笑,「朕这眼光也太好了吧?多年没主持殿试,就主持这么一回,便钦点了这么位探花郎,给姑母送去位东床快婿。姑母该好好谢谢我!」兴致勃勃出宫,找归善大长公主索要谢礼。 归善大长公主招待了他一顿烤野味,趁机要求道:「我这义女跟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你贵为天子,打算给你表妹什么见面礼?」 皇帝吃得津津有味,「姑母,先让朕见见这位表妹如何?」 归善大长公主素知皇帝好色,哪敢让皇帝见着含黛,微笑道:「你表妹胆子小,怕是不敢见你这位真龙天子呢。」 宁之焕拉着宁平过来了。宁平是个小机灵,离着大老远便惊呼,「哎呀,我怎么看到前面盘着一条龙?一条威风凛凛的真龙?」 皇帝大喜,「平儿你真看到一条龙?」心花怒放,笑对归善大长公主道:「姑母,你的义女便是朕的表妹,朕封她为姊归郡主!」 归善大长公主当即拜谢,皇帝起身相扶,笑道:「姑母不必多礼。」 「姊归。」归善大长公主心里重复着这个封号,心潮起伏。 自汉代以来,公主多以封地做为封号。后来虽然不是每位公主都有封地,但以地名做为公主封号的做法由来已久。归善即为县名,姊归也是一样。天底下的县不知有多少个,皇帝偏偏无意中选了姊归这个封号,难道是冥冥之中天意注定,姊--归---? 归善大长公主怦然心动。 她还不能完全断定含黛就是阿娢,但她盼望含黛就是阿娢,盼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没死,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被唐家保护得很好,长成了一位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宁之焕和宁平向皇帝见礼,皇帝很开心,「表弟,平儿,免礼平身。」 宁平站起身,认真的告诉皇帝,「陛下以后叫我平平吧,别叫我平儿了。平儿和圆圆不相称。」 宁之焕忙向皇帝解释,「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平儿见着位名叫圆圆的小姑娘,觉得他叫平儿人家叫圆圆,怪不相称的。他便求我们都叫他平平了。」 皇帝大乐,「平儿,你小小年纪便会讨小姑娘欢心了,了不起,了不起。」 宁平奶声奶气,「我喜欢圆圆呀。」 皇帝冲宁平挤眉弄眼,「朕也喜欢你。平儿过来,和朕亲热亲热。」 宁平漆黑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噌的一下子蹿到他老爹宁之焕怀里了,「不要,陛下是一条龙,太威风了,我不敢!」 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倒是雷厉风行,当天便差内侍到归善大长公主府宣了圣旨,册封大长公主的义女宁娢为姊归郡主。通常来说皇帝这么随意的册封郡主是会让臣子们腹诽的,但这回却大大不同,一则归善大长公主素有贤名,二则姊归郡主许嫁的是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探花郎,所以这个册封文官们不仅不反对,反倒欢欣鼓舞,竭力赞成。 唐家这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不光三鼎甲中占了两名,唐梦龙还成了归善大长公主的女婿,即将迎娶郡主娇妻。 黄氏特地命人给王家、桑家送了请贴,还专门给王十五娘送了一张,请她到唐梦龙大喜的那天必来。 唐四爷劝她,「为了梦龙的亲事你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有空和王家、桑家计较呢?依我说,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再计较就显得咱们小气了。虽然王家做事不地道,但彼此同乡,以和为贵。」 黄氏生气,「王家退咱们梦龙的婚事的时候,咋不想想彼此同乡,以和为贵呢?人家不把咱家当回事,咱也不用太厚道了。」 唐四爷道:「梦龙和含黛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彼此有情,两个孩子年龄小,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王家退了梦龙的婚事,梦龙病倒,含黛安慰他,或许两个孩子一直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王家这是坏心办了好事,娘子说对不对?」 黄氏转怒为喜,「也对,王家就是坏心办了好事。我以后不和王家生气啦。」笑得很开心。 第十一章 王家这边儿唐四爷算是劝住了,黄三丫那边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行了。黄氏气呼呼的,「自打黄三丫嫁人,她足足冲我炫耀了十几年所谓的侯门富贵,一提起她闺女就是什么侯门千金,说咱们福儿比不了。我一定得让她知道,我闺女嫁得好,比她闺女强上千倍百倍;我儿子不光有出息,还给我娶了个好儿媳妇儿,她黄三丫比不了!」 唐四爷想起黄氏在睡梦中还要和黄三丫较劲,看来这真是桩心事,笑了笑,也就不再管了。 黄三丫眼见得黄氏频频交了好运,又嫉妒又生气,脸黄黄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她闺女秦秀清便差人跟黄氏说了,打点了贺礼送上,到了唐梦龙成亲那天人不一定能来。黄氏断定黄三丫是装病,故意不给她面子,正好诚勇伯来了,黄氏忿忿的告状,「我儿子一辈子就成一次亲,黄三丫装病不来,这是什么意思?」诚勇伯大怒,「大丫你等着,爹去给你教训她。」一阵风似的回了诚勇伯府,命人叫回黄三丫,狠狠骂了一顿。可怜黄三丫真的胸口疼、不舒服,被诚勇伯骂得真病也不敢在床上躺着了,答应唐梦龙成亲那天必定到场。 诚勇伯骂完黄三丫,便去跟黄氏说了,黄氏很满意。 黄三丫必须得来!黄三丫神气的时候侯府少夫人架子摆得十足,唐家神气了黄三丫就想躲着不见面了,想的美。 黄三丫被气得病了,又挨了顿臭骂,这个难受就别提了。她从诚勇伯府出来之后没回秦家,而是去小黑庄找包氏去了。包氏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你怎地又来了?又有不顺心的事?」 「我被爹骂了,呜呜呜。」黄三丫委屈之极。 包氏脸上愁云密布,「你这个时候便不应该惹事,知道么?黄大丫家里什么都顺,你爹现在正看重唐家呢。」 「也不知道唐梦芙怎么勾引的张大将军,唐梦龙又是怎么攀上的姊归郡主。」黄三丫既气愤,又很是纳闷。 包氏扶额,「黄大丫怎地时来运转了,丈夫、儿子、闺女个个争气,个个有好事?先前唐梦芙许配给了张勆,你爹便已经开始向着伯夫人、黄大丫了。现在唐梦龙又中了探花,又要娶郡主,你爹更是向着那边,咱们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您快想办法回去呀。」黄三丫着急,「您回了诚勇伯府,一切就都好办。伯夫人是个傻的,您回府了还斗不过她啊?」 「我怎么回去?」包氏烦恼无限,「你爹让我先把包家二老、包腾达教好了,再说回府的事。你不知道包家这三个人有多别扭,我劝了他们这么久,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他们硬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啊。」 包氏也真是拿她的爹娘侄子没办法了。包老头儿和包老婆子一个比一个拗,「他不是咱的女婿是啥?他娶了你就是咱包家的女婿,休想赖帐!」包腾达也是个蠢货,「我不叫他姑父叫啥?我姑母嫁了他,他就是我姑父!我就是他内侄!」包氏被这三个娘家人折腾得几乎没发疯。 一天不教好包家这三个人,包氏就一天回不了诚勇伯府,干着急没办法。 「难道咱们就这么认了命不成?从前咱们在天上,黄大丫在泥里;现在咱们在泥里,黄大丫快上天了!」黄三丫嘴唇咬出了血。 「不能认命。」包氏眼中闪着冷光,「我再劝劝包家这三个人,他们若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就不管他们,要设法将他们再送回老家了。我暂时回不了城,三丫你别闲着,设法和崔家、定国公夫人套套交情,尤其是定国公夫人杨氏。唐梦芙不是要嫁给张勆么?咱们先和她的婆婆定国公夫人搭上话,将来想要摆布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最好让她嫁不过去。」黄三丫怒火满腔。 包氏奇怪的笑了笑,「这可保不准。定国公夫人也不知想不想让她嫁过去呢,以后再说吧。」 黄三丫忙道:「最好让唐梦龙也娶不了姊归郡主!」 包氏皱眉,「定国公夫人和张勆不和,或许有机可乘;归善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那身份高得咱们够不着,况且归善大长公主府只有驸马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妇小孙子,没听说有什么矛盾,你怎么设法让唐梦龙娶不了姊归郡主?那可是和皇室有关联的,不可造次,休要再胡说。」 黄三丫被包氏骂得老实了,「是,我想办法和定国公夫人搭上话。」 「还有崔家。」包氏交待。 「是,记住了。」黄三丫唯唯。 黄三丫还要包氏说几句梯己话,屋门却从外面粗暴的被推开了,包老婆子那壮硕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口中嚷嚷,「阿婵,我和你爹还有腾达是来跟着你享福的,不是来种地的!你快把我们搬到城里,我要跟女婿一起住诚勇伯府!我不住这儿!」 包氏疲惫的闭上眼睛。 又来了,天呢,这简直能把人逼疯。 黄三丫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照做。」黄三丫想溜,可包老婆子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勇架势挡着门,「你别走。你是我外孙女,你得孝顺我。」黄三丫向包氏求救,包氏叹口气,「娘,我这儿还有几两散碎银子。」包老婆子眼睛亮了,「有多少?」一阵风似的冲到包氏面前,黄三丫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了。 黄三丫跟逃跑似的离开了小黑庄,回城的时候一直吩咐车夫「快点儿,再快点儿!」到一个十字路口,不小心和另一辆车撞上了。 那车上坐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一双眼睛却湛然明亮,如秋夜寒星。黄三丫不经意间和她的眼神对上,打了一个寒战。 -- 皇帝册封过姊归郡主,皇室的亲戚们大都知道了归善大长公主府的喜事,纷纷前来道贺。 平王太妃也来了。 归善大长公主吃了一惊,「她怎么来了?」老平王过世不满三年,平王太妃这两年多来深居简出,亲戚朋友中若有喜事,她只送贺礼,人是不到场的。 归善大长公主一向爽快,这时却彷徨迟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好宁驸马在家,柔声道:「见了弟妹,我来说话,你听着便好。」归善大长公主心中乱成一团,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他了。 宁驸马比归善大长公主镇定多了,请平王太妃进来之后,彼此问过好,平王太妃温言问起姊归郡主,「我来得晚了,姐姐莫怪。不知姐姐何时收了位可心的义女?能入得姐姐的法眼,这孩子一准儿好个人才,快请出来让我见见。」 归善大长公主心慌得说不出话来,吱吱唔喇,宁驸马笑容可掬,「这孩子是我家一个亲戚,从小寄养在乡下,和唐家的公子打小便认识,因此做了这门亲。本该叫她出来拜见的,只是她今日身子不大爽快,改天再到平王府给弟妹磕头。」 归善大长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平王太妃最是善解人意,宁驸马这么说,平王太妃不会再要求见含黛了。 果然,平王太妃含笑道:「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我给这孩子送了几样添妆之物,简陋了些,姐姐莫嫌弃才好。」 第十二章 归善大长公主客气几句,便和宁驸马一起送平王太妃离开了。谁知才出门不久,宁平和圆圆笑嘻嘻的跑过来了,含黛和唐梦芙、许氏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含黛温柔的笑,「平平,圆圆,慢着点儿呀,小心摔着了。」 平王太妃看到含黛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便呆住了。 归善大长公主额头冒汗。 唐梦芙看到平王太妃的神情便知不妙,连忙拜托许氏带两个孩子到旁边玩,她携了含黛的手,柔声道:「太妃娘娘,大长公主殿下,咱们进去说话,好不好?」 平王太妃蓦然抓住了含黛的手,眼神直愣愣的,却又燃烧着火光。 含黛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平王太妃神色间似有大痛楚,心中同情,柔声道:「太妃娘娘,我陪您进去说话,好么?」 「好。」平王太妃抓着含黛的手不放。 众人一起回去之后,宁驸马摒退侍婢,归善大长公主低声把认含黛为义女的经过说了,「……弟妹,我怀疑这个孩子是阿娢,又不敢确定,想查清楚之后再告诉你。」 平王太妃嘴角勾了勾,美丽又带着哀愁的面目间浮上丝浅笑,「不必查。我的女儿我记得。」她向含黛招招手,含黛听话的走过来,平王太妃握起含黛的手掌,「一个人的手指纹路是不会变的。我女儿的小手小脚好看得很,我不知捧着她的小手小脚看过多少回,我认得她的手指纹路,她手上是十个斗,斗的样子我都记得。」 唐梦芙在旁听的呆了。 记得女儿的手指纹路……平王太妃是有多喜欢她的宝贝女儿…… 唐梦芙忽然鼻子酸酸的,很想哭。 归善大长公主泪水不停滑落,就连宁驸马眼睛里也亮晶晶的。 含黛心神大乱,「女儿?」平王太妃是在认女儿? 平王太妃仔仔细细看着含黛的手,认真到了虔诚的地步,「小手指是对的。阿娢的小手指也是斗,可这个斗不太圆……食指也是对的,食指圆的最好看……」 两行珠泪自含黛脸上滑落。 平王太妃看过含黛的手,又站起身捧着含黛的头仔细看,「阿娢头上有两个旋,小时候头发不好梳,我替她梳头的时候,她常爱撅着小嘴……」 唐梦芙不由自主探身过去。呀,含黛头上真的是两个旋。 含黛已哭得不像样子了,平王太妃看过头旋、手指纹路,捧着含黛的脸贪婪的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把含黛抱在怀里,泪如雨下,「阿娢,娘的阿娢。」 平王太妃和含黛哭成了泪人,唐梦芙和归善大长公主也流下喜悦的泪水。 宁驸马叹道:「唉,这些女人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感慨着,他眼圈也红红的了。 外面传来谨慎的叩门声,宁驸马开门看了,见是张勆,忙招手叫他进来。 张勆一进门就看到唐梦芙小脸蛋上全是泪水,唬了一跳,修长的双腿没几步就迈到唐梦芙面前,「芙妹妹,谁欺负你了?莫哭,有勆哥哥在。」 唐梦芙不好意思的伸手抹眼泪,「勆哥哥,没人欺负我,我是太感动了。你知道么?太妃娘娘认出含黛了,她记得含黛的手指纹路呀,你说多感人。」 「原来如此。」张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梦芙伸出小手,「你瞧,做了母亲的人多了不起,这都认得。」 张勆先是低头看,继而轻轻握住了,「是,很了不起。」 柔若无骨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握着真舒服。 为什么芙妹妹这么软呢?馒头软软的又很有弹性,小手也软,握着就不想放开了。 「想不到太妃和含黛靠着这个相认了。」唐梦芙小手从张勆手里挣脱出来,举在眼前瞧了又瞧。 她觉得这个真是太神奇了。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不放,「阿娢,我真的是你娘,等我把你小时候的小手印儿拿给你看,你就知道了。你小时候由你祖母抚养,娘想你想得不行,有一回见了你,便把你的小手用印泥印在纸上了,印得可清楚了。」 唐梦芙和张勆又惊讶又欢喜。 「勆哥哥,你派去查那个叫房豹的人了吧?」唐梦芙悄声问。 张勆点头,「派去了。芙妹妹,虽然太妃和含黛相认了,还是要继续查,找出当年的真相。」 「是,含黛一位王府郡主是怎么从皇宫流落到深山的,这必须查清楚了才行。」唐梦芙道。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不放,不知过了多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写了个字条,命人送到平王府给平王。之后平王便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紫檀盒子。 平王太妃小心的把盒子打开,「阿娢,这是你的小手印儿。」 含黛拉了唐梦芙一起看,唐梦芙看看含黛的手,再看看纸上的印迹,时不时发出惊呼,「真的一样。含黛你看,虽然这小手印儿很细小,但纹理和你是一样的呀。」 唐梦芙和含黛神态亲密,两位姑娘俱是美丽之极,一位是娇花,一位是软玉。 平王太妃和归善大长公主携手落泪,「阿娢回来了。」 平王不敢相信,「这是我姐姐?」平王太妃泪落如雨,「阿娢没死,她还活着。我的女儿我认得,错不了。」平王目不转睛看着含黛,眼神由惊讶、迟疑渐渐转为喜悦。 唐梦芙比对着含黛的手和小手印儿,备觉新奇,兴奋的告诉张勆,「太神奇了,真的一样!你要不要来开开眼界?」 张勆微笑摇头。当然这件事是很新奇,闻所未闻,但嫂嫂的手他怎么好意思看,要避嫌的。 平王缓步过去,因为有唐梦芙在,也没好意思离得太近,远远的探头观瞧。 「像不像?」唐梦芙指指含黛的手,指指印在纸上的小手印儿,快活的问道。 含黛终于找到了亲生母亲,唐梦芙心情愉快,笑容明媚如春。 平王被这明媚笑容晃花了眼睛,心跳加快,略显苍白的面容泛起阵阵潮红。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近前,柔声对唐梦芙道:「芙妹妹,平王殿下和郡主失散多年,姐弟之间一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你说对不对?」 平王听到「芙妹妹」这三个字,吃了一惊,忙收敛心神,脸上潮红渐渐退去,又恢复了白皙清逸。 唐梦芙快活的站起身,「对极了,姐姐和弟弟相认,心里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我要做个知趣的人,赶紧让开。」 张勆虚扶了唐梦芙一把,唐梦芙轻盈站到张勆身边,一脸心满意足、天真烂漫笑容。 「阿琮。」含黛有些忐忑的轻声叫着平王。 「姐姐。」平王神色温柔。 泪水充盈了含黛的眼眶。 含黛和平王执手相握,无语凝噎。 平王太妃一手揽了含黛,一手揽了平王,母子三人俱是又惊又喜,恍如梦中。 张勆体贴的建议,「太妃娘娘,您还没有见过梦龙吧?梦龙是本届探花郎,翩翩美少年,您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平王太妃被张勆提醒了,「对,我还没有见过梦龙。还得请亲家、亲家太太过来见见面,阿娢这些年来全靠他们照看,深情厚意,无以为报。」 第十三章 「不用报答我家的。太妃娘娘,您把含黛嫁给我哥哥就行了,我哥哥为了迎娶含黛埋头苦读了好几个月,人都消了一圈儿呢。」唐梦芙笑嘻嘻的道。 含黛害羞得把头埋到平王太妃怀里。 平王太妃又是心酸,又是喜欢,「阿娢虽不在我身边,这些年来唐家一直疼爱她、保护她,也是有福气的孩子了。」 归善大长公主忙命人去请唐四爷、黄氏、唐梦龙。 平王太妃一见唐梦龙就喜欢了,「果然一表人才。陛下这探花郎没点错。」上上下下打量,心里对唐梦龙非常满意。唐梦龙这样的才华品貌,就算阿娢一直长在平王府,一直是尊贵的郡主,平王太妃也会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唐梦龙的,更何况阿娢是由唐家养大的呢? 唐梦龙得知含黛是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惊讶之极,恭敬的说道:「太妃娘娘,我对令爱一片真心,不管她是皇室郡主也好,是乡野间的小姑娘也好,我对她的感情不变,只愿终生和她厮守。求太妃娘娘将她许配给我,我会一辈子疼爱保护她,如珠如宝。」 「好,好。」平王太妃感动得热泪盈眶。 平王多看了唐梦龙好几眼,眼眸中闪过丝笑意。 含黛和唐梦龙痴痴相望,快活得说不出话来。 唐四爷和黄氏向平王太妃道贺,「恭喜太妃娘娘母女团圆。」平王太妃向唐四爷和黄氏道谢,「多谢亲家把我的阿娢抚养长大,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命平王命唐四爷、黄氏磕头,「谢谢唐伯父唐伯母救了你姐姐、养大你姐姐。」 平王撩衣袍要跪倒,唐四爷忙扶住他,温声道:「这却当不起。」黄氏快人快语,「太妃娘娘,平王殿下,外子和我养大的是自己的儿媳妇啊。咱们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了。」平王太妃含泪点头,「好,自己人,不客气。」 归善大长公主不停的擦拭泪水,宁驸马很是同情,柔声相劝,「公主,宸太妃知道阿娢还活着,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不要再哭了,这是喜事。」 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向众人提议,「虽说太妃娘娘认了含黛,不过暂时不宜说出去。一则当年阿娢已被证实死亡,若要证明含黛就是阿娢,恐怕手续会非常繁琐;二则阿娢之死疑团甚多,恐怕宫里有想对阿娢不利的人。所以在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含黛还是做大长公主的义女最为安全。」 平王太妃、归善大长公主等人都觉得有道理,「暂时不宜声张。」 阿娢是老平王、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如果要认阿娢回去,要上皇室玉碟,那就不是平王太妃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了。要正式认回去,必须禀告崔太后、皇帝,经过宗人府一层一层的审查,耗时良久。含黛就要和唐梦龙成亲了,眼下成亲是大事,认亲的事不妨往后放一放。况且,阿娢是怎么从皇宫被偷出去、被谁偷出去的,现在还一无所知,不把暗害阿娢的人找出来绳之以法,怎么敢让阿娢的身份暴露呢?万一再有隐藏的危险呢? 「哥哥可以如期成亲了,嘻嘻。」唐梦芙开心的笑。 张勆低声抱怨,「芙妹妹,人家定了亲便可以成亲,我还要再等差不多半年。」 唐梦芙小脸成了深粉色,快速的瞅瞅众人,见没人注意他俩,小小声的、急速的道:「勆哥哥你没有听说过么?迟饭是好饭,好饭不怕晚。」 说完,唐梦芙就悄悄溜了。 张勆站在原地,心里涌起一阵阵的喜悦欢欣。迟饭是好饭,芙妹妹的意思是到时候他可以……想怎么吃便怎么吃么…… 平王太妃关切的问着黄氏,「不知阿娢小时候淘气不淘气?才到唐家,可曾哭闹过?」 黄氏热心的道:「没有没有,这孩子可乖巧了,我替她换衣裳喂饭,她还冲我笑呢,一点儿也不淘气。就是到了晚上有些缠人,非要我搂着她才睡得安稳。她身体也一直很好,除了六岁那年莫名其妙生了场病,其余的时候都好好的……」 「六岁那年?」平王太妃脸色大变。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黄氏虽大大咧咧,也觉察到平王太妃异常激动。 平王太妃眼泪又下来了,平王深深一揖,「伯母,小侄六岁那年也生过场大病,若不是遇到名医,或许便醒不过来了。」 黄氏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唐四爷叹息,「含黛那场病来的怪,去的也怪,原来原因是这样的。看来龙凤胎之间便是远隔千里,也能体会到亲人的病痛不安。」 众人都觉得很惊奇。 平王太妃认下阿娢的方法、阿娢和平王一起生的这场病,真是一件接一件的奇事啊。 众人算是开了眼界了。 「姐姐,你以后一定要保重自己。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了我。」平王难得的开起玩笑。 「好啊。你也一定保重自己,为了我。」含黛和平王虽是初次见面,却不怎么拘束。 平王白皙俊雅的容颜间阴郁之气渐少,整个人和气多了。 张勆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唐梦芙快活的嘻笑,一幅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 平王不知怎地心里一阵不舒服,默默转过头。 众人便约定好了,除了在场的归善大长公主、宁驸马、平王太妃、平王以及唐家一家四口、张勆之外,其余的人暂且不告知真相,找到暗害阿娢的真凶之后,再徐徐图之。 接下来唐四爷和唐梦龙都按惯例进了翰林院,父子二人同任编修之职。唐梦龙才进翰林院便要请假娶亲,一则成亲乃人伦大事,二则唐梦龙迎娶的是归善大长公主的义女姊归郡主,所以上司准假特别痛快。 黄氏虽说被唐四爷劝解得好一些了,终究还是心里气不过,特地送了张请贴给王十五娘。王十五娘看到被她退掉的唐梦龙先中探花,后娶郡主,已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后来又听到些风言风语,知道在世人眼中她王十五娘已经成为睁眼瞎和笑柄,更是羞惭不已,装病躲在家里,好几个月没敢出门。 柿子巷和诚勇伯府对唐梦龙这桩婚事都满意得不行,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都来帮忙,诚勇伯夫人和胡氏、陆氏也随叫随叫,有夫家人娘家人帮衬着,黄氏也省了不少事,轻快不少。 太夫人特地命人叫张勆回了趟定国公府,委婉提出杨氏现在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到了唐梦龙成亲的时候,可以亲自到唐家道贺。太夫人知道张勆脾气倔,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阿勆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不可外道了。你的亲事已经由着你的心事定了,你也该气消了,你舅兄成亲,定国公府肯定要上门道贺,这个人选就是劼儿的娘最合适了。」 「您和伯祖母一起去便好。定国公府其余的女眷,不敢劳烦。」张勆不答应。 太夫人头都是疼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杨氏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定国公夫人。木已成舟,阿勆你再别扭又有什么用?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不好。」张勆面无表情。 太夫人气得直啰嗦,「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第十四章 张勆最后也没有改口,拒绝了太夫人,面沉似水的离开了。 「这个倔脾气的阿勆。」太夫人直摇头。 杨氏悄悄自后厅走出来,轻手轻脚走到太夫人身边,为太夫人换上新茶。 她大病初愈,比从前清瘦了许多,更显得楚楚可怜。 「娘,这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阿勆也不会和家里闹翻。」杨氏柔弱的责怪起她自己。 「别说了。」太夫人烦恼的摆摆手,「就算是你错,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再提从前的事有什么意思?唉,阿勆这个孩子才气是有的,可是太倔了,这脾气实在太倔了!」 杨氏眼中闪过阴冷之色,语气却更加柔弱可怜,「这都怪我,我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我的罪过。阿勆小时候您还把他抱过去养过一阵子呢,按理说他应该最敬爱您、孝顺您,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顶撞您这位嫡亲祖母……」 太夫人脸色很不好。 杨氏心中窃喜,抬手擦起眼睛,「我是罪人,娘就是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无话可说,听凭您老人家发落。只要能让阿勆这个孩子回心转意,让咱们定国公府和气如初,我做什么都行,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 太夫人为之动容,和气的拍了拍她,「你虽错了,但知错认错,也肯悔改。这也就不易了。」 杨氏摸准了太夫人的脉,又骂着自己,把她自己狠狠的糟践了一番,最后太夫人都不忍了,长叹一声道:「算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看以后吧。」 杨氏看着太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阿勆这个脾气是让人没法子的,他呀,除非能娶一房温顺听话的妻子,才可能慢慢和家里亲近起来。唐家那位姑娘比阿勆更傲慢,她进了门,也不知会怎样呢。」 太夫人叹息一声,闭起眼睛数着手中的楠木佛珠。楠木佛珠金丝明显,水波荡漾,如丝绸一般润滑,手感应该是非常舒适的,太夫人那数着佛珠的手却痉挛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心事。 唐梦龙和含黛的婚期一天天临近了。 崔太后也听说了,命内侍宣了归善大长公主和姊归郡主进宫。归善大长公主没带含黛,一个人去了延寿宫,「我那义女出嫁在即,本就紧张,你又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听说你要见她,都把这孩子吓得发起烧来了。我怕她来了胡乱说话,便没带她。你不会怪我吧?」 崔太后素知归善大长公主的脾气,心里虽然不大高兴,却不至于为了这么件小事和归善大长公主置气,笑道:「我怪你怎地?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奇怪,你怎地忽然收起义女来了?」 归善大长公主笑道:「我不是一直没闺女么,就想要一个呢。」 崔太后笑,「一准儿是个机灵孩子。」 归善大长公主拿出帕子,抹起眼睛,「这孩子倒不机灵,就是和我有缘份。我一看见她便想起我养母宸太妃,故此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阿娢。阿娢,可怜的阿娢。」 崔太后皱眉道:「你一提起这个名字,我就觉得心酸。阿娢这孩子死得太惨了。唉,你这位义女最好别叫弟妹看见了,要不然她听见阿娢的名字,岂不是要伤心?」 归善大长公主道:「我不带这义女进宫,也不带她见弟妹。她这封号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封的,我还怕朝臣会反对呢,幸亏没有。」 归善大长公主想起阿娢就难受,崔太后倒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方命内侍送她出宫了。 归善大长公主乘轿出宫,吩咐轿夫绕了段远路,从未央宫经过。未央宫久已不住人了,远远看上去便透着凄清之意。归善大长公主眼睛微咪,是谁从这里偷走了小小的阿娢?是谁要害宸太妃?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还真是不敢让阿娢认祖归宗呢。 四月二十六,探花郎唐梦龙至归善大长公主府亲迎,和姊归郡主喜结连理。 郎才女貌,传为佳话。 唐梦龙和姊归郡主的婚礼隆重而热闹。 唐家、黄家人数众多,齐心协力都来帮忙,唐四爷和黄氏省了不少力气。 齐国公夫人和太夫人妯娌二人同时光临,这两位年龄大辈份高,黄氏和唐梦芙亲自相迎。之后黄氏便接待别的亲戚去了,唐梦芙陪两位老夫人坐着,对齐国公夫人恭敬又亲热,和太夫人则不大说得着。 太夫人心中不悦。 太夫人越发觉得杨氏的话有道理。张勆已经是那么个性情脾气了,唐梦芙若再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这对小夫妻以后可怎么得了?不行,这样的年轻人得慢慢教,必须教得温顺听话,否则定国公府以后家无宁日。 太夫人叫过唐梦芙,以更衣为名让唐梦芙陪她出去了。 天气渐渐热了,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走得很是缓慢。唐梦芙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在她身边。 太夫人温和的说道:「你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将来嫁到定国公府,祖母便拿你当亲孙女一般看待了。祖母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有些话告诉给你,也是为你好。芙儿,家和万事兴,明白么?度量大些,待人宽容,必有福报。」 「您的意思是要我对杨氏客气些么?」唐梦芙何等聪明,太夫人一开口,她便知道太夫人的用意。 太夫人心里嫌弃唐梦芙聪明太过外露,不稳重,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微笑道:「杨氏已经知道错了,也悔改了。一个人知错认错,又有悔改之心,宽恕了她,也是美德。」 唐梦芙认真的看着太夫人,眼神清澈,「不知您所说的悔改是何意?太夫人,如果杨氏真的知错认错,真的悔改了,那她要做的应该是交回原配嫡妻的名份、交回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回到她应有的位置上吧?」 太夫人脸色大变,「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册封非同小可,岂是说不要便不要的?杨氏若把这诰命册封还回去,定国公府对朝廷如何交待?芙儿啊,你年纪太小,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杨氏并不是贪恋荣华富贵,舍不得这个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她是不能拿定国公府的名声和安全去冒险啊。」 唐梦芙淡淡一笑,「所以杨氏还要安安稳稳做着她的定国公夫人了?这叫什么知错认错,这叫什么有悔改之心。」 太夫人痛心疾首,「芙儿,你和阿勆一样认死理,不知灵活变通,你俩这个样子,将来必定胡乱得罪人,祖母可不想看到你俩撞得头破血流啊。」 「会不会撞得头破血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勆七岁从军,大仗小仗打了数百场,年纪轻轻,身上却是伤痕累累。太夫人,你觉得像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会害怕撞得头破血流么?」唐梦芙静静的问道。 太夫人自以为老辣,却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给问住了。 张勆七岁从军,这十几年来不知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早已炼成钢筋铁骨。就算真会撞得头破血流,难道他会在乎,难道他会害怕? 第十五章 太夫人被唐梦芙给反问得恼了,怫然道:「你看到今天有多尴尬了么?本来这种场合有杨氏前来道贺即可,结果阿勆不许杨氏出面,我这把老骨头只好不辞辛苦,亲自走这一趟。杨氏是国公夫人,我连她都不带,其余的儿媳妇自然也不便带;大嫂为了不羞着我,她也不带儿媳妇,就这么陪着我一起来了。芙儿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都是因为你和阿勆啊。你和阿勆稍微大度些,便不至于这样!」 「您要我们如何大度?承认杨氏么?」唐梦芙心中涌起哀伤之情,轻声问道。 唐梦芙替张勆难过,替张勆不值。太夫人是张勆的嫡亲祖母,她非但不替宋夫人、张勆母子抱不平,还想要张勆屈服、妥协、忍让。张勆在太夫人心目当中算什么?是亲孙子么? 「我知道阿勆受委屈了。」太夫人神色缓和了许多,「可事情已成定局,阿勆也只有既往不咎,大度一些,承认杨氏是他母亲……」 「阿勆只有一位母亲。」唐梦芙怒,冷冷的打断了太夫人。 太夫人忍气,「谁家的继母不是娘?」 唐梦芙气笑了,「杨氏是继母么?杨氏所生的张劼比阿勆年龄都大,她算是哪门子的继母?她是妾,妾室扶正也想冒充继母,简直贻笑大方!」 「杨氏不是妾,她是我儿原聘之妻,后来因故和我儿失散了,我儿才续娶的宋氏。」太夫人大窘,一着急,把定国公编的那番鬼话给说出来了。 唐梦芙并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公侯伯府因牵涉到爵位继承,故此是严禁妾室扶正的。这妾室扶正之事若被朝廷发现、查处,杨氏这国公夫人的诰命铁定得交出去,张劼也做不成世子,定国公除颜面无光之外,还要接受朝廷的处罚。妾室扶正被发现的后果是如此严重,所以太夫人您明明知道真相也不肯说出来,宁肯违背良心替定国公圆那番谎话,对么?您这么做全是为了定国公。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也不愿意这样。当年若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先斩后奏,我是不会同意的。」太夫人无奈的道。 微风吹过,一片半粉半红的海棠花瓣落在唐梦芙肩头。她随手拈过来,轻呼一口气将之吹走,「定国公先斩后奏,您舍不得为难自己的亲生儿子便默认了。现在您想一家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想要定国公府在外人面前一团和气,那就只有阿勆让步这一条路了,是么?您只要定国公府的和谐团圆,阿勆要认他父亲的妾侍为母亲会有多痛苦多难堪,您可懒得想懒得管。」 太夫人听得真摇头。 唉,眼前这小姑娘吐气如兰,秀丽逾恒,明明是位绝色佳人,可为什么说出话来如此尖刻,毫无风度礼貌可言?乡下姑娘就是乡下姑娘,就算进了城,就算她父亲兄长中了进士,就算姊归郡主是她嫂嫂,她的教养还是太差了些,大家闺秀哪能跟她一样的说话么? 这个小姑娘没救了。 太夫人是抱着挽救唐梦芙的目的来的,见唐梦芙实在不听劝,也就死了心。 这位唐八姑娘,和定国公府没缘份。 太夫人没再和唐梦芙废话,唐梦芙已经不值得她再操心了。 唐梦龙和含黛拜过天地,被送入洞房。 终于娶得心上人为妻,唐梦龙欢喜无限。 次日清晨新妇拜见公婆、见过小姑,唐梦芙好兴致的和哥哥嫂嫂开玩笑,「嫂嫂你是郡主,可以欺负欺负仪宾的,没人有意见。」含黛脸颊被一身大红喜服映得白里透红,更添丽色,腼腆的道:「那可不行。他是少爷的时候,也没有欺负过我呀。」 黄氏乐得合不拢嘴,「瞧瞧这两个孩子多要好。」 黄氏早就说过,如果儿媳妇能娶着含黛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性格,她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现在含黛真成了她的儿媳妇,还是令人羡慕的郡主身份,黄氏别提多满意了。 「你欺负我也没事的。」唐梦龙傻呼呼的道。 唐四爷、黄氏和唐梦芙撑不住笑了,含黛成了大红脸。 一家人非常快活。 唐大爷、唐二爷、唐三爷带着妻子儿女来认亲。含黛拜见过伯父伯母,又和堂哥堂嫂一一相见,别人倒还罢了,五少爷唐浵曾经打过含黛的主意,这时真是惭愧得不行,低垂了头,不敢正眼看含黛。含黛不光嫁了唐梦龙,成了他的弟妹,而且还被归善大长公主认为义女,成了姊归郡主,他以前那都是什么荒唐念头啊,说出来简直笑死人。 唐浵后悔了,觉是不应该来认亲,应该装病在家,躲过这场难堪。 唐芗、唐苒、唐荭等人见过郡主嫂嫂,心里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这四房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丫头也能认到归善大长公主膝下做义女封郡主。别家的少爷若是喜欢上了家里的丫头,也不过是做个通房或是姨娘,四房这少爷喜欢上丫头,丫头被册封为郡主直接明媒正娶了…… 含笑跟在唐梦芙身边,魂不守舍的。 「你怎么了?」唐梦芙问。 含笑:「含黛姐姐怎地忽然成了郡主?」 「你不高兴么?」唐梦芙奇怪。 含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呀,她和含黛、唐梦芙一起长大,感情之好,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也差不多了。 含笑:「不是不高兴。可含黛姐姐一做郡主就忙了,我那面墙还空着呢,她都没空给我画大饼了。」 唐梦芙:………… 含黛认了唐家的亲戚,又认了诚勇伯府的亲戚,足足忙了大半天。次日回门,唐四爷和黄氏提前给准备了回门礼,归善大长公主府早早的便差了人来接,一对新人盛装打扮,回娘家去了。 唐梦龙和含黛的新婚时光像蜜一样甜。 五月,张勆差到豫章查案的人回禀:房豹找到了。房豹承认含黛是他从一个名叫王大哥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王大哥乃京城人氏,真名叫什么房豹不知道。几回严刑拷打也没出什么王大哥的名字,看来是真不知道,并非隐瞒不报。不过,张勆差去的人善画画,命房豹详细描述那个王大哥的相貌,几经修改,把那人画了出来。画像拿到官府之后,查出来这个人叫王同,曾经坐过两次牢,现正通缉此人。 张勆和唐梦芙要等到抓了这个王同详细审问,追查当年的真相。 张劼正和两广总督的独生爱女马宝玲议亲。马宝玲父亲是封疆大吏,母亲出自锦安侯府,上面共有五个哥哥,唯独她一个女孩儿,从小便得父母钟爱。马宝玲家世出众,相貌艳丽,也很有才气,只是性情不够温柔,看上去不像是个听话的女子,因此太夫人和杨氏还有些犹豫。 太夫人让人把张勆叫回定国公府,问张勆的意思。张勆莫名其妙,「张劼有爹有娘,婚事由他爹娘做主即可,问我做什么?」 太夫人怅然若失。唉,这叫什么亲兄弟,哥哥的亲事问弟弟一声,弟弟便嫌多余了啊。 太夫人真心觉得,定国公府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张勆不能继续再这样下去了。 第十六章 一家人分成了两半,成何体统。 张勆是定国公府的子弟,就必须为定国公府考虑,不能任意妄为,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把祖母、父亲全不放在眼里。 皇帝的理想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大将军。这并非秘密之事,朝中文武官员大多知道。这年七月,皇帝不愿在紫禁城中过夏,带了三千御林军出宫城向北,要到紫城避暑,命御林军指挥使彭擎苍和大将军张勆随行。 皇帝任性起来内阁首辅劝不住,崔太后也劝不住,皇帝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临行前张勆和唐梦芙告别,「芙妹妹,等我回来,便该到成贤街下聘礼、亲迎了。你等着我。」 唐梦芙害羞的低下头。 就要嫁给他了呢,既向往,又有些害怕…… 张勆把他的青霜剑交给唐梦芙保管,「这是祖父留给我的,比我的性命还宝贵。芙妹妹你见到它就好像见到我一样。这些天我不能陪你,让它陪你。」 唐梦芙早就听说青霜剑的大名,好奇的让张勆拨出来看了,见剑刃锋利,青莹若霜雪,惊叹不已。 她珍而重之的将这柄剑放在自己房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房里多了柄宝剑的缘故,这晚唐梦芙翻天覆地的睡不安稳,直到子时过后,才朦胧睡去。她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梦中的她彷徨无助,眼前是漫天的火光…… 唐梦芙半夜自梦中惊醒。 她披衣起身,伸手抹着额头的汗水,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惧、骇异。 烧了,太夫人入住大将军府,把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给烧了…… 唐梦芙眼前仿佛浮现出太夫人带着笑意的面庞,太夫人嘴一张一合,很和气的和唐梦芙说着什么,唐梦芙却觉遍体生寒。 太夫人看似慈祥平和,做出来的事却比杨氏更加丧心病狂。 太夫人还以为她自己是正直的、公平的、仁慈的,这不仅可恨,而且恶心了。 唐梦芙在屋里缓缓踱步,心中涌起一阵阵的不安。 毕竟唐四爷乡试之前她便做过类似的梦。她知道,她的梦是很灵验的。如果梦境成真,那就是说太夫人真的把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婚书给烧了。也就是说,太夫人要悔婚了。 对,悔婚。太夫人烧掉婚书的目的,当然是悔婚、退婚。 有老定国公留下的婚书在,张勆可以凭他自己的心意聘娶妻室。没有了老定国公的亲笔婚书,按本朝律例子女亲事是父母尊长当家,张勆的婚事便是太夫人、定国公做主了,甚至是杨氏做主了…… 唐梦芙心冰凉,身冰冷。 如果太夫人、定国公、杨氏做主,他们会不会让张勆娶唐梦芙?必定不会啊。已经定亲了也没用,依本朝律例,定过亲的男女双方,若女方要悔婚另嫁万万不可,男方要悔婚另娶却是可以的。太夫人是男方嫡亲祖母,她想退这桩亲事,办法有千百种。 「如果我是太夫人,烧了婚书之后,我会怎么做?」唐梦芙闭起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神,细细思索。 烧掉婚书,太夫人和张勆之间那点所剩不多的祖孙之情也就没有了。太夫人要的不再是张勆的敬爱、孺慕,而是听话、畏惧、顺从。换句话说,太夫人要控制张勆,要逼张勆回定国公府做孝子贤孙。烧掉婚书,退掉和唐梦芙的婚事,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为张勆定下一位太夫人满意的女子为妻,逼迫张勆按照太夫人规定好的方式活下去。 这女子一则要让太夫人满意,二则本人必须出色,家世也须出众,最好再和张勆有些瓜葛有些情份,让张勆推辞不得。 杨沅。 世上没有第二个女子会比杨沅会让太夫人满意了。 嫡亲外孙女,才貌双全,舞阳侯爱女,张勆幼时曾疼爱过的表妹。太夫人若为张勆定下杨沅为妻,张勆就算有千万分的不满,也不忍公然拒绝,让杨沅难堪吧? 退掉唐梦芙,换成杨沅,太夫人不只有了满意的孙媳妇,还能借机把张勆逼回定国公府。对于太夫人来说自是美事,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是太夫人……」唐梦芙在窗前玫瑰椅上坐下,以手支额,「……既然已经烧掉婚书,索性撕破脸,旧事重演,求崔太后做主退掉旧婚约、缔结新婚约。等张勆回到京城,一切已成定局……」 含笑在外间值夜,听到里面有响动,执了蜡烛,打着呵欠,「姑娘,大半夜的你怎么起来了?」唐梦芙顺手拉含笑在身边坐下,「含笑,我想到了一件特别要紧的事。你别说话,让我想想清楚。」含笑把蜡烛放好,「好,姑娘想吧。」趴在桌上睡着了。 黎明时分,唐梦芙摇醒含笑,「含笑,你赶紧梳洗收拾,到齐国公府替我送封信。」 含笑揉着眼睛,「好,我就去。咦,姑娘,现在还这么早啊,天没亮便送信去?」 「对。」唐梦芙答的简短。 含笑虽觉奇怪,便向来听唐梦芙的话,「好,我洗把脸就出门。」 含笑飞快的洗漱好了,换了出门衣裳,路过厨房拿了块油饼边吃边走,「姑娘一大早让我送信,一准儿是急事,我得赶紧走。吃了油饼有力气,赶车快。」 唐梦芙送走含笑,心情略微平静,起床梳洗。 丫头宛星和若辰是含黛教出来的,乖巧可人,服侍唐梦芙洗脸梳妆,处处妥贴。 「姑娘这头发像缎子似的柔顺又有光泽,真漂亮呀。」宛星为唐梦芙梳理着如云长发,又是喜欢又是羡慕。 若辰也很会说话,「从前听说美人能闭月羞花,总觉着是夸张了。见了咱家姑娘之后才明白,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呀。」 「这小嘴甜的。」唐梦芙微笑。 唐梦芙和宛星、若辰正在说话,门「咣当」一下子被推开了,含笑气急败坏的闯进来嚷嚷道:「姑娘,大事不好,咱家被封住了,我出不去!有官差堵着门!」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唐梦芙浑身冰凉。 太夫人提前让人围住了唐家,这是不让唐梦芙给齐国公、齐国公夫人通风报信的意思了。看来她志在必得,规划得很周密啊。 「怎么大门会被封住了?」宛星和若辰脸煞白。 含笑跺脚,「我不知道啊。外面那些人蛮横得很,连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都不肯说!」 唐梦芙苦笑,「他们自然不肯说。这些人不是官差,是某些人私自派过来的,哪敢自报家门?」 「姑娘,咱们怎么办啊?」含笑和宛星、若辰向唐梦芙讨主意。 「先去见我爹我娘。」唐梦芙带了她们出门,「和我爹我娘、哥哥嫂嫂商量商量。」 唐四爷和黄氏才起床不久,听说家里大门被人堵了,万分惊奇,「咱们安份守己的,这是犯了什么事?」唐梦芙自外进厅,道:「咱们能犯什么事?有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看咱们不顺眼罢了。」唐四爷、黄氏惊疑不已。 唐梦龙和含黛也匆匆进来了,「官兵为什么包围了咱家?」 第十七章 唐梦芙冷笑,「未必真是官兵。官兵出动必有公文,这些人连是哪个衙门的都不敢说,怕是某些身在高位的人在泄私愤。」命含笑等人出去守着门,把她昨晚梦到的事跟爹娘兄嫂说了说,「太夫人这是冲着我来的。她要退婚,给阿勆另娶‘贤’妻。」 「世上竟有这般糊涂又狠毒的祖母。」黄氏气得眼中冒火。 唐四爷沉吟,「福儿猜测太夫人具体会怎么做?」 唐梦芙道:「太夫人能走到这一步,背后应有杨氏在推波助澜。杨氏当年便是靠着崔太后站稳脚跟的,以我的猜测,她会喜欢旧事重演。」 唐梦龙和含黛很是气愤,「又想借着崔太后的势做坏事了?这个杨氏可真恶毒!」 「让开,快让开!」外面是男人傲慢的声音,但声音和普通男人不同,带着明显的娘娘腔。 唐梦芙心一沉,「宫里来人了。太夫人和杨氏果然找了崔太后出面。」 「福儿,咱们该怎么办?」黄氏惶急握住唐梦芙的小手。 唐梦芙咬牙,「为今之计,咱们得设法把讯息给送出去。重金贿赂吧,大将军府、齐国公府、归善大长公主府、宋家,哪家都行。」 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穿绯袍的内侍大模大样站在门外,皮笑肉不笑,「太后娘娘宣召。唐八姑娘,请随咱家走一趟吧。」 这内侍中等身材,皮肤白净,笑容邪恶得令人汗毛倒竖。 唐梦芙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电光石火间,唐梦芙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她们不光是要张勆另娶「贤」妻,还要唐梦芙另嫁他人!让张勆另娶「贤」妻不可能是今天的事,张勆人不在家,她们至多把亲事定下来;但唐梦芙人在京城,以崔太后的无法无天,当天便逼着唐梦芙嫁人也不稀罕,崔太后干得出来这号事! 唐梦芙浑身冒冷汗。 「有劳了。敢问太后娘娘宣召小女何事?」唐四爷取下腰间的玉佩,悄悄放到内侍手中。 内侍大多贪财,但这内侍竟看也不看便把唐四爷的手推开了,一张脸板得跟棺材板儿似的,「太后娘娘宣召,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进宫便是。问这些废话作甚?」 「这位内侍请进来稍坐,容我更衣。」唐梦芙彬彬有礼的道。 内侍斜着眼瞅瞅唐梦芙,一声怪笑,「不必更衣了。你这样很好,这便随咱家走吧。」 唐梦芙愈是心惊。 连更衣都不允许,这崔太后是有多着急要见着人? 「唐八姑娘,请吧。」内侍话语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 唐四爷、黄氏等人心中着急,苦无对策。 唐梦芙心思转了转,小声对唐四爷道:「重金贿赂传讯,那几家若都不行,便给崔青云传讯。崔青云成事不足,至少能把水搅浑。」 唐四爷略一迟疑,便即点头。 唐梦芙只带含笑一人,随内侍出了唐家。 即将登车,唐梦芙眼尖,看到远处街角有人向这边探头探脑。那人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便即缩了回去,不是崔青云却是哪个? 「崔青云。」唐梦芙扬声叫道。 「唐八姑娘请上车吧。」内侍皱眉催促。 唐梦芙似笑非笑,「我是和崔家的人说话,又不是向别人通风报信,你怕什么?」 内侍被唐梦芙训得窘迫红脸,气冲冲的哼了一声。 崔青云听到唐梦芙的叫声,颠儿颠儿的便跑过来了,后面跟着黑压压数十名豪奴。 「小兄弟,你有什么吩咐?」崔青云「啪」的一声打开扇子,使劲在唐梦芙面前扇,一脸的殷勤讨好。 内侍眉头紧皱,但瞧瞧崔青云那巴结讨好的样儿,到底没敢张嘴撵崔青云走。 上面是吩咐了不许唐梦芙和外人说话,可这位崔小爷……唉,这崔太后的名头能吓着别人,难道还能吓着他?他最不怕的恐怕就是崔太后了。 内侍虽不敢撵崔青云,却在唐梦芙身边站着不走,支着耳朵听唐梦芙说话。 唐梦芙和崔青云本就不熟,再加上崔青云是出了名的纨绔笨蛋,唐梦芙也没办法给他打暗语,打了他也听不懂。想让崔青云帮着到齐国公府、大将军府送信,是休想了。 唐梦芙巧笑嫣然,「你姑母召我进宫去。我有样宝贝想带进宫请你姑母过目,你帮我带过去好不好?」 「好,好,好。」崔青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唐梦芙笑得更甜,「心晴阁正厅黄花梨黑理石大案,上面有一个很古朴的木盒子,盒子上写的篆字,你一定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件宝贝,只有我本人能看,你姑母能看,你帮我带进去,不许别人见着,好么?」 「好啊。除了你,除了我姑母,别人谁敢看,瞧我不大嘴巴子抽他!」崔青云生平头一回听小兄弟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激动得摩拳擦掌。 内侍在旁陪笑催促,「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还等着呢。」 唐梦芙微微一笑,抬脚登车,「崔青云,别愣着了,赶紧去吧。」 守门的官兵没敢拦着崔青云,但提防唐家的人和崔青云说话,提前把唐家的人都看管起来了。崔青云畅通无阻到了唐梦芙所说的心晴阁,见果然有张黄花梨黑理石大案,大案上果然有个古朴的长方形木盒子,忙亲手抱起来,意气风发,「进宫!」 「爷,这盒子瞧着就沉,小的们来抱吧。」豪奴过来献殷勤。 崔青云也觉得这木盒子特别沉,却骂那豪奴道:「你配么?小兄弟就交待了我这一件事,我不抱着,让你小子抱,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么?」 「是,是,小的不配。」豪奴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沮丧的低下了头。 「走,进宫!」崔青云吃力的抱着木盒子,雄纠纠气昂昂,出门坐上车,赶赴宫城。 --- 唐梦芙莲步姗姗进入延寿宫正殿,向崔太后行礼。 崔太后端坐在宝座上,矜持的道:「抬起头来。」 唐梦芙依言抬头,目光却依然恭敬向下,没敢抬头看崔太后。 唐梦芙眼神是向下的,但她眼角余光看到殿中除内侍宫女之外,还有几位贵妇或坐或站,其中一位坐在椅子上的人赫然便是太夫人。 崔太后眼前呈现出一张莲瓣似的小脸,当真如花似玉娇美绝伦,不由的赞叹道:「果然好个相貌。所谓的红颜祸水,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 旁边有个站着的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后娘娘为我们孙家做主啊!这唐八姑娘本是许给我家五郎的,唐家嫌贫爱富,一女许配两家,硬是把我家王郎的婚事给赖掉了。可怜我家王郎为了唐八姑娘相思成疾,现在卧床不起、容颜消瘦……」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连连叩头,求崔太后为她做主。 是孙太太。 唐梦芙心中雪亮。 这拨人还真是计划周密。把孙太太找了出来,硬说唐梦芙赖掉了孙家的婚事。有这个借口,太夫人要退掉唐家的婚事简直易如反掌。 果然,太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惊讶又愤怒,「唐八姑娘果然是和令郎定过亲的?这还得了!我定国公府知礼奉法,绝不敢强夺他人的未婚妻!」 第十八章 「此事可当真?」另一名坐在椅子上的贵妇慢条斯理的问道。 这个人的声音唐梦芙从来没有听到过,不知她是谁。 「千真万确。」孙太太忙从怀里取出份婚书,「这是我家和唐家的婚书!两个孩子是自幼的夫妻,八岁的时候便定亲了!」 那贵妇接过婚书扫了两眼,「果真是孙家和唐家的婚书。唐八姑娘,你这件事做得可不地道啊,既和孙家定了亲,便是孙家的人了,不该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人家攀上高枝儿了,要嫁到大将军府,哪还看得上我家五郎这尚未功成名就的小子。」孙太太口口声声指责唐梦芙攀高枝儿、忘旧情。 唐梦芙怔了怔。 这是在延寿宫,崔太后就在宝座上坐着呢,这位贵妇便敢擅自接过孙太太的婚书而不是先呈给崔太后,这个行为真够大胆的。何许人也? 「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真相被揭穿,还不是要打回原形。」贵妇淡笑。 「这世上偏偏有人不守本份,铤而走险。」略显低沉却依旧动听的少女声音。 唐梦芙更是惊疑不已。 这是谁家的姑娘,在崔太后面前竟一点儿也不拘束畏缩? 「宝玲说的对极了。」杨氏轻柔的、令人听了就厌烦的声音。 唐梦芙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和张劼议亲的那位马姑娘,马总督的女儿。 方才那位贵妇应该是马总督的妻子凌氏了,这母女二人怎会也出现了?只是在和张劼议亲而已,就要掺和到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当中了么? 「太后娘娘,臣女想和这位唐八姑娘说几句话,好好劝劝她。」马宝玲笑着央求崔太后。 「问吧。宝玲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好好问着这个唐八姑娘,把道理都教给她。」崔太后对这个马宝玲很是宽容。 有女子向唐梦芙走近,石榴裙裙角艳丽飞扬,有一种雍容华贵之美。 「唐八姑娘,我知道你和孙家是退过亲的,你家里还放着退亲文书。」相貌艳丽动人的马宝玲在唐梦芙身边蹲下来,轻轻一笑,「不过,你不用把心思放在退亲文书上了。我已经让人从你家堂而皇之的拿出来烧掉了。你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确实和孙家退了亲。」 马宝玲神情得意中又透着鄙夷,当然那鄙夷是冲着唐梦芙的。 唐梦芙沉默无语,连眉毛眼睛都不曾动一动。 沉默即是最高的轻蔑。 唐梦芙不给予任何回应,马宝玲那得意的笑意都僵在脸上了。 马宝玲眼眸中闪过怒意恨意,凑到唐梦芙耳边低声喝道:「怎地一点回应也没有?没话可说了吧?」 唐梦芙奇怪的看着她,眼眸明亮清澈,「退婚文书重要么?值得一提么?就算我有退婚文书,难道你们肯善罢甘休?」 马宝玲愣了愣,随即唇角轻勾,「你倒不笨。知道自己身临绝境,无处可逃,便安心认命了,倒不像那拨痴愚妇人似的大声喊冤,涕泗滂沱。」 「谁说我认命了?」唐梦芙笑容甜美,声音更是温柔如春水,「你以为你设下这样的毒计,便能把我的阿勆夺走?别做春梦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马宝玲没想到心事被唐梦芙戳破,又惊又怒,又惊讶万分。 她议亲的人是张劼,谁能想得到她意在张勆? 唐梦芙微微一笑,「你若真想嫁给张劼,这般用心拆散我和张勆做什么?你和张劼也算门当户对,根本不必用这种卑劣冒险的计策来讨好太夫人、杨氏。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张勆。」 唐梦芙语气平静自然,马宝玲听在耳中,却如千斤重捶一下下捶打她胸口,脸色青白。 马宝玲霍的站起身,「太后娘娘,这位唐八姑娘怙恶不悛恶性难改,臣女以为应赐她和孙五郎今日完婚!这贪慕权势的女子归了原夫,自然会悔不当初!」 「宝玲言之有理。」崔太后板着脸道:「唐八姑娘和孙五郎本有婚约,哀家便赐她和孙五郎立即完婚,以全夫妻情义。来人,把唐梦芙带下去,送至孙家,今晚便洞房花烛!」 「谢太后娘娘恩典!」孙太太大喜,连连叩头。 她的儿子孙五郎到现在还为唐梦芙害着相思病呢,把唐梦芙娶回家,她儿子的病自然就好了,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天大地大,儿子最大。 唐梦芙脊背挺直,沉默不语。 「大胆!」马总督的夫人忍不住出言训斥,「太后娘娘的懿旨你敢违抗不成?为什么还不接旨谢恩?」 「是啊,你为什么还不接旨谢恩?」杨氏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假惺惺的劝着唐梦芙,「赶紧接旨谢恩吧,惹怒了太后娘娘,后果便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了。」 太夫人叹息,「唐八姑娘,我知道你差一点儿就嫁给了阿勆,这时候让你退回去嫁给一个四品文官的儿子,你肯定不甘心。毕竟我家阿勆已是大将军,孙五郎却尚未入仕。可你从小就定给孙家了啊,这是你的命,你认了吧。」 这些女人七嘴八舌劝起唐梦芙,有人是真的在劝,有人却是在寒碜笑话讽刺。 唐梦芙清丽如出水芙蓉的小脸蛋上现出丝浅浅笑意,眼眸流转,温柔的道:「诸位何必如此着急。我不接旨,是我体贴尊敬太后娘娘,实心实意为太后娘娘着想。毕竟太后娘娘这道口谕最后还是要收回去的,我现在接了,岂不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么?」 「胡说!太后娘娘的懿旨为何要收回?」马夫人怒容喝斥。 「你认命吧。别再挣扎了。」马宝玲低笑,一字一字仿佛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勆。唉,差点儿嫁给阿勆,确实是难以接受要嫁给别人啊。」太夫人为唐梦芙可惜,摇头叹气。 杨氏被唐梦芙整治了几回,心里早把唐梦芙恨之入骨,可她这个人本事也大,恨一个人越深,表面上就越温柔,「唐八姑娘,你就安心嫁给孙五郎吧。你虽抛弃了他一回,可你和他是自幼的夫妻,他不会记恨你,以后还会对你好的。」 「胡说八道,这女子竟说哀家的口谕会收回。谁能让哀家的口谕收回?」崔太后拍案大怒。 内侍宫女等黑压压跪了一地,求太后娘娘息怒。 太夫人、马夫人等也先后跪下了,「求太后娘娘息怒。」 唐梦芙神色依旧恬淡。 崔太后怒气冲冲,「唐家丫头你说,这世上有谁能让哀家收回口谕?」 崔太后话音才落,殿门口传来一个比崔太后更嚣张蛮横的声音,「我!我崔青云能让你收回口谕!我跟你说啊,你赶紧把方才的口谕收回去,你若执意要让唐姑娘嫁给孙五郎,我就死给你看!我说死就死,可不是吓唬你!」 崔青云抱着个硕大的长方形木盒子,跟螃蟹似的出现在殿门口。 螃蟹是横着走的,崔青云也差不多。 崔太后虽恼怒崔青云无礼,可她看见这唯一的娘家侄子心就软了,真和崔青云生不起气,「青云啊,你怎么来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别管闲事,你要是管闲事姑母可生气了啊。」 第十九章 「我没管闲事。我管的是正经事。」崔青云振振有辞。 他跑进殿来,把手里的木盒子殷勤交到唐梦芙手里,「小兄弟,我把你要的木盒子原封不动给你带来了。」喜滋滋的、邀功般的瞅着唐梦芙,就好像小孩子做了好事,等着大人来夸奖。 唐梦芙此时孤零零的一个人,四周围群狼环伺,个个不怀好意,个个磨刀霍霍,她虽是位聪慧又有勇气的姑娘,便毕竟年龄还小,心里哪能不害怕?崔青云忽然出现在这里,犹如雪中送炭一般,唐梦芙心里一暖,唇角徐徐绽开抹笑意,温柔道谢,「崔青云,多谢你啦。」 崔青云轻飘飘的差点儿没上了天,「小兄弟夸我了,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兄弟都夸我了……」 「这,这么大的木盒子里装的是啥?」孙太太战战兢兢,一脸恐惧。 眼看着唐梦芙这个儿媳妇就要娶回家了,突然蹿出来崔青云这个捣乱的,孙太太心中生出不详之感。 「这盒子装的是什么?不会是违禁之物吧?」杨氏眼看好事就要成了,中间跑出个崔纨绔,心中恼怒,却不敢冲着崔青云说什么,只敢明着暗着挤兑唐梦芙。 唐梦芙奇怪的看了杨氏一眼,「你竟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号称定国公夫人,见到了这个木盒子,还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杨氏惊呼出声,脸色大变。 唐梦芙打开盒子,取出一柄剑,「正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青霜剑,定国公府两件镇府之宝之一。」 青霜剑乃世间宝物,青莹若霜雪,众人都看得呆了。 「大胆!唐梦芙你竟敢把凶器带到延寿宫!你这是犯了死罪,这是对太后娘娘不敬!」马宝玲第一个醒悟过来,大声喝斥。 「你这个丑女鬼叫什么?」唐梦芙还没来得及答话,崔青云大怒,一轱辘爬起来,瞪着马宝玲破口大骂,「这柄剑是老子我带到延寿宫的,你说我是死罪?你奶奶的,老子是崔家独苗苗,你判了老子的死罪,崔家绝后了你负责?」 马宝玲好歹也是位总督千金,被崔青云这个纨绔当面骂作「丑女」,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要哭出来了。 「这剑是我带进宫的,太后娘娘你要治罪就连我一起治!」崔青云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崔太后从先帝在世时起便独宠后宫,先帝驾崩后她做了太后,更是唯我独尊目中无人,但对着崔家这根独苗苗她是没脾气的,道:「青云你带柄剑到延寿宫作甚?下不为例啊,以后不许这样了。」言下之意,这次就不追究了。 「以后肯定不带。」崔青云心里一高兴,答应得格外痛快。 他肯定不会再带啊,剑这个东西他又不会玩,带剑进宫做什么? 崔太后安抚住崔青云,脸上的慈爱笑容就收起来了,板着个脸,跟唐梦芙欠她二百两银子似的,「唐家丫头,你带这柄剑进宫做什么?剑乃利器,你携利器进到哀家的延寿宫,若说不出个道理来,哀家定不轻饶。」 唐梦芙不卑不亢,「太后娘娘,这柄青霜剑乃是张大将军亲手交给我的聘礼。既然太后娘娘有旨,唐家和张大将军的婚事作罢,那这聘礼理应交还给张大将军,太后娘娘说对么?」 崔太后脸色缓和了些,「你倒也不贪财。甚好,这柄剑便交还给杨夫人吧。」 唐梦芙柔声道:「太后娘娘地位尊崇,对于臣子的家务事自然不可能件件了解。太后娘娘,这青霜剑是老定国公去世之前交给张勆张大将军的,声明这柄剑留给张大将军,其余人不得染指。有老定国公的遗命在,定国公府其他的人,包括定国公和太夫人在内,怕是没有资格来接这柄青霜剑。」 「有这等事?」崔太后有些犹豫了。 她还真是不知道定国公府的这些事。 唐梦芙趁机道:「既然定国公府没有其余的人可以来接这柄青霜剑,那何不等张大将军回京之后,再由太后娘娘做主解除这桩婚约呢?」 唐梦芙不敢奢望她一个小女子能对付得了这么多心怀叵测的女人。她只想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拖到张勆回来,他一定有办法。他不会肯让太夫人、定国公左右他的。 崔太后还真是犹豫了,「老定国公有这个遗命,哀家之前还真是没听说过。这个张大将军也真是的,祖父留给他的镇府之宝,他怎么就当成聘礼送到唐家了呢?」 马定玲暗暗咬牙。 她从制定这个计划到实施,简直处处完美,太夫人、杨氏、孙家,人人配合她。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偏偏唐梦芙把张勆送给她的青霜剑拿出来作挡箭牌,真是气死人了。 马宝玲暗中掐了杨氏一把,示意杨氏出面。 杨氏恨唐梦芙入骨,不愿放过眼前这个能把唐梦芙打入万丈深渊的大好机会,忙向崔太后建议,「一柄青霜剑而已,就算定国公府的人不便接,难道不能暂时存在太后娘娘这里?唐八姑娘这是心有不甘想要拖延了,臣妾以为此举不可取。」 崔太后赞赏的看着杨氏,显然对杨氏的建议很满意,「有道理。这柄青霜剑暂且存在哀家这里便可。」 杨氏低眉敛目,嘴角勾起得意的笑。 马宝玲心中窃喜。 太夫人怜惜的、感慨的摇头。唐家这位姑娘聪明是够聪明了,胆子也大,临危不乱,可惜了,她和定国公府没缘份啊。 唐梦芙神色不变,「太后娘娘肯接这柄青霜剑,那再好不过了。张大将军回京之后,太后娘娘把青霜剑交给他,再把您今天如何主持替他退婚的事公告天下,张大将军一定对您感激涕零。不只感激您,就连对崔家也感恩戴德,将来必有重谢。崔青云身为崔家独根苗,张大将军会格外关照,一日不敢或忘。」 唐梦芙这话说得平静,崔太后却是心里发毛。 她贵为太后,外命妇有冤情告到她面前,她主持公道,谅张勆也没话说。可她若管得太深,连张勆的青霜剑都代为转交,是不是太过份了呢?老定国公留给张勆的遗物,定国公、太夫人都没资格染指,她崔太后转交? 崔太后恼火的瞪了杨氏一眼。 这个杨氏太自私了,只顾她的私利,根本不为崔家着想! 「你别再多说了。赶紧跟着你婆婆回家,今晚便洞房花烛,别再想攀龙附凤了。」崔太后面沉似水。 崔青云瞪大眼睛在旁听着,蹦起来了,「和谁洞房花烛?和谁洞房花烛?」 唐梦芙眼波流转,扫了崔青云一眼,崔青云便陪着笑脸,老老实实的不敢再乱弹了。 崔太后眼皮直跳,「青云也太听唐家这丫头的话了吧?」想到之前她娘家两个弟妹说过崔青云喜欢唐梦芙,不由的心中叫苦。唉,青云要是真喜欢唐家这丫头,那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嫁到孙家啊,青云怎么受得了? 崔太后心里已经动摇了。 在她心目当中,皇帝都未必有崔青云重要。 世上有些女人拿娘家侄子当宝、重视娘家侄子更甚于亲生儿女,崔太后便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第二十章 马宝玲善于察颜观色,把崔太后的变化悄悄看在眼里,心里着急,踢了孙太太一脚。孙太太方才失魂落魄的,马宝玲这一脚把她踢醒了,忙叩头道:「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妾这便带儿媳妇回家,今晚便成亲!」磕了头起来,便要过来拉唐梦芙。 冰凉锋利的剑尖抵在孙太太胸口。 孙太太面如土色,「你,你,太后娘娘面前,你竟敢行凶?」打着啰嗦,一步一步后退。 唐梦芙逼退孙太太,剑尖反转,抵在她修长优雅的脖颈间,剑光幽幽,悻悻欲刺。 「不要啊。」崔青云腿一软跪下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你不要死呀,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崔太后心突突跳,厉声喝道:「快把剑放下!」 「何必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太夫人连连顿足。 唐梦芙脖颈间架着柄世间至为锋利的宝剑,莹洁如玉的小脸蛋被剑光映得灿然生辉,明艳不可逼视,「诸位若逼我嫁给孙五郎,我今日唯有以死抗争,挥剑自刎,横尸当场。张大将军不日即将归来,到时知道你们逼死了我,他会如何对待你们?」 不光崔太后,就连太夫人、杨氏、马宝玲也为之色变。 逼唐梦芙嫁了人是一回事,逼死唐梦芙是另外一回事。唐梦芙嫁了人,张勆会生太夫人、杨氏的气,也会生唐梦芙的气,到时木已成舟,只有撒手。唐梦芙被逼死了,张勆对唐梦芙就只有爱,对逼死她的人只有恨,这个结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唐梦芙招手让马宝玲过来,冲她笑得格外温柔,在她耳畔轻声的、一字一字的问道:「他知道你逼死了我,你还可能如愿么?」 马宝玲像被烙铁烙到似的躲开了,眼眸中满是绝望、恐惧和不甘。 唐梦芙轻笑,「你别逼我嫁孙五郎,别的我便不管了。你若能让太夫人聘你为孙媳,是你的本事,我半个字不会多说。」 马宝玲冷幽幽看了唐梦芙好一会儿,咬牙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马宝玲走到马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马夫人作出大度的模样,「太后娘娘,臣妾以为婚姻乃人伦大事,不宜草率。唐姑娘和孙五郎只是儿时定了婚,还未正式下聘,让唐家娇生惯养的姑娘就这么入了洞房,唐家父母情何以堪?不如让孙家和唐家商量办婚事吧,太后娘娘已经主持了公道,谅唐家也不敢再赖婚。」 「甚好。」崔太后正在台上下不来呢,马夫人给递来了梯子,崔太后就势答应了。 孙太太大惊,想要出言央求,可马夫人一记阴狠的眼神瞪过来,孙太太心中恐惧,不敢再多话。 马夫人笑容可掬的对太夫人道:「太夫人,趁着今天好日子,您何不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把张大将军的婚事给定下来呢?」 这原本是商量好的事,太夫人欣然同意,「这敢情好。阿勆是该定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我的意思是……」 太夫人正要提杨沅,马夫人却凑近太夫人低声道:「杨沅不愿意。别提她。」太夫人愕然,「阿沅怎么不愿意?她从小就喜欢阿勆。」马夫人皮笑肉不笑,「杨沅就是喜欢张勆才不愿意。太夫人,您就别提杨沅了,杨沅已经回府,您现在只有一个人可提。」 太夫人虽不聪明,这时也是恍然大悟,咬牙道:「原来你们马家相中的不是劼儿,是阿勆。」马夫人微笑,「正是。太夫人,你别无选择,快向太后娘娘央求吧。杨沅真的走了。」太夫人心里冒火,但她们商量好的就是扯虎皮作大旗,当着崔太后的面退婚,当着崔太后的面重新定婚,只不过太夫人原定的是杨沅,马夫人却已经把杨沅支走了,现在太夫人能选择的只有马宝玲一人。 太夫人大怒,但为形势所迫,最后不得不说出马宝玲的名字。崔太后心不在焉的笑道:「张大将军和马总督的独养女儿甚是相配,哀家先在这里祝贺张、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了。」 杨氏大惊失色。 马宝玲夙愿得偿,虽害羞的低了头,却是满面春风。 杨氏咬牙切齿。 她还以为马家母女是真心看上了张劼,才会对定国公府的事这么上心,对太夫人、杨氏言听计从,谁知道马家母女另有心思,明着和张劼议亲,实际看上的是张勆! 杨氏精明了大半辈子,最后做了马家母女手中的棋子,这一气非同小可。 唐梦芙收好了剑,崔青云殷勤的替她抱起来,「太沉了,我替你拿。」 唐梦芙知道这是皇宫,带剑出入多有不便,也只有崔青云这样的身份才能畅通无阻,便没推辞,「有劳了。」 「没劳,没劳。」崔青云兴奋得话都不会说了。 唐梦芙向崔太后告辞,崔青云陪着她缓步出殿。 经过马宝玲身边时,马宝玲低笑,「张勆终归还是我的了。」 唐梦芙脚步不停,「等你和他洞房花烛的时候,再来夸这个海口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马宝玲很自信。 张勆的婚事必须要听父母、祖母的。他就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太夫人为他定了亲,崔太后做媒证,张勆是敢忤逆祖母,还是敢公然违抗崔太后? 他又不是疯子,这怎么可能。 「他会让你大开眼界的。」唐梦芙嫣然一笑。 张勆还没回来,但唐梦芙对他就是有这样的信任。她知道,张勆一定不会负她。 他们定过亲事了。张勆对她说过,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他和她是分不开的。 太夫人、杨氏还有这个马宝玲,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想要分开张勆和唐梦芙,痴心妄想。‘ 「咱们走着瞧。」马宝玲挑衅。 「好呀,走着瞧。」唐梦芙回眸一笑,飘然出殿。 出了延寿宫,唐梦芙腿便软了,差点栽倒。崔青云忙命内侍叫了乘轿子过来,唐梦芙坐了轿子,崔青云抱着木盒子跟着,一路唠唠叨叨,「哎,你不用担心要嫁到孙家,我不会让你嫁到孙家的。孙家那臭小子也配娶你?我都比他强。」 「多谢你,已经没事了。」唐梦芙清脆的道。 太夫人、杨氏、马宝玲她们打的是突袭战,靠的就是唐家不知情无所防备。现在唐梦芙已经保住了自己,出宫之后就能向齐国公府、归善大长公主府报信了,她们还想摆布唐梦芙,怎么可能。 「哎,你真和张大将军退亲了?」崔青云犹豫再三,壮着胆子问道:「你别伤心呀。张大将军要是娶那个丑女了,我……我娶你……」 「他不会娶别的女人的。」唐梦芙不悦,「他只爱我一个,我也只爱他一个。」 「哦。」崔青云耷拉下脑袋。 「那个,崔青云,今天谢谢你啊。」唐梦芙温柔亲切的道谢。 崔青云又精神了,「谢啥谢,小事一桩!」 唐梦芙出宫门登车,崔青云送她回了成贤街。唐梦芙既然已经回来,外面守着的人也就撤了。唐梦芙派人往齐国公府送了信,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很快赶来,听唐梦芙说了延寿宫的事,齐国公气得破口大骂太夫人是个糊涂蛋。 第二十一章 齐国公夫人寒心,「阿勆这孩子容易么?她是阿勆的亲祖母,这般坑自己的亲孙子。芙儿花朵般的小姑娘,她要退了婚给坑到孙家去,恁地狠心。」 唐四爷深深一揖,「老国公爷,老夫人,请恕晚辈直言,这太夫人、杨氏如此的行径,定国公府简直是狼窝一般,就算阿勆对我们全家有救命之转,我也不忍心让芙儿嫁过去了。」 「四郎,我心里有数。」齐国公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把阿勆过继到齐国公府,定国公府那帮糊涂蛋蠢货,以后休想再左右阿勆、芙儿。」 「可是太夫人做主让阿勆和马家定了亲啊,这可如何是好。」黄氏担心。 「他会有办法的。」唐梦芙轻声道。 她声音轻轻的,却无比坚定。 齐国公、唐四爷等人又是心酸,又是感慨。 多好的一对孩子啊,谁忍心把他们分开? 太夫人做主,为张勆和马总督的女儿马宝玲定了亲。 这亲事虽然定得仓促,却办得异常隆重热闹,知会亲友,满城风雨。 太夫人知道张勆不愿意,太夫人也相信婚书烧了,新的亲事定了,崔太后赞许了,举世皆知了,张勆就算再不情愿也只有忍气吞声的认了。 忤逆尊长是重罪,太夫人相信张勆只要不发疯,便不会公然和祖母、父亲对抗。 太夫人在等着张勆迷途知返。 齐国公命人飞鸽传书给张勆,告知京城有变,速归。 定国公府和马总督府结为亲家,场面浩大,无人不知。 黄三丫带着她闺女秦秀清在定国公府赴过定亲宴,得意洋洋的驱车到了成贤街,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对黄氏冷嘲热讽。 秦秀清装出天真模样,「娘,咱们今天到定国公府吃的是定亲酒吧?是张大将军和马姑娘定了亲?这就奇怪了,张大将军不是大姨母的乘龙快婿么?」说着话,掩着樱桃小嘴,吃吃的笑起来。 黄三丫满脸都是笑,却硬要装出幅遗憾可惜的神情,「唉,福儿这孩子白白带了个福字,其实没福啊。这么好的亲事,半中间硬是让马总督的千金小姐给截去了!命苦的福儿。」 黄氏为了唐梦芙的事正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板着脸没理会这对母女。 黄三丫越发来劲了,「大姐,你闺女和张大将军的婚事已经黄了,看样子以后她是只能嫁到孙家了。大姐我同情你啊,差一点儿就要攀上高枝儿了,手一松掉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惨啊。」 黄氏怒火上涌,正好手边放着个擀面杖,提起来就往黄三丫身上抡,「我让你幸灾乐祸,我让你含沙射影,看我不打死你!」 黄三丫不提防黄氏会对她动粗,被黄氏追着满屋子乱跑,嗷嗷惨叫。 秦秀清方才还挺神气呢,这时候吓得尖叫着往旁边躲,恨不得贴到墙里去,好让黄氏的擀面杖打不到她身上。 唐四爷自外头进来了。 「姐夫快救我!」黄三丫看到了救星。 「娘子,莫打出人命。」唐四爷自黄三丫身边经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唐梦龙和含黛也闻声过来了。 「梦龙快拉着你娘,她快把我打死了。」黄三丫哭叫。 「娘,您手疼不?要不要帮忙?」唐梦龙体贴的问道。 黄氏气呼呼的,「不用!别说黄三丫一个了,就算黄二丫黄三丫和包氏一起来我也不怕,我一个能打她们三个!」 「娘,我帮您一起打她。」含黛去拿鸡毛掸子。 「你,你晚辈敢打长辈?」黄三丫眼看又来一个帮忙的,急得跳脚。 含黛冷笑,「我打你怎么了?我虽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好歹也有个郡主封号,我就是帮着我娘亲打你怎么了?」抡起鸡毛掸子,冲着黄三丫的胳膊猛抽了几下,黄三丫连声惨叫。 黄三丫被打得狠了,气性激上来,恼怒大叫,「大姐你打我有啥用?反正你家福儿是被定国公府退婚了!马家好位千金小姐厉害之极,你闺女不是对手,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唐梦芙陪着诚勇伯、诚勇伯夫人也来了。 「打什么!」诚勇伯大惊。 黄三丫见着诚勇伯可算是见着亲人了,放声大哭,「大姐这是下狠手要打死呀,爹,您快救救我!」 诚勇伯皱眉,「大丫儿,别打了。」 诚勇伯夫人心善,「大丫儿,快别打了,再打该出人命了。」 黄氏顺手又抡了黄三丫几下,才气哼哼的停了手,「爹,娘,你们问问黄三丫方才说的啥话?」 「我都不用问,狗嘴肯定吐不出象牙。」诚勇伯没好气,「黄三丫能说出啥好话来?肯定是她讽刺笑话福儿了,大丫儿才会打她。」 「爹,您还没老糊涂啊。」黄氏大喜。 诚勇伯嘴角抽了抽。 大丫儿你这是夸你爹么? 黄三丫浑身上下都是疼的,双手抱臂,眼光躲闪,「爹,您怎么在这儿?」 诚勇伯没好气,「我和夫人来看福儿的。黄三丫我告诉你,你别打量着福儿被定国公府退了亲,你就能对她冷言冷语笑话她了。福儿要是真嫁不成张勆,那就嫁到诚勇伯府做我的孙媳妇!你敢欺负福儿试试?」 黄三丫结结巴巴,「孙,孙媳妇?爹,福儿她不是许给孙家了么,怎么做您的孙媳妇?」 「孙家敢再厚着脸皮说和福儿有婚约?」诚勇伯心头火起,疾言厉色,「退过了婚事又想来耍赖,厚颜无耻!」 唐四爷道:「福儿被召入延寿宫的那天,有个着内侍服饰的人到我家来要了退婚文书,说是要当面呈交崔太后,但是这个人后来便找不到了,退婚文书当然也没有呈到崔太后面前。我家的退婚文书就这么被骗走了。虽然如此,当日我和孙司业当面退的婚,双方写下退婚文书,我大哥还有他的两位同僚是见证,在退婚文书上签过字的。我和我大哥已经找了这两位礼部官员出来,请他们作证,孙家赖不了退婚的事。」 黄三丫浑身疼,满心不甘,「那福儿就嫁到诚勇伯府吧,虽然比张郎差多了,到底也比孙家强。福儿若到孙家,孙家公婆丈夫怀恨在心,一定会搓磨她的。」想到唐梦芙竟能不跳孙家这个火坑,心里难受极了。 诚勇伯又板着脸训了黄三丫一通。 黄三丫白挨了顿打,又挨了顿痛骂,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唐梦芙静静站在那儿,秀眉微蹙,似有愁容。 诚勇伯心疼,安慰她道:「福儿,黄三丫就是胡言乱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唐梦芙轻笑,「她也不全是胡言乱语。外祖父听到了么?方才她说马宝玲厉害之极,我不是对手,您不觉得奇怪么?她怎么知道马宝玲很厉害?」 「对啊,三丫儿你怎么知道马宝玲厉害?」诚勇伯被唐梦芙一提醒,也觉得不对劲。 黄氏柳眉倒竖,「黄三丫你是不是和马家那个丫头勾结了?」 黄三丫神色惊慌,连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和马姑娘素不相识,我没有和她勾结,真的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厉害?」众人异口同声 第二十二章 黄三丫眼神躲闪,吱吱唔唔,「我,我是猜的嘛。福儿和张大将军已经定了婚,马姑娘有本事让福儿这婚事退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了她,我猜她一定很厉害……」 「那为什么不是她爹厉害,不是她娘厉害,却单单是她呢?」唐梦芙慢条斯理的问。 黄三丫流冷汗,「我,我瞎猜的……」 诚勇伯一把拉过黄三丫,脸色铁青,「你如果真和马家勾结了,我打断你的腿!到底有没有!」说到后来,已经是在怒吼了。 「没有,真的没有。」黄三丫哭丧着脸,战战兢兢。 诚勇伯哼了一声,把黄三丫推开了,警告的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要是让我查到你有什么劣迹,我铁定饶不了你!」 黄三丫又羞又气,又是害怕,低低的道:「是,女儿知道了。」 黄三丫和秦秀清母女二人灰溜溜的走了。 孙司业厚着脸皮托了同乡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李翰林来说合,没敢硬赖,只说孙五郎对唐梦芙委实一往情深,求唐家念在孙五郎一片痴心,重修旧好,再结良缘。唐四爷很生气,「因为孙家胡搅蛮缠,我家芙儿在延寿宫险些丧命。李大人,若换了是你,可还愿意再和孙家联姻?」唐大爷细细把退婚当天的事说了,「……我家的退婚文书虽被骗走,可我那两位同僚随时能出来作证。李大人,孙家出尔反尔,害我侄女,这不是要结亲,是要结仇啊。」 李大人知道说合不成,叹息道:「彼此同乡,原不该闹到这一步。既然实在无缘,老朽不敢再多事。」差人到孙家给了回话,不再管这件事了。 孙太太一心为孙五郎着想,还想硬赖这桩婚事。孙司业把她训了一通,「这事若在延寿宫成了也就成了,出了延寿宫还有什么希望?我当面和唐四爷退的婚,还有唐侍郎、礼部两位主事做证,难道你让我当面和这四位硬赖?我还要脸不要脸了?」 「为了儿子我连命都能不要,脸面算什么?」孙太太痛哭。 提到孙五郎,孙司业也是心软,挥手道:「由着你去闹吧,我不管了。」 孙太太不死心,「文的不行,我便用武的。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和马总督的夫人我都认识的,太后娘娘发过话,她们都是见证,我找她们去。」 孙太太先去了定国公府,然后又去了马总督府,谁知这两家都没让她进门,直接给挡了。孙太太这时才知道自己做了枚棋子,后悔不迭,「敢情太夫人和马夫人只是想让张勆和唐梦芙退婚罢了。我又不能真的把唐梦芙娶回来,那我趟这混水作什么?何苦作这个孽?」 孙家因为这件事得了个出尔反尔的名声,在同乡之中、文官之中名声大不如从前,孙太太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夫人、杨氏好似唯恐世人不知道张勆和马宝玲定了亲,才大张旗鼓办过定亲宴,便又举办了答谢宴会。除了世交好友之外,把唐梦芙也请去了。 黄氏不许唐梦芙去,忿忿的道:「这帮人肯定不怀好意。」 唐梦芙却撒娇的道:「我这几天心里有点烦,想到宴会上煞煞她们的威风。」 唐四爷和黄氏溺爱纵容女儿,便答应了。 黄氏特地去了平王府,麻烦平王太妃替她照顾唐梦芙。平王太妃歉意的道:「那天芙儿在延寿宫遇险,我竟没帮上忙,这回可一定得保护好芙儿了。」欣然答应了。 平王太妃带着唐梦芙到了定国公府。 平王太妃驾到,太夫人和杨氏自然要出来迎接。可恨的是太夫人、杨氏婆媳二人对平王太妃下拜之时,唐梦芙竟站在太妃身边兀立不动,太夫人和杨氏又是羞惭,又是恼怒。 虽然恼怒,有平王太妃,她们也只有忍气吞声。 来宾众多,大多是看热闹来的,太夫人陪着平王太妃、唐梦芙进到大厅之时,众人侧目。 「这就是张大将军原来的未婚妻啊?长得倒是真不错,似乎比马家千金还略强些。」「不是略强些,是强上许多吧?不过长得好没用,运气太差,都已经定了亲又被马家给截了。没办法,她家世不行,父亲兄长只是七品小官,拿什么和马总督相比?」 「张家请这位唐姑娘来做什么的?羞辱她么?」「应该是吧。就算不是羞辱,也是示威,让这位唐姑娘对张大将军死了心,不要再做美梦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位唐姑娘怪可怜的。」「嗯,是很可怜。不过,谁让她娘家没权没势呢?这也是她的命。」 虽然有平王太妃带着,但来宾们都知道唐梦芙是来出丑的,对她多多少少都有些同情。 马宝玲盛装丽服,出来拜见贵客。 她相貌艳丽,服饰又华贵,大红色衣裙热烈如火,先声夺人。 「唐八姑娘,我对不起你了。」马宝玲微笑而来,仿佛对唐梦芙非常抱歉似的,「上个月张大将军还是你的未婚夫,现在是我的了。」 她好像是在道歉,其实是在炫耀、示威,这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唐梦芙嫣然一笑,命含笑抱过一个木盒子,「马姑娘,你现在不必对我抱歉,有一天你拿到这把青霜剑,便有资格对我说方才那番话了。」 马宝玲骤然色变。 她是以服利者的身份来羞辱唐梦芙的,唐梦芙却不慌不忙的告诉她:别急,胜负未分,你还没赢呢,不用急着摆出这幅嘴脸。 马宝玲咬紧了嘴唇。 太夫人好为人师,语重心长,「唐姑娘,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硬撑了。子女婚事须听从父母之命,阿勆的父母已为他定下马姑娘,你就不要再想着他念着他,不肯放手了。」 唐梦芙唇角弯了弯,「太夫人,我知道你为什么频繁宴客。因为你心虚,你心里没底。」 「小姑娘家不要胡说。」太夫人拉下脸。 唐梦芙才不看太夫人的脸色,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太夫人,你现在心里很慌,忐忑不安。明天张勆就要回来了,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态度回复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对付杨氏和马家。你频频宴客,恨不得亲口告诉每一位亲友张勆和马宝玲的亲事,这正表明了你心中的不安,不是么?」 太夫人脸黑得如锅底一样,「年幼无知,自作聪明。」 唐梦芙凉凉的道:「有些人年龄是很大,那又怎样?不知廉耻,不顾道义,损人却不利己,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我年龄虽小,见识却高,这种傻事我是不肯做的。」 太夫人被唐梦芙气得七窍生烟。 平王太妃虽是心里有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亲家真是多虑了呢,芙儿这样还用人照顾?她一张小嘴就能把这些心怀叵测的女人一个一个气死过去。 「明天阿勆就要回来了?」平王太妃忽地注意到唐梦芙方才说过的话。 「对,明天正午时分至五里亭。」唐梦芙语气轻松。 「张大将军明天要回来了!」来宾们听到这个消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纷纷小声议论,「他回京之后发现未婚妻换人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哎。要不然咱们明天看热闹去,我真想知道张大将军是不是逆来顺受,真的就接受这位马家千金为妻了?」 第二十三章 这些人也真是闲的,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有多家夫人、太太、小姐决定明天要到五里亭看热闹。瞧瞧张勆回京之后,会如何对待他的新婚约、新未婚妻。 太夫人脸色越来越阴沉。 马总督的夫人向来自负,可这会儿看着神态自若的唐梦芙忽然心里没底,低声问太夫人,「您说阿勆会不会反应激烈?」 太夫人好像被烙铁烙到了似的,蓦然抬头,「不,不会!阿勆脾气倔不听话,但他毕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还是识大体的。公然忤逆祖母、父亲是为不孝,犯了不孝之罪,仕途尽毁,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唐梦芙自毁前程?」 马夫人便即释然了,「他这个前程来得容易么?十几年战场拼杀,简直是拿命换来的。是了,太夫人说得对,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唐梦芙,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甘心背上不孝的骂名。」 太夫人和马夫人互相安慰互相开解,好像真的相信了她们所说的话。 但她们的笑意未达眼底,心里到底有几分把握,外人就无从猜测了。 杨氏好死不死的也想开口笑话唐梦芙,一脸的假惺惺,「唐八姑娘,可惜咱们没缘份,不能再做婆媳了啊。」 唐梦芙一直是笑盈盈的,这时小脸一板,脸若冰霜,「谁和你是婆媳!张大将军母亲早就去世了,下定之时是他亲自为我插钗,与你有何相干!」 唐梦芙这番话本就说得清脆响亮,又有许多好事者瞪大眼睛瞅着她这边的一举一动,所以很快就传开了。不少人冲着杨氏指指点点,杨氏羞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唐梦芙骂过杨氏,抽出青霜剑,如霜雪般的宝剑莹莹生光,众人发出惊呼赞叹声。 「夫妇为人伦之本,‘有夫妇然后有父子’‘夫妇正则父子亲’。夫妇之道若不正,实是乱家之源!一个下定之时没资格为我插钗的女人,有什么脸面跟我谈婆媳缘份?我这个人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天请诸位替我做个见证,我不屑与某人为伍,只要她还在定国公府,我便不踏入这府邸半步!若违此言,便如这椅子一样!」 青光掠过,紫檀木四出头官帽椅整整齐齐从中间劈为两半。 众人都看得呆了。 青霜剑名不虚传,果然是宝剑啊……唐家小姑娘这般娇娇怯怯,也没见她如何用力,紫檀木的椅子便成两半了…… 唐梦芙收起青霜剑,携了平王太妃的手,带了含笑及众侍婢,傲然离去。 众人目瞪口呆,太夫人、杨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躲躲今日之羞。 马夫人眉头紧皱,「玲儿,这个唐梦芙不好对付啊。」 马宝玲脸色发白,眼睛却异常明亮,「我十岁那年便喜欢张勆了,他必须是我的!唐梦芙再厉害也没用,婚事已定,张勆再不愿意也不能公然违背祖母、父母之命,他只能娶我!」 马夫人心中有浓浓的不安,「但愿如此。」 次日皇帝率军归来,三品以上官员及公侯伯、外戚早早的至郊外五里亭相迎。 除这些官员之外,还有不少官员的家眷也驱车出城,在五里亭附近围观盛况。 远方扬起一道道黄色尘土,马蹄声整齐雄壮,大地隐隐震动颤抖。 「来了,来了。」众人精神一振。 旌旗蔽日,侍从如云,数百名侍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匹神骏之极的白马飞驰而至。马上之人却不是皇帝,而是一位银盔银甲俊美无俦的将军,面如美玉,风姿秀异,眼眸中似有怒火闪耀,明亮如星辰。 「张大将军。」出城迎接的官员们,来围观的仕女们,都兴奋起来了。 「张大将军,定国公府给你定了门新亲事,你知道么?」不知哪位好事者大声叫道。 定国公、马总督也在众人的行列当中,两人同时红了脸。 张勆这门新亲事,定的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啊…… 不光有好事者大声叫喊,还有多事的人把定国公和马总督推了出来,「张大将军,定国公和马总督做了亲家,你瞧他们相配不相配?」 马总督嘿嘿笑,定国公忽觉心虚,竟不敢看张勆的眼睛。 围观的仕女们纷纷从车里探出头,一个比一个兴奋。 张勆端坐在马背上,银白披风随风飘扬,明明是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却渊渟岳峙,气势惊人,仿佛天地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取下了背上的长弓。 穿云之弓,如秋月行天。 张勆弯弓搭箭,瞄准了马总督。 周围的人群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全体惊呆。 「阿勆,你这是何意?」定国公最先明白过来,抹抹额头的冷汗,大声呵斥。 张勆持弓搭箭,声音稳而清,如风击碎玉,「诸位想必知道,太夫人为我和这位马总督的千金定下婚约,这位马总督就要成为我张勆的岳父了!婚姻大事向来是尊长做主,按理说我不能反对这桩婚事,可诸位知道么?定国公夫人杨氏也是太夫人做主聘娶的,她的两个兄弟杨应期、杨应全投敌叛国,被当众斩首,足以成为定国公府之羞、足以成为世子张劼之羞!我若依太夫人之命迎娶马家千金,万一太夫人再次看错了人,马总督将来投敌叛国,我的儿女岂不是要和张世子一样,有个让他抬不起头的外家么?」 「太夫人对我张勆是一片爱护之心,可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眼神不好,我不敢违抗她老人家的命令,却怕她老人家看错了人。故此,我在遵命结亲之前,必须查清楚马家的底细!我,柱国大将军张勆在此郑重宣布,悬赏二十万两白银,征集马总督和他儿子们的罪证!」 周围一片静寂。 悬赏二十万两白银,征集马总督和他的儿子们的罪证……张勆是有多不愿意结这门亲…… 马家倒霉喽。 两广总督,封疆大吏,到了马总督这样的身份地位,谁身上可能是干干净净的?悬赏二十万两白银,没人铤而走险告发马总督才怪。 马家危险了。 一方面是危险,另一方面是太过丢人。因为马家千金和张勆定了亲,张勆就要向马家开火,所以张勆是有多讨厌这位马家千金?这位马家千金是有多差,才会让张勆避之如蛇蝎? 「你,你,你竟狂悖至此,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马总督又窘迫又气愤,满脸通红。 「阿勆你疯了?快向马总督赔罪!」定国公色厉内荏,叫声最高。 「马总督啊,因为你硬要把闺女许配给张大将军,都逼得张大将军要清查你马家的罪行了,哈哈哈。恕小弟多句嘴,这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张大将军实在不乐意你就算了吧。俗话说抬头嫁女,你这嫁女儿是低三下四求着人家,你又何必呢?」神武营指挥使郝宠放声大笑,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郝宠曾做过马总督的下属,因犯小错被马总督鞭打过,一直怀恨在心。这时见马总督丢人现眼了,他自然要趁机落井下石寒碜几句好泄泄私愤了。 「郝指挥使,话不是这么说,婚姻大事要听从尊长之命。」定国公皱眉头。 第二十四章 「人家张大将军也没有不听从尊长之命啊。张大将军说了不娶马家千金么?没有啊。张大将军只是要查清楚马家的底细,不愿再和国公爷您一样有个专往人脸上抹黑的岳家罢了。国公爷,您那两个小舅子杨应期、杨应全可是前不久才在刑场被斩首啊,张大将军不想有这种拖后腿的亲戚贻羞子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郝宠堆着一脸笑,话却说得有些尖刻。 定国公被人当面揭了伤疤,一张脸和马总督一样,成了猪肝儿般的颜色。 「阿勆你快把弓箭放下,拿箭指着长辈,像什么样子?」定国公说不过郝宠,训起张勆。 训自己儿子他还是很在行的。 张勆语音清越,却有着震撼人心的气势,「我张勆说到做到,从此刻开始征集马家父子犯罪的证据,一经查实,赏银立即兑现。诸位如若不相信,请看此箭!」 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胜电掣风驰,冲着马总督迅疾无伦的射了过去!快到根本无从闪避! 马总督惊骇无比,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噗」的一声闷响,精钢铸成的箭头射入坚硬地面,箭头雁羽轻扬。 「箭上有字哎,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有人眼尖看见了,当成稀罕事大声宣扬。 「二十万两,好大一笔钱!唉,我为什么不知道马家的罪证呢?若是我知道,现在便出首,赚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下半辈子还用愁么?」有人顿足叹息。 马总督睁开眼睛,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定国公又惊又怒,想要训斥张勆,可周围的人已经热烈议论起这件事,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张勆长长的手臂在空中一挥,身后有数名兵士闪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单子向四周散发,「这是我家大将军的悬赏,请诸位收着,向亲友散发。」这周围的女眷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到了此时人人眼光放亮亢奋不已,见了这悬赏单子岂有不想看的?忙命侍女要了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看完之后更是兴奋,纷纷探头出来和亲友议论,「哎,你们说说,有这二十万两银子的赏金,多久能扳倒马家?」「多则三个月,少则十天。」有人大胆推断。 没有人怀疑张勆不能扳倒马家,关心的是到底多久能扳倒,三个月,一个月,还是十天二十天? 「阿勆,你太过份了,快把这支箭收回去!把你方才说的话收回去!否则,否则我便告你不孝!」众人的议论越来越热烈,定国公忍无可忍,冲到张勆马前,振臂高呼。 「陛下驾到----」前方又是尘土飞扬。 这次来的人比方才还要多,黑压压的队伍延绵数里,居中的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一来,大臣们自然是要接驾的,定国公当然也不敢再大声嚷嚷了,随众俯伏。 「众卿平身。」皇帝心情极好,神采飞扬。 定国公随着众大臣起身,马总督生气的小声问他,「国公爷,你管得了令郎么?若实在管不了,咱们两家的婚事作罢,我马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真让张勆悬赏收集马家罪证,马家前途堪忧。马总督方才是被张勆突如其来的举动弄蒙了,迷糊过来之后,马总督便要采取行动了。让定国公管管他的儿子。 定国公面红耳赤,「我岂能管不了他?」 不行,不能任由张勆这毛头小子耍横,做老子的还制不了他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定国公指着张勆方才射出的那支箭,「小儿张勆年幼无知,不满家中为他定下的亲事,竟要悬赏二十万两征集马家的罪证。此举狂悖之极,求陛下申斥处罚。」 众人更是精神抖擞。 热闹了哎,定国公这做爹的当众向皇帝陛下告状了!指名道姓的告他的亲生儿子了! 虽说做父亲的可以告儿子,但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这世上还是爱儿子的父亲多,所以大臣告亲生儿子的事一向少有。这么稀罕的事发生了,看热闹的人怎能不兴奋? 「求陛下为臣做主!」马总督伤心流泪,拨出地上的箭,双手举过头顶,「臣忠心为国,效忠陛下,实不应该被张勆如此当众羞辱!」 张勆从兵士手里取过悬赏单子呈给皇帝,「陛下,太夫人为臣定了马家千金为妻。陛下也知道,太夫人先前为我父亲聘妻杨氏,结果杨氏的弟弟杨应期杨应全投敌叛国,被当众斩首。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臣的婚事不敢不谨慎,故此要先查清楚马家父子的人品、操守、德行。如若不然,成亲之后马家和杨家一样出事,臣的孩儿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外祖父和舅舅了。」 皇帝拍案大怒,「有个品行不佳的舅舅绝对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阿勆,朕支持你查,必须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悬赏二十万两是吧?单有银子还不行,朕再给你加一样,实名举报马家父子罪行之人,一经查实,书生赏五品主事,武将赏建威将军!」 皇帝怒气冲冲咬牙切齿。 他生平最恼恨的就是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他的两个舅舅了。崔太后的两个弟弟仗着姐姐的权势胡作非为,夺人田亩,和百姓争利,虐杀僧奴,卖官鬻爵,皇帝一直嫌这两个舅舅没出息、丢他的人,但碍着崔太后的颜面又不能严惩,可把皇帝给憋坏了。 张勆一提到孩儿会有让他们羞于出门见人的舅舅,立即引起皇帝的共鸣。查,必须查,阿勆这还没成亲没孩子呢,一切都还来得及。 定国公和马总督没料到告状的后果会是这样,一对新亲家同时在风中凌乱。 「陛下,臣冤枉……」马总督要向皇帝鸣冤。 皇帝哈哈一笑,「马爱卿,你如果是清清白白的,让人查上一查又何妨?好了,朕相信你是清官,相信你是好人,可阿勆结亲这是一辈子的事,小心谨慎些也没错。」 郝宠等官员有些是和马总督不对付,有些是要拍皇帝的马屁,纷纷劝马总督道:「对啊,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让张大将军查查又怎么了?正好还你一个清白。」 马总督叫苦不迭。 特地来看热闹的人们可乐坏了。 不光张大将军悬赏二十万,皇帝陛下还给加了个官职呢。别看只是五品,这个官职不小了,堂堂状元郎才入翰林院也不过六品。这要是真能揭发马总督父子的罪行,又得银子又升官,比中状元都强! 有些本是凑热闹的人掉转车头,急急忙忙往家赶。赶紧回家商量商量打听打听,看谁知道马家父子的黑料,这一件件一桩桩可都是钱啊,而且还能得一个五品官做做! 有人是想回家商量打听要赚这二十万两,有人明知自己没这本事,又不甘心完全置身事外,路上便把悬赏单子的事逢人便讲,「看到没?二十万两银子呢。你如果知道马家的罪行赶紧检举揭发。」还有好事之人把悬赏单子加印了许多,逢人便散发,「快来看看,这种新鲜事儿多少年也遇不着一回。咱们得不了赏银也乐呵乐呵。」 张勆悬赏二十万两收集马家罪证的事,就像春风吹绿了杨柳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遍全京城,尽人皆知。 第二十五章 唐梦芙快活的在家里荡起秋千,「我就说了嘛,他会有办法的。」 秋千荡得高高的,唐梦芙心情亦是飞扬。 黄氏也很高兴,「我白担心了。还以为太夫人有命,阿勆会很为难,没想到这孩子既聪明又有决断,这个办法好极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微笑不语。 张勆这一招确实够狠。一方面是要把马家连根拨起,另一方面也是在打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等人的耳光。现在马家该慌了,定国公府也该乱了…… 定国公府果然已经乱了。 太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嘴唇发白,跌坐在罗汉榻上,「阿勆竟这么对我,这个孩子丝毫也不顾祖孙之情了,他竟这样对我……」 杨氏急得扑到太夫人面前跪下,「娘,您快想想办法啊,马夫人已经差人来兴师问罪了,马家乱成了一锅粥!马家就和咱家定个亲事,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还有哪户人家敢和咱们打交道?定国公府颜面无光啊!」 定国公跺脚,「我说什么来着?早就告诉过你们了,阿勆脾气倔不听话,他的事让你们少管,你们就是不听我的!现在惹出事了吧?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杨氏不敢和定国公顶嘴,伏在太夫人膝上低声啜泣。太夫人失神坐了许久,缓缓的道:「阿勆既然不孝,那也休怪我无情了。」 杨氏心中一喜,忙道:「您要告阿勆不孝么?这虽是下策,但阿勆若实在不听话,也只好这样吓吓他了。」 太夫人皱起眉头,不快的扫了杨氏一眼,「你还不老,怎地便糊涂起来了?陛下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支持阿勆,咱们定国公府若因为这个去告阿勆,岂不是和陛下作对么?」 杨氏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伸手自己掌嘴,「是,媳妇说错了话,媳妇该死!媳妇猪油蒙了心,竟忘了陛下是支持阿勆的,媳妇该死!」 杨氏惯于在定国公和太夫人自轻自贱,博取同情,如果放到从前,杨氏自己掌自己的嘴,定国公早就心疼了,太夫人也要可怜她了。今天和往日不同,形势严峻,太夫人和定国公都顾不上这个了,杨氏自己把脸抽得都红肿了,也没人怜惜她。 「别闹了。」定国公烦燥得不行,「娘必定有好主意,听听娘怎么说。」 「是。」杨氏跪在地上,心中暗暗怀恨,面上却越发柔顺。 太夫人一声长叹,「我本不想到族里去告这个状的。可事到如今,只好狠下心,让族里的长辈来替咱们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小辈了。」 「是,娘英明。」杨氏忙拍太夫人的马屁。 定国公犹豫,「娘,族里会向着咱们不?大伯和大伯母可是偏心阿勆的。」 太夫人淡笑,「你大伯和大伯母偏心阿勆,难道我不知道?可他们就算偏心阿勆,也要先顾全大局。当年你扶正杨氏,你大伯气得几乎没拨剑杀人,最后还不是偃旗息鼓放任不管了?他直到现在也看不上杨氏,可太后娘娘承认了,朝廷承认了,杨氏就是定国公夫人,你大伯明白这个道理。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同气连枝手足同心,定国公府若出了岔子,齐国公府也得不着好。现在咱们因为阿勆的任性妄为成了京城的笑柄,你大伯愿意这样?他心里偏向阿勆,面上也得做做样子,只能训阿勆,不能说咱们什么。要不然齐、定两府做儿孙的都能顶撞长辈,张家就乱了。」 「还是娘见事明白。」定国公心服口报。 是啊,齐国公再喜欢张勆,这时候张勆任性的都让定国公府成笑话了,长辈能容得他?族里能容得他?张家可是有规矩的,小辈都这么不听话和长辈作对,张家乱套了。 定国公和杨氏扶了太夫人,到族里告状去了。 他们三个去晚了。他们去的时候,齐国公和张勆已经在了。 太夫人看到族长和齐国公那带着怒意的眼神,看到张勆那张俊美却冷漠的脸,心里便咯登一下。 族长面沉似水,「克儿,你父亲留下有空白婚书,让阿勆自己择婚,这事可是真的?」 定国公又气又窘,斥责张勆道:「你这逆子还敢恶人先告状!」 齐国公怒,「阿勆怎么恶人先告状了?他说的句句是实,我那已经过世的弟弟确实给阿勆留了份空白婚书,让他自主择婚,这空白婚书是我亲眼所见!」 「那,那婚书不是已经被烧了么?」齐国公一发怒,定国公便软了,讪讪的道。 「婚书怎么被烧的?」族长面上凝着一层寒霜。 太夫人老脸一红。 张勆轻笑,「我怀念祖父,书房的布置和祖父在世时一模一样,就连所用的机关也是祖父生前用惯的。祖母,您说要替我操办婚事,主动入住大将军府,谁知您到了之后,第一天晚上便到我的书房,打开机关,取到了祖父留给我的婚书。祖母,您烧那份婚书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是祖父亲笔所书,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舍不得?」 「我……」太夫人语塞。 族长脸色铁青,「这么说,真是阿勆祖父留有空白婚书,让他自己择婚,他选了唐家姑娘,亲都定了,太夫人你又设法烧了婚书,退了唐家,又和马家联姻?」 太夫人脸上发烧,还要强辩,「我也是为了阿勆好。那唐家姑娘贪慕虚荣,本是聘给孙家的,硬把原夫退了,要嫁给阿勆,我焉能要这样的女子为孙媳?」 「您放心,她永远不会成为您的孙媳了。」张勆笑得奇怪。 太夫人心中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放弃唐家姑娘了?不对付马家了?」 张勆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他实在懒得和太夫人再多说什么了。 自太夫人烧了婚书那一刻起,他和太夫人之间就没有所谓的祖孙之情了。 亲情不是拿来出卖的。 「阿勆,你做的好,做的对!」族长问清事实,夸起张勆。 「谢谢您。」张勆眼圈红了红,轻声道。 经过了太夫人坑他的事,张勆太珍惜明事理的长辈了。 族长能听得进去齐国公的话,能说一声张勆是对的,张勆便非常满足。 如果长辈全是太夫人那样糊涂又自以为是的,张勆不被气死也得累死。 太夫人又着急又慌张,「就算是我做的不对,那事到如今,也得先顾着定国公府的颜面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长辈定下的亲事小辈就算不情愿也只能听从,规矩便是这样的。若是长辈做的事小辈都能反抗,以后张家岂不乱了?」 太夫人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定国公和杨氏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齐国公却是大怒,厉声道:「张家不会因为阿勆反抗你这样的糊涂祖母乱了,只会因为张克以妾为妻、嫡庶不分而乱了!张克立杨氏为夫人的事才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族长也怒,把定国公、杨氏一顿痛骂,「张克,杨应秋,你俩才是定国公府家乱的罪魁祸首!婢作夫人,以庶充嫡,还打着崔太后的旗号抢在族里发话之前把诰命给杨氏要下来了,害得张氏宗族没办法,忍气吞声认了杨应秋这样的女人为定国公夫人!杨应秋这样的女人给阿勆的母亲洗脚都不配,现在竟敢充了夫人,糟践起阿勆来了!」 第二十六章 定国公和杨氏被骂得狗血淋头,满面羞惭。 太夫人明知杨氏的身份有问题,不敢和族长硬辩,只好硬着头皮听族长痛骂她的宝贝儿子。 族长骂上瘾了,骂过定国公、杨氏还不算,又指着太夫人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烧毁了我堂弟亲笔所写的婚书?若不是念在你有了儿子孙子,就凭你这样的恶行,我便可以替我那已经过世的堂弟休了你!」 太夫人年龄大了,一直在定国公府养尊处优,哪听过这样不客气的话?脸上挂不住,几欲晕去。 族长继续痛骂,定国公、杨氏不敢劝,齐国公、张勆不肯劝,族长越骂越凶,太夫人抵受不住,低叫一声,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定国公和杨氏忙过去扶她,「娘,娘!」 族长意犹未尽,叫过张勆大力拍肩,「阿勆好样的!放开手脚去干吧,张氏宗族支持你!」 张勆先是得到皇帝的首肯,现在又有了宗族的支持。 和族长告辞出来,张勆便要回大将军府了。齐国公调侃,「阿勆不去看看芙儿?」张勆目光幽深如潭,「不把马家这亲事退了,我有何面目去见她?」齐国公叹息,「也对。先对付马家要紧。」 齐国公替张勆打算,「马家必有阴私之事。不过两广离得远,马家又经营多年,就算有重金悬赏,也未必很快见效。三个月之内能把马家扳倒,也就算快的了。」 「我等不了三个月。」张勆声音低沉,「我下个月便要和芙妹妹成亲了。我要照原定的日子成亲。」 齐国公惊讶,「下个月?」 要下个月照常成亲,那必须很快扳倒马家。这不大可能啊,马家树大根深,不可能一刀砍倒。 「阿勆有什么计策?」齐国公只惊讶了片刻,便料到张勆必然已经有了对策,微笑问道。 张勆面不改色,「这回我剑走偏锋,用了非常手段。先不跟您说了,您就当不知道吧。」 张勆既不愿意说,齐国公也就不多问,「伯祖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齐国公很好奇张勆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回府之后向齐国公夫人道:「阿勆这回被欺负得狠了。也不知会如何对付马家。」齐国公夫人哼了一声,「不管怎么对付马家都是应该的。芙儿差点儿被逼得当天便嫁到孙家,莫说阿勆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了,这事放到我身上都是忍不了的。」齐国公又把族长痛骂太夫人、定国公、杨氏的事说了,齐国公夫人咬牙切齿,「该!骂得越狠越好!」 「也不知阿勆怎么个剑走偏锋法?」齐国公还在念叨。 齐国公夫人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齐国公在担心什么,哑然失笑,「你就放心吧。阿勆是个好孩子,他就算剑走偏锋也不会违法乱纪牵连无辜的。」 「我也知道阿勆是个好孩子。可这一回他不是被欺负得实在太狠了么?」齐国公笑道:「好了,不说了,阿勆肯定有分寸。」 齐国公虽然嘴上不再说这件事了,但心里都是放不下。也不知张勆到底会如何对付马总督一家。到了第二天,齐国公一颗心便放回到了肚子里:豫章百姓丁某通过顺天府向朝廷呈交了宁王逃跑时落在村子里的几件珠宝和几封书信。其中一封书信是两广总督马大庆亲笔,信中马总督除向宁王谄媚讨好之外,还承诺暗中帮忙宁王,宁王只要能打到两广,马总督不战即降,定让宁王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两广。 齐国公心中雪亮,这就是张勆所说的非常手段了。 宁王落下的珠宝和其他的书信都无关紧要,只有马总督的这封书信格外引人注目。这封书信暴露之后,惊动了皇帝陛下,惊动了内阁,内阁首辅请示了皇帝,立即差了翰林院两位书法家仔细比对笔迹。这两位书法家经过详细慎重的比对,认为这封书信确实是马总督本人亲笔所写。 这事情可就严重了。马总督在信里承认的可是只要宁王打过去他就举全境投降,广东广西两省,他都要献给宁王。这比杨应期杨应全等人的行径更可恶,杨应全投降宁王献上的是一个城,马总督这是两个省啊。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官员都表示震惊。 皇帝震怒,「竟要举全境投降反王,好一个两广总督!」命锦衣卫拿马总督下狱审问。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闯入马总督府,带走了这家的主人。 世事无常。前一天马大庆还是威风凛凛的两广总督,现在却成了阶下囚,送他进入牢狱的只是豫章一个普通百姓。 马家一片愁云惨雾。 马夫人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暗中和宁王勾结,全是诬告陷害!他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么?他在两广,宁王在豫章,两人素无往来,他根本不可能和宁王勾结。」 马宝玲不再艳丽张扬,神色灰败,「豫章百姓丁某怎会这般凑巧向朝廷呈交宁王逃跑时落在他村子里的东西?这分明是在人故意安排的,这是故意陷害……」 马夫人一直很疼马宝玲这唯一的女儿,这时也不禁抱怨道:「这全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意孤行要嫁给张勆,你爹怎会身陷囹圄?这摆明了就是张勆在报复啊。」 「我没想到会这样。」马宝玲眼神涣散,死气沉沉,「我以为太夫人定下亲事,他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跟我成亲。他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处处为他着想,我帮着他对付杨氏、夺回世子之位,慢慢的他不就接受我喜欢我了么?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料到他会使出这样的手段……」 马夫人欲哭无泪,「我和你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溺爱过度,宠你宠得过份了。因为你,生生把你爹害到牢里去了啊。你爹被告的罪名很严重,附逆反王,这个罪名若是落实,死的不只是你爹,全家人都会被牵连的。女儿,因为你一个,全家人都惨了!」 马宝玲掩面痛哭。 「夫人,姑娘,定国公府来人了。」侍女战战兢兢的进来禀报。 马夫人精神一振,「太夫人嫌张勆不听话,这回张勆擅自行事,太夫人一定不同意。她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必有制服张勆的本事。」忙命侍女把人请进来。 太夫人差来的是个姓桑的管事婆子。桑婆子见过礼,陪着笑脸说出一番话来,差点儿没把马夫人和马宝玲气死。原来太夫人是看到马家出了事,后悔了,差桑婆子过来是来传话,劝马夫人退婚的。 马夫人气得大哭,「当日定亲的时候百般抬举我女儿,现在我马家因为这桩亲事遭了难,太夫人便这幅嘴脸了!这门亲事如今我马家也不稀罕了,只是这般轻易退了亲却是休想,要想退亲,先把我的夫君从牢里救出来!」 桑婆子不耐烦,「马家犯的可是私通反王的大罪,又何苦牵连别人呢?」 马宝玲嗓子已经嘶哑了,「太夫人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你回去跟她说,亲事我家是不肯退的,我父亲若果真私通反王、谋反叛乱,那定国公府就是反臣的亲家,休想撇清!」 第二十七章 桑婆子冷笑几声,也不行礼,带着怒气走了。 马夫人气得胸脯起伏,「马家还没倒呢,一个婆子在我面前也敢这样了!」 马宝玲咬咬牙,回房换了身鲜艳衣裳,「我要找张勆去。」 马夫人头疼欲裂,「你找张勆做什么?这时候你继续惹怒他,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马家?你的哥哥们正在外奔走,你便是帮不上忙,也不要再添乱了吧。」 「我去求张勆。」马宝玲灰败如土的面目间又隐隐有了光彩,「我是真心爱他的,我要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他知道了我的心意,便不会迁怒于马家了。」 「哪有这种好事。」马夫人苦笑摇头。 早在张勆悬赏二十万两征集马家罪证的时候,马总督、马夫人和他们的儿子马宝璋、马宝琳已经知道张勆到底有多愤怒了。马总督和马夫人商量再三,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过立即退亲这个法子,只是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就算他们当机立断退了亲,一则张勆未必肯善罢甘休,二则朝野上下肯定议论纷纷,以为马总督是真的有严重罪行,害怕了,畏惧了,所以才会主动退亲。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顾虑,马家才会迟疑观望,直到马总督被锦衣卫带走,马家人才真正的慌了。 「他不会对你心软的。」马夫人不抱希望。 马宝玲眼光狂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一定要见他,要把我的心意告诉他。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这么做的,他不能因此对马家赶尽杀绝。」 马宝玲对镜梳妆,用细腻的宫粉遮去脸上的憔悴,用上好的胭脂装点消瘦的两腮,打扮得满意了,带上侍婢,登车出门。 残阳如血,神骏白马自街角驰来,长长的白色鬃毛披散飞扬,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如风如电,如雪如云。马背上的骑士一身银袍,俊美飘逸,如被贬落凡尘的谪仙。 马宝玲着迷的看着那人,忽地迈步过去,跪在路中间,「张大将军,小女子有事相求。」 张勆一勒马缰绳,照夜玉狮子仰头嘶鸣,前蹄高高跃起,许久之后,方才落下。 「何人,何事?」张勆沉声问道。 「小女子马宝玲,六年前有幸被大将军搭救。」马宝玲痴痴望着马上那人,眸中水光闪烁,「大将军,那时我初学骑马不久,马受惊了,带着我在路上狂奔,我吓得要死,是大将军路过救了我。自从那天开始我便记住了大将军,到今天足足六年了。」 张勆的一名副将紧随身后,把马宝玲的这番话听在耳中,冷笑训斥,「因为我家大将军救过你,所以你要谋害他的未婚妻么?太毒辣了!」 「我只是太喜欢大将军了。」马宝玲泪水不停流下,「如果我不能陪伴在大将军身边,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马宝玲要倾诉她对张勆的情意,神情哀婉欲绝,语气轻柔中带着心酸,很有几分动人。 「你可以死了。」张勆道。 「什么?」马宝玲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不能陪在我身边,活着便没意思。那你可以死了。」张勆话说得很清楚,很无情。 马宝玲如闻霹雳,「不,你是好人,你不会对我这般绝情的。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的家人,不要再向马家报复了……」 张勆眉目冷冽,「如果你不曾害过我没过门儿的妻子,或许我会放过你,放过马家。」 马宝玲如随冰窑,浑身上下冒冷气,「你,你是因为唐梦芙,你这样全是因为唐梦芙……你就那么爱她么?她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 张勆一笑,拍拍照夜玉狮子,「看你的了。」照夜玉狮子骄傲的打了个响鼻,蓦然前蹄高高跃起,从马宝玲的头上腾空跃过,轻捷落在地上,继续前行,风一般的卷走了。 「别再缠着我家大将军了。」副将大声训斥着马宝玲,追随张勆疾驰而去。 马宝玲像傻子一样跪在路中间,如醉如痴。 路过的百姓好奇看着她,指指点点,「马总督的闺女,死皮赖脸硬要嫁给张大将军,张大将军发狠悬赏重金收集马家罪证。」「不要脸。」「张大将军有未婚妻了,哪会愿意娶她?痴心妄想。」 马宝玲万念俱灰,可路人的议论偏偏一字不落全到了她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宝玲,宝玲。」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满脸汗水的跑过来,「可算找到你了。你跪在这儿作甚?快起来。」 「三哥,我方才见着张大将军了。」马宝玲失魂落魄,「我求他放过马家,他不肯,他丝毫也不怜惜我……」 「快别做这个美梦了。」马宝璋苦笑,「他都悬赏重金要收集咱家的罪证了,你还幻想他会对你手下留情?起来吧。跟三哥回家。咱们先把和他的婚事退了,然后全力把爹从狱里救出来。」伸手去扶马宝玲。 「不,我不退婚。」马宝玲好像被火烧着了一样,躲开了她的哥哥。 马宝璋平时对这个妹妹千依百顺,这时马总督进了监狱,家里一团乱,他心情奇差,也就不像从前那样有耐心,一把将马宝玲拉过来,「我早就想退婚了。不过张勆一重金悬赏咱家便退亲,好像咱们心虚一样,故此才拖了拖。现在爹已经入狱,救爹要紧,不宜树敌,亲事赶紧退了。」 马宝玲拼命摇头,「不,我不退亲,我打死也不退亲。」 马宝璋知道她对张勆一片痴心,叹气道:「他反正也不可能娶你,你死了这份心吧。」强拉妹妹上了车,驱车回府,劝说了马夫人,之后差人到大将军府向张勆求和,马家愿意退亲,求张勆罢手。 张勆答复:亲事是马家和太夫人定的,要退亲,找太夫人退。 马夫人、马宝璋无奈,只好找到太夫人退了婚书、定礼,两家婚事作罢。 太夫人费尽心机大张旗鼓为张勆定下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之前太夫人曾不止一次大张旗鼓向亲朋好友宣布张勆和马宝玲的婚事,那时候的声势有多大,现在太夫人就有多尴尬。 她为了掌控张勆而作出的种种努力全部付诸流水,张勆这一记记的反击沉重又响亮,打得她完全懵了,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太夫人窘得没脸见人,闭门不出。 杨氏也躲在房里哼哼唧唧的装病,定国公却躲不得避不得,天天要上朝,天天要接受文武官员、百姓士绅的指指点点,讥笑嘲讽。 皇帝此次出行是和胡人打过一仗的,还亲手杀了一名胡人骑兵。回京之后他便想大肆祝贺,不过这场仗是他和张勆一起打的,张勆因为婚事正不开心,他也不好意思大摆宴席。太夫人和马家退婚之后,雨过天睛,皇帝大喜,下旨在宫中设宴。 宴请的全是朝中大臣,不过这种场合照例都有翰林院的文人在场,可以即兴赋诗,歌功颂德。 席间皇帝叫过唐四爷,「唐卿的爱女曾和阿勆定过亲,对不对?阿勆属意的还是令爱,这些天一直郁郁寡欢,反正阿勆和马家的亲事也退了,不如你们两家再做了亲家吧。」 第二十八章 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唐四爷说话半分不客气,「臣听说定国公府的家事有些稀奇。阿勆的母亲宋夫人,当年是以原配嫡妻的身份嫁入定国公府的,但宋夫人过世之后,定国公却声称他早年曾娶妻杨氏,以为杨氏身亡才续娶的宋夫人,杨氏其实没死,所以杨氏才是定国公夫人。陛下,这样的人家臣不敢和他结亲,唯恐这原配嫡妻的位子不知哪天便被夺走了,莫名其妙成了继室。」 定国公脸跟紫茄子一样的了。 文武大臣多有笑话定国公的,「定国公府这桩家务事确实稀奇罕见,闻所未闻。」 唐四爷问到定国公脸上,「国公爷能否给个准话,阿勆这是不是头回娶妻?不会又是成亲之后,再冒出个之前曾娶过的人吧?」 「不会,不会。」定国公尴尬到了极处,笑又不是,怒又不是;承认又不是,翻脸又不是。 齐国公拍案而起,「阿勆是我张家最出色的子弟,立功最多,吃的苦最多,婚事更是一波三折。现在他到了娶亲的年纪,却因为定国公府一桩陈年旧事被岳父嫌弃!张克你说句良心话,阿勆冤枉不冤枉?!」 定国公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齐国公粗暴的扯过定国公,「克儿,你把阿勆过继给你四哥,以后阿勆是我齐国公府的人了!」 定国公惊愕抬头,「大伯,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国公一声怒吼,「我是你大伯,我喜欢阿勆做孙子,你把阿勆过继到四房怎么了?不就一个儿子么,你还舍不得了?」 「阿勆是……阿勆是……」定国公被吼得快晕了,吱吱唔唔。 定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不错,也一直受人敬仰,但定国公府也是需要不断有人才涌现,接替上一辈的地位和权力的。张勆是他这一辈人当中最为出色的,定国公虽不偏爱张勆,但提起这个儿子来也是引以为傲的,让他放张勆走,他怎么可能愿意。 「阿勆是什么?」齐国公沉着脸,「除非阿勆是嫡长子,那才过继不得!」 嫡长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问题是定国公不承认阿勆是嫡长子,他认定的嫡长子是张劼。 定国公急得一身汗,叫道:「阿勆你说,你说你愿不愿过继到齐国公府?」 定国公这是在给张勆出难题了。张勆如果说不愿意,定国公正好回绝齐国公;张勆如果说愿意,定国公就要骂他不孝了,做老子的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吃里扒外? 众目睽睽之下,张勆笑容冷酷,弯下腰,低头在定国公耳畔说了句话。 定国公僵住了。 张勆定定看着他,「我说到做到。把张劼也牵涉到私通反王的案子当中,不费吹灰之力。」 定国公满脸恐惧,失声道:「我答应,我答应!」 张勆扯扯嘴角,心中不无悲凉。 看,拿张劼威胁定国公多管用。 皇帝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命人取了纸笔,「两家长辈都在,写新婚书。阿勆你是齐国公府的人了是吧?来来来,写上写上。今日齐国公府和唐家结了亲,朕是见证。」 齐国公和唐四爷欣然同意,并且商量好了,「两个孩子年龄不小了,不便再往后拖,今日陛下及诸位大人做见证,两家定亲。明日下聘,下月亲迎。」 文武官员们纷纷向齐国公、唐四爷道喜。 虽然武将也分派系,并非人人对齐国公心悦诚服,但齐国公是诸国公之首,武将中的第一人,他的孙子要成亲,武将们自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挨个向齐国公道贺。 文官们也是真高兴。男方是武将之中最显赫的家族,最出色的子弟,女方是新进榜眼的爱女,七品文官的女儿嫁了一品武官,这是文官的荣耀啊,这门亲事好!必须热烈祝贺! 官员们有人殷勤向张、唐两家道喜,也有马屁精趁机恭维起皇帝,「这是陛下给做的媒证,陛下玉成了一桩天上有地上无的上好姻缘,功德无量啊。」皇帝大喜。 从皇帝到文武官员都是喜气洋洋的,就定国公心里难受,还不得不装出欢喜的模样来,更是苦不堪言。 定国公瞧着眉花眼笑的皇帝和大臣们,想哭。 他丢了个儿子啊,丢了个最能干、最有本事的儿子啊。 张勆是他亲生的儿子,但现在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齐国公的四儿子、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博现在成了张勆的父亲。 定国公听到张勆恭恭敬敬的叫张博为「爹」,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勆啊,其实爹疼你和劼儿是一样的。」定国公觉得张勆一定误会他了,他得解释清楚,「爹没有偏心,真的,都是亲生的儿子,在爹看来你和劼儿没有分别。」 张勆静静看了他片刻,嘴角微弯,「知道了,叔叔。」 定国公如被雷击。 叔叔,阿勆叫他叔叔……亲生儿子变侄子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管别人叫爹,亲爹成叔叔了…… 定国公丢魂失魄神色茫然。 宴会结束,定国公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宫里出来,如行尸走肉一般,颓废萎靡。 回到定国公府,他都没敢去见太夫人,没敢向太夫人禀明这个情况,便悄悄在书房歇下了。 这一夜定国公翻天覆地的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朦胧睡去,却做了个恶梦,醒来时浑身是汗,惊慌失措。 定国公隐瞒不说,太夫人毫不知情,族长命人来叫太夫人的时候,她不知道族长突然来叫她是为了什么,想起上回被族长痛骂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便以身子不爽快为由想推辞了不去。族长差来的人是他大儿子张南,张南性情耿直,对太夫人不满已久,说话便不大客气,「家父和老国公爷以及族里的长辈们都等着呢,兹事体大,太夫人便是真的身子不爽快,也请走一趟。」 太夫人被张南这态度气得鼻子差点冒了烟儿,若放到平时,她肯定得狠狠教训张南一顿,但她才被族长痛骂过,又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心虚,只好忍气吞声的道:「那我便走一趟。」命人去叫杨氏,想让杨氏陪她一起去。 「杨氏不能去。」张南板着个脸,跟太夫人欠他二百大钱似的,「这是张氏宗族的大事,轮不着杨氏那样的人参加。」 「杨氏是堂堂定国公夫人,她为什么不能去?」太夫人大怒。 她不喜欢杨氏是一回事,族里不承认杨氏、看不起杨氏是另外一回事。族里看不起杨氏,定国公府也跟着一起没脸。 张南也怒,声音不知不觉便提高了,「杨氏这个定国公夫人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清楚,难道太夫人也不清楚?太夫人要我把真话说出来么?」 太夫人啰嗦了半晌,「你,你,你太过份了……」 张南脸罩寒霜,「是定国公府做的过份,还是我说的过分?太夫人,您就别想带杨氏了,快和我一起走吧。」 张南别差人把定国公也叫来了,定国公眼光躲闪,根本不敢看太夫人,「娘,咱们走吧,别让几位伯父等着了。」 第二十九章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是堂堂定国公,便是晚辈,也该有你的威仪才对。你父亲在世之时,族里不管长辈晚辈,谁敢拿他不当回事?」 定国公一脸羞惭,低声下气的道:「娘,您就别说了,给我留几分颜面。」 太夫人意兴阑珊,疲惫的挥挥手,「走吧。」随着张南一起到了族里。 族长、齐国公夫妇和另外几位耆老已经等着了,张博、张勆在旁侍立。 太夫人见了这个架势,心里打突突,小声问定国公,「克儿,这会是什么大事?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定国公吞吞吐吐,「我,我……唉,等会儿您就知道了……」没脸告诉太夫人张勆被迫过继的事,太夫人一再逼问,他闪烁其辞躲避,到底没有说出口。 太夫人心中迷雾重重,涌起强烈的不安。 见礼落座,族长清清嗓子,「今天把诸位请过来,是办理阿勆过继之事……」 「阿勆过继?」太夫人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站起身,「谁说阿勆要过继了?」 「我。」齐国公坐得稳稳的,不怒自威,「我要过继阿勆做孙子。阿勆这个孩子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让你们糟蹋,过继到我齐国公府,以后由我来保护这个孩子,看谁还敢再害他!」 太夫人脸上火辣,胸口发闷,「没人想害阿勆。我和克儿也是疼他的……」 族长恼怒的拍桌子,「你疼阿勆?趁着阿勆不在京城你把他祖父留给他的婚书烧了,逼迫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又给他挑了个反臣之女为妻,你可真疼阿勆!」 族长怒,其余几位耆老也生气,「你不把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看在眼里,又识人不清,屡次为儿孙挑了反臣的女眷为妻,你这人品心胸见识根本不配做太夫人!张家没休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有脸在这儿啰啰嗦嗦叽叽歪歪?」 太夫人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时被骂得脸色惨白,面目无光。 她也没啥可为自己辩解的。毕竟她真的烧了婚书,毕竟杨家真的出了杨应期杨应全这样的反臣,毕竟马宝玲真是她做主定下的,马家也真的出了事,她眼神不好识人不清,专为儿子孙子娶反臣家的女孩儿,简直是有眼无珠。 「话不能这么说吧?杨家的事和我娘没关系。」定国公是孝子,为太夫人鸣不平,「杨家出事是多年之后了,而且杨氏不是我娘做主定下的……」 「这可奇怪了。」族长奚落嘲讽,「你不是说杨氏才是你的原配么?你这原配不是你娘替你定下的,那又会是谁?那杨氏别不是你自己定下来的吧?如果真是你自己定的,那这事儿可就深了,杨氏一个私奔于你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了原配?」 张南忍耐不住,忿忿的道:「你把张家人坑惨了知道么?我儿子上个月和卢侍郎的小孙女议亲,本来亲事就要定下来了,卢家少夫人听说了定国公府的事,便不同意嫁女儿了!我儿子冤不冤?」 张南的儿子张功因为定国公黄掉了一门好亲事,这让张南如何不恼怒。 定国公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 太夫人虽颜面无光,但还虑着张勆要过继的事,要和族长、齐国公等人讲讲道理,「这过继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同意过继阿勆,这事无论如何不行。」 齐国公夫人哼了一声,「你不同意过继阿勆,那我还不同意扶正杨氏呢,你听不听我的?」 太夫人这下可有理了,忙道:「杨氏的事不一样。我也不赞成扶正杨氏,可太后娘娘都已经承认杨氏了,我若反对,岂不是和太后娘娘作对么?」 太夫人自以为她太有道理了,齐国公夫人定然没办法反驳,谁知齐国公夫人淡然一笑,道:「阿勆过继的事皇帝陛下是赞成的,你执意反对,是有意要抗旨么?」 「不,当然不是。」太夫人戴不了这顶大帽子,连连摇头,「我自然不敢抗旨。只是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臣子家里的过继小事?」 「太后娘娘肯纡尊降贵管杨氏扶正,皇帝陛下为何不能管阿勆过继?」齐国公夫人一句话把太夫人堵了回去。 太夫人被呛得无言以对。 族长和齐国公、耆老们心中一阵快意。 定国公府打着崔太后的旗号逼张氏宗族承认杨氏,这件事张家憋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天算是原样还回去了,你不想过继阿勆对不对?不行,陛下赞成。你反对就是无视陛下,就是想抗旨。 过继确实是应该讲究你情我愿,没有亲祖母、亲爹不愿意,别家硬要过继的道理。但张勆的事与众不同,张勆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太夫人、定国公这糊涂母子给害死。 太夫人、定国公不同意,族里硬压着也要他们同意,是有几分欺负人的意思。不过欺负太夫人和定国公,族长乐意,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乐意,别的耆老也乐意。 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对母子了。拖累张家声名的蠢事全是他们做出来的。 太夫人这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四面楚歌。 她六神无主,惘然若失,目光落到张勆那年轻俊美的面容上,一阵钻心疼痛。 她或许真的做错了,但她是想留下张勆,是想把张勆留在定国公府的啊。 「阿勆,祖母从小到大如何对你的,你忘了么?」太夫人含泪向张勆伸出手,一脸慈爱,「你小时候高烧不退,祖母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这些你都忘了么?」 张勆客气的躬躬身,「您是如何逼迫我未婚妻另嫁他人,又是如何为我定下反臣之女为妻,深恩厚德,永不敢忘。」 太夫人一阵心寒。 张勆这个孙子太无情了。祖母照顾他的事他不记得,就记得祖母曾经对不起他。 太夫人对张勆的祖孙之情更淡了几分。 但她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张勆走了,因为她所有的孙子当中,张勆才是最出色最有本事的那个,张劼等人拍马都追不上。 太夫人还想要挽回张勆,眼含热泪,情真意切,「阿勆啊,你过继了之后,便不能认你祖父为嫡亲祖父,只能称呼他为叔祖父,你可忍心?」 知道张勆最尊敬的是老定国公,太夫人循循善诱,打起感情牌。 张勆眼眶渐渐红了。 太夫人把张勆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窃喜,笑意浮到脸上。 她就知道,张勆尊敬祖父,舍不得祖父。 张勆微微抬头,似乎在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轻声问:「点火烧毁我祖父亲笔所写的婚书之时,您可忍心?」 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兄弟留下来的亲笔,就这么被你这贱人烧了!」老定国公一位堂兄气极了,撸袖子想冲过来打太夫人,「都别拦着我,我要打这个贱人!」 齐国公拦住了他,「大伯子打弟媳妇,像什么话。」 齐国公夫人站起身,「你们动手都不合适,交给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夫人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太夫人毛骨悚然,「大嫂,咱们多年妯娌,从没红过脸……」 第三十章 齐国公夫人定定看了她良久,「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抽在她脸上,「这一巴掌,不是我打你,是我替你过世的丈夫打你!他是你亲夫,生前数十年保护你和张克,他过世之后,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太夫人下意识伸手捂着火辣辣的面庞,「大嫂你,你打我……」 齐国公夫人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太夫人脸上,「这一巴掌,是我替你过世的公婆教训你!他们聘你做长子嫡妻,你非但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你还在坑害他们的后代子孙!」 太夫人嘴角流血,脑子嗡嗡叫。 齐国公夫人没容她喘息,紧接着又是狠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我代张氏宗族教训你!你一次又一次做主为儿孙聘来反臣家的女儿,你还不肯放阿勆离开,你是非把张家的好孙子给坑死么?心肠怎恁地歹毒!」 太夫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定国公方才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在旁边发呆,这时才赶忙扑过来扶着太夫人,「娘,您老人家没事吧?」 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脸上的疼还在其次,她老年之人被齐国公夫人当众教训,死的心都有,再也没脸见人,低叫一声,昏倒在地。 定国公抹眼泪,「大伯,赶紧给我娘叫个大夫吧。」 齐国公没好色,「她没病,就是羞的,掐人中就能醒。」齐国公夫人见定国公犹犹豫豫的,冷笑道:「让我来。」猛掐太夫人的人中,太夫人呻-吟一声,羞愧的睁开眼睛。 「过继。」齐国公夫人平静的道。 太夫人无地自容,低声道:「过继。」 张勆在族长等人主持下向张博下拜,族谱上做了登记,张勆正式列入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算是没关系了。 仪式完成之后,太夫人腿沉甸甸的走不动路,是被定国公半架着出去的。 族长想留张勆一起吃饭,齐国公夫人笑道:「改天吧。阿勆今天得往成贤街送聘礼,他这个媳妇儿娶得不容易,一波三折,咱们就体谅体谅这个孩子吧。」族长等人哈哈大笑,「好,赶紧送聘礼去吧。下月把人娶回家就更踏实了。」 张勆也笑,和族长、齐国公等人告辞,飞马回了大将军府。张勆的舅舅宋知府已经调任回京,宋夫人、蒋夫人等这些天一直在为他打点聘礼,什么都是齐备的。张勆骑上他的照夜玉狮子,在玉狮子颈间挂了红色花环,送聘礼到唐家。 每台聘礼都由大红绸缎包裹,都透着喜气洋洋。 聘礼犹如红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唐家,红通通的像火一样,看着就喜庆。 唐四爷和黄氏招待张勆喝茶,张勆魂不守舍,频频向后堂张望。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唐四爷微笑向后堂指了指。 张勆过了片刻之后才明白唐四爷的意思,欣喜欲狂。 岳父大人太善解人意了,虽说未婚夫妻不宜见面,却网开一面,允许他见芙妹妹…… 张勆缓步走向后堂,既欣喜,又忐忑。 一名身穿藕荷色衫裙的少女亭亭玉立站在那里,凤眼含情,桃腮含笑,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唐梦芙。 她又长高了些,身材愈加窈窕,眉目愈发动人,神态却更温柔了,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眸中满是关切眷恋之意。 「你来啦。」她声音清脆柔和,有几分若有若无的亲呢。 张勆目光深沉,「芙妹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唐梦芙轻笑,「没有呀。我一点事也没有,不信你看。」 她原地轻盈的转了个圈儿,「你看,我好好的。」 张勆喉头一热,冲动的想要张开双臂拥抱她,谁知他胳膊才张开,背后便有人清了清嗓子,依稀仿佛是唐四爷的声音。张勆神智清明,俊脸微红,双手抱臂,微笑道:「我看清楚啦。芙妹妹,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唐梦芙沾沾自喜,「你看出来了呀?没错,我真的长高了。我娘说,我长得似乎有些高了,反正比平常的女孩儿要高。我爹爹说我正好,不高不矮正合适,哥哥最调皮,他说……」她忽地呀了一声,以手掩口,面有羞色。 「舅兄说什么了?」张勆忙问。 唐梦龙和妹妹感情非常好,肯定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估摸着是打趣调侃妹妹了。 唐梦芙嘻嘻笑,「没什么,没什么。」 唐梦龙忽然从后门探出头,「阿勆,我跟妹妹说了,她就算长得高也没事,因为你个子也高啊。她长得高些,反倒和你更相配了。」 「哥哥,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唐梦芙娇嗔顿足。 「妹妹,我没偷听,就是凑巧路过,路过。」唐梦龙呵呵笑了两声,头缩回去了。 张勆看看前面,再瞧瞧后面,啼笑皆非。 一边儿是唐四爷,一边儿是唐梦龙,看守得可真严密…… 不过也不错了,下月就要成亲,搁普通人家肯定是不让见面了,岳父岳母体谅他,让他见见芙妹妹,已经很体贴了。 岳父和舅兄都在,张勆心里那些旖旎风情暂时收了起来,一本正经的和未婚妻说话,「芙妹妹,我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很疼我,以后不会有长辈要害咱们了。」 太夫人成了叔祖母,定国公成了叔叔,他们就是想管张勆也管不着。以后齐国公夫妇,张博和蒋夫人才是名正言顺管张勆的人。 唐梦芙轻声的道:「嫡长子不能过继。总有一天真相大白,到时候祖父依旧是祖父。」 一阵暖流从张勆心田流过。 他的芙妹妹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有什么遗憾,芙妹妹全都知道。 虽然知道唐四爷、唐梦龙就在不远处,张勆还是握紧了唐梦芙的小手。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无限。 「只能说话。」背后传来唐四爷轻飘飘的声音。 两人同时脸一红,手松开了,唐梦芙手背到背后,张勆双手紧握,来回活动手腕。两人手虽不握在一起了,目光却像长在对方身上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你干嘛呀?两个孩子历经艰险,好容易见回面。」黄氏小声抱怨。 唐四爷铁面无私,「下月就成亲了。成亲之后,他俩想咋样就咋样,现在只能说话。」 黄氏掩口笑。 唐梦芙害羞归害羞,正事没忘记,「你对付马家的手段狠了些,我却是赞成的。那日延寿宫的事件,以我看来,布置谋划的人是马宝玲,其余的人恐怕全是她的棋子。」 「芙妹妹,你仔细讲给我听。」张勆神色凝重。 唐梦芙把那天的事全告诉了张勆,「……那日我和她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那件事的幕后策划者就是她。如果我不是提前有了防范,她或许就真的如愿以偿了:当天便逼我嫁到孙家,你绝了念想,总有一天会和她成为真夫妻。」 张勆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将唐梦芙玲珑苗条的身子笼罩住了。 「怎么了?」唐梦芙觉察到他神色不对,心中微觉不安,柔声问道。 「她永远不可能如愿以偿。」张勆目光如火,言辞铿锵,「我不可能绝了对你的念想。芙妹妹,就算你真的嫁到孙家,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咱俩永远也不分开!」 第三十一章 唐梦芙眼眶湿润,说话带了鼻音,「咱俩永远也不分开!」 两人情不自禁,双手又握在一起。 唐四爷默默看着,没有清嗓子,没有咳嗽,更没有发声提醒。 下月就成亲了,今天拉拉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黄氏本来是掩口笑,这时却成了掩口哭。 太感人了,阿勆对福儿真好,他是真喜欢福儿……呜呜呜,想哭…… 「瞧瞧这一院子红通通的聘礼,可真喜庆。」诚勇伯夫人喜滋滋的声音。 「夫人,这些聘礼可不得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说明阿勆对咱们福儿好啊。」诚勇伯哈哈笑。 「那还用你说?谁不知道阿勆对福儿好啊。才开始定国公府把婚事退了,多少人明着暗着笑话福儿,可阿勆回来之后他们还笑话不?一个一个的都羡慕死福儿了。」诚勇伯夫人话语里的骄傲自豪之意浓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羡慕,羡慕。」诚勇伯陪笑。 现在的诚勇伯在夫人面前态度可好了,巴结讨好,谄媚阿谀,说话总是看着诚勇伯夫人的脸色。 没办法,谁让他之前做了没理的事呢。他虽然没像定国公似的以妾为妻,可他之前也真是把包氏宠得过份了,包氏日子过得比伯夫人更好,包氏的儿女比伯夫人的儿女日子更好,伯夫人醒悟过来之后跟他算总帐,他只好一天一天慢慢还,挨打受气什么的都是份内事。 诚勇伯和夫人一来,唐梦芙脸红了,轻轻抽回小手,「外祖父外祖母来了,咱们规规矩矩说话。」 张勆对诚勇伯有意见,抱怨的道:「外祖父来的真不是时候。」 唐梦芙嫣然。 两人一起迎到外头,诚勇伯夫人见了他俩便乐呵呵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瞧瞧这两个孩子多般配,这就是观音坐前的金童和玉女啊。」 张勆笑,殷勤扶着诚勇伯夫人,「外祖母,您慢着点儿。」 诚勇伯心花怒放,「阿勆你过继到齐国公府了,这可真好。」 唐梦芙知道外祖父一直敬仰齐国公,现在能和齐国公做亲家,自然是兴奋的,但这对于张勆来说却是迫不得已之事,不愿让外祖父再提,忙过去搀扶着外祖父,胡乱打岔,「外祖父,您今天气色可真好。」一声活泼的叙着寒温,一边小声又急促的提醒了一句,「别说过继的事。」 诚勇伯也是聪明了,随后便反应过来了,心中暗暗惭愧,忙指着院子里一箱一箱包裹着红绸缎的聘礼,「真喜庆,瞧着就让人喜欢,哈哈哈。」把话岔开了。 众人到屋里坐下说话,张勆的副将送来了一封信,「是马家送来的。」张勆打开看了,道:「求和信。马家认错,求到此为止。」唐梦芙道:「延寿宫的事必是马宝玲策划的。让她交待前因后果,交待所有和她勾结的人,之后再考虑。」张勆深以为然,当即便命人给了马家回话。 马宝玲倒也坦诚,把和她勾结过的人全交待出来了:她回京之后,在乡间偶遇永宁侯府的九少夫人,也就是诚勇伯的三女儿黄三丫。当时两家的车险些相撞,黄三丫居高临下和马宝玲吵架,争吵间把张勆的名头给搬出来了。马宝玲才知道,张勆原来是黄三丫的「外甥女婿」。 黄三丫吹大话,「张大将军要叫我一声姨母,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马宝玲冷笑,「张大将军会把你放在眼里么?你不过是他岳母的庶妹罢了。」黄三丫被马宝玲戳破真相,恼羞成怒,吹嘘起包氏在诚勇伯府有多得宠,马宝玲便让黄三丫带她一起去见了包氏。 包氏认为她之所以会倒霉全是因为唐梦芙。唐梦芙回到京城之后她的好日子便结束了,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包氏必须要扳倒唐梦芙,只有唐梦芙倒霉了,诚勇伯才会不再重视唐家,不再重视伯夫人,她才能像从前一样得宠。 让唐梦芙倒霉是包氏和马宝玲共同的目标。包氏把唐梦芙的私事告诉了马宝玲,马宝玲答应一定不让唐梦芙嫁给张勆。 马宝玲联系孙太太是最容易的。孙太太的儿子孙五郎现在还为唐梦芙害着相思病呢,孙太太为了她的儿子有什么不敢干的?取出之前的婚书硬赖,妄想把唐梦芙绑回孙五郎身边。 马宝玲和太夫人、杨氏打交道要稍为复杂一些。太夫人一直是想把杨沅许给张勆的,杨氏也不愿给张勆娶马宝玲这般家世的妻子,所以马宝玲最初并没有泄露真心,而是假装和张劼议亲。太夫人、杨氏本就不满唐梦芙,马宝玲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她们同意了这个做法,只不过太夫人逼得唐梦芙另嫁之后要娶的人是杨沅。 崔太后独占先帝的宠爱多年,为人极其自负,杨氏是她承认过的定国公夫人,张勆却一直不认杨氏这个继母,崔太后知道之后非常恼火。马宝玲利用崔太后这种心理,很快便说服了崔太后。 到了延寿宫之后,马宝玲让人向杨沅晓以利害,说张勆是绝对不会喜欢以这种手段嫁给他的女人的。杨沅被说动,临时改了主意,太夫人无可奈何,只好定了马宝玲。 马宝玲这个计划其实是很完善的,她只是没有算到唐梦芙有备而来,以青霜剑相要胁,又有崔青云帮忙,逃脱了当天便要嫁到孙家的命运。而张勆性烈如火,不甘心受太夫人摆布,在五里亭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 这之后的事,完全脱离了马宝玲的掌控。 真相大白,厅中一片寂静。 唐四爷、唐梦芙等人都看着诚勇伯。 诚勇伯夫人浑身发抖,「我要和这个老家伙和离!我不跟他过日子了,他那个小老婆差点儿把福儿害死!」 诚勇伯重重一拳砸到桌案上,虎口振裂流血,「夫人你等着,我这便去处置了包氏那个贱人!敢害我的嫡亲外孙女,这个贱人是活腻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骑上马,直奔小黑庄。 「我跟过去看看。」张勆也站起身。 「我也去。」唐四爷不放心,「岳父这会儿太冲动,别弄出人命才好。」 张勆陪唐四爷一起骑马去了小黑庄。 唐四爷骑马不快,他俩到的晚了些。他俩到的时候,诚勇伯已经快把包氏打死了,「我养着你,宠着你,到头来你害我的嫡亲外孙女!福儿怎么碍你的事了,你要眼睁睁的看她死?你这心如蛇蝎的贱人!」 包氏头发散乱,鼻青脸肿,一声声惨叫,「伯爷,我没想害死表姑娘,就是不想让她嫁给张大将军……她嫁给张大将军,伯爷更重视她,我就没有翻身的时候了……她是我的克星,她一来京城我就倒霉了……」 「福儿和阿勆天生一对,为了一己私利你就要拆散他们!」诚勇伯眼睛都红了,下手更重,包氏的叫声惨绝人寰。 「岳父,快别这样。」唐四爷出言解劝,「包氏再该死,也是阿钰的亲娘。您杀了包氏,以后和阿钰的父子情都会受影响的。」 提到黄钰,诚勇伯胳膊停在半空。良久之后,一声叹息。 包氏再可恶,他也不能真把黄钰的亲娘给打死了。 第三十二章 「伯爷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包氏头上身上都是血,挣扎着爬到诚勇伯脚前,哀求哭泣。 诚勇伯心头火起,一脚把她踹开,指着她厉声道:「看在钰儿的份儿上,老子饶你不死。以后你就关在这庄子里,像囚犯一样,休想再出去害人!你就关在这儿悔过吧,永远也别想回诚勇伯府!钰儿也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安逸享乐的日子只会害了他,我会把他送到边关,让他离你远远的,或许他这辈子还能点儿出息!」 包氏听到诚勇伯要像犯人一样关着他,听到诚勇伯要把黄钰送到边关吃苦,如被人当头重重打了两棍,天旋地转,痛不欲生,直挺挺的倒下了。 诚勇伯看也不看包氏一眼,命人严加看管,怒气冲冲出了小黑庄。 唐四爷心思细密,叫过庄头吩咐,「请大夫来,包氏这伤势不轻。」庄头也知道包氏再怎么犯了错,也是给诚勇伯生了一子两女的人,诚勇伯看在黄钰的份儿上也不会真要了包氏的命,一迭声的答应着,让人请大夫去了。 张勆和唐四爷追上诚勇伯,诚勇伯长叹,「贤婿,阿勆,你们可千万别跟我学啊,家里有个包氏这样的女人,平地起风波。」 「不会。我只有娘子。」唐四爷对诚勇伯这岳父还是很恭敬很客气的。 「我只有芙妹妹。」张勆微笑。 唐四爷提醒诚勇伯,「岳母好像生气了,您回去之后恐怕得小心点儿。」 诚勇伯垂头丧气,「本来这几天夫人对我已经好些了。唉,这么一闹,我又得从头再来……」 张勆和唐四爷忍笑,「那您就从头再来吧。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不着急。」 诚勇伯长吁短叹。 回去之后,诚勇伯夫人果然翻了脸,拿擀面杖把诚勇伯打了一顿之后赶出来,「我就在闺女家住着了,你以后别再来烦我!」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了,诚勇伯一个人站在外面,疼得呲牙咧嘴。 唐四爷、黄氏等人想来帮着说合,晚了一步,他们来的时候诚勇伯已经被打出来了。 「爹,您这回是被包氏给牵连了。」黄氏还是挺同情诚勇伯的。 「包氏还不是外祖父宠成这样的。」唐梦芙不同意。 诚勇伯哼哼唧唧,「福儿,你外祖母这擀面杖的功夫是越练越好了,从前她打人是肉疼,现在是骨头疼,你知道不?」 唐梦芙上前扶着他,「外祖父,您这回没办法轻易过关了。您赶紧回家吧,包氏的儿子女儿有参与到这件事里的,该罚的罚,该训的训,您要是再娇惯他们,我外祖母一辈子都不会回诚勇伯府了。」 诚勇伯发狠,「就算你外祖母宽容大度能原谅,我也容不得他们了!和外人勾结害自己的亲人,这是什么行径?又坏又蠢!」 唐梦芙扶着诚勇伯往外送他,一路和他讲道理,「外祖父您看,我娘被黄三丫压制了这么多年,睡梦里都要和黄三丫争强好胜,可她再好胜也不会动手害人,对不对?我外祖母的儿女或许不够聪明伶俐,但人品绝对是一等一的,您再看看包氏的儿女都是什么品德品行?」 诚勇伯叹气,「福儿,外祖父知道了。」 诚勇伯回去之后,便着手把原在宫里当侍卫的黄钰调任边军。边军戍卫边境,既艰苦又危险,但边军也是最训练有素的军队,强悍精锐,惯于野战,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诚勇伯把一切手续办好了之后才通知黄钰,黄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之后便跪在诚勇伯面前苦苦哀求,「爹,我不想吃苦,我不想去边关,您花了大价钱才让我进宫当了侍卫的,我如果去了边关,您这番心血岂不是白废了么?」 「钰儿你跟爹实说实说。」诚勇伯抓起黄钰的衣领,「你姨娘暗中勾结马家陷害福儿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黄钰脸煞白,「我没参与,我真没参与……」 诚勇伯喝道:「我现在问的不是你有没有参与,只问你知道不知道!」 黄钰不敢看诚勇伯的眼睛,「我,我……」 诚勇伯失望之极,把黄钰的衣领松开了,黄钰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被墩的生疼。 黄钰隔三岔五便去小黑庄,包氏和马家勾结的事他知道,但是他隐瞒不说。 诚勇伯疲惫的挥挥手,「你不必再废话,这便启程吧。黄钰,你大哥在边军多年,他能吃苦受累,你当然也能。」 「我只是知道这件事罢了,我没害人啊。」黄钰绝望大叫。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 诚勇伯把他拎过来,冷酷的瞪着他,「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只是被送去边关。如果你做了什么,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黄钰,你当你爹是什么,你又当张勆是什么,你若是险些害了他未婚妻,他不杀你也要废了你!」 黄钰两条腿不停打颤,面色如土。 诚勇伯的话把他吓着了。 黄钰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启程了。 黄钰才走,黄三丫闻讯大惊,来向诚勇伯求情。诚勇伯不耐烦,「我的儿子没孬种!我大儿子是嫡长子,他都能到边关苦战,为什么小儿子不行?」 「可钰儿他从小娇生惯养的,不像大哥,从小吃苦吃惯了。」黄三丫脱口而出。 黄三丫话出口后,她自己也知道不对劲,脸色刷的白了。 诚勇伯沉默了好一会儿,嘿嘿笑,「敢情在你看来,你大哥就是应该吃苦受累的,黄钰就是应该安享富贵尊荣的。黄三丫,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就应该是侯府养尊处优的少夫人,你大姐就是豫章乡下的村妇啊?」 「不是,不是。」黄三丫再笨也知道诚勇伯神色不对了,拼命摇头。 诚勇伯用奇怪的眼神瞅了黄三丫许久,「三丫,马宝玲是你引荐给包氏的?」 事发之后诚勇伯根本没找过黄三丫,黄三丫心中暗自庆幸,以为她运气好躲过一劫,这时才知道事情还没过去,暗暗叫苦,装出幅可怜模样,「爹,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和马宝玲撞了个车,逼于无奈,带马宝玲到小黑庄坐了坐……」 诚勇伯盯着黄三丫看,眼神越来越奇怪。 黄三丫心里发毛,说话都结巴了,「爹,您……您怎,怎么了……」 诚勇伯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着前阵子你提过要给秦悟换个差使,我一直想不着什么合适的,现在有了。」 秦悟就是黄三丫的丈夫了。他是永宁侯的庶子,永宁侯庶出的儿子有十几个,他又不是得宠的,和黄三丫成亲之前一直闲着没事做。成亲之后,诚勇伯设法给他在北城兵马司谋了个职位,黄三丫原本也觉得不错,但自打唐梦芙和张勆定了亲,她便觉得秦悟这个小官职简直太寒碜了,求了诚勇伯好几次,让诚勇伯给秦悟调一个风光有实权有前程的。 黄三丫又惊又喜,「您真要给秀清他爹换差使啊?爹,您一直没答应我,我还以为没希望了呢。」 诚勇伯笑意愈浓,「有啊,怎么没有。」 黄三丫喜之不尽,满面春风,「爹,我就知道您是疼我的!」 等到诚勇伯给秦悟谋的差使出来,黄三丫傻眼了。 第三十三章 诚勇伯给秦悟的差使是老家始新县一个小小卫所的副百户之职。也就是说,秦悟不能继续住在永宁侯府了,他得千里迢迢赶到豫章去。 黄三丫眼泪流成了河,一直哭到诚勇伯面前,「老家那么远,官这么小,而且豫章才有这宁王之乱,听说到处都不太平,匪祸成灾。让他到豫章卫所任个小官,这不是坑他么?再说了,我和他成亲这十几年来就没分开过,他走了我怎么办?」 「夫妻怎能分开。」诚勇伯淡淡的道:「你自然是和他一起走。」 「我,我和他一起走?」黄三丫懵了,「我怎么能和秦悟一起走呢?我生在京里长在京里,我享受惯了,怎么能回老家那穷地方?」 诚勇伯笑了,「你怎么就不能回老家了?你大姐是黄家嫡长女,她都能在唐家渡过十几年,难道你就不能?黄三丫,你有那么娇贵么?」 黄三丫被诚勇伯骂得灰头土脸。 黄三丫不是聪明人,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明白了,诚勇伯这是故意的,这是在为黄氏出气呢。 「爹,我对大姐没恶意。」黄三丫哭丧着脸辩解。 诚勇伯根本不听,「黄三丫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对你大姐、对福儿没有恶意?包氏和马家勾结的事,她自己一个人扛下来了,哪怕快被打死了她也坚称和你没关系,没黄钰没关系。你和黄钰就算没参与,总是知情人吧?现在是我动手罚你们,算轻的了,若换成是张勆,你至少得送半条命。」 黄三丫毛骨悚然。 张勆他真的有这么可怕…… 想想之后的日子,黄三丫死的心都有。她和黄氏可不一样,黄氏从小就没过上好日子,在豫章乡下过十几年也不算什么,她黄三丫可是享受惯了啊,这一下子被贬到乡下,日子没法过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黄三丫心里叫苦连天,但这还不是她最惨的时候。她最惨的是秦悟知道了内情之后,便开始闹着要休妻,「因为黄三丫做错了事,害得我要被贬到豫章,凭什么啊?豫章这会儿正乱着呢,流民遍地,匪患遍地,我大老远的从京城跑过去当个小小百户,我疯了不成?休妻,我要休妻。」 黄三丫痛哭失声,拉着秦悟的胳膊和他讲理,「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你就要休我。我嫁给你十几年,处处为你打算,你没娶我之前零用钱都不够,差使也没有,现在我有一点错事连累到你,你就要休妻?你无情无义啊。」 秦悟不耐烦的把她甩开了,「你做错的事,你自己承担后果,别想连累我。」 黄三丫一直以为她和秦悟是恩爱的,这下子美梦破灭,伤心欲绝。 秦悟是真想休妻,但诚勇伯不是吃素的,哪允许他这么打黄家的脸?诚勇伯和永宁侯见面详谈,「侯爷要是真让秦悟休妻,那以后黄家和秦家可就不是亲家,是仇人了。」永宁侯对秦悟这个庶子的感情不过尔尔,诚勇伯是金吾卫指挥使,又和齐国公府做了亲家,外孙女婿是柱国大将军张勆,永宁侯怎么会得罪诚勇伯呢?叫过秦悟劈头盖脸一阵痛骂,命令他和黄三丫立即到豫章上任,诚勇伯若是不发话,他夫妻二人便永远不许回来。 秦悟到了他爹永宁侯面前是不敢嚣张的,唯唯诺诺,「是,父亲。」不情不愿的带着黄三丫到豫章上任去了。 风水轮流转。 从前黄铎在边关,现在换成了黄钰;从前黄大丫在老家,现在换成了黄三丫。黄三丫不是一直笑话她的大姐又土又穷么?现在轮着她了。 虽然诚勇伯雷厉风行的做了这些事,但他到成贤街接诚勇伯夫人的时候,还是接不走。 诚勇伯夫人看见他就生气,不爱和他一起回家。 「爹,就让娘在我家住着吧。福儿就要出嫁了,祖孙俩可以好好聚聚。」黄氏劝诚勇伯。 诚勇伯满心不乐意,「福儿出嫁之后又不住齐国公府。她和阿勆一起住大将军府的,小两口自己当家,福儿想回娘家也好,你娘想要过去看福儿也好,都容易。」 「出嫁了到底不一样。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做老人的不好常去打扰,惹人嫌。」黄氏笑道。 诚勇伯没办法,无精打采的一个人回府,孤衾冷枕,好不凄凉。 诚勇伯夫人在成贤街倒是没闲着,天天和黄氏一起盘点唐梦芙的嫁妆,拟请客名单,婚礼当天的流程更是仔细琢磨研究,唯恐把哪一点给遗漏了。 黄氏为了唐梦芙出嫁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儿,不过有诚勇伯夫人提点着,又有含黛跟在身边,事无大小巨细都替她记得清清楚楚,诸事也都顺利。 「含黛这孩子又细心又周到,还特别听话。」诚勇伯夫人对这个外孙媳妇特别满意。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含黛从小是谁养大的。」提起含黛,黄氏乐得合不拢嘴,得意吹嘘。 「知道是你亲手抚养的孩子,全是你的功劳。」诚勇伯夫人笑话她。 黄氏惬意的抿口热茶,「自己给自己养个儿媳妇真好。家里什么事她都清楚,每个人的喜好她都记得,有些事我都不用开口,她便已经替我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诚勇伯夫人呵呵笑,「妥贴,妥贴。」 黄氏现在日子顺心,诚勇伯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娘,等福儿出阁之后,您还是跟爹回家吧。」黄氏劝道:「爹年龄也大了,我瞅着他总觉得可怜巴巴的。现在诚勇伯府也没有包氏了,黄钰也走了,家里全是您的亲儿子亲孙子,您总是不回去,大哥二哥他们也怪想您的。」 「回还是要回的。我就是想起那个包氏生气。她的心怎恁地狠毒,联合外人来害咱们福儿。包氏这样还不是你爹惯的么,我气包氏,看你爹也不顺眼。你说说,这些人要是真把福儿给坑了,咱们得心疼成啥样?」诚勇伯夫人闷闷的。 黄氏忙安慰她道:「您就放心吧。福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福儿不光没事,但凡害福儿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您就往下看吧,包氏和黄钰、黄三丫得着报应了,孙家、马家、定国公府,最后哪家也逃不过。」 「这就对了。就应该这样。」诚勇伯夫人是很相信因果报应的。 含黛笑盈盈进来,把几份礼单拿给黄氏看,「是给妹妹添妆的。」黄氏就着含黛的手瞅了瞅,眉毛挑起来了,「这可真是大手笔,哪家的?平王府,归善大长公主府,那可难怪了。」 诚勇伯夫人不明内情,感慨的对含黛道:「大长公主虽是义母,对你可真好。」 黄氏看到成阳侯府也送有贺礼,「咦」了一声,「这个成阳侯府咱们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啊,是哪里的拐弯亲戚么?」 含黛也有些奇怪,「成阳侯府并不在京城,是在金陵的。我并没有听说过这家,也不知道是哪什么样的拐弯亲戚,或许妹夫曾在金陵任职,和成阳侯府有过些交情吧。」 黄氏和含黛议论了几句,都不知道成阳侯府是哪家的亲戚朋友,便都留了心。晚上唐四爷回来,特地跟他说了,唐四爷脸色微变,「这家的礼单不能收。成阳侯李威,是马家长子马宝瑞的岳父。」 第三十四章 「原来如此。」黄氏明白了,「敢情李家是拐着弯儿的要和咱家交好,想让咱们放过马家,放过他的女儿女婿。做他的春秋大梦呢。明天我便让人原封不动退回去。咱家不让步,难道马家白白要害我的福儿不成?」 唐四爷点头,「退回去。不让步。」 唐四爷绝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但唐梦芙在延寿宫遇险的事几回令他在睡梦中惊醒,他绝不会怜悯那些害唐梦芙的人。马总督自从陷入私通反王一案之后,弹劾告发他的人一拨接着一拨,私吞军饷、贪污受贿、杀良冒功等罪名颇为严重,触目惊心。马家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病急乱投医,到处走门路求脱罪。这不,连亲家也搬出来了,让成阳侯来给唐家送礼。 成阳侯府虽然远在金陵,但侯爷李威宽厚仕爱,素有令名,还真是位有威望的人物。他能被马家劝得亲自出面,马家也算下功夫了。 唐四爷和黄氏商量过后,第二天便让人把礼物原封不动送回到位于鸣玉坊的李府。李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当天又送来一个红木盒子,黄氏打开看后,见红木盒子里是一个旧的铜药盒,很是纳闷,「送一个药盒做什么?还是个旧的。」 含黛看了,也不明所以,便把这事告诉了唐梦芙。 唐梦芙拿过药盒仔细打量,沉吟道:「这药盒纹饰粗犷,朴实无华,倒真是李侯爷的风格。这药盒里装的应该是……」低头凑过去闻了闻,秀眉微蹙,「……应该是伤药吧?」心中一动,告诉黄氏,「晚些时候让人去大将军府一趟,让他过来吧。」 「他是谁啊?」黄氏故意装糊涂。 「他是谁啊?」含黛也跟着打趣。 唐梦芙小脸蛋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不跟你们说啦。总之让他过来,或许就明白这药盒是什么意思了。」说完话,转身就走。 「福儿,为什么是他?」黄氏拉过唐梦芙,笑着问道。 唐梦芙嘻嘻笑,「咱家总共就这么五口人,这药盒怎么看也不像和咱家人有关,那就只有他了嘛。这有什么难想明白的。」 黄氏和含黛一齐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有他了啊。」 唐梦芙待不住,吐舌一笑,溜了。 稍后黄氏果然让人到大将军府把张勆请过来了。张勆来的时候唐四爷和唐梦龙也回家了,张勆拿起药盒看过,瞳眸中闪过惊讶之色,「没想到是他。」 唐四爷和黄氏都关心的看着张勆。 张勆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那时我还小,不是十岁,就是十一二岁。胡骑入侵边境,一场血战之后,我背部中箭,受伤昏迷。彼时人在野外,身边没有军医,弟兄们甚是焦急,不知哪位将军率军经过,亲自下马替我治伤。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别的都没印象,就记得身边这个野猪纹的青铜药盒。」 「李侯爷就是那位替你治伤的将军。」唐四爷、黄氏等人都明白了。 唐梦芙不便和张勆见面,又关心这件事,躲在屏风后偷看、偷听。这时却忍不住轻手轻脚走出来了,「李侯爷可真是老辣,一句话不说,把药盒这么一送,咱们就不便再对马家穷追猛打了啊。」 「不,芙妹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张勆意外见到未婚妻,惊喜站起身。 唐梦芙柔声道:「我知道你不爱欠人情。既然李侯爷曾经帮过你,那咱们就还了这笔人情债。况且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李侯爷要保的人只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他不会在意马宝玲的。罪魁祸首是马宝玲,我只要马宝玲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心满意足了。」 「芙妹妹想要马宝玲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张勆问。 唐梦芙笑的淘气,「一报还一报。那天在延寿宫她逼我嫁到孙家,现在我也逼她嫁到孙家好了。」 「顽皮孩子。」唐四爷和黄氏不禁笑了。 如果真按唐梦芙所说的做了,那不只报复了马宝玲,同时也报复了孙家。马宝玲固然看不起孙家,孙家又何尝中意马宝玲呢?马家现在已经败了,不可能东山再起,孙太太又知道马宝玲是如何的凶残毒辣,哪会愿意娶这样的儿媳妇。 孙太太那天的所作所为纯粹是助纣为虐恬不知耻,孙司业默许了她的做法,和她正是一丘之貉。唐大爷、唐四爷气不过,这些天来已经把孙家退婚在先、耍赖在后的事在亲戚和同乡之间广而告之了,孙家的名声一落千丈,遭到文官及文人们的鄙夷轻视。可孙司业还在朝里做着官呢,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 把马宝玲嫁到孙家,孙太太、孙司业苦不堪言,马宝玲自食恶果,这才叫好玩呢。 张勆见他的芙妹妹一双明眸之中闪着快活又调皮的光芒,知道她的心意,欣然同意,「好,咱们逼马家那个女子嫁到孙家。」 「怎么逼啊?」黄氏觉得此计可行,却不知道要如何实施。 唐梦芙笑,「咱们不管,让马家想办法去。」 张勆微笑,「好,我这便让人传话。」 张勆命人把药盒送回,同时传了几句要紧话。李家、马家满口答应,也不知这两家是如何设法,果然在两天之后便把马宝玲嫁到了孙家。马宝玲和孙五郎成亲的这天,新郎心如止水少气无力,新娘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身上穿的是一身大红,脸色却白得像纸片。 孙五郎想娶的人是唐梦芙,马宝玲想嫁的人是张勆,他俩从成亲的第一天开始便相互厌恶,注定是一对怨偶。 马宝玲嫁到孙家之后,张勆向皇帝进言,「马大庆承认了多项罪行,但私通反王这一项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也坚称没有。臣以为不如让翰林院的书法大家再次对笔迹,让马大庆心服口服。」皇帝准了。 翰林院两位以书法闻名的侍讲,把私通反王的那封书信,以及马大庆平时和上司下属亲戚朋友等的往来书信仔细比对,终于发现马大庆写折钩的用笔和私通反王那封信好像有所不同,可见这信有可能是伪造的。 这两位官员笔对出来之后,一时高兴,有一位官员把饮用的米汤洒在了书信上。书信上隐隐显出了新的字迹。这官员大惊,禀明皇帝后仔细涂抹,只见书信间有几行小字,字上的内容是宁王叛乱之前一定做了足够多的准备,这封信便是宁王提前写好以便对两广用兵时威胁马总督的。有了这封信,马总督想拒绝宁王也不敢,只好乖乖的俯首听命。 马总督就这样洗脱了私通反王的罪名。 另外几项马总督已经承认的罪名也很严重,但到不了抄家灭族的地步。这个罪名一洗脱,马总督本人的命运如何不好说,他的儿子们算是保住了。 张勆命人把青铜药盒送回了李府。 这个人情他还了。 马总督接下来的官司如何,张勆就不关心了。 张勆过继之后,定国公羞愧得连朝都没脸上了,请了病假躲到府里不出来。太夫人也发了高烧,病情凶险,这些张勆都顾不上,他的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了,就要把他的芙妹妹娶回家了。 第三十五章 现在唐四爷还约束他,轻易不许他和芙妹妹见面。成亲之后再也没人管他了,他可以和芙妹妹双宿双栖形影不离恩恩爱爱了,以后不用再饿着了,可以吃馒头了…… 金秋气节,天高气爽。 张勆和唐梦芙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九月初一皇后召唐梦芙入宫,温言褒奖道贺,并赐添妆礼。皇后姓夏,父亲是先帝在世时宠信的阁臣,夏皇后美貌温柔,落落大方,向唐梦芙道贺的时候却不无酸意。 夏皇后很美很端庄,皇帝尊敬她却不爱她,常年住在豹房。高高在上却无比冷清寂寞的皇后娘娘,今年以来皇帝第一次召见她郑重交待下来的事,便是召见唐梦芙并赐予添妆礼,夏皇后心里这份酸楚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 「张大将军对你一往情深,你真的很让人羡慕呢。」夏皇后轻柔的道。 唐梦芙有了上次在延寿宫的惊险经历,对皇宫这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也不敢在这里多说一句字,多走半步路,毕恭毕敬的道:「臣女惶恐。」 夏皇后见唐梦芙拘谨少言,也就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话就让内侍带她出去了。唐梦芙跟在内侍身后低头疾走,出来之后,回望壮观雄伟气势恢宏的紫禁城,才长长松了口气。 回到唐家,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兴致勃勃的一件一件看着皇帝皇后所赐的添妆礼,黄氏忽然咦了一声,「怎么陛下会赏赐一柄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唐梦芙忙拿过来看了,见此剑紫芒如电,宝雾腾辉,冷气侵人,不由的又惊又喜,「居然是紫电剑!外祖母,娘,这把剑和青霜剑是一对啊。」 含黛自外进来,忙近前观看,指给诚勇伯夫人和黄氏,「外祖母,娘,这剑柄上的古篆正是紫电二字。紫电青霜配成对了,万千之喜。」 黄氏惊讶过后,喜笑颜开,「青霜剑是先帝赐给老定国公的,现在陛下又把紫电剑给了福儿,这是让阿勆和福儿配成一对儿呢,真好!」 诚勇伯夫人啧啧称奇,「阿勆有青霜剑,咱们福儿便有紫电剑,这就叫缘分啊。」 唐梦芙把青霜剑也取了出来,两柄剑放在一起,一柄紫芒如电,一柄青莹若雪,煞是好看。 「紫电和青霜配成一对儿,福儿和阿勆配成一对儿。」黄氏笑得合不拢嘴。 诚勇伯夫人和含黛也笑,唐梦芙两腮若粉霞,心里真如喝了蜜似的甜。 配成一对儿,和他配成一对儿…… 唐四爷和唐梦龙回家之后,也拿着紫电剑赞叹良久,「上天造剑是一对一对造出来的,紫电和青霜何等相配。」 唐梦芙的嫁妆本就丰厚,有了皇帝皇后的添妆,尤其是有了这柄紫电剑,更增贵重。 黄氏得意洋洋,「亲戚朋友来跟咱家道贺,总有人或明或暗的说咱们福儿高攀了阿勆。我看有了这柄紫电剑,他们还好不好意思这么说。」 唐四爷微笑,「若论身份地位,唐家确实比不上张家。不过阿勆和芙儿却是天生一对,谈不上谁高攀谁低就。」 唐梦龙忙道:「爹,娘,妹妹真的是高攀了妹夫的。他俩站在一起,妹夫要高出一头呢。」 众人俱是哑然失笑。 侍女来报,「老伯爷来了。」 诚勇伯最近是天天来成贤街的,不过诚勇伯夫人多半不肯见他,他来了也是白来。 「不见。」诚勇伯夫人本来一脸笑,听到诚勇伯来了,便拉下了脸。 侍女忙道:「大舅爷二舅爷也一起的。」 不光诚勇伯来了,黄铎和黄钧兄弟两个也来了。 诚勇伯夫人听说两个儿子也来了,脸色好了些,「单请大舅爷二舅爷进来,那个坏老头儿让他走,我不见他。」 黄氏替诚勇伯说好话,「娘,大哥二哥都进来了,就是不让爹进来,他脸上该挂不住了。老夫老妻的了,您就当给他个面子好不好?」 唐梦龙也道:「外祖父这几天都瘦了不少,瞧着怪可怜的。外祖母,您就见见他吧。」 诚勇伯夫人没好气,「我见了就想打他!」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已经到了门口,诚勇伯忙道:「夫人,你想打就打吧。」说着话,一掀帘子,和黄铎黄钧一起进来了。 唐梦芙、含黛等人掩口偷笑,诚勇伯态度很好,主动把擀面杖拿过来了,诚勇伯夫人倒不好意思动手了,板着脸道:「放着吧,过会儿再说。」 诚勇伯陪笑脸,「夫人,等会儿没人的时候你打吧,怎么打都行,我不躲不闪。」唐梦芙乐,「外祖父,您真的不躲不闪啊?」诚勇伯颇有气慨的一挥手,「男子汉大丈夫,说不闪就不闪!」众人都被他逗的笑了,就连诚勇伯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诚勇伯夫人一高兴,也不撵诚勇伯走了。 诚勇伯和黄铎、黄钧也拿过紫电剑看了,啧啧称奇,「这样两把削铁如泥稀世罕见的宝剑,就这么在咱们福儿手里聚齐了啊。」 诚勇伯突发奇想,「阿勆除了青霜剑之外,还有照夜玉狮子呢。世上有什么马可以和照夜玉狮子齐名?我去买了回来,送给福儿。」 「这个恐怕有钱也没地方买。」唐四爷、黄铎等人都笑,「像照夜玉狮子这般神骏的马儿,是可遇不可求的。」 「外祖父,您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唐梦芙笑咪咪的道谢,「我反正也不怎么会骑马,这个就不要了。谢谢您。」 诚勇伯哈哈笑,「那外祖父还是送你普通俗气的金财之物好了。若有机会能遇到宝马良驹,外祖父再买下来送给你。」 诚勇伯夫人罕见的露出了笑脸,「这还差不多,像个外祖父该有的样子。」 诚勇伯已多日没见过夫人的笑脸,这时喜得抓耳挠腮受宠若惊。唐四爷等人看在眼里,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年轻时候别做亏心事啊,年老时候也就不用受这种难为了。 西苑之中,张勆向皇帝道谢,「陛下赐以紫电剑,臣愧不敢当。」 皇帝很有些不好意思,「阿勆,太后娘娘做的事,我……唉,多年前杨氏那件事不提了,日前你未婚妻又在延寿宫遇险……阿勆,这柄紫电剑不算什么的,你喜欢就好。」 张勆眸光沉静,「陛下亦是好武之人,名剑利器,陛下何尝不喜欢?陛下忍痛割爱,赐以紫电剑,令紫电和青霜配成对,臣感恩匪浅。」 张勆一句不提崔太后,只是感谢了皇帝。 皇帝哈哈笑,「阿勆,你再过几天就成亲了。成亲之后有媳妇儿管着,大概不能常常到豹房陪朕练功夫了。不如今晚咱们彻夜长谈如何?」 张勆算了算日子,「今晚最后一夜。从明天开始,臣要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了。」 皇帝捧腹大乐,一边说话一边冲张勆意味深长的挤眼睛,「阿勆,就你这身体这精力,你成个亲还用得养精蓄锐啊?」 「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张勆板着脸,一本正经,「亲迎程序繁琐,很累人的。到亲迎那日,从一大早便要开始忙碌了。」 「知道知道,你是养精蓄锐准备亲迎,不是养精蓄锐准备洞房。」皇帝笑得肩膀直抽抽。 第三十六章 张勆半晌无语。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刻完美的玉像,无论脸庞还是身材都精致到了极处,却也冷淡到了极处。 皇帝忽地想到了什么,拉过张勆的胳膊,目光热切的盯着他,「阿勆,你不会还是童男子之身吧?不会吧?」 张勆微笑不答。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阿勆你居然……唉,朕宫里有的是美人,来来来,把豹房的美女全部叫过来你随便挑。你今晚也不必和朕彻夜长谈了,带上美人赶紧回家吧。」 内侍正要听从皇帝的命令把美女全叫过来,张勆沉声阻止,「不必了。」 皇帝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围着张勆转圈儿,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朕从前见了你就是切磋武功,从没过问你的私事。竟不知道你还是童男子。这可不行,朕一定得送你个美女。」 「真不要。」张勆躲。 「就一个,你就挑一个。」皇帝追。 皇帝跑得没有张勆快,张勆愈逃愈远,皇帝在背后大叫,「哎,阿勆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朕让你挑的是美女,不是丑八怪!」 张勆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姿优美跃上墙头,洒脱的一回头道:「我是正经人。」 皇帝仰头看着墙上的他,愕然挠头,「你是正经人?你是正经人和朕送你美女有何相干?哎,你别走呀,别往下跳……」 张勆修长挺拔的身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飘下墙去。 皇帝顿足,「还是走了!」 一个内侍紧着巴结皇帝,「这张大将军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该重重责罚……」皇帝顺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你良心让狗给吃了?阿勆表演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给咱们看,你非但不感激,还想罚他?」皇帝常年习武,这一下抽得可是不轻,内侍马屁拍在马腿上,哭丧着脸道:「是,陛下,奴婢知错。」摸摸脑袋,心里苦水直流。 大将军府里,蒋夫人和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一起为张勆操心起婚礼的点点滴滴。冯氏很客气,「四夫人是阿勆的母亲,您做主就行了。」蒋夫人柔声道:「若不是因为定国公府那些人,那些事,阿勆也不会过继的。阿勆的母亲生前和我要好,我当阿勆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却不要管着他,不要做他的主。」冯氏和李氏深受感动。 张家固然有太夫人那样的糊涂蛋,却也有蒋夫人这样明白又慈爱的长辈啊。 「有您做他的母亲,阿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冯氏说着话,眼圈红了。 「哪里哪里。」蒋夫人谦虚。 李氏见冯氏有些伤感,便微笑说起张勆和唐梦芙,「阿勆以后肯定是好日子。他自己有本事,齐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爱护他,况且他又要娶唐家小姑娘进门。唐家那位小姑娘相貌绝美,聪慧过人,有了她,阿勆婚后肯定笑口常开。」 「您说的对。」冯氏嘴角微弯,「别说婚后笑口常开了,现在只要提起唐家小姑娘,阿勆眉眼便温柔了呢。我和他舅舅不知笑话过他多少回。」 「见过芙儿的人便没有不夸奖她的。」蒋夫人笑。 冯氏笑意愈浓,「阿勆眼光好啊。」 李氏感慨道:「芙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再过几天便要当这么大的一个家了。这大将军虽然只有阿勆和她两位主人,仆从侍女等倒有上百名。她虽然能干,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管得过来。」 冯氏也有这个顾虑,「芙儿年纪是小了些,阿勆又从不操心家务事。唉,可惜定国公府是那个样子的,要不然新婚小夫妻先在家里住着,长辈慢慢的把管家理事全教会了,岂不放心得多。」 蒋夫人对唐梦芙了解的要多一些,也放心的多,「我瞧芙儿能干的很,虽然年龄小,将来主持中馈也没有问题。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能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两位有所不知,我公公婆婆对阿勆关心爱护之至,不只吩咐我操办阿勆的婚事,而且小两口成亲之后,我还会在大将军府再待一个月,教芙儿管家理事。其实芙儿聪明的很,哪用我教?不过是两位老人家放心不下罢了。」 「这敢情好。」李氏和冯氏大喜,「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齐国公府对张勆真是没的说,不仅扶上马,还要再送上一程。 张勆房里的管事嬷嬷全是宋夫人留下的陪房,大丫头正梅和正菊是张勆乳娘的女儿。乳娘早年间已经去世,所幸这两个女孩儿长大后一个稳重端庄,一个聪明伶俐,姐妹两个都很能干。 婚礼前一天,唐梦芙的嫁妆先行送到了大将军府。她的嫁妆是由唐四爷和黄氏精心准备的,很是不得了,一抬接一抬由大红绸缎包裹的嫁妆流水般从唐家正门抬出来,第一抬已经出去了两条街,最后一抬还没出门,真正是十里红妆。 嫁妆犹如红色的水流一般从唐家流向大将军府,一路引起无数路人围观。 「像唐姑娘这样出嫁,那才叫不枉此生呢。」有女子羡慕起唐梦芙。 她的同伴却痴痴的道:「唐姑娘嫁妆再多再好,我也不眼红,我只嫉妒她有张大将军那样忠贞不渝的未婚夫婿。定国公府原是退了这位唐姑娘的,张大将军为了她怒发冲冠,愤而发布悬赏令,震惊朝野,这是何等的深情?世上若有男子肯以此等情意待我,我死也甘心了。」 「别做梦了。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不知是谁悠悠一声叹息。 街角一辆小巧香车之中,杨沅失神看着面前那条如红色长龙般的队伍,「表哥最后还是娶了唐姑娘。」她消瘦了许多,脸色发白,虽衣饰华贵,却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凄凉。 「姑娘,您快别这样了。」紫烟好心的劝解,「虽然姑娘和大将军没有缘份结为夫妻,可也没有成为仇人,还是值得庆幸的,您说对不对?延寿宫的时候您如果一步走错,那大将军翻脸无情要对付的可就是舞阳侯府了啊。」 紫烟是想安慰杨沅的,杨沅听了紫烟的话心里却更难受了,轻声问道:「难道我和马宝玲一样么?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如果外祖母定下来的人是我,他也会毫不留情对付我?」 杨沅虽然问着紫烟,但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合心意的回答。问完之后,她自己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脸色愈是苍白如纸。 「姑娘,您就忘了大将军吧。」紫烟柔声劝道:「大将军虽好,世子爷也不错啊。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定国公府的人,人物俊美,见事明白,他前日又亲自来向侯爷和夫人提亲了,对您情真意切。您为什么就不考虑他呢?」 「除了他,别人我都不要。」杨沅淡然摇头。 紫烟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没用,低下了头,一声叹息。 大将军府里喜气洋洋的,齐国公夫人等人全部在场,由世子张卓的夫人常氏给新人安了床。世子夫人常氏公婆、娘家父母俱在,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正是公认的全福之人。这安床的事需由全福人操持,常氏指挥着侍女们将一张黄花梨雕百子千孙图千工床放好,亲手铺上大红缎绣龙凤呈祥捧金双喜字瑞云满地的被褥,洒上红枣花生桂圆豆子等吉祥果品,这就是安床了。 第三十七章 按照旧习俗,安床之后要请生肖属龙的孩童在床上翻转,称为翻床、翻铺,为早生贵子的象征。归善大长公主的孙子宁平正是属龙的,应邀来做这个翻床的童子,开开心心的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众人看到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如此活泼可爱,都是喜笑颜开。 「我也来。」一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小姑娘也跃跃欲试。 「阿勆和芙儿要生小孙子,也要生小孙女。」齐国公夫人笑咪咪的抱起圆圆,也放到床上。 宁平看到圆圆,兴奋得又滚了一个圈,「圆圆,我滚得好不好?」 「好呀。」圆圆奶声奶气。 宁平乐得在床上翻起跟斗。 齐国公夫人眼睛湿润了,「阿勆这孩子从七岁苦到现在了,也该苦尽甘来了。明天成了亲,明年抱上个胖娃娃,有妻有子,其乐融融……」 蒋夫人、李氏、冯氏等人想到张勆这十几年来的遭遇,也觉心酸,世子夫人常氏机敏,不想让齐国公夫人伤心,忙笑道:「娘,阿勆明天成亲,您明年就想要抱孙子,这是不是快了些?这话您跟我们说说就算了,若是跟小两人口说,没准儿得把两个孩子吓着了呢。」说的大家都笑了。 安过床,新房布置好,众人也就随着齐国公夫人一起出来了。 宁平和圆圆跑来跑去玩耍打闹,有这两个孩子在,气氛轻快又活泼。 「今晚谁陪阿勆一起睡?」齐国公夫人笑问。 安床之后忌单人独睡,所以今天晚上张勆得有人陪。这个人需是他尚未成亲的弟弟。 「阿勐、阿劲他们都争着要来,最后约定要比剑,谁赢到最后,谁来陪新郎。」常氏一脸笑。 齐国公府尚武,张勆单打独斗强,领兵打仗更强,弟弟们一向崇拜他。所以今晚都想和他一起睡。争来争去没个结果,弟兄几个便决定比剑,谁赢了谁来。 「比剑。」众人都笑得不行了。 为了陪六哥一起睡,弟弟们要比剑了啊。 比武厅里,六位英俊少年手持利剑来往穿梭,煞是好看,「咱们今天比的这件事比较风雅,所以剑招不适合太凌厉了。不光要赢,还得姿势美。」「就是,姿势不好看的不算啊,打赢了也不准去陪六哥。」 六人在剑尖上抹了白灰,谁若胸前中剑便算输。 张勤、张加等人先后落败,胸前被刺中,飘然退出。最后只剩下张劲和张勐二人,张劲占了上风,喜滋滋的道:「看来今晚我要和六哥一起睡了,我还没和六哥一起睡过呢……」话音未落,张勐一招弄玉吹萧斜斜刺过来,张劲回剑去挡,却慢了一步,被张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前胸。 张劲瞅瞅胸前那刺目的白点儿,一声哀叹,「我没机会和六哥一起睡了。」 「六哥今晚归我了。」张勐最终得胜,仰天大笑。 张劲等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晚上老实点儿啊,别让六哥把你踹下床。」 「不会,不会,我和六哥好着呢。」张勐呵呵笑。 张勆被皇帝召了入宫,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回家之后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便催着他用了晚饭,沐浴更衣,快快上床,「明天你可有的忙呢,早些安歇。」 张勐挽着张勆的胳膊,兴高采烈,「六哥,今晚我陪你一起睡。」 张勆淡定的把他甩开了,「别闹。」 蒋夫人微笑,「按风俗习惯你今晚不能一个人睡,得有个没成亲的弟弟陪着你。你几个弟弟比剑决定胜负,最后是阿勐赢了。」 「所以你今晚必须和我一起睡。」张勐眉飞色舞。 张勆无奈,「那好吧。」只好和张勐睡了同一张床。 「六哥。」张勐兴奋的往张勆身边凑,「你这是单身汉的最后一天呀,以后你就有人管着了,我想再和你一起睡就不行了……」 张勐离得越来越近,张勆手无意中触过他胸口,眉头微皱。 这么硬,一点儿也不舒服。 「去,谁要和你睡。」张勆嫌弃的把张勐推开了。 张勐:…… 六哥你怎么能这样,人家剑术超群,力胜五位兄弟,才能来这里陪你的…… 张勐委屈的趴到了枕头上。 枕头里装的不知是什么花瓣,香香的,软软的,张勐头陷入枕中。 张勆伸手过来摸索,「这个枕头软和。」从张勐脖子下面抽出枕头,抱在怀里,满足的低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张勐:…… 六哥你好过份……人家力挫群群专门过来陪你的呀…… ………… 第二天张勆一大早便被叫醒了,沐浴更衣,到祠堂祭祖,听长辈训诫,之后便等候吉时要亲迎了。 齐国公不允许杨氏过来,也不许张劼出现,所以只有太夫人和定国公母子二人出现了。张勆却没有单独拜见他们,当然也没有听他们的训诫。太夫人脸色不好,眼神阴郁的瞅瞅张勆,心中不满,定国公讪讪的笑,「阿勆,没成亲的男人还是孩子,成了亲可就是大人了,以后你说话行事要有男子汉的气派,知道么?」 张勆静静看着他,定国公忽然心虚,不敢再训话了,低头死命打量他自己的脚尖,好像要把鞋子看出个洞来似的。 太夫人一脸慈爱,「阿勆啊,人太刚强了是不行的,要柔和,要柔软,该让步时要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叔祖母一定不曾站在悬崖边吧?」张勆神情冷淡,「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喃喃道:「叔祖母,叔祖母。」听着这称呼无比刺耳,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阵一阵尖锐的疼。 她的亲孙子叫她叔祖母,扎心啊。 「阿勆……」太夫人不知还要和张勆说什么。 齐国公夫人目光扫过来了,似笑非笑,「弟妹,我这个孙子才思最是敏捷,该他懂的道理他全懂。便是他偶尔有不懂的地方,还有他祖父和我教导他呢,就不劳烦你了。」 太夫人脸上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这是不让她管张勆了。唉,她的亲孙子,她却不能管,因为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 太夫人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为什么要在延寿宫处心积虑做那么一件事呢?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还把亲孙子给丢了,丢到齐国公府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勆一身大红喜服,更显得俊美无俦,太夫人和定国公越瞧越后悔。 吉时到,张博南向而立,张勆北面而跪,张博醮而命之,容色庄严:「往迎尔相,成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张勆恭敬的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定国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张博做的是父亲该做的事,说的是父亲该说的话,这本来应该是他定国公张克的…… 张勆由一众兄弟、朋友簇拥着出门上马,侍从无数,浩浩荡荡去了成贤街。 唐家这时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唐梦芙的闺房之中更是聚集了堂姐、表姐等满满的一屋子人,处处欢声笑语。 唐芗、唐苒和黄宝珠等人都陪着唐梦芙说说笑笑,大喜的日子,专挑好听的话说。 第三十八章 「请让一让,让一让。」稚嫩的孩童声音。 唐梦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牵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正往这边挤,男孩是宁平,女孩儿是圆圆。 「请让一让。」宁平小小年纪,彬彬有礼。 「请让一让。」圆圆鹦鹉学舌。 「瞧瞧这两个孩子。」唐梦芙抿嘴乐。 众人也笑,「这两个孩子真招人喜欢。」忙给他俩让了一条路出来,宁平和圆圆到了唐梦芙身边。 田娘子和宁平的母亲许氏也跟着来了。 田娘子笑,「我们是男家的亲戚,本不应该来的。不过平平要来,还非要拉着圆圆一起,圆圆便要来凑热闹,劝也劝不住。」 「不耽误的。」宁平人小鬼大,「咱们在唐家玩一会儿,然后再到大将军府玩,哪家也不错过。」 「不错过。」圆圆笑嘻嘻的附合。 「瞧把你俩给忙的。」许氏笑着打趣。 许氏这是笑话他们呢,两个孩子听不懂,宁平忙谦虚的道:「不忙不忙,我们不忙。」圆圆更加殷勤:「不忙不忙,真的不忙。」天真趣致的小模样逗得众人都笑了,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姑姑,你真好看!」宁平仰起小脸,羡慕得差点儿流口水。 「好看,嘻嘻,舅母好看。」圆圆笑嘻嘻的,口水真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圆圆乖,明天再开始叫。」田娘子忙把圆圆抱了起来。 「明天再叫舅母,到时候有见面礼收的。」许氏笑着哄圆圆。 唐梦芙这时虽画了浓妆,脸上不大显,耳垂却渐渐红得要透明了。 「八妹妹,五姐姐舍不得你啊,实在舍不得你啊。」唐茉哭了,拿帕子擦着眼睛。 唐芗横了她一眼,唐苒忙笑道:「五妹妹就住在大将军府,离得又不远,况且府里就她和妹夫两个人,自己便可以当家作主。咱们到时候常去看她便是。」 唐茉转悲为喜,「那就说好了啊,咱们以后常去看八妹妹!」殷勤拉着唐梦芙,「八妹妹,我以后常常到大将军府看你,好么?」 唐梦芙微笑,「我给五妹妹请贴。」 并没拒绝唐茉,但意思分明是:方便的话我会请你过来。如果我不给请贴,不要不请自来。 唐茉眸中闪过丝失望。 「新郎官到了。」黄宝琴兴冲冲的进来了,「咱们赶紧去拦门,好多讨几个红包。」 「拦门拦门,要红包。」黄宝珠、谈音铭、唐芗等人跟着起哄,三五成群,笑嘻嘻的出去了。 「拦门,红包。」宁平和圆圆颠儿颠儿的要往外跑,「红包,要大红包。」 田娘子、许氏忙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慢着点儿啊,平平,圆圆,别跑太快了。」 喜娘忙替唐梦芙又整了遍妆容。 镜中的唐梦芙云鬓花容,大红地蹙金绣喜服映得她身段玲珑,婀娜多姿,恍如神仙妃子。 她头上的凤冠精致华美,由数百颗品相绝佳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和珍珠镶嵌而成。红宝石似红得像火,蓝宝石蓝得像水,绿宝石绿得像嫩绿草苗,可宝石再澄澈耀眼,也不及她那双明亮的双眸璀璨夺目,不及她娇柔的面庞莹然生光。 「新郎官今晚得乐晕了,这般美丽的新娘。」喜娘乐呵呵的奉承。 「要了许多红包,呵呵。」黄宝珠等人笑容满面的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好几个红包。 唐梦芙眼前是一张一张如花笑脸,心情更加愉快。 「吉时到了。」喜娘为唐梦芙盖上了红盖头,扶着她去到前堂,拜别父母。 唐梦芙头上盖着盖头,耳边听到父亲温和又略带伤感的声音,「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母亲声音哽咽,一定哭了,「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唐梦芙鼻子也酸酸的,道:「诺。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唐梦芙知道有个人和她一起下拜,那肯定是张勆了。 「贤婿,小女若有不周到之处,万望多包涵。」唐四爷对女婿既客气又诚恳。 「阿勆啊,我家福儿她是个讲理的孩子,肯定不会欺负你的。她又聪明又有福气,偶尔还会做做梦,很有先见之明。阿勆,以后你听福儿的话就对了,福儿会做梦啊。」黄氏殷殷交待。 唐梦芙:………… 离别的哀伤之情都被冲淡了许多。 「是,岳母大人。」张勆的声音和平时大不相同,拘谨中又透着丝紧张。 唐梦芙不知怎地也紧张起来了,心中如小鹿乱撞。 张勆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新人拜别父母,张勆由赞礼引出去了,唐梦芙按习俗由唐梦龙背在背上送出门。唐梦龙一路走一路交待妹妹,「阿勆待你好,爹娘哥哥全知道,想必他以后不会欺负你。万一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可不要忍着,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唐梦芙嘻嘻笑,「哥哥,我从小到大哪吃过亏啊?我不欺负他就算好的了。」 唐梦龙很认真,「阿勆不能欺负你,你也不能欺负他,知道么?他挺可怜的了,简直比含黛还可怜。你对他好一点吧。」 「成,我对他好一点。」唐梦芙慨然许诺。 唐梦龙一直把妹妹背到门前八人抬的红顶红盖大红罗帏花轿前,张勆已等候在那里了,掀开轿帘,唐梦芙上了花轿。 「阿勆,我妹妹这便拜托给你了,你俩以后一定要和和气气恩恩爱爱的,遇事有商有量,学咱们的爹娘,别学那些不好的。」唐梦龙语气郑重。 张勆也一本正经的,「舅兄放心,芙妹妹会做梦,我听她的。」 唐梦龙「哦」了一声,满是迷惘之意,大概不知张勆这话是从何说起。 唐梦芙眉眼弯弯。 他这是现学现卖么,从岳母那里听来的话,没一盏茶的功夫就用来告诉给舅兄了…… 微风吹起轿帘一角,唐梦芙从盖头下看到轿外那两人长揖到底相互作别。 秋光灿烂,微带伤感,唐梦芙的心情正和这天气一样宁静喜悦,甜美中带着微酸。 前面有旗手、鼓乐手开路,接着是骑马的新郎、坐轿的新娘,以及一长串身着红衣的侍从侍女。迎亲的队伍蜿蜒出去,犹如一条赤红色的长龙。 八人抬的大轿稳而舒适,唐梦芙眼前晃悠着蹙金绣的大红盖头,光景流丽,心醉神迷。 含笑跟着轿子走,实在太得意了,忍不住笑嘻嘻的道:「姑娘听到了没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都在夸姑爷呢,说他俊美得仙人一样,还说姑娘能嫁给大将军真是有福气!嘻嘻,这些人都没见过姑娘,不知道姑娘才是生得好呢。依我说,姑爷能娶着姑娘,是他有福气才对。」 一旁的喜娘快人快语,「新郎新娘都有福气,这世上好汉没好妻懒汉娶个娇滴滴的多了,像张大将军和唐姑娘这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夫妻,新郎娶着了,新娘嫁着了,都有福气。」 「这还差不多。」含笑高兴了。 唐梦芙的八抬大轿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片欢声笑语吉祥喜庆之中,忽然传过来暄闹之声,「都躲开,抢亲的来啦!」这暄闹声非常的嚣张,唐梦芙在盖头下翻了个白眼儿。 第三十九章 呸,一听就知道是崔青云手下那帮没出息只会瞎吵吵的所谓豪奴。除了崔青云那个二百五,别人也干不出这种既幼稚又可笑的事。 光天化日之下抢亲,抢张大将军的亲,简直做梦不醒。 「天呢,竟然有人敢抢亲!」含笑愤怒。 喜娘吓了一跳,「天下脚下敢抢亲?张大将军这迎亲的队伍前前后后得有数百人吧,竟然还有人敢来抢亲?」 含笑鼓着脸颊,「姑娘放心!有我在呢,铁定把那来抢亲的龟孙子给打跑!」 「这个大概用不着你。你看大将军的吧。」唐梦芙微笑。 「对,有姑爷呢。姑爷那个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可神气了。」含笑兴奋激动。 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沸腾了,「抢亲!天子脚下,大将军亲迎,竟然有人敢来抢亲!这回可开眼界了!」「这来抢亲的是什么人?崔青云,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天下第一纨绔?好嘛,这下子可热闹了。」「这崔青云能抢得过张大将军不?能不?」「呸,一百个一千个崔青云加一块儿也比不上张大将军一截小指头。你们就瞧着吧,看张大将军怎么收拾他。」 老百姓们注意力全放到抢亲上了,争着抢着往「抢亲啦,抢亲啦」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 唐梦芙悄悄把轿帘掀开一条缝,见崔青云一身火红长袍,雄纠纠气昂昂跟煮熟的螃蟹一样就往这边过来了。 张勆没有下马,命人取过穿云弓,侍从捧上数袋羽箭。 唐梦芙叫过含笑吩咐了一声,含笑答应着,飞快的跑到张勆马前,「姑爷,我家姑娘说了,在延寿宫的时候崔青云帮过忙,立过功。」 张勆简短的道:「我心里有数。」 含笑行了个礼,飞快的跑到回轿旁,「姑娘,我提醒姑爷了。」 张勆搭弓上箭,瞄准崔青云,崔青云和他那一帮黑压压的豪奴竟然不怕死的还往前冲,「抢亲,报亲!大喜的日子张大将军一定不会让见血的,咱们挨不了打受不了伤,抢呀!」 唐梦芙扶额。 这帮人是来抢亲的还是来搞笑的? 飕飕飕飕,张勆连珠箭发,前箭和后箭之间几乎没有间隔,在空中便如接成了一条箭河。而他的每一枝箭都没有射空,全部准确无误射到了崔家豪奴的发髻中间,就好像给他们人人插上一只长长的发簪似的。 「将军神箭,将军神箭!」周围一片潮水般的叫好声。 崔家豪奴明知道不会见血,但长箭入髻的声势也吓得傻了,一个一个呆若木鸡,直挺挺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我不怕,我就是要抢亲!」崔青云生平未有的胆大,生平未有的豪气冲天,前面是一阵箭雨他也不怕,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冲。 「飕」的一声,张勆最后一枝羽箭射入崔青云头顶,不偏不倚插在他发髻正中间。 崔青云一阵胆寒,直愣愣的站住了,声音颤颤悠悠,「我,我还活着么?」 「你还活着。只是和你的手下一样,头上多了个长发簪。」众人哈哈大笑。 崔青云努力挤出丝笑意,「我其实就是……其实就是……」 「你其实也没想真的抢亲,就是来逗大家玩的吧?」有人大声笑话他。 崔青云哭丧着脸,「我是真的想抢!我就是打不过他!」 周围一片哄笑声。 崔青云和他的手下人人头上一个长发簪,呆立风中,一动不敢动,看了简直令人喷饭。 与其说他是来捣乱的,不是说他是来逗乐的。 就连张勆的手下瞅瞅这帮人的狼狈怪模样也哈哈大笑起来了。 崔青云的「抢亲」就是个小插曲,之后亲迎的队伍便继续前行,顺顺利利的、欢天喜地的到了大将军府。 新娘进门之前,按说是应该射轿门的。方才众人已经见识过了新郎官的神箭,以为张勆今天这个射轿门也必定射得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谁知张勆根本没射,笑着将弓箭扔给侍从,便过去掀轿帘了。 「哎,怎么不射轿门了?这可是新郎给新娘的下马威呀,新郎不想振夫纲了?」「我才不管什么振夫纲不振夫纲的,我就想再看看张大将军射箭。你们不知道,方才他射崔家人的那阵箭雨简直神了!每枝箭全化作长发簪,而且射到发髻上的长短全都一样啊,整齐划一!」 众人议论纷纷。 「夫人,请。」张勆彬彬有礼。 唐梦芙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只听他的声音,也知道他此时此记得眼眸之中全是笑。 唐梦芙也笑,递给他一只纤纤玉手。 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掌中,张勆心中一阵舒坦熨帖。 张勆体贴的把唐梦芙扶下轿。 赞礼忙不迭的跑过来,「不是这样的。新郎官,你得冲着轿门轻轻踢上一脚,新娘不甘示弱,也得还踢一脚,这表示男不惧内,女不受气……」 张勆不理会他,已经拉着自己的新娘轻飘飘的往家里走了。 赞礼在他身后直跺脚,「这,这,唉,大将军你以后若是因此惧内了,吃亏的可是你啊。」 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张大将军和唐姑娘的婚礼挺欢乐的。 到了礼堂,新郎新娘在赞礼的指引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互拜,之后新郎便牵着新娘入了洞房。齐国公府人多,洞房里热闹的很,张勆在一片起哄声中小心翼翼用秤杆挑起新娘的盖头,唐梦芙乍得光明,嫣然一笑,这一笑美极艳极,张勆目光仿佛长在他的小新娘身上了,再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六哥这样子怎么……怎么不像个正人君子啊……」张勆的一个小堂妹嘀咕。 「瞧见你六嫂长什么模样了么?你六哥已经很正了,很不容易了。」她母亲笑道。 「哦。」小堂妹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张勆和唐梦芙喝了合卺酒。 一根红丝线将剖成两半的卺连在一起,酒是甘甜的,却盛在苦涩的葫芦瓢中,寓意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两人头和头凑在一起,张勆面前是一张如芙蓉花般的美丽面庞,不由的魂荡意牵。 真想把洞房里的亲戚全都撵走…… 真想让洞房里就剩下他和她,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但是不可能。喝过交杯酒,张勆没把亲戚们撵走,反被亲戚们撵出去了。张勆无可奈何去大客厅敬酒,身边的两个侍从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一名成杰,一名成振,张勆问成杰,「你精通药理对不对?能不能调出特殊的酒来,让客人喝一杯便即醉倒,各自回家?」 成杰:…… 成振落后两步,捂着嘴偷笑,笑得肩膀抖得不像样子了。 大将军你有这么急着入洞房么? …… 人定时分,大将军府还是处处喜庆热闹,新房里却已经安静下来了。 唐梦芙卸了妆,取下漂亮华美却也很是沉重的凤冠,浑身为之一轻。 蒋夫人命人送了可口的饭菜过来,唐梦芙略用了些便命人撤下,沐浴去了。 含笑进来服侍她,细心替她洗着如瀑布般的长发,不服气的问道:「姑娘,大将军府有正梅和正菊两个一个大丫头,她俩是不是能管着我呀?」 第四十章 唐梦芙舒舒服服躺在木桶中,「不会啦。含笑,你和她俩是一样的。」 含笑开心了,喜滋滋的道:「她俩管不着我就好,嘻嘻,我可不服她俩管。」 唐梦芙好心情的抬起手摸了摸含笑的脸颊。 含笑的脾气她太了解了。除了含黛姐姐,含笑谁也不服,正梅和正菊若想管含笑,那可费大劲了。 沐浴过后,衣服还没穿好,外面隐隐有说话声。 含笑皱皱眉头,「姑娘,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唐梦芙点头,含笑小心的踩着水出去了,唐梦芙披上里衣,长发披肩,信步走了出来。 龙凤喜烛明亮喜庆,烛光下身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长身玉立,眉目温柔。 新郎官身后,侍女们躬身退出,不光正梅、正菊等人低眉敛眉的出去了,就连含笑也不情不愿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房门缓缓关上。 房里只剩下张勆和唐梦芙两个人。 沐浴过后的唐梦芙清丽脱俗,桃腮含笑,窈窕身姿被轻软飘的正红绸缎里衣映得愈发玲珑有致,她小脸蛋细腻滑嫩,脖颈修长优美,胸前一抹诱人的白皙,乳-沟隐露…… 张勆目光渐渐热烈,三步两步跨到唐梦芙身边。唐梦芙苗条的身子被他高大修长的身躯笼罩着,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害怕了,小声的、忐忑的问:「你用了晚食没有?要不要让人送些吃食进来……」 张勆修长有力的双臂将唐梦芙打横抱起,呼吸渐渐粗重,「芙妹妹,我要吃馒头。」 唐梦芙娇嗔的伸出拳头打他,「你又提,你还提……」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又是害羞,又觉欢喜。 两人一起倒在大红缎绣龙凤呈祥的喜床上。 张勆两手握着唐梦芙胸前的两团柔软,心满意足,四肢百骸俱是舒坦无比,「芙妹妹,我今天终于能吃饱了。」 想了多时的馒头,柔软又有弹性的馒头,终于可以握在手中了。 美人在怀,软玉温香,这晚张勆睡得实在太舒服了。 昨晚他只能抱枕头,今晚能抱小娇妻,一夜之间,自人间升入天堂。 唐梦芙疲累得很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外面传来叩门声,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张勆差不多同时也醒了。 「知道了。」张勆扬声道。 他声音中还带着睡意,有着平时所没有的慵懒,异常动听。 昨晚那种既舒服又羞耻的感觉重又袭来,唐梦芙脸红心跳,忙背过脸去装睡。 张勆抱过她亲她的小脸,「芙妹妹,起床啦。」唐梦芙不肯睁开眼睛,「你先起吧。我再咪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张勆笑着哄她,「先起来吧,中午再睡个回笼觉。」怀里是软绵绵香喷喷的佳人,他忍耐不住,在她娇美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唐梦芙被他纠缠不过,慢慢睁开眼睛,「好吧,起床。」 她睁开眼睛,却看到张勆神色尴尬到不敢看她,满脸羞愧。 怎么了?唐梦芙心里纳闷。 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她目光向下游移,看到那一柱擎天的情形,又羞又气,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张勆也害羞,仰天躺着,拉过一条枕巾蒙在脸上。 唐梦芙虽羞涩,却也不禁掩口笑,「你,你盖的好像不是地方……」 张勆掀开枕巾一角,露出小半张脸庞,扭捏的道:「脸盖得住,那里盖不住……」 唐梦芙哪里还忍得住?吃吃的笑了出声。 张勆蓦然把枕巾抓下来,「我真的盖错地方了,应该这样……」 嘴角微弯,一张俊脸慢慢靠近,枕巾蒙到了唐梦芙脸上。 唐梦芙眼前是朦胧的一片红,耳边听到张勆得意的声音,「这样你就看不到了,我也不用害羞了,哈哈哈。」 唐梦芙:…… 幼不幼稚呀。 …… 一直到张勆下床开门放正梅、正菊等人进来,唐梦芙脸还是红红的,如莹润剔透的红珊瑚一般。 宛星和若辰随后也进来了。 「让她们服侍你一个人好了,我是男人,不用妆扮。」张勆低笑。 「我是美人,也不用妆扮。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知道不?」唐梦芙嘀咕。 张勆笑意愈浓。 宛星和若辰过来服侍唐梦芙梳洗,宛星小声的道:「含笑姐姐昨晚一直担心您,大半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咪着了,现在还没醒。」唐梦芙道:「这傻孩子。让她多睡会儿,别吵醒她。早饭替她多留些,她醒了一准儿饿。」宛星和若辰一起答应。 唐梦芙今天不用再戴沉重华美的凤冠,想要头上轻巧些,吩咐宛星挽了云朵髻。发收于顶,青丝上梳成云朵状,丰盈优雅,发髻之上插了嵌鸽血红赤金凤钗,晶莹辉耀,华美灿烂。 尚带稚气的少女面容,华贵雍容的少妇打扮,相映成趣。 虽说唐梦芙自负是真美人,不用妆扮,但她光是挽头发便费时颇久,等她收拾好的时候,张勆已闲闲的等候多时了。 唐梦芙「咦」了一声,「你身边的人呢?」 方才正梅、正菊等人服侍他梳洗,这时候人影不见。 张勆微笑走过来,「我让她们出去了。有话跟你说,她们在不方便。」 唐梦芙对宛星、若辰道:「你俩先出去吧。」宛星和若辰羞红满面的曲膝行礼,退了出去。 唐梦芙问:「有什么要紧事啊?」以为他把丫头全支出去,一定是临时有紧急事情要说。 谁知张勆并没什么要紧话,目光热烈的看着她,头缓缓低下,就要亲上她的面颊。唐梦芙小手堵着他的嘴,「不行啦。新婚时节妆容要喜庆,我也是涂了脂抹了粉的。要是让你亲了,妆就乱了,会被看出来的。」张勆眉目间全是笑,柔声道:「那我这样亲。」拉唐梦芙站在落地紫檀架穿衣镜前,亲了亲镜中的小娇妻。 「我也亲到了,你的妆也没有乱。」张勆得意。 唐梦芙嫣然,心情明媚如春。 小两口手牵着手,满面春风的出来坐轿子去了礼堂。礼堂里,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以及张博、蒋夫人等已经到了,济济一堂,欢乐喜庆。张勆和唐梦芙拜见祖父母、父母,又一一见过各房的伯父伯母、叔叔婶婶,齐国公嫡子庶子义子加起来有十三人,号称十三太保,小两口把这些长辈全见了一辈,张勆还不觉得什么,唐梦芙已经要累晕了。 当然她收获也颇丰。从齐国公夫妇开始,每一房的长辈都送了唐梦芙厚重的见面礼。一圈下来,她古董玩器有了,名人字画有了,金银珠翠也都有了。 太夫人和定国公也来了。 齐国公和老定国公是亲兄弟,所以张勆虽然过继到齐国公府了,太夫人和定国公还是亲近的长辈。这种场合,按理说太夫人和定国公确实是应该来的。 定国公有些忐忑不安,「娘,我准备的这个见面礼不会太轻了吧?」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你给阿勆媳妇儿准备的见面礼是黄山谷的《诸上座贴》,纵横跌宕,从容娴雅,这真迹是可遇不可求的,怎么会太轻?」 第四十一章 定国公座位不靠前,探头探脑的往前看了看,叹气道:「大伯家的堂哥堂弟们都对阿勆好,家家都是大手笔,我这个也就是勉强拿得出手罢了。」 太夫人心里难受,「对阿勆好是应该的,对唐家这个梦芙好,大可不必。阿勆的媳妇儿应该是阿沅啊,那两个孩子才是般配的。」 「您可别再提这事了。阿勆爱娶谁便娶谁吧,咱们管得了?」定国公心有余悸,忙劝太夫人。 他是真怕太夫人想不开,再去和张勆作对。张勆这个儿子长大了,他已经管不了了,张勆那些雷霆万钧的手段,他可对付不了。 太夫人生气的板起脸。 做祖母的管不了孙子,这叫什么事?哪家有这个规矩? 太夫人命侍女拿过来一个首饰盒子,「这里面装的是一对猫睛,珍贵之极。我对阿勆和他媳妇儿大方,不吝惜好东西,可我做祖母的人,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吐不快。等下阿勆媳妇儿来敬茶的时候,我可得当着大家的面,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太夫人现在是张勆的叔祖母,一对新人也是要依礼拜见的。张勆见完齐国公府的自家人,就该见定国公府的叔祖母和叔叔了。 举目望去,现在张勆和唐梦芙已经见到排行最末的十三叔。齐国公府的自家长辈已经全部见完,该轮得着定国公府的隔房长辈了。 齐国公府的人对张勆是真好,爱屋及乌,对唐梦芙也非常宽容。新妇拜见长辈,每一位都顺顺当当的喝了新妇茶,略说两句训诫的话便扶起新人,送上见面礼,没一个刁难的。 「这也太惯着小两口了。」太夫人瞧得很不顺眼,不快的道:「这新人进门的时候,正是立规矩的时候。这时候若对她太宽松,她对夫家长辈没有畏惧之心,以后想让她柔顺听话可就难上加难了。若换做是我,定不会这样。」 太夫人想像了一下张勆和唐梦芙毕恭毕敬跪在她面前,她长篇大论端庄严肃训诫新人的场景,心里略舒服了些。 长辈就该有长辈的威严,长辈若太随和了,小辈哪知道畏惧恭敬? 张勆和唐梦芙已经拜见过齐国公府的长辈,眼看着就要往这边过来了。 太夫人挺直了腰身,面容肃穆。 来了来了,阿勆和他那厉害的小媳妇儿就要过来了,要开始训孙子、孙媳妇了……唉,年轻人不教训不行啊,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男的会打个仗,女的有点儿小聪明,他们就自以为了不起,连老人言也不听了…… 定国公也很激动,激动得手心都出汗了,「我这还是头回喝儿媳妇茶呢。」 太夫人和定国公一个胸有成竹,一个惴惴不安,就等着新婚小夫妻过来拜见了,谁知张勆往这边看了看,道:「祖父,祖母,爹,娘,我俩累了,今天认亲能不能到此为止?」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不约而同点头,「自家亲戚,改天再认也是一样的。」 可惜太夫人和定国公酝酿了半天情绪,太夫人更是做了半晌美梦,结果张勆和唐梦芙到了他俩这儿便暂停了。定国公很是失望,「我费了许多功夫才准备好的这见面礼。」太夫人却是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气得险些晕过去。 张勆和他的小媳妇儿根本不来磕头,太夫人想训诫的话白准备了,都没有机会说出口。这是完全不把太夫人看在眼里啊。 张博带着新婚小夫妻拜祖先去了。 别人倒还罢了,张勆到了老定国公的牌位前,和他母亲宋夫人牌位前,恭敬下拜时,沉默又伤感。唐梦芙知他心意,温柔的道:「总有一天真相大白,祖父依然是祖父,母亲依然是母亲。」张勆不说话,握紧了她的小手。 拜过祖先,中午府中设宴。宴席中间皇帝差内侍过来宣旨,封柱国大将军张勆之妻唐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唐梦芙接了旨意,有些奇怪,「朝中封诰命都这般及时么?」张勆是一品大员,夫荣妻贵,她有一品诰命自然不稀奇。可是这诰命一般都是官员请封的,倒不知道皇帝会这么主动,大将军新婚次日,诰命之封便传至府中了。 「哪有这般及时?莫说新婚次日了,一年之后能封到都是早的。」蒋夫人微笑,「我是二品夫人,那可是你公爹荣升都督同知两年之后才封的,也不算晚。」 张勆淡笑不语。 唐梦芙略想了片刻便即明白过来,小声问他,「陛下因为崔太后做的事内疚了,对么?这个诰命,以及紫电剑,都是补偿咱们的?」 张勆柔声道:「我夫人真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唐梦芙有点小得意,却也不无抱怨,「如果放到平时,我用不了这么久,便能把道理都想明白。今天我是太困了,太疲倦了,所以想问题不快,知道么?我今晚得美美的睡一觉,要不明天回门我该没有以前机灵了,爹娘哥嫂会担心我的。」 唐梦芙着重提出「今晚得美美的睡一觉」,张勆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不同意,低笑道:「下午没事,你好好的睡,晚上咱们还得……」意味深长,含意隽永,却不往下说了。 「坏死了。」唐梦芙娇嗔的横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他对她操着坏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操着坏心…… 齐国公夫人最是善解人意,午宴过后,便让新婚小夫妻回房补觉去了。 唐梦芙感激万分,「多谢祖母。」实在疲倦得很了,也不推辞推让,随着张勆一起回房,卸了妆,换下礼服,到净房洗漱方便,出来后轻掩小口打呵欠,「好困。」也没发现张勆已经不在房里了。 「姑娘。」含笑从外面蹿进来,眼圈发红,看到唐梦芙可算是见到亲人了。 唐梦芙睡眼朦胧,顺手摸摸含笑的脑袋,「昨晚没睡好?吃过饭后再去补个觉吧。」「 「我就是担心姑娘。」含笑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唐梦芙眼睛都睁不开了,含混嘟囔道。 含笑心疼,「瞧瞧姑娘都困成什么样子了?快睡吧,太太常说人若是睡不够会变傻的,姑娘千万不能睡不够。太太说你还在长个子呢,缺觉可不成。」」 「对,不能缺觉。」唐梦芙软软的倒在了床上,「我很困。别叫醒我,我要睡到地老天荒。」 含笑忙替唐梦芙盖好被子,放下床帐。 大丫头正梅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了。含笑迎上去小声问道:「什么事?」正梅轻言细语,「这是六爷交待我暂管的一些帐务。如今既有了夫人,自然是要请夫人做主的。」含笑皱眉,「夫人在小憩,现在不能打扰。」正梅心中略感诧异,柔声笑道:「好,我暂且收起来。」 正梅回到她自己的屋子,才把盒子放下,她妹妹正菊便笑嘻嘻的拿着束绿色小菊花进来了,「王大叔给的,拿来插瓶。」正梅笑了笑,「你就是喜欢花。隔三差五的便要了菊花来,离不开它似的。」正菊一乐,「谁让我叫了这个名字呢,名字都有个菊字,自然爱菊花了。」 第四十二章 正梅瞅着桌上的盒子,幽幽叹息,「新夫人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我记得娘从前跟咱们讲过,宋夫人才嫁到定国公府的时候,对府中的老嬷嬷、大丫头都很和气的。新夫人却不是。她要午睡,见都不肯见我。」 正菊兴致勃勃摆弄着她的小菊花,哧的一声笑了,「姐姐你可真是的,宋夫人是嫁到定国公府,上有公婆,新夫人却是嫁到大将军府的,府里就六爷和她这对当家主人、主母。那新夫人和宋夫人的做法肯定会不同啊,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大将军府也有公婆啊,蒋夫人在这里的。」正梅脱口而出。 正菊乐,「蒋夫人又不在这儿常住,不过是担心新夫人年龄小不会管家理事,特地留在这里想教教新夫人罢了。等新夫人家务熟悉了,蒋夫人便要回齐国公府了。咱们府里还是新夫人当家。」 正梅怔了许久,方轻声道:「我竟没想到这个。」声音太轻,以至于正菊都没有听清楚,不过正菊的心思在小绿菊上,对正梅的话也不太上心,便这么混过去了。 苍松劲柏下,成杰躬身回禀着什么,张勆凝神静听。 「崔青云被太后召到延寿宫训斥了一通,被皇帝陛下大骂一通,踹了两脚,其余的便没什么了,崔家没有其余的动静;杨氏今天进宫了,听说是得了种宁神醒脑的好药材,献到延寿宫给太后娘娘的……」 张勆嘴角弯了弯,那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轻蔑。 张勆缓步回房,含笑守在唐梦芙床边,见张勆进来忙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小声道:「姑娘说了,不要叫醒她,她要睡到地老天荒。」 张勆点头,示意含笑出去。含笑不敢不听话,恋恋不舍的走了。 张勆换下礼服,略事梳洗,也上了床。 唐梦芙睡得正香,小脸蛋上一左一右两团红云,像熟透的了林檎果似的,可爱极了。 张勆着迷的看了许久,在她身边躺下。 怀里空空的不舒服,他轻舒猿臂把小娇妻抱在怀里,浑身酣畅,嘴角噙笑,愉快的闭上眼睛。 下午先这样美美的睡上一觉,到了晚上……当然睡法是会不同的…… 「别闹。」唐梦芙在睡梦中小声嘟囔,迷迷糊糊的伸手推张勆。 她推他,就像柳枝推堤岸,棉花推墙,软绵绵去推硬梆梆。 那当然是推不动的。藕节般洁白的手臂推了几下没推动,她撅撅小嘴,皱皱眉头,然后甜甜蜜蜜的继续酣睡。 他含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亲,怀里的她香香软软,莫名令他安心。不多时,他也沉沉睡去。 新婚小夫妻从午后时分一直睡到暮色-降临。 落日沉没,银灰色的暮霭笼罩树林、池塘,恬静幽美,韵味深长。 天都黑了,新婚小夫妻还没醒,守在外面的正梅有些着急了,柔声和含笑商量,「含笑姑娘,不如请六爷和新夫人起来吧,总要用晚食的对不对?」 含笑干脆的回绝了,「不行。我家姑娘说了,她缺觉,要睡到地老天荒。」 「可是该用晚膳了啊。」正梅语气委婉。 含笑一脸认真,「我是很怕没东西吃的,我家姑娘不是。我家姑娘少吃一餐饭或晚吃一餐饭不要紧,觉一定要睡足。」 正梅心里隐隐升腾起怒气。 你算什么啊,谁管你怕不怕没东西吃?一口一个你家姑娘,有没有替六爷想过? 「我家六爷是男子,男子最不能饿着了。」正梅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语气却是略有些冷淡了,「六爷但凡在府里居住,一日三餐总是定时的,我们做下人的并不敢怠慢,到了饭时却不提醒。」 「不行!就算你只叫六爷,我家姑娘也会被吵醒的。你不许去叫。」含笑拒绝得既明确又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含笑直率,正梅却委婉多了,两人正面一交锋,正梅便显着有些吃亏了。 正梅心里这个气。秀才遇到兵啊,有理说不清! 「三餐定时是张家的老规矩了,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违背。」正梅虽嫌弃含笑粗鲁,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含笑讲道理。 「不行。我家姑娘交待过了,她要补觉。」含笑并不擅长言辞,但立场特别坚定。 正梅忍耐的道:「含笑姑娘,现在新夫人已经嫁到大将军府了。这是张家,你说张家的规矩重不重要?」 「我家姑娘最重要。」含笑斩钉截铁。 正梅自以为话说得特别有道理,无奈含笑根本不和她讲理,心里的怒气渐渐显露出来,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脸也拉长了。 正菊脚步轻快的自外进来,瞧见正梅眼色不好,忙笑着问道:「姐姐怎么了?」 正梅忍气把方才的事说了说,「……含笑姑娘一定不许我进去。这若是误了晚膳,六爷饿过了,岂不是咱们做下人的服侍得不周到了?」 宛星和若辰一直在含笑身后垂手站着。若辰见正菊听了正梅的话似有惊讶之色,忙陪笑问道:「正菊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了,我们新来乍到的,可得跟你多请教请教。正菊姐姐,六爷用晚膳一直都是这时候对么?那他以前若是睡到这时候没起,正菊姐姐是怎么做的?」 正菊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偷眼瞅瞅正梅,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六爷这些年来都不在京城,我们服侍的时候也短,六爷饮食起居习惯如何,也是拿不准的。况且六爷以前也没有白天休息啊,今天可真是特例……」 正梅脸色大变,正菊心中歉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了。 「原来六爷以前白天没有在府里休息过啊。」若辰笑。 说着话,若辰有意无意的瞟了正梅一眼。 正梅眉头微皱,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虽说六爷以前没有在府里白天休息,可张家的规矩是明明白白的,三餐定时。到了饭时做下人的不提醒,任由六爷和新夫人饿着,如何使得?」 含笑扁扁嘴,「我家姑娘缺觉,你这时候进去叫人把她吵醒了,如何使得?」 自从进了大将军府,正梅便是管事的大丫头,这时一再被含笑顶撞,心里早就恼了,淡淡的道:「如此,咱们便去请示秦嬷嬷吧!」 秦嬷嬷是宋夫人的陪房,张勆院里的事是她掌管的,说话可比正梅有份量多了。 宛星瞧着含笑气呼呼的模样,担心含笑一时生气说出什么过份的话来,忙抢在含笑前面笑着说道:「姐姐说的是,这事咱们都是头回遇着,心里没数。秦嬷嬷是积年的老人家,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都多,她老人家若有训示,那必定是对的。」 正梅脸色和缓了些。 新夫人这些陪嫁丫头里边,含笑太直太呆,若辰太爱察颜观色,就只这个宛星还算识大体。 「那便请教秦嬷嬷吧。」正梅微笑道。 「嬷嬷您慢着点儿。」小丫头殷勤的声音。 正梅等人忙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说曹操曹操到,秦嬷嬷来了。 「嬷嬷。」正梅、正菊忙曲膝行礼。 「秦嬷嬷好。」含笑和宛星、若辰也问好。 第四十三章 秦嬷嬷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些瘦削,神态却还温和,正梅和秦嬷嬷相识多年,知道她胃不大好,忙亲手为她倒了杯热茶,「天凉了,嬷嬷喝口热茶。」 秦嬷嬷接过茶杯抿了两口,胃里热呼呼的很舒服,微笑道:「这茶味道好,馥郁清香,生津润喉。」 正梅委婉的道:「嬷嬷,六爷和新夫人午后小憩直到现在也没醒,您说六爷会不会饿着了啊?我的意思是想叫醒六爷和新夫人,含笑却说新夫人要补觉,我们正拿不定主意呢,可巧您老人家便来了。」 秦嬷嬷问:「晚膳可准备好了?准备的是什么?」 正梅忙把晚膳准备的菜式说了说,「合意饼,雪山梅,八宝野鸭,佛手金卷,参芪炖白凤,姜汁鱼片,杏仁豆腐,玉兔白菜,芙蓉糕……」 「大胆。」清朗如湛蓝天空的男子声音,却带着凛凛怒意,令人胆寒。 正梅脑子嗡的一声,这才看到门开了,修长俊逸的男子身影投映在地上,正是张勆。 正梅心一阵狂跳,一颗心好像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张勆冷冷的道:「在我府中服侍,连夫人的名讳你都不知道么?」 正梅脑中有片刻是空白的,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新夫人名字中有一个「芙」字,而她方才恰恰说了「芙蓉糕」,不由的心中叫苦,忙曲膝跪下,「奴婢一时忘记了,并非有意冒犯新夫人。」 天-朝向来有避讳之说,帝王、长官、圣贤、长辈、主人,全是需要避讳的。秦始皇的父亲名子楚,于是把楚地改为「荆」。吕后名雉,当时文书上凡遇雉字,均用「野鸡」二字代替。司马迁的父亲讳谈,《史记》中因此无一「谈」字。仆人自然要避主人名讳的,主母名「芙」,侍女还如常说着「芙蓉糕」,这放在规矩严整的大户人家,可是犯忌讳的事。 正梅无意中犯下这个错,还好巧不巧的让张勆给听到了,运气实在太差。 正梅俯首认错,秦嬷嬷等人低头站着,大气不敢出。 「发什么脾气呀?」屋里传出女子软糯甜美又带着些慵懒的声音。 只一瞬间,张勆那张俊脸便由隆冬转为暖春,笑道:「没事。」 众人都有点蒙。 张大将军您这脸色转换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张勆吩咐含笑等人进去服侍夫人梳洗,秦嬷嬷趁机请示晚膳想吃什么,张勆随意挑了几样,便要转身回去了。秦嬷嬷见正梅还跪在那儿,委婉替她求情,「正梅平时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新夫人才进门,她许是一时大意了。六爷就恕了她这一回吧。」张勆道:「调她到藏书阁,让她读书长长见识,以后别再犯类似的错。」吩咐完,施施然进去了。 正梅如被雷击。 调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六爷这才新婚第二天,她就不能在身边服侍了么? 正梅膝行两步,「六爷……」想向张勆央求。秦嬷嬷眼疾手快拉住她,低声的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今天怎地糊涂了?六爷罚的又不重,不过是暂时调你到藏书阁读书而已,你还不服气了?快起来跟我走,一个字不许多说,听见没有?」正梅不敢违抗,含泪点头。 正菊和其余的丫头目送秦嬷嬷和正梅一起出去,心中一阵后怕。正梅是这府里的大丫头,就因为不小心说了「芙蓉糕」便被调到藏书阁看书长见识去了,可见大将军对新夫人是何等的爱重,新夫人可千万不能得罪…… 含笑一边服侍唐梦芙洗漱,一边得意的把方才的事说了,唐梦芙啼笑皆非。 从浴室出来,晚饭已经摆好,含笑殷勤的替她盛了碗粥,「姑娘饿了吧?先喝点儿粥,养胃。」唐梦芙接过青瓷小碗,顺口夸奖,「含笑你最体贴最为我着想了。」这本是她之前常和含笑说的话,含笑听了咧嘴直乐,张勆却不高兴了,「这里不用你们服侍。」让含笑、宛星若辰等人全出去了。 「为什么让含笑她们走了呀。」唐梦芙问。 张勆盛了碗鸡汤鲜虾馄饨递过来,「芙妹妹,最体贴最为你着想的人,是我。」 把唐梦芙给笑的,「敢情就是为了这个呀。你可真小气,嘻嘻。」 张勆微笑看着她,瞳眸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其实我是个很大方的人。不过,遇到和你有关的人,我就小气了。」 唐梦芙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温柔嘻笑,「含笑是女孩儿呀。」 「女孩儿也不行。最体贴最为你着想的人必须是我。」张勆深情又霸道。 唐梦芙快活的连连点头,「好,只能是你,再没别人啦。」 两人都很开心。 张勆递了个肉沫小烧饼给她,「多吃点儿。」唐梦芙摇头,「不要了,我等下还要接着睡,吃太多不好……」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张勆抱在怀里了,「乖,多吃点儿,待会儿咱们还要……」眼神幽深,语气暧昧。 唐梦芙耳热心跳,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小烧饼,慢慢咀嚼着,没话找话,「那个,咱家以后叫芙蓉糕叫什么呀?」 张勆想了想,「莲花是水芙蓉,芙蓉又称木莲,那以后芙蓉糕在咱家便叫木莲糕了,你说好不好?也蛮好听的。」 「木莲糕。」唐梦芙笑得不行了,挣开张勆的怀抱,躺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咯咯娇笑,「芙蓉糕改叫木莲糕,越想越好笑……」 张勆见小娇妻那快活开心的小模样,心里庠庠的。 含笑在外头张头探脑,「我家姑娘在笑什么呀?」 正菊后怕的拍胸,「只要夫人开心便好。但愿夫人笑口常开。」 宛星和若辰欢喜的道:「听姑娘这笑声,便知道她心情极好。」若辰自作聪明的道:「姐姐,我猜定是大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饭菜美味,姑娘吃得开心了才会这样,你说对不对?」宛星忍笑,「是,定是大将军府的厨子手艺好。」嘴角不自禁的翘起来了。 她们正在小声说话,忽见房门大开,张勆镇静的道:「让开!」这几人下意识的往旁边让去,接着便看见餐桌自眼前平平飞过,一直落到了对面墙角。 餐桌落地,桌上的杯碟碗筷等纹丝未动,竟然还保持原状。 「留两个人在外面值夜,未经召唤,不许进来。」张勆吩咐过后,门便以一种不能想像的速度关上了。 含笑、正菊、宛星、若辰一起冲着那扇门发呆。 餐桌飞出来……门关上……大将军这是急着要安歇么,是这样么…… 门从里面插上了。 门外是呆呆傻傻的丫头们,门内被暖香浓,春光无限,张勆一跃上床,「芙妹妹,我来陪你一起睡。」唐梦芙一个激灵,忙捞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睡觉,睡觉。」张勆笑着俯身亲吻她,「芙妹妹,这样睡觉是不对的。来,让我教给你,应该这样……」吻上小娇妻樱花般的唇瓣,一手将被子慢慢掀开。 「我睡了十几年的觉了,你说我睡的不对。」唐梦芙弱弱的抱怨。 「那是没成亲时的睡法,现在成了亲,便不合适了。」张勆将被子扔在一边,温柔的哄她。 唐梦芙被他亲吻着、哄着,神智渐渐模糊,娇喘连连。 第四十四章 她羞得脸上发热,耳垂发热,浑身都发热,这羞人的呻-吟声、喘息声是她发出来的么?她为什么会这样不知羞呀,为什么羞人之处会温暖紧绷,一股奇妙的热流从脚底涌向头部,涌向四肢百骸,悸动震颤,飘飘欲仙…… 她紧紧的抱着他,快活得像是飞起来了,在云雾里飘来荡去。 不知飘了多久,热潮慢慢退去,轻松愉快的疲惫感渐渐袭来,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相拥相偎,甜甜蜜蜜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鸟儿在林间啼叫,晨曦自东方展露,婚床上的一对新婚小夫妻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她笑,她害羞,也腼腆的笑了笑。 他枕在玫瑰蹙金绣的锦缎枕头上,长发随意散落,眼角眉梢全是欢悦和温柔,耍赖的道:「芙妹妹,我想吃糖。」 他说的是吃糖,可他这语气含混暧昧,唐梦芙耳后根发热,羞不可抑,细声细气的道:「大清早的哪有糖可吃呀,起床吧,起床之后……」话没说完,他已深情的吻着她的脸颊,「小傻瓜,你就是糖了,你是我的小蜜糖。」 唐梦芙撅起小嘴,「你是我的大灰狼。」吃个没完呀,昨晚抱着她没完没了的吃馒头吃樱桃,早上又想吃小蜜糖,怎么跟头恶狼似的…… 「大灰狼要吃小白兔。」张勆笑,两只手分别握住她胸前的柔软。 唐梦芙脸发烧,「你不是一直说是馒头么,怎么变成小白兔了?」 张勆「唔」了一声,「动起来的时候像小白兔,安静的时候像两只小白鸽……」 唐梦芙晕。 馒头,小白兔,小白鸽,以后不知他还会弄出什么称呼呢。 「笃笃笃」,外面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别吃了,起床吧,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唐梦芙幸灾乐祸的一笑。 外面这时候已经站着许多侍女了,这时候糖也没法吃小白兔也没法吃,只有起床喽。 张勆在她唇上亲了亲,一跃下床,「回门。回去见见岳父岳母和哥哥嫂嫂,他们一定惦记你呢。」 「也惦记你呀。」唐梦芙声音甜腻,「我爹我娘拿你当儿子一样看待,很记挂你的。」 「嗯,我又能干又孝顺,岳父岳母都喜欢我。」张勆自负的道。 唐梦芙笑得跟花儿一样了。 两人起床梳洗更衣,之后便到蒋夫人处和她共用早膳。蒋夫人早已经把回门礼都准备好了,张勆和唐梦芙早饭后便出来了,唐梦芙坐车,张勆骑马,盛带仆从,回了成贤街。 唐家今天客人很多,柿子巷和诚勇伯府的亲戚全来了,济济一堂,处处是欢声笑语。 新婚的唐梦芙愈加娇艳,少女的稚气退去不少,增加了几分柔美妩媚。众人见她的气色便知她新婚时节事事顺心,都为她欢喜。 蒋夫人办事周到妥贴,为唐梦芙准备的回门礼不仅有唐四爷、黄氏一家四口的,还有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舅舅们、伯伯们,新婚小夫妻将礼物一一送出,长辈们都备感喜悦。 唐芗、唐苒等人最初对唐梦芙暗中嫌弃,后来又隐隐有些嫉妒,但现在唐梦芙已经嫁给张勆了,而且出嫁次日就得到了一品的诰命。唐梦芙飞得太高,她们是嫉妒也嫉妒不起来了,倒比从前亲热了许多。 唐芗、唐苒也是想清楚了。堂妹就是堂妹,唐大爷、唐二爷和唐四爷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兄弟感情最好,她们和唐梦芙堂姐妹之间就算情意不够也是要互相帮衬的,唐梦芙做了大将军夫人、一品诰命,她们与其嫉妒难受,还不如换幅欢颜,跟着沾沾光。 「八妹妹,听说大将军府风雅的很,还有藏书阁?」唐芗笑容亲切,「里边藏书多不多啊?我以后若想过去借本书看看,是否方便?」 唐梦芙道:「这两天我除了自己的院子,就去了祠堂和礼堂,其余的地方都没去看过呢。这藏书阁到底有多大,有多少藏书,我全然不知道。三姐姐稍等一段时日吧,等我把府里各处都熟悉了,再邀你过府做客。」 「这敢情好。」唐芗笑容可掬。 「我也要去,我也喜欢看书。」唐茉忙道。 唐苒不快的横了她一眼。 唐苒不喜欢唐茉,总觉得唐茉急功近利,风度仪态不佳,和唐茉一起出门,她常常觉得丢人。 唐茉没注意到唐苒的不快,还在殷勤的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还和从前一样彬彬有礼,「我给五姐姐送请贴。」 唐茉一阵激动,「咱们可说好了啊,八妹妹不能说过就忘了。」 「哪里。」唐梦芙微笑。 唐茉和唐茜紧挨着的,一高兴,伸手捣捣唐茜,「七妹妹,你不是最喜欢看书的么?你和我一起去藏书阁吧,八妹妹家里有。」 唐茜眼睛近视,迷惑的咪了咪,「藏书阁?好啊,到时我和你一起去。」唐茉提起八妹妹,唐茜想到一件事,为难的嘿嘿笑,「八妹妹,你还记得去年的事情不?我和同窗们在茶楼看妹夫率大军入城,那时候我的同窗们有的想看青霜剑,有的想看照夜玉狮子。现在知道你有紫电剑和青霜剑,两柄剑是一对儿,她们就更想要开开眼界了。八妹妹,你的紫电和青霜方不方便让她们看看啊?她们说看看就心满意足了,不摸不动,碰都不敢碰。」 「好啊,等过了这个月,你请你的同窗们到大将军府去吧。」唐梦芙满口答应。 唐芗、唐苒都很不是滋味。 唐茜在柿子巷就是个没娘的庶女,根本没人重视她。现在可好,就因为唐梦芙才到京城的时候她愿意一起住,唐茜既能搬到成贤街独享一个院子,又能借紫电青霜给她的同窗们,能在同窗面前大大的出风头,得利未免太多。 这二人一边暗暗埋怨,一边心里又有些好奇。不知若是她俩这唐家嫡女那时帮了唐梦芙,唐梦芙现在对给她们什么样的回报? 黄宝琴笑,「小表妹,我可是听说大将军府景色雄奇秀丽,府里春有桃花,夏有睡莲,秋有丹桂,冬有红梅,哪一季都是一片花海,美丽得如同天宫一般。我不管,反正不管哪一季我都要过去赏花,你挑景色最美的时候请我,好不好?」 「好。不光请你,还请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诚勇伯府的人一个也不拉下。」唐梦芙答应得极其爽快。 黄宝琴兴冲冲的和唐梦芙拉了勾,「咱可说好了啊。」高兴得眉眼弯弯。 黄宝珠比黄宝琴老成许多,摇头笑道:「小表妹这才刚成亲,宝琴你便想过府赏花了?你好歹等上一阵时日,若小表妹管家熟练了,那时再提此事不迟。这时她新婚,府里的管事都没认全,如何安排你赏花?」 黄宝琴好心情的冲她姐姐扮了个鬼脸。 回门宴后,诚勇伯夫人、黄氏把唐梦芙叫到房里,仔仔细细的问她婚后的详情,知道张勆敬她爱她,蒋夫人毫不为难,处处维护她,齐国公、齐国公夫人等也对她慈爱宽容,大为放心,欢欣喜悦。 「福儿嫁到好人家了。」诚勇伯夫人乐呵呵的道:「这新媳妇才嫁进门,夫家就算不为难一二,也得趁着新来乍到给立立规矩。张家没有这样,厚道啊。」 第四十五章 「是齐国公府厚道。定国公府也是张家,您说太夫人和定国公厚道不?」黄氏提起那对母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诚勇伯夫人忙问:「对,方才忘问太夫人和定国公了。他母子二人有没有为难你?」 唐梦芙嫣然,「为难什么呀,他俩根本没这个机会。」把张勆拜完齐国公府的长辈之后便要休息、太夫人和定国公难堪失落的事说了,诚勇伯夫人和黄氏都觉得解气,「该。这对母子活该。」 问完家务琐事,黄氏拉着唐梦芙的小手,低声问道:「床笫之间如何?」唐梦芙小脸粉扑扑的站起来,「娘怎地也没正经起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嗔怪几句,满面娇羞的要走。 诚勇伯夫人呵呵笑,「这还用问么?瞧着福儿的小模样,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黄氏笑,「娘说的是。」唐梦芙站不住,一溜烟儿跑了出来。 亲戚们全在大花厅,小路上异常安静。 大槐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含黛,另一个是男子身影。唐梦芙以为是她哥哥,笑盈盈的走了过去,「哥哥,嫂嫂,你俩这做主人的怎地一起逃席了?不胜酒力么?」 那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蓦然回头,唐梦芙吃了一惊,「原来是你。」 原来她方才看到的男子不是唐梦龙,而是含黛的双胞胎弟弟朱琮。 唐梦芙见到平王朱琮,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便客气的福了福,「平王殿下。」 平王深深一揖,默默无语。 这人似乎不大爱说话。 含黛悠扬纤细的秀眉微微蹙起,「妹妹,我弟弟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来的。我母亲和弟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什么蛛丝马迹?」唐梦芙关切的问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平王忽道:「唐姑娘,你对我姐姐的身世很关心么?」 唐梦芙有些莫名其妙,「那是自然。只有查明当年我嫂嫂被偷出宫的原因,才能找到隐藏的敌人。清除了敌人,她才能认祖归宗。这些对她来说很重要啊。」 「如此。」平王神色恢复平静,客气的躬躬身。 含黛细细把平王的消息告诉了唐梦芙,「妹妹你还记得吧?爹是从一个叫房豹的人手里买的我。房豹的上家则是一个名叫王同的人贩子。现在这个王同找着了,不过人已经死了,他妻子彭氏供称,王同生前买卖人口路子很多,手甚至伸到了宫里。他往宫里卖过宫女,也卖过才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净身做太监。彭氏还回忆说,他不光往宫里卖人,还从宫里买过人,是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 「原来你是被人从宫里偷出来,卖给这个叫王同的人贩子。」唐梦芙咬牙,「那宫里接头的人呢?是谁?这人不仅可恶,更胆大包天,平王府的小郡主他也敢下手!」 含黛摇头,「王同已死,彭氏只知道大概情形,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人,很难查了。」 平王道:「虽然很难查到宫里接头的是哪个人,但是那个两岁多的小姑娘彭氏一直记得。彭氏说,那小姑娘漂亮得很,虽然只在她家住过一夜,她却一直忘不掉。她当年劝过王同,说这么好看的小女孩儿又何必卖出去,自家留着岂不是很好?彭长那时有一个五岁的亲生儿子,她是很想留下那小女孩儿做童养媳的,王同却执意不肯。彭氏心疼儿子,再三追问,王同只是不说。后来有一天王同喝得酩酊大醉,才告诉彭氏,那小女孩儿招宫里的贵人恨,贵人要这小女孩儿死,那卖小女孩儿的人便是派去动手杀人的,可小女孩儿太乖巧可爱,那人下不了手,便弄了个替死鬼。可这小女孩儿也没法抛头露面了,只能卖到深山老林见不着人的地方。彭氏听了,知道这里边水深,也就死了这份心。彭氏也问过王同,问那小女孩儿卖到哪儿了,王同说偏远地方的一个山民,小女孩儿若侥幸活下来,一辈子做个村妇,也就能保住这条小命了。」 唐梦芙听得都呆了。 阿娢那时候才两岁多,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能得罪什么人,一定要她死? 若说是因为老平王、平王太妃,那也不应该。唐梦芙听平王太妃说起过,先帝和老平王是亲兄弟,虽不同母,感情却也不错,先帝待老平王一向优容,宫里不应该有要害阿娢的人啊。 宫里的妃嫔虽多,却没理由要害阿娢。阿娢是平王府的小郡主,不过是暂时寄养在宫里,她和妃嫔们毫无关系,妃嫔们争风吃醋还来不及呢,害她会有什么好处? 唐梦芙和含黛、平王研究了半晌,不得要领。 「那个王同是真的死了么?」唐梦芙不甘心的问:「有没有可能是诈死?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唐梦芙问得异常认真,光洁如玉的小脸蛋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脸上细小柔软的汗毛也依稀可见,让人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平王的眼神在她脸颊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小姑娘不只美丽聪慧,还很热心呢。 「芙妹妹。」清勆动听的男子声音。 唐梦芙惊喜看过去,见张勆由唐梦龙陪着往这边过来了,忙向他招手,「哥哥,夫君,你俩快过来,王同有消息了!」 「真的么?」唐梦龙一直记挂着含黛的事,听到王同有消息,便小跑过来了,「怎样了?王同招了么?」 「王同死了。不过王同的妻子彭氏说了些事情,或许对咱们有用。」唐梦芙告诉他。 「死了?」唐梦龙一脸失望。 张勆快步到了唐梦芙身边,不留痕迹的将唐梦芙和平王隔开,「芙妹妹莫灰心。虽然王同死了,但死人有时也是会说话的,咱们在王家细查,定能有收获。」 「嗯,不灰心。」唐梦芙仰起小脸甜甜笑,「王同人虽死了,可王家总要留下些什么痕迹的,说不定咱们顺藤摸瓜,便找到真凶了呢。再说了,王同或许是为了躲官府通缉诈死,没准儿还活着呢。」 「这也并非不可能。」张勆附合着她,修长手指自她鬓角掠过,替她将一丝碎发掠至耳后。 唐梦芙娇嗔的横了他一眼,那神态分明是在说:哥哥嫂嫂都在,你尊重些。 张勆笑,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成亲了。」 跟自己的夫人还要忍着啊? 饶是唐梦芙这两天已经见识了他的无赖相,也是脸上蓦然一红。 唐梦龙专心安慰含黛,没注意到这边,平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唐梦芙道:「房豹只是一个买家,从他那里应该问不出更有用的东西了。王同可不一样,虽说他现在人死了,值得挖的东西还是很多。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因、遗言遗孀遗孤遗物,都有可能暴露出咱们想要找的那个人。」 张勆赞成,「对,继续查。」 唐梦龙的目光落到含黛身上便柔情似水了,「她已经封了郡主,就算大长公主护着她,暂时可以不进宫,那到元旦朝贺之时总躲不过了吧?到时她在宫里出现,若当年想要害她的人还活着,又要想办法对付她了。咱们不光得继续查,还要紧着些,不然她会危险的。」 「我不会让我姐姐有危险。」平王言语简短有力。 第四十六章 唐梦龙感激,「阿琮,多谢你。」 平王淡笑,「谢我作甚?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关心爱护她也是应该的。我这些天已暗中命人在宫中调查十几年前曾和未央宫有关联的老内侍老宫女了,其中有几个很是可疑。」 唐梦芙赞成,「对,查王同那个人贩子的同时也不能忽视宫里。那才是这桩罪行的发源之地。」 张勆安慰妻子,「放心吧,能尽快查清楚是最好。若暂时查不到真凶,那元旦朝贺之时我会和大长公主、太妃娘娘一起设法,让嫂嫂免予朝贺。」 「好。」唐梦芙点头,望向张勆的目光中满是信任和依赖。 张勆微笑伸出手臂,大手握小手。 平王转过头去,目光沉郁,似在欣赏不远处的拒霜花。 拒霜花开在墙角,围墙很高,天空高远,平王忽见围墙上冒出一个人头,不由的愕然,「大白天的敢是有贼?这贼人也太嚣张了」! 唐梦芙和张勆顺着平王的目光瞧过去,只见墙头果然露出来一个纨绔子弟戴着华丽发冠的脑袋,不是天下第一纨绔崔青云,却是哪个? 「崔青云。」唐梦龙和含黛大惊失色。 「你怎地会在我家墙上?」唐梦龙大怒喝斥。 崔青云就露出个脑袋,嚣张大叫,「我在你家墙上怎么了?我在你家墙上也是君子,不是梁上君子,是墙上君子!我就在你家墙上怎么了,你有本事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公子您别叫了,万一唐家真抓您可怎么办?」墙外一帮豪奴高呼。 崔青云低头呸了一声,「呸,你们这一帮不长眼的糊涂蛋!我爬得这么高,唐家想要抓我先得叫人拿梯子。我难道是死的么?等他们拿来梯子,我早跑了!」 「是是是,小的们见识短浅,小的们错了,公子英明。」一帮豪奴乱拍马屁。 崔青云昂着头,洋洋自得的笑了。 唐梦芙无语。 这个崔青云有时候简直跟三岁小孩儿似的可笑,爬到唐家墙上挑衅,还准备等唐家拿来了梯子他就赶紧跑,他还挺得意。 「小兄弟,小兄弟我在这儿!」崔青云扒在墙上,拼命冲唐梦芙挥手。 唐梦龙脸色铁青,要命人拿梯子,「看我上墙怎么收拾教训他。」 「你来呀,你来呀。」崔青云冲着唐梦龙哇哇叫,一由有恃无恐的模样。 「崔青云你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讨打!」唐梦芙声音清清脆脆。 「不急不急,梯子不是还没搬来么?」崔青云见唐梦芙跟他说话了,喜得抓耳挠腮。 平王涵养虽好,这时也是勃然大怒,「仗着外戚之名竟敢在大臣家中放肆,这崔青云简直该死!」 唐梦龙拍拍他,「死是死不了,不过今天我得上墙打他一顿。我妹妹出阁那天他在路上抢亲,我妹妹今天回门他爬墙偷窥,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我教训他。」张勆沉声道。 唐梦芙忙道:「别伤着他。崔青云傻呼呼的,人并不坏,我在延寿宫遇险,他帮了我挺大的忙。」 张勆道:「好。」口中答应着,随手在一株枫树上折下长长的树枝,树枝在地上一撑,颀长身体已借着枝枝的弹力飞到半空,洒脱的转了两个圈,稳稳的落在围墙上。 「妹夫好功夫!」唐梦龙和含黛喜得拍掌叫好。 「太神气啦!」唐梦芙喜笑颜开。 平王禀性沉着,虽然也觉得张勆这一手功夫着实神俊,却不像唐梦龙、唐梦芙似的欢呼叫好,一个人静静立在那里,嘿然不语。 崔青云眨眨眼睛,「张大将军,你你你上来了?」不敢相信似的,又揉揉眼睛,「我,我没看错吧?你连梯子都不用,便能上墙?」 张勆半句废话没有,面沉似水,轻舒猿臂,像拎小鸡一样把崔青云拎在手里,飞身下墙。 「天呢,我在飞,我在飞……」崔青云惊恐大叫。 「公子爷啊,公子爷你怎么样了啊?」外面一片哭叫声,如丧考妣。 张勆把崔青云扔到地上,「若不是看你曾经帮过我夫人的忙,今天我得打你个半死!」 崔青云在地上打滚撒泼,「你没有打我个半死,你摔了我个半死啊,我屁股疼腰疼腿疼胳膊疼浑身疼,我被你摔得就剩半条命了!我不管,你得赔我,你得好好赔我!」 唐梦龙、平王等人没想到崔青云是这么一个无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我瞧你挺机灵的,不像是受了重伤。」唐梦芙咦了一声,蹲下身子。 崔青云立即不再打滚了,也不管脸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子,又惊又喜的爬到唐梦芙面前,「小兄弟,也不是一定得赔,你能跟我说几句话也行呀……」 张勆抬起一脚想要将他踹出去,唐梦芙摇头,「还是别了吧。崔青云娇生惯养的,不经踹,踹出重伤来岂不是很麻烦。」 崔青云今天跟小兄弟说了好几句话,高兴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傻呵呵的笑道:「就是呀,别踹我了。我身子不结实,要是被踢得散架了,你们还要费心劳神的替我接起来,怪费事的。」 唐梦龙哭笑不得,「要说这个崔青云又抢亲又偷窥的,咱们应该好好教训他。可他这个人看上去缺个心眼儿,若要痛打他一顿,感觉跟欺负残疾人似的;不打他吧,他又太过嚣张可恶。令人头疼。」 「你们还是别打我了。」崔青云一轱辘爬起来,抱腿坐在地上,面有得色,「我带了个崔家的老师爷过来。这老师爷知道好些事,你们好好问问他,说不定有用呢。」 唐梦龙和唐梦芙相互看了一眼,大为动心。 唐梦龙劝张勆道:「妹夫,当年定国公府以妾为妻,可是和崔太后、崔家有关的。这个老师爷没准儿知道内情,咱们问问他,以后对付杨氏便更容易了。」 「我不承崔家的人情。」张勆薄唇紧抿。 唐梦芙牵牵他的衣袖,柔声道:「虽说咱们离开定国公府了,可是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本是一家人,没出五服,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我一定会遇到杨氏,若知道的内情多一些,我便心里更有底。」 唐梦芙一句不提这事对张勆如何有利,只说她自己,果然张勆神色缓和下来了,「如此,听听也无妨。」 虽说张勆同意见那老师爷,却没好气的命令崔青云道:「你,立即转过身,面冲着那棵红枫,不许四处张望!」 崔青云咧咧嘴想哭,「我特意把那个老师爷带过来讨好你的,你还这样对我……」 「崔青云你赶紧转过头对着那株红枫,要不该挨打了。」唐梦龙小声催促,「赶紧转头!你再看我妹妹一眼,我妹夫真能把你拆散了。你是不是真不怕打,真不怕疼?」 崔青云垂头丧气,「我怕打,我怕疼。」偷眼瞅瞅唐梦芙,不情不愿的转过身。 眼前是一株漂亮的红枫树,枫叶已经红透了,如火如荼,崔青云心里却异常落寞,像寒冷的冬天一样。 崔家那位老师爷被带进来的时候,见张勆等人站着,崔青云却坐在地上,很是诧异。不过他年龄大了,见多识广,也不显露出来,恭恭敬敬的见了礼,道:「我家公子爷问过小人先前杨氏扶正的事。这件事老朽是经历过的,若大将军爱听,老朽便讲一讲。」 第四十七章 「愿闻其详。」张勆彬彬有礼的道。 老师爷鼻尖闻得淡淡幽香,耳中听到环佩声响,知道这里有女眷,便不大敢抬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四年了,但因为这事实在罕见,故此老朽印象深刻。十四年前,宋夫人去世,定国公因为昔年曾于情浓之时许诺过杨氏,要对她待以嫡礼,所以想扶杨氏为正室。正常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本来以妾为妻便受人嘲笑,更何况这关系到定国公府的爵位继承,朝廷法度不允许。所以就算定国公再想实践诺言也没用,他没办法扶正杨氏。」 「要说这位杨氏夫人也真是能干。这样一件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最后竟被她做成了。她是如何做成的呢?请听老朽细细道来。」 「先帝在世之时,崔皇后独宠后宫。众所周知,崔皇后的两个弟弟仗着姐姐的权势无恶不作,这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子爷也从不忌讳这个,让我直说,我也就不顾忌什么了。崔家两位国舅爷作恶甚多,但因崔皇后袒护包庇,无人敢管,闹来闹去终于弄出了一件大案子,兄弟二人同时亵玩一个年幼僧人,最后将这僧人虐杀。死状之惨,骇人听闻。事发之后,朝中大臣联名要求严惩真凶,齐国公和老定国公兄弟二人禀持公道,也在上面签了名。因为崔家两位国舅爷作恶太多,也因为朝中大臣的愤怒,先帝把他的两位内弟叫到宫中当面训斥了一回,承恩侯(崔家老大)吓尿了,忠恩侯(崔家老二)也好不到哪去,抱着先帝的大腿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可以说,那一回联名上书虽然没让崔家两位国舅爷真受处罚,但也吓得不轻。」 「杨氏也真是聪明绝顶。她便利用那一回的联名上书劝说崔家,说国舅爷您看,齐国公、定国公兄弟俩合起伙来弹劾您,让您挨了先帝的骂,您难道就甘心不反击么?您要报复齐国公府、定国公府,很简单,让定国公府扶正我,这样一来定国公府受人唾骂,张家名声受损,您之前受的气就算出来了。而且齐国公府、定国公府总以正人君子自居,鄙视您的为人,好像他们高高在上,您这位国舅爷比他们低一等似的。如果定国公府扶正了我,以妾为妻的事张家都做出来了,以后有什么脸指责您、看不起您?该换您看不起张家了。她这番话一说,国舅爷拍案叫好,收了她也不知多少金银珠宝,便进宫去了。」 「国舅爷到了宫里之后是如何跟太后娘娘说的,老朽并不知道。想来也无非是杨氏说过的那些话。太后娘娘对两位国舅爷宠爱到了溺爱纵容的地步,对国舅爷有利的事,太后娘娘岂会不答应呢?之后杨氏先是在定国公的亲戚朋友当中散布谣言,说她才是定国公的原配发妻,再之后太后娘娘召杨氏入宫,当众嘉奖,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无奈之下只好承认了杨氏。定国公向朝廷请封杨氏为国公夫人,三日之后即获允准,杨氏有了朝廷诰命,地位愈加稳固。」 「杨氏的地位就是这么来的。她为了巴结奉承太后娘娘也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太后娘娘有头疼之症,她特地从南方寻了个会按摩的医女献上。这医女手段极高,太后娘娘那几年头疼症很少犯。虽然后来医女病死,但太后娘娘觉得杨氏有孝心,还是肯照顾她。太后娘娘受先帝独宠多年,亲生儿子又做了太后,早已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杨氏和定国公‘破镜重圆’是一段佳话,那定国公和杨氏就必须是一段佳话。若有人想废掉杨氏的国公夫人之位,不承认杨氏是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太后娘娘便以为是向她挑战,一定会严厉打击的。老朽以为,大将军的夫人之前在延寿宫遇险,或许也是杨氏利用了太后娘娘这个心理。」 「老先生何出此言?」唐梦芙忍不住问道。 老师爷听到悦耳动听又温文尔雅的女子声音,头更低了,恭敬的道:「老朽也只是依着太后娘娘的性情妄加猜测而已。公子爷曾把当天发生的事向老朽转述过,依老朽猜测,杨氏应是摸准了太后娘娘的脉,向太后娘娘哭诉张大将军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并说不把她放在眼里便是鄙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因此才怒了,愤而插手大将军的婚事。」 「老朽之所以做这个猜测,一则是这是杨氏惯用的伎俩,二来却是因为太后娘娘插手大将军的婚事很不寻常。照常理来说,大将军位高权柄重,又得皇帝陛下的青目,太后娘娘应该没理由和大将军过不去。之所以最后还是出了手,十有八九是上了杨氏那个女人的当,被她给蒙骗了。」 「太后娘娘素有头疼之症。前些年杨氏献上医女,好了一段时日,近日听说杨氏又搜罗到了珍奇药材献上,太后娘娘的头疼之症有所好转。杨氏无利不起早,接下来必有图谋,只怕府上以后还要多加提防了。」 「如此。」唐梦芙沉吟。 崔太后若果真已经自负到了一定的地步,那杨氏的哭诉真的能激起她的怒火。杨氏可是她定下来的国公夫人呢,看不起杨氏就是看不起她,必须给点颜色看看。 杨氏就这么轻易的得到了崔太后的支持。 说来好似有些儿戏,可杨氏能做成国公夫人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所以和杨氏有关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了。 想到这里,唐梦芙倒觉得那个马宝玲颇有两下子。才到京城不久,便找准了崔太后、太夫人、杨氏、孙氏每个人的弱点,利用这些人想要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只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了。 「多谢老先生告诉我这些。」唐梦芙客气的向老师爷道谢。 「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老师爷连声道。 唐梦芙转过头,「崔青云,多谢你,老师爷说的这些对我很有用。」 崔青云本是一脸的落寞,这时却高兴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你有用就好!我就是怕你再吃亏,才把老师爷找出来的。」 唐梦龙忙把崔青云的头转过去,「不许看我妹妹。」 崔青云冲着那株红枫傻乐,「不看就不看,反正小兄弟谢我了,她说多谢我了……」 唐梦龙被崔青云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张勆脸色不太好。崔青云虽是出了名的纨绔,这阵子倒真还不只一次立了功,可崔青云总想冲着他的小娇妻献殷勤,如何能忍? 平王眼目光掠过崔青云的后脑勺,冷漠中又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 被崔太后不止一次逼婚,他不仅厌恶崔太后,也厌恶崔家的人。崔青云身为崔家人,却带着自家的师爷揭自家的底细,只是为讨好唐姑娘罢了,可恶之极。唐姑娘何许人也,岂是崔青云这种人所能觊觎的? 唐梦芙温声对老师爷道:「您在崔家做师爷,却跟我们说了这么多内情,多谢您了。您放心,我们今天的对话没有外人会知道的。」 老师爷忙道:「公子爷给了老朽一笔银子,老朽在京城置了宅子,以后便不在崔家了。」 唐梦龙道:「不知以后若有事情要请教您,可还方便?」 第四十八章 老师爷道:「老朽这些年来虽没亲手做过亏心事,却看到过很多亏心事,心中常自不安。有生之年若能做些好事,固所愿也。」 这是答应唐梦龙了。 唐梦龙大喜,忙道:「敢问老先生贵姓?」 老师爷笑道:「免贵姓老。」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老师爷真的姓老,又是惊讶,又有几分好笑,都道:「以后若有劳烦老先生之处,还请不要推辞。」 老师爷客气几句,见没有其他的事,便先行退下了。 「原来他真的姓老,嘻嘻。」唐梦芙不由的笑了。 「我说了他是老师爷啊。」崔青云高兴的道。 唐梦芙抿嘴笑,「老这个姓氏本就少见,方才我还以为你说的老师爷是位年老的师爷,没想到这人真姓老。」 「小兄弟你笑得真好看。」崔青云看唐梦芙笑了,高兴得发晕。 张勆长长的手臂伸出来,把崔青云的脑袋掉了个方向,「看红枫。」 崔青云颠儿颠儿的,「好,看红枫,这红枫跟一团团火焰似的,好看!」 小兄弟跟他说话了,小兄弟笑了,崔青云高兴,瞅着红枫都顺眼了。 唐四爷和黄氏一起往这边过来了,脸色都不大好。 唐梦芙纳闷想道:「爹和娘会有什么事?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来的全是至亲,爹和哥哥又不用上翰林院,家里会有什么事?」心念微转,已经想到了,「是了,杨氏才献过药,她这药当然不是白献的,必定又对崔太后说了什么。只怕爹娘的脸色和崔太后有关吧?」 果然,唐四爷和黄氏一见面便告诉了她,「福儿,崔太后宫里来了人,命你明日入宫谢恩。」 唐梦芙才得了一品诰命,按照礼节,确实是要入宫谢恩的。 张勆皱眉,「可是陛下差来的人说过了,不必入宫谢恩。」 皇帝是要补偿张勆和唐梦芙的,体谅到他们正是新婚燕尔时节,特地交代了不必入宫谢恩,免了。 「崔太后是故意的。」黄氏气呼呼。「她不知道操着什么坏心呢,又要坑我的福儿。」 「就是就是。」崔青云从地上爬起来,「我姑母肯定没安好心。」 黄氏这才看到崔青云,吃了一惊,「你怎地会在这里?」崔青云不好意思的指着围墙,「我,我爬墙……」黄氏便没好气,「呸,挺大的人了,这是什么行径?」说着话,黄氏又看到平王,忙问道:「平王殿下怎会也在这里?」 「对啊,朱琮你怎会也在这里?」崔青云也觉得奇怪。 平王并不理会崔青云,客气的对黄氏道:「伯母,我是奉了大长公主之命,来给姊归郡主送样东西。」 黄氏恍然大悟,「原来是大长公主让你来的,明白了明白了。」 崔青云对平王没啥兴趣,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讨好的瞧着唐梦芙,「小兄弟,我明天也进宫,要是我姑母真没安好心,我管着她。」 「你说你姑母,都直接说她没安好心么?」黄氏惊奇。 崔青云呵呵笑,「我说我爹我大伯更直接,直说他俩是坏蛋,昨个儿我还骂我爹了呢,他说要打我,最后也没打。」 众人听得都有几分稀奇。 像崔青云这样的人也算少见了。 众人便商量道:「太后见召,不能不去。不过咱们也得做些准备才行。」张勆道:「我去见陛下。」这个诰命是皇帝给的,因为这个诰命唐梦芙要到延寿宫谢恩,必须得让皇帝知道。众人都赞成,「这是应该的。」 崔青云在一边着急,「哎,我也去!我去了很管用的!」 唐梦芙嫣然,「好了,知道你很管用,你明天也去延寿宫好了。」 崔青云高兴得翻起跟头。 没想到他这个纨绔翻起跟头还行。 众人商量好,便让崔青云出去了,「你那些豪奴还在外头等着你呢。你再不出去,那些人跑回崔家报讯,不定有什么麻烦。」崔青云没办法,「好吧,我出去。」依依不舍的偷眼看着唐梦芙,被唐梦龙给送出去了。 老师爷还识趣的在外头等着呢,见唐梦龙和崔青云出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师爷陪着崔青云出去,豪奴们纷纷围上来慰问,老师爷笑道:「老朽客客气气的陪了话,唐家并没为难公子爷。诸位请不必担心。诸位,今儿个公子爷被唐家抓了去的事,回府之后咱们是说还是不说?大家伙先商量好了。」豪奴们都嚷嚷道:「还是不说为好!若说了,师爷您没事,我们怕是得挨板子了!」老师爷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作出慷慨大度的模样,「好,为了诸位,老朽回府之后,一个字也不向别人提起。」豪奴们很是感激,倒请老师爷好好的喝了回酒。 平王悄悄从小门离开。 唐梦芙和张勆回到宴席上,诚勇伯夫人提心的不行,「福儿明天又得进宫啊?我怎么一听福儿要进宫就吓得腿软呢?」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也面有忧色,「延寿宫对芙儿可不是好地方啊。」 唐梦芙笑眯眯,「放心吧。我吉人自有天相,明天就是照例谢恩而已,早上去,中午便回家了。」 「我陪夫人一起去。」张勆言简意赅。 诚勇伯夫人立即便放心了,「有外孙女婿陪着,福儿肯定平平安安。」 其余的人听了张勆的话,脸上也有了笑容,「有大将军夫婿陪着,芙儿早去早回便是。」 这天张勆和唐梦芙回家之后,把明天要入宫谢恩的事和蒋夫人说了。蒋夫人面带薄怒,「陛下说免了,崔太后偏命人宣召,这是何意?」命张勆和唐梦芙早些回房安歇,她去了齐国公府。 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生气,「崔太后上回做的是什么事,芙儿还是个孩子,不得被她吓着啊?这回又让芙儿去延寿宫,虽说芙儿已是大将军夫人,谅她也不敢再做些什么,但究竟也是让人悬着心。」 太宗皇帝的皇后是齐国公的姑奶奶,齐国公府和皇室往来也颇多。齐国公夫人想了想,道:「老一辈的王妃之中,安王妃最得崔太后的欢心。我这就去趟安王府,和安王妃商量件事。」齐国公同意,「快去吧。」齐国公夫人便去了安王府,安王妃笑道:「也没见过你这般疼爱孙媳妇的太婆婆。好吧,反正明天我也闲着,便陪你一起进宫逛逛。」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虽是约好了,却没告诉张勆、唐梦芙,两人毫不知情。 张勆到豹房求见皇帝,皇帝知道崔太后召唐梦芙入宫,很不好意思,「阿勆,朕提前封诰命是想给你道喜的,没想到太后会这样。朕反正明日也闲着,明天咱们一起到延寿宫去,朕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张勆道谢回家。 次日清晨张勆、唐梦芙夫妻二人早早的起床梳洗,用了早膳,之后她乘车,张勆骑马,一起到了宫城。延寿宫出来接人的是个年轻内侍,张勆赏了锭金子给他,那内侍欢喜道谢,「金子不算什么,但这是大将军赏的金子,那便格外贵重了。」叫了乘小轿过来请唐梦芙坐了,一路到了延寿宫外,才恭敬的道:「唐夫人,快到延寿宫了,乘轿不便,劳您大驾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第四十九章 唐梦芙微笑,「说不上劳驾不劳驾的,内侍这般照顾,我已经很感谢了。这段路若是让我自己走下来,那可是费力气了。」 内侍一叠声的谦虚,「哪里哪里,唐夫人您客气了。」 唐梦芙下了轿子,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杨氏殷勤扶着太夫人,从另外一边过来了。 太夫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杨氏望着唐梦芙笑,她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柔,但无端让人感到恶心。 「娘,您快瞧瞧,阿勆这小媳妇儿长得多俊啊。」杨氏柔声对太夫人道。 太夫人纡尊降贵的看了唐梦芙一眼,「长得是不错。」其余的便不置一词了,就差直接说唐梦芙除了长得好别无是处了。 唐梦芙缓步往延寿宫走,语气随意,好像说着无关紧要的家常一般,「太夫人可真够执着的,那份见面礼你是一定不肯省,费尽周章也要送给我了,是么?」 太夫人脚步一滞,不能相信似的看着唐梦芙,「你又猜到了?」 唐梦芙淡淡一笑,「这有什么猜不到的?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要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让我认亲么?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真是一对好婆媳,心有灵犀,心意一致,一定要把你们给我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出去了,方才心松啊。」 唐梦芙这话不紧不慢的,看不出丝毫惊慌或是不安。 杨氏瞧着年轻美丽又聪颖镇静的唐梦芙,嫉恨得拈着手指,手指头挤成了淡青色。唐家这个丫头,怎地如此聪明,从前没一次制住她的,这次又让她提前看出来了,她会不会又已经有了对策? 杨氏心里腾起一阵一阵的怒气。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前半辈子她战绩辉煌,能从定国公府的妾扶正为妻。而后半辈子却倒霉遇到唐梦芙,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受伤,一回又一回败在唐梦芙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中。她这算是什么命?她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她的命不好,那她不应该能做到国公夫人的高位。可如果她的命好,那不应该遇到唐梦芙啊,遇到唐梦芙她处处受制,从没占过上风,太憋气了。 「不行,这回我要转运,这回我要反败为胜。」杨氏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她自己,鼓励她自己。 「阿勆媳妇,其实从最初开始,我对你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杨氏强迫自己收起怒气,耐心对唐梦芙说着话,那幅模样就像长辈面对不争气不听话让人格外操心的小辈一样,「这回也是一样的。我没想为难你。」 「你没想为难我,只不过想让我在你面前跪下罢了。」唐梦芙一笑。 唐梦芙愈是从容不迫,杨氏越是心中嫉妒仇恨,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是阿勆的母亲,也是阿勆的婶婶。你是阿勆的新婚妻子,难道你不应该拜见我?阿勆媳妇,待会儿咱们见了太后娘娘,你有本事便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说出这话,那我倒要敬佩你了。」 唐梦芙饶有兴趣的瞅瞅太夫人和杨氏,「让我猜猜,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是更想让我乖乖的跪下呢,还是更盼着我一时冲动不分上下尊卑顶撞了太后娘娘?我若乖乖的跪下,两位算是争回了一口气。可我若顶撞了太后娘娘,因此获罪,那我可就惨了。相比较起那一口无所谓的闲气,两位怕是更希望我倒大霉吧?」 太夫人和杨氏同时脸色铁青。 这个唐梦芙太不像话了,字字诛心,一点儿面子没给长辈留! 太夫人不再理会唐梦芙了,一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杨氏咬碎银牙,「阿勆媳妇,你真是牙尖嘴利。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你还要如此这般才好。」 唐梦芙笑得很是亲切,「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氏甩甩手里的缭绫双色绮手帕,带着怒气快步追上了太夫人,讨好的伸手搀扶,「娘放心,小孩子不懂事不听话,好好教训几回便安分了。」 太夫人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用力把杨氏给甩开了。 杨氏心中忿恚,却不敢流露出来,含羞忍耻堆起一脸笑,紧紧跟在太夫人身后。 唐梦芙不紧不慢走在后面,冷眼瞅着前面的太夫人和杨氏,目光中不无讥讽。 这还真是一对奇特少见的婆媳啊。 到了正殿面前,唐梦芙被内侍拦下,太夫人和杨氏则被宫女带领着进入恢宏华丽的殿宇之中。 杨氏临进殿前回头得意一笑,唐梦芙闲着也是闲着,迅速的向她扮了一个鬼脸。 杨氏带着怒气进去了。 唐梦芙心平气和的在外面等。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唐梦芙还站在殿外,未获召见。 殿中不时传出愉快的说笑声。 唐梦芙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唐夫人,你站得累不累啊?」有一宫女经过,轻笑相问。 唐梦芙温和的摇头,「不会。我喜欢这样。」 张勆会请皇帝过来,所以唐梦芙并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对付这些人,尽量拖延时间就可以。她知道崔太后、太夫人和杨氏是想借这个方式来打压她,可崔太后等人却没想到,这正中她的下怀。 又过了片刻,才有内侍出来传唤,「唐夫人,太后娘娘宣你进见。」 唐梦芙随着内侍进去,拜见过崔太后,崔太后面带不悦,「命妇受了诰命都要入宫谢恩,你自己不递牌子进宫,还要哀家差人宣召才来。架子可真够大的。」 太夫人年老,身份又高,在崔太后面前也是有座位的,这时却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谢罪,「太后娘娘,都是我这没用的祖母没把孙媳妇教好,让太后娘娘生气了。」 杨氏直接跪下了,「是臣妾没用,没教好家中的晚辈。」 唐梦芙差点儿被这两个人给气乐了。 就这么想做长辈、这么想逞长辈的威风么? 崔太后训斥,「唐家丫头,你看看太夫人、杨夫人对你是何等的关爱,难道你没有心肝、不知道惭愧么?」 唐梦芙:…… 先帝素有仁君之名,也不知他是怎么爱上的崔太后,终生只宠她一人?这样的崔太后,别的都不说,根本让人尊敬不起来啊。 杨氏见崔太后动怒,心中窃喜,趁机加油添火,假惺惺的道:「阿勆媳妇看不起臣妾倒也罢了,对太后娘娘不够尊敬,那还得了?得了诰命也不主动递牌子要求进宫谢恩,还是太后娘娘差人宣召,她才不情不愿的来了,这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啊。」 崔太后发怒拍起她的宝座,「唐梦芙你说,你是不是没把哀家放在眼里?」 唐梦芙更加觉得先帝眼光不行了。 太夫人和杨氏痛心疾首,内侍宫女也一个一个出言职责,好像唐梦芙犯了什么了不起的大错似的,好像唐梦芙做了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似的。 唐梦芙心中腹诽。这位太后娘娘不愧和崔青云一样姓崔,弄出来的这个架势倒和崔青云指使他的豪奴为他摇旗呐喊有些相似。 第五十章 唐梦芙轻启朱唇,声音又温柔又和悦,如黄莺出谷般清脆而富有音韵,「太后娘娘错怪我了,我并没有不想来见您。自从上回在延寿宫见识到了您的威仪,我便对您格外仰慕,若有亲近您的机会,怎舍得轻轻放过?」 崔太后神情一僵。 唐梦芙提到上回延寿宫的事,崔太后还真有点儿心虚。毕竟那回她差点儿把唐梦芙嫁到孙家,差点儿把做张勆和唐梦芙给拆散了…… 崔太后哼了一声,「你不提上回的事还算了,提起上回的事,哀家可要好好问问你了。你和孙家明明是退了婚的,孙家给你写过退婚文书,这件事上回你为何不说明?」 因为你没有给我机会。唐梦芙在心里默默说道。 唐梦芙怯怯的道:「因为……因为太后娘娘有威严了,我一时害怕畏惧,便忘记了,没想起来……」 崔太后心中一阵爽快,对唐梦芙宽容了不少,语气和缓,「这又何必?哀家不是老虎,不吃人,你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唐梦芙愈发胆怯怕事,细声细气的道:「只怕言语不当,会惹得太后娘娘发怒……」 崔太后慨然摆手,「不怕。你有话只管大胆说,畅所欲言,不必藏着掖着。便是你小孩子家偶尔说错了话也没事,哀家难道还能跟你一般见识不成?」 「谢太后娘娘。」唐梦芙道谢,笑容异常甜美。 太夫人和杨氏都听得呆了。 不是要教训唐梦芙么,怎么才没说几句话,崔太后便让唐梦芙畅所欲言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这个孩子她自己不懂事,孙家写了退婚文书她不说出来,倒害得太后娘娘险些误把她许到孙家了。她嫁错了人无所谓,但若因此令太后娘娘声名受损,岂不是她的罪过么?」杨氏见崔太后对唐梦芙似乎好声好气的,心中警觉,忙出言挑拨。 崔太后板起脸,「唐梦芙,因为你胆小怕事不敢说话,险些害得哀家棒打鸳鸯!?」 唐梦芙很柔顺的样子,「太后娘娘,我年龄太小了,一直以来都有家中长辈悉心照顾,自己遇到事便慌了……」 崔太后还是训斥的语气,脸色却好了一点儿,「小孩子听长辈的话就对了。唐梦芙,现在你家里两位长辈在这儿,听说你婚后还没拜见过她们,这还了得。你现在就当着哀家的面拜见了尊长,哀家便欢喜了。」 太夫人和杨氏挺直腰身,面有得色。 张勆和唐梦芙在认亲宴上故意隔过她们,那又如何?崔太后下了命令,难道唐梦芙敢抗旨不尊,违命不拜?还不是得乖乖的跪下! 唐梦芙神色不改,语气愈加温柔:「太后娘娘,我和张大将军这是新婚第四日。因为太夫人、定国公夫人是隔了房的长辈,不及齐国公府的长辈们亲近,所以新婚次日认亲的时候没来得及拜见。若我现在拜见了太夫人、定国公夫人,那便是我和张大将军婚后以新妇的身份单独拜见了,这个寓意可不好啊。」 「怎么个寓意不好?」崔太后问。 唐梦芙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新婚夫妇拜见长辈,必定要是成双成对的,没有新妇单独一人认亲的道理。新妇单独一人认亲,除非是……」说到这里,拖长了声音。 「除非是什么?」太夫人怒了,扬声质问。 太夫人那张老脸都已经气得变了形了。她没想到崔太后都发了话,唐梦芙还不肯就范,还在诡言狡辩,这真让她忍不了了!她是张勆的亲祖母,就想要才进门的孙媳妇拜拜她,这般微小的要求,难道直到今天都不能得到满足么? 唐梦芙软中带硬,「太夫人莫生气,民间传言风俗如此,我也没办法。新婚夫妇认亲必定要成双成对,若新妇一人单独认亲,那当然是新郎已经不在人世了啊。所以,我若遵从了太后娘娘的命令,那便是在诅咒我的夫君,诅咒朝中的的柱国大将军了。大将军是国之栋梁、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于公于私,我万万不敢这般诅咒他。故此,斗胆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太夫人没想到唐梦芙不慌不忙说出这番道理,又惊又怒。 杨氏还跪在地上呢,也没人叫她起来,延寿宫的地面金砖铺墁,看着好看,跪在上面却觉坚硬难受。杨氏本就跪得很辛苦,再听得唐梦芙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险些没气死。 这个唐梦芙太可恶了!不过是认亲这样的小事,请到太后娘娘出面都不能让她就范!请太后娘娘出个面是容易的事么?哪回不是伤筋动骨大费周章的?如此费心费力还不能达到目的,气死人了! 崔太后被唐梦芙说得迟疑起来。 他是堂堂太后,压着唐梦芙这样的一个命妇自然没人敢说话,但是硬逼着唐梦芙单独一个人拜见长辈,诅咒张勆早死,这可就不行了。张勆不是普通官员,他靖边安民,年纪轻轻立下战功无数,诅咒张勆早死,朝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但若是就这么放过去呢,又显着她这个太后说话太不管用了,未免有些没面子。 崔太后犹豫不决,叫过一个掌事宫女,「依你之见呢?」那宫女恭敬的道:「民间似乎真有这个说法,以奴婢的愚见,太后娘娘还是慎重为好。」崔太后心中烦恼,挥挥手,命那宫女退下了。 杨氏见崔太后似乎要改变心意,心中跟有团火似的急得不行,忙膝行几步,叩头道:「太后娘娘,既然认亲要成双成对,您何不把阿勆也一并召到延寿宫呢?由您老人家主持着,让阿勆和他媳妇一起认亲,岂不是十全十美了?」 崔太后正没台阶下,听了杨氏这话倒也觉得可行,正要开口说话,内侍却高声通报,「陛下驾到——」数十名宫娥彩女内侍鱼贯而入,接着便是身着明黄色绣十二飞龙袍服的皇帝,皇帝身边还跟着一人,正是张勆。 众人齐齐下拜,「恭迎陛下。」皇帝漫不经心的道:「免礼平身。」说着话便想要四处张望,「阿勆,哪个是你小媳妇儿?」张勆伸手臂挡着他的目光,「君不见臣妻。」皇帝乐,「阿勆你小媳妇儿肯定长得特别好看,对不对?所以你都舍不得给别人看啊。」 崔太后见皇帝和张勆一起来了,倒也高兴,「皇儿快过来,太夫人和杨夫人都在,张勆和他媳妇儿还没认过亲呢。正好他夫妻都在,快把这亲认了,才是正理。」 张勆小声对皇帝说了句话,皇帝正义凛然的大声道:「君不见臣妻。来人,请唐夫人暂且出去!」便有宫女到了唐梦芙身边,「唐夫人请。」唐梦芙随着宫女从正殿出来,外面一片鸟语花香,胸中一阵爽快。 崔太后被皇帝气的够呛,「从小你就会气我!从小你就不听话!我方才说了什么?我让张勆和他媳妇儿一起认亲啊,你却故意让唐梦芙走了,你是专门来和我作对的?」 皇帝哈哈一笑,心想可不是么,我就是来和你作对的啊。 第五十一章 皇帝拨乱了崔太后的如意算盘,得意大笑,道:「朕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母后近日身子可安好?一日三餐用得可还香甜?晚上何时入睡?早上何时起床?母后横竖也不用早朝,也没有一帮讨厌的大臣在耳边啰嗦唠叨,早上可别起得太早了,睡个懒觉无妨。」 崔太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更是发怒,「你胡扯些什么?快叫唐夫人回来,和张勆一起认亲!」 皇帝打个哈哈,小声问张勆,「阿勆,朕说些什么比较好?朕也不敢太顶撞太后,不然一帮老家伙跟朕不依,雪片似的上书,硬要说朕不孝,你说烦不烦?」 张勆道:「由臣来说话好了。陛下支持我就好。」 皇帝道:「就这么说定了!」 太夫人和杨氏互相看看,两人一个比一个心慌。有一个伶牙俐齿的唐梦芙还不够,再来一个有皇帝支持的张勆,看这情形很是不妙啊。 「娘,不能让阿勆说话。阿勆和唐梦芙一样,很会说话,很会蛊惑人心。」杨氏小声又急促。 太夫人深呼一口气,「对,不能让阿勆说话。方才便是咱们大意了,让唐梦芙说话太多,不知不觉便让她占了上风。」 杨氏心中一喜。 太夫人向张勆无力的张开手臂,一幅老迈不堪的可怜模样:「阿勆啊,祖母这颗心有多痛,你可知道?你成亲之日,都不肯带着你的新婚妻子来拜见祖母,你这孩子怎如此狠心?」 「她是你的亲祖母啊。」崔太后为之垂泪。 宫女内侍也纷纷道:「张大将军,她是你的亲祖母啊。」 张勆微微躬身,语气冷淡,「叔祖母说的是。」 皇帝虽粗心,这时却福至心灵,猛地一拍掌,「太夫人自称祖母,阿勆却叫她叔祖母,那她到底是祖母还是叔祖母?名分之事至关重要,名不正则言不顺,先把称呼定下来把,到底是祖母还是叔祖母?」 可怜太夫人营造的本来是深情动人的场景,被张勆和皇帝这么一打断,味道全变了。 崔太后想跟着伤感都伤感不起来了。 崔太后狠狠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咧嘴笑,一脸无辜。 皇帝大笑拍拍张勆,「好了,朕也向母后请过安,你的小媳妇儿也谢过恩了,走吧,朕要会同内阁处理几件要事,你既然遇着你小媳妇儿,便先送她回家。」 「是,陛下。」张勆沉声答应。 太夫人和杨氏一阵揪心。 这婆媳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若是弄出这么大阵仗也不能如愿,张勆和唐梦芙还是不认亲,她俩这脸可往哪搁? 崔太后也觉脸上下不来,怒道:「你们都给哀家站住!皇儿,哀家就是要张勆和他媳妇儿在这儿认亲,你不许胡闹!」 皇帝也怒了,雷霆般的吼道:「从小到大你总是说朕胡闹!你那两个娘家弟弟才是真胡闹,你倒不管了!」 「你,你敢吼起哀家来了……哀家十月怀胎生下你,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崔太后被皇帝气得抖似筛糠。 所有的内侍宫女俱是大气不敢出。 每逢皇帝忍耐不住向崔太后怒吼,那便意味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崔太后颤颤巍巍从宝座上站起来,「你是哀家亲生的皇儿,你胆敢不孝,哀家要把先帝的顾命大臣全叫过来,让他们跟你讲讲孝道!」 皇帝扶额。 倒霉了倒霉了,他又要被那些大臣们烦住了,这些人又要跟苍蝇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跟他讲所谓的孝道了,不知道哪天才能解脱。 崔青云背上背了个大砍刀兴冲冲的来了。 「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他还没上台阶便发现了在外闲转的唐梦芙,一脸惊喜。 唐梦芙道:「陛下在里面。君不见臣妻,我便出来了。」 崔青云欢喜得一直傻笑。 小兄弟穿了诰命的衣服和凤冠,实在是太好看了呀。 唐梦芙侧耳听了听,「哎,崔青云你快进去给陛下帮帮忙吧,他好像有麻烦了。陛下以前赦免过你很多次,对不对?他和你是表兄弟,兄弟有难,那必须慨然出手啊。」 「兄弟有难,必须拔刀相助!」崔青云脑子一热,豪迈的点头。 他背着个大砍刀就往正殿冲,「让开让开,大砍刀来了!」 宫女内侍瞧见明晃晃的大刀,尖叫着纷纷往一边儿躲。崔青云这些年在延寿宫横行惯了,也没人敢上前拦着他。 「青云你做什么?快把大刀放下!」崔太后见她的宝贝侄子背着把大刀冲进来了,脸都白了,颤声命令。 皇帝目瞪口呆,「崔青云你行啊,你做了朕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皇帝也想背着把大刀冲进延寿宫,每回他那两个舅舅犯了事皇帝就这么想。可是不行啊,他要是那么做了,大臣们肯定一个挨一个跪在他面前哭的天昏地暗,不烦死他不算完。 太夫人和杨氏眼见崔青云又进来了,叫苦不迭。 上回那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就是崔青云把青霜剑给拿进宫了,中间才出了变数。这回难道重蹈覆辙,因为崔青云背了把大刀,形势大改? 太夫人和杨氏正在胡思乱想,只见一道亮光闪过,崔青云背上那把大砍刀取下来了,拿在手中。 崔青云是个纨绔,可他眼下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也怪吓人的。 崔青云手持大刀,一脸的视死如归,「今天公子爷我要替天行……」说到这里,双手痛苦的垂下,一把大刀差点儿没扔在地上。张勆抬手,轻轻巧巧替他托起大刀,「崔青云你怎么了?」崔青云嘿嘿笑,「那个,刀太沉了,拿不动……」 皇帝哈哈大笑,张勆无语。 「青云啊,你举着把刀要作甚?」崔太后心惊肉跳。 崔青云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把刀举起来,「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替天行道!」放完大话,那刀沉得他额头都出汗了,「张大将军,你能不能……」张勆用巧劲儿在他受伤托了托,崔青云登感轻松,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喝一声,「看刀!」 杨氏魂飞天外,一把雪亮砍刀架到了她脖子上。 「你,你,你……」杨氏连话也不会说了。 崔青云呸了一声,「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跑到我姑母的延寿宫来撒野了!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懂不懂?公子爷我要教训教训你!」 杨氏脖子里架着把冰凉善良的大刀,吓得脸颊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仿佛真的被大刀劈开了胸膛,身上一阵阵剧痛。 「饶,饶命……」杨氏拼尽全身力气,战战兢兢挤出饶命二字。 「不许说话!」崔青云大声训斥,「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啊,我力气不大,这把刀我拿不稳,你要是乱说话乱动,我一个不小心把你脖子给割断了,怪你不怪我!我可是不管赔!」 杨氏欲哭无泪,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按说在崔太后面前,在延寿宫正殿,就算杨氏被人挟持了她也不至于怕成这样。但崔青是崔太后娘家唯一的独苗,而且崔青云功夫不行,大砍刀都拿不稳,他就算不失手都可能砍伤砍死杨氏,杨氏惜命,哪敢造次? 第五十二章 杨氏感觉灭顶之灾犹如飞鸟似的在空中飞来飞去,随时都有可能砸到她的头上,不由的恐惧到了极处。 「青云,不许胡闹。」崔太后对着崔青云就慈爱得不行了,这话不像训斥,倒像是劝说。 崔青云蛮横的道:「不行,我看这个杨氏不顺眼,我就是要教训她!姑母,我要割她块肉下来,您说我割哪块好?脖子还是胳膊?腰还是腿?」 「哪都别割。青云啊,杨氏是位国公夫人,你不好胡乱伤她的。」崔太后一脸心疼,好言好语。 她这心疼当然不是冲着杨氏了,她是心疼崔青云。大砍刀那么沉,青云都拿不动,这要是累着了如何得了? 「哎哟,累死我了。」崔青云这把刀虽然是架在杨氏脖子上的,可他也要使力气的,摆了半天架子胳膊疼了,换了左手执刀,右胳膊挥来挥去,「累死我了。」 「瞧瞧,那么重的刀,胳膊疼了吧?」崔太后又是皱眉又是叹气。 皇帝围着崔青云转了几个圈子,忍俊不禁,「崔青云,你本事挺大啊。」 「不大,我本事不大。」崔青云陪笑脸,「皇帝表哥,我本事比你差远了。你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我背个大砍刀都快累趴下了。还是你厉害!」 皇帝哈哈大笑。 张勆冲皇帝使了个眼色,皇帝会意,大声对崔太后道;「母后,崔青云当着朕的面,当着您的面,既动了兵器,又挟持了朝廷命妇,这个罪名可是不轻啊。朕打算把崔青云交由大理寺处理,母后您认为如何?」 崔太后急了,「这可不行!皇儿,你把青云交到大理寺,青云落不着好!」 皇帝瞅着崔太后,作为难状,「母后有命,按理说朕不敢不听,可崔青云犯的事实在太大,朕也不便徇私。母后,您可是铁面无私之人啊,方才朕顶撞了您,您也要召见顾命大臣的……」 崔太后哪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呢?狠狠心咬咬牙,勉强挤出丝笑容道:「好了,咱们母子至亲,哪有隔夜仇?方才你冒犯哀家的事,哀家不跟你计较了。」 「母后不召见顾命大臣了?」皇帝眼睛一亮。 「不召见了。」崔太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 皇帝心里一块大石头去掉了,哈哈一笑,「甚好。咱们母子至亲没有隔夜仇,朕和崔青云是表兄弟,也没有隔夜仇,他在延寿宫胡闹,母后想怎么管便怎么管,朕不干涉。」 崔太后大喜,「你不干涉就对了。皇儿,你忙你的吧,这里哀家自会处理。」 崔太后催着皇帝走,崔青云却好似被蝎子蛰了似的惊叫起来,「皇帝表哥快过来!这刀我拿不稳了,就要把杨氏的脖子给砍断了!」 「别砍人啊。你个傻孩子,她是国公夫人,你砍了她算怎么回事?」崔太后急得不行。 「你一定要拿稳啊……求求你一定要拿稳啊……」杨氏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你说,你是不是个大坏蛋?你该不该死?」崔青云鄙夷不屑的喝问。 杨氏深感屈辱,但她贪生怕死,唯恐真的惹恼崔青云丢了性命,含羞忍耻,低声的道:「我,我是个大坏蛋,我该死,我该死……」 崔青云仰天长笑,「我就说了么,我是来替天行道的!我收拾的这个女人是个大坏蛋啊,她自己都承认了!」 太夫人唉声叹气,「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太夫人不心疼杨氏,她心疼定国公府的名声。堂堂国公夫人被人这么欺负,定国公府颜面何在? 张勆沉静无语,太夫人看在眼里,大是不满,「阿勆,你身手何等敏捷,你只要随意出售,便能把杨氏救出来吧?」 崔青云兴高采烈,「张大将军你要来救人么?快来快来,我要是能跟你过上两招,那我可就有牛皮能吹喽。」 张勆微小,「我吹口气便能让崔青云手中的刀落地,不过我懒得吹。」 崔青云兴奋得不行了,「真的么?你吹口气就能让我手里的刀落地?张大将军你快吹,吹一口让我开开眼界。」 「阿勆,你就吹一口吧。」皇帝也很有兴趣,「朕还没见过吹口气能吹掉兵刃的。」 张勆负手站着,静静的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懒得吹。」 皇帝和崔青云都表示很扫兴。 大刀还架在杨氏脖子上,杨氏眼神绝望,他们三个人却像在说笑话。最可恶的是就连崔太后也拿他们没办法,不住的叹气,却不敢让侍卫进来捉拿崔青云。青云手里那可是真刀啊,让侍卫进来拿人,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失手伤了青云,后果不堪设想。 太夫人怒气更盛,冷冷的道:「阿勆,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定国公府的人被如此戏弄折辱么?她再不好也是定国公夫人,她丢人就是定国公府丢人。」 太夫人觉得张勆真是太不识大体太不顾大局了。杨氏确实不对,但她已经是定国公夫人了,为什么不能暂时放下私怨,一心维护定国公府的尊严呢。 崔青云单眉挑起,不怀好意的瞅瞅太夫人,连连冷笑:「公子爷我在这儿教训杨氏,你在一旁冷言冷语,是说公子爷我教训得不对么?呸,凭你也配?瞧我不教训教训你!」奋力去举大砍刀,「起!起!天呢,这么沉,我又拿不动了,起!起!」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这大砍刀,结果刀算是举起来了,却一个不小心割到杨氏脖颈上,登时鲜血直流。 「我死了么?」杨氏眼睁睁瞧着一缕鲜血自胸前流下,惊骇到了极处,手脚冰凉,不知道她自己是生是死。 崔太后急,「赶紧宣太医!不,宣太医来不及了,快拿金创药来给杨氏抹抹,别闹出人命来。」 有宫女赶忙给杨氏抹药裹伤去了。 杨氏伸手在脖子上抹了抹,见手上全是鲜血,终于吓得昏了过去。 崔青云举着大砍刀向着太夫人冲了过去,「瞧我怎么教训你!」 太夫人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你敢!」嘴里虽这么说,脸色早已白得像一张纸,双腿抖得像棉花似的。 崔青云努力想把大砍刀往太夫人脖子上架,可他折腾了这一会儿,力气耗尽,拼了命也举不起来这大砍刀了,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乱蹬,「气死我了!我连个大砍刀也举不起来!」 皇帝嗤之以鼻,「崔青云你有点儿出息!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坐在地上耍赖算什么本事?」 「青云别哭,姑母不骂你,一定不骂你,别哭了啊,什么事都没有。」崔太后还没等崔青云认错,便一迭声的安慰起他来了。 崔青云抹着眼泪,「你真不骂我?也不打我?那你跟不跟我爹娘告状?不告状啊。行吧,那我不哭了,不闹了,也不耍大刀了。」 崔太后如释重负,「这样才对嘛,不耍大刀了。来人,快把这大刀收起来。」 有两个内侍把大刀抬起来抬出去了,少了这个大刀,正殿显得威严多了。 「青云啊,你累不累?累了啊,那你到偏殿歇歇吧,你看你耍大刀耍了这么好一会儿,胳膊都得累疼了。快歇着去,让小宫女给你按按,解解乏。」崔太后柔声细语。 第五十三章 崔青云挥舞着两只胳膊,「我还真是累了。」 「快歇着去,快歇着去。」崔太后心疼坏了。 崔青云从地上爬起来,冲皇帝咧嘴一笑,「皇帝表哥,我歇着去了啊。」又讨好的冲张勆笑,「张大将军,哪天你高兴了吹口气呗,让我开开眼界。你没点头也没摇头,你没摇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自说自话,高高兴兴的跟宫女进去休息了。 一个小内侍自外进来,悄悄冲张勆眨眨眼睛。张勆道:「陛下,咱们也该告辞了。」皇帝小声问他,「不带你小媳妇儿一起走?万一我母后再为难她怎么办?」张勆镇静的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太后娘娘经受这一挫折,为难不下去了。」皇帝一乐,「阿勆你这兵法用的可真好。」向崔太后告辞,带着张勆一起走了。 殿外一道红色的娇美身影一闪而过,皇帝不由自主的追着看,「谁,这是谁?」张勆扬起手臂遮住他的目光,「陛下是守礼明君,非礼勿视。」皇帝羡慕的叹了口气,「是你小媳妇儿吧?人没瞧着,单看这身影也知道必是绝世美人了。阿勆你好艳福。」张勆板起脸,皇帝呵呵笑,带着宫女内侍等人一起走了。 皇帝和张勆走后,崔太后命人把唐梦芙给叫回来了。 杨氏的伤被包裹好之后,太医来给看了看,说伤的不重,没有大碍。杨氏不甘心,「我很痛的。」太医是个白发老人,不满的道:「你明明没有大碍,我自然只能实话实说。怎么你是盼着自己有事么?想讹崔公子?」杨氏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讹崔公子。」太医一笑,「不想讹人就好。记清楚了,你没事。」 杨氏心知这太医十有八九是不敢说真话,暗暗把他骂了十七八遍,骂他黑心肝烂肚肠,为了讨好崔太后,昧着良心硬把有伤说成没伤。 既然太医说没有大碍,杨氏也就忍着疼痛说没事,崔太后脸色好多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青云他就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 太夫人和杨氏都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样还叫闹着玩啊?险些弄出人命好么? 宫女进来禀报,「安王妃和齐国公夫人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杨氏吓得一啰嗦。 齐国公夫人来做什么?杨氏但凡遇到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就没好事,心中忐忑不安。 太夫人也是很汗颜。 张勆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齐国公夫人现在才是张勆名正言顺的祖母。齐国公夫人要是知道她和杨氏这般逼唐梦芙,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安王妃和齐国公夫人身份非同一般,她俩来了,崔太后不能不见,便命宫女宣进来了。安王妃年过五旬,略有些发福,却满面春风的很会说话,进来没多久,便说得崔太后笑了两回。 齐国公夫人奇道:「芙儿怎地也在这里?」 唐梦芙好像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祖母,芙儿受了朝廷诰封,特来向太后娘娘谢恩的。」 齐国公夫人「咦」了一声,「咦,陛下亲自差人道咱家宣的诰封,那人不是说陛下口谕,面了你入宫谢恩吗?」 唐梦芙一脸迷惘,「是啊,我也记得是这样的。祖母,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呢,原来没有啊。」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越说越高兴,崔太后那张脸已经拉得比马脸还长了。 如果换个人,崔太后早出言训斥了。但这不是别人,是德高望重的齐国公夫人,若按辈分来说,崔太后还要唤她一声舅母呢。先帝在世之时都对齐国公、齐国公夫人格外礼遇,崔太后自然也不能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发作齐国公夫人。 崔太后心里生气,却只能憋着,涂着粉的脸庞变成茄子般的紫色。 杨氏和崔太后打交道的时日颇久,知道崔太后最爱迁怒,这时吓得心里突突直跳,唯恐崔太后奈何不了齐国公夫人,转而把怒气全撒在她身上。 果然,崔太后阴沉的瞪了杨氏一眼。 阴冷的目光落在杨氏身上,杨氏浑身汗毛倒竖,背脊生寒。 唐梦芙柔声道:「祖母,太后娘娘方才有命,让我单独拜见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我敬重太后娘娘如天神一般,可这样便是诅咒大将军,我怎敢遵命?」 齐国公夫人不悦,责怪太夫人道:「弟妹,你要我孙子孙媳妇拜见你,直接来跟我说便是了。这点子小事你麻烦太后娘娘作甚?我做大嫂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有事不跟我说,到延寿宫告我的状丢我的人,这岂不是在骂我治家无方管教子孙不严,故此你要请太后娘娘代劳么?你对我不满,打我骂我都行,何苦闹到外面?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都不懂? 太夫人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怒气更浓,大声道:」再者说了,太后娘娘玉体何等贵重,你拿这种家务琐事来麻烦她,你于心何忍?你就不怕劳累到了太后娘娘,陛下和满朝臣子向定国公府责问么?弟妹你说,太后娘娘若因操劳这些小事玉体违和,你内疚不内疚,惭愧不惭愧?你说!」 齐国公夫人只是动嘴,没有动手,但太夫人不知怎地想到了之前齐国公夫人抽她的那些耳光,脸上一阵灼热疼痛。 唐梦芙站在齐国公夫人身边,快活又调皮的冲太夫人眨了眨眼睛。 太夫人气得险些没背过去。 小人得志啊,有过继的祖母给她撑腰,她就敢挑衅亲祖母了! 「弟妹,我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和你吵架。张家的事张家解决,咱们回族里说。」齐国公夫人最后带着怒气说道。 太夫人一阵头晕。 族里没人向着定国公府,回族里说不就等于她被全体族人唾骂么? 齐国公夫人训过太夫人,冷冷的看着杨氏,「你也到太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甚好。回去我便把张克叫来,问问他对我这大伯母究竟有多不满,才会让你出面做这种事。」 杨氏惊得魂灵几乎出窍,向前跪爬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齐国公夫人厌恶的抬手制止了她,笑着向崔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太老了,管不了孙子孙媳妇,所以您想替我管教管教?」 齐国公夫人这话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听起来半真半假,似嗔非嗔,可她言语中的不满又有谁听不出来呢?崔太后唯我独尊惯了,闻言便有些恼怒,脸皮紫涨,安王妃机灵,忙笑容满面道:「太后娘娘就是心肠太好,但凡有人求到她面前,她心一软便答应了。」崔太后脸色好看了些。 安王妃又乐呵呵的道:「今天这事啊,我猜是太夫人和杨氏凑巧也来向太后娘娘请安。杨氏委屈的提起来,说新婚夫妇还没拜见过她,太后娘娘一腔义愤,才有了方才那道口谕。太后娘娘,我猜得对不对啊?」 崔太后叹气道:「还是你懂我。」 安王妃冲齐国公夫人使个眼色,齐国公夫人笑道:「我方才还想着太后娘娘是嫌我老糊涂了,管教不得子孙,原来竟是我想错了。太后娘娘,您罚我吧。」 崔太后嘴角抽了抽,「不过是场误会罢了,罚什么?快别客气了。」 第五十四章 崔太后心里还生着气呢。但她思来想去,实在发作不得。为什么呢?今天这件事仔细想想,根本就是她不对!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都在,哪里就轮得着她崔太后替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管教孙子孙媳妇儿了?若这事传扬出去,十个大臣里头至少得有九个向着齐国公府,崔太后占不了便宜。 同样的,太夫人和杨氏这作派说出去也是遭人诟病的。张家的事你在张家不能说啊,跑到延寿宫崔太后面前告状?你们这么做把家族置于何地? 太夫人和杨氏心里这时候都是哇凉哇凉的了。 按她俩原来的想法,崔太后既有了命令,拜见长辈又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唐梦芙自然没有理由推拖,只有从命。张勆和唐梦芙感情好,只要唐梦芙柔顺从命,以后大将军府还要听命于定国公府的。谁知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到最后硬是变得这么复杂了,变得对太夫人和杨氏大大不利了。 太夫人和杨氏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崔太后召见了唐梦芙么?怎么这些人就如临大敌,皇帝和张勆来了,崔青云来了,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也来了……这个唐梦芙是有多金贵,她不就是个七品文官的女儿么…… 杨氏因为身份问题,这些年来族里的耆老都不理会她,也从没有把她叫到族里去说话。太夫人可不一样,她之前才因为烧掉婚书的事被族里痛骂了一回,这回若是再被齐国公夫人告到族里,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心中恐惧,也顾不得崔太后和安王妃都在,陪笑向齐国公夫人解释,「大嫂,这绝对不是我做弟妹的故意如此。不过是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偶然间说起来阿勆新婚时节的种种,全然是误会。大嫂,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咱们回家说。」齐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 太夫人听齐国公夫人的意思是不轻轻放过了,不由的心中叫苦。 杨氏没见识过宗族的厉害,倒是没把齐国公夫人放在心上,只是她脖间的伤着实不轻,一阵一阵钻心疼痛时不时的袭来,心中把崔青云很到了极处。 安王妃陪着崔太后说说笑笑,崔太后笑了几回,脸色渐渐好起来了。 「哈哈,这回我能拿动了,这把剑好!」浮浪子弟狂放不羁的大笑声。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瞧着崔青云手提一把大剑兴冲冲的进来了,都是莫名其妙,「太后娘娘面前,怎敢随意动兵器?你还不快收起来!」 唐梦芙见崔青云又跑来捣乱,不由的嫣然一笑。 杨氏这样的恶女人就应该由崔青云这样的公子哥儿来整治,没毛病。 唐梦芙眼眸清清亮亮,笑起来唇瓣儿如恬静的弯月,姣美面容也如明月般笼上层淡淡光晕,清雅之极,秀丽之极。 崔青云眼前有亮光闪过,魂灵出窍,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崔太后方才还有些生气,这会儿全是担心了,「青云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快歇着去吧,累着了可怎么办?」 崔青云咧嘴笑,「我方才耍大刀是累着了,所以我换了把剑啊。姑母,大刀太沉,我拿不动,这把剑还马马虎虎,我再玩一会儿。」喘了几口气,一下子跳起来,举起大剑就冲杨氏刺过去了,「我让你挑拨离间!我让你使坏!我姑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太后,她的名声全是被你带坏的!看我不杀了你!」 杨氏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了满脸,「崔公子,你还没杀够啊?我的脖子已经受伤了……」 「那是轻伤,不算!」崔青云蛮横嚣张,「你到我姑母这儿来使坏,我非打你个半身不遂,让你以后都不能再到延寿宫!」 崔青云追,杨氏躲,所过之处宫女内侍惊吓躲避,殿宇之中又乱成一团。 「青云你快住手,住手!」崔太后直喘粗气。 「这怎么回事?」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看得很是稀奇。 唐梦芙抿嘴笑,小声把方才的事说了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啧啧称奇。 「当爹的要打儿子,通常都说什么?」崔青云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大声问。 内侍机灵,知道崔太后溺爱崔青云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忙趁机巴结讨好:「崔公子,当爹的要打儿子,一般都会大叫:我打断你的腿!」 崔青云大乐,「就是这句话!杨氏你给公子爷站住,我打断你的腿!」不再举着剑要往杨氏身上刺了,奋力想腿上招呼。 「别,别这样……」杨氏哭哭啼啼。 杨氏拼了命躲,崔青云转了好几个圈儿也没刺着人。 「崔青云你功夫行不行啊。」唐梦芙笑嘻嘻。 「行,当然行了,我功夫可好了!」崔青云百忙之中还不忘了吹牛皮。 崔青云和杨氏一个追一个躲,宫女内侍有的惊吓有的劝说,崔太后唉声叹气,太夫人面沉似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目瞪口呆,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混乱之中,崔青云精疲力竭停下脚步,弯着腰喘着气,「杨氏你给我等着,等我这口气喘上来,接着收拾你!」杨氏也累得不行了,见崔青云不追了,乐得歇一会儿,谁知她才停下不久,崔青云蓦然一个箭步窜上来,大喝一声,「着!」一剑刺中她右腿! 「我的娘啊。」巨痛钻心,杨氏什么也顾不得了,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刺中了刺中了,这剑果然比刀好使,我刺中了!」崔青云顺手把剑往前一送,利剑入肉更深,杨氏叫声更是惨不忍闻。 「崔青云真行,硬是把延寿宫变成了杀猪场。」齐国公夫人眼角抽抽。 安王妃低声笑,「我在宫里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稀奇事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生平头一遭。」 唐梦芙乐,「我瞧着倒挺开心的。」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当然不好意思也说开心,但杨氏遭难她们当然是喜闻乐见,眼眸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崔太后一迭声的道:「青云你这傻孩子,你非要伤人做什么?」忙命宣太医。 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她不敢和齐国公夫人说什么,板着脸叫唐梦芙,「都是一家人,看着杨氏出丑你开心了?还不快想办法给她治伤?!」唐梦芙扁扁小嘴,「太夫人,您还有心思管意思呢?您心可真够宽的,若换了我是您,现在只想着如何自保,如何不到族里挨骂受训,我还管得着杨氏的死活啊?」 太夫人心中一凛,可不是么,回家之后还有一个难关等着她呢,那个难关可不易过…… 地上流着好大一滩血,太夫人虚弱的伸手扶额,「我,我见了血就想晕……」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子可热闹了。一个太医不够,还得再宣一个太医来救治太夫人。 崔太后脑仁儿都是疼的,「青云啊,你一定要伤了杨氏做什么?姑母头疼,还是她献上的灵药呢。她也有些功劳。」 崔青云拉了把椅子坐到崔太后对面,挺直腰身,一脸严肃,「姑母,那个杨氏是个大坏蛋!她自己都承认了的,她就是利用你!姑母,我今天可是为你抱不平来的!」 第五十五章 崔太后虽认为崔青云说的话全是胡扯,可崔青云这份情意可是让她感动极了,「青云真是长大了,知道疼姑母了。好孩子,真是我们崔家的好孩子。」 崔青云搜肠刮肚,「杨氏真的是坏人!我前几天才听说的。咦,我听说的是什么来着?」拧着眉头回忆,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太医们忙着替杨氏裹伤,又费了好大功夫把太夫人救了回来。 太夫人才救醒,崔青云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姑母,以前齐国公和老定国公看不起咱崔家,那个杨氏就跟我爹说,让我爹设法替她扶正,这样一来定国公府以妾为妻,自身不正,以后张家人在咱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 「你,你说什么……」太夫人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的问道。 崔青云仰天一笑,「杨氏是个大坏蛋,你是个大笨蛋!你自己想想,扶正杨氏之后,张家是不是没脸了?定国公府是不是没名声了?你出门是不是抬不起头了?这就是杨氏的额目的!你还傻不啦叽的宠着这个杨氏呢,你就是个白痴啊,公子爷我是天下第一纨绔,你是天下第一白痴!」 太夫人眼神茫然看向杨氏,「这是真的么?」 杨氏心慌,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双手撑在地上往太夫人身边爬,「娘,您别听他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太夫人眼睁睁的瞅着杨氏爬过来,眼神冷酷无情,「你没有?那你告诉我,当年你是如何打通门路拿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封?」 杨氏哀求的看着太夫人,「我,我是运气好……」 太夫人定定瞅了杨氏半天,瞅得杨氏汗毛倒竖,「娘,您别这样啊,我真的没有。」 太夫人仰头向天,苦笑了几声,「扶正了杨氏,张家自身不正,以后在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值腰杆儿,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笑着笑着,流下两行老泪,备显凄清。 「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杨氏央求。 太夫人笑着笑着,四肢麻木,头晕目眩,头歪了歪,不动弹了。 「怎么了这是?」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都纳闷。 「娘,娘您怎么了?」杨氏身上的伤疼得死去活来,便见太夫人这样,心慌了,声音也颤了。 「太夫人没事吧?」崔太后很关心。 唐梦芙弯腰看了看,「我瞧着太夫人的样子很不对。祖母,我以前在乡下曾经见过一位老太太也是这样,大夫说那是中风……」 「太夫人看样子是中风了。」太医抹着额头的汗,「先扶她躺下吧,下官勉力为她医治。」 「天呢,太夫人中风了。」众人纷纷惊呼。 中风可是重症,不少中风病人从此长年卧榻,再也不能站起来,再也走不成路。 崔太后呆住了。 她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不错,可是一位国公府的太夫人在她这儿中了风,还有位国公府的夫人在她这儿受了伤,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舅母,弟妹,这真是飞来横祸。」崔太后硬着头皮道。 安王妃竭力安慰,「太后娘娘,这可怪不得您。青云他也是看不惯杨氏的为人才想要替天行道的。太夫人年龄大了,年老之人本就容易出事啊。」 齐国公夫人对太夫人和杨氏这对婆媳早就失望透顶,淡淡的道:「这两人一位是定国公的母亲,一位是定国公的夫人,让他来接回去吧。」 崔青云昂首挺胸,「杨氏是我伤的,我承认。太夫人是她自己昏的,可和我没关系,你们别赖上我啊。」 杨氏挣扎着撑起身子,「不!我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崔公子剑上的,不是崔公子刺的我……崔公子无罪,这全怪我自己……」 唐梦芙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杨氏也算有决断了。被伤成这样,也能忍着不攀扯崔青云。杨氏不攀扯崔青云,崔太后一定心中大悦,以后还会肯照顾杨氏的。 果然,崔太后听了杨氏的话,心里一颗大石头放下,喜生两腮,「杨氏深明大义,赐她锦缎百匹,以示表彰。」 杨氏受伤很重,跪不下去,伏在地上叩头,「谢太后娘娘恩典。」 崔太后命内侍召来了定国公。 定国公到的时候,延寿宫已经收拾过了,殿角放着两张床榻,一张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太夫人,一张上面躺着脖子受伤、腿受伤的杨氏。 崔太后以为定国公定会向她发难,谁知定国公抹抹眼泪,「我劝过母亲了,她不听。我早就知道会……唉,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定国公没说什么,便把太夫人和杨氏接回去了。 可怜这对婆媳,来的时候是直着进来的,走的时候是躺着出去的,悲惨啊。 宫门前,定国公正好遇到了张勆。 定国公满脸哀戚,「阿勆啊,你不要怪你祖母,她对你和你媳妇儿没恶意,就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张勆静静的看着他,「我祖母对我当然没恶意,她老人家就和祖父一样,对我和我妻子关爱有加,无微不至。」 定国公:…… 他说的祖母是太夫人,张勆说的却是齐国公夫人。 定国公疲惫的挥挥手,「算了,什么都不说了。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儿子不是他的了。不光名义上不是他的,心里也早把他当外人了,和他半分不亲近。 杨氏被抬上车,不知是碰到了伤口还是怎地,痛苦的呻-吟了几声。 定国公眼圈发红,「阿勆,我知道你恨她,可她现在都成这样了,已经得到惩罚了。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和她计较了。」 张勆冷冷的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杨氏为了能扶正做国公夫人,她勾结崔家,不光献上无数金银财宝,还押上了张家的名声!」 定国公不好意思,「我对这件事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唉,当年情深之时我承许过她,要以嫡礼相待,虽然不能给她嫡妻的名份,但心里要拿她当嫡妻看待。是我自己答应她的,没人逼我。你母亲去世之后她求扶正,我苦无计策,倒是她有了主意。她跟我说过可能门路不太正当,我说走正路肯定行不通,让她有偏门就偏门。唉,这是我亲口答应过她的,就算她真的剑走偏锋,我也不好怪她啊。」 张勆:…… 这个定国公真的让人没话可说了。 看样子,定国公是铁了心和杨氏一条路走到黑了。 侍从牵过照夜玉狮子,张勆飞身上马,追风逐电一般疾驰而去。 定国公直叹气。 这般俊美又英雄的儿子,不是他的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旺福闺女 卷一》作者:玲珑 2、《旺福闺女 卷二》作者:玲珑 3、《旺福闺女 卷三》作者:玲珑 4、《旺福闺女 卷四》作者:玲珑 5、《旺福闺女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