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福闺女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定国公带着太夫人和杨氏回到定国公府,请医延治。太夫人这中风的症状颇为严重,不光身子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发不出声,只能睁着眼睛无助的看人。 太夫人看着定国公,努力想抬起手来,可她一次又一次的努力,最后也没抬起来。 太夫人眼眸中全是悲哀和绝望。 定国公坐在太夫人床前抹眼泪,「娘,我跟您说什么来着?阿勆是咱家的孩子,他就算过继出去了也还在张家,大伯大伯母那么疼他维护他,能舍得对他不好?咱们暂时先别管,等过一阵子阿勆那股火气下去了,再慢慢设法让他回心转意。我说了多少回,您就是不听,偏要和杨氏密谋来密谋去的要逼阿勆。这又何必呢?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 太夫人好像生气了,用力瞪着定国公,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定国公心里打个突突,忙陪笑脸,「娘,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别生气。太医说过了,您这个中风便是生气生出来的,以后要调养身体,平心静气,千万别动怒。」 太夫人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了。 定国公屁股慢慢离开椅子,干笑几声,「娘,您好好歇着,我先出去片刻,稍后即回。」受不了太夫人那愤怒得异常明亮的眼神,猫着腰溜了。 定国公走后,太夫人直直的瞪着门口瞪了许久,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定国公从太夫人那儿溜出来,又去看了杨氏。 杨氏脖颈上的伤和腿上的伤都不轻,回府后大夫给重新换了药,杨氏痛得连哭带嚎,这下子可把她给疼惨了。 张劼在外会友,被叫回来之后又惊又怒,「娘,谁这么大胆敢伤了您?」 杨氏身子僵了僵,「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误伤而已。」 张劼眸光暗沉,咬牙道:「到底是谁?娘,他到底是谁,饶是伤了您,您还要替他遮遮掩掩?」 定国公推门进来,「劼儿别问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张劼霍的站起身,眼睛赤红的吼道:「她是我娘亲!她都伤成这样了,您连害她的人是谁都不让我问,您是在怕谁?爹,您是她的夫君啊,您不替她出气也就罢了,还要拦着我?」 杨氏忙道:「劼儿住口!谁许你这样对你爹说话的?」 张劼怒气不息,依旧咬牙瞪着定国公。定国公皱眉,「我不让你问,是为了你好。你问了又能如何,难道你能将那凶手怎样了?」 「何以见得我不能!」张劼愤怒到了极处。 他这个愤怒一个是为了杨氏,另一个是为了定国公对他的轻视。定国公是看死他了,知道他没出息,知道他拿凶手没辙。 杨氏着急,对张劼又劝又骂,不许他对定国公无礼,张劼平时很顺从,今天却是急红了眼犯犟,死活不听。杨氏无奈,只好含混说道:「在延寿宫遇到崔青云,崔青云在舞刀弄剑,我不小心撞上去才受的伤。」 张劼大怒拍案,「腿上的伤我就不说了,脖子上的伤怎么可是您自己不小心撞上的?我看这个崔青云分明就是有意要伤害您,他太无法无天了!不行,我要找他算帐,我非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大窟窿不成!」 张劼一阵风似的要往门口冲,杨氏哭得不像样子了,「劼儿你快回来啊,他是崔家独苗,崔太后的命根子,咱们哪里惹得起?这些不过是皮肉伤,娘受得了,你可千万不可犯糊涂,你伤了崔青云,和崔家结下仇怨,那样娘才是真的受不了啊。」 定国公行动向来不敏捷,这会儿急了,向前两步去拉张劼,居然拉得又稳又准,「劼儿你别胡闹!你娘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崔青云对她只是误伤,你现在去找崔青云算帐算是怎么回事?伤了人一定是你没理!」 「难道我娘就这么白白受伤了不成?」张劼大喊大叫。 定国公冷笑一声把他甩开了,「你娘受了伤,我娘还无缘无份中了风呢?我去找谁算帐,我去找谁说理?」 「什么?祖母中风了?」张劼呆呆愣愣。 定国公叹气道:「中风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大夫说尽力施救,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好了,劼儿,家里已经够乱的了,你就不要惹事,先去看看你祖母再说。」 「是。」张劼呆了许久,闷闷的低下了头。 张劼看太夫人去了。 定国公和杨氏见张劼暂时不闹,各自松了一口气。杨氏怯生生偷眼看看定国公,「国公爷,娘一定要出口气,我劝不了她老人家,便千方百计的替她想了办法。可是我太笨了,事情没办成,反倒弄成这样……」 定国公心事重重的叹气,「这大概就是命吧。我劝过娘的,她不肯听。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算了,你虽有错,身受这两处重伤也算是惩罚了。」 杨氏听定国公没有追究她的意思,心中窃喜,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柔。 这一回的延寿宫之行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将唐梦芙怎样,杨氏还受了伤。杨氏心中不无委屈,但太夫人中风了,之所以中风还和她有关。杨氏现在不敢委屈不敢喊冤,只求定国公不要迁怒于她就是万幸了。 「国公爷,娘的身体如何了?」杨氏小心翼翼的、轻声的问道。 定国公神色烦恼,「别提了,这都是命。上个月娘有一回便头晕恶心昏倒,我请太医院的单太医给瞧了。单太医再三告诫,说以后不可生气,若是生气太过后果会很严重。我也劝过娘许多次了,她老人家只是不听。唉,最后还是因为生气中了风。」 杨氏心中暗自庆幸。 定国公好像知道太夫人中风的原因是什么了,却没有要质问她的意思…… 杨氏的伤虽重,但假以时日还是能养好的,要不了命。太夫人中风的事定国公又不迁怒她,杨氏心情一阵轻松。 她一轻松,就想在定国公面前上上眼药,说说张勆的坏话。但转念一想,定国公这会儿应该正为太夫人担着心,顾不着别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劼看视过太夫人便沉默了,不再吵吵着要找崔青云算帐,红了眼眶一个人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国公夫人回府之后,和齐国公商量了下,到族里说了今天的事。族长差点儿没气死,「这两个女人又生事!上回差点儿把阿勆没过门的媳妇儿给害了,这回阿勆已经成亲了,她俩还不死心!」说到太夫人和杨氏的现状,族长恨恨的道:「该!一个中风了,一个受重伤,该!」 齐国公夫人特地把崔青云揭发杨氏的话说了,族长呆了半晌,连连冷笑,「好计策!扶正了杨氏,可不是张家人从此脸面无光,在外面都挺不直腰杆儿了么?这主意不坏!」 族长、齐国公夫妇对杨氏都是深恶痛绝。但杨氏现在还有崔太后保着,休了她或是向朝廷请求收回她的诰命也不可能,只好把定国公叫来骂了一通,命他看管好杨氏。反正太夫人现在中风了,床前要人服侍,杨氏伤一好就要到太夫人床前侍疾,不得随意外出。每年除了例行的外命妇入宫朝贺,别的时候不许杨氏到延寿宫见崔太后。 第二章 定国公理亏,陪着笑脸一一答应,没敢讨价还价。 「管好杨氏。她要是再给张家丢人,以后我们不光是不管她,也不管你了。」族长板着脸,一张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简直能刮下两层寒冰。 定国公听族长这话意,以后杨氏再做错事,族里是要连他张克也一起放弃了。定国公吓了一跳,忙向族长、齐国公夫妇保证,「我一定管好杨氏,以后再也不会了。」 族长和齐国公夫妇沉默不语。 对着定国公他们也真是下气。 张家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个糊涂蛋呢?老定国公一世英名,就毁在他手里了。 唐梦芙和张勆新婚第一个月里,除了延寿宫的这件意外,其余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甜甜蜜蜜的。 唐梦芙惦记着要请表兄、堂姐来家里做客的事,「黄家的表姐,柿子巷的堂姐,还有七姐姐学里的同窗们,这都是要请的。对了,七姐姐的同窗还想看紫电青霜,说只看一眼就行,保准不摸不碰。」 张勆在榻上闲闲坐着翻书,嘴角微弯,「摸摸也不要打紧的。紫电青霜都摸不坏。」 「那我就下贴子请客了呀。」唐梦芙很高兴。 「好。」张勆满口答应。 唐梦芙兴滴滴的命含笑摆好笔墨纸砚,亲自写起请贴,「这请贴上的字可代表了咱家的颜面呢,我必须得聚精会神写好一点才行。」 张勆扔下书,信步走到她身边,「夫人,你这拿笔的姿势好像不大对,来来来,为夫教教你。」修长双臂环住了唐梦芙。 唐梦芙感受他温暖紧致的肌肉,鼻尖闻到他带着龙涎香的好闻气息,小脸由白玉般的滋润细腻转为红珊瑚般的晶莹剔透,「不要啦。我很会写字的,我写出来的字连我大伯二伯都夸奖呢。」 唐大爷、唐二爷可不是轻易夸人的。他俩夸奖唐梦芙的字好,那就是真的好。 「你字写的好,姿势不对。」张勆柔声哄着她,「我不教你写字,就告诉你什么姿势是对的。」 明明是在说在写字这样的风雅之事,可他语气实在太过暧昧,一听就不正经…… 含笑和宛星、若辰在屋里待不住,一个一个悄悄往外挪,没过多大会儿都躲到外面去了。 「我姿势哪里不对了?」唐梦芙嘴还硬着,手却已经软了。 真受不了这个人,人家在做正经事,他跑来这样……还怎么写字,你说还怎么写字…… 「应该是这样的。」他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 「应该怎样呀?」唐梦芙脑子有些迷糊,声音不知不觉便娇滴滴的了。 不行不行,身边这个人在使美男计,她好像中计了…… 「就是这样。」他轻笑,头挨在她耳畔,轻轻向她吹气。 她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来身子更是绵软无力,「唔,不要,人家还要请贴呢……」 「请贴改天写。」他呼吸加重,轻轻把她手中的笔抽去,「乖,你没力气了,咱们先吃些东西,改天再写。」打横将她抱起,一路亲吻着她,走向大红的婚床。 「吃什么呀?」她被他吻得如同煮熟的虾子般又红又软,那害羞又娇怯的声音像是深埋在水中,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 「我就在这里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笑得无赖,「我反正是要先吃馒头的!」 「无赖,没羞。」她又羞又气得伸出小拳头捶打他,可她此时娇怯无力,拳头打在他身上像棉花似的,半分力道也没有。 「不许吃馒头啊?那我先吃棉花。」他含笑握住了她的小手。 一室旎旖。 唐梦芙还是写请贴请了客人。外祖父外祖母那边的亲戚肯定是全部请的,柿子巷的大伯二伯也是全体恭请光临,另外还有唐茜的同窗,十几位正值妙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除此之外,还请了谈家的人,宋家的人,田娘子和圆圆,宁平和圆圆非常要好,知道圆圆来做客,他吵着也要请帖,唐梦芙亲手请了一份给他,宁平大喜。 平王这两年深居简出,很少出面会客。这回他也来了。 唐四爷和黄氏不放心,「两个孩子婚后这是头回请客。虽说全是自己人,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到了日子,带着唐梦龙和含黛早早的就到了,要给唐梦芙帮忙。 一家四口到了大将军府前,才下车,便见崔青云带着黑压压上百名豪奴,横冲直撞大摇大摆的就过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唐梦龙咦了一声。 崔青云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双手叉腰,四顾张望,得意洋洋,「张大将军和小兄弟请我来的!小兄弟给我的请贴,她亲手写的!」 「失敬,失敬。」唐梦龙知道是妹妹、妹夫请的他,笑着拱拱手。 「哪里,哪里。」崔青云颠儿颠儿的还礼。 黄氏和含黛先坐轿子进去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陪崔青云沿甬路缓步往前走,这父子二人皆是美姿容,善谈论,一路陪崔青云谈谈讲讲,颇不寂寞。 崔青云一开始是大摇大摆横着走的,后来无意中看到唐四爷那优雅飘逸的走路姿势,很是羡慕,心道为啥人家走路那么好看呀,我为啥不行?落后两步,专注的盯着唐四爷,见唐四爷迈左脚,他赶紧也迈左脚;见唐四爷迈右脚,他着急忙慌的也迈右脚。唯恐和唐四爷迈的步子不一样。 崔青云身后跟着上百名豪奴呢。他一这样,这些豪奴们忙也跟着学,「左脚,右脚,哎呀不对,到底该迈哪只脚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过了一会儿才觉察到崔青云落后了,忙回头看过来。 崔青云正专心致志学唐四爷走路,见他二人回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那个,我想学唐四爷走路来着,没学会。我现在不大会走路了,不知该迈哪只脚……」 唐四爷和唐梦龙忍俊不禁。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稚嫩的孩童声音。 崔青云的豪奴们本是很蛮横不讲理的,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吃过张勆的亏,到了大将军府可不敢瞎逞威风。后面传过来的这声音分明就是小孩子的,他们居然很顺从很听话的真的给让出了一条道。 一个小男孩儿牵着个小女孩儿笑嘻嘻的跑了过去。 「平平,圆圆。」唐四爷和唐梦龙看到这两个孩子,都是一脸笑。 宁平和圆圆兴高采烈和唐家父子二人打过招呼,奇怪的看着崔青云,「你怎么了呀?」 崔青云一脚向前,一脚向后,傻愣愣的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我想学唐四爷走路来着,结果他怎么走路我没学会,反倒把我自己的给忘了。唉,不会走路了可咋办?总不能爬着走吧?」崔青云愁眉苦脸,一脸的生无可恋。 「哈哈哈哈哈哈……」唐四爷和唐梦龙终于还是不厚道的大笑出声。 「笑啥,笑啥?」宁平和圆圆不知道大人在笑啥,两张小脸蛋上全是又好奇又急切的神色。 「笑什么啊,这么高兴?」宁之焕和许氏笑着过来了。 田娘子和她夫君桂向荣随后而来,笑容愉快。 唐梦龙忍笑把崔青云闹的笑话说了说,宁之焕夫妇、桂向荣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俱是粲然。 第三章 「娘,笑啥?」圆圆牵牵田娘子的手。 「笑啥?」宁平也殷勤仰着小脸。 田娘子含笑告诉给他们两个,「从前燕国寿陵有个少年,听说邯郸人走路姿势很漂亮,便千里迢迢到了邯郸,打算学习邯郸人走路的姿式。结果他非但没有学到邯郸人走路的样子,还把他自己原来走路的步子也忘记了,最后只好爬着回去。这个便叫做邯郸学步了。圆圆,平平,这位崔家哥哥是知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要来,所以特地表演邯郸学步给你俩看,让你俩牢记这个成语的啊。」 「这样呀。」宁平和圆圆恍然大悟。 「邯郸学步,嘻嘻,邯郸学步。」这两个孩子也真聪明,田娘子耐心教了几遍,他俩便把邯郸学步这四个字给学会了。 「谢谢你,教会了两个孩子邯郸学步这个成语。」田娘子和宁之焕等人都向崔青云道谢。 崔青云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呵呵笑,「想夸我尽管夸,怎么夸都行,不过那个崔家哥哥能否改改?我不是崔家哥哥,得是崔家叔叔吧?」 田娘子等人忍笑,「对极了,不是哥哥,是叔叔。」 要按辈份来说还真是这样。崔青云和皇帝是表兄弟,宁之焕和皇帝也是表兄弟,皇帝和张勆算是远房表兄弟,那崔青云确实是比宁平和圆圆长一辈的。 「快,叫叔叔。」崔青云热情的招呼两个孩子。 圆圆仰起小脸瞅瞅他,道:「你不像叔叔,像哥哥。」 「对呀,你不像叔叔,像哥哥。」宁平和圆圆一个鼻孔出气。 崔青云大喜,眉花眼笑,「我为啥不像叔叔像哥哥呀?因为我太年轻了对不对?」 两个孩子很有默契的摇头。 「不是我太年轻呀?那是为啥?」崔青云有些失望。 宁平和圆圆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再次仰起小脸儿时,笑容很甜美很讨喜,说话奶声奶气的,「你不像大人,像三岁小孩儿。」 崔青云:…… 众人笑不可抑。 崔青云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开始撸袖子,「打人了啊,我可是要打人了啊,小孩子胡乱说话是要挨打的!」 「咩,我才不怕。」宁平和圆圆一起冲他扮鬼脸。 宁平还调皮的撅起小屁股,「你打呀,你打呀,看你打不打得着。」 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好像怒火万丈似的,可是众人都瞧着他笑,他也便咧嘴笑了,刹那间春风满面,豪迈的挥挥手,「不打了!我走路都不会走,还怎么打人?」 「嘻嘻,邯郸学步。」宁平和圆圆还没忘了邯郸学步这个成语,重又嘻笑起来。 后面又有客人来了。 「平王殿下,您请。」管事格外殷勤。 平王一身淡青色长袍,容颜俊美中带着忧郁之气。众人和他见礼,平王客气的一一回礼,唯独到了崔青云,平王眉头微皱,似有不悦。 崔青云白了他一眼,「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平王脸色一沉,向唐四爷等人道:「失陪。」快步走了。 崔青云叉着腰,冲平王的背影瞪眼睛,「我欠他二百大钱?」 宁之焕和许氏都知道崔家想嫁女儿给平王的事,宁之焕咳嗽了一声,「没有。阿琮他这两年来一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他家里……」话说一半便意味深长的停顿住了,剩下的让崔青云猜。 崔青云哪想得到原因?捏着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管他家里怎样呢。」 一个管事婆子快步走出来迎接客人,身后跟着几乘小轿,看样子是给女眷乘坐的。 宁之焕问道:「是哪家的亲戚来?」管事婆子忙回道:「是诚勇伯府的老伯爷和老伯夫人到了。还有两位公子并伯府的少爷姑娘。」宁之焕推推崔青云,「别玩了。你打头往前走,走快点儿。」崔青云把宁之焕的手打到一边,「为啥?」宁之焕笑道:「黄家有几位妙龄少女,可不能被你这好色之徒给看到了。」 崔青云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才不看呢!我这就走,不对,我跑!」拨足飞奔,一下子冲出去大老远。 崔青云一跑,他的那帮豪奴也忙不迭的跟着跑。因为人数太多,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壮观。 宁平和圆圆拍着小手掌嘻嘻笑。 这一幕场景两个孩子觉得很好玩儿。 诚勇伯、诚勇伯夫人由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陪着走进来,诚勇伯哈哈笑,「这个崔青云就爱闹笑话。」诚勇伯夫人伸长脖子往前瞅,「我听说崔家这个孩子帮过咱们福儿。我不管他纨绔不纨绔,反正帮咱们福儿他就是好孩子。」诚勇伯忙附合,「必须的!帮咱们福儿就是好孩子!」 黄宝珠等人都抿嘴笑。 她们也听说过崔青云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纨绔。从前以为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他不止一回歪打正着帮了唐梦芙,所以早就不反感他了,倒觉得挺好玩的。 柿子巷的人,谈家的人,宋家的人和唐茜的同窗们先后也到齐了,济济一堂。 张博和蒋夫人也在,还有张勐、张劲、张渶、张泠等人也来凑热闹。张博请诚勇伯、唐四爷等人到外院客厅,诚勇伯夫人和田娘子等人则被请到后院的大花厅。这大花厅处于假山和流水之间,景色优美。 蒋夫人陪诚勇伯夫人、黄氏、大太太二太太等人说话听戏,唐梦芙则带着唐茜那几位兴奋激动的同窗看剑去了。剑阁之中,唐梦芙取出两柄剑放在一起,「这是紫电,这是青霜。」 「我想先看看青霜。」江夏侯府的郝红一脸向往。 唐梦芙纳闷,「明明紫电排在前面的呀。」紫电青霜,紫电排名更靠前对不对? 郝红呵呵笑,「那个,主要是青霜剑的大名我听过很久了。紫电从前一直藏在深宫之中,最近才听说它的。我两柄剑都很想看的,不过更想看青霜……」 「如此。」唐梦芙明白了。 她先取过青霜剑,「那就先看青霜剑吧。」唐茜、郝红等人目光目光都聚焦过来。唐梦芙纤纤玉手缓缓从剑鞘中抽出,一柄青莹若雪的宝剑呈现在众人面前。 「天呢。」小姑娘们纷纷惊呼。 郝红激动得流下眼泪,「我太高兴了,呜呜呜,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青霜剑……」 郝红的表妹齐燕是个大眼瓜子脸的机灵姑娘,赞美过青霜剑,殷勤笑道:「紫电青霜是一对,紫电的排名还在青霜前面。青霜已经是这样的风采,紫电一定很为耀眼,真想开开眼界啊。」 另一位名叫秦笙的姑娘忙道:「紫电青霜是一对。青霜是大将军的,紫电是大将军夫人的,咱们见识过青霜,必须要再瞻仰下紫电的。」 唐梦芙一笑,「这便是紫电了。」 紫芒夺目,宝雾腾辉,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于愿足矣。」郝红看到两柄名剑,满足的叹息。 「我能摸摸不?」秦笙瞧着冷气侵人的宝剑实在羡慕,怯怯的小声问道。 郝红和齐燕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看看已是万幸,不摸不碰!」 「对不起,我僭越了。」秦笙红着脸道歉。 第四章 「这有什么呢?」唐梦芙微笑,「摸摸也无所谓的,又不会摸坏。不过剑是利器,你们小姑娘家不惯舞刀弄剑,为了自身安危着想,一定要小心些,好么?」 郝红、齐燕等人都笑着摇头。 说好了看看就行,那就是只能看不能动手。 秦笙虽然心里庠庠,但见同窗们都摇头,她也便甜甜笑起来。 抚宁侯府的林俊英犹犹豫豫,「我听说照夜玉狮子是最神骏的马了,真想……真想看看它啊……」 唐茜随口说道:「你从前不是说想骑一骑么?怎么又改成看看了?」 林俊英拼命冲着唐茜使眼色,可唐茜常年捧着书看,眼睛有点儿近视,对林俊英的表情也看不大清楚,林俊英这些媚眼儿算是白抛了。 林俊英使眼色没用,只好大声的道:「我哪里说过想骑?看看就行了呀。」 「哦?我记错了?」唐茜一脸迷惘。 唐梦芙把这些小姑娘的神态表情全看在眼里,暗暗好笑,「看看照夜玉狮子不难,骑它可能有些费事。它有些记仇的,因为我曾经叫它小白,又曾经要喂它吃青草,它都不大爱理我,我要骑它它都未必肯。」 「能离近点儿看看就心满意足了,以前就在街上看过,一闪而过,看不清楚。」林俊英忙道。 唐梦芙道:「当然可以。」叫过宛星吩咐道:「转告给大将军。」宛星遵命去了,没过多久便笑咪咪的回来禀道:「大将军请夫人和您的客人到锦晴楼,有表演可看。」 唐梦芙笑道:「锦晴楼是三层小楼,楼下是演武场,跑马比剑都可以。」林俊英等人不禁齐声欢呼。 黄宝珠、谈音铭和张渶、张泠以及唐芗等人知道有表演可看,也很有兴趣的跟着一起来了。 楼上珠光宝气,衣香鬓影,时不时的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楼下一开始静寂无人,接着驰来一匹雪白的宝马,快如闪电,如纯银绸缎般的马鬃毛随风飘扬,神气极了。 「照夜玉狮子。」林俊英见到她向往已久的宝马,激动不已。 演武场外面是树林,林中传来一声清亮的长啸,照夜玉狮子听到啸声,仰开长嘶,然后冲着锦晴楼过来了!它会上楼梯,它居然踩着灵巧有力的节奏上了楼梯! 「天呢。」小姑娘们见到这奇异的场景,一个一个都乐得不行了。 照夜玉狮子上了楼梯,见到前面全是女人,马脸朝着楼下,不肯再往前走了。 「小狮子,过来!」唐梦芙冲它招手。 照夜玉狮子看到唐梦芙,才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两步。唐梦芙拿了块饴糖在手里,「小狮子,给你的。」照夜玉狮子伸舌头将饴糖卷入口中,友好的在唐梦芙手上蹭了蹭。 「我也带有糖。」秦笙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糖,「我喂给它好不好?」 唐梦芙温柔抚摸着玉狮子,委婉的道:「小狮子只吃这一种口味的饴糖,如果味道不对,它便来个不理不睬。」 「好有灵气哦。」林俊英等人又惊又喜。 「这样啊。」秦笙吐舌笑,把她的糖放回去了,「也对,像小狮子这样神骏的马儿,哪会见到糖就肯吃?一定挑剔的很了。」 林俊英等人越看越喜欢,离玉狮子近了些,玉狮子警惕的瞅瞅她们,前蹄在地上「搭,搭」的踢动着,忽然如疾风般转身下了楼。 下楼之后它也不知是知道违背了主人的命令还是怎么回事,低着头在演武场溜达,蹄声清脆而有节奏,别提有多好听了。 林俊英等人也顾不上保持淑女的仪态了,又是跺脚,又是笑。 唐茉站在这些小姑娘们身后,脸上堆着笑,心里不知怎么地却有些难受。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张勆有意在讨好唐梦芙,才会连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愿都当成回事予以满足。唐梦芙一个七品文官的女儿能嫁给张勆就已经是幸运之至了,为什么张勆还会待她这么好? 树林前面出现一位管事打扮的年青男子,向这边恭敬一揖。 「什么意思?」姑娘们都不大明白这管事是什么意思。 年青管事开口在说着些什么,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唐梦芙命含笑过去看看,含笑答应一声,飞一般奔过去又跑回来,「有表演。夫人和诸位尊贵的客人可以看表演了。」 「还有啊。」林俊英笑嘻嘻。 有侍从在林前设了座,又有另外一名侍从捧了古琴过来,唐梦芙等人便知道这是要抚琴了。 这抚琴的人自林间徐徐走出来,居然是平王。 平王向楼上躬身致意时,不少小姑娘掩口惊呼。 这位俊秀清逸又带着忧郁气质的王爷,是多么的有礼貌啊。 平王端坐抚琴,琴声平和中正,颇具皇家气象。 「如果此刻他奏的是凤求凰,而且他是奏给我一个人听的……」唐茉做起美梦。 唐茜推推她,「醒醒。五姐姐,平王奏的是《抒怀操》,绝不是什么凤求凰。」 唐茉悻悻的瞪了唐茜一眼,「你听到啦?我是开玩笑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唐茜没放在心上,不在意的点头。 平王一曲奏完,躬身致谢,之后隐入林中。 楼上的掌声经久不息。 谈音铭的大哥谈敬铭出来朗诵了一首诗,也搏得了楼上热烈的喝彩。 谈音铭的二哥谈和铭比较搞笑,他拿着个龟壳出来煞有介事的卜卦。跟个算命先生似的折腾了半晌,最后卜到的结果是今天人人平安和乐,唐茜和她的同窗们笑得前仰后合。 之后是张勆的几个弟弟张勐张劲等人出来了,或是刀枪,或是剑术,都非常精彩。 楼上一直在鼓掌、喝彩,但是,等到崔青云带着他的豪奴大摇大摆的出来表演「螃蟹走」的时候,楼上的人一个一个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 螃蟹走……螃蟹是横着走的,崔青云也快要横着走了…… 宁平和圆圆也由田娘子、许氏带着来看热闹。 平平和圆圆两个孩子可爱,小姑娘们纷纷逗他俩玩耍。崔青云在下面表演螃蟹走,宁平伶牙利齿的把邯郸学步的事讲了讲,楼上又是笑声一片。 黄宝珠、黄宝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从前咱们管崔青云叫崔纨绔,以后换个称呼吧,叫他崔搞笑。这人实在太爱闹笑话了啊。」 楼上的笑声越大,崔青云越是来劲,最后带着他的豪奴干脆半蹲着往前蹦了,而且越蹦越快,越蹦越欢势,跟一个一个青蛙在跳跃似的。 「螃蟹走改青蛙跳。」唐梦芙嫣然。 崔青云他们蹦得挺投入,楼上也没有吝惜掌声,不仅热烈而且很有节奏,和蹦的拍律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哈。」崔青云边蹦边朝着楼上笑。 小兄弟就在楼上看着呢,她看了螃蟹走青蛙跳高不高兴?应该高兴吧,耳边全是笑声。 崔青云这一哈哈笑,豪奴们也跟着哈哈,于是这帮人看着又像一拨瘌蛤-蟆了。 「青蛙跳变瘌蛤-蟆跳。」小姑娘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崔青云蹦得愈发精神。 「爷,您不累啊?」一个豪奴实是在有些吃不消了,一边蹦一边气喘吁吁的问崔青云。 第五章 崔青云豪迈的很,「不累,不累!公子爷我半点儿也不累!」话才说完,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继续,继续,崔青云别停,继续。」张勐瞅着崔青云累得蹦不动了,笑哈哈的鼓励。 「不行了,再蹦下去会死人的。」崔青云坐着喘了几口气,没喘匀,四仰八叉的躺到了地上。 豪奴们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见状忙也跟着学,一个一个卧倒在地。 「要死了。楼上是女眷,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张勐忙去拉崔青云。 崔青云摆摆手,道:「这是最后一环,叫懒汉躺。」张勐不听他的,「快起来!这样不雅观,楼上的女眷都不好意思往下看了。」崔青云一个机灵坐起来,「那可不行。」小兄弟是斯文人,不雅观的她肯定不喜欢,那岂不是亵渎亵了她么? 「都爬起来!」崔青云冲着豪奴们吵吵。 豪奴们虽是累得要死,还是听话的「爬」了起来。 「滚一边儿去。」崔青云嚷嚷。 豪奴们果然一个接一个「滚」到了一边儿。 楼上的小姑娘们笑弯了腰,好几个人拉着平日相好的姐姐妹妹,「替我揉揉肚子,快笑死啦。」 豪奴们都滚到一边儿了,崔青云听着楼上的嘻笑声心里庠庠,「这里头有小兄弟吧?她也爱瞧吧?不如我也滚一个给她看看,我肯定滚得比这帮奴才们好!」他心里这么想,正好张勐在旁边,他很自来熟的拉拉张勐,「哎,你会滚么?」张勐斜睇他一眼,不屑的道:「你才会滚!」 崔青云长长叹气,「我不太会呀。以前我滚过,可那就是随便滚滚的,也不知滚得好不好。」 张勐目瞪口呆。 方才张勐还以为崔青云是挑衅,现在却觉得崔青云可能是很真诚的在询问了。 「早知道我找人学学了。唉,没办法,我尽量滚好点儿吧。」崔青云唉声叹气,向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伏在上了地上。 张勐瞪大眼睛往地上瞅,只见崔青云卖力的在地上滚了滚,又滚了滚,一路滚到旁边的花丛里了…… 张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没想到世上还有崔青云这样的人。这个人真傻假傻?怎么有时候瞧着他还人模人样的,有时候就是个二傻子呢? 崔青云和他的豪奴们总算滚消停了,楼上的笑声过了许久才停歇。 小姑娘们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脸期待,「接下来是谁?大将军呢?大将军还没有出场呢。」 最后出场的人是张勆。 张勆一袭红色长袍飘然而来,如玉面雕像般的面容被红衣一映,无端添了几分风仪,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向楼上抱拳示意,小姑娘们都兴奋得脸通红,「大将军,今天见到真人了,还离得这么近!不行不行,我高兴得都喘不上来气了……」 唐梦芙墨玉般的双眸中满是柔情。 曾几何时,她也和这些小姑娘们一样,为了看他特地乔装改扮上街,挤在人群中,就为了能看他一眼…… 侍从捧上一柄剑。 「大将军要舞剑了!」林俊英、郝红等人又是拍掌又是笑,「今天咱们真是来着了,居然能看到大将军舞剑。这下子好了,回家说一说,弟弟妹妹们不得羡慕死咱们啊?」 「别说话,别说话。」齐燕聚精会神瞧着下面,头也不回的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了,「好好看着啊,大将军舞剑连我爹都没见过,稀罕着呢。都别说话啊,不许吵着我。」 几个小姑娘挤到最前面,手扶着栏杆往下看,眼神专注,满脸的惊喜向往。 「舞剑,舞剑。」宁平和圆圆比大人还兴奋,不停的跺着小脚。 田娘子和许氏忙把他俩抱起来,「这样便能看清楚了。」 两个孩子咧开小嘴咯咯笑,开心极了。 崔青云和他的豪奴们从地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等着看。 张勆接过剑,信手挽了几个剑花,姿势如行云流水一般,飘逸灵动之极。众人喝彩声中,他手中的宝剑寒光闪闪,翻腾飞舞,时而凌厉如鹰击长空,时而轻盈如乳燕投林,时而蜿蜒如游龙,时而迅疾如脱兔,如到后来越来越快,竟把手中剑舞成一团白光,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好!太好了!」外行看热闹,楼上的女眷和楼上的崔青云全是外行,看到这里,奋力拍掌叫好。 「人呢?人呢?」宁平大叫。 圆圆往前面探着她的小身子,「咦,舅舅到哪儿去了?」不明白为什么舅舅方才还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却见不着人了。 田娘子细心的告诉她,「舅舅在舞剑。剑舞得太快,圆圆便看不到他了。」 圆圆听不大懂,眨眨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啥意思?啥叫剑舞得太快,圆圆便看不到他了? 圆圆不明白田娘子的话,瞅来瞅去瞅不见舅舅,心里就害怕起来了,小嘴一扁,想哭。 众人只看到那团白光,白光舞得越快,叫好声愈是响彻云宵。 蓦然间,那团白光渐渐散去,张勆的身形从依稀可见到清晰可见,红衣飘飘,顾盼生姿。 「舅舅有了,舅舅又有了!」圆圆终于又见着舅舅,登时喜笑颜开。 「舅舅厉害!」宁平很卖力的为张勆鼓掌。 张勆剑招一变,身姿优美跃至树林之上,众人只见一团红云在树梢间忽隐忽现,衣袂翩跹,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过了片刻,张勆自林间飘出,右手持剑,左手执花,如飞燕穿过珠帘,飘逸洒脱到了唐梦芙面前,含笑将一朵并蒂醉芙蓉递到她面前。 并蒂芙蓉花色浅红,鲜艳如醉,正如唐梦芙娇艳的脸庞,水润的嘴唇。 绮丽花色映照着一对新人,如醉如痴。 「芙妹妹,送给你。」张勆瞳眸如星。 「谢谢。」唐梦芙伸手接过,脸颊红红,心里暖暖。 张勆微微一笑,回身一跃而下,缥缈俊逸,仙人之姿。 小姑娘们都看得呆了。 「小表妹,我要羡慕死你了。」黄宝珠和众人一样呆了许久,才凑过来看唐梦芙手中的并蒂玉芙蓉,「妹夫这功夫简直出神入化,又对你这么好,完美得让人嫉妒啊。」 「我也嫉妒。」唐芗半真半假的道。 林俊英等人发过呆,热烈的议论起来,「我不奢望他对我这么好,就希望他也能有这样的功夫,方才我看得心旌神摇啊。」 田娘子和许氏一齐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还是奢望他对你好比较实在些,世间能练到阿勆那样境地的人,相当罕见。」 「啊?」小姑娘们始料未及。 谈音铭抿嘴笑,「芙妹妹,我原来以为你今天请客是一片好意。现在我才知道,敢情你没安好心啊。」 唐梦芙知道她是打趣,不合时宜的红了脸,「我就是一片好意啊。」 谈音铭揽着唐梦芙的香肩,那一脸笑容真是含义丰富,耐人寻味,」你是没安好心。芙妹妹,你今天请客完全是炫耀来着,炫耀你有张大将军这般出类拔萃盖世无双又温柔体贴柔情似水的夫婿,我说得对不对?」 「对,就是炫耀。」小姑娘们跟着添乱。 第六章 黄宝琴性情活泼,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小表妹冲咱们炫耀,咱们不能忍着呀,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行。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托长了声音。 「怎么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法?」黄宝珠问。 黄宝琴一乐,「能怎么还?咱们不能让小表妹白白炫耀显摆,今天尽情的吃尽情的喝,努力把小表妹吃穷喝穷,让她后悔不迭。」 众人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唐梦芙被打趣得不好意思了,肤色由白变粉,如朝霞映雪。 张勆在空中旋转数周方徐徐落下,身姿端凝,渊亭岳峙。 张勐、张劲、谈敬铭等人大力为他叫好。 崔青云呆呆的盘腿坐了许久,忽地一跃而起,一溜小跑到了张勆面前,抬头热烈的仰望着他,「师父!你老人家收我作徒弟吧!」 张勆不理会他。 张勐笑,「你会不会说话?我六哥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你叫他老人家?他不老也被你叫老了,才不爱理你呢。」 「师父!你收我作徒弟吧!」崔青云从善如流,马上把老人家这三个字给去掉了。 张勆道:「以后我教你几手功夫便是。不过我从来没有收过徒弟,况且你我同一辈份,收徒弟定然不可行。」 崔青云听到张勆肯教他,喜不自禁,讨好的道:「我早就说过咱们是亲戚,是表兄弟嘛。你教我功夫就是我师父,咱们又是表兄弟,那我以后就叫你师父表弟了。」 「这是什么疯疯颠颠的称呼。」张勐等人都好笑。 崔青云咧嘴直乐,「我拜师父了,我拜张大将军为师父了。」 张勐好心情的和他开玩笑,「恭喜你,多了位师父,多了位师母。你以后不光要孝顺我六哥,还要把我六嫂当师母来尊敬,知道么?」 崔青云跳起来了,「这绝对不行!打死我也不行!小兄弟怎么能是我师母呢?她就是我小兄弟,一辈子都是我小兄弟……」 「什么小兄弟,你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勐愕然。 崔青云这话没头没脑的,张勐等人虽听不懂,但也知道崔青云是个缺心眼儿,并没多想。 平王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狠狠剐了崔青云一眼,眼神凌厉如刀。 张勆不悦皱眉,沉声道:「以后练功的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练功很苦,你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趁早回家歇着。」 「我能吃得了苦。」崔青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张勆就这样多了个「徒弟」。 大将军府的这些娱乐活动到此为止,接着便是午宴了。午宴由蒋夫人悉心安排,酒菜精美,招待周到,叫来的两个戏班子也唱得好,客人们听着戏饮着酒,谈天说地,宾至如归。 田娘子的夫婿桂向荣喝多了几杯,捶着张勆的肩放声大笑,「听说你给弟妹舞剑了?送花了?阿勆你行啊,第一回见面她是小兄弟,现在成你小媳妇儿了。你说句老实话,心里美不美?美不美?」 「美。」张勆也有些酒意了,含笑回答。 众人哄堂大笑。 崔青云一直没心没肺的大口喝酒,大声说笑,这时心中一阵难过,放下酒杯,闷头走出客厅。 两个随身服侍的豪奴忙跟在他身后,「爷,您做什么去?」 崔青云不答话,左脚踢走一个,右脚踢走一个,「滚!」那两个豪奴陪着笑脸,也不敢作声,猫着腰,跟做贼似的跟在崔青云身后。 崔青云在湖水边坐下,望着一汪清凌凌的水发呆。 为啥有的人那般走运,有的人恁地倒霉? 为啥同样是第一回见面叫小兄弟,有的幸运儿就能把她娶回家做媳妇儿,有的倒霉蛋只能一辈子叫她小兄弟? 那两个豪奴在风中簌簌发抖,「公子爷这是要做啥?要做啥?他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河吧?娘啊,他要是真的跳了河,这可就坑死人了。咱俩都活不成了。」 「他不会真的跳吧?」「不会吧?」两个人眼泪汪汪的靠在一起,彼此安慰。 后面有人过来了。 两个豪奴回头一看,见是平王,知道这是家里几个姑娘相中的乘龙快婿,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礼请安。平王眼神冷冽,理也不理,径自走到了崔青云身边,在一块洁净如镜的青石上坐下。 两个豪奴一头雾水,交头接耳,「平王殿下来干啥?」「会不会来打听咱家姑娘们的性情喜好啊?平王殿下到底相中哪一位了?」「不知道他相中哪位了。反正不管哪位姑娘做了平王妃,对咱们崔家都是好事。」「嗯,是好事。」 崔青云一脸落寞的瞧着湖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平王薄唇轻启,「崔青云。」 崔青云过了一会儿才茫然转过头,「作甚?」不明白平王为什么找上他。 平王墨眸映着水光,格外明亮,声音清幽,更如同眼前这秋水一样,「崔青云,你家那几个尚未婚配的妹妹,靖和三年的时候应该是两三岁大小,她们幼时可曾经常入宫?」 「啊?」崔青云张大了嘴巴。 他眼神本就空洞浮泛,这样一来更显得痴呆憨傻。 平王眉目间闪过丝不耐烦,「没听明白?没听清楚?」 崔青云呆了许久,「既没听明白,也没听清楚。」 平王眉头微皱,「我方才问你,你那几个未出阁的妹妹,两三岁时是不是经常入宫?」 崔青云哈哈笑了两声,给了平王一个大白眼,「她们两三岁的时候我也不大,哪会记事?再说了,我就算记事,也不会记这么无聊的。小十九她们进不进宫,我才不管呢!」 平王眸光沉沉看了崔青云半晌。 崔青云咧嘴笑,「别说她们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现在她们天天干啥也我不知道!哎,你是不是看上我哪个妹妹了?小十九,小十八,还是小十七?」 平王懒得和崔青云废话,转身要走,崔青云一把拉住他,「哎,我心里正不好受呢,你反正也没事,陪我说说话。」 「放手。」平王低喝。 崔青云耍无赖,「不放,就不放!你有本事把我推水里去呀,你推呀。朱琮我告诉你,别看你是堂堂平王,真把我推水里了,你讨不着好!」 平王气得脸色一白,「你仗着崔太后的势,还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崔青云陪笑脸,「我也不算无法无天。朱琮,我也干过好事的,小兄弟都不拿我当外人……」 平王怒极,奋力将崔青云甩开,「你配么?你对她来说就是外人,别拈量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崔青云蹦了起来,「小兄弟亲手写请贴给我的!」 平王冷冷的道:「她给你请贴只是做主人的礼数,懂不懂?」 「小兄弟是拿我当自己人!」崔青云不服气,梗着脖子大叫。 「凭你也配!」平王按捺不住心中怒气,胸膛起伏。 崔青云眼珠转了转,「方才你问我啥?小十九她们的事对不对?朱琮,你最好客客气气的请教我,要不然我就不告诉你,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告诉你。」 平王不喜崔青云这惫懒模样,但十几年前的事查起来委实难度大,忍下一口气,缓缓的问道:「你那几个妹妹,两三岁的时候经常进宫么?」 第七章 崔青云哈哈一笑,「我哪知道?我给你找个人问问。」招手叫那两个豪奴。两个豪奴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边呢,见崔青云招手,小跑着就过来,「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崔青云冲平王努努嘴,「我那几个妹妹小时候招人待见不?经常进宫不?」 这两个豪奴知道平王是崔家相中的女婿,所以对于崔青云当着平王的面问没出阁姑娘的事毫不意外。高个子的豪奴堆起一脸笑,「十七姑娘、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小时候玉雪可爱,无人不喜欢的。不过小姑娘时候极少进宫,十岁开始才经常到延寿宫请安。」另一个豪奴不甘落后,忙道:「这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太后娘娘不喜欢几位姑娘,只是姑娘太小,恐进了宫易爱哭爱闹,不好哄。十岁之后懂事了,知道礼节了,才合适进宫啊。」 崔青云纳闷,「我怎么记得我打小便常常去延寿宫?我闹的那才叫厉害呢。」 两个豪奴齐声道:「您是崔家的独苗苗,那怎么一样?」 崔青云眉花眼笑,「两个奴才真会说话。回府自己去领赏银。」两个豪奴知道这是要发笔小财了,忙趴下来磕头,「谢公子爷的赏。」崔青云摆摆手,让他俩又退下了。 崔青云转过头喜孜孜的道:「朱琮……」却发现平王已经沿着水岸往西走了,忙伸长脖子叫道:「朱琮你回来!我一个人待着怪无聊的,你来陪我说说话!」平王恍若无闻,没多久便拐到一条小路上了,渐渐不见了踪影。 「朱琮这是要去干啥?」崔青云好奇。 他猫着腰追过去,两个豪奴要跟着,崔青云不许,两个豪奴只好远远的跟着,心中叫苦不迭,唯恐这个小祖宗出个什么意外。 崔青云从没跟踪过人,而且平王走的早,他跟的晚,所以到了那条小路上他就找不着人了。东张西望,到处乱转,「人哪去了?」 他瞎转了一会儿,听到前面似乎有说话声,便随着声音找过去了。 枫红似火,树下站着名俊美少年,不是平王却是哪个?平王身边站着位女子,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挽作瑶台望仙髻,身段玲珑,锦衣飘飞,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小朱这是和人幽会么?」崔青云大奇。 崔青云离得有些远,中间还隔着小桥流水,只见平王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和那女子到底在说什么。 「有酒不喝,有戏不听,跑到这儿幽会,说的都是啥?」崔青云随手折一小树枝咬在嘴里,伸长脖子往前看。 「……我方才问过崔青云,他那几个妹妹在两三岁时候,是不进宫的。」平王眼中怒火隐现,「阿娢你想到了么?为什么崔家的小女孩儿不进延寿宫?」 含黛心头泛起彻骨的寒意,声音微微发颤,「阿琮,你说的是真的么?崔太后曾经夭折过一位小公主,夭折的时候只有两岁多?」 平王沉重点头,「是,曾经夭折过。不过母妃说,那个孩子夭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母妃从没想过把两者联系起来,更不曾怀疑过崔太后。」 含黛脸白了白,有些腿软,平王体贴的扶住她,「莫怕,有我在。」觉察到含黛身子发抖,知道她吓得狠了,忙揽着她腰,让含黛靠在他肩上。 「不光幽会,还敢动手动脚啊。」崔青云远远的看着,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含黛心有余悸,「阿琮,你是怎么怀疑到崔太后身上的?」 平王冷冷的道:「后宫之中最为尊贵最有权势的便是崔太后,我不怀疑她,还要怀疑谁?我早就跟母妃说过此人可疑,母妃说看起来不像,因为崔太后看着不像做过亏心事的样子。况且阿娢养在未央宫,和崔太后的延寿宫距离甚远,平时根本见不着,阿娢一个小女孩儿能碍着崔太后什么事?我也以为母妃说得有道理。直到我无意中得知,崔太后是曾经有过一个女儿的,不过两三岁的时候病死了。」 含黛面如白纸,「她自己夭折过一个女儿,所以见到别人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便嫉妒难受,想要除之而后快?不,阿琮,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太可怕了。」 平王道:「崔五娘嫁到了韩王府。日前我途经韩王府,有意和崔五娘叙了寒温。崔五娘大概知道娘家妹妹相中了我,对我热情的很,还把她崔家好一番吹牛,说她年幼之时,路还走不稳,便经常出入紫禁城了。崔五娘今年三十岁,她年幼之时先帝尚在,崔太后当时也还没有夭折过女儿。」 「可崔太后夭折过女儿之后,崔家的姑娘年幼之时便不进宫了,要一直等到十岁。」含黛口中喃喃着,脸色愈加苍白。 「莫怕。」平王见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这些事我暂时不想告诉张勆和……和他夫人。毕竟她现在新婚,正该是幸福甜蜜的时候。姐姐莫怕,我会保护你。」 含黛泪光莹莹,「阿琮,别再查下去了。如果查出来凶手真是崔太后,咱们该怎么办?陛下是她亲生儿子,她是至高无上的太后,咱们斗不过她的。」 「傻话,怎么可能不查?」平王责备的道:「你封了郡主,总有一天要进宫朝贺。你和祖母长得太像,崔太后只要瞧一眼便能猜出你的身份,到时候你便危险了。」 「我不信她敢无缘无故杀臣子之妻。」含黛嘴唇也成白的了,没有一丝血色。 平王不忍心,「别怕。姐姐放心,有我在,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你!」把含黛紧紧抱在怀里。 崔青云忍无可忍,扔掉嘴里的小树枝,跳出来大叫,「哎,朱琮你太过份了吧?这女子是妇人打扮,已经嫁过人了,你和她搂搂抱抱的,不是往她丈夫头上戴绿帽子么?」 崔青云一边大嚷大叫,一边往小桥上跑,「你改了吧!我这天下第一纨绔都要做好人了,你堂堂平王殿下,好意思背着人暗中勾搭?」 含黛大惊,「他怎么会在这儿?」 平王道:「姐姐你先走。」放开含黛,一个箭步蹿上小桥,「崔青云你给我闭嘴!」 含黛快步向前,走到一丛金色的茶花前面。一名身段婀娜的侍女自茶花后闪出来,将一袭披风披在含黛身上,主仆二人的身影隐没入花丛中。 崔青云嚷嚷,「我为啥要闭嘴?我为啥要闭嘴?」平王道:「闭嘴,不许胡说八道!」崔青云不服气,「我没有胡说八道,是你错了。哎,这是小兄弟的家,崭新崭新的家,你在小兄弟家里勾勾搭搭的,你好意思呀?」 崔青云那两个豪奴找不着人正急得团团转呢,崔青云这一吆喝,他俩可算有方向了,赶紧的就朝这边儿飞奔过来了,「爷,再找不着您,小的们只好跳河了!」 两人见崔青云叉着腰和平王吵架,忙站在崔青云背后充当帮手。 平王怒气上涌,「你不配提她!」崔青云莫名其妙,「我不配提谁?你方才幽会的那女子?」平王面沉似水,「闭嘴!再敢提她我把你扔水里!」崔青云拍手笑,「好玩好玩,来扔呀,你快点儿来扔呀。」 「扔什么?」唐梦芙的声音。 第八章 平王呆了呆,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唐梦芙带着两个侍女姗姗而来。 崔青云忙跑过去献殷勤,「小兄弟你来了。小兄弟,我没和朱琮吵架,这是你家,我不能在你家吵架,让你不高兴。」 唐梦芙疑惑的瞅着平王,平王勉强勾勾嘴角,「没吵架。」 「谁想把谁扔水里?」张勆人未到,声先至。 平王和崔青云眼前闪过道红影,眨眨眼的功夫张勆已经站在面有了,潇洒挺秀。 崔青云不想说实话,灵机一动,道:「我和平王开玩笑来着,问他有不能先把我扔下去,再赶到我落水之前把我捞上来。」 平王也不想说实话,点头道:「崔青云这是无理要求。我哪有这个本事?」 唐梦芙嫣然,「大将军有啊。」牵牵张勆,笑容甜蜜,「大将军,请你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可以么?」 张勆微笑,「夫人开了金口,自然可以。」对平王道:「你尽管扔。」平王能光明正大的扔崔青云,正中下怀,当即伸出双臂抱了崔青云,奋力要往水里扔。崔青云笑着挣扎,「别呀,你怎么抱得我庠庠了……」话音未落,身子已被平王从桥上扔下,眼看着就要掉到水里了。 「别,别,不要,不要……」崔青云大叫。 张勆双脚在地上轻轻一点,身轻如燕掠过水面,赶在崔青云入水之前轻轻巧巧将他提了上岸。 崔青云惊魂甫定,「师父,你身手太好了!」 平王彬彬有礼的赞美,「大将军令我眼界大开。」 「好,好,好!」崔青云那两个豪奴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这时也忍不住叫起好。 张勆却不在意他们,客气的道:「两位先请回去入席,如何?」平王和崔青云不好多说,拱拱手,由侍女引路,走了。 崔青云放心不下小兄弟,频频回头张望,却被平王板着脸给拉走了,「非礼勿视!」崔青云挣扎,「好容易见着小兄弟,你让我多看两眼……」平王手一软,不由自主也随着崔青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对新婚夫妇男子英挺,女子秀美,如鲜花依偎着青竹。 张勆背后好像长有眼睛似的,回头向这边看了看。 崔青云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忽觉得不对劲,生气的扳过平王的脸,「不准看!」平王恼怒,一言不发,拽着拖着崔青云快步离开。 四下里静寂无人,张勆含笑看着他的小娇妻。 唐梦芙巧笑嫣然,甜甜蜜蜜的道:「大将军,这短短的一天里面,你显露了两回身手呢。」 「夫人可喜欢?」张勆瞳眸中全是笑。 「喜欢。」唐梦芙声音甜腻。 张勆低笑,携了她如初生白茅般的小软手,「芙妹妹,你来看看这个。」牵着唐梦芙绕过花丛、小桥,到了一处碧绿草地。 草地上有两只蓝孔雀,一只在开屏,另一只在欣赏。 「真漂亮!」唐梦芙看到开屏的孔雀,惊呼赞美。 张勆笑着揽住她的纤腰,「开屏的是雄孔雀,在旁边欣赏的雄孔雀的妻子。芙妹妹,我就像这雄孔雀一样,总想开屏给我的妻子看,讨她的欢心。」 他笑声低沉,头颈挨在她如云雾般的发髻之上,耳鬓厮磨。 唐梦芙心中全是深深浅浅的喜悦之情,细声细气的道:「那雌孔雀应该如何讨丈夫的欢心呀?」 他笑声愈是低沉有力,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暧昧的,「只要给他吃饱喝足就好了。」 他这吃饱喝足肯定不是字面意思,分明是另有所指。唐梦芙娇嗔的伸出小手打他,他只笑不躲,拿过她的小手放到嘴里亲。 看过孔雀开屏,两人手牵手回去。张勆看到路边的金色茶花耀眼夺目,仿佛涂着一层蜡,晶莹而油润,便摘了朵簪在唐梦芙的发髻上,名花映着美人,愈显娇艳多姿,秀丽雅致。 「方才平王和崔青云也不知在闹什么。见了咱们,两个人居然都不承认。」唐梦芙想起方才的事,有些想不通。 张勆眉头微皱,似有不悦,「别再提那两个人了。」 「为什么呀?」唐梦芙不明白。 她一双眼眸清清亮亮犹如一汪水,纯净明亮,天真无邪,张勆一眼望过去便心软了,柔声道:「现在就咱们两个人,我不想提起别人,扫了兴致。」 「原来是这样呀。」唐梦芙樱唇微弯。 两人在外面逗留许久方才分头回去。重新回到大花厅,诚勇伯夫人、黄氏等人全是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唐梦芙不解,「外祖母,娘,什么事高兴成这样?」她这话一问出口,厅中更是笑声四起。 「怎么了呀?」唐梦芙既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黄宝珠、谈音铭等人围住她嘻嘻哈哈,挤眉弄眼,「你离开了那么久,做什么去了?快从实招来!」「今天你夫妇二人请客,是主人啊,哪有这般做主人的?」唐梦芙这才知道她和张勆被人看到了,羞得伸手捂住发烫的面颊,众人也没放过她,还是把她好好的笑话了一番,方才作罢。 宾主尽欢,直到半下午的时候客人才陆续告辞。 唐四爷和黄氏是最后离开的。黄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家里少了福儿,娘真是不习惯,一天到晚的想你。不过瞧着你和阿勆这般恩爱,阿勆处处为你着想,娘也就放心了。」 唐四爷道:「芙儿,阿勆若欺负你,一定回家告诉爹。」唐梦芙调皮的眨眨眼睛,「爹爹,他若欺负我,您要替我好好打他一顿么?」唐四爷一本正经,「不,爹爹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跟他讲讲道德伦理。」众人不觉失笑。 唐梦芙拜托哥哥嫂嫂,「爹娘的饮食起居,要劳烦要哥哥嫂嫂多操心了。」唐梦龙满口答应,含黛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方才觉醒,温柔笑道:「妹妹放心。家里有我们呢,爹娘膝下有我们尽孝。」 唐梦芙和家人依依惜别。 让唐梦芙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宴会居然玉成了两桩上好的姻缘。 一对是唐茜跟谈和铭,一对是黄宝珠和张勐。 谈和铭不能喝酒,才喝了两杯他就逃席了,一个人跑到了藏书楼。到了藏书楼之后,找着了一本讲奇门遁甲的书,他就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了,还要了张纸涂涂划划。恰巧唐茜也来了藏书阁,唐茜爱读书,涉猎甚广,对周易也略知一二,瞧见谈和铭乱涂乱抹的东西就随口点评了几句。谈和铭不服气,和唐茜争论,最后两人谁也没说服谁。 谈和铭是个倔强性子,非要把这道理跟唐茜讲明白了不可。当天没说清楚,后来他打着拜访唐梦龙的旗号到成贤街去了几回,一来二去的,他和唐茜越来越熟,也越来越投机。 单氏亲自去见了黄氏,提了谈和铭和唐茜的婚事。黄氏又惊又喜,却也委婉的向单氏说明唐茜是庶女。单氏叹道:「我也打听过,七姑娘的出身我是知道的。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心里话也不瞒你。说实话,七姑娘这庶女出身我也觉得不美,但我和外子商量再三,还是觉得姑娘的人品性情更要紧些。七姑娘性情单纯,心地良善,做次子媳妇儿是很合适的。况且她酷爱读书,和我那二小子言语投机,这便更难得了。」 第九章 黄氏大喜。 她自从逃难路上认识了单氏,之后便一直和单氏交好,知道单氏是宽容厚道之人。唐茜若嫁给谈和铭,别的暂且不说,家里先能有个好婆婆。 唐茜生母早亡,唐二爷子女众多,对唐茜虽也疼爱,却不是很重视。这些天唐茜一直住在成贤街,黄氏照顾她久了,知道这姑娘是个省事的,对她颇有几分怜惜。唐茜若能有个好人家,那黄氏只怕比唐二爷这亲爹还更高兴呢。 「茜儿这个孩子乐天知命,除了出身不如人,其余的挑不出毛病。」黄氏这位婶婶热烈的夸奖着唐茜。 单氏笑,「长子媳妇还是要能干些的,次子媳妇性情恬淡最好。」 黄氏知道单氏的大儿子谈敬铭已经迎娶了叶次辅的五孙女为妻,会意的笑道:「可不是么?小儿子媳妇是要这样才好。」不争不抢,何等的省事省心。 黄氏送走单氏,当晚和唐四爷商量过后,次日一起到柿子巷说了这桩婚事。唐二爷惊讶,「茜儿说给谈家二小子?谈家怎么会相中茜儿的?」谈华和唐大爷是同年,如今在吏部考功司任职,不论资历还是官职都比唐二爷高。唐二爷不大明白,为什么谈家嫡出的小儿子会说给唐茜这个庶出的姑娘。 「茜儿饱读诗书,谈家喜欢有学问的姑娘。」黄氏笑道。 唐二爷自得的笑,「这倒也是。茜儿琴棋书画俱通,也算一个小才女了。」 唐二爷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二太太沈氏有些郁闷,不明白为什么她嫡出的唐苒还没着落呢,唐茜倒终身有靠了。但谈家无论门第、家风、人品都挑不出毛病,二太太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有点头。 唐茜和谈和铭定了亲。因为唐茜上头还有四姑娘唐苒、五姑娘唐茉没出嫁,唐茜只是亲事定了,婚期定不下来,要等两位姐姐。谈家倒也不着急,因为谈和铭年纪并不大,便是再等个三年两年也等得起。 三姑娘唐芗和四姑娘唐苒还好,虽然觉得谈家确实是好人家,可唐茜要嫁的是小儿子,想必嫁过去也不能主持中馈,只能做个听话驯顺的次子媳妇罢了。唐芗、唐苒并不羡慕,只不过做姐姐的被做妹妹的抢在了头里,心中略感不快。 五姑娘唐茉真是气得不行。同样是唐家庶女,为什么唐茜就能跟着唐四爷一家人住到成贤街,一个人占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她唐茉却只能挤在柿子巷这狭窄的闺房当中?为什么唐茜这么快便找到了如意郎君,而她这个做姐姐的连提亲的人都极少上门?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唐茉背地里向黄氏诉过苦,暗示二太太沈氏做为嫡母不喜欢她,不为她考虑,又趁机向黄氏献殷勤,「八妹妹出阁了,四叔四婶在家里一定寂寞,我愿意住过去陪四叔四婶、孝顺四叔四婶。」黄氏婉言谢绝了。 黄氏愿意照顾唐茜,一则是因为唐茜和唐梦芙谈得来,二则是因为唐茜没娘的孩子可怜,三则就是唐茜事少省心,不闹人。若是换了唐茉这样的,黄氏可受不了。 唐茉那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一样。黄氏是直爽性子,哪愿意和唐茉这样的人打交道。 唐茉被黄氏拒绝之后,自怜身世,去向她父亲唐二爷哭诉了一回。唐二爷不悦,「柿子巷是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不成?柿子巷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宅子,成贤街却是你四婶的陪嫁。你脸皮得有多厚,才放着自家的房子不住,一定要去住你四婶的陪嫁宅院?」 唐茉被骂得灰溜溜的,从此再不敢随便向唐二爷告状了。 谈家。谈华和单氏把谈和铭的亲事定妥,夫妻二人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单氏苦笑,「幸亏那一段时日过去了。唉,当初敬铭偷偷找了你,和铭却缠上了我,兄弟二人都想娶唐姑娘为妻。我唯恐他们兄弟二人因此生份了,日夜发愁,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谈华忆及往事也是心惊,「两兄弟要娶同一个女子,做爹娘的可有多担心?那时劈头盖脸一阵痛骂把他俩骂住了,幸好和铭年龄小,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敬铭也好像是放下了,和他媳妇儿相敬如宾,我这颗心方能安生放回肚子里。」 「总算过去了。」夫妻二人回想之前那段岁月,很是感慨。 幸亏他夫妻二人做了正确的决定,幸亏谈敬铭、谈和铭并没为因为唐梦芙而反目,幸亏幸亏。 黄宝珠和张勐的缘份也是奇特。张勐年轻不会喝酒,喝酒多了一个人溜了出来,想到外面吹吹冷风醒醒酒。谁知昏头昏脑的走错了路,不知怎么地转到大花厅外头了。黄宝珠出来更衣,两人在一条小路上走了个面对面。张勐见眼前有位姑娘,知道自己走错路,就慌了,急急忙忙掉头想跑,结果一个不小心撞到树上,被尖刺刺破了手。黄宝珠在锦晴楼上看过张勐舞刀弄枪,知道这是张勆的客人,倒不害怕,取出手帕递给他,让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之后黄宝珠便悄没声息的走了。 张勐酒醒之后,想起黄宝珠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小手,很有几分留恋。 他拿了手帕求蒋夫人帮他找人。 蒋夫人见手帕上绣着颗宝珠,又细细问了那位姑娘的神情举止,猜测应该是黄宝珠。张勐知道是诚勇伯府的姑娘、唐梦芙的表姐,便打着向诚勇伯讨教的名义到伯府拜访。去的次数多了,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黄宝珠,借着还手帕的由头搭上了话。 这两个年轻人一旦有意,家里的长辈再没有不赞成的。诚勇伯一向敬重齐国公,孙女能嫁到齐国公府他可真是高兴坏了,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也喜欢黄宝珠,「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好脾气的姑娘,配阿勐这急性子的孩子正好。」 张勐不由的咧嘴笑,「我要是娶了黄家姑娘,那六哥是不是得叫我表姐夫啊?」 黄宝珠比唐梦芙大,是表姐。 蒋夫人哑然失笑,「傻孩子,这怎么可能?芙儿和珠儿是嫁到咱们张家的,这称呼自然依着咱家。你六哥还是六哥,六嫂还是六嫂,以后你媳妇也得叫六哥六嫂。」 「占不了六哥的便宜了。」张勐有些失望。 蒋夫人逗他玩,「那这个媳妇儿你还娶不娶了?」 「娶,娶,娶。」张勐吓了一跳,连说三个娶字。 蒋夫人忍俊不禁。 张勐和黄宝珠定了亲,婚期是明年五月。 这两桩婚事一成,唐梦芙极有成就感,「我才开了一次宴会,便玉成了两桩上好姻缘,简直太厉害了。我以后要多多的请客了,一个月大宴宾客一次,每次成两对,世上的痴男怨女都该感激我了。」 「芙妹妹,你这样不好。」张勆正经八百的样子。 「哪里不好了?」唐梦芙调皮的冲他扮个鬼脸。 张勆说的跟真的似的,「芙妹妹你看,你一个月大宴宾客一次,一次成两对,就是说你一年能玉成二十四对,十年能玉成二百四十对,百年能玉成二千四百对。这样一来,月老岂不是闲着没事做了么?月老多可怜。」 唐梦芙眉眼弯弯。 「我也很可怜。」张勆一脸哀怨的看着她。 第十章 唐梦芙更想笑了。 她这几天……身子不方便,两人虽是同床共枕,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常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再过两三天便好了。」她柔声哄他。 「还有六到九个秋。」张勆精确的计算,「一日为三秋,两三天便是六到九秋了,何其漫长。」 唐梦芙笑得花枝乱颤。 张勆也笑,抱过她,温暖手掌伸到腹间替她揉肚子,「肚子笑疼了没有?」 唐梦芙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还好啦。勆哥哥,我说不定真能替月老做不少事呢。除了你弟弟,我表姐堂姐,还有谈家姐姐,其余的人若和咱家有缘,我也可为代为操心。崔青云暂时是不行了,他心地虽好,娇养太过,什么也不会,还是等他学些本事之后再说吧。平王虽然略有些阴郁,还是位英俊少年……」 张勆不动声色从桌上的果盘中取过一块蜜梨送到她口中,「秋天吃梨好。芙妹妹,多吃梨。」 唐梦芙开心的吃着,「汁多脆甜,味道甘美,好蜜梨。对了,方才我话没说完,平王的婚事咱们是得替他留意,崔太后还打他主意呢,万一哪天被逼着娶了崔家的姑娘,多悲惨。平王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 张勆又拿一声蜜梨喂给她,「好吃对不对?那多吃几块。」一块接一块不停的喂,唐梦芙都顾不上说话了。 唐梦芙忽地叹了口气,「至今也没有查到宫里接头的是人。到底是谁要害含黛?这个若查不出来,她一直不能认祖归宗,多难受啊。」 张勆安慰她道:「成杰在王成家里搜出一个巴掌大的西洋珐琅首饰盒,物件儿虽不大,却精工无匹,华美非常。据王成的妻子供称,这是王成早年间送给她的,可成杰找识货的人看了,说这西洋珐琅首饰盒市面上没有,是靖和初白衣大食向朝廷馈赠之物。也就是说,找到这个送首饰盒给王成的人,一样也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真好。」唐梦芙心情雀跃。 当年的事查明白了,找到真凶,绳之以法,之后含黛便能恢复她平王府郡主的身份,不管公开还是私下,都能和平王太妃母女相称。 两人议论着含黛的事,张勆不再给唐梦芙喂梨了。 「你怎么不喂我了呀?」唐梦芙随口问。 张勆半真半假,「我吃不饱,所以没力气喂你。」 唐梦芙听他语气便知他不怀好意,红着脸啐了一口,转过脸去不理他。 晚上唐梦芙想和张勆分床睡,张勆不干,抱着她一起上了床,「天凉了,你怕冷,我给你暖被窝。」自背后贴着她,胳膊搭在她身上,掌心正好贴着肚脐。 唐梦芙确实很怕冷,张勆贴在她身后,仿佛一个小火炉般暖洋洋的,唐梦芙安心的闭上眼睛,睡梦中都在笑。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华美的石榴裙在花丛中飞舞盘旋,落花缤纷,景色奇幻美丽,有一俊美男子大袖飘飘渐渐走进欲和她共舞,却不是张勆……一定不是张勆,张勆身材高大挺拔,这名男子身量没有张勆高,透着几分清瘦文雅……落花散去,殿宇深深,宝座上端坐一名男子,身穿衮冕,华服九章,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冕冠前后各悬垂十二条玉串,玉串由五彩藻制成,缤纷华美,摇来荡去,玉串后面隐隐约约是张俊秀斯文的男子面庞,却看不清楚…… 这人是谁?他座在皇帝宝座上,穿的是龙袍,但他不是靖和皇帝。唐梦芙在延寿宫见过靖和皇帝,身材和这人截然不同。皇帝常年习武,给人以威武雄壮之感,这位却是文弱书生,看样子年龄还小,不过十几岁的样子……靖和皇帝才三十多岁,身体强健,按理说应该能一直坐稳皇帝宝座,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呢?为什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梦…… 唐梦芙一夜里梦来梦去,早上醒来的时候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酸疼。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张勆已经不在她身边,上朝去了。 「那人是谁?」唐梦芙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梦境,「他的面目在五彩玉旒后面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但是我怎么感觉见过他,我一定见过他……」 唐梦芙渐渐清醒,越回想越纳闷。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靖和皇帝虽有好色之名,宠姬无数,但并没听说哪个后妃曾为他生下皇子皇女。也就是说,这个人不大可能是靖和皇帝的儿子……不对,皇帝可是不止一次出宫游幸,北上塞外,南下苏杭,所过之处到处留情,就没消停过。有没有可能曾经哪个女子怀了龙种,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回到皇帝身边,遗失在民间了?如果皇帝真有遗留在外面的儿子,最终被认了回来,那皇帝宝座将来肯定归他了。 还是不对。就算皇帝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到现在真的有十几岁,那他就算被认回来也是立为皇太子,不可能登上皇帝宝座,身穿皇帝衮冕,君临天下啊。若梦中的情境将来真的成了事实,那除非是……靖和皇帝驾崩了…… 唐梦芙一阵心惊。 三十多岁、身体强健的皇帝,怎么可能突然驾崩?急病、刺杀、暗害还是……叛乱……?不不不,一定不能是叛乱,一旦发生叛乱那便是血腥厮杀,生死相搏,到时不知会有无辜百姓士兵遭难,生灵涂炭。 去年逃难时的情景恍如昨日,唐梦芙深知离乱之苦,实不愿世上再有流血战争。 靖和皇帝这个人,唐梦芙曾不只一次听张勆说起过。他是先帝嫡长子,才两岁时便被立为皇太子,深受先帝器重,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小时候也是以聪明伶俐英明果敢闻名的。不过他登基之后却以爱胡闹着称,不住宫苑住豹房,不想当皇帝想当大将军,动不动带了内侍近卫浩浩荡荡出宫,自封为大将军,不是要北上和胡人打仗,就是要率众巡幸南方各省,让大臣们心惊肉跳一筹莫展。 宁王叛乱的时候打的旗号是清君侧,对外宣称的是要清除靖和皇帝身边的亲信、坏人,因为他们唆使靖和皇帝淫-乱渔色信任奸佞,必须予以诛杀,清君侧,肃宫廷,还天下太平。虽然宁王实际上就是叛乱,但清君侧本身是正义之举。如果靖和皇帝再这样下去,下次再有藩王起兵,后果堪虞。 「不要叛乱,不要打仗,要太太平平的。」唐梦芙喃喃。 「姑娘醒了?」床帐外响起含笑雀跃的声音。 唐梦芙懒洋洋的掀开帐子,露出半张脸,「你耳朵真灵。」 含笑得意,「那可不是么?我支耳朵听着呢。」过来挑起帐子,和宛星若辰一起服侍唐梦芙起床梳洗。 早膳过后,唐梦芙到报厦理事,见了家里的管事婆子,家务一一安排清楚。 蒋夫人已经回齐国公府去了,现在大将军府是唐梦芙管家。唐梦芙聪明敏锐,大将军府的下人不是宋夫人的陪嫁就是齐国公府的世仆,一心向主,所以她管起家来倒是不费大力气。 理过家务,快中午的时候唐梦芙便回房了。 第十一章 「姑娘,你真能干,这么大的府邸你管得井井有条的。」含笑对唐梦芙向来崇拜的很,今天跟在她身边看了半天,听了半天,对自家姑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当然能干了,那些老资格的管事嬷嬷们在姑娘面前都是俯首帖耳的呢。」宛星得意。 「跟在姑娘身边真威风。」若辰嘻嘻笑。 唐梦芙嘴角弯了弯,「府里只有大将军和我两位主人,这些老资格的嬷嬷们又是张家、宋家的老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宛星忙道:「姑娘,我听说新嫁娘进门,老资格的仆人可不是一下子就服服贴贴的,明着不敢怎样,暗地里也想拿捏主母呢。」 若辰笑,「那是别人家,咱家可不一样呢。别的不说,单凭大将军在五里亭公然悬赏那一件事,这些老资格的世仆们也知道大将军是什么性情,知道大将军对夫人是如何重视了,哪敢造次?」 三个丫头都嘻嘻笑起来。 唐梦芙也笑,「唉,太顺利了也不好,一个对手也没有,简直寂寞难耐。」 她这是开玩笑的口吻,而且她和含笑等人也是开惯玩笑的,谁知她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带笑的男子声音,「夫人寂寞难耐么?」 唐梦芙惊喜回头,只见张勆自外走了进来,朝服未脱,风尘仆仆。 「你怎么回来了?」唐梦芙像小鸟一样轻快的投入到他怀里。 张勆伸臂抱着她,微笑在她额头亲了亲,「今日不太忙,便想回家吃点东西。」 含笑和宛星若辰识趣,曲膝行礼,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 鉴于张勆之前有种种「劣迹」,但凡他说到「吃」字,唐梦芙总会往歪了想,这时也是脸上一红,娇嗔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张勆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戏谑的道:「你才胡思乱想。芙妹妹,我真的是回家吃午饭的。」 唐梦芙小脸酡红。 怎么变她胡思乱想了?如果不是他之前总是……总是那样,人家怎么会想歪嘛。 张勆回家当然不是真的只为吃午饭,抱着小娇妻亲吻许久,撩拨得她娇喘连连,方依依不舍的放开。 唐梦芙命人摆上午饭,之后便把侍女等人全支出去了,她和张勆坐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亲亲热热的吃了午饭。之后命人来收拾残肴,泡上银生大叶茶,茶汤橙黄浓厚,香气高锐持久。 「陛下至今还没有皇子啊。」唐梦芙和张勆闲闲谈天。 张勆微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陛下虽然还没有皇子,不过他才三十多岁,春秋正盛,晚两年也没什么的。」 唐梦芙呵呵笑了笑。是啊,晚两年是没什么,可是如果皇帝他有个三长两短,没有皇嗣,岂不是麻烦了?唐梦芙还想多些什么,但她的梦境十分模糊,那张隐藏在十二玉串之后的面容始终看不出来是谁,因此思之再三,竟是无从说起。 张勆中午赶回府是忙里偷闲,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所以歇了一会儿,便即离开了。下午张勆正忙得不可开交,皇帝命人将他紧急宣到了西苑。张勆以为是有什么紧急军情,片刻没敢耽误便赶了过去。 宫苑之中,一条长长的街市热闹繁华,人声鼎沸。沿途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店铺,就像京城最为繁华的街市一样,从酒楼到书铺、药铺、花铺、绸缎段、脂粉铺等应有尽有,商铺林立,酒旗飘扬。店铺之中有商人、伙计、老板娘等笑着招揽客人,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张勆不由的微微皱眉。 这是在宫里专站辟出了地方伪作街市么?那这两边店铺里的商人伙计等应该是内侍宫女了。是谁引着皇帝陛下这般胡闹的?太过份了。此等奸佞小人,应该无情诛杀。 一位身穿明蓝锦袍的富贵公子折扇轻来,翩翩而来。这富贵公子三十多岁的年纪,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正是今上靖和皇帝。这条街市上的人明明个个知道这是皇帝陛下,却都装作不认识,见了他便满面笑容的叫「客官」,有的把他往店铺里拉,有的拿站货物热心的跟在他身后跑,处心积虑想要卖给他,还要卖个高价。靖和皇帝很享受这些商家的吹捧,和这个谈谈价钱,和那个说说行情,若店家哄得他高兴了,随手便扔出大把的银子买东西,那些扮作商人伙计的内侍宫女乐得合不拢嘴。赚了皇帝陛下很多钱!发了笔小财!盆满钵满啊。 张勆脸色沉了下来。 皇帝热情的向张勆招手,「阿勆快来,跟表哥一起逛逛街市。」见张勆站着不动,不由分说过来拉过他,「来来来,咱们一路逛过去,饿了渴了就找家酒楼,若是累了呢,咱们便住客栈去。」 敢情他这儿还真是齐全,连客栈都有。 张勆沉默不语,皇帝兴致高昂,「不光有客栈,表哥我还让人建了一条艳香街,里面各国的女子都有,高丽美女、西域舞女、江南美女、各宫宫女,还有从大食过来的女子,丰乳肥臀,肤白眼蓝,别有滋味。阿勆,咱们逛累了便到艳香街找个顺眼的地方坐坐,听听小曲儿,挑几个粉头取乐。」 张勆不快的把皇帝甩开了,「臣生平从不曾去过秦楼楚馆。」 皇帝哈哈笑,「今天我就是个公子哥儿,你叫我朱大哥就行了,叫我表哥也一样。表哥带你逛逛窑子,让你开开眼界。阿勆,你的夫人再美也是良家女子,妻不如妾,妾不如妓,你见识过这些粉头,便知道原来的闺房之乐不算什么了。」 道旁一家绣楼,上面挂着一个香艳的招牌,上写「红袖招」三个大字。楼前还站着数名体态妖娆的女子,见了皇帝和张勆便扭着纤腰过来揽客,皇帝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便乐了,「阿勆你太老实了,一定不懂这个,表哥教给你。这几个粉头光听声音就知道必是尤物,来,咱哥儿俩有艳福了。」 张勆瞳眸中闪过不悦之色,本要将皇帝强行推开的,但他目光掠过一名娇怯柔媚的红衣女子,眸光暗沉,改了主意,「好,我便陪表哥进去寻个开心。」 皇帝终于劝得张勆这洁身自好的男人同意和他一起进青楼,得意之极,眉花眼笑,「阿勆,稍后你便知道了,这里才是人间至乐之地。」 皇帝和张勆被请进红袖招。 虽然如皇帝所愿进去了,但张勆自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场,他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以至于那几个妖娆女子只敢向皇帝献媚,都不敢跟他纠缠、亲热。 皇帝左拥右抱,快活非常,哈哈大笑道:「阿勆你别太拘束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假正经太绷着了,放不开!把你脸上的那假面具取下来好好乐呵乐呵,享受过一回包你上瘾,以后我不叫你,你自己都想偷偷过来!」 张勆不理会他,身姿笔挺坐在那儿,不像逛窑子,倒像开朝会。 皇帝觉得扫兴,「阿勆你不爱玩,我再叫几个爱玩的。」从身上拿出个哨子吹了吹,没过多大会儿,便进来一拨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儿,一个一个贼眉鼠眼贱兮兮的,进来之后也不和皇帝见礼,各叫了粉头调戏捉弄,分明是轻车熟路。 第十二章 这些人光看打扮像公子哥儿,但有几个人开口说了话嗓音尖细,分明是内侍。 敢情这帮太监是陪着皇帝玩惯了的。 这些人进来之后红袖招就热闹了,皇帝大乐,「这和逛真窑子是一模一样的了。阿勆你从没去过这下流地方对不对?来和表哥一起试试。表哥告诉你啊,人不用太正经太高尚,低俗一些,快乐很多!」 张勆板着脸不搭理他。 那几个内侍却很会凑趣,虽然做不了什么,却一个个淫-声-浪-语,什么下流话都敢说,把粉头们调戏得咯咯娇笑。 皇帝面前摆着美酒佳肴,听着小曲儿,搂着美人儿,时不时纵声大笑。 张勆不要美人,皇帝不停的劝说他,却一直不奏效,最后皇帝都不高兴了,「阿勆你真会扫兴,下回不带你一起玩了。」 张勆纹丝不动。 皇帝拿张勆没办法,笑嘻嘻的道:「要不是你功夫实在太高强,表哥就让人强拉你过来了。」自己抱着粉头取乐,不再勉强张勆了。 小调萎靡缠绵,屋里到处是淫-荡的气息。 那红衣女子有些消瘦,身材不是皇帝满意的人,几回想靠近皇帝,都被皇帝不耐烦的给推出去了。她呆了片刻,悄然起身回房,另换了一身轻纱红衣出来,那红纱十分的轻软薄透,乳-沟隐露,皇帝来了兴趣,「这女子太瘦了些,不好看,可这身轻纱一穿,胸前好似有对怯怯的小白鸽似的,让人想去捉一捉。」放开怀中丰乳肥臀的粉头,大踏步向红衣女子走过去。 被皇帝放开的粉头不满的瞪了红衣女子一眼。 下一刻,那粉头睁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惊骇,像看到了什么让她恐怖之极的可怕东西。 红衣女子穿的很是薄透,可她不知在哪里藏了把利刃,这时取在手里,向着皇帝的咽喉猛刺!皇帝虽然勇猛,但他方才饮酒不少,浑身无力,红衣女子攻势又凌厉,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躲避。 屋里的女人大声尖叫,四处奔逃,内侍们也抖得跟弹棉花一样,一个一个吓白了脸,方才的「风流潇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张勆飞身而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没看到他如何动作,已见他牢牢将那红衣女子控制住了。红衣女子脸色惨白,手腕一阵巨痛,利刃落地。 这下子内侍们可神气起来了,一个内侍冲上去扇了红衣女子一记耳光,大声喝骂,「大胆贱-人,竟敢行刺陛下!就不怕陛下诛你九族么?」 另一个贼特兮兮的内侍向张勆笑道:「不敢劳烦大将军了,这女子交给小的就好。」张勆知道这人是想抢功,但他只想救皇帝,并不想和这些内侍们打交道,真的把红衣女子给了那内侍。 内侍大喜,得意洋洋左右开弓抽打那女子,「贱-人!你还有哪些同党,快快招出来!」 皇帝被几个内侍围着安慰了许久,惊魂甫定,指着那女子大骂道:「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杀朕!」 红衣女子被抽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血流不止,却没有惧色,一双冷幽幽的眸子盯着皇帝,笑容惨淡,「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皇帝陛下,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你害的!我姐姐也死在你手里!」 「你姐姐是谁?」皇帝愕然。 红衣女子幽幽的道:「你当然不记得啦。你所到之处,逼着地方官员进献美女,许多人不过被你临幸过一次,之后便被抛弃,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你怎会记得?可怜我姐姐本是官员之女,只因母亲没了,继母狠毒,已经定了亲就要出阁的姑娘家,你一索要美女,就被我继母撺掇着我父亲献了给你。你只和我姐姐过了一夜便抛弃了她。姐姐的夫家闻讯执意退了亲,继母嫌姐姐丢人,把她赶出家门,姐姐走投无路,吊死在林子里。我姐夫倒是个有情有意的,知道未婚妻被逼死,抱着我姐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也投了河!你一夜的风流快活,害死了一对有情人!」 皇帝惊讶挑眉,眼神茫然,仿佛在回想着什么。 内侍又抽打那女子,「即便是真的,死了两个贱民而已,便敢行刺陛下了?」 红衣女子惨笑,「是啊,在你们看来,那只是两个贱民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可那是我嫡亲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被害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偷偷拜师学了功夫,本想先杀了继母,谁料还没杀成,便被抢到了宫里。哈哈,一个做皇帝的人抢掠民间女子入宫充作粉头取乐,可真是盛世明君!昏君,我别的不恨,只恨没有杀了你!」 内侍大怒,痛欧那女子,「行刺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光你,连你家人也要死!」 红衣女子奇怪的笑起来,「我亲娘早就不在人世啦,继母凌虐我姐妹二人多年,父亲明明知道,为讨好他的后妻故意对我们不闻不问。我做女儿的不能亲手杀了他,可他若被我连累死了,我半分也不会内疚。死的好!死的好!」 一名内侍被这红衣女子的态度激怒,从地上捡了利刃威胁,「老子把你活剐了你信不信?看你怕不怕,还敢不敢嚣张。」红衣女子冷笑,「你们这些人丧尽天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如了愿!」她是身负武功之人,奋力向前一挣,内侍拉她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扑上前去,利刃穿胸,当场气绝。 内侍见刺客死了,又惊又怒,唯恐皇帝迁怒,大声叫道:「陛下,奴婢以为应该清查这女子的身份,查出她父母,诛她九族!」 「对,不能放过她的家人!」其余的内侍们也大呼小叫的表忠心。 血迹漫延,那红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张勆一阵胸闷,一言不发转过身,出了红袖招。 皇帝紧跟着也跑出来,「阿勆,那女子说的话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张勆眼前晃动着那女子悲愤的眼神,面沉似水,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 皇帝黯然神伤,「阿勆你看不起我了对不对?也是,那女子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你是应该看不起我。」 张勆心烦意乱,艳香街的脂粉气更令他透不过气来。一直到离开艳香街很远,依山傍水,景气清幽,他才能像往常一样平静的呼吸。 皇帝一直跟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跟小狗似的。 「阿勆,你看不起我,以后不理我了?」 张勆深呼两口气,转过头,平心静气的对皇帝道:「陛下,你回宫居住吧。令有司采选良家女子,纳为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若要增加后宫,便责令有司办理。」 张勆的意思很清楚。做皇帝的人是可以三宫六院,但你不能强迫民间女子,更不能抢来睡一晚就把人抛弃了,之后由她自生自灭。你要女人可以,让礼部替你采选宫女妃嫔便是。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打死我也不行!礼部选上来的女人一个一个跟木偶似的,像个假人,我没办法跟她们亲热。我还是喜欢民间女子,不管美或不美,但一颦一笑都是真的。」 第十三章 张勆怒气升腾,大声问道:「然后呢?一夜之后便将她抛弃,任由她被人凌辱耻笑,最后悲惨死去?陛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猫小狗!便算是小猫小狗,既养了它,也不能半中间随意丢弃,让它无家可归吧?」 皇帝呻-吟一声,「朕头都是疼的。阿勆,这事改天再说,你陪朕喝酒去。」 张勆也是服了皇帝了,「有人这样死在你面前,你转过脸就能喝酒?」 皇帝怒,大声的道:「要不然还能怎样?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作恶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都被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阿勆你太年青了,这世上的事你不懂,有些人是一点错也不能犯的,譬如说给朕奉茶的宫女,若捧上来的茶凉了一些,等候她的就是责罚打骂甚至棒打至死;有些人明目张胆的杀人也没事,譬如说我那两个天下闻名的舅舅,他们无故杀掉的人少么?还不是锦衣玉食的活着,又有人将他们如何了?朕想惩罚他们,都惩罚不了!」 皇帝愤怒到了极处,眼睛红得像要喷火,凶狠得像要吃人。 张勆沉默片刻,语气温和了不少,「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苦笑,「朕才登基之时,不过十四五岁。彼时朕也想做个明君,所以崔家有命案被告发,朕便召来首辅、次辅,责令严惩不贷,我母后但凡崔家有事是最紧张的,亲自到朕面前哭诉,为她两个弟弟求情。你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们怎么说?他们劝朕要孝顺太后,看在太后的面上,宽恕崔家。」 张勆听得很是稀奇。 这可不对。文官们对于外戚仗势欺人不是应该深恶痛绝么?怎么皇帝想处罚外戚,他们倒护起罪犯来了? 皇帝理直气壮,「所以说,就算朕变坏了,阿勆你也不能嫌弃。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们一面要求朕做好人,做明君,一面劝朕包庇恶人,容忍罪行,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朕当时才十五岁,稚嫩之极,最后也没斗过那帮老狐狸,到底还是如了他们的意。从此之后朕也想明白了,崔家那两个坏蛋就因为是太后的弟弟,便可以为非作歹,那朕还是皇帝呢,岂不是更加有资格作恶了?太后的弟弟都能做坏蛋而不受惩罚,皇帝难道不能?」 这是什么歪理。张勆皱眉。 皇帝越说越高兴,哈哈大笑,「冯学士是我老师,那回他也劝我为了太后赦免崔家,劝我行孝道。阿勆你说好笑不好笑,他平时教我的那些明君之道,和他劝我做的事根本大相径庭。算了,不管这些官员们了,我只管乐我的,要我再像个傻子似的被困在宫里老实巴脚的做皇帝,我可不干!」 张勆被皇帝弄的啼笑皆非。 他知道皇帝终不可劝,也不再多说,默默行了个礼,走了。 皇帝挠挠头,竟没好意思追,也没好意思开口叫他。 今天的事,皇帝也不是不心虚的。 这天回到家,张勆心事重重,唐梦芙觉察到不对,柔声细语的询问,张勆便不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那红衣女子不管有什么苦衷,行刺陛下便是死罪,我也保不了她,只是……我直到现在都很难受……那红衣女子苦,陛下也苦,十四五岁时血气方刚,他也曾经立志做明君的。」 唐梦芙轻轻叹气,「这件事祖父给我讲过的。祖父说,崔家命案被告发时,陛下若想严惩崔家,应该作出偏向崔氏兄弟的样子,要求内阁徇私放人。如此一来,内阁大臣担忧今上和先帝一样英明神武,唯恐在崔家的事情上优柔寡断,纵使外戚为患,便会设法处罚崔家了。但陛下偏神情激愤定要严惩,陛下当时只有十五岁,大臣们担忧他乾坤独断,冷酷无情,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我当时听了,便说陛下不精明,为什么不像祖父说的那样做呢?祖父笑了,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从前祖父讲这件事给我听的时候,我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深想。现在想想,唉……」一声长叹,神情怅然。 张勆和唐梦芙心意相通,都觉惋惜。 大臣们最愿意侍奉的君主大概是先帝那样的吧?礼贤下士,对朝臣非常客气,性情温和,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靖和皇帝才一登基便显露出和先帝截然不同的禀性做法,隐隐有暴君的苗头,大臣们自然想给掐断,用仁义忠孝来劝谏他,用孝道来拘束他,想把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培养成他们心目中完美的皇帝。但皇帝不干,十几岁的孩子又挡不住崔太后和大臣们的联合夹击,久而久之,他便把什么都放下,只顾自己快活,别的都不管了。 别跟他说什么江山社稷重要。这江山社稷是他一生下来就拥有的,没花他半分力气,他才不会珍惜。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唐梦芙担忧,「他年龄不小,真的应该有皇子了,否则将来会是什么情形,难以设想。」 「他太需要一位皇子,一位太子了。」张勆叹息。 唐梦芙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问道:「你没有当面向他提起这个吧?」 张勆失笑,「怎么会?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儿子,他自己心里肯定也着急。我若当面跟他说这些,岂不是戳他痛处么?」 唐梦芙后怕的拍拍胸,「没说就好,没说就好。」 皇帝风流之极,到处留情,却一直没有哪个女子为他生下孩儿。市井之中其实已有流言,说皇帝有不育之症,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在意。谁要是当面和皇帝说这些,他不翻脸才怪。 侍女来禀报,说成杰求见。 唐梦芙记得张勆前些天说过的话,关切的道:「是不是西洋珐琅首饰盒有着落了?」 张勆告诉过她,成杰在王成家里搜到一个西洋珐琅首饰盒,是大食馈赠给皇帝的。只要查到当年皇帝曾赏赐给哪些人,便离找到真凶又近了一步。 张勆道:「应该和这个有关。」 唐梦芙关心含黛,也要听,张勆自然应允了。 成杰进来行过礼,恭敬的回禀道:「属下托人查了宫里的文案,靖和初大食馈赠的那批礼物当中,西洋珐琅首饰盒共有八个,当时恰巧有八个内侍陪陛下鞠蹴,陛下见了盒子上的画哈哈大笑,当即便将之赏赐给了那八个内侍。」 「陛下笑什么?」唐梦芙不明白。 成杰微感尴尬,「那个,那个,盒子上画的女子没有……没有穿……」 唐梦芙迅速的道:「我知道了。你接着往下说。」 原来那西洋珐琅首饰盒上的女子是赤-裸的,怪不得成杰看了便知道市面上没有。 张勆不满的扫了成杰两眼。 成杰背上凉嗖嗖的,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八个内侍的名字是有记录的,十几年过去,有四个已经死了,两个出宫还乡,由侄子奉养,一个去了南京任职,还在京城的只剩下一个叫陆生的人,因病出宫,在一个小胡同里住着养病。属下见京城只有这一个人可查,便亲自去了陆家。那陆生病的很重,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属下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诈他,说我是王成的朋友,这次来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儿的下落的。陆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听了我的话,他跌坐到地上了。」 第十四章 「这人知情。」张勆和唐梦芙精神一振。 「一定知情。」成杰笃定点头。 陆生已经被成杰给抓了,随时可以审问。张勆和唐梦芙商量了下,知会了平王太妃、平王、含黛、唐梦龙。 阴暗的屋室之中,陆生双目失神,半躺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着。 屋门「吱扭」一声开了,陆生一个啰嗦,不由自主看向了屋门口。 一名青年男子陪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缓步进来,这女子光可鉴人,她进到这暗室之中后,陆生眼前亮堂多了。 陆生眼中闪过恐惧之色,「宸,宸妃娘娘……」 含黛静静看着他,「你见过我祖母,对不对?当年是你害的我吧?」 陆生一阵急剧的咳嗽,挣扎着从椅子上滚下来,跪爬几步,「不,我没有害你。我本是奉命要杀你的,可你才两三岁,见了我便咧开小嘴天真无邪的笑起来,我就算丧尽天良,也不忍心杀你。我把你放了,我把你放了……」 平王太妃、平王抢步进来,张勆和唐梦芙也来到暗室之中。 唐梦龙大恼,俯身揪起陆生,红着眼质问:「你说的把她放了,便是卖到深山之中给人当童养媳么?她是皇室郡主,千金之躯,你这般折辱她!」 陆生又是一阵咳嗽,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唐梦龙还要查问指使人是谁,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只好暂时松开了手。 「是谁指使你害我姐姐的?快老实招来!」平王沉声喝道。 陆生跌坐在地上,痛苦得脸变了形,「这个女人身份太过尊贵,我便是说了你们也拿她没办法,还,还是不要问了吧……」说到后来,一口气没上来,脸色转为青白。 「你这么说,其实等于已经告诉我们了。」唐梦芙静静的说道。 这指使人身份太过尊贵,以至于平王都拿她没办法,除了崔太后,还能有谁。 夏皇后无宠,这皇宫之中除了崔太后,还有哪个人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有这样的权势。 「我没说她的身份,我可没说她的身份。」陆生恐惧的摇着头,「自打王成的人找上门,我便知道东窗事发,难逃一死。可我一人死了便罢了,却不想连累他人。我没说她是谁,我没说……」 陆生惊慌得犹如冷水浇身,软瘫在地上。 平王太妃搂着含黛,泪水涔涔而下,「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啊。你知道我那时看到烧成焦炭的小女孩儿尸身,心痛得一片一片碎开了么?为什么你这么狠心,她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孩子……」 陆生身子抽搐,满脸的惶恐不安,「我不忍心啊,我就是因为不忍心才没有杀她的。她不知道我要害她,小脸蛋上全是笑,我对她实在是下不了手。恰巧那天有户穷人家病死了小女孩儿,也不下葬,直接扔到了乱葬岗。我捡了那小女孩儿的尸身,找一个盒子装了设法带进宫,代替小郡主被烧死了。又用那盒子把迷晕的小郡主带出宫,怕她留在京城会招祸,才给了王成,交代他一定要卖到深山老林里,不要再让这个小女孩儿在人间露面……这样她才能保全性命……」 平王忍无可忍,一脚踹在陆生胸口,「一派胡言!什么叫这样她才能保全性命,难道你把她交给平王府,我父王母妃保护不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陆生病入膏肓,身体孱弱到了极处,平王虽是文弱之人,这一脚也把他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好像要咳得要断了气似的。 含黛和平王太妃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儿,「你既舍不得杀我,为什么不把我交还给我父王母妃?我祖母宸太妃看到那个被烧成焦炭的小女孩儿,以为我真的惨死在她宫里,她哭瞎了双眼,郁郁而亡……」 平生怒目圆睁,「不光祖母死的冤,父王母妃也郁郁寡欢多年,这厮把平王府害惨了!既然舍不得杀小郡主,为什么不还回平王府,让我们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恨极眼前这人,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剑,「我要亲手杀了他!」 平王正要冲上去,张勆抬手阻止了他,「情形不对。」 唐梦芙顺着张勆的目光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刺耳的咳嗽声没有了。陆生头部向下,以一种奇异的形状绻缩成身子,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张勆挡住唐梦芙的眼神不许她再看,「芙妹妹,你先出去。太妃,嫂嫂,也请一起。」 唐梦芙低声道:「我在逃难路上见过死人的。」张勆温柔拉她转身,「这不是在逃难路上了。听话,先出去。」唐梦芙便不再坚持,「太妃娘娘,嫂嫂,这里太闷了,咱们出去透口气。」和平王太妃、含黛一起出了暗室。 张勆伸手拨过趴在地上的陆生,只见他圆睁双眼,嘴角挂着丝僵硬的笑,已经没气了。 张勆试过他鼻息,缓缓站起身,「他死了。」 平王恨恨踢了踢地上的尸身,「这厮死已迟了!」 张勆沉默片刻,「可惜他临死也没有亲口说出指使之人。」 平王冷笑,「他虽没亲口说,难道我猜不到?女人,太过尊贵的女人,除了那人还有谁?先帝在时后宫只有她一人,今上从没独宠过谁,这数十年间能称霸后宫的只有她!」 平王本是斯文俊美之人,不过略显阴郁了些,这时额头青筋直跳,眼睛血红,面目狰狞。 张勆默默无语。 平王用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我那以风流荒唐着称的堂兄对你倒是很不错。可定国公府乱家的根源是崔太后对杨氏的认可,你没忘记吧?大将军,就算你卓尔不凡,自视甚高,能凭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根本不在乎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可你母亲的原配嫡妻之位,你也不放在心上么?」 张勆简短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早晚有一天我会替我母亲讨回公道,可我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呵呵。」平王低低笑了两声,眸光忽明忽暗,越发显得奇异,「我也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可坑害我至亲的恶女人,我宁死也不放过!」 平王笑声低沉阴狠,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张勆胸中一阵烦闷。 现在的平王和昨天的皇帝一样,都让他胸中烦闷。 张勆一言不发,转身出门。 平王独自在暗室中待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凶狠,时而惨淡。 他的父王母妃生下一对龙凤胎,如果两个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长大,会是多么快乐和美的一家人。可他的姐姐「死」了,祖母因此病亡,父王英年早逝…… 「冤有头债有主,呵呵。」暗室之中,回响着平王低沉的笑声,「我父王母妃多年来没有笑脸,父王常做噩梦,我多少回看着他自梦中惊醒,喃喃叫着阿娢,阿娢……他手指颤抖着放到烛火上,烛火烧疼了他,他失声痛哭,他只是被烛火烧一下便这般疼了,幼小的阿娢被烧成焦炭,死得该是何等的痛苦……」 平王笑着笑着,泪水流了满脸。 平王府招谁惹谁了,飞来这场横祸? 平王踢开暗室之门,仰天大笑而去。 第十五章 平王太妃和含黛泪水停不下来,「阿琮定是想起祖母和父亲了。可怜的阿琮。」匆匆和唐梦芙告别,追着平王走了。 唐梦芙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平王为了报仇会做什么?」 张勆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他伤害陛下。」 唐梦芙苦笑,「陛下还用得着平王去伤害啊?他每天都在自伤好不好。」 皇帝在豹房所过的那种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的日子,根本就是在自己伤害自己。没考虑过养生之道,没考虑过皇嗣,更没考虑过他自己的将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从这天开始,张勆即便不奉诏也会常常到豹房去见皇帝。皇帝见了张勆很高兴,可张勆若委婉劝他保养身体、回宫居住,皇帝便觉得扫兴了,「阿勆,你怎么也和那些腐儒同一口吻了。」不许张勆劝谏,兴致勃勃的要和张勆比试武艺,十八般兵刃,从头到尾逐件比过。 平王也是一样,不奉诏也常常到豹房求见。皇帝拍着平王瘦弱的肩膀大笑,「阿琮你年龄太小,朕都不忍心把你带坏了。听话,快回平王府吧,真把你带坏了,你母妃该跟朕不依了。」 平王浅笑,备显乖巧,「我母妃疼我又明理,不会约束我的。她老人家常跟我说,太-祖皇帝马上得来的江山,咱们这些后代子孙不能太文弱了,不然简直对不起先祖。皇兄莫看我生得瘦弱,便看不起我。我和皇兄一样爱做大将军呢。」 皇帝大喜,「阿琮,你也想做大将军?」 「想啊。」平王自然而然的点头。 皇帝眉飞色舞,大力拍平王的肩,拍得平王直咧嘴,「这好办。阿琮,下回朕出宫巡幸,连你一起带上好了,也封你一个大将军。」 「皇兄是大将军,我比皇兄低一极,做个小将军吧。」平王笑。 「成,朕是大将军,阿琮是小将军。」皇帝被平王哄得极是开心。 兄弟二人经常在宫中围猎。 「朕生平憾事,便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大将军,只能躲在宫里做这个气闷的皇帝。」皇帝提剑上马,向平王发着牢骚。 平王笑得温柔,「我生平憾事,却是皇兄没有孩儿,要不然我逗着孩子玩耍,岂不是很有趣。」 内侍们故意赶了一头小鹿过来,皇帝眼睛盯在那小鹿身上,对平王的话竟然跟没听着似的,「阿琮你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 「没什么。」良久,平王微微一笑。 这年初冬,皇帝带了亲近内侍泛舟太液池,各率数百人打起水战。这本来应该是打着玩的,但皇帝大概是玩得太高兴了,要亲自捉拿对方首领,不惧落水,众人惊骇万分。 这些内侍陪皇帝玩内行,真遇到事就慌了,救得也不及时。 张勆常常忙里偷闲来陪皇帝。这天得到皇帝带人打水战的信儿便大吃一惊飞驰而来,到了太液池边,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跳进水里,奋力将皇帝营救上岸。 皇帝虚弱得睁不开眼,小声嘟囔道:「朕本想到龙宫一游,可下了水才知道,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阿勆,朕以后听你的话,不胡闹了,不游龙宫了。」 张勆抹去脸上的水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医被召过来了,尽力医治,因为天气寒冷,水尤其冰凉,皇帝高烧不退。 张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大将军府时,夜色如墨。 唐梦芙没说话,温柔的抱住了他。 崔太后闻讯过来看视,坐在皇帝榻前垂泪不已。皇帝迷迷糊糊眼开眼睛,「母后别哭了,朕命大,死不了。」崔太后被皇帝气得够呛,「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时候?」皇帝勉强咧咧嘴,「你弟弟比我还不正经,你不管他们,纵容他们,就只会管我约束我。我是皇帝我就应该做好人啊?做好人多累。行了,你就别瞪我了,你不一样也喜欢做坏人?你做的坏事还少啊?」崔太后被他气得差点儿吐血而亡。 要不是皇帝一脸病容躺在龙榻之上,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崔太后非让内阁大臣们来教训他一通不可。 徐首辅、叶次辅等人一方面为皇帝的龙体担忧,一方面为那些只知献媚讨好的内侍而生气,趁机要求严惩跟随皇帝一起打水战的人。崔太后心里有气正没地方撒,准许了,内阁大臣便会同金吾卫、羽林卫将豹房一批内侍抓至牢狱,官阶小的内侍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平时跟在皇帝极为受宠的那几个倒了大霉,被严刑拷打至死。 如此放到平时,皇帝身边少了这些内侍的陪伴,一定不依。但皇帝时常处于昏迷之中,极少问起这帮人,便是偶尔问起,找个借口也能吱唔过去。 皇帝病情严重,崔太后慌了,大臣们也慌了,先帝的弟弟忠王、兴王家里已有了小孙子,这时两府频频带了小孙子进宫向崔太后请安,争着夸奖自家的孩子聪明伶俐有出息。 这两府打的是什么主意,便是傻子也猜得到。 皇帝病重,又没子嗣,为江山社稷着想,自然是要过继孩子的。谁家的孩子若是能讨得崔太后的欢心,便有机会被皇帝过继为子,进而成为太子。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了,谁也不知道皇帝还能不能痊愈,谁也不知道崔太后会更喜欢哪家的小孙子。 张勆最近常常沉默,唐梦芙也不多话,只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这天张勆回家后脸上有笑容,「陛下身子大好,脸色明亮,胃口大开,用了三碗米饭,狼吞虎咽一般。」伸出三根手指示意,笑得如孩童一般。 唐梦芙又惊又喜,「我听人说过,病人只要能吃能睡就没有大碍了啊。」 「是。」张勆笑,「陛下也这么说,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不光身体好了,他还发誓要做个好皇帝,以后励精图治,造福万民呢。」 「真好。」唐梦芙高兴得流下眼泪。 她对靖和皇帝并没什么感情,甚至也没有好感。但她知道张勆是感激皇帝的,因为皇帝真的拿张勆当表弟,虽然皇帝奈何不了崔太后,但只要力气能及,皇帝都会向着张勆。 这晚小夫妻二人共用晚膳之后,张勆好兴致的抱着小娇妻一起进了浴室,「芙妹妹,为夫来服侍你洗浴更衣。」 「谁要你服侍了?」唐梦芙小粉拳娇嗔的捶打他。 张勆「唔」了一声,「棉花打在身上,软绵绵的真舒服。」 「无赖。」唐梦芙撅起小嘴。 两人也不知怎么洗的澡,弄了一地的水。 他将她抱上床,两人缠绵半夜,极尽缱绻,快天明的时候,唐梦芙才朦胧睡去。 她昏昏沉沉的,明明眼睛已经累得睁不开了,眼前却晃动着金鸾殿、俯伏跪拜的大臣们,和那高高在上坐在皇帝宝座的俊秀少年……少年依旧身穿衮冕,可这回他的面目清晰了,唐梦芙能看清楚了…… 唐梦芙蓦然从梦中惊醒,额头汗水淋漓。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平王。 唐梦芙一阵心悸。 不是说靖和皇帝身子大好了么?如果真的要好了,皇帝宝座上怎么可能坐着平王?是了,脸色明亮,胃口大开,这可能是要痊愈,也可能是回光返照…… 第十六章 唐梦芙渐渐冷静下来。 如果皇帝真的驾崩,他没有亲生儿子,也没有过继儿子,平王有没有可能入继大统?有,当然有。靖和皇帝是先帝和崔太后唯一在世的儿子,并没有兄弟,所以他去世之后,如果不过继嗣子,便只能到先帝的兄弟之中寻找储君。先帝是宪宗皇帝长子,老平王是宪宗皇帝次子,也就是说,先帝之后,继承顺序就应该是老平王。如果靖和皇帝真的驾崩无子,平王被立为新帝并非不合理。 唐梦芙安安静静的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天光放亮。 「在想什么?」张勆温暖的手臂伸到她纤腰间。 他声音中带着睡意和慵懒,比平时更动听。 唐梦芙的目光从帐顶收回来,有些茫然的落到张勆才睡醒的、线条柔和的俊美面庞上,随口道:「在想平王。」 「什么?」张勆变了脸色,蛮横的伸臂将她带入怀中,方才还若有若无的那丝睡意消失不见,「不许想他!」 张勆气坏了。大早上的睁开眼,小娇妻盯着床帐顶那幅百子幅也不知专注的在想着什么,原来竟是平王…… 张勆似铁钳似的紧紧抱着唐梦芙,唐梦芙后知后觉的自沉思中醒来,嗔怪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我在想正经事。」 「不管正经不正经,都不许想他。」张勆沉下脸。 「真的是正经事……」唐梦芙辩解。 张勆不说话,吻上了小娇妻水润的双唇。唐梦芙「唔」了一声,想要推开他,无奈张勆对她来说就像一堵墙似的那般坚实,哪里推得动?唐梦芙生气,嘴唇紧闭,手上越发用力,张勆轻轻笑起来,「干嘛挠我庠庠?」唐梦芙也觉好笑,咧开了小嘴,张勆趁机卷入她口中,亲吻得又深又热。 唐梦芙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星眸含情,脸色绯红。 「在想谁?」张勆轻咬她的耳垂。 唐梦芙眼神渐渐迷离,朱唇微启,「想你。」 张勆如墨如夜的眼眸中闪过丝满意笑意,抱着小娇妻又亲热了一会儿,方披衣起床。 唐梦芙反正在也睡不着,便也起来了。 今天当值的丫头是正菊,她服侍唐梦芙梳洗过后,摆上早膳,唐梦芙陪张勆一起坐下。张勆很少有机会和她一起用早膳,抱她在膝上一口一口喂给她,唐梦芙吃了几口,便心不在焉的想起心事。张勆警告的看着她,「在想什么?」一幅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在想平王啊,如果那样我就翻脸了的样子。 唐梦芙甜甜的笑,「真的是在想正经事啦。昨晚我做了个梦……」 张勆目光幽深看着她,不说话。 唐梦芙苦恼的趴在了桌子上,「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说的全是真的。」 大将军府前,清脆的马蹄声自远至近,一队缇骑如风驰电掣般到了在大将军府前。 门房吓了一跳,忙迎接出来。缇骑其余人等并不下马,只为首一人下来和门房小声耳语数句。门房大惊,不及禀告主人,便打开了大门,为首那人重新上马,疾驰入府。 这马蹄声是如此的刺耳,张勆人还在房中,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京城有变。」他眸光暗沉,简短的告诉妻子,「你守在家里,我出去看看。」 唐梦芙一把拉住他,急促的道:「我梦到平王登基为帝。」 张勆不能相信的回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唐梦芙同情的看着他,轻声道:「我真的梦到了……我想,陛下他……」 院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张勆转身出门,羽林卫的项熊一身戎装,进到他便单膝下跪道:「大将军,宫中急诏!命大将军立即进宫!」 「陛下他……」张勆一阵心痛。 项熊难过的低下头,「陛下现在已经……大将军若去的快,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女子的身影自台阶飘下,到了张勆身边,「这位大人请出去稍等片刻,我和大将军说两句话,大将军便随你进宫。」 项熊隐约看到一道窈窕秀丽的身影,知道这是大将军的夫人,不敢抬头看,恭敬的道:「是,小人到外厢等候。」起身后退几步,快步出了庭院。 唐梦芙拉了张勆的手,觉察到他温暖的双手此时变得冰凉,心疼得眼圈微红,低声的道:「别难过啦,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你去吧,记着我做过的那个梦,千万莫忘了。」 张勆沉默片刻,紧紧抱了抱她,「守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安心等着我回来。」 唐梦芙柔顺点头。 张勆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头也不回出了庭院。 唐梦芙目送他走远,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含黛想和太妃母女相认,除非平王登基为帝才有可能。虽然她做了那个梦,虽然她之前的梦都很灵验,可这次一定不会弄错么?平王是靖和皇帝的堂弟,如果崔太后更愿意为靖和皇帝过继儿子,那平王便没有机会,该轮到忠王、兴王家的小孙子了。 唐梦芙低头想了想,叫过含笑吩咐,「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你回趟成贤街把少奶奶接来大将军府。见了少奶奶,便把我方才说的话告诉她,她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含笑懵懵懂懂,根本不明白唐梦芙是什么意思,但见唐梦芙神色郑重,便不多问,认认真真把唐梦芙的话记下,「放心吧姑娘,我一个字也不会说错的。」 含笑换了男装,骑上快马,直接去了成贤街。唐四爷和唐梦龙已经到翰林院去了,见了黄氏和含黛,含笑一字不错把唐梦芙的话说了,黄氏莫名其妙,「什么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这是什么意思?」含黛略一思忖,脸色发白,附耳告诉黄氏,「陛下这些天一直病着,如果陛下……到时全城戒严,咱们想出门也不可能了。娘,咱俩先到妹妹家里去,省得守在家里心慌。」黄氏大惊,「好,娘听你的。」 含笑傻呼呼的,「到底怎么了呀?」 含黛温和拍拍她,「没什么大事。含笑你累么?若是不累,能不能到平王府告诉平王和太妃一声?不用说别的,只把妹妹让你告诉我的话转告他们就行。」 「我从小练武功的,力大无穷,当然一点也不累。」含笑得意的道。 含笑当即便去了平王府。 含黛连贴身衣服也来不及收拾,便命人套车,和黄氏一起坐上车去了大将军府。唐梦芙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了母亲和嫂嫂,携手进屋,「怕你们受惊吓,不如咱们守在一起,倒还踏实些。」黄氏惴惴不安,手向上指指,低低的问道:「那位真的……?」唐梦芙小声把早上的事说了说,黄氏和含黛心中了然。 含黛轻声道:「不知是会过继,还是兄终弟及?」唐梦芙附耳讲给她听,「若为陛下过继,新帝年幼,难道令母后垂帘么?到时夏皇后就成太后了。」含黛手微微发抖,「若是兄终弟及,那岂不是……」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唐梦芙点头,「没错。若兄终弟及,离得最近的便是平王,最聪明的也是平王。」含黛又兴奋,又不敢相信,喟叹道:「如果真那样,或许有生之年,我还有机会和母妃相认,有机会认祖归宗。」唐梦芙见她身子发抖,轻轻将她抱住,「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第十七章 黄氏忽地想到了什么,「福儿你没做梦么?」唐梦芙得意昂起头,「娘,嫂嫂,你们猜。」黄氏爽快的笑了,「你嫂嫂怀孕了没有,福儿你也猜一猜。」唐梦芙惊喜交集,「嫂嫂怀孕了?我要做姑姑了?」含黛红了脸,「前些天一直懒怠吃东西,还以为是胃口不好呢。昨晚请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怀了身子。」 唐梦芙喜不自禁,爱惜的在含黛肚子上摸了摸,「小侄子,我是姑母,姑母疼你。」黄氏和含黛都笑了,「才怀了两个月而已。」唐梦芙兴滴滴的,「我不管,我心里高兴,就是要和小侄子说说话。」 张勆一直没有回来。 中午时分,归善大长公主府差了个侍女过来请安。这侍女披着厚厚的披风,戴着大帽子,进屋之后方才取下。唐梦芙和含黛大惊,「怎么是你?」 平王不只穿了女装,脸上也上了妆,他生的俊秀,乍一看上去还真像女子。不过熟悉他的人仔细一看便能认出来。 平王微笑,「知道姐姐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你。」含黛握住他手,「阿琮,你进宫了么?」平王点头,「才从宫里出来不久。大行皇帝丧事正在筹办,储君未定。」含黛关切,「太后想立谁?朝臣推荐谁?」唐梦芙也关心这个,平王告诉她们,徐首辅叶次辅提议兄终弟及,夏皇后的娘家爹夏指挥使提议过继忠王之孙,崔太后没表态。 就算真的兄终弟及,也不是只有平王一个人选。忠王之子朱琪,兴王之子朱玢,也是公认的有为青年。 含黛道:「夏家也跃跃欲试,崔太后应该不愿意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她做太皇太后。到时候夏皇后比她更有资格抚养新帝。」 平王点头,「姐姐说的是。眼下除了夏家,也没有别的朝臣支持为大行皇帝过继儿子。」 国赖长君。真为大行皇帝过继一个年幼的儿子立为新君,那朝政不是落入权臣之手,便是落入外戚之后,不足取。除了夏家想这样,几乎没有别人支持,注定不会成功。 「可是,诸王之中,大臣们会推荐你么?」含黛不安。 唐梦芙若有所思,缓缓的道:「大臣们并不想要一个英明的皇帝。」 平王如被烙铁烙了似的,蓦然抬头看了唐梦芙一眼。 唐梦芙柔声道:「他们想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 平王沉默良久,生硬又拘谨的向唐梦芙躬躬身。 唐梦芙曲膝还礼。 平王戴好帽子告辞,出了房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大将军何其有幸,能娶到这般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为妻。便是真做了皇帝又怎样?终是没有这个福份了。 平王走后不久,侍女来禀报,说崔青云带着一帮豪奴在大将军府门前转悠来转悠去,不知有何企图。唐梦芙叹气道:「请崔公子进来。」 崔青云消瘦了些,颠儿颠儿的跑进来,离得大老远便叫「小兄弟」。 唐梦芙墨玉般的眼眸中满是同情,「崔青云,你表哥的事,你知道了吧?」崔青云哭丧着脸,「知道了。我方才进宫和他道别来着。他眼神已经涣散了,我一直叫他表哥,他也没理我。不过他拉了大将军的手,还有朱琮那个臭小子。」 「如此。」唐梦芙颇觉欣慰。 「小兄弟,表哥不在了,我以后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崔青云很是苦恼。 唐梦芙温和的道:「怕是会有所不同。崔青云你在跟大将军学功夫对不对?以前你大概是练着玩,从今天开始,你当作正经事来做好不好?」 「我不是练着玩,我是认真的。」崔青云忙表白。 为了表达他的真情实意,崔青云也不管天气已是非常寒冷,殷勤的掏出折扇给唐梦芙打扇。 唐梦芙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认真的。那以后你认真练功,不再欺负别人了好不好?」 「我才不爱欺负人呢。欺负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崔青云昂起头,一脸嫌弃。 唐梦芙像在说家常一样,「我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但是监督起我的功课,却非常之严格。祖父说了,他总有一天要先我而去的,不能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所以要把能教的本事都教给我,让我遇到事的时候能自己处理,自己解决,不至于束手无策,事事依赖别人。我父母对我也是一样的,疼爱归疼爱,该学的必须得学会,否则将来没办法安身立命。」 「我姑母还是太后。」崔青云迟疑的道。 唐梦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是。可皇帝陛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那究竟是不大一样的。」 崔青云似懂非懂的点头。 唐梦芙请崔青云喝茶吃点心,崔青云轻飘飘的都快要飞起来了,「小兄弟,我一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不光有茶和点心,小兄弟还和他说了这么多句话,这样的美事,做梦都想笑醒。 崔青云心满意足的兜了许多点心出来,一个一个分给他的豪奴们,「这是小兄弟给你们的,快吃快吃。小兄弟说了,让你们以后跟着公子爷我一起练武,一起学好,可别再做坏事了。都不许再做坏事了,听到没有?」 「爷,那你就带头学个好呗。」一个豪奴壮着胆子提议。 崔青云咬了一口软糯的豆沙包,兴冲冲的道:「行,学好,咱们回家先练师父教的功夫去。功夫练好了,咱们一起行侠仗义!」 崔青云率众回到崔家,一个高个子的豪奴满脸喜色的跑出来迎接,崔青云咦了一声,「你做什么去了,今天竟没跟着我。」豪奴喜得一脸笑,「爷,虽然万岁爷驾崩了,您也不必担忧,新君是咱们崔家的女婿!」崔青云挑眉,「是谁?不会是朱琮那个小子吧?」豪奴乐,「可不就是他么。我方才从老爷夫人那儿偷听到的,平王殿下答应迎娶咱家的姑娘了,崔家定,哪位都行。」 大殿外,齐国公和张勆并肩而行,「朱琪,朱玢,朱琮,这三人之中,你更欣赏哪一人?」 张勆沉思许久,方徐徐道:「姻亲的缘故,或许我不便置喙。」 「你和谁是姻亲?」齐国公惊讶不已。 张勆道:「我舅嫂姊归郡主,日前和平王太妃相认。原来她是平王太妃的亲生女儿。」把含黛的身世说了说。 齐国公默立风中片刻,方迈步进入大殿。 内阁大臣及齐国公等人以《皇祖明训》为依据,兄终弟及,平王乃宪宗之孙,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入启崔太后,崔太后见群臣议定,也无异议,懿旨宣谕群臣。平王以皇太弟的身份为大行皇帝发丧,之后于太和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崇安,尊崔太后为慈明皇太后,平王太妃为慈寿皇太后。 另外,新帝宣布他的龙凤胎姐姐朱娢自小寄养于亲戚家中,今年已满十八岁,长大成人,可以姐弟相认。特册封朱娢为姊归长公主。 「姊归。」后宫中的崔太后心思怔忡,摔了手中的汝窑雨过天青色茶杯。 第十八章 公主、郡主常以县名为封号,所以当初靖和皇帝册封姊归郡主,崔太后视为平常,毫不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崔太后才明白了姊归的真正含义:姐姐回来了。新帝的姐姐回来了。 崔太后掌控后宫数十年,唯我独尊数十年,这时心中却隐隐生出丝惧意。 朱琮这位新登基的帝王,原来在崔太后眼里不过是个性情温和软弱,靠着和崔家联姻才有幸登上皇帝的黄毛小子。崔太后看不起他,也没怎么把他放到眼里,反正崔太后是孝宗皇帝遗孀,地位稳固,就算新帝不是她亲生的也必须要孝顺她、尊崇她,否则连皇帝宝座也未必能坐稳。但新帝这个册封姊归长公主的举动却让崔太后心中不安了,忐忑了,七上八下了。 崔太后毕竟习惯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那丝惧意片刻之后便即消失,又恢复了自负和自大。 崔太后召来了负责宫内起居注的一位老资格的甄女史,「哀家记得平王府的小郡主早年间便不在了,不知哀家可曾记错?」 甄女史是位瘦长脸的中年女子,从未嫁人,面容严肃,鲜有笑容,于是显得那张长脸愈发和马脸有些相似。她面容不甚美丽,说话声音却颇为动听,温柔又不失恭敬,「太后娘娘记忆无误,据宫中实录记载,靖和三年未央宫失火,平王府的小郡主于火中不幸丧生。她被发现的时候,和她的乳母一起已烧成焦炭。」 崔太后皱眉,「如此说来,哀家记得没错了。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册封了姊归长公主?」 甄女史小心翼翼的道:「此非奴婢等可知。」 崔太后颇为恼怒,很是发了通脾气,「要尔等何用?」甄女史诚惶诚恐的谢罪,崔太后生了会儿闷气,命人宣召她的两个弟妹赵氏、钱氏入宫。 赵氏和钱氏是时常进宫陪她说话的,接到宣召之后也没有多想,便坐轿子进了延寿宫。见了面,赵氏和钱氏行礼拜见过,赵氏忍不住抱怨道:「这可真是变天了。往常咱们崔家的人进出紫禁城是畅通无阻的,今天守卫公事公办的要起腰牌来了。韩公公没带,守卫硬是硬着他回宫取了,方才放我们进来,误了半天功夫。」 钱氏也不满,「平王不是答应迎咱们崔家的姑娘为皇后么?待崔家怎地如此苛刻。」 崔家还剩下十七、十八、十九娘待字闺中,崔十七娘是赵氏亲生爱女,赵氏最关心十九娘的前程,略发了两句牢骚便殷勤问起婚事,「陛下可定了何时册封皇后?小十七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 崔十九娘却是钱氏亲生的,钱氏也为自己的女儿打算,忙把方才那点儿不快放下,陪笑脸道:「小十九聪明漂亮又端庄,她才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况且小十九若入主中宫,青云也便终生有靠了。太后娘娘说对不对?」 崔太后心里有事,神色不悦,「什么守卫拦崔家的人了,哪个侄女做皇后了,现在哀家顾不上,以后再说。哀家问你们,你们可曾见过姊归长公主?可曾听说过她?」 赵氏愣了愣,见崔太后脸色不好,不敢怠慢,正襟危坐,「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听说陛下和他的龙凤胎姐姐相认了,却没有见过姊归长公主的面。」 钱氏也规矩多了,「臣妾也听说了。这龙凤胎不能养在一起,不然怕养不大。所以平王是养在父母膝下的,他姐姐寄养在亲戚家里,直到长大成人之后,方才姐弟相认。这也是人之常情。」 崔太后被这两个愚蠢的弟妹气得够呛。人之常情,这叫什么人之常情,朱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烧死了好么? 崔太后沉着脸不说话,只向甄女史做了个手势。甄女史会意,忙恭敬的对赵氏、钱氏道:「据宫中实录记载,平王府的小郡主由祖母宸太妃抚养,靖和三年未央宫大火,小郡主不幸遇难。」 「什么?」赵氏和钱氏同时惊呼出声,「那这位姊归长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崔太后没好气,「所以哀家才把你们叫进来询问啊。平王府十几年来只有朱琮一个人,现在突然多了个龙凤胎姐姐,你俩都没有觉得不对劲?」 赵氏和钱氏羞愧得低下了头。 崔太后拧眉,「张勆娶妻,你俩没有上门道贺?没有见过唐家的这个儿媳妇?」 赵氏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臣妾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 钱氏嚅嚅,「臣妾也是到大将军府道贺的……那天青云在路上抢亲,臣妾不好意思,没坐席便走了,莫说唐家的这个儿媳妇了,连大将军府的客人也没见过几个……」 崔太后沉着脸,「那唐梦龙娶妻的时候呢,你们也没去?」 赵氏和钱氏既惭愧,又委屈,「唐梦龙是个七品官,姊归长公主当时就是个义女,咱们崔家和唐家又不沾亲不带故的,我们便没想到要登门道贺……」 崔太后好悬没被这两人气死。 一个比一个没用。新帝都册封长公主了,居然没一个人见过她。 赵氏犹犹豫豫的给崔太后出主意,「太后娘娘,要不然臣妾等陪您一起到安寿宫,您就当和慈圣太后说家常,随口问问这件事,如何?宫中实录已经不幸遇难的人,陛下说她又活过来了,总需给您一个交待。」 钱氏极是赞成,「对,当面问问。问过姊归长公主的身世,还该再问问立后大典。」一心惦记着要让崔十九娘成为皇后。 其实赵氏也是同样的心思。明着说是要问姊归长公主的身世,实际是想催促立后之事。 崔太后本来还想宣归善大长公主问问她这个义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赵氏和钱氏都这么提议,崔太后还把居住在安寿宫的慈圣皇太后当成原来的平王太妃,也没深想,便同意了。 赵氏、钱氏及甄女官等人,及一众内侍宫女,服侍着崔太后往安寿宫去了。 安寿宫偏殿,慈圣皇太后握着姊归长公主的手不放,絮絮叨叨问着她的日常起居,就和这世上最普通最啰嗦的母亲一样。 含黛一脸温柔笑意,「母后,我在家里当然好得很啊。娘从小把我养大的,我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她最清楚,昨天我胃口不大好,娘亲自下厨煮了酸汤面给我,我吃了那么大一碗,父亲和梦龙都惊住了呢。」伸手比了比,表示她昨天吃的那碗面真的是很大碗。 含黛一边说着话,一边冲坐在旁边的黄氏和唐梦芙笑。 「长公主爱吃面,从小便是这样。」黄氏笑得开怀。 含黛怀孕了,黄氏就要抱小孙子小孙女,心里那个乐呵就别提了,从早到晚都笑得合不拢嘴。 慈圣太后微笑道:「亲家,你还和从前一样叫她含黛好了,或是叫阿娢也可以。你是她婆婆,又是从小养大她的亲人,无需客套。」 黄氏性情爽快,笑着说道:「其实在家里我还是叫她含黛的。我不跟她客套,她跟我也一样,还像小时候一样时不时的蹭到我怀里撒娇呢。」 慈圣太后很是欣慰,「如此最好。」 「嫂嫂爱吃酸的么?俗话说酸儿辣女,看样子嫂嫂会生小侄子呢。」唐梦芙笑盈盈。 第十九章 含黛脸微红,「外祖母和舅母也这么说呢。你哥哥却说更喜欢女儿,他当着爹娘的面这么说了,结果被爹娘骂了一顿。」说着话,含黛不禁掩口笑。 「更喜欢女儿为什么要挨骂?」唐梦芙不懂了。 唐四爷、黄氏绝对不是那种只要男孙,不重生女重生男的人。唐梦芙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因为这样的话挨骂,没道理啊。 含黛肩膀抽动,笑得不行了,黄氏嗔道:「女人生孩子多不容易啊,怀胎十月,何等辛苦。怎么着,合着妻子这般辛苦的生孩子,做丈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想挑挑男女啊?梦龙这话说得就不对,轮不着他更喜欢儿子还是更喜欢女儿,反之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都欢天喜地的,这便对了。福儿,我和你爹爹便是这般训你哥哥的,你说我们训得对不对?」 唐梦芙忍俊不禁,和含黛一样笑得不行了,「对对对,爹爹和您说得太对啦。」 含黛靠在慈圣太后身边笑颜如花,慈圣太后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阿娢和驸马伉俪情深,婆婆又对她像亲生女儿似的。慈圣太后这做母亲的满意到了极处。 含黛小声问慈圣太后,「母后,芙儿临进宫的时候我们还在说呢,没想到您这么快便会被尊为皇太后。弟弟以小宗入继大宗,尊崇亲生父母,崔太后和朝臣不阻拦么?」 慈圣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怎么会不阻拦。是你弟弟以退位相逼,崔太后和徐首辅等人才不得不同意了。崔太后还授意朝臣进言,让你弟弟称呼她为母后,称我为皇叔母,你说好不好笑。这些人又以汉哀帝、宋英宗为例劝说你弟弟,你弟弟很是苦恼了一阵子。」 「这怎么一样?汉哀帝是成帝生前便立为太子的,宋英宗也早在仁宗生前便已经过继。弟弟可从来不曾过继给皇伯父,凭什么不能认自己的父母为父母?」含黛愤愤不平。 慈圣太后轻抚她头发,「好在母后终于有了这个名份,你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了。」 含黛依恋的在慈圣太后身上蹭了蹭,「我不稀罕长公主的封号,可我想光明正大的做您的女儿。我爹我娘早就中意我做儿媳妇了,只是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犹豫许久。我爹爹说了,只要我身家清白,便是庄户人家他也愿意为梦龙聘我过门的。我想有亲生爹娘,想有清清白白的身世,这样我才对得起爹娘对我的好,也对得起我以后的孩子啊。若我一直以义女的身份活着,世人或许会猜测我的出身,议论我的孩子,对孩子多不公平。」 「母后明白。」慈圣太后温柔似水。 崔太后人还没到安寿宫,已有内侍飞奔着过去通报了。崔太后是嫂嫂,慈圣太后是弟妹,便带了含黛和黄氏、唐梦芙一起出来迎接。唐梦芙小心的扶着含黛,姑嫂二人一起出现在殿门前。 崔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盛气凌人,可崔太后在看到含黛的那一瞬间,却魂飞天外。 眼前这女子纤秾得度,芳泽无加,和年轻时候宠冠宪宗后宫的宸妃简直一模一样。 崔太后腿一软,差点儿栽倒,赵氏和钱氏一边一个儿陪着她呢,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太后娘娘怎么了?」崔太后喘息一会儿,蓦然将赵氏和钱氏甩开,一步一步,向含黛走过去。 含黛姣好面容上挂着淡淡的、讥讽的笑意,端庄优雅的行礼,「阿娢拜见皇伯母。」 崔太后仿佛被火烧灼了似的,厉声喝道:「不,你不是阿娢!阿娢已经死了!」抬抬手,甄女史将宫中实录双手呈上,崔太后伸手接过,脸上浮起诡谲笑意,「宫中实录在此,你哄骗得了陛下,说服不了世人,说服不了朝臣。」 慈圣太后自后闪出,「她能说服我这位亲生母亲便足够了。」 崔太后讥笑,「弟妹,你以为随便找一个和宸太妃相像的人,便能让她成为皇室公主?没这么容易。」像仇人似的盯着含黛看了许久,命人去请皇帝和内阁大臣,「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兹事体大,刻不容缓,让他们速速过来。」 赵氏和钱氏急得跺脚。 唉,姊归长公主是从哪里来的不重要,不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和慈圣太后说说家常,催促立后大典么?怎么还真把姊归长公主当回事了?新帝莫说认一个姐姐,便是认十个八个姐姐也是他的事,和崔家有何相干?管这闲事做什么啊,赶紧把立后事宜商量好了,才是正事! 赵氏和钱氏先后想劝崔太后,都被崔太后甩开了。 崔太后就在殿外命人设了位次,居中坐在伞盖下,严阵以待,等着新帝和内阁大臣们过来。 慈圣太后面凝寒霜,和崔太后并排坐在一起,分庭抗礼。 虽是殿外,但气氛太过沉重,空气仿佛都凝结在一起了。 含黛有些不安,「妹妹,母后认我是按手上的纹路认的,大臣们会相信这些么?」 唐梦芙微笑,语气轻快,「放心,我有证据。」 含黛惊喜交集,「妹妹有什么证据?」她这一喜非同小可,声音发颤,不知不觉的提高,竟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宫中实录证明已经死掉的人,唐夫人能证明她还活着,她便是姊归长公主?宫女内侍女史等人都投来怀疑的目光。 崔太后目光如闪电一般射过来。 唐梦芙歪歪头,向崔太后调皮一笑。 她这一笑可爱之极,崔太后却没来由的背上生寒。 唐家这个丫头实在太可恶了,但凡遇上她,崔太后从来没有赢过,一回也没有。难道她手上真的有证据,能证明阿娢没死?崔太后心里都有些动摇了。 「唐梦芙,你有什么证据?」崔太后不紧不慢的问道。 唐梦芙展颜一笑,亲切甜美,「说两回怪麻烦的。不如您稍等片刻,陛下和首辅大人来了,您和他们一起听听?」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不仅新帝和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来了,连安王、成王也来了,齐国公和张勆也来了。 崔太后看到黑压压的来了这么多人,眉头拧成了一字形。内阁大臣多是孝宗皇帝手里用出来的老臣,对她这位孝宗遗孀自然尊崇,可安王谋立他的幼孙为帝失败,成王、齐国公、张勆和唐家是亲戚,难保不会因私废公,偏向姊归长公主……呸,什么姊归长公主,不拘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公主么,都可以随随便便认回皇室么?简直荒唐可笑。 「哀家未曾宣召安王成王,也未曾宣召齐国公、张大将军。」崔太后不满的道。 徐首辅态度非常的恭敬,笑容非常的真诚,「回太后娘娘,内侍赴文华殿宣召之时,恰巧安王殿下、成王殿下及老国公爷、大将军正在共议国事。因事关皇室血脉,关系重大,故此奉陛下口谕前来,共同做个见证。众志成城,戮力同心,也好早日找出真相。」 唐梦芙心中暗笑。 这位徐首辅做人也算圆滑了,知道新帝要认姐姐,崔太后不许认,他这做臣子的就算来了也是为难。所以他干脆多拉来几个人,要为难大家一起为难。 第二十章 唐梦芙冲张勆俏皮的眨眨眼睛。张勆仪态端庄,好像没有看到她似的,可那双如墨染般的眼眸中已是笑意闪动了。 崔太后脸色很不好,语气颇为生硬,「哀家没宣召的人请回。」竟然直接要撵安王、成王和齐国公、张勆祖孙走了。 徐首辅不知是觉得崔太后言行举止反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微微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新帝忿然变色,白皙的脸骤然变得通红。 方才徐首辅已经说过,安王等人是奉他的口谕来的。崔太后直接了当轰人,根本还是把他当成原来的平王,而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唐梦芙担心新帝出言顶撞崔太后,忙悄悄拉了拉慈圣太后。慈圣太后见机也快,醒悟到新帝不宜当着朝臣的面和崔太后争执,忙笑道:「皇嫂,安王和兴王等人即已经来了,便让他们留下,算作我宣召来的好了。」 崔太后怒极,口不择言,「你算什么……」脸孔紫涨,脸颊抽搐,隐忍半晌,硬生生把剩下的「东西」二字咽了回去。 慈圣太后强忍怒火和屈辱,似笑非笑,「我算什么?我算皇嫂的弟妹啊,我没算错吧?」 徐首辅等人神情多多少少的都有些不自然,颇觉尴尬。这崔太后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习惯了俯视别人,慈圣太后是陛下生母,同样也有太后的尊号,崔太后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如此折辱,未免太过目中无人。陛下怎么受得了? 众朝臣悄悄看向新帝。 新帝和姊归长公主站在一处,姐弟二人脸上是一模一样屈辱悲愤的神情,仰头向天,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俩长得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时此刻的神情却如同一人。 包括徐首辅在内的朝臣们都看呆了。 从小不在一起长大的龙凤胎,神情却相似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扑通」一声,新帝和姊归长公主同时跪在慈圣太后面前,同时伏在慈圣太后膝上,肩膀抽动,显然是在哭泣。 跪下的是两个人,但众人听到的是一个声音,说明两人是分毫不错同时跪下去的。这真是很神奇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做不到这一步啊。 「除了血缘,找不到别的解释了。」唐梦芙轻叹。 「给我两名身材相同的男子,经过至少一年的训练,或许我能让他们做到这一步。」张勆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唐梦芙身边。 唐梦芙仰起小脸,笑容惊喜又温柔。 张勆眸光柔和,悄悄握了她的小手。 唐梦芙也握了他的,两人十指纠缠,心里酥酥软软。 朝服袍袖宽大,众人又各有心事,也没人注意到他俩。 崔太后怒道:「皇室血脉事关重大,岂是面容相像神情举止相像便可以相认的?阿娢在靖和三年明明已经不幸遇难,这时无缘无故出来一个姊归长公主,让哀家如何承认?甄女史,把宫中实录给各位大人看。他们看过之后,便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姊归长公主,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徐首辅等人一一传看宫中实录,沉吟不语。 安王谋立他的小孙子为帝不成,一则恼怒崔太后不肯和他合作,二则恐新帝报复,这时趁机讨好新帝,大声的道:「这实录上写得明明白白,彼时乳娘和小女孩儿都烧成了焦炭。既已经烧成这样,如何辩论是不是阿娢本人?」 「有几分道理。」众人纷纷点头。 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是不是小郡主本人,有待商榷。 安王见众人大都同意他,心中得意,声音更加高昂,「我幼年之时曾见过陛下的祖母宸妃娘娘。姊归长公主的容貌和宸妃娘娘简直就是一个人,除非是嫡亲祖孙,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依我看,姊归长公主就是阿娢,阿娢就是姊归长公主!」 崔太后盯着安王,那目光仿佛要吃人似的,「你说了不算。除非你有真凭实据,否则便只能以宫中实录为准。阿娢已死,世上没有所谓的姊归长公主!」 「我做母亲的人,难道会认错自己的亲生孩子?」慈圣太后一手揽着新帝,一手揽着含黛,长长叹息。 崔太后皮笑肉不笑,「弟妹,你思女成狂,其情可悯。可我也不能因为你可怜,便允许你胡乱认闺女啊。你想认闺女便想证据拿出来,单凭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哀家不许朱娢上-玉-碟-」 崔太后一字一字带着煞气说出来,殿外刹那间一片寂静。 「我有证据。」女子清脆动听的声音。 崔太后听到这个声音,牙根儿庠庠,眼睛微咪,「你是她小姑子,必定偏向着她,你说的话不算。」 唐梦芙莞尔,「太后娘娘还是看看我手中的这纸供状吧。这是一个名叫陆生的内侍亲自供认的,上面有他亲手画押。」 唐梦芙恭敬呈上一纸供状,崔太后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便即撕得粉碎。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供状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但唐梦芙敢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站出来,可见这供状是很重要的。被崔太后这么一撕毁,证据就是没了,没办法恢复了。 「太后娘娘怎么撕了啊?」唐梦芙惊呼,声音里带了哭腔。 崔太后心中畅快无比,脸上的笑容愉悦多了,「哀家便是撕了又如何?你定是帮着你嫂嫂瞒天过海隐瞒身世的,哀家容不得你。」 「妹妹,是什么供状?」含黛忙问唐梦芙。 唐梦芙伸手抹眼圈,「是一个内侍的供状啊。这个内侍供状上写的是……唉,可惜供状被撕了,我现在就算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了。」 「供状上写的是什么?」安王关切的问。 「是啊,供状上写的是什么?」成王也好奇。 就连齐国公都缓缓开口,「孩子,你把供状上的内容说给我们听听,做个参详。」 唐梦芙抽泣两声,「供状上写的是……唉,那张供状一拿出来,我嫂嫂的身世是再也不会有人怀疑的了。陆生当年曾受过大行皇帝的赏赐,他不会写字,领赏赐时是按的手印儿,那个手印儿和供状上的手印儿一模一样,老刑名一比对便知道确实是陆生所供了……这么重要的供状被撕了,我想哭,呜呜呜……」 唐梦芙哭得跟真的似的。 张勆心疼,「夫人莫哭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一定要让舅嫂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唐梦芙虽然抹眼圈装哭,其实一直留意着崔太后的神情举动。见崔太后轻轻叹息一声,露出轻快满足的神情,唐梦芙嘴角微弯,哭得更加真心实意,「有了那张供状,再加上开棺验尸,是一定可以真相大白的啊。」 「开棺验尸?」张勆奇道。 唐梦芙点头,「对,开棺验尸。太后娘娘以宫中实录为依据驳斥我们,可若是开棺验尸,验出当年那被烧成焦炭、以阿娢名义下葬的小女孩儿根本和慈圣太后没有血缘,宫中实录便不足为凭了!」 徐首辅等人点头,「这话说得不错。开棺验尸,慈圣太后滴出鲜血,若鲜血不能溶于骨骼,那具尸身一定不是阿娢的。」 崔太后眼中闪过慌乱之色。 第二十一章 唐梦芙忽地惊喜的「咦」了一声,欢然道:「咦,这是什么,难道方才我拿错了?嘻嘻,果真拿错了呢,方才那是我随手写的几首小诗,这才是供状,这才是能证明我嫂嫂身世的供状。」 形势突然翻转,安王、成王等人尽是愕然。 唐梦芙笑容天真,殷勤的请示徐首辅和安王,「徐大人,安王殿下,这供状我还敢不敢拿给太后娘娘看啊?她若是再撕了可怎么办?」 安王最积极,「唐夫人,你若信得过本王,便先拿给本王看看,如何?」 唐梦芙面有难色,委婉的道:「这供状上所写的内容实在是……安王殿下,我是为了您好。」 安王作恍然大悟状,其余的人也是心中雪亮,知道这里面牵涉到宫庭秘辛,不便公布。 崔太后才轻松了没多大会儿,唐梦芙便来了这个反转,崔太后气得头晕,「供状拿来我看!」 张勆陪着唐梦芙一起到了崔太后面前,「方才太后娘娘已撕了张‘供状’,若再撕一张,未免太过劳累,臣等万万不敢。夫人,不如你将供状拿在手里,请太后娘娘随意观看。」他如一座玉山似的站在唐梦芙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分明是在防着崔太后。崔太后若再想撕毁供状,恐怕他便要不客气的出手了。 张勆言语恭谨客气到了极处,便是徐首辅也挑不出毛病,默默无言。 崔太后见周围一片静默,知道无人为她出头,心中已是烦乱。唐梦芙小心翼翼的将供状展开在她面前,崔太后不由自主投注目光过去,只看了数行,眼神已是大变,如被热火烧灼一般。 唐梦芙不许她再看,蓦然将供状收起,「太后娘娘看过了,这供状便交给首辅大人,提审陆生,朝臣公议,届时自然真相大白。」 崔太后厉声喝道:「回来!」 唐梦芙慢慢卷着供状,微笑看着她,「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崔太后胸口起伏,艰涩的开口道:「宸太妃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哀家仔细想想,你嫂嫂和宸太妃确实长得非常相像。或许,她们真有可能是嫡亲祖孙。」 「太后娘娘真有眼光。」唐梦芙甜甜夸奖着,眼睛弯成了可爱的小月牙。 崔太后恨不得抓着唐梦芙咬上两口方才解恨,却不得不生硬的笑了笑,「弟妹,你真的认得这是阿娢?你会不会认错了?」 慈圣太后握起含黛的双手,「我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子可以养在身边,女儿却不得不拜托太妃娘娘抚养,心中对小女儿着实思念的的紧。每回到未央宫看阿娢,我都无比珍惜,连阿娢手上的纹路我都认得。我女儿手上是十个斗,斗的形状各不相同,我每一个都记得。阿娢幼时我替她印过小手印儿,手印上的纹路和她现在的纹路上一样的,可以一一比对。」 安王、成王等人都听得呆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这时已完全相信了姊归长公主确实是新帝的龙凤胎姐姐,不约而同的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弟妹怎不早说?」崔太后嗔怪,「你若早说,也没有方才的误会了。」 慈圣太后淡笑,「一则我没有机会说,二则方才皇嫂执意不相信,我便是拿出阿娢幼时的小手印儿,皇嫂也可以说是我是伪造的,又或者是一怒之下给撕了。我到哪里喊冤去?」 崔太后被奚落得脸时红时白,时青时黄,「弟妹既认出来是亲闺女,做嫂嫂的便恭喜你了。」 「皇嫂不反对了?」慈圣太后故意问道。 「不反对了。」崔太后忍气吞声。 崔太后不反对,姊归长公主的身份得以确认,皆大欢喜。 新帝带着朝臣们告辞离去,唯有张勆不放心唐梦芙,也留了下来。 崔太后目光阴沉的落在唐梦芙身上。 唐梦芙乖觉,拿出供状展开,慢条斯理的先是撕成两半,继而撕成碎片。 她向着崔太后甜美可爱的笑了笑,那笑容明媚清丽,羞落万花。 崔太后一阵暴怒,心跳得仿佛胸膛已经容不下了。 她狠狠的、恼怒的瞪着唐梦芙。 唐梦芙笑得更甜,伸开小手,碎片飞飞扬扬散落于地。 「唐梦芙,你大胆!」崔太后脸上笼罩着浓浓的阴云,从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 高大英挺的男子身影站到了唐梦芙身边。 张勆。 张勆静静看着崔太后,如孤傲有力的山峰一般,给唐梦芙的是支持,给崔太后的却是无形的沉重压力。 「张大将军,你和你夫人很恩爱啊,当着哀家的面很会维护她啊。」崔太后咬牙道。 张勆神色淡然,「世上的夫妻不都是如此么?夫妻一体,无分你我。孝宗皇帝在世之时,对太后娘娘不也是百般维护。」 崔太后一阵晕眩。 快被眼前这对夫妻给气死了!一个比一个更无法无天! 「回宫!」崔太后怒冲冲的道。 赵氏和钱氏着急,不约而同低声催促,「太后娘娘,立后大典……」 崔太后一记凌厉的眼神瞪过去,好像要把这两个愚蠢的弟妹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赵氏和钱氏惊慌得如寒蝉般,哑然失声。 内侍宫女女官等人簇拥着崔太后,在一片肃杀蜿蜒远去。 唐梦芙冲着崔太后一行人的背影调皮的扮个鬼脸,张勆瞧着她这孩子气十足的举止,不禁微笑。 「妹妹,没想到你真的有证据。」含黛兴奋。 「芙儿,这回全靠你了。」慈圣招手叫过唐梦芙,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感慨万分。 唐梦芙淘气的笑,「我其实是诈她的,嘻嘻。」 陆生已死,唐梦芙仓促之间哪里拿得出能令人信服的证据?她不过是多了个心眼儿,陆生死后她当即便命人写了供状,按上手印儿,但这个供状只能拿来唬唬崔太后罢了。如果真到了徐首辅等朝臣的手中,恐怕说服不了他们。 反正唐梦芙的目的只是让含黛拿回她应有的身份。这个目的达到,那份「供状」也就可以销毁了,留着也没用。 「好孩子。」慈圣太后眼睛亮晶晶的,隐隐有泪花闪动。 「我福儿就是聪明。」黄氏得意之极。 「是我俩一起想的法子。」唐梦芙笑盈盈看着张勆。 「阿勆和福儿都是聪明孩子。」黄氏乐。 「阿勆,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和芙儿的这份情意,我母子三人永远不会忘。」慈圣太后情真意切的道。 慈圣太后确实应该感谢张勆。正是因为有张勆,归善大长公主才会想认含黛为义女,含黛的身世才渐渐浮出水面。如果没有张勆和唐梦芙,含黛就算能在唐家过得很安适,但母女相认是永世无望了。 张勆躬身道:「臣愧不敢当。」 唐梦芙笑,「太后娘娘,您不用记着我们,对我哥哥好点儿就行了。其实这个事情的起因便是我哥哥了,他非嫂嫂不娶,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啊。」说着话,调皮的冲含黛眨眼睛。 含黛满脸霞色。 慈圣太后乐呵呵,「对,这是梦龙的功劳,我这做岳母的得对梦龙好些。」 安寿宫一片欢欣。 第二十二章 含黛以朱娢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碟,册封姊归长公主,赐长公主府,唐梦龙为驸马都尉。本朝的驸马都尉位居超品,在侯之下,伯之上,年俸两千石。姊归长公主府在凤鸣坊,府邸需修整,所以含黛暂时还住在成贤街。 含黛的身世把柿子巷和诚勇伯府都给惊着了。 唐大爷和唐二爷也算是久经官场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唐大爷恍如梦中,「四弟,你和弟妹养大了一位公主。你俩在豫章乡下养大了一位公主。」唐二爷啧啧,「四弟,你这一儿一女,儿子娶了长公主,女儿嫁了大将军。两个孩子的婚事都是高攀啊。」 「没高攀。梦龙配得上含黛,芙儿配得上阿勆。」唐四爷不同意。 唐大爷、唐二爷忍不住一起笑了,「四弟你对你这一儿一女是信心十足啊。」拍拍唐四爷的肩,都很为他高兴。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高兴的,却又觉得惶惑不安,「没想到侄媳妇会是位长公主,没想到就这么和天家成了亲戚。以后见了侄媳妇该怎么对她啊?都不知道了。」 真的到了成贤街,见了含黛,大太太和二太太便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含黛忙亲自过来搀扶,「大伯母请起,二伯母请起,一家人便不必多礼了。」温柔和悦,一如往日。 黄氏脸色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心情愉快,「大嫂二嫂别这样。若是到了外头,该行国礼的时候自然是行国礼。自己娘儿们,在家里和原来是一样的。」 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便不拘束了,笑着打趣黄氏,「四弟妹,有个公主儿媳妇感觉如何?」黄氏乐了乐,「和太后做亲家,感觉挺好的。」众人哑然失笑。 诚勇伯和诚勇伯夫人一家也到了。 诚勇伯围着含黛转了好几个圈儿,「孩子,你是公主啊?」含黛语笑温柔,「外祖父,我还和原来一样的,您从前怎样待我,以后还如何待我便好了。」诚勇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够。从前我不大跟别人吹嘘,以后我得经常夸夸口了。我外孙媳妇儿是位公主!」 含黛不觉嫣然。 诚勇伯夫人拉着含黛的手,不放心的问:「孩子,你以后不会欺负梦龙吧?」含黛脸红红的,黄氏忙笑道:「娘,小两口谁欺负谁不行啊,两个孩子过得好不就行了?」陆氏打趣,「说不定咱们梦龙乐意被公主欺负呢,娘说是不是?」说得大家都笑了。 诚勇伯叫过唐梦龙,开他的玩笑,「梦龙你是驸马都尉,以后可就做不成宰相喽。」 唐梦龙一脸认真,「外祖父,我考进士做官是为了娶她,不是为了做宰相。」 这下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说起来还真是的,唐梦龙十八岁就中了进士,那纯粹是为了娶媳妇儿啊。对于别的年轻人来说,或许入阁封相才是毕生追求的目标,但唐梦龙从来不是。 「梦龙天生就是应该做驸马的。」诚勇伯感喟。 「外祖父,那我天生是应该做什么的呀?」唐梦芙和张勆并肩走进来,唐梦芙一脸快活的笑容,让人一眼看到心情便明媚灿烂了。 「福儿,你天生就是应该做大将军夫人的!」诚勇伯痛快又干脆。 张勆含笑向诚勇伯拱拱手。 唐梦芙嘴角上扬,低声问诚勇伯,「外祖父,您最近日子好过不好过呀?」诚勇伯愁眉苦脸,「别提了,你外祖母脾气越来越不好,外祖父日子不好过呀。」唐梦芙推心置腹,「外祖母年轻时候在乡下吃苦二十年,大不了您也吃上二十年的苦呗。到时候外祖母便心平气和了。」诚勇伯眼角抽了抽,「二十年?」太久了吧,想想就怕。 张勆和唐梦芙见过长辈们,坐下说话,屋里就更热闹了。 黄氏准备了丰盛的酒席。席间唐大爷心情高兴,多喝了两杯,笑容可掬的问唐四爷,「四弟,以前你这一房明明不走运,是什么时候起时来运转、鸿运当头的呢?」 「对,什么时候开始走运的?」唐二爷也笑道。 「从逃难的时候吧。」唐四爷微笑。 「怎么会是从逃难的时候开始的呢?」众人议论纷纷。 唐梦芙和张勆都想起了从前的事,相视而笑,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十指相握。 「我遇到你之后,运气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唐梦芙笑得甜甜蜜蜜。 「我遇到你之后,便想把你娶回家。」张勆声音低沉带笑,满目深情。 满室欢声笑语,这一瞬间他和她却看不到别人,听不到别人,眼里只有彼此。 自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两人心里甜甜的,暖暖的。谁能想到呢?彼时兵荒马乱,她只是无意之中被他救了,他只是无意之中和她肌肤相亲,那一刻的相遇,成就了这一生的缘份。 她遇到了他,之后的人生豁然开朗;他遇到了她,原本如荒野般苍凉的心境被水滋润了,处处春光。相遇,对他夫妻二人来说同样的幸运,同样的珍贵,他俩相亲相爱,彼此成就,相互成全。 诚勇伯忽然大力拍桌子,「梦龙小媳妇儿的身世大白了,哪天阿勆的身世也大白,那便痛快了!」 黄铎是个老实人,疑惑不解,「爹您是不是喝多了?阿勆有啥可身世大白的?」 诚勇伯带着酒意把黄铎拨开,「傻儿子,这都不懂。阿勆是定国公原配夫人所出的嫡长子,他根本不应该被过继出去,懂不懂?他的身世若是大白,便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了!」 「这么个身世大白啊。」黄铎恍然大悟。 唐四爷对唐梦龙使个眼色,唐梦龙会意,忙和唐四爷一起过去向诚勇伯敬酒,「外祖父,孙儿敬您。」把美酒放到诚勇伯手上,盼着他顾着喝酒,不要再说什么身世大白了。 诚勇伯笑着摸摸唐梦龙的头,「乖外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继续高谈阔论,「阿勆他应该是……」唐梦龙心里着急,忙用勺子舀了几个糯米小圆子送到诚勇伯嘴边,殷勤的道:「外祖父,这个酸酸甜甜的,可以醒酒。」诚勇伯才吃了糯米小圆子,唐梦龙便给他夹别的菜,总之就是不要他继续说话。 黄铎再老实也知道不对劲了,凑近诚勇伯,小声告诉他,「爹,别再说了,阿勆听到会伤心的。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些扫兴的事。」 诚勇伯酒意上来,嚷嚷道:「伤心管啥用?该是自己的,便抢回来啊。」 黄铎跟着唐梦龙一起喂诚勇伯喝酒吃菜,「爹,您吃这个,这个好吃。来来来,多吃点儿。」 诚勇伯嘟囔,「我就一张嘴,你俩这是干啥……」没嘟囔完,头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抬头看,眼前这人面如冠玉,目如寒星,正是张勆。 「阿勆。」诚勇伯带着醉意傻笑。 「外祖父放心,会真相大白的。」张勆递了醒酒汤到诚勇伯面前,简短的道。 新帝迎回姊归长公主,欣喜万分,赐百官宴于安庆宫。两宫皇太后赐命妇宴于安寿宫。 第二十三章 唐梦芙这位大将军夫人自然也是要来参加的。她到了宫门前,好巧不巧的遇到了杨氏。杨氏的伤看样子已经好了,脸色却很差,虽敷着厚厚的脂粉也显得很憔悴。见到唐梦芙,杨氏离着老远便堆起笑容,「咱们真有缘份,还没进宫便遇着了。」 唐梦芙理也不理,径自带着含笑、宛星迈步入宫。 杨氏咬咬牙,自身后小跑着追上来,「这又何必?你是聪明人,必定知道我这回能出定国公府的大门是因为慈明太后特地下旨宣召。我是慈明太后的人,你是慈圣太后的人,目前慈圣太后要靠着慈明太后的事还多着,不会肯为了你们出头的。不如咱们以后精诚合作,我不害你,你不害我,各自相安无事,如何?」 唐梦芙不由的莞尔一笑。 杨氏这个女人也真是稀罕少见,自信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还以为唐梦芙可能和她和解。 杨氏见唐梦芙头也不回,根本不理她,眼中闪过恼怒之色,愤而咬唇,「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不理会我。到了宴席之上,太后娘娘发了话,你还敢这样么?」 唐梦芙还是没理她,含笑气呼呼的回头,「叽叽喳喳的,有完没完?」 杨氏几乎没气死,「一个小丫头竟敢训起我来了?唐梦芙,你就是这么教丫头的么?莫说我是……莫说我是张氏族中的长辈,就算我是一个陌生人,身为官眷,你也不能指使小丫头骂我。我这便把事情说开去,让大家评评,究竟是谁没理。」 后面又追来了几位官家夫人,杨氏拉她们过来评理。 这几位官家夫人不想惹事,可但对于定国公府的家务事又相当好奇,竟然都原地停下,要听唐梦芙解释。有一位中年夫人说话还很直率,「杨夫人再怎样也是位国公夫人,你的侍女说她叽叽喳喳的,这不合适吧?」 唐梦芙和她们叙了寒温,笑着说道:「这天气还冷着呢,林间居然已经有鸟了,诸位请看。」向含笑使了个眼色,含笑会意,从地上捡了粒小石子抬手射入旁边的树上。破空声之后,两只黑色的小鸟自树枝飞起,啾啾啾的叫着,展翅飞向高空。 「叽叽喳喳,说的是这个。」唐梦芙笑道。 那几位夫人不好意思,「对不住,方才我们也并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若有疏漏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唐梦芙彬彬有礼,并没有得理不饶人。 那几位夫人陪过不是,快步走了。 唐梦芙揶揄的道:「含笑说的是鸟,某人却以为是说她,是不是也太爱自作多情了?」 宛星帮着唐梦芙恶心杨氏,「连奴婢这样的身份都不会拿自己跟只鸟比的。也不知有些人是有多蠢,别人说鸟,她偏以为是说她。」 杨氏被气得脸都青了。 「夫人,您别和唐夫人生这个闷气了。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让太后娘娘替您做主,比什么不强?」侍女见势不妙,忙苦口婆心的劝她。 杨氏脸色略和缓了些,「见了太后娘娘,便不是这样了。」 杨氏信心十足的见崔太后去了。 杨氏自从上次受伤直到现在,都是被关在定国公府的,不许随意出门。这回本来定国公要替她报生病的,但崔太后亲自派人宣召,推拒不得,才让她来了。 唐梦芙到了安寿宫,崔太后也在,杨氏已在崔太后面前站着了,一幅毕恭毕敬又受宠若惊的奴才模样。崔太后很难得的对唐梦芙露出笑脸,「杨夫人和她夫君定国公破镜重圆重温旧梦的故事你知道吧?这样的一段佳话,你这样的年轻人一定很喜欢,对不对?」 崔太后这分明是在逼着唐梦芙承认杨氏了。 慈圣太后和黄氏、含黛都替唐梦芙担心。 唐梦芙当然不可能点头承认,若是不承认呢,又有忤逆崔太后的可能。崔太后现在是瞪大眼睛要挑唐梦芙的毛病呢,言语稍微不慎,便有可能被她抓到把柄。 唐梦芙笑得天真烂漫,「什么破镜重圆重温旧梦,我不知道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太后娘娘可以讲给我听听么?」 崔太后拉下了脸。 黄氏和含黛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暗暗好笑。福儿这小机灵鬼把崔太后问她的问题,换成了她在问崔太后问题,这么一换,她便主动了啊。 「这段佳话哀家也没听说过。皇嫂,不如你讲给咱们听听,如何?」慈圣太后颇感兴趣的说道。 「我们洗耳恭听。」含黛和黄氏都笑。 崔太后没办法,只好吩咐杨氏把「佳话」讲一讲。杨氏不敢违命,忙把她和定国公早年间编过的那套说辞拿出来了。只是年头长了,她这位国公夫人事情又多,有些细节也记不清楚,磕磕拌拌,未免不大流利。 唐梦芙认真仔细的听着杨氏说话,时不时抛出一个她关心的问题,「媒人是哪位世交叔伯?贺客有哪些位?新婚次日认亲,你共见了多少位尊长?老定国公当时还在,他喝你的媳妇茶了么?」杨氏听她问得如此仔细,惊出了一身冷汗。 唐梦芙这是想做甚?用心险恶啊。 「有些细节,我也不大记得了。」杨氏歉意的、温柔的说道。 「这是你自己的佳话,那些细节岂不是应该在睡里梦里日日回味的么,怎么会不大记得了?」唐梦芙似笑非笑,声音比杨氏更温柔。 杨氏神色一滞。 安庆宫中,新帝心情愉快,下旨诸官员不必拘束,可尽情畅饮、叙话。定国公张克是勋贵,左佥都御史宋崇义是文官,两人的座位本离得甚远,但几杯酒下肚之后,不知是谁起哄,「定国公和宋御史本是至亲,十几年不来往,岂不生份了?不如趁着今天这大好时机,和好了吧。」 便有好事者「咦」了一声,殷勤请问:「定国公和宋御史是什么亲戚?为什么十几年不来往?什么,这二位大人竟然是郎舅?宋御史之所以十几年不和定国公来往,是因为定国公以妾为妻?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啊。」惊得连连倒吸冷气。 定国公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宫庭宴会上有人会公然谈论他的家事,不禁惊惶失措。 男人也八卦。定国公府的这些隐私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便虚心请教,知道的人便或小声或大声的讲述,场景热烈。 不少人向定国公投来轻蔑的、厌恶的目光。 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洁身自好。这世上喜好美色、纳妾置婢甚至流连于章台楚馆的男人多了去,但以妾为妻有违礼法,但凡稍微讲究点儿的人家都做不出这种事情。这些人因此看不起定国公,也就毫不稀奇了。 这席间的议论太过热烈,也传到了新帝的耳中。 新帝年轻,听了这事大概是感兴趣,命人把宋崇义传到面前亲自询问。宋崇义这口气已经憋了十几年,早就憋坏了,跪在新帝面前,满脸悲愤之色,「陛下,臣要告御状!定国公张克骗婚!他本是娶过妻的,却欺骗我宋家,说他尚未婚配,骗得我妹妹为妻!」 定国公的座位离新帝不远,宋崇义又语音高亢,所以他一字一字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围的人刷的一下子全向他转过脸,一道道目光如火焰般灼热的射到他脸上,定国公那般儒雅温文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第二十四章 定国公离席拜倒,额头冒汗,「陛下,臣并无骗婚之意,臣原配杨氏当时和臣失散了,生死未卜……」 宋崇义冷笑,「你既已娶过妻,和你失散了,生死未卜,向我家求婚时难道不应该把此事言明?为什么欺骗我家,说你从未婚配,这不是骗婚是什么!」 「我,我以为杨氏已经不在了……」定国公汗水一滴一滴滴到光洁可映人影的青砖地面上。 宋崇义大怒扬眉,厉声道:「你发妻即便不在了,难道不应该向我家言明,你求娶的是继室?张克,我宋家世代书香,我妹妹是先父先母掌上明珠,若知你已娶过妻,便是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将我妹妹嫁你为继室,填杨氏的房!」 新帝蹙眉听着,命大臣们畅所欲言。 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贾向曦站起身,仗义直言,「原配继室,差别甚大。譬如我贾氏族中若是嫡女,便只肯嫁做原配嫡妻,继室是万万不肯的。定国公向宋家求婚之前不肯声明他已娶过妻,那的确是骗婚无疑,请陛下予以严惩,还宋家一个公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都察院的官员,六部六科的官员纷纷附议。 一名急性子的青衣官员大声道:「头婚还是二婚,这差别可大了。明明娶过了却隐瞒不说,这就是骗婚,没什么好辩论的!」 「堂堂定国公府,居然骗婚。」不少官员都表示愤慨。 「定国公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骗婚啊?」有人奚落笑话定国公。 「我,我……」定国公汗出如浆,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宋崇义这怒火已憋了十几年,一旦爆发出来便不同寻常,眼神如电如火,「陛下,臣不光要状告定国公张克,还在状告他的父亲,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老定国公威名赫赫,世人敬仰,可当年定国公府向我宋家提亲时,婚事是他老人家主持的,他从没向我家说明实情,也是骗婚!」 定国公愕然抬头,「你告我也就罢了。任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罚我也好,总之我无话可说。可你怎地把我已经过世的老父亲也牵涉进来了?」 宋崇义厌恶得不想看他,大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的婚事也不是你自己能做主,必定是由老定国公主持。你先已娶了杨氏为妻,老定国公主持过你和杨氏的婚礼,又来我宋家求亲,对你之前的婚事却绝口不提,他这不是在欺骗我宋家,又是什么?」 「不许你累及先父的英名!」定国公大怒,跪直了身子,大声怒斥。 「老定国公做得,我说不得么?」宋崇义冷笑。 定国公脱口而出,「先父没有……」只说出这四个字,蓦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戛然而止。 定国公惶恐不安的向左边看过去。 他知道那是齐国公的座位。他想向齐国公求救。 齐国公高大而沉默,面无表情,对定国公那乞怜的眼神像是没看到一样。 定国公更加不安,求助的目光又往前移了移,落到张勆身上。张勆和齐国公紧挨着,容颜如玉,清冷似冰,举起酒杯慢慢饮干,品品滋味,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定国公下气的不行了。敢情宋崇义当众发难,不光指责他张克,还指责了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这两个人也能安安稳稳的坐着,就是不肯出面帮他说句话啊。 宋学士也离席跪下,「陛下,臣以为老定国公是无辜的。」 定国公大喜,激动的道:「对极了,先父清清白白,人品没有任何污点。」 定国公正要向宋学士道谢,谁知宋学士话锋一转,「臣之所以说老定国公无辜,是因为在老定国公生前,只有族妹宋夫人有世子夫人的诰封,杨氏却从来没有。也就是说,老定国公从未承认过杨氏的原配身份。」 定国公唬了一跳,脑子一热便辩解道:「您这么一说,好像我迎娶杨氏为妻不是事实一样。这可就不好了。我真的娶过杨氏……」 宋学士蓦然打断了他,「婚书由谁写的?媒人是谁?哪天问名纳采,哪天送的聘礼,哪天亲迎?参加婚礼的宾客名单,送贺礼恭贺你和杨氏新婚的礼单,还有杨氏的嫁妆单子,你能拿出来几样?」 定国公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宋学士问得太犀利了,定国公回答不上来。 宋学士深呼一口气,乘胜追击,「你和杨氏有一儿一女。儿子张劼比宋夫人的亲生儿子张勆年龄大,这个可以理解,女儿张洢比张勆小着三四岁,这个你怎么说?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先娶了杨氏,杨氏因故和你失散,生死未卜,你另娶宋夫人,宋夫人亡故后又和杨氏重逢,破镜重圆。那张洢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亲生的么?」 「阿洢自然是我亲生的。」定国公心中涌起屈辱之感,语气生硬的大声道。 定国公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蒙了。怎么回事,竟怀疑起张洢不是他亲生的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宋学士脸上现出讥讽的笑容,「张洢若是你亲生的,也就是说,我族妹宋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你已经和杨氏重会了!既和你所谓的原配发妻重会,为什么不跟宋夫人说,不跟宋家说,你和杨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忍下来了呢?杨氏在那几年当中,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在你身边?」 定国公心一阵狂跳,脑子嗡嗡作晌,跟个傻子似的直挺挺跪在那里,眼神涣散。 完了,他解释不了这件事,他实在解释不了这件事…… 「杨氏的嫁妆在哪里?」宋学士怒,提高了声音,「你贵为定国公府的世子,所聘娶的妻子必定和你门当户对,世家大族嫁女,嫁妆定然丰厚。你可敢把杨氏的嫁妆单子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定国公叫苦不迭。 杨氏哪有嫁妆。杨家那时清贫到家了,哪里办得起? 「登门祝贺你和杨氏新婚的有什么人?」宋学士声音愈加响亮,「你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成亲,必定大宴宾客,亲戚好友甚多。当时参加你和杨氏婚礼的都有哪些位贵客?」 定国公嘴唇青白,啰啰嗦嗦,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他和杨氏根本没办过婚礼,哪来的贺客? 宋学士和宋崇义心中忿恨,不约而同挪到定国公身边,一人抓了他左手,一人抓了他右手,同时逼问,「你根本没和杨氏成过亲对不对?没有婚礼,没有贺客,没有亲迎,没有嫁妆,你和杨氏根本什么也没有!无媒苛合!」 定国公被质问得快要哭了,眼泪汪汪的瞅着齐国公,向齐国公求助,「大伯父,您帮我说两句话。」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齐国公身上。 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是一家,张家的主心骨是齐国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齐国公不负众望,徐徐站起身,「我从来不知道张克曾迎娶杨氏为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全盘否定了定国公。 定国公哭丧着脸,「大伯父,我是您亲侄子……」您不帮我就算了,还得坑我不成。 第二十五章 「不仅我,张氏族中也从不知道张克除宋夫人之外,还有别的妻子。」齐国公又冷静的补了一句。 定国公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干,瘫坐在地上。 「张克,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的面,我问你一句话。」齐国公神色庄严,凛凛生威,「你若坚持认杨氏为妻,你的父亲老定国公便会背上骗婚的骂名。你父亲一生纵横南北,何等威风,你忍心败坏他的身后名么?」 「不,我不忍心。」定国公失神的连连摇头。 虽然老定国公不喜欢他,不欣赏他,但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定国公怎么舍得让老定国公被人唾骂?只要力所能及,他还是愿意挽回的。 张勆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到了齐国公身边。 张勆长身玉立,挺秀冷峻,一字一字慢慢的问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问你,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和杨氏真的成过亲么?杨氏真是你的原配发妻?你对我母亲从未坦诚相对,完全是骗婚?」 张勆目光如幽沉深邃的夜,定国公被他看得心里无端生出愧疚感。 「我很早的时候答应过杨氏,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以嫡礼相待。」定国公心底还在犹豫挣扎,话却已经说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一个以嫡礼相待!」宋学士冷笑。 「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以嫡礼相待。也就是说,最初你和杨氏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明媒正娶!」宋崇义一下子便抓到了重点。 定国公如被雷击,嘴唇颤抖的想要辩解,啰嗦了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新帝饶有兴趣的听到这里,微笑对徐首辅、叶次辅等人道:「朕年轻,从未经历过此等离奇案子。如何判断审定,还是徐卿叶卿拿个主意。」 徐首辅、叶次辅不得不答应了,心中暗暗叫苦。 定国公府这桩公案其实一点儿也不难查,事实太清楚了。如果这单纯是桩以妾为妻的案子,别说徐首辅叶次辅,就算一个稍微有点儿经验的县令都能审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可眼前这件事不单纯,牵涉到延寿宫的慈明太后,这就难办了。 定国公和杨氏那段所谓的佳话,明显是不能说服人的。但当年朝廷真就把国公夫人的封诰给杨氏了,为什么?因为崔太后啊。因为崔太后赏识杨氏,因为崔太后认定定国公和杨氏是破镜重圆,没有朝臣愿意在这么件家务事上违拗崔太后,于是杨氏的封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手了。 可怜宋夫人本是原配嫡妻,只因英年早逝,原配的名份被杨氏抢了,国公夫人的封诰被杨氏抢了。就连宋夫人的独养儿子张勆的世子之位,也被杨氏之子张劼给抢了。 张勆这位大将军,说来也是可怜。这般不世出的人才,亲生父亲半分不珍惜,所有的关注、疼爱都给了庶出的张劼。明明是定国公的嫡长子、世子,却得不到定国公的承认,在定国公府站不住脚。盖世英雄又如何,面对糊涂无能的父亲,只能无奈出继,寻求齐国公府的保护。 从前靖和皇帝在世,崔太后尊崇无比,有她护着杨氏,杨氏便高枕无忧。现在靖和皇帝去了,新帝登基,形势陡转。新帝唯有一姐姊归长公主,姊归长公主唯有一个小姑子,这小姑子便是张勆的夫人了。新帝要为张勆出这个头,于公于私,都属人之常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徐首辅随意选择,他不会多管这闲事。但现在事情已经摊开了,捂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徐首辅是孝宗皇帝时入仕的老臣。从感情上讲他更偏向崔太后,虽然杨氏的所作所为令他不齿,但为了崔太后的面子,他更愿意维持现状,不作任何变更。但现在宋崇义、宋学士站出来了,张勆站出来了,连德高望重的齐国公也站出来了,大势所趋,由不得徐首辅。 但徐首辅还是很为崔太后着想的,有意把崔太后撇清了。 他客气的问定国公,「以你方才所讲述,老夫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年轻时你许诺过杨氏,将来以嫡礼相待。宋夫人过世后,你不愿做失信之人,便生出了扶正杨氏的念头。但寻常士人想以妾为妻尚且不可得,你贵为定国公,嫡庶之分牵涉到爵位继承,律法严禁,当然更不可能了。你因此苦恼,向亲友诉苦,亲友误将你的以嫡礼相待传为你曾娶杨氏为妻,不知怎地传到了慈明太后耳中。慈明太后深信不疑,欣赏这段破镜重圆的佳话,特宣召杨氏入见,予以嘉奖。朝廷也因此给了杨氏国公夫人的封诰。你因故不敢向朝廷言明,将错就错,认下了杨氏这所谓的原配嫡妻。不知老夫猜测得可有道理?」 徐首辅还真是圆滑,他这番话不光把崔太后撇清,连定国公都被说得完全是出于误会和无奈,根本不是有意骗人,当然更不是有意欺骗崔太后。 定国公踌躇片刻。 他虽糊涂,但眼下这个形势他也看清楚了。张勆和宋家早有准备,齐国公站在张勆这边,今天一定会真相大白。事到如今,他保不了杨氏的国公夫人之位,也保不了张劼的世子之位,能保住他自己还是定国公就算烧高香,应该知足了。徐首辅这番说辞已经很向着他、把他撇得很干净了。这时候他若是再跟徐首辅作对,未免太过不识时务。 定国公在深思,其余的大臣们在旁围观,异常安静。 定国公心在滴血。他舍不得啊,他舍不得杨氏做不成国公夫人,更舍不得张劼做不成世子。张劼打小身子就不好,既不能上战场厮杀又不能用功读书,他不做世子还能做什么?可怜的张劼。 「我,我心中常觉愧疚……此事虽属误传,但欺骗了太后娘娘,欺骗了族人、朝臣,全是我的错……」定国公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他是真的很难过。明明他两个儿子一个做世子继承国公府,另一个能征惯战建功立业赐大将军府,两个儿子各得其所,何等完美。现在国公府也要给能干的儿子了,孱弱的儿子什么也没有,做父亲的心疼不心疼。 但是没办法,被逼到这个地步了,不承认也不行了…… 众人哗然。 所谓的破镜重圆是「误传」!杨氏本是定国公的妾侍,硬是因为种种「误会」得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命,做了十几年的超品夫人!这叫什么事。 不少官员义愤填膺的议论,「一个妾侍有了诰命,做了超品夫人,荒谬之极!」「我等文官家中没有爵位,还不能以妾为妻呢,凭什么定国公能为小妾请到封诰?他这个夫人关系可大着呢,立杨氏为夫人,杨氏所出妾生子便成了世子!张大将军这真正的嫡长子反被挤出定国公府了!」「不像话,实在太不像话!」 更有人挺身而出向新帝进言,「陛下,臣以为应当拨乱反正,把国公夫人的封诰还给宋夫人,世子之位还给张大将军!张大将军是定国公嫡长子,这世子之位非他莫属!」 「可张大将军过继了啊。」有人反对。 第二十六章 「你懂什么?嫡长子不能过继!张大将军过继,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真相大白,没有拨乱反正,杨氏褫夺夫人封号,张劼庶出,张大将军便是嫡长子。自古以来没有嫡长子过继的道理。」 张博忙站起来大声道:「我虽爱惜阿勆,但阿勆若为定国公嫡长子,万万不敢要求定国公割爱!」 「太好了!」张博这是同意把张勆还给定国公府了,不少人拍案叫绝。 因为所有当事人全在场,也因为案情太过清晰,所以徐首辅、叶次辅等内阁大臣商量了下,意见一致的向新帝建议:一、杨氏本定国公张克妾侍,冒立为夫人,乃朝廷之耻,立即褫夺夫人封诰;二、杨氏所生子张劼乃庶子,有嫡长子张勆在,庶子不得袭爵,收回世子封号;三、张勆乃定国公原配夫人宋氏嫡子,应立为世子;四、定国公以妾为妻,乱朝廷法度,理应严惩,但念其勇于认错,且事出有因,故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徐首辅把这些话一说,在座的大臣有不少人肚中暗笑,觉得徐首辅未免太过圆滑。一方面逼不得已要拨云见日补偏救弊,一方面又力求尽量少得罪崔太后,以至于连定国公都轻轻放过了。 定国公欺世盗名这么多年,让一个小妾做了十几年的国公夫人,他该不该重罚?当然应该啊。这个罪行很严重。定国公府富贵,罚俸三年对于定国公不过是手头略感不便而已,这算什么惩罚了?可这件事真相大白本就损了崔太后的颜面,若再严惩定国公,崔太后脸上更是过不去。内阁大臣们这也是无奈之举。 新帝在意的只有前三点,定国公是否要受到严惩无关紧要,欣然同意。 宋学士和宋崇义流下激动的泪水,「宋家的冤曲终于得到了伸张。」 齐国公感慨万分,「张家因为这件事也烦闷十几年了。陛下,臣以为众位学士都在,不如当场拟旨,当场颁旨,公告天下,令朝野尽知。」 新帝微笑准了。 旨意拟定,当众宣布,定国公谢了恩,垂头丧气的跪在那儿,万念俱灰。 不少人向张勆道贺,称呼已由「张大将军」改为「张世子」了。 宋学士和宋崇义虽对定国公不满,但定国公毕竟是张勆的亲爹,不便折辱,可杨氏他们就不肯放过了。宋崇义向新帝请求道:「这杨氏现正在安寿宫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参加宴会。臣请充任宣旨官,至安寿宫宣旨,立即褫夺杨氏的夫人封号!」 新帝初登宝座,极是谦和,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也没有独断专行,而是温和询问徐首辅等人的意见。徐首辅真心觉得不必要,委婉的提出可以等宴会散了再到定国公府宣旨,以免惊到两宫皇太后。徐首辅这理由堂皇得很,无奈宋学士也是官场老手,说起场面话来不逊于徐首辅,说此次宴会乃陛下为姊归长公主所举办,长公主高贵优雅,乃天下仕女的表范,岂是杨氏这种身份的女人所配参加的?两宫皇太后若知道真相,一定不愿让杨氏玷污了长公主回归皇室后的第一次盛宴。故此不可拖延,宜立即宣旨。 官员们分成两派,一派同意徐首辅的意见,认为不必惊动两宫皇太后,其实就是不想当面给崔太后难堪;另一派认为皇太后、长公主高贵,杨氏卑贱,杨氏在安寿宫多留一刻便是对皇太后和长公主的不敬,应立即阻止。 两派争执不下,新帝也为之踌躇。 徐首辅询问张勆,「张世子,你以为如何?」 张勆神色淡然,凉凉的道:「自从杨氏被立为夫人直到今天,已经十四年过去了。十四年我都等了,哪差这么一时半刻?」 饶是徐首辅已久经官场,这时也羞红满面。 这桩案子的受害人是张勆,十四年来张勆是怎样一天一天忍耐过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大臣们在这争了半晌,争来争去都说的两宫皇太后,张勆的心情有谁体谅? 就是张勆的这一句话,让徐首辅都改变了立场,同意宋学士、宋崇义立即到安寿宫宣旨。 新帝欣然允许。 宋学士、宋崇义捧了圣旨,面色庄严又兴奋,由内侍引着奔安寿宫去了。 定国公还跪在地上呢,新帝已经叫他起来了,他死气沉沉的跟没听见一样。 张勆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起来吧。」定国公茫然的抬起头,「阿勆,以后你回府和爹一起住吧。太夫人日夜思念你,爹也很想你的。」张勆不置可否,手腕用力将定国公拉起来,微笑道:「舅舅到安寿宫宣旨,杨氏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定国公略想了想,手脚冰凉,「坏了!她一定受不了,大吵大闹,说不定还会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若传到陛下耳中,说不定会治她的罪!」 张勆讥诮的看着他,不说话。 定国公惭愧脸红,央求的道:「阿勆,我实在不放心她,你陪我过去看看她好不好?」 张勆一阵恶寒。 张勆和齐国公小声说了几句话,齐国公道:「你去看看也好。」张勆点点头要走,齐国公忽道:「一起去。」张勆自然没意见,向新帝禀明了,和齐国公、定国公一起离席赴安寿宫。 安寿宫里,杨氏对安庆宫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正矜持又得意的向唐梦芙炫耀,「你和阿勆年轻不通世务,我做长辈的也不和你们计较。以后你俩不要再狂妄胡闹惹怒我了。我岂是好惹的?不过是看着你俩年纪幼小,不和你俩一般见识罢了。你小孩子不懂事,反狂起来了。你莫要看不起我。便算我没本事,崔太后岂是好惹的?崔太后始终是向着我的,你无论如何比不了。」 「背靠崔太后,你一生无忧了啊。」唐梦芙讥笑。 杨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越加得意,「我就是靠着崔太后怎么了?张氏宗族看不上我,太夫人看不上我,但只要崔太后支持我,他们便拿我没有办法。我知道你现在是陛下的亲戚了,可陛下不也得听崔太后的?你神气不起来的,把你那些小心思赶紧收起来吧,快别叫我笑掉大牙了。」 唐梦芙嘴角轻扬,「陛下也要听崔太后的?」 杨氏叹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不听,那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以为陛下登了基,他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大行皇帝那般英勇神武,崔太后要告他不孝他也是怕的,何况今上?今上不是崔太后亲生的,那他更要做出孝顺的模样来,越发尊敬崔太后,这个道理你都不懂?」 唐梦芙失笑。 杨氏这还真是把做皇帝的人都给看死了啊,认定皇帝没出息,都要听命于崔太后。 两位身穿红色官服的官员由内侍引领着进来了。 「舅舅。」唐梦芙见到这两人,一双明眸晶莹闪亮,欢然叫道。 杨氏好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回头,见到来人是宋学士、宋御史,不禁脸色煞白,「他们,他们来做什么?」 唐梦芙笑咪咪的,「你长着眼睛没有?没看到舅舅手里捧着圣旨啊?必是来宣旨的。」 第二十七章 杨氏脸先是惨白,继而一阵潮红,「宣什么旨?太后娘娘在此,不经太后娘娘同意,宣的什么旨?」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唐梦芙惊讶的瞅了她一眼,啧啧道:「你不傻嘛,瞧见宣旨官员到了便知道对你不利,这便叫唤起来了。」 杨氏胸膛起伏,脸色变幻,忽地像兔子一般蹿了出去,看样子是要往崔太后身边跑。 唐梦芙冲含笑努努嘴,含笑后发先至,手像铁钳似的抓住杨氏,「不许跑!我家姑娘正跟你说话呢,你连道别也没有,扭头就跑,简直不把我家姑娘放在眼里。看我不把你抓回来!」 杨氏差点儿没气死,「我是超品国公夫人!品级最高的外命妇,不是你家姑娘比得了的!」 含笑撇撇嘴,干干脆脆的道:「你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超品夫人加起来也没用,还顶不上我家姑娘一根儿小手指头!」 杨氏脸都青了。 唐梦芙笑盈盈的拉杨氏,「来来来,这旨意定是给你的,快来接旨。」 杨氏拼命挣扎,「我不接,我不接……」 唐梦芙啧啧,「陛下的圣旨你不想接就不接了,你可真是不把陛下这万乘之尊放在眼里。你眼里就只有崔太后啊?」和含笑一起拉住杨氏,把她带出殿外,带到了宋学士、宋御史面前。 宋学士和宋御史由内侍引领着到了安寿宫,已经引起了众命妇的注意。唐梦芙把杨氏带出来之后就更是人人瞩目了,都向这边张望。 宋学士手中捧着圣旨,容色端庄,「定国公府杨氏接旨。」 「快接旨。」唐梦芙提醒。 杨氏竭力挣扎,「不,没经过崔太后的同意,这旨意不算……别拦着我,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 含笑抬脚在杨氏腿上猛踢,杨氏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命妇们更加奇怪,有好奇心重的人已经起身出来想看热闹了。 「不,不……」杨氏连连尖叫,声音尖利得几乎把人耳朵震聋了。 这下子有许多年轻命妇再也忍不住,纷纷出殿。 张勆和齐国公、定国公才到安寿宫门口便听到了尖叫声。定国公跺脚,「唉,果然不出我所料,她还是没能忍住!」来不及跟齐国公和张勆打招呼,拨腿便跑。 张勆半晌没说出话。 齐国公安慰的拍拍他,「他也未必多爱杨氏,或许只是担心杨氏失态,丢了定国公府的脸面。」 张勆沉默片刻,和齐国公一起不疾不徐的走入安寿宫。 杨氏正在发疯,定国公死活按不住她,唐梦芙在他俩身边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哎,要不要我帮忙呀?需要我帮忙千万莫客气,只管开口!」定国公急得满头汗,「芙儿你来帮我按住她。」唐梦芙扎愣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细声细气的道:「怎么按呀?我不会。」 张勆眼神本有些沉郁,见到唐梦芙这调皮模样,心情不知不觉便轻快了,嘴角微弯,眼角带笑。 齐国公也微笑,「芙儿这般俏皮爱捣乱,平时常能逗你开心吧?甚好。」 定国公捂不住杨氏的嘴,杨氏的叫声响彻殿外,「不,这不是真的!我是受过朝廷封诰的超品夫人,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不经太后娘娘同意,谁也不能褫夺!夺我的封诰就是侮辱太后娘娘,夺我的封诰就是陛下不孝……」 定国公魂飞魄散,一时心慌,反手重重打了杨氏一记耳光,「你给我闭嘴!」他心里实在着急,这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杨氏脸颊高高肿起,原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清秀佳人马上丑陋得不能看了。 这一巴掌倒是把杨氏打醒了,她呆呆望着定国公,流下泪来,「国公爷,宋家的人骗我,说我的夫人封号被陛下褫夺了……」定国公狠狠心不去安慰她,涩然道:「宋学士和宋御史没骗你,你的夫人封号确实被陛下褫夺了。这是群臣公议的结果,你不服气也没用,快接旨谢恩吧。」 杨氏手死死抓住定国公,一脸的不能相信,「为什么会这样?十几年了,我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为什么忽然要夺走?」忽然转头看向宋学士和宋御史,满腔仇恨,咬碎银牙,「是这两个人和咱们作对,是不是?呸,宋家的人就是看不得我好,他们看不得我好,要把我的夫人之位抢走!」 宋学士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杨氏,「我们宋家抢你的夫人之位?舍妹是张克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宋家用得着抢你的?」 宋御史啐了一口,「呸,你这贱婢给我妹妹洗脚也不配!婢作夫人十几年,你也享受够了。现在就是要把你打回原形,让你再做回张克的妾,看你如何挨日子。」 「不,我打死也不要。」杨氏拼命摇头,泪水横流,那张肿起来的面庞愈觉可怖可憎,「我做惯国公夫人了,我威风十几年了,让我再退回去做妾还不如杀了我!」 「想死?哪有这般容易。」优雅又冷酷的男子声音。 这声音如珠如玉,异常动听,但杨氏听在耳中却啰嗦起来了,浑身颤抖,恐惧到了极处。 她战战兢兢顺着这声音看过去,只见秀挺隽美的青年人面容沉静冰冷,正是张勆。 杨氏一声尖叫,像看到了鬼似的往定国公怀里钻。定国公心中不忍,揽杨氏入怀,眉头微皱,勉强笑了笑,「阿勆,她已经吓成这样,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张勆神色淡淡的,「别忘了她现在只是你的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堂堂定国公公然抱着个小妾,像什么样子。」 定国公被张勆说得恼羞成怒想要发脾气,「你就这么和你爹说话?还记不记得孝道两个字怎么写?」 唐梦芙乖巧的笑,「公爹,阿意曲从陷亲于不义,这才是不孝。像世子这样坦白直率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才叫孝顺呢,您说对不对?」 齐国公哼了一声,「有些人自己行事不谨慎,令自己一世英名的父亲死后蒙羞。他不怪自己不孝顺,还有脸挑剔起别人了。」 定国公被骂得灰头土脸,无言以对。 他确实不孝顺,确实让他那已经过世的亲爹老定国公死后蒙羞,方才还被人告了个有意骗婚呢。 「皇太后宣尔等入见。」内侍过来宣召。 一行人随着内侍进殿,虽然定国公死死抓着杨氏,但杨氏拼命挣扎,还是被她挣开了,跪爬向前,哀求崔太后,「太后娘娘,臣妾这国公夫人的封号是从您这里得到的,如今若被收回,臣妾死不足惜,太后娘娘您却会颜面扫地啊。」连连叩头,只盼崔太后能够救她。 崔太后脸色很不好,冷笑道:「新帝才登基,便要给哀家脸色看了么?」 慈圣太后好言相劝,「皇儿孝顺,断断不会如此。皇嫂,咱们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好么?别人暂且不提,老国公爷也在此,他老人家公平坦荡,世人皆知。」 齐国公和皇家有亲,辈份高,若论起亲戚,崔太后和慈圣太后都要叫声舅舅的。 慈圣太后搬出齐国公,崔太后倒不好太刻薄了,勉强抽抽嘴角,算作一笑。 第二十八章 唐梦芙笑盈盈出列,「太后娘娘,方才这杨氏说的话不对,我要反驳她。杨氏说她国公夫人的封号是从慈明太后这里得到的,这话先就大错特错。国公夫人的封号属朝廷名器,自有有司公论,又岂是慈明太后可以因为私交随意给人的?慈明太后深明大义,断断不是这样的人。我要为慈明太后正名。」 「这话说的极是。」慈圣太后极是赞成。 崔太后脸色也好了点儿。 毕竟唐梦芙这话还是在赞美她歌颂她的。 唐梦芙再接再厉,「杨氏说国公夫人收回,慈明太后颜面扫地,这完全是胡扯。慈明太后的颜面和她老人家本人有关,和陛下有关,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杨氏,不过是定国公府一个小妾,她的所作所为连定国公府都不能代表,怎地就能让慈明太后颜面扫地了?杨氏这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对极。」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等人都为唐梦芙喝彩。 唐梦芙得意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呢,杨氏有一句话倒是真说对了。我是万分赞成的。」 「哪句?」张勆往她身边挪了挪,鼻间闻到小娇妻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一阵心醉。 「哪句?」众人都好奇。 唐梦芙笑得狡黠可喜,「她就说对了一句话,就是那句她自己死不足惜。」 「噗……」不少人撑不住笑了。 可不是么?杨氏其余的话全是胡扯,就这一句话说对了! 「你,你……」杨氏脸色灰白,柔弱无助的靠在定国公身上,浑身颤抖,楚楚可怜。 张勆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区区一个小妾而已,竟敢当众靠在我父亲身上,是想让我父亲得一个好色无耻之名么?其心可诛!」 张勆这么一说,众人都奇怪的看着定国公和杨氏。 定国公虽然觉得杨氏很可怜,但众目睽睽,他也不敢造次,忙把杨氏推开,板着脸训了两句。 杨氏伤心欲绝。 她被褫夺了夫人封号还不算,定国公也对她不好了,当着这么多的人,丝毫不顾忌她的面子,就这么把她推开了,还训斥她…… 「太后娘娘。」杨氏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崔太后身上了,哀哀哭泣着,向崔太后求救。 张勆推了定国公一把。 定国公无奈,只好磨磨蹭蹭的上前,吞吞吐吐把方才徐首辅那番鬼话给说了一遍。定国公说完之后,齐国公缓缓的道:「张克今天总算良心发现,说了真话。」 齐国公说话是很管用的。他这一句话就好像定国公写了张供状,他审核过后,拿过印泥,给盖上了一个鲜红的印章。他盖了章,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 有皇帝的圣旨,有定国公的亲口承认,有齐国公加盖的这枚印章,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再也不可能有所反复。 崔太后有些犹豫,沉吟不语。 她不想惯着新帝,可定国公亲口承认了,齐国公代表张家表态了,她就算不服气,又能怎样? 唐梦芙笑得很甜,「我听了这个故事,觉得慈明太后真是位心地单纯善良的老人家呢。她听到传言便信以为真,并非她轻信,而是她喜欢这种温暖团圆的人和事,最乐意看到的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一听便被感动了啊。」 慈圣太后和姊归长公主也赞美起崔太后,众人七嘴八舌,把崔太后夸成了一朵花。 崔太后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哀家的确不是轻信,是太喜欢成人之美了。」自己对自己评价挺高。 唐梦芙把崔太后哄得高兴了,趁机说道:「您心思太过单纯,这杨氏正是利用了您的单纯善良,才屡屡生事的。杨氏出身太过微贱,她自称是您给了她夫人的封号,让她跻身于外命妇之列,这不是毁您的名声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收了她什么好处,所以替她遮盖遮掩呢,您冤不冤?」 「她敢!」崔太后大恼。 崔太后阴沉沉的目光落在杨氏身上,如乌云压顶一般,杨氏惊骇万分,几欲晕去。 「没有,不是这样的……」杨氏弱弱的分辩。 崔太后盯着杨氏看了许久,一声冷笑,「明明只是一个小妾,却打着哀家的旗号招摇撞骗,可恶极了!来人,将这杨氏驱逐出去,哀家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 「是。」有宫女过来带杨氏。 杨氏还想哀求哭泣,定国公唯恐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重重在她颈中一击,杨氏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两个宫女抬着杨氏出去了。 杨氏真可怜,上回就是直着进去,躺着出去。这回又是。 张勆随着齐国公、定国公等人告辞了。 众人向唐梦芙道喜,「恭喜恭喜,以后要称呼你为世子夫人了。」 唐梦芙一一道谢,被众人劝了几杯酒,脸色酡红,愈觉动人。 「恭喜你,表嫂。」杨沅随着舞阳侯夫人一起的,也过来向唐梦芙道喜。 杨沅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毕竟年青,有脂粉遮盖,到也不太明显。 「多谢你,阿沅。」唐梦芙大大方方的道。 杨沅银牙轻咬朱唇,低声道:「张劼向我求过几次婚,我每回都拒绝了。」 杨沅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唐梦芙不动声色,微笑看着杨沅,什么也不问。 「世事是多么的难测啊。」杨沅轻轻笑起来,「小时候我以为表哥会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到我长大后,张劼却成了世子。今天世子又还给表哥了。」 杨沅这话还是难懂,唐梦芙却和气的道:「杨沅,不要拿你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拍拍杨沅,唐梦芙转身走开了。 杨沅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怔怔落下泪来。 黄氏好不容易才有了和唐梦芙说话的机会,「福儿啊,你和阿勆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今天的事全是你俩安排的吧?」 唐梦芙一乐,「哪能呢?帮我俩的人可多了。张家和宋家差不多全体出击了,还有哥哥嫂嫂,还有皇帝陛下。」 黄氏上下打量唐梦芙,心花怒放,「我家福儿有福气,以后是世子夫人啦。」 想到唐梦芙现在是世子夫人,以后还会是国公夫人,超品命妇,黄氏就乐得合不拢嘴。 唐梦芙也很开心,咧开小嘴笑,「您都特特的给我起名福儿了,我要不带点儿福气,都不好意思做您闺女了,嘻嘻。」 含黛也笑盈盈的过来了,「妹妹,恭喜恭喜。」 黄氏忽地想起一件要紧事,「福儿,阿勆做了世子,你俩是不是要回定国公府了?太夫人不喜欢你,会不会难为你啊?」 含黛抿嘴笑,「娘,您还担心太夫人难为妹妹啊?莫说太夫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便是她还活蹦乱跳的,能沾到妹妹一丝一毫的便宜?」 黄氏沾沾自喜,「那是,我福儿多聪慧。」 含黛体贴,命宫人盛了酸酸甜甜的醒酒汤过来给唐梦芙。唐梦芙道谢接过来慢慢喝了,肚里暖洋洋的很舒服,愉快的道:「不一定呢。我在大将军府住得多自在,里里外外都是我当家,没人敢对我说个不字儿。一旦回了定国公府,我便只是世子夫人了,有时候难免要听命于人。退一步说,就算府里还是我当家,也要面对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第二十九章 含黛道:「妹妹想回就回,不想回便找个借口还住大将军府,随你的心。」 唐梦芙莞尔,「嫂嫂是公主了,这说话的语气果然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含黛笑,「可不是么?我自己都觉得我比从前神气多了呢。娘,您说对不对?」撒娇的问着黄氏。 黄氏替她掠掠鬓发,溺爱的道:「那是自然。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都神气,没人敢惹。」 唐梦芙表示嫉妒了,「娘对嫂嫂比对我更好呀。娘,都是您的孩子,您不是应该一碗水端平么?」 含黛忙捧起大肚子,「妹妹,你也像我这样,包管娘会对你更好。到时候你就不用嫉妒我啦。」 唐梦芙嗤之以鼻,「我才用不着。嫂嫂把小侄子生出来之后,娘的心思便全部放到小孙子身上了,到时候嫂嫂还不是像我一样失宠了?」 黄氏乐呵呵把唐梦芙和含黛揽在怀里,「不会失宠。你俩就算以后当了娘,当了祖母,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一辈子不会失宠。」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啊。」唐梦芙和含黛嘻嘻笑。 又有几位夫人来向唐梦芙道恭喜,唐梦芙陪那几位夫人说话去了。 宴会结束之后,定国公把张勆和唐梦芙叫到一起,「阿勆,芙儿,跟爹一起回家。太夫人可想你俩了,快回家让太夫人高兴高兴。」 张勆一笑,「你确定太夫人看到我和芙妹妹会高兴?」 定国公脸一红,「当然会高兴了。阿勆你别误会,太夫人并不是不疼你,她只是年龄大了,想过太平日子。哪怕是错了,她也愿意将错就错,不愿再生风波。」 唐梦芙谦虚的请教,「一般来说,要是大人教小孩子,教的都是知错就改。可太夫人和父亲的做法却是一错再错,习所见闻,积非成是。那我们以后教导孩子,是要他们有了错便改呢,还是错了就错了,可以理直气壮继续错下去?」 定国公无奈的看看唐梦芙,「你这孩子怎么……唉,你也是亲家和亲家夫人娇惯大的姑娘,父母养得太娇,说话丝毫也不委婉。咱们定国公府是世家大族,你要谨言慎行,遵守规矩,以后让你婆婆教教你……」 张勆脸色骤然大变,怒容满面,「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母亲已经仙逝,如何能教芙妹妹?」 定国公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眼中闪过慌乱之色,「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张勆冷笑,「你的意思是什么?方才你所说的‘婆婆’,指的是杨氏对不对?她已被夺了国公夫人的封号,依旧成了你的妾侍,在你心目中还是所谓的‘婆婆’?」 定国公面红耳赤,「我,我一时说岔了……不习惯……」 张勆墨眸之中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你以妾为妻就是不守规矩!你这做长辈的都不守规矩了,却想拿所谓的规矩来约束我的妻子,休想!」 「阿勆你这孩子……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定国公又气又急。 张勆愤慨而痛心,如鲠在喉,非吐不快,「我七岁便只身上战场了,十几年来我爹都没有教过我,没有管过我,我怎么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说话?」他怒火升腾,眼睛不知不觉已是血红,神色却是悲凉。 唐梦芙一阵心疼,低声道:「可怜的阿勆哥哥。」 定国公也不是全无心肝,方才张勆顶撞他,他气急败坏;但张勆一伤心,他也难受得想哭,「阿勆,爹也不愿意这样的。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跟爹回家吧,爹不怪你了。」来拉张勆的袖子。 张勆厌恶的把他甩开了,生硬的道:「你若再抬举杨氏,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定国公少气无力,「好好好,听你的,杨氏是我的妾侍,别家的妾侍怎样,她也怎样。我不抬举她,我肯定不抬举她。」 张勆还要再说什么,唐梦芙笑盈盈挽着他的胳膊,「没事的。世子,如果公爹再抬举杨氏,咱们便把族里的长辈和伯祖父请过来,咱们说话不管用,难道伯祖父说话公爹也不听了?」 定国公最怕的就是齐国公了,闻言又是皱眉头,又是唉声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定国公府的事咱们自家人商量着办就行了,惊动老人家做什么?」瞅着唐梦芙和张勆这般亲热,很不顺眼,「阿勆,你在安寿宫说过我什么?你再看看你。」嫌弃的指指张勆被唐梦芙挽着的那只胳膊。 「我们是夫妻啊。」张勆和唐梦芙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定国公鼻子差点儿气歪了。 他简直拿这个儿子和这个儿媳妇没办法了!迟早得被他俩气死! 唐梦芙甜甜的笑道:「公爹,定国公府这十几年来都由一个婢作夫人的杨氏管理内宅,一定很没规矩。所以,以后您就不要跟我们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好么?定国公府的规矩得重新定了,旧的全部不作数。」 「说的对极了!」张勆为小娇妻叫好,「定国公府之前的这十几年肯定是没规矩的,杨氏一个妾侍能有什么规矩了?之后规矩重新定。父亲不必怕我们小两口年轻定不好,我俩若心里没数,会常向伯祖父伯祖母还有族里的长辈们请教的。」 定国公气势上完全压不住张勆,斗口又斗不过张勆和唐梦芙,只好答应了这对小夫妻的条件,「我一定不抬举杨氏。行了我记住了,杨氏就是个妾,我忘不了。我承认定国公府之前没规矩行了吧?以后我不拿老规矩来约束芙儿,一定不会。」 唐梦芙和张勆相视一笑。 张勆骑马,唐梦芙坐车,随着定国公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里这会儿正乱得不可开交。 张劼要充当孝顺孙子,所以今天他在府里服侍太夫人,并未进宫赴宴。杨氏从宫里被抬回来,哭哭啼啼把她被褫夺夫人封号的事一说,张劼已是着急了,「怎么会这样?」紧接着新帝派来宣旨的内侍便到了,旨意一宣,张劼的世子也被褫夺,杨氏嗷的一声晕了过去,张劼当场傻眼。 世子没有了,他的世子之位没有了…… 张劼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乱叫,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张劼,接旨吧。」内侍阴阳怪气的,声音异常尖利。 张劼呆呆傻傻的伸出双手,「臣张劼领旨谢恩。」 内侍把圣旨交给张劼,讽刺的笑笑,扬长而去。 张劼跪在地上,心中一片茫然。 他是世子,是定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父亲百年之后,这个国公府就是他的。他这个世子来得多么不容易啊,现在居然无缘无故被抢走了,被张勆抢走了…… 杨氏晕倒在一边,但是张劼现在已经顾不上她了,好像没看到一样。 张劼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去追宣旨的内侍,「内侍大人,内侍大人请我听一言!我自从被立为世子,谨言慎行,洁身自好,从没出过任何差错!我没有犯过罪,没有欺男霸女,一直奉公守法……」 内侍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打量他,不知在看什么稀罕物,「你奉公守法?你知道这世上奉公守法的人总共有多少么,为什么独独你应该做世子?」 第三十章 「我是定国公的儿子。」张劼喘着粗气,眼光贼亮。 内侍仰起头,哈哈一笑,「定国公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有张大将军呢!」 「张勆,是张勆抢走了我的世子之位!」张劼目眦欲裂。 内侍啧啧,「宋夫人明媒正娶,张大将军正室嫡出。张大将军都没抱怨你抢走他的世子之位,你这个小妇养的倒抱怨起来了?稀奇稀奇,定国公府真是稀奇。」 「你说什么?你这阉奴说什么?你说谁是小妇养的?」张劼享受了十几年嫡子的优厚待遇,从没被人当面这般辱骂,这会儿忍耐不住,一张脸红得如同天边落日。 这宣旨的内侍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公卿大族之家,那些官员也是待他客客气气的,奉若上宾。张劼忍耐不住,内侍也脸上下不来,撸起袖子,「这厮敢辱骂宣旨之人,那就是瞧不起圣上了!」 还有两个小内侍是跟着他一起的,年龄小爱闹事,跟着一起撸袖子,口中嚷嚷,「揍他!他骂谁阉奴呢,他又是什么高贵之人不成?揍,往死里揍!」 三人齐上,冲着张劼一阵痛殴。 张劼双拳六手,招架不住,定国公府家丁虽多,但眼前这三个内侍是来宣旨的,这些家丁奉行明哲保身之道,只管劝架,就是不敢上去打。 定国公带着张勆和唐梦芙回来的时候,正是这么一个混乱的时候。 「住手!快住手!」定国公远远的看到张劼挨打便着急了,厉声大喝。 张勆讥讽的看了他一眼。 张勆不爱和定国公多说话,唐梦芙却是家学渊源,从小养成了诲人不倦的习惯,看到这种不公平的事便忍不住要说一说,「公爹这样不对吧?世子从小在边关也不知打过多少场仗,不知受过多少次伤,也没听你问过一句。张劼这是小打小闹,瞧你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定国公额头冒汗,「唉,这个你不懂,父亲不是偏心,是劼儿他从小身子不好,他不会打架!」 「架都不会打,算什么将门子弟。」唐梦芙一脸鄙夷。 定国公急得跺脚,顾不上和唐梦芙多说,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内侍见好就收,见定国公来了,故作气愤的嚷嚷,「国公爷,你快问问你这个好儿子,方才他骂了我什么?我好歹也是陛下差来宣旨的,他这般辱骂我是想造反不成?」 定国公唬了一跳,陪笑脸道:「犬子无知,冒犯了,冒犯了。内侍息怒,下官代犬子向你陪礼。」说着话,果真长长一揖。 定国公身份在这儿罢着,内侍倒也不敢太过份。抱怨了两句,也就罢了。 张劼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服气的叫道:「爹爹替孩儿出这一口恶气!这,这人骂孩儿是……是……」 「是什么呀?」唐梦芙好奇的问道。 张劼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说不上来。 内侍诉苦,「国公爷,世子爷,世子夫人,三位英明,给咱家评评这个理。咱家是陛下差来宣旨褫夺张劼世子封号的,张劼不肯接旨,说他奉公守法,不应夺了这世子之位。咱家便说了,世上奉公守法之人多了,难道个个能做世子?能不能做世子是要看出身的。这话咱家没说错吧?可世子苦苦不依,说他是定国公的儿子,说他比张大将军年龄更大,可他是小妾生养的,他难道不知道?。」 张劼血往上涌,「你骂我是小妇养的……」 内侍不屑的看着他,「你难道是大妇养的?」 「你……」张劼被内侍反驳得无话可说,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定国公苦笑。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内侍固然说话不客气,但说到底还是张劼没理。内侍是来宣旨的,单单张劼不肯接旨这是张劼不对。没什么可反驳的。 定国公一再向内侍陪不是,又偷偷塞了些金银过去。 今天这事如果换成普通官宦人家,内侍非狠狠敲诈一笔不可。可这里是定国公府,张大将军的家,内侍哪敢放肆?偷偷接了定国公的金银,便满面笑容的和众人告辞,要回宫复命了。 张劼身上痛,心里更痛,红着眼向定国公府叫道:「爹爹这便把来人放走了,根本不肯为我出头?我这个没用的儿子爹爹当然不心疼,如果换作阿勆,您也肯这样?」 张勆和唐梦芙啼笑皆非。 张劼还怪定国公偏向张勆了,奇哉怪也。 「爹没有偏心谁,爹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定国公忙着向张劼解释。 张劼不听,愤怒的、眼睛红红的盯着张勆,「如果换作阿勆,爹便会怎样?」 张勆微微一笑,对那内侍道:「我送你们三人一程如何?」内侍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张大将军必定没有恶意,点头哈腰的道:「岂敢劳烦世子爷?」张勆笑道:「举脚之劳,不客气。」伸出右脚,脚尖用了巧力,将那内侍直直踢飞向前。 内侍失声惊叫,像风筝似的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双手在空中乱拨拉,但后来却平着落到了地上。 另外两名小内侍也被这样「送」了出去。 三个内侍站在远处,一脸迷惘。 张大将军这功夫也太好了吧?匪夷所思啊。 「慢走,不送。」张勆微笑道。 三个内侍一起趴下磕了个头,扭身跟逃也似的跑了。 定国公和张劼以及那些家丁们,全体看呆。 唐梦芙嫣然,「你们都看到了吧?如果换作是世子,这几个内侍他一个小手指便能打发掉了,不费吹灰之力。」 张劼脸色灰败。 他和张勆委实没法比。只论功夫的话,张勆在天上,他在地上……不对,他在地底下…… 定国公拉起张劼,「劼儿啊,你没有世子之位也没事的。只要爹活着,你可以一直住在国公府。爹百年之后把私产都留给你,你也能丰衣足食过一辈子。」 张劼气得眼前发黑。 什么丰衣足食一辈子。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他要的是整个国公府,钟鸣鼎食。丰衣足食算什么! 晕过去的杨氏被人救醒了。 杨氏醒过来之后,看到定国公,便柔弱无助的哭泣着跪在他脚下央求,「国公爷,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救救劼儿,保住劼儿的世子之位……」 「来人,把杨氏拉下去。」张勆沉下脸。 张劼大怒,「你敢这么对我娘,我和你拼了!」横眉怒目,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张勆不理会他,看看周围的侍女婆子等人,挑了两个身材健壮的,「你,还有你,把杨氏拉下去。」 张勆虽年轻,但他是自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大将军,不怒自威,那两个婆子不敢违抗,忙过去拉那杨氏。杨氏尖叫,「国公爷救我!」定国公心有不忍,但张勆此刻气场全开,定国公对这个儿子心生惧意,竟没敢阻拦。 「你下去。」定国公硬着头皮喝骂杨氏,「你不过是个妾侍,哪轮得着你提什么世子之位了?这岂是你能管的?」 杨氏像被雷劈了一样,不能相信的看着定国公,「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第三十一章 张勆挥挥手,婆子不敢怠慢,硬把杨氏从定国公身边拖走了。张劼着急想要上前,张勆冷冷看着他,「你动一下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张劼气沮,「你敢?」口还硬着,却不敢移动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杨氏被拖下去了。 杨氏被两个婆子硬拖着下去了,定国公和张劼有心无力,都管不了她。 这父子俩呆愣愣的看着杨氏被拖走,心像一望无际的沙漠般荒凉。 「咱们去看太夫人吧。」唐梦芙微笑提议。 定国公如梦方醒,「对,去看太夫人。」他把张勆和唐梦芙叫回来,为的不就是看望太夫人么。 张勆和唐梦芙陪着定国公走了。 张劼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后面。 直到现在,张劼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的世子之位没了,被朝廷褫夺了,这定国公府以后不是他的,而是张勆的了。 不,他一定不能认命。他要想办法扭转这个局势,要让定国公、太夫人支持他,要把这座国公府夺回来! 张劼抬眼四顾,眼神贪婪。 这是开国之时太-祖皇帝赐下的府邸,恢宏壮丽,堪比王宫。他不能拱手把这府邸让给张勆,张勆已经有大将军府了不是么?又何必一定要回来跟他争跟他抢呢? 到了太夫人房里,张劼抢在定国公和张勆面前,扑到太夫人床前跪下,眼含热泪,悲痛欲绝。 太夫人中风了,虽经御医多方医治,还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看到张劼这个模样,太夫人眼中闪过焦灼之色,显然是心疼了。 张勆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 从小就是这样的,张劼会哭会示弱,太夫人便格外心疼他;张勆总是咬紧牙关不作声,太夫人便以为他是钢筋铁骨,让他什么都靠自己了。 张勆怒气不断上涌。 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到他掌中。 小小的,软软的,却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张勆握着这双小手,心中伤痛渐渐平息,嘴角轻勾,俊美面容上有了浅淡而舒心的笑容。 祖母不疼爱他,屡屡和他作对,父亲爱张劼更胜于他,处处为张劼着想,那又怎样? 他有芙妹妹。 太夫人的目光先是焦急又心疼的瞅着张劼,然后又落在定国公身上,似含着责备之意。定国公羞惭的低下头,「娘,是这样的……杨氏以妾为妻的事被揭发出来了,陛下会同朝臣审议,决意褫夺杨氏的国公夫人封号,褫夺劼儿的世子封号,世子之位还给阿勆……」 太夫人愈是焦急,口中含混不清的「啊啊」着,也不知她想说什么。 张劼流泪,「祖母,孙儿冤枉啊。孙儿自从被立为世子,遵纪守法,言行谨慎,从不敢做任何不义之事。孙儿不应该被废掉,这样对孙儿不公平……」 可怜太夫人不能动不能说,所有的心情只能通过眼神表达。那又焦急又心疼又无奈的目光,苍老瘦削的脸颊,看着还真是有几分苍凉悲怆。 「劼儿,别再说了。」定国公见太夫人眼神不对,忙拉了拉张劼。 张劼满腹委屈无处诉,好容易有了个支持他的太夫人,怎肯放过?哪怕太夫人暂时不能动不能说,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还是哀声诉说他的冤屈和不平。 「真孝顺。」唐梦芙轻轻笑了笑,「祖母在床上躺着养病,做孙子的只管诉苦,也不管老人家听了伤心不伤心,着急不着急。」 张劼身子僵了僵。 定国公虽偏向张劼,也觉得唐梦芙这话有道理,低声交代张劼,「劼儿,不许再诉苦了啊,不许让你祖母担心。」 张劼眼神闪烁,似有不甘,唐梦芙微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指责世子因私废公,要求世子怜悯舒州的百姓,多考虑定国公府的名声。你自己呢?你为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又肯做些什么?你一个妾生子,却想保全世子之位,你这是不是因私废公啊,你是不是想把定国公府的名声放到地上踩?」 张劼脸上现出奇特的笑意。 他没想到,唐梦芙竟然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竟然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唐梦芙若知道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没见过记性这么好的人么?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姑娘么? 太夫人听到唐梦芙的声音,神色复杂难言,也不知是恐惧、厌恶还是仇恨。 张勆声音冷淡,「张劼一向说得好听,做起来就不行了。」 唐梦芙和张勆很有默契,「所以他的话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定国公微觉难堪,太夫人极为愤怒,可惜她顶多瞪瞪眼睛,连骂上两句都是不可能的。 定国公招呼张勆,「阿勆快过来,陪你祖母好生说说话。祖母可想你了。」 张勆命人搬过把椅子坐在太夫人床前,「祖母喜欢张劼这样能说会道的,我不会甜言蜜语,祖母一定不喜欢我。祖母,是不是这样?」 太夫人躺在床上,也能清清楚楚看到床前的张勆,看到张勆那讥讽的目光。 太夫人心中一寒。 张勆是恨上她了吧?这眼神里没有半分对祖母的孺慕之思啊。 太夫人露出恐惧的神色。 唐梦芙笑盈盈的面庞也出现在太夫人的眼前,「祖母,您为了让我认您都闹到延寿宫了,您一定非常喜欢我,对不对?那我以后常来陪您老人家说说话,好不好?」 唐梦芙人美嘴甜,太夫人恐惧之意却更浓了。唐家这个丫头聪慧过人,从不吃亏,这是要想什么法子报复她了?太夫人越想越怕,忙闭上了眼睛。 「祖母,您老人家要为我做主啊。」张劼满心不甘,向前膝行两步,握住了太夫人的手。 唐梦芙板起脸,声音清脆的训斥,「张劼,你太不孝顺了!褫夺你世子封号的旨意是陛下和群臣商议后决定的。你因为这道旨意向祖母诉苦,喋喋不休,是想让祖母为了你对抗陛下和诸位大臣么?你太不为祖母着想了,太不为父亲着想了,太不为定国公府着想了!你若再敢继续下去,我也不管什么家丑能不能外扬了。我把这件事往外头一说,你猜你会有个什么样的名声?你会不会被治罪?」 「别,芙儿别这样。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定国公赶忙和稀泥。 太夫人也不装睡了,睁开眼睛愤怒的盯着唐梦芙,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唐梦芙向前探探身子,笑容甜美,「祖母,张劼实在可恶不孝,您因为他都气得睡不着了,是么?您是不是要送张劼入官治罪啊?好,我听您的,这便送张劼入官。」 太夫人死死盯了唐梦芙半天,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劼你看看,祖母到底还是被你气晕了!」唐梦芙顿足。 定国公和张劼目瞪口呆。 张勆又好气又好笑。 「愣着干什么?快请太医啊。」唐梦芙嗔怪呆在一旁的侍女。 侍女慌乱的答应了一声,忙提起裙子往外跑,请太医去了。 定国公还迷迷蹬蹬的,「芙儿,你方才说……」 第三十二章 唐梦芙皱眉,「张劼把祖母气晕过去了,公爹看到了吧?公爹多管管张劼吧,像他这样是不行的,祖母迟早得被他气死。」 张劼想为他自己辩解,「我没有气祖母……」气祖母的明明是你…… 唐梦芙冷笑,「休想耍赖!你方才如果没有喋喋不休的向祖母诉苦,祖母才不会晕倒呢。行了,你不要再啰嗦,赶紧出去请太医,将功赎罪。」 张勆挑眉,「你去不去?你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张劼忙道:「我去,我去。」无奈出来,亲自请太医去了。 定国公愁眉苦脸,「阿勆,你不要对你哥哥这么凶吧?」 张勆哼了一声,蛮横的道:「我夫人说了让他去请太医,他就应该去请太医。他若不去,我夫人颜面何在?」 定国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阿勆你……你对芙儿也未免太好,太为她着想……」 张勆神态自若,「我对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好,不行么?」 「行,行,行。」定国公嘴里发苦。 定国公这会儿后悔得都不行了。他傻呼呼的把张勆、唐梦芙叫回来做什么?这个儿子加上这个儿媳妇,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太医很快请来了,为太夫人针灸过后,太夫人醒过来,服了汤药,又沉沉睡去。 张勆和唐梦芙便要告辞了。定国公不许他俩就走,「阿勆,芙儿,你俩选个日子搬回来吧。杨氏以后是不能主持中馈了,这个家的内宅事务得芙儿管起来。阿勆是世子,芙儿是世子夫人,你俩得搬回定国公府居住,住在外面可不像话。」 唐梦芙眼珠灵活狡黠的转了转,悄悄跟张勆小声说了句什么。 张勆会意,问定国公道:「有句话按理说不应该我们做小辈的来问,但咱们骨肉至亲,我就不跟父亲客气了。父亲,你以后有没有续弦的打算?」 定国公虽然人到中年,又有儿女,但若真想续弦那还是不难的。嫁了定国公,便能做超品夫人,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自然不肯,次一等的人家,许多女孩儿会乐意。 定国公脸红,「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续什么弦?阿勆,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娶后娘进门的。」 张勆面无表情,「你若是正经娶亲,不管你娶哪家的千金,我都肯认她做继母,绝没二话。」 唐梦芙天真烂漫的补充,「可是公爹,由妾侍扶正的不行哦。哪怕朝廷封了她做国公夫人也是不行的。」 定国公难堪之极。 这两个孩子怎么专找人的痛处戳呢? 张勆道:「既然父亲不打算续弦,那以后这府中便由世子夫人主持中馈了,父亲没意见吧?」 定国公勉强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不想把管家权交给唐梦芙。但是不交不行,他不想续弦,府里没有国公夫人,理所应当由世子夫人当家。 张勆严肃认真,「既如此,咱们可说好了,定国公府之前十几年内宅都没规矩,以后内宅归我夫人管束,规矩便由我夫人来定。父亲认为如何?」 定国公被张勆弄得没脾气,又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就因为曾经扶正过杨氏,定国公头上这顶没规矩的大帽子是摘不掉了,连儿子儿媳妇也能当面这么直接了当的说他了。定国公心里这个憋气。 定国公以为到此就为止了,谁知还不是。张勆和唐梦芙得到了定国公的首肯还不算,又到族里请来了族长及各位耆老、齐国公,请长辈们做了见证。定国公当着长辈们的面承诺以后不续弦,内宅事务交给世子夫人打理。以前内宅由妾侍杨氏管着,没规没矩,世子夫人管家之后该怎么改便怎么改,定国公一概不干涉。 张勆和唐梦芙要挑个黄道吉日才会搬回来。在他们搬回来之前,定国公府的内务由老定国公的庶子媳妇韩氏暂管。杨氏永远不许插手家务事。 老定国公的庶子张午早年间也是常驻边关的,后来受了重伤,一条手臂几乎废了,才退回府中休养。他的妻子韩氏是河阳韩氏之女,虽是庶出,但嫡母视如己出,该教给她的全都教了,颇有管家才能。唐梦芙既然将定国公府的家务委托了韩氏,韩氏义不容辞,便暂时在定国公府当起家来。 韩氏请了族长夫人和齐国公夫人做监督,从杨氏手里接管了定国公府的帐本、对牌等。接管之后,韩后便提出让杨氏搬出荣华堂,搬到偏院。族长夫人和齐国公夫人都道:「早就该这样了。」命人催着杨氏搬家。 杨氏在定国公府正院荣华堂住了十几年,鹊巢鸠占十几年,现在要由富丽堂皇的正房搬至偏僻小院,既难堪又惨伤。 偏僻小院她不是没有住过。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住惯了堪比王宫正殿的荣华堂之后,重新回到从前居住过的小院,只觉处处逼仄,窄小得仿佛连转身也不能。想到以后要长长久久住在这里,杨氏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光要搬家,杨氏所有的华美服饰都不能带走。那些美丽耀眼的珠宝首饰,那些如天上朝霞般灿烂的锦衣华裳,是国公夫人才配穿戴的。杨氏一个妾侍配不上这些,全部由定国公府收回,另发给杨氏一些半旧衣裳。 杨氏手里的银票并不多,也被韩氏带人搜了身,全部给搜出来了,「这些都是定国公府的,不能让一个小妾搜刮走。」全部交到了公帐上。 杨氏攒了十几年的家底,就这样被充了公。 杨氏恨韩氏入骨,「没想到你也是个落井下石的人!见我落魄了,你便跟着别人一起作践我!」 韩氏人到中年,面容瘦削,肤色微黄,不言苟笑,「你得意的时候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夫君受伤极重,每年到了秋冬之季都需大量珍贵药材补身子,你哪一年痛痛快快给我了?他为国征战受的伤,又不是偷懒耍滑硬赖在家里吃闲饭的,你年年为难我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今天?」 「敢情你是报仇来了。」杨氏胸膛起伏。 韩氏淡声道:「不敢。都是一家人,也谈不上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不过是家大业大,凡事都有定例,我只能照着定例来办罢了。」 杨氏一阵阵头晕。 当年她为难韩氏的时候,说的正是同样的话。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韩氏一句一句把这些话还回来了。 「张勆和唐梦芙给了你什么好处?」杨氏咬牙切齿。 韩氏一笑,「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勆和芙儿暂时回不来,我便替两个孩子管管家。骨肉至亲之间,你帮我我帮你都是寻常事,有什么好处不好处的。」 杨氏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 韩氏不过是个庶子媳妇,现在都敢当面说她是小人了! 杨氏恶狠狠的瞪着韩氏,那目光仿佛要杀人一样。韩氏不理会,亲自把杨氏送到一个偏僻简陋的小院儿,留下一个十岁的丫头小钗,一个九岁的丫头小环,便施施然去了。 杨氏瞧瞧窄小-逼仄的院子,自己身上灰不溜秋的半旧衣裳,两个呆呆站在面前的半大丫头,胸口一阵发闷,软软的倒在床榻上。 第三十三章 倒在床榻上之后,杨氏发现这床榻实在太不舒服了,不仅没有她惯用的上等熏香,而且被褥发硬,和她原来所用柔软轻暖的上等锦缎根本不能比。 「这床榻如何能睡人?」杨氏气得起身大骂。 两个半大丫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杨氏重又无力的倒在床上,心情糟糕到了极处。 虎落平阳,她现在真是虎落平阳…… 杨氏没有别的指望,就盼着定国公和张劼来救她于水火了。 定国公对她还真是上心,当晚便来小院看她,还在小院留宿了一晚。杨氏趁机向定国公诉苦,「这里如何能住人?国公爷替我换个略好些的院子,你来住时也近便。」定国公一脸为难,「我倒觉着没什么,你……你先忍耐一段时日,等风声没这么紧了,我再替你设法。」现在族里、齐国公府都盯着呢,定国公这阵子被长辈们骂惨了,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生事端。 「我要忍耐多久?」杨氏忍气吞声的小声问。 定国公嘿嘿笑,「这个我也说不好。你先忍忍,忍过这一阵子。」 杨氏心不断的往下沉,渐渐生出绝望之感。 定国公不给她盼头,张劼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劼过了两天才来看她,脸上的伤痕略好了些,但还是肿胀着,难看得很。张劼气呼呼的,「这两天我把能找的朝中大佬全找了一遍,没一个人敢收我的礼!我的世子之位就这么没了!」 杨氏拉张劼坐下,把两个半大丫头支出去打水洗果子,柔声在张劼耳中说了几句话。张劼先是现出狂喜之色,继而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毒了些?」杨氏淡笑,「无毒不丈夫。劼儿,你想拿回你应有的一切,唯有如此了。」张劼挣扎许久,「我再想想。」杨氏也不逼他,「你再想想也好。」 张劼这才问起杨氏搬到这里之后可还习惯,杨氏指指窄小的房舍给他看,「你瞧这是人住的地方么?」张劼生气,「是谁让您搬到这儿的?也太不像话了!」 杨氏已气了很久,这时候倒冷静下来了,「除了张勆和唐梦芙,还能有谁。他俩年纪虽轻,行事却老辣,顶着定国公府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名头,在大将军府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恶人交由韩氏做,他俩片叶不沾身。依我说,不能由着他俩这样,赶紧让他俩回来吧,一则唐梦芙当家,反倒不便太苛待我;二则他俩回来了,咱们若想做些什么,也方便。」 张劼深以为然,专门去陪定国公吃了顿饭,顺便催问起张勆何时搬回府。定国公叹气道:「暂时不行啊。阿勆请人瞧了日子,最近没有黄道吉日,他搬不了。再等等吧,搬家是大事,他得请了高僧仔细推算,方才可以。」 张劼没怎么吃东西,气都气饱了。 合着张勆既占着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人又不肯回来,还在他的大将军府作威作福。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爹,高僧我替阿勆请。」张劼脸色很差,「阿勆得早些搬回来,不然祖母谁来服侍?阿勆搬回来了,弟妹朝夕服侍祖母,祖母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定国公觉得很有道理,「好,我跟阿勆说。」 张劼微微一笑。 第二天,定国公派人把张劼叫了去,「你的婚事耽误不得了。你娶妻进门,不一样也能服侍你祖母?劼儿,你娶妻吧,爹替你看了几户旧家女儿,你来挑一挑。」 「我不要。」张劼脱口而出。 定国公不悦训斥,「你都多大了,还不娶妻?不行,这回由不得你,我一定要替你定下来。杜主事的闺女聪明伶俐,胡侍中的妹妹端庄大方,项郎中的孙女天真活泼,你挑一个。」 张劼听着这些人家都不是名门大族,心里发慌,唯恐定国公一时专断硬要替他定下来,忙道:「爹,我喜欢的人是阿沅!我只喜欢阿沅!」 定国公呆了呆,「可阿沅她喜欢的是阿勆啊……唉,阿沅是个痴心孩子,你也是个痴心孩子……」 张劼竭力压下心中不断涌起的屈辱之感,低声的道:「总之我心意已决,非阿沅不娶。」 张劼也看明白了。从前他有世子身份的时候,那些名门贵女也是不肯嫁给他的,都嫌他的生母出身不正。现在他连世子身份都没有了,更加不可能娶到世家大族的嫡出娇女。既然如此,他还是娶杨沅好了。杨沅是舞阳侯爱女,比定国公说的那几位要强上好几倍。 定国公虽觉得杨沅不会答应嫁给张劼,但见张劼如此痴心,只好厚着脸皮替他到舞阳侯府走了一遭。出乎定国公意料的是,舞阳侯夫妇这回竟然没再执意回绝,而是说要考虑考虑。定国公又惊又喜。 定国公想了想,杨沅年纪可是真不小了,大概舞阳侯夫妇也是真着急了吧。张勆已经娶妻,杨沅就算把她自己等成一块望夫石也等不到张勆。那还不如趁着青春年少嫁人呢,张劼和杨沅乃中表之亲,人物又俊秀,已经成了大龄姑娘的杨沅嫁给张劼是上上之选。 过了几天,定国公又到舞阳侯府讨回话。这回舞阳侯夫妇答应了他,定国公大喜,回府之后便委托韩氏操办起张劼的婚事。 张劼多年来一直向杨沅求婚,现在杨沅答应了,张劼丝毫没有欢喜之意,反觉得他受了侮辱和委屈,狂怒不已,「杨沅,你知道张勆要回定国公府,便答应嫁给我了,是想在府里常常能见到张勆么?你把我置于何地?」 张劼把自己关到房中,疯狂的摔东西砸东西。服侍他的小厮站在外面,吓得瑟瑟发抖。 大将军府里,唐梦芙捧着盒蜜饯吃得津津有味,「大将军,我不想回定国公府行不行呀?你看我在咱家可以不顾仪态,捧着东西想怎么吃便怎么吃。若是回定国公府了,那是陌生地方,上头又有太婆婆、公公,还有叔叔婶婶、兄弟姐妹,我会受拘束的。」 她专心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张勆不知怎地想到了树上的小松鼠。 张勆笑容宠溺,「芙妹妹若不爱回,那便不回。放心,这事好办,我找位高僧说句话,说咱们今年不适合搬家就完了。」 「这敢情好,嘻嘻。」唐梦芙开心的笑。 她吃的实在太专心了,好像那盒蜜饯是无上的美味一样。张勆瞧得心痒痒,探头过去,张开了嘴,「芙妹妹,我也要吃。」 唐梦芙依依不舍的看了看蜜饯,「好吧,给你一颗。」仔细的挑了挑,挑了颗小的塞到张勆口中。 张勆不服气,「芙妹妹你怎么这样,一颗蜜饯好像比我还亲似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咧咧嘴,一脸苦相的嚷嚷,「夫人你吃的这是什么?酸成这样能吃么?」他控诉的看着小娇妻,委屈得简直不行了,「蜜饯不应该是甜的么,为什么会是酸的?」 「很酸么?」唐梦芙忙关切的问他。 「酸的要死。」张勆忍不住又咧咧嘴。 唐梦芙纳闷的往盒子里瞅了瞅,「我没觉得酸啊,我吃着挺合适的……」 第三十四章 唐梦芙一脸真诚,张勆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尝错了,「我再来一颗。」唐梦芙这回大方了,捡了大颗的给他,「你尝尝,真的一点儿也不酸。」蜜饯才入口,张勆皱起眉咧起嘴,「夫人,这酸得简直不能吃。来,把盒子给我,咱不吃了。」伸手过去,要从唐梦芙手里要回蜜饯。 唐梦芙跳下椅子就跑,「不,我要吃。」张勆跟在身后追,「乖啦,这蜜饯太酸,说不准是坏的。不吃这个了,咱们出去找家酒楼,你随意点菜好不好?」唐梦芙机灵的跟他兜着圈子,想方设法不让他抓着,「就不给。我就要吃这个,不许你抢我的。」 含笑闻声跑进来,嗖的一声就跑到唐梦芙身边了,「姑娘,我来保护你!」一脸警惕的看着张勆,虽然明知打不过,看样子张勆若要再追,她也要和张勆动动手。 张勆又好气又好笑,「你尝尝你家姑娘手里的蜜饯,看能不能酸死你。」含笑半信半疑,「不会吧?姑娘我能尝一颗不?」唐梦芙万分舍不得,「那好吧,给你一颗。」挑了个小的递给含笑。含笑才把蜜饯放到嘴里,就咧嘴想哭,「姑娘你吃这个吃半天了吧?这么酸你怎么受得了?快给我吧,别再吃了。」 「啊?」唐梦芙呆住了。 张勆说酸,含笑也说酸,难道这蜜饯真的……?低头瞅瞅,神色迷惘。 张勆趁着她发呆,手上用力把盒子抢过来交给含笑,含笑忙带出去了。 唐梦芙可怜巴巴的伸手咬着淡粉色的小指甲,「我还想吃……」 张勆柔声哄她,「好,那就接着吃。」嘴上答应着,心中起疑,以为小娇妻这是得了怪症,越想越怕,悄悄出门,让含笑到唐家问问,看姑娘小时候有没有很爱吃酸的。 含笑又吃了颗蜜饯,酸得直砸舌,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骑了快马飞驰至唐家,见了黄氏,着急忙慌的把方才的事说了,黄氏听了,眉花眼笑。 含黛在一边坐着呢,也是一脸笑。 「笑什么呀?」含笑摸不着头脑。 「以后你就明白了。」含黛像从前似的摸摸她的脑袋,笑容和悦温柔。 唐四爷在家,闻讯过来,也是一脸笑,和黄氏一起去了大将军府。当然了,唐四爷和黄氏还请了位大夫。大夫给唐梦芙把了脉,笑容满面的拱手,「恭喜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张勆和唐梦芙恍如梦中。 喜脉?怀孕了?这是什么意思? 「糊涂孩子,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呢。」黄氏拉着唐梦芙的手,笑着嗔怪。 「岳母,不是芙妹妹糊涂,是我糊涂。」张勆还迷糊着呢,却本能的有事往他身上揽。 「芙儿糊涂,阿勆你也一样。」唐四爷笑道。 这两个孩子谁也不比谁强。 张勆和唐梦芙过了许久才醒悟起来,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唐梦芙悄悄拉张勆的衣襟,「阿勆哥哥,我怀孕了?」张勆乐得都快要飘起来了,咧嘴傻笑,「对,芙妹妹你怀孕了。」两人同时发出惊喜的欢呼声,伸出双臂抱在一起。 「不行不行,快分开。」黄氏如果平时看到他俩这样便笑着走了,这时可不答应,忙大声指挥,「不能抱,分开,快分开。」 唐梦芙用力把张勆推开了,小脸蛋粉扑扑的,「那个,那个,分开了……」 张勆也有些不好意思。 唐四爷和黄氏都笑,黄氏详细把怀孕时要注意的事跟小两口说了,「……以后你俩分房睡吧,若不分房,至少要分床,记住没有?」 张勆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了。 唐梦芙一条一条记得牢牢的,「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准儿做到,绝不让您操心。」 唐四爷和黄氏把要注意的事交待了无数遍,把一应事情安排好,又交代过含笑宛星若辰等人,才笑容可掬的走了。 唐梦芙谨记母亲的话,当晚便和张勆分了床------分房不行,张勆死活不干-----张勆每晚习惯搂抱着小娇妻入睡的,今晚却不行了,小两口分了床,两张床铺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跟牛郎织女似的,遥遥相望,不能亲近。 张勆忽地在床上盘腿坐起来,一脸严肃的宣布:「我要修仙!」 「啥?」唐梦芙没明白过来。 张勆眼神灼灼的看着她,「馒头也不能吃,樱桃也不能吃,什么也不能吃!这是要让我辟谷了。修仙才会辟谷的,芙妹妹你说对不对?」 「噗……」唐梦芙笑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辟谷,修仙,亏他想的出来…… 「莫笑得肚子疼了。」张勆见小娇妻笑得厉害,担心得探出身子。 「姑娘,不好这么笑的。」含笑今晚值夜,听到唐梦芙的笑声,一下子就蹿进来了,板着圆圆的脸,非常认真,「太太说过了,姑娘的肚子得格外当心。」 唐梦芙笑得捂住了肚子,含笑想过来替她揉,近前之后又不敢揉,愁眉苦脸,「姑娘,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呀,这怎么办?」 张勆想从那边的床上过来,含笑立即疑惑的看过来了。张勆嘴角抽了抽,决定暂时不动,省得含笑见了岳父岳母告状。 「我不笑了,真的不笑了。」唐梦芙也服了含笑的认真,一再向含笑保证。 含笑这才满意了,服侍唐梦芙睡下,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含笑管得好严。」唐梦芙不出声,用口型和张勆说话。 张勆笑,吹熄了灯,然后披衣下床,趿起鞋子往这边走,一丝声响也无。 他摸黑上了床,把小娇妻轻轻抱在怀里。 「会被含笑抓到的。」唐梦芙落在他温暖怀抱中,心里特别踏实,却担心外面的含笑会有所察觉,小小声的嘀咕。 「不会。」张勆在她颈间轻轻一吻,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唐梦芙感觉着他身上的温度,感觉着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又觉温暖,又觉好笑。他俩是明媒正娶的小夫妻好不好,为了同睡一张床这样偷偷摸摸,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睡吧。」张勆吻吻她的发丝,心满意足的道。 唐梦芙温柔看着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那神情分明在疑惑:你还是什么也没吃啊,这就满意了? 张勆轻笑,自身后抱着她,「闻闻味儿就行了。」 不一定要吃到嘴里,看看、闻闻,也就很满足了啊。 唐梦芙也笑,依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闭上眼睛,甜甜蜜蜜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醒来时天光放亮,张勆已经不在身边了。含笑和若辰一起服侍她起床梳洗,含笑笑容满面很满意的样子,唐梦芙知道她一定没有发现张勆昨晚是睡在这边的,暗暗好笑。 唐四爷和黄氏昨天途经齐国公府,特地去向齐国公夫人、蒋夫人报了这个喜讯。齐国公夫人大喜,便带了蒋夫人等来看望唐梦芙,和黄氏一样交待了无数要注意的地方,又带了许多补品要唐梦芙补身子,「你这是双身子,得多补补。」唐梦芙笑,「我就想吃酸的,越酸越好。」齐国公夫人等人都笑,「俗话说酸儿辣女,你这一胎十有八-九是小子了。」唐梦芙想到自己可能会生下小阿勆,也自心喜。 第三十五章 因为民间一向有怀孕之后不宜搬家的说法,所以唐梦芙这一怀孕,更加名正言顺的可以不回定国公府。张勆郑重其事的向定国公说了这件事,又叮嘱定国公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怀孕三个月内不宜对外宣扬。定国公兴奋得一直搓手,张勆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好,不告诉别人,一定不告诉。劼儿也不许说?好,依你,除了悄悄告诉你祖母,我谁也不说。」 定国公这回真还信守诺言了。回府之后他除了悄悄告诉太夫人,连杨氏和张劼也没说。 因为张劼和杨沅年龄都不小了,舞阳侯夫妇许婚之后很快定下婚期。杨沅的嫁妆是早就办好了的,定国公也早早的为张劼备好了聘礼,这婚事办起来倒也不是太仓促。 不过,齐国公把张劼的聘礼单子要过去看了,之后便命人把定国公叫来,当面质问:「张劼一个庶子聘礼便这样了,阿勆是你的嫡子、世子,他的聘礼你怎么打算的?」 定国公被质问得蒙了,神色迷茫,「阿勆他,他不是成过亲了么?」 张勆成亲的时候过继到齐国公府了,不是他的儿子,所以聘礼他没管。在定国公看来,成亲当时没管,那事后也就不用管了,齐国公这么一质问,定国公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齐国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脸色暗沉,「阿勆成过亲了,所以你就可以单为张劼准备聘礼,阿勆不管不问?张克,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那便给阿勆补上聘礼。阿勆未必稀罕,但你这做父亲的总要让阿勆知道,你心里有他这个儿子!没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定国公被训得晕头转向,不敢违背齐国公的意思,唯唯诺诺,「是,大伯,我听您的,我给阿勆补,一定补。」 张劼的聘礼是由定国公府公中按定例出了一半,定国公自己的私产又贴了一半。定国公回府之后和张午、韩氏夫妇说出这件事,张午夫妇态度明确,「世子的聘礼,公中所出的那部分便比张劼要多一倍;你那边也得一样吧,私产中所出的比张劼多一倍。」 定国公有些愁烦,「我私产本就剩的不多,若按你们说的给了阿勆,手头便拮据了。」 张午夫妇默默无言注视着他。 定国公脸一红,「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把公中的那份准备出来,我自有道理。」回去把他的私产理了理,实在不够用,只好去向太夫人求救。太夫人眼神往下移,落到腰间的钥匙上,定国公大喜,「您是让我开箱自己拿么?」小心翼翼取了钥匙,开了箱子,把太夫人的私房拿出来一部分,算是过了这一关。 定国公了却一桩心事,坐在太夫人床前诉苦,「也不知怎么的了,所以的人都觉得我对不起阿勆,我欠阿勆,个个都想帮着阿勆到我这儿催债。时日久了,我见着阿勆都心虚,不像见着儿子,倒像见了债主。人常说有的儿子是来报恩的,有的儿子是来讨债,我瞧阿勆就像来讨债的,也不知我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辈子一直因为他吃亏。」 太夫人不忍再听,落下泪来。 定国公慌了手脚,「娘,您别哭啊。我没事,我就是心里有话憋不住,想跟您说说。您千万别伤心了,我以后不说这些了,一定不说这些了。」 太夫人愈发的泪如泉涌。 太夫人现在不能说话不会动,定国公也猜不到她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唯有尽量劝解。劝到后来定国公悲从中来,陪着太夫人好好哭了一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就是想哭。 唉,他堂堂定国公,怎么就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人人都认为他欠张勆,以至于他做父亲的一见儿子便心虚…… 定国公把聘礼准备好之后,亲自送到大将军府给张勆,「阿勆,你成亲的时候虽然不在府里,但府里该给你的不能省。这是补给你的聘礼,爹亲自操办的。」 张勆颇感意外,客气的对定国公道了谢。 张勆可比定国公有钱多了,他并不把这些金银财物放在眼里,可定国公的情意他却是在乎的。 定国公也难得见到张勆的好脸色,沾沾自喜起来,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身子没有四两重。 张勆一样一样看过这些金银珠宝,嘴角微弯,「没想到他还会记挂我,想着替我准备聘礼。芙妹妹,他心里还是拿我当亲生儿子的,你说对不对?」 唐梦芙不知怎地有些心酸,柔声道:「他心里当然有你啊。他就是有些糊涂,耳根子软,或许他以为你太强了,所以不需要他心疼。」 张勆哧笑,「张劼是个窝囊废,他便以为张劼要多加照顾了。我不诉苦,他便以为我是铁打的。做父亲不能像他这样,他只能养出废物儿子。」 唐梦芙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笑咪咪的问:「要是咱们这回生了儿子,你打算怎么教他啊?」 张勆眼睛亮如明星,温柔又激动,「我还没想好呢。芙妹妹,咱们先商量商量,我再请教岳父和伯祖父、伯父,孩子出生之前,咱们得拿出个章程来。」 张勆认为可以向唐四爷、齐国公、张博等人请教如何管孩子,唯独定国公不行。定国公教出来的儿子太猥琐了,张勆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至于张勆自己,老定国公生前,张勆由祖父教导;老定国公去世之后张勆便靠自己了,和定国公真是从头到尾不相干。 张勆特地到成贤街去向唐四爷取经。唐四爷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梦龙在旁笑道:「妹夫,我比你早半年做父亲,到时候我也可以教你的。你不如这就拜我为师好了。」张勆也笑,「舅兄大概要生女儿。女儿和儿子教起来不大一样,或许我不用拜师。」 唐梦龙又是惊讶,又是喜欢,「妹夫你怎地知道我要生闺女?」张勆道:「常言道侄女赛家姑。」唐梦龙呆了呆,「所以妹夫不是知道我要生闺女,是希望我生闺女,对么?」唐四爷和黄氏忍俊不禁。 「闺女好。若真生了闺女,咱家要大摆宴席,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请来热闹热闹。」黄氏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唐梦龙佯作不服气,「我说想要闺女爹娘就训我,妹夫这么说,怎么爹和娘都不说话了?」 唐四爷微笑,「姑爷是娇客嘛。譬如梦龙你到了安寿宫,待遇也是最优厚的。」 唐梦龙笑道:「爹说的是。」 可不是么,他到了安寿宫待遇就是好。有一回新帝也在,慈圣太后尽顾着他了,新帝还开玩笑的抱怨慈圣太后对女婿比对儿子更好呢。 先后有了含黛和唐梦芙两个孕妇,唐家和大将军府处处是欢快的气氛。 张劼迎娶杨沅的时候,张勆不巧奉命离京办事,唐梦芙要安胎,故此夫妻二人都没回定国公府参加婚礼。唐梦芙虽没回去,但齐国公夫人、蒋夫人等常来看望她,那边的消息都知道。听说婚礼办得还是很热闹的,只是张劼和杨沅新婚当晚便不知为什么吵了架,张劼发脾气砸了新房的茶具,杨沅委屈得哭了。 第三十六章 定国公闻讯赶过去,不分青白皂白把张劼骂了一通,再三安慰杨沅。但他这个安慰也没啥大用,当晚张劼和杨沅是分开住的,不曾圆房。不过这对年轻人到了次日认亲的时候又恩恩爱爱的了,张劼对杨沅体贴,杨沅对张劼柔顺,真是让人琢磨不清。 唐梦芙最近胃口特别好,捧着盒野酸枣吃得很开心。 她其实是很替杨沅可惜的。杨沅犯不着这样,以舞阳侯府的权势,以舞阳侯夫妇对她的溺爱纵容,她完全可以休养一段时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消消停停的选择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但杨沅偏要折磨她自己,在拒绝张劼许多次之后,忽然接受了他,同意嫁到定国公府。杨沅的用意唐梦芙自是明了,因此更替杨沅可惜了。 这又何必呢?张勆是个好男人,但天底下又不只张勆一个好男人。为什么不肯把目光放到别处?杨沅是因为张勆才嫁到定国公府的,现在她嫁过去了,张勆却暂时不回去,杨沅岂不是希望落空了么?该放下的时候就放下啊,强行纠缠,到头来为难的只有自己。 唐梦芙自怀孕之后,便不回再定国公府探望太夫人了。 因为久病之人身上有病气,对胎儿不利。不只张勆和齐国公夫人等支持她不回去,就连定国公也没有一点儿意见,「孩子生下来抱给太夫人看,她老人家便欢喜了。」 杨沅新婚三日之后,到大将军府来看唐梦芙。 她脸颊又瘦削了些,虽穿着正红大袖衫,看上去却没有丝毫喜气。 唐梦芙客气的请她坐下说话,送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发钗给她做新婚贺礼。杨沅道谢接过来,看到发钗上如鸽血般的红宝石,触动了深埋在心底的往事,「那年我四五岁吧,舅母有只发钗很漂亮,上面的红宝石和这一粒有点像。我瞧着那红宝石喜欢,悄悄跟表哥说了,表哥便将那只发钗偷偷拿出来给我玩……」 杨沅脸上现出羞涩的潮红,眼神温柔得如同小鹿。这时的她没有了方才的怨妇气息,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唐梦芙微笑问道:「表兄妹两个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杨沅温柔点头,「开心极了。后来被舅母发现了,舅母一点儿没生气,笑着摸摸我俩的头,让我俩出去玩耍了。舅母很和气,也很美丽,你一定听表哥说起过吧?」 唐梦芙淡淡一笑,道:「前几天他说起想生个女儿,像我最好,像他也行。」 杨沅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柔声道:「是,生个女儿真好。都说女儿会长得像父亲呢。」 唐梦芙是很想保持礼貌陪杨沅这位新嫁娘客客气气说会儿话的。但杨沅从话语到神态语气都让她不大高兴,她正在孕中,并不想委屈自己,虽带着笑,眼神却异常敏锐,「你已经嫁给张劼了,多关心你的夫君才是。」言下之意,不要总提起张勆了。 杨沅脸白了白,「我连关心表哥也不可以了么?」 唐梦芙道:「当然可以关心。不过,普通做嫂嫂的应该如何关心小叔子,你便也如何关心他好了。多余的那些,大可不必。」 什么你和表哥小时候一起玩,表哥对你好舅母也喜欢你之类的话,请不必再提了。 杨沅脸色更白,嘴唇微微颤抖,「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我对他再关心也是应该的。表哥够可怜的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多一个人关心他难道不好么?」 「不好。他有我关心便足够了。」唐梦芙干干脆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杨沅脸色骤然一变,低声的道:「你太狠心啦。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舅舅和舅母都很喜欢我,表哥也喜欢我,还说过长大了要娶我做媳妇儿……」她越说越心酸,眼眶湿润,「表哥答应过要娶我的,你知道么?」 唐梦芙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小时候说过的话不作数的。他终于没有娶你,他娶的是我。」 杨沅神色凄然,「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我?杨氏和舞阳侯府不是一家,表哥厌恶杨氏,迁怒于舞阳侯府,连我和我爹我娘也不理了。此杨非彼杨,他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泪水夺眶而出。 唐梦芙耐心的道:「你是聪明姑娘,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彼时杨氏占了国公夫人的位子,太夫人承认杨氏,令堂和太夫人嫡亲母女,太夫人既承认杨氏,令堂无可奈何,常和杨氏一起出入权贵之家。他若履行儿时的诺言娶了你,势必要向杨氏妥协,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了他,我可以和杨氏作对,可以和舅舅为敌。」杨沅声音轻轻的,却有着钢铁般的坚决。 唐梦芙委婉提醒,「你这些话放在心里,又有谁知道?你真有此意,当时便该劝你父母和定国公府断了来往,以表明心迹。」 「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杨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唐梦芙虽不喜杨沅,但怜她一片痴心,语气温和的劝解,「都已经过去了。从前的事别再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令尊令堂也放心了。」 以杨沅的身份,就算张劼还有世子身份舞阳侯夫妇也是看不上的。之所以能答应这桩婚事,估摸着还是因为杨沅一直不肯嫁人,生生把年龄拖得大了,舞阳侯夫妇心慌,才会仓促允婚。 杨氏疲惫的摇头,「不,我做不到。」 唐梦芙把该说不该说的已经全说了,杨沅依旧如此,唐梦芙也就不管她了。 杨沅潸然泪下,喃喃的道:「我真的很想问问表哥,如果上天给我们机会从头来过,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抛下我?」 唐梦芙啼笑皆非,「请恕我直言,莫说一个你,便是一百个你加起来,也不能令他向杨氏折腰。」 杨沅面有怒色,扬声道:「何必见得我不能?」 「我夫人没说错,你的确不能。」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 杨沅不能相信似的慢慢转过头,颀长秀挺的男子身影映入眼帘,正是张勆。 「表哥。」杨沅又惊又喜,又隐隐觉得难堪。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唐梦芙笑盈盈迎上前。 张勆献宝似的捧出一个盒子,「得了几个洋石榴,想着你或许爱吃,便给你拿回来了。」唐梦芙瞧着那几个紫黑色的圆果子,好奇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皮硬梆梆的,皱巴巴的,瞧着不漂亮,可你特地送回来的,那应该很好吃吧?」张勆笑道:「听说很酸。」说到酸字,他咧咧嘴角。 这阵子唐梦芙就爱吃酸的。他跟着尝过几回腌青梅什么的,简直酸死人。 「真的很酸么?」唐梦芙眼睛亮晶晶,忙不迭的接过来,「来让我尝尝。」命含笑拿刀过来,把洋石榴切开。 张勆却说不用拿刀,抬起手腕,手指在洋石榴上一划,然后用力一敲,果子整整齐齐成为两半。唐梦芙扑面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果子香味,忙拿起小勺子舀起果肉放入口中,随即「唔」了一声,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好吃么?」张勆眼巴巴的瞅着她。 唐梦芙品了许久滋味,眼开双眸,眉花眼笑,「好吃!酸酸的,香喷喷的!」 第三十七章 张勆笑得开怀,「那快吃吧。」把剖开的果子放到妻子面前,顺手又替她剖开一个,眉目间全是温柔宠溺。 杨沅看得呆了。 如果说她之前百般哄骗自己,告诉自己张勆娶唐梦芙只是造化弄人、因缘巧合。这时她却是想逃避也不行了,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张勆对唐梦芙是何等的体贴,而唐梦芙在张勆面前活泼可爱,何等的自在。 张勆和唐梦芙是一对恩爱夫妻,而她杨沅是多余的。 杨沅之前常自怨命苦,对唐梦芙隐隐约约的不服气,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对璧人,杨沅却生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 唐梦芙满意的吃着洋石榴,「这个味道太好啦。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头到脚都是高兴的,每根头发丝儿都是高兴的,嘻嘻。」 想起这里还有客人,殷勤的举起来给杨沅,「你要不要尝尝?很香的,你闻闻。」 「很酸的。」张勆俯下身子耳语,笑声低沉。 唐梦芙这才想到太酸的东西杨沅不能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杨沅眼睛被刺得生疼。 张勆和唐梦芙才是天生一对,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杨沅从前若有机会见到张勆,总想在他身边多停留片刻,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静静的看着他就好。现在却坐不安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逃离。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再看张勆和唐梦芙恩爱缠绵,卿卿我我。 「表哥,我走了。」杨沅缓缓站起身,怅然道。 张勆目光沉静,「阿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杨沅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半晌方低声道:「表哥,我知道了。」告辞要走。 张勆淡声道:「慢走,不送。」 杨沅已经走到门口,缓缓回头,「表哥,张劼和杨氏对你似乎不怀好意。」说完,不等张勆答话,快步走出。 唐梦芙心思全放在洋石榴上了,舀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的轻轻叹口气,「真好吃。」 「这么爱吃酸的。」张勆溺爱的笑,「我再打听打听,看还有什么酸的、好吃的东西,都为你找了来。」 唐梦芙甜甜笑,「你对我太好啦。」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粉润水灵,惹人喜爱。张勆心庠庠的,把侍女们都支出去,俯身吻上她的唇,「芙妹妹,你笑得太甜了,让人忍不住想亲亲……」唐梦芙仰起小脸迎合着他,谁知他亲到一半停下来了,神色怪异。 「怎么了?」唐梦芙迷惑不解。 他们两个人的亲吻一直很甜蜜很动情,今天张勆怎么看上去苦哈哈的? 良久,张勆方缓缓吐出一个字,「酸。」 所以孕妇是有多爱吃酸的,做丈夫的要亲亲她,都酸得半中间停下来…… 唐梦芙笑倒在美人榻上。 张勆陪她笑了一会儿,慢慢吻上她的脸颊、耳垂、鼻子,又到了唇畔。唐梦芙笑着往外推他,「酸。」张勆笑,「酸也要亲。」在她唇齿之间流连索取许久,温柔缠绵。 唐梦芙声音娇软,「唔,不要,不要了……」 窗外,两个年约五十的嬷嬷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了。唉,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再三交待他们不可过于亲热,这还是忍不住啊。 两个嬷嬷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开,到了后院坐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发愁,「说过多少回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只管不听,常把丫头们打发出去偷偷亲热。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然,咱们到老国公夫人面前告个状?」陈嬷嬷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提出来。 「不好,这样岂不是显着咱们很没用?」秦嬷嬷反对。 两人正商量着,小丫头来报,说正梅求见。秦嬷嬷叹气,「正梅也是可怜。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世子爷打发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去了。也不知哪天才会想起她,把她调回到身边服侍。」 陈嬷嬷心中一动,「正梅年龄也不小了,模样周正,稳重大方,若是给世子爷做个房里人,倒也合适,你说呢?况且现在世子夫人怀了身子,不便和世子爷亲热,正应该往房里放个人,以后咱们也就不用操方才的那个心了。」 秦嬷嬷为难,「公侯伯府的夫人太太们,大多是怀孕之后便往房里放人的。可世子夫人没提这个,亲家夫人也没提这个,咱们做下人的如何开这个口?万万使不得。」 「世子夫人会不会是……」陈嬷嬷往四周看了看,方凑近秦嬷嬷,小声的道:「年纪轻,心眼儿小,容不得人啊?」 秦嬷嬷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世子夫人是唐翰林的爱女,唐翰林清正文官,家中并无姬妾。世子夫人从小耳濡目染,或许以为夫妻之间便应该如此吧。」 陈嬷嬷脸红了红,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忙陪笑道:「还是老姐姐你说的对,我这可是瞎猜了。世子夫人娘家爹、娘家兄长都不纳妾,那世子夫人便以为世上男子都是如此了,正是一派天真。」 秦嬷嬷微微笑了笑。 正梅由小丫头带着进来了,见了面便曲膝行礼,恭恭敬敬的送上两双鞋子,「我在藏书阁整天闲着也没事,便给两位嬷嬷各做了双鞋。粗陋得很,嬷嬷别嫌弃。」 「这还粗陋啊,这针线活儿可真够细发的了。」陈嬷嬷见这鞋子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心里喜欢,乐呵呵的夸奖。 「你这针线活儿要还算粗陋,那这府里就没有精细的了。」秦嬷嬷也喜欢正梅做的鞋子,爱惜的看了又看,微笑说道。 正梅陪秦嬷嬷和陈嬷嬷说了会儿话,脸红了红,低声央求,「嬷嬷,我在藏书阁也看了不少书,长了不少见识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调回到世子爷身上服侍?我,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正梅一向端庄,这时脸颊微红,忐忑不安,倒带了几分少有的妩媚之意。 陈嬷嬷看在眼里,方才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却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又给压了下去。 秦嬷嬷和气的道:「你先在藏书阁再待一段日子,过几个月,哪天趁着世子爷心情好,我去替你说一声。」 秦嬷嬷是打算等到世子夫人生下孩子之后,世子必定大喜,那时趁机说说这事,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正梅也没犯啥大错,况且正梅是乳娘之女,也该有些优待。 正梅低下头,眼中闪过焦急之色。 再过几个月,世子夫人便要生下孩子了,那时候她再回去,岂不是晚了么? 片刻之后,正梅再次抬起头,一脸柔顺,「嬷嬷让我等,我自然听话,便再等几个月。可是嬷嬷,世子夫人现在怀着身孕,身边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时候。这时候我若不在世子夫人身边服侍,惭愧得都要睡不着觉了呢。」 「实心眼儿的傻孩子。」陈嬷嬷叹息。 秦嬷嬷也觉得正梅有心,神色愈加温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慢慢替你设法。」 正梅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曲膝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正梅走后,陈嬷嬷又提起往房里放人的事,秦嬷嬷道:「世子夫人不提,亲家夫人不提,老国公夫人等全都没提,咱们做下人说起这个算怎么回事?轮得着咱们开口么?」 陈嬷嬷不甘心,「可咱们家夫人去世早,太夫人又病着,没有婆婆、太婆婆管着,世子夫人年轻没经过事,有些该她做的事没做,咱们难道不能提醒一声了?」 秦嬷嬷不悦,「你若定要提醒,你自己提去。」 反正她是打死也不会出面说这个话的。 陈嬷嬷犯愁,「那世子爷总忍不住和世子夫人亲热,该怎么办?」 秦嬷嬷也皱起眉头,「多提醒吧。还有,让含笑她们看紧一点,最好不让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单独相处。若丫头们都在,他俩也不好意思亲热吧?」 「也只有如此了。」陈嬷嬷勉强同意。 正菊蹦蹦跳跳回到自己房里,见正梅专注的在绣着什么,好奇的凑了过去,「什么要紧活计呀,我进来了你都懒得抬头跟我打个招呼?」见正梅手上的是个小巧可爱的婴儿肚兜,上面绣着鱼戏荷叶,那鱼儿正在摆尾,鲜活得跟真的一样,不由的啧啧称奇,「你手艺越发好了。你这条鱼要是拿到厨房,柳大娘得拿去给红烧了。」 正梅嘴角上扬,头依旧不抬,专心致志刺绣,「这是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绣的。哎,正菊,等我绣好了,你拿给世子夫人,她一准儿喜欢。」 「什么?」正菊拉下脸。 正梅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哪里不对么?」 正菊干脆的道:「你是什么人,哪轮得着你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做小衣裳了?我劝你算了吧。这小衣裳做成之后你拿到外面铺子里卖个高价,得些银子来咱们打打牙祭吃两顿好的,是正经。」 正梅不由的摇头,「怎么能卖了?」 正菊眼珠转了转,伸手要抢正梅手里的小肚兜,正梅大惊,「别闹。」惊慌的跳起来,把小肚兜锁到了抽屉里。 「反正我不会替你送给世子夫人的。」正菊白了她姐姐一眼。 正梅脸一白。 她被撵到藏书阁了。唐梦芙若想看书,会列出书单让人到藏书阁来取,并不亲自过来,所以她是见不着唐梦芙的。如果正菊铁了心不替她传递,她精心刺绣的小肚兜可能到了不唐梦芙面前。 正梅拉正菊一起坐下,推心置腹,「咱们是世子爷乳母之女,必须要比别人出挑才行,你说是不是?若我一直在藏书阁受冷落,不光我没面子,你没面子,就连咱们死去的娘亲都没面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菊咧嘴笑,「我讲道理是讲不过你的。那我干脆不跟你讲了,反正我就是不替你送东西,你有本事自己跑到世子夫人面前送啊。」气完正梅,她拉过被子盖上,自顾自睡了。 正梅气得一个人怔怔坐着,无声垂泪。 母亲早亡,只有她和正菊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正菊没心没肺的,根本不为以后打算,也不让她为以后打算。姐妹二人难不成一辈子做丫头,不寻个上进门路? 这晚正梅思来起去一夜没睡,次日身子发软,脸颊发烫,正菊吓了一跳,忙回了秦嬷嬷,秦嬷嬷当即便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视。藏书阁那边也请了假。 正梅在床上躺了几天,想得越发清楚了。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说不定一场大病就把人的命给要了,那时候想想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一直没做,岂不是抱憾终生? 夕阳西下,霞光似锦,正梅精心打扮过后,独自出门,悄悄往西角门走去。 张勆回家经常是走那个门的。 林荫道旁传来男子大喊大叫的声音,正梅一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谁,一时好奇,轻手轻脚溜了过去。 「崔青云,你叫唤什么?」唐梦芙带着含笑、宛星、若辰,沿着草坪向那青年男子走过去了。 世子夫人居然私见外男。正梅心中涌中愤怒之感,赶忙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边。 崔青云见唐梦芙过来,方才那大喊大叫蛮横无礼立即全收起来,一脸巴结讨好的笑,「小兄弟,我这不是来找张世子练功么?没事没事,我就是练功的。」 唐梦芙奇怪,「你来练功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 崔青云挠挠头,很不好意思,「那啥,我这不是想早日练出身好功夫么,这些奴才总说张世子不在,我就随意叫了几声。」 「我家姑爷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在大将军府闹腾。再瞎胡闹,我家姑爷再拿箭射你,让你和你那些豪奴一人头上再戴个发簪!」含笑大声的道。 正梅听崔青云叫唐梦芙「小兄弟」,心中迷惘,不知这算什么称呼。但听了含笑的话之后却忽然想到了,原来这个崔青云便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张勆亲迎那天在路上想要抢亲的人。 正梅心中对唐梦芙生出不好的感觉。一个成亲当天公然抢亲的恶少纨绔,见他作甚?而且是背着世子偷偷见的,那就更不应该了。 唐梦芙和崔青云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崔青云忙追上去,「小兄弟,我跟你说件事,我十九妹妹要进宫……」 唐梦芙蓦然回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要去。」 崔青云高兴得蹦了起来,「你也说不要去!我也是这么说的,小十九不听,非要和十七、十八一起听宫争那个皇后的位子。你说她们傻不傻?皇后有啥好做的?」 唐梦芙怔了怔。 十七、十八和小十九一起进宫,崔家三个姑娘角逐皇后之位?是了,想必崔太后、崔家催得急,新帝不好再推托,又在三位崔家姑娘当中犹豫不定,索性让三个姑娘都进宫,先封为妃嫔,等过得一两年后才择立皇后。 新帝这么做当然不能说不对,实际上皇后人选若是定不下来,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做法。 唐梦芙知道新帝对崔家真正的态度,虽和崔家这三位姑娘不熟,也生出怜悯之心。这三位姑娘如果真进了宫,个个是悲剧,一个也逃不掉。 但唐梦芙也觉得新帝很可怜。新帝的祖母、父亲死得都很惨,和含黛失散多年,他若因此对崔太后和崔家含恨,谁又能说他不对呢?崔太后多年来都想把崔家的姑娘塞给他,他登基不久,立足未稳,不得不虚与委蛇,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崔青云,一定别让你妹妹进宫。」唐梦芙不放心的交待。 崔青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定不让!皇宫不好玩,我不让小十九进宫!」 正梅越听越生气。新帝和崔家的事,岂是世子夫人管得了的?她不让崔十九娘进宫,若因此触怒新帝,大将军府说不定便有飞来横祸了! 崔青云殷勤的给唐梦芙打着扇子,「小兄弟,我功夫练得可好了。我耍给你看看好不?」 唐梦芙点头,「好啊。」 崔青云大喜,下巴高高扬起,「小的们,打起精神来!」他那些个豪奴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是,公子爷!」崔青云率先出拳,豪奴们紧跟着一起,一套少林拳打下来,居然也有模有样。 「崔青云你行啊。」唐梦芙啧啧称奇。 第三十九章 她也听张勆说过崔青云真的开始练功夫了,不是瞎糊弄人。但听到和见到毕竟不同,头回看见崔青云练功打拳,还真是新奇之极。 崔青云被小兄弟夸奖了,兴奋得满脸通红,呵呵傻笑道:「小兄弟,我就是为了让你夸我,我才练得那么努力的呀。」 唐梦芙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柔声道:「只要你变得越来越好,我见你一回,便夸你一回。」 崔青云高兴得又蹦又跳。 正梅实在看不下去,猫着腰悄悄溜了。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个外男如此亲密,是何道理? 正梅今天也是运气好,她快到西角门的时候,张勆已经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世子爷。」正梅多日没有见到张勆,心情一阵激动,低声喃喃,声音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 张勆越来越近了。正梅竭力按捺兴奋的心情,款款自花树后绕出来,盈盈施礼,「世子爷,奴婢正梅给您请安。」 正梅生得不俗,这些天卧病在床,整个人瘦了一圈,愈显得体态轻盈,惹人怜爱。张勆却扫了一眼便即快步向前,不爱理她,正梅心知眼前这机会难得,之后能不能单独见到张勆还成问题,也不敢装模作样了,忙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世子爷,这是我母亲留给您的遗物!」 张勆放慢了脚步,「真是奶娘留下的东西?」正梅忙道:「奴婢不敢撒谎。世子爷请过目。」将荷包双手呈上。张勆拿在手中,见荷包上绣着一小幅梅花图,那梅花图正是乳母生前曾经画过的,不觉湿润了眼眶。 「乳母怎会想到留这个给我?」张勆问道。 正梅斟酌着言句,「我也是近日整理我母亲的遗物,才偶尔间发现了这个的。荷包内有小纸笺,笺上写着三个字,我才知道是给您的。」 张勆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笺,上写三个楷书小字:给阿勆。 「奶娘没忘记我,一直记挂着我。」张勆很是感动。 正梅含情脉脉,「我母亲一直牵挂世子爷,一日之间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不知有多少回会提起您。她常常说,能奶大世子爷这样的盖世英雄,她这一辈子值了,没有遗憾了,死也瞑目了。」 张勆想起慈爱柔顺的奶娘,神色黯然。 正梅泫然欲泣,「我母亲有幸奶大了世子爷,我却没出息,触怒了您,您不许我在身边服侍,命我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我给我母亲丢人了……」 正梅口口声声提起她已经过世的母亲,张勆心里一阵难过,道:「你依旧回来服侍便是。」 正梅没想到这么快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欢喜无限,忙跪下磕了个头,「谢世子爷恩典。」想到又能重回上房服侍,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小兄弟,你瞧我这跟头翻得好不好?」崔青云欢天喜地的声音。 「挺不错的!」唐梦芙夸奖。 张勆脸色一沉。 正梅偷偷看了眼张勆的脸色,思忖片刻,柔声道:「世子爷,奴婢听说这位崔公子便是亲迎那日在路上抢亲的人,可见这崔公子是个无赖恶人了。世子夫人年轻单纯,不知人心险恶,和这位崔太子说说笑笑的,只怕会上了他的当……」 张勆目光如电扫过来,正梅胆战心寒,陪了个柔顺的笑脸,心里直打鼓。 「世子夫人岂是你能议论的。」张勆冷淡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厌恶之意。 正梅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是实话实说,奴婢是为世子夫人好……」 张勆哼了一声,命人去把秦嬷嬷叫了来,当面吩咐,「奶娘这大闺女年纪不小,该嫁人了。嬷嬷把她接走,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看在她母亲的份上,妆奁比寻常丫头加十倍。」 张勆面有怒色,秦嬷嬷连原因也不敢问,便毕恭毕敬的答应了,「是,老奴一定不负所托,给正梅说个好婆家,一定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奶娘。」 正梅魂飞魄散,「不,不要赶我走,我宁死也不走……」 张勆主意已定,不听她多说。秦嬷嬷还是向着正梅的,担心她再嚷嚷下去惹张勆发火,忙命两个婆子架起正梅,把正梅带了下去。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秦嬷嬷叹息不已。 张勆长长的身影出现在草坪上,唐梦芙欣喜迎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柔情无限。 崔青云忙不迭的往这边跑,「张世子,师父,表弟……」嘴里叫着乱七八糟的称呼,傻呼呼的愣在当地。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俯头,一个仰头,两人的面容上仿佛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美丽神圣到无法言说。 小兄弟真好看。崔青云心一阵狂跳。 张勆敏锐的感觉到了两道目光落在唐梦芙身上,不悦皱眉。 崔青云过来打招呼,张勆沉着脸又教了他一招新功夫,命他原地练习二十遍,然后张勆拉着唐梦芙离开了。 张勆把正梅的事告诉唐梦芙,「奶娘的大闺女年纪不小,应该出嫁了。我让秦嬷嬷替她操办。」 唐梦芙抿嘴笑,「便是那位因她一个口误,弄得芙蓉糕改叫木莲糕的姑娘么?好,让秦嬷嬷替她操办吧,回头婚事定了,我给她添妆。」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管家来报,说安王知道世子夫人有喜,特地送来两名绝色美女做为贺礼。 「谢过安王殿下的好意,贺礼原封不动退回。」张勆沉声命令。 唐梦芙生气,「这安王真是个糊涂蛋蠢货。我怀孕了,往咱家送两名绝色美女,这不是摆明了是给你送的么?将我置于何地!」 张勆见她气鼓鼓的很孩子气,很可爱,便笑着拉她到无人之处,温柔亲吻。 唐梦芙还在生气呢,伸手把他的嘴往外推,「我还没骂完,让我再骂两句。」 张勆含笑亲吻着她纤长的手指,「芙妹妹不喜欢有人往咱家送美女?」 唐梦芙气咻咻的,「不喜欢!送来美女便是要抢你的,我喜欢你,才不要被别的女人抢走。」 笑意在张勆眼角眉梢荡漾。 芙妹妹喜欢他,不许别的女人抢走他…… 唐梦芙还在气咻咻的说着话,雪白整齐如贝壳般的牙齿时隐时现,张勆心里爱极,抱着她深情亲吻。 有点酸,又有点甜,酸酸甜甜的滋味,浸润人心。 花香、草香、身畔佳人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令人沉醉。 「不要了,会被人看到的……」她娇喘微微,柔弱的推拒。 「不会,这里没人,没人看到咱们。」他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舌头在她粉润樱唇和诱人贝齿之间流连缠绕,品尝着她的甘美和芬芳。 许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她头发有点乱了,他细心的替她整理好。 她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我才吃了洋石榴,虽然嗽了口,应该还是有点酸的。」 「我爱吃酸。」他笑着在她脸颊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 她又惊又喜的看向他,调侃的道:「酸儿辣女哎,恭喜你,要生儿子了!」 他故意往前挺起肚子,伸出双手去捧,「我真的要生儿子么?多谢多谢,承你吉言。」 第四十章 她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开开心心玩了一会儿,含笑和宛星、若辰不放心的找过来了。唐梦芙忙取出面小镜子照了照,见自己头发还不算太乱,嘴唇并没有肿起,悬起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见到含笑等人的时候她便理直气壮了,一幅我没做坏事、我很好的模样。 宛星和若辰不敢多说话,含笑围着唐梦芙转了好几个圈,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 唐梦芙掩口笑。 黄氏是特地交待过含笑的。含笑拿着黄氏的话当圣旨,恨不得把唐梦芙看得严严实实,不出一点儿差错。这不,唐梦芙和张勆一起离开了一会儿,含笑便起疑心了,以为他俩又偷偷摸摸的亲热,要仔细查证了。 「含笑,你啥也看不出来吧?」唐梦芙笑咪咪的小声问。 「姑娘,太太交待过的事你得照做,要不然我见了太太是要告状的。」含笑一脸的大公无私。 「记住了,忘不了。」唐梦芙嘻嘻笑。 张勆瞅瞅含笑那严肃的圆脸,「夫人,含笑年纪不小了吧?是不是也该考虑她的终身大事了。」 寻常女子到了这时候可能早就羞得抬不起头了,含笑却没有脸红,用力攥紧拳头,「姑娘,姑爷,如果要让我嫁人,一定给我找个力气大功夫好的,要能打得过我的。要是个文弱书生,浑身上下没有三两力气,我可不要他。」 张勆嘴角抽了抽。 含笑确实天生神力,功夫很好,但要在他的下属之中找到一个能打得过含笑的人,倒也不会太费事。 「打得过你就行啊?」唐梦芙笑,顺手把含笑耳边一小绺不听话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 含笑忙道:「光打得过我也不行,他家里得有钱,能吃得起大饼!姑娘,你知道我爱吃大饼,要是他家里穷,吃糠咽菜的,我就会饿得心慌啦。」 「成,能吃得起大饼。」唐梦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张勆也笑。 单这两样,肯定没问题。打得过含笑,家里吃得起大饼,这也太简单了。 含笑扭捏的笑,「那个,要是能长得好看一点儿,那就更好了。毕竟天天要见着的人,长得丑了看着难受,你们说对不对?脾气也好点儿吧,不然老打架吵架,怪烦人的。」 张勆和唐梦芙忍俊不禁。 宛星和若辰抖着肩膀,不敢笑出声,憋得辛苦极了。 唐梦芙忍笑拉过她,「最好还会画画,能把一面墙上都替你画上大饼,让你晚上能踏踏实实睡觉,这样好不好?」 含笑想了好一会儿,认真的道:「好是好。不过他要是会画画,肯定也会读书,那就是文武双全了。姑娘,我觉得人想头不能太高,他能打得过我,家里能吃得起大饼,再长得好看点儿,这就蛮好的了。再多的我就不想了。」 唐梦芙被含笑逗得很开心,「含笑,你是知足者常乐啊。」 「是姑娘教的好。」含笑谦虚。 张勆方才真是有心想把含笑嫁出去的,这时见唐梦芙和含笑主仆二人言笑晏晏,又改了主意。含笑是从小陪着他夫人一起长大的,忠心耿耿,就算含笑听了岳父岳母的话,看管得小夫妻严一些,这个人也要留下来。夫人身边正需要这样既忠心又能陪着说话的人。 「师父,我功夫练好啦----」崔青云的大喊大叫声。 「小兄弟快来看,我功夫练好啦-----」越叫越大声,而且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张勆让唐梦芙先回去,唐梦芙笑道:「我瞧瞧崔青云练功夫好不好?我倒是挺爱瞧人练功夫的。」 「也好。」张勆见唐梦芙想看,也便由着她。 张勆取出一个银色的哨子吹了吹,哨声清越,传出去很远。 崔青云顺着哨声很快找过来,见了唐梦芙便殷勤的笑,「小兄弟,我练了二十遍,练得很好了哎。你想不想瞧瞧?」 「好啊。」唐梦芙笑盈盈。 张勆担心唐梦芙站久了会累,命侍女把石凳擦拭干净,扶唐梦芙坐下。 「小兄弟,你瞧我给你练功夫。」崔青云忙把他刚学的那招使将出来,也难为他了,居然虎虎生风,颇有威势。 「好!」唐梦芙拍起小手掌。 唐梦芙外行看热闹,张勆内行看门道,点拨了几处不到位的地方,然后又教崔青云几招,让他回家练。崔青云喜孜孜的,「小兄弟,我练好了来耍给你瞧,好不好?」唐梦芙答应了他,崔青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回家继续练功夫去了。 张勆扶唐梦芙起来,陪她慢悠悠的回房。 「崔青云功夫真的还行?」唐梦芙问。 「这小子资质颇佳,又肯下苦功夫,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高手。」张勆道。 其实张勆也有些纳闷,没想到崔青云这花花公子竟然真的肯下苦功夫,而且天赋资质极佳,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如此甚好。」唐梦芙明亮双眸中有了笑意。 张勆知她心中所想,握紧了她的小手。 崔青云总有一天要靠着他的本事立足的。他靠不了崔太后一辈子。 崔青云帮过唐梦芙,那张勆也要帮帮崔青云的。教他功夫,让他自立自强,这就是第一步。 「陛下要崔家三女进宫,你听说了吧?」唐梦芙想起了这件事。 张勆道:「今天才听说的。崔家那三位姑娘若不聪明,自寻死路,旁人也救不得她。」 唐梦芙轻声道:「我跟崔青云说了,让他妹妹不要去。崔十九是他亲妹妹。」 张勆手臂搭上她的腰身,柔声道:「提醒一声最好。崔十九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崔家,崔青云回去之后便在院中专心练功,「练功夫!练好了去耍给小兄弟看,哈哈哈……」 一道红色的人影闪进来,顿足发怒,「哥哥!我明天就要进宫了,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也不过去看看我,跟我道别?」 这女子秀眉修目,正是崔青云的妹妹崔十九娘。 崔青云一心想练好功夫耍给唐梦芙看,崔十九娘来捣乱,他很不耐烦,瞪大了眼睛嚷嚷,「不是说了不让你进宫么?为啥不听我的话?」 崔十九娘撅起小嘴,「十七娘、十八娘都要进宫,我为什么不去?我若不去,以后万一十七娘或是十八娘做了皇后,高高在上的,一辈子压着我,我憋气不憋气?哥哥,我就想进宫,就想做皇后,就想像姑母那样,你说姑母是不是威风极了,世上还有女子能比得过她么?」 崔青云仰起头,跟青蛙似的笑了好几声,「像姑母那样?小十九你傻了吧,姑母可是只生大行皇帝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早早的就没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确定要像姑母那样?你想没儿子送终?」 「呸呸呸,乱说什么呢。」崔十九听着这话实在不吉利,一连呸了许多口,「你会不会说话呀,怎么净胡扯。我说像姑母那样,是说和姑母一样做皇后、生儿子被立为太子、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谁说想要没儿子送终了?」 第四十一章 崔青云一把将崔十九娘拽过来,蛮横的揪揪她的头发,「小十九你傻得不行了,我揪揪你头发让你疼疼,清醒清醒。你个傻女,你也不想想,姑父在世的时候后宫只有姑母一人,姑母最后也不过落得个无子送终的下场,你现在进宫先得和小十七小十八争,争赢了你做皇后,最强也就是和姑母一样了,有啥好的?姑母整天被关在皇宫里,不得自由,你告诉我有啥好了?你那么爱玩儿,受得了关在皇宫里做皇后做太后?」 崔十九娘是家中幼女,平时还真的很爱玩,被崔青云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骂,有些犹豫了,「进宫不自由,这倒是真的。不过哥哥,我若做了皇后、太后,我能护着你呀,你就能横行霸道一辈子了。」 「呸,我用你护?」崔青云大怒,放开崔十九娘,雄纠纠气昂昂站在庭院当中,一套形意拳打得如行云流水一般,「我功夫这么好!我护你还差不多,我用得着你因为我进皇宫,因为我把你自己闷死在宫里?」 「好!哥哥功夫真好!」崔十九娘大乐,又是蹦又是跳,给她哥哥叫好。 崔青云叉着腰昂着头,斜睇着她,一脸傲慢,「我用不用你护?」 「不用不用,哥哥可厉害了,才用不着我呢。」崔十九娘连连摆手。 「你还进宫不进宫了?」崔青云拿了块砖头在手里,怒目看着崔十九娘。 崔十九娘懵了,「那个,我进宫如何,不进宫又如何?」 崔青云哼了一声,「你要是进宫,闷死了别找我,我不进宫陪你玩。你要是不进宫呢,嘿嘿,我学了几样本事,天天能耍给你看……」 「啥本事?」崔十九娘忙问。 崔青云摆着架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空手捏碎个砖头,胸口碎个大石啥的。」 「好呀,我要看!」崔十九娘大乐。 为了逍遥自在的留在家里看崔青云表演杂耍,崔十九娘最后决定不进宫了。临进宫的时候她装病,额头摸上去烫得吓人。她父亲母亲都急得团团转,但女儿病成这样了也是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的错过了入宫为妃的机会。 崔青云仗着他在崔家受宠,也到崔十七娘、崔十八娘那里闹过。但崔十七娘、崔十八娘只是他堂妹,平时和他就不亲,况且他又是出了名的纨绔,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执意进了皇宫。 新帝册封崔十七娘为贵妃,崔十八娘为淑妃,夏皇后的族妹夏晴为德妃。新帝为人也算是圆滑了,崔太后的娘家人,夏皇后的娘家人,他全都照顾到了,没一个遗漏。 翌日,又册封慈圣太后娘家侄女姜婂为贤妃。 册封皇妃是大事,除册妃仪式之外,崔太后还兴致勃勃的想要赐宴群臣,令内外命妇入贺。新帝以他登基未久,应以节俭为重的名义委婉推拒了,崔太后未免有些扫兴。不过四妃之中崔家占了两名,眼看着新帝后宫又将是崔家的天下,崔太后到底还是高兴的。 崔十七娘却不大高兴。之前崔家早有和平王结亲的意思,崔十七娘一直以为那门亲事理所应当是她的,平王登基,皇后之位当然也应该是她的。现在她被封为贵妃,乃四妃之首,要说起来地位也极为尊崇了,但贵妃到底不是皇后。册封皇后要祭祀告太庙、举行册后大典、群臣朝贺、内外命妇朝贺,哪像册妃这般简陋? 崔贵妃决定在她的宫中举办一次宴会,宴请宫中妃嫔及公主王妃、各府夫人。这样一来,众人都要向她道贺,这和命妃朝贺也不差什么了。 崔贵妃拟定了宴客名单之后,新帝这晚留宿她宫中,崔贵妃趁机说了宴客的事。新帝沉吟片刻,道:「拿宴客名单给朕看。」崔贵妃不敢怠慢,忙亲自取了宴客名单送到新帝手中。新帝仔细看了,命令道:「姐姐有身孕,要在府中静养。姐姐的小姑唐夫人也有身孕,不要请她。」特地交待不要请姊归长公主和唐梦芙,有孕之人,该在家中养胎。 「是,陛下。」崔贵妃恭敬又柔顺。 崔贵妃娇纵惯了,第二天去向崔太后请安时便撒娇抱怨,「陛下对姊归长公主也太照顾了。不光照顾姊归长公主,连她的小姑子也格外优待。姑母,向我祝贺的人里面要是连长公主和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没有,那多没意思啊。」 崔太后脸色便不好了,「你快别跟我提那个唐梦芙了。哀家但凡遇到那个唐梦芙,就没一件好事,就没一件顺顺利利的事!行了,你别招惹她,皇帝让你别请她,你不请便是。」 「她这么厉害啊?」崔贵妃大感意外。 崔太后没好气,「她看着也不厉害,就是运气实在太好了。你记着姑母的话,暂时不要惹她。」 这下子崔贵妃老实了,「是,姑母,我不惹她。」 崔贵妃大宴宾客,接受众人的祝贺,单单没请姊归长公主和唐梦芙。不过她做人也算周到,命小内侍到唐家和大将军府说了声,要两位孕妇安心养胎。 崔十九娘应邀到了宫里,见到崔十七娘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气。回到崔家,她找到崔青云发了通脾气,「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十七娘给比下去!」崔青云咧嘴笑,「小十九,我学会胸口碎大石了,你想看不想看?」 「想看!」崔十九娘登时把宫里的事抛到脑后。 崔青云哈哈一笑,意气风发的挥挥手,「来块大的!」他那些个豪奴应声抬了块大青石过来。 崔十九娘眼见得她那纨绔哥哥躺在地上,一块大青石压在他胸口,瞪大了眼睛惊呼,「这么大一块石头,你受不受得了啊?」 崔青云不屑,「你哥哥我是什么人?当然受得了!」 一个身强力壮的豪奴高高举起大锤,奋力砸下,崔青云胸口的大石应声而碎。崔十九娘的惊呼声中,崔青云一跃而起,得意大笑。 「哥哥你好厉害!」崔十九娘一脸崇拜。 崔青云得意吹嘘,「这个就是硬气功很强,才能胸口碎大石,人安然无恙了。」吹了一会儿,见小十九把这全当了真,想了想,担心这个妹妹太傻将来被人骗,宁可暂时不吹牛了,把实话告诉她,「小十九,这个胸口碎大石必须是大石才行,不能是小石,明白不明白?石头越大,被击得越碎,人越是没事。胸口碎大石,有硬气功挡着,人没事;胸口碎小石,有硬气功也不行,完蛋了。」 「这样啊。」崔十九娘似懂非懂。 她弄不大懂,也不想懂,看过胸口碎大石又要求看别的。崔青云又命人拿了块砖头过来,手上用力,捏得粉碎,崔十九娘张大了嘴巴,连惊呼都忘了。 空手捏碎砖头,这力气太也大了吧? 崔青云乐了乐,命人又拿了块砖头过来让崔十九娘捏。崔十九娘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捏,那砖头居然也松动了。崔十九娘「咦」了一声,知道不对劲,忙仔细看了看,「呸,原来是面粉做的,怪不得能捏碎!」 第四十二章 崔青云笑,「这就是街上杂耍卖艺的人用来糊弄人的。行了,小十九,你看过了,也笑过了,这不是挺乐呵的么,不比小十七闷在宫里强?我告诉你啊,别说小十七了,咱们那位表哥皇帝活着的时候,在西苑设了个街市,让宫女太监装扮成小商小贩的陪他玩,你说他无聊不无聊?皇帝能这样,皇后行么?贵妃行么?你进了宫要是想到街市逛逛,有没有人给你专门设一个?当然没有啊。所以你进了宫就得闷死。你知足吧,在家里还有哥哥和你一起玩,想偷偷上街也没人管你,不比进宫自在多了。」 「也对。」崔十九娘点头。 宫里有宫里的好,家里有家里的好,在家里能看胸口碎大石,到街市上也能看。宫里哪有这个?表哥活着的时候,贵为皇帝,弄了个街市还被满朝大臣说是昏君呢。 崔十九娘看完表演想走,被崔青云给拉住了,「哎,小十九,你说我这两手好看不好看?有趣不有趣?」 「蛮好看的。」崔十九娘给了很高的评价。 崔青云兴滴滴的挥挥手,「小十九真有眼光。行了你走吧。」撵崔十九娘走了。 赶走妹妹,崔青云让人把他的家伙式儿全都带上,奔大将军府去了。 小十九说好看,那应该是真的好看,去表演给小兄弟看,她肯定会喜欢的! 崔青云到了大将军府,门房见到他,知道是来跟大将军学功夫的,便放他进去了。不过崔青云进去了之后,张勆的侍从成杰只让他在练武厅待着,别的地方不让他去,不许乱走乱逛。 「我是来给小兄弟表演的。」崔青云吹胡子瞪眼睛,「你不让我见小兄弟,我就不练功夫了,不练了!」 「我家世子夫人有客,姊归长公主在,亲家夫人也在。」成杰语气委婉。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给小兄弟表演。你不让我见小兄弟,我就不练功。等大将军表弟回家了,我还要跟他告状!」崔青云不讲理了。 成杰不觉皱眉。 他也不知道大将军和夫人是怎么想的,一定要教这个崔青云练功夫。为了让崔青云练好功夫,不仅大将军亲自教,甚至还要哄着他劝着他。他这功夫是给谁练的?难道不是为了他自己好么? 成杰板着脸训斥,「你有幸跟大将军学功夫,还推三阻四的不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我们做梦都想跟大将军学么?能得大将军亲自教导,我们求都求不来的。」 「我不管。我就要见小兄弟。」崔青云一口咬定。 成杰拿他这种无赖也是没办法,只好替他通传了。通传过后,上面传下话,命令把崔青云请到登月亭。成杰心里憋气,崔青云大喜,「看吧看吧,小兄弟同意见我了吧?我告诉你啊,我妹妹都喜欢看杂耍的,小兄弟整天在府里待着也无聊,她肯定也喜欢看。」 成杰无语。 带着崔青云到了登月亭外,成杰听得女眷的声音,躬身施礼,不敢抬头看。崔青云却伸长脖子往前瞅,「小兄弟呢?小兄弟,我来啦,我学会胸口碎大石啦,你想不想看?」 两位衣饰华贵的女子一齐到了亭前。 一位是唐梦芙,一位是姊归长公主。 成杰见自家世子夫人和长公主殿下亲自出来见这个崔纨绔,心里很不高兴,但见崔青云望向唐梦芙的眼神像孩子一样无邪,又心里一宽,觉得崔青云这厮虽大名在外,似乎也不是无耻之徒。 「小兄弟,我学会捏砖头和胸口碎大石了,你想不想看?」崔青云颠儿颠儿的问。 崔青云眼里只看到唐梦芙,对唐梦芙身边的姊归长公主像没看到一样。 「劳烦你了。崔青云,胸口碎大石也是要练硬气功的,你能表演这个,说明你功夫大有长进啊。」唐梦芙笑咪咪的夸奖。 「对呀,我就是这么跟小十九说的。这个虽然有骗人的地方,但也要有些功夫的,不然练不了。」崔青云兴高采烈。 崔青云开始了正式表演。 唐梦芙轻叹,「嫂嫂,他真的不是好色之徒,你相信了吧?」 含黛点头,「我相信。」 含黛站在唐梦芙身边,崔青云视而不见,可见他并不好色。或者说他不是普通的好色。含黛天姿国色,现在虽然怀着身孕,依旧是位让人见了眼睛便移不开的绝色佳人。崔青云看到含黛像没看到一样,这不是好色之徒的反应。 「崔太后的两个弟弟确实做恶多端。崔青云却不是的,他号称天下第一纨绔,却没做过大恶,其实不是过有些胡闹罢了。」唐梦芙柔声道。 含黛思忖片刻,「妹妹,我会常和母后、陛下说说的。」 唐梦芙感激的握了她的手,「嫂嫂,多谢你。」 含黛微笑,「傻妹妹,咱们可不是寻常姑嫂,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外道话便不必和我说了。」 「砰」的一声巨响,崔青云胸口的巨石碎了,人却安然无恙。 唐梦芙拍掌叫好,「崔青云,你硬气功练得很好了啊。」 崔青云大为得意,跳起身来,又表演了个捏碎砖头,「这砖头现在是面粉做的,我再去练,以后捏个真砖头给你看!」放下豪言壮语,崔青云心满意足,昂首挺胸,到练武厅苦练功夫去了。 成杰长长松了口气,施礼告退,陪着崔青云一起走了。 「世上还有崔青云这样的人。」含黛开了眼界。 黄氏也从亭里走出来,「这崔青云和崔太后真不像是一家人。但愿他真的学好了吧,他若学好,以后京城多了个好人,少了个恶人。」 含黛开玩笑,「那样的话,妹妹和妹夫是为京城除害了。」 把恶人杀了、关起来了,固然是除害。把恶人教成好人,不也一样是除害么。 「不,崔青云本性就不坏。」唐梦芙笑着摇头反对。 不是她和张勆教的好,是崔青云本性、天赋都不错。如果他天生是个恶人,想要把他扳回正道便费事了。 黄氏心疼的拉过唐梦芙和含黛,「你们两个现在身怀六甲,尽量少操心,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就对了。尤其是含黛,这身子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生了,可不敢想这个想那个的,太过费神。」 「娘真心疼儿媳妇。」唐梦芙啧啧。 「我难道不是娘的亲闺女么?」含黛撒娇的靠在黄氏身上。 「嫂嫂莫当着我的面这样,我会嫉妒的。」唐梦芙嘻嘻笑。 黄氏和含黛也笑,三人携手进亭。 午饭后唐梦芙和含黛都要补觉,回到房里一起睡下了。黄氏替她俩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到了外厢,满怀喜悦的亲手做着件小衣裳。 含笑和宛星、若辰趁机把前段时日的事说了说,黄氏知道张勆和唐梦芙经常支开丫头们亲热,但并不过份,笑了笑也就过去了。 孕期不准亲热只是怕小两口没轻没重伤了腹中的孩子,并不是故意要和小两口为难。张勆和唐梦芙虽然偷偷亲热但是很有分寸,黄氏哪会深管。 黄氏又命人把秦嬷嬷和陈嬷嬷叫过来说了会儿话。 第四十三章 秦嬷嬷恭恭敬敬的,只说世子和世子夫人一切都好,陈嬷嬷虽然也恭敬,却想着她是宋夫人的陪房,黄氏只是亲家夫人,管不着张家的事,言语之间未免有些托大。黄氏为人又极随和没架子,陈嬷嬷更是松懈了,想着这位亲家夫人本是小门小户的,现在虽然骤然富贵,还脱不了小家子的习气,很应该有人告诉给她大家子夫人的为人处世。 陈嬷嬷忖度了下,笑着说起宋夫人当年怀着张勆的时候,贤惠大度,早早的便给定国公准备了房里人。陈嬷嬷话没说完,见黄氏脸色变了,心里也自惴惴,忙住了口。黄氏放下做了一半的小衣裳,抿口热茶,似笑非笑,「陈嬷嬷还说这个呢。宋夫人若泉下有知,知道她去世之后被杨氏婢作夫人夺了原配嫡妻之位,会不会后悔曾经的所谓贤惠大度?依我说,女人哪怕不为自己,只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莫要往丈夫身边放别的女人。要不然你死了,位置被那个女人占了,白白让自己的孩子受苦,这又何必?」 陈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本来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陈嬷嬷却心中不忿,「我家夫人何等尊贵,岂是她能编排的?」张勆的舅母冯氏、宋学士的夫人李氏来看望唐梦芙的时候,陈嬷嬷有意在冯氏、李氏面前吞吞吐吐的提起这事,其实就是告状的意思。毕竟宋夫人是宋家的姑娘,陈嬷嬷是宋家的陪嫁,宋家人没有不向着宋家人的道理。 陈嬷嬷以为冯氏、李氏必定向着她,谁知冯氏和李氏同时沉下了脸。 陈嬷嬷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陪着笑脸,冯氏目光如电在她脸上扫过,缓缓的道:「你年纪大了,这便回家养老吧。」 陈嬷嬷忙分辩说她并没老,冯氏笑道:「你手脚都不灵便了,不用多说。」命人把陈嬷嬷带了下去。陈嬷嬷还要多说,冯氏、李氏全不理她。 李氏摇头,「脑子都糊涂了,还说没老。」冯氏叹气道:「可不是么?幸亏这老婆子有话是跟咱们说的,若是跟齐国公府的夫人们说了,宋家岂不丢人?毕竟是宋家的陪房。」 李氏道:「亲家夫人说的才是真知灼见呢。女人何必贪贤惠之名,往丈夫身边送别的女人。就算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压制住,若不幸早死呢?妹妹生前何尝不能干,她去了之后,阿勆一样受了这么多苦。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也要家里清净些才行。那些个莺莺燕燕,一个也没有才最干净。」 「嫂子说的是。」冯氏叹息。 有了宋夫人、张勆的例子,哪家夫人若想往房里放人,还真是要想清楚了。若不幸遇上的人是杨氏那样外表柔弱内心骄狂的,足以乱家。 冯氏之后便亲自和张勆说了,张勆自然不反对,大将军府悄没声息的少了个管事嬷嬷。 唐梦芙月份大了之后,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不放心,和张勆商量了下,把蒋夫人派了过来照顾唐梦芙。有蒋夫人坐阵,唐梦芙诸事不用自己操心,只管安心养胎。 含黛十月怀胎期满,顺顺利利的生下一个小女婴。这小女婴才生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没过几天就长开了,到满月的时候已是白嫩香软惹人怜爱了。 唐四爷和黄氏笑得合不拢嘴,给这小女婴起名为「恬」。 唐梦龙抱着小女儿向前来探望的张勆、唐梦芙炫耀,「妹妹,妹夫,我可是有闺女了。侄女赛家姑,恬恬长大了肯定像姑母。你俩以后想多亲近恬恬,得先巴结我。」 「行啊,巴结你。」唐梦芙和张勆都笑。 唐恬安安静静躺在父亲怀里,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眉毛细细的,鼻子和嘴巴小小的,又可爱又可怜。因为民间有一向孕妇不能抱小孩儿的说法,所以唐梦芙只能瞧瞧小侄女,却不能抱。她就着唐梦龙的手仔细瞧着小侄女,「恬恬这小脸蛋长得真好看,美玉似的,耳朵也好看,像一朵小花。」 「这便叫做如花似玉啊。」黄氏心花怒放。 张勆瞧着襁褓中的小女婴眼热,「舅兄,我来抱抱小恬恬。」 唐梦龙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小孩子软绵绵的,阿勆你没抱过孩子,不会抱。我这也是学了好几天才抱成这样的。」 张勆笑,「真小气。舅兄,等我儿子生出来,我也不给你抱。」 唐梦龙得意,「那可不行。外甥肖舅,小外甥一定和我这个舅舅亲。」 张勆和唐梦龙打着嘴仗,唐梦芙抿嘴笑,和黄氏进房看含黛去了。含黛已休养了一个月,气色极好,她原本就是美丽温柔的女子,做了母亲之后愈增韵味,皎洁犹如天上月。 「自打有了小恬恬,父亲母亲待我还和从前一样,梦龙却变了。他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小恬恬,眼里简直没我了。」含黛笑着抱怨。 黄氏乐,「我和你爹也跟从前不一样呢,不光梦龙,我也看着小恬恬更亲近些,恬恬小嘛。你们的爹爹,呵呵,他说什么那是你俩没听见……」 「爹爹说什么了?」唐梦芙和含黛都好奇。 黄氏再三摇头不肯说,但禁不住女儿和儿媳妇再三追问,还是乐呵呵的说道:「他说,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小女孩儿原来是福儿,现在是小恬恬啦。」 含黛抱了唐梦芙,「妹妹,咱俩同病相怜吧,我失宠了,你也一样啊。」唐梦芙靠在含黛肩上,姑嫂二人都笑得不行。 「有了小侄女,我在爹爹心目当中都不是最可爱的小姑娘了。」唐梦芙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不怪爹爹,全怪哥哥。是他有了小恬恬,我地位才下降的呀。」 黄氏安慰她,「这个好办。福儿你生个儿子,到时候你爹爹肯定会说,这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儿了,梦龙往后站。这样你不就报了仇么?」 唐梦芙和含黛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侍女进来禀报,说慈明太后差人赐了补品过来。黄氏不由的诧异,「慈明太后么?」唐梦芙问:「怎么了?」黄氏笑了笑,「没什么。慈圣太后是经常往唐家送东西的,慈明太后极少。」 唐梦龙抱着小恬恬回来了,「爹爹说孩子太小,让我抱回来。」黄氏爱惜的抱过小恬恬亲了亲,递给含黛,「你爹说得不错,恬恬小,是得赶紧抱回来。」含黛依旧留在房中休养,唐梦龙陪着她和小恬恬,唐梦芙随着黄氏出来了。 唐四爷和张勆告诉她俩,「来人留下东西就走了,连杯茶也没喝。」黄氏和唐梦芙看了看,见全是补气血的补品和药材,黄氏和唐四爷商量了下,命人单独拿到小库房存起来了。 慈圣太后差人来了唐家,给含黛送了南疆进贡的上好赤砂糖及补血膏过来。唐四爷和唐梦龙出去招待来人,黄氏命人把慈圣太后送的东西给含黛拿到房里。赤砂糖有着甘蔗的清香,浓甜带鲜,且有蜜糖味,补血膏产后补气血有奇效,却有股药味,含黛拿过补血膏过来闻了闻,随口道:「这一个月总是补来补去补的,我都胖了。况且我气血又不亏,真不想补了呢。」 「那便不补。」黄氏和唐梦芙都道。 第四十四章 含黛脸色白皙如玉中透着微红,身体已经恢复得极好,既不爱补,那便不补了。 黄氏笑道:「药补不如食补。吃顿好的,更胜似这些补品。中午想吃什么?娘命人去做。」 唐梦芙插嘴,「嫂嫂这一个月都吃得极清淡,现在肯定想大鱼大肉啊。娘,给嫂嫂吃点好的吧,要么就是白粥,要么就是几乎不放盐的鸡汤鱼汤和猪蹄汤,她肯定是没滋没味儿的。」 「坐月子都是这样的。」含黛倒是不抱怨,笑容温柔,「吃这些对我身体好,对小恬恬也好。妹妹,你现在可能还没体会,等孩子生下来你就知道了,只要是对孩子好,做母亲的莫说吃得清淡没滋味,便是不吃不喝也可以的。」 含黛说起这个,唐梦芙想起一件事,问道:「嫂嫂,你真的打算自己喂奶?」 含黛微笑点头,「母后早就为我挑好了奶娘,不过生下小恬恬之后,我便决定自己喂奶了。我太喜欢她了,受不了她吃别人的奶,亲近别人。再说咱家一直是这样的啊,娘也是自己哺乳,喂大了梦龙和妹妹。」 唐梦芙抿嘴笑,「小恬恬吃亲娘的奶,那可是有福气的小姑娘了。不过嫂嫂,太后娘娘答应么?自己喂孩子必定辛苦,她老人家应该舍不得吧?」 含黛眼眶微红,小声的道:「母后舍不得,陛下也舍不得,怕我吃苦。因为这个,陛下还陪着母后悄悄出宫来看过我一回,我跟母后说了,官员若丁忧,需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是为什么?因为母亲用母乳哺育孩子也是需要二十七个月的,这是还父母的恩情。古礼如此,可见母亲还是要亲自哺育孩子的不是么?而且我和别人不同,幼时曾飘零无依,现在我做了母亲,就是舍不得恬恬吃一点辛苦。」 黄氏眼圈也红红的,忍着心酸,笑着说道:「含黛这个孩子也是调皮,她后来跟太后娘娘开起玩笑,说孩子吃了谁的奶便会受谁影响的。她心肠又善良,又生得美貌,若太后娘娘能找来一个和她一样貌美心善的奶娘,她便同意让那奶娘喂养小恬恬。太后娘娘便笑了,说这样的奶娘哪里找?便依了她。」 唐梦芙心中也自感动,却不愿再勾起含黛的伤心往事,啧啧道:「嫂嫂你这是给人出难题了,像你一般心地善良的或许还能找到,像你一般美貌,那得到天上找个仙女才行了。」 含黛和黄氏都被唐梦芙逗得笑了。 方才隐隐约约的感伤气氛渐渐散去。 小恬恬不知怎么地「啊啊」了两声,含黛和唐梦芙忙一起凑过去,「恬恬怎么了?」却见恬恬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眉目舒展,又甜甜睡着了。 「别盯着我小孙女一直看,水灵灵的孩子别给你俩看丑了。」黄氏嗔怪,顺手把她俩拨开。 唐梦芙嘻嘻笑,回味着方才小恬恬的声音,「太好听了,这小奶音儿,销魂。」 含黛和唐梦芙说悄悄话,「你哥哥就是喜欢听小恬恬的声音,有一回小恬恬睡着了,他伸手捏孩子的小脸蛋,想听孩子啊啊两声,被娘逮了个正着,好一通数落。」 唐梦芙很气愤,「哥哥怎么能这样呢?小恬恬乖乖的睡觉,他这当爹的竟然这样。哥哥做的不对,不光娘说他,我也要说他。」便要往外走。 含黛忙拉住她,抿嘴笑道:「娘数落他一通,爹又骂了他一顿,我也唠叨过他了。好了妹妹,他已经知道错了。」 「哥哥也挺可怜的,全家人一起上阵数落他。」唐梦芙幸灾乐祸的笑。 「妹妹你也一样啊,将来妹夫若是这么对孩子,张家肯定也是……」含黛这话是随口说出来的,到这时才蓦然发觉不对,停了下来。 唐梦芙微笑,「将来他若是这样对孩子,有我一个人唠叨他就行了。我很会说的,保管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含黛握住了唐梦芙的手。 定国公府有位偏心的太夫人,有位糊涂透顶的定国公,还有居心叵测的杨氏、张劼,将来回了定国公府,唐梦芙就要用心对付这些人了。以唐梦芙的聪明才智,以张勆的英勇沉稳,肯定是吃不了什么亏的,不过常常要勾心斗角,也有几分可厌。 中午唐梦芙和张勆陪唐四爷、黄氏一起吃饭,午饭后张勆也不急着走,要求再看看小恬恬。黄氏笑,「等我把孩子再抱出来。」抱了熟睡的小恬恬出来,张勆着迷的看了好几眼。 「等咱们的孩子生出来了,我天天抱他。」回家的路上,张勆和唐梦芙说着豪言壮语。 「好啊。」唐梦芙嫣然。 两人回到大将军府,蒋夫人正陪舞阳侯夫人说话。见了面,张勆冷淡而恭敬的行礼,「给姑母请安。」又替唐梦芙解释道:「内子身子不方便,请姑母见谅。」命侍女在椅子上铺了厚密绵软的椅垫,扶唐梦芙坐下了。 舞阳侯夫人本就有气,见张勆对唐梦芙这么体贴,心里更是不舒服,似笑非笑的道:「同是定国公府的儿媳妇,阿勆媳妇和我家阿沅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家阿沅天天在太夫人面前服侍,人都瘦了一圈,阿勆媳妇这养尊处优的,连太夫人的的面儿都不用见啊。」 舞阳侯夫人是真忍不了了。杨沅嫁到定国公府她是不同意的,认为张劼这庶出之子配不上她的宝贝阿沅,但杨沅坚持,她和舞阳侯爱女心切,拗不过杨沅,也就同意了。她把杨沅嫁到定国公府是让杨沅过好日子的,不是让杨沅吃苦受累的。眼看着唐梦芙在大将军府享福,杨沅却默默无语天天在太夫人面前尽孝,舞阳侯夫人怒气暗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张勆面色冷冷的,舞阳侯夫人的牢骚他像没有听到一样。 唐梦芙有点累了,捧着粉彩茶盏慢慢抿着温热的清水。热呼呼的清水进入喉中,她感觉浑身上下非常的舒服,惬意的一笑。 张勆和唐梦芙这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行为,令得舞阳侯夫人火冒三丈,大声的道:「阿勆,你和你媳妇这就搬回定国公府!你媳妇便是怀着身孕,每天也该到太夫人面前请安问好,这才是她做孙媳妇的孝道!」 张勆并不答话,蒋夫人按下心头的不快,淡声道:「有孕之人不宜搬家,恐惹胎神不快。这是阿勆早就和他父亲说过的,你这做姑母的没听说过么?」 舞阳侯夫人脸骤然一红,随即又迅速的白了,「我自然听说过。只是妯娌二人一个清闲安逸之极,一个忙碌辛苦之极,我这做姑母的人看在眼里,心里实在难受。」 蒋夫人耐心的和舞阳侯夫人讲道理,「这却不一样。阿勆成亲便是在大将军府的,阿劼却是直接把媳妇儿娶到了定国公府。既直接娶过去了,儿媳妇应该做的事便省不得。阿勆一开始就娶在外头了,现在芙儿怀孕需要照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根本用不着张勆和唐梦芙出面说话,蒋夫人便能说得舞阳侯夫人无言以对。 舞阳侯夫人揉揉眼睛,黯然道:「同是张家媳妇儿,阿沅和阿勆媳妇可差得远了。阿勆媳妇不用服侍太夫人,不必应付杨氏……」 第四十五章 唐梦芙何等聪慧,舞阳侯夫人这句话一出口,她便放下手中茶盏,不轻不重的道:「姑母这话说岔了。张劼乃杨氏亲生,阿沅表妹嫁了张劼,才需应付杨氏的。世子和杨氏原不相干,我为什么要应付杨氏?」 舞阳侯夫人听唐梦芙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讥刺杨沅嫁了个庶子,心中怒气更胜,冷笑道:「太夫人面前你不肯尽孝,杨氏又和你无关,那张洢你管不管?始作俑者是你,把张洢逼得差点儿出了家的是你,你这个不肯那个不肯,那把张汾接到大将军府你肯不肯?你也不用太费心,管着张洢不出事,再找个门不户对的人家把她嫁了,就算将功补过。」 「张洢回定国公府了么?谁做主把她接回来的?」唐梦芙好奇。 舞阳侯夫人身子僵了僵,板着脸道:「这你就别问了。总之张洢交给你了,你找个乘龙快婿把她嫁出去,便功德圆满。」 张勆道:「子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现在父亲主持定国公府,张洢的婚事哪轮着我们小两口来管了?」 舞理侯夫人怒,「我说让你媳妇儿管,没有你的事!你一个大男人,该在外面做大事的,这些家务小事不用你操心!」 张勆不紧不慢,「我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和她不分彼此。」 舞阳侯夫人被张勆气得直翻白眼。 这个侄子简直气死人,就不能顺着姑母说几句好听话么?一句接着一句的,简直要噎死人! 张勆言辞犀利,唐梦芙笑咪咪的冷眼旁观,蒋夫人相比较起来就温和多了,「怎地这时候想起来把张洢接回来了?应该再过一阵子的。再过一年半载,芙儿顺顺当当生下孩子,才能顾得上她。」 舞阳侯夫人没好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无奈我那个哥哥……唉,他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被杨氏给迷住了,听了杨氏的话,把张洢接回府。这可把我的阿沅害苦了。阿沅既要服侍太夫人,又要应付杨氏,还要为张洢操心,你们说她可怜不可怜?」 「怎么样应付杨氏啊?」唐梦芙眨着大眼睛。 她还真有点想知道杨氏是怎么折磨杨沅的。杨沅不只是正经儿媳妇,还是定国公的外甥女。杨氏现在就是一个妾,而且是褫夺国公夫人的封号、由夫人重新贬为妾侍的,她是怎么折磨杨沅的? 舞阳侯夫人心酸,「你在大将军府享清福,自然不知道阿沅的苦。杨氏隔一两日便把张劼叫了去耳提面命,让他带阿沅过去孝顺婆婆,阿沅十回里头有九回推了不去,那还剩下一回躲不掉呢。见了杨氏,杨氏摆婆婆的谱,要阿沅亲自服侍她,阿沅不肯,那不是要和她斗智斗勇了么?」 唐梦芙不由的摇头,「有张氏宗族和齐国公府,哪容杨氏嚣张?不拘到哪里说一声,都能制得住她了。」 「不好。若果真这样,岂不影响了阿沅和张劼的夫妻感情?」舞阳侯夫人不假思索的反对。 唐梦芙无语。 怕影响杨沅和张劼的夫妻感情,那你还唠叨啥? 舞阳侯夫人烦恼,「快给张洢找个好婆家吧。张洢有了着落,阿沅省多少心。」 蒋夫人道:「张洢这个婆家恐怕不好找。她是以嫡女身份长大的,眼界一直很高,现在她是庶女了。庶女要么嫁到次一等的人家,要么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庶子媳妇儿。张洢因为有杨氏这样的母亲,前途更差,次一等的人家也未必要她,恐怕要连降几等,才会有人想要求娶。 杨氏名声在外,张洢是杨氏亲生的,也是杨氏亲自教养的。庶女身份,教养不好,而且杨氏和张勆有仇隙,什么样的人家才会想要娶张洢?娶了张洢,根本得不到张勆这位未来国公府主人的青睐提携,这结的叫什么亲? 唐梦芙这会儿简直把这些当笑话听了,笑吟吟的问道:「张洢想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啊?」 舞阳侯夫人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的道:「张洢一直羡慕她九姑母嫁的好。」 九姑母是成王妃,言下之意,张洢也想嫁入皇室,成为王妃了。 唐梦芙哧的笑了出声,「她还真敢想。」 定国公的庶出女儿罢了,生母还是声名狼藉的杨氏,哪家王府肯娶她呢。是谁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蒋夫人也吃惊,和舞阳侯夫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蒋夫人惊讶挑眉,哭笑不得,「这想法太怪异了。芙儿的嫂嫂是姊归长公主,陛下亲姐,所以芙儿只要愿意帮她,她嫁入皇室不难?她这是想要赖上芙儿还是怎么的。」 舞阳侯夫人提起娘家这些人也脸红,「唉,阿沅运气不好,遇到了这样的小姑子。」 唐梦芙淡笑,「其实很好办。只要把张洢依旧送到西隐寺,令爱便清静了。」 「我哥哥才把人接出来,如何肯再轻易将人送回?」舞阳侯夫人悻悻。 「看我的。」唐梦芙笑。 张勆在旁冷眼旁观许久,这时怜惜的道:「你就要生孩子了,再为张洢这样的人操心,会累着的。这件事交给我。」 舞阳侯夫人怒气难忍,「阿勆你一个大男人……」 张勆不等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姑母,我方才说过了,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和她不分彼此。」 舞阳侯夫人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张勆接着又说道:「这段时日我妻子要在府中养胎,姑母那里,请恕我们不能时常去请安。姑母是长辈,也不敢劳烦姑母常来看我们。姑母实在要来,请提前差人跟我说,我在家中恭候,姑母有什么不满尽管跟我说。」 张勆这话说得够清楚了:有事你找我,跟我说,我妻子是要养胎的。 舞阳侯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堪到了极处。 舞阳侯夫人乘兴而来,扫兴而返。 张勆送唐梦芙回房歇下,自己驰马去了定国公府,把他爹定国公拉到了太夫人榻前。当着太夫人的面,张勆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没给定国公留面子,「族里已经对杨氏很不满了,要是知道了杨氏苛待杨沅、折磨杨沅,你猜族里会不会饶了杨氏?」 定国公目瞪口呆,「杨氏苛待阿沅、折磨阿沅?这是怎么回事?」 张勆不理会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张洢做的事我是给定国公府留颜面,没往族里说,你若是不把她送回西隐去,我这便找族长大人告状,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看张洢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定国公慌了,「别,别,千万别往外说,你说出去阿洢就毁了。姑娘家做下那样的事……唉,你千万不要往外说……」 「你到底送不送她回西隐寺?」张勆对着他爹就没好脸色,板着脸,面无表情,冷酷无情。 定国公很想在儿子面前逞逞威风,奈何实在逞不起来,额头冒出汗珠,恨恨的道:「送,送,我这就送张伊回去,你满意了吧?」 「今天就送回去,一天不许多耽搁。」张勆步步紧逼。 「别再催了,知道了。」定国公拉下脸。 「以后杨氏不许欺负阿沅,阿沅只服侍太夫人,不服侍杨氏。杨氏若敢再犯,我直接把她绑到族里问罪,我说到做到!」张勆浑身煞气。 第四十六章 定国公又惊又怒,「你,你,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算了,做老子的不跟你计较,我约束杨氏,我一定管好她,不让她做恶……」 张勆这才满意了,脸色平缓许多,彬彬有礼的道:「祖母,父亲,请多保重,儿告退。」亲切的和太夫人、定国公作别,起身出门。 定国公一身冷汗,既生张勆的气,又生杨氏的气。 太夫人听得着急上火,可她身子不能动,嘴不能说话,干着急没办法,头向墙边一歪,晕了过去。 定国公许是想心事想得入了迷,居然很久都没有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定国公才发现太夫人晕倒,失声惊呼,失声痛哭。 定国公太伤心了。母亲病倒,枕边人被贬,儿子不听话,训起他来像训孙子似的,他堂堂定国公,过的这叫什么日子啊。 --- 定国公到底也没拗过张勆,还是垂头丧气的把张洢送回了西隐寺。 「阿洢你先回去,等你六嫂生下孩子,府里太平无事了,爹再设法接你回来。」定国公亲自把张洢送上了车。 张洢被唐梦芙坑的要削发修行。这时蓄了发,头发还不够长,定国公让她听听佛法,去去戾气,这个目的不知有没有达到,看张洢的神色似是柔顺了些,不似从前任性。张洢涕泪涟涟的央求定国公,「爹,寺里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你再把我送回去,我会死的。」 定国公心疼张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让张洢留下来了。可是不行,他如果不送走张洢,张勆不会肯干休,一定会到族里告状,把张洢做过的事全部公之于众。那样的话,对张洢就更不利了。 「你再忍耐数月。等你六嫂生下孩子再说。」定国公狠狠心,还是把张洢撵上了车。 张洢哭成了泪人,「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要看唐梦芙的脸色?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要看唐梦芙有没有生下孩子?爹,这太不公平了。」 定国公心如刀割,就当没听见,命令车夫道:「走,快走!」 家里有个讨债鬼,他没办法,只能暂时把爱女赶走,息事宁人。 张洢哭哭啼啼的被送出了定国公府。 她实在不服气,花大价钱让人送了封信给唐梦芙,信里指责唐梦芙仗势欺人,随意欺负她,硬要把她绑在西隐寺,看不得她过好日子。唐梦芙看过信,笑了笑扔到一边,这个张洢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回了定国公府,唐梦芙是懒得理会她的。可她想给唐梦芙带来麻烦,就算唐梦芙能容得下她,张勆也忍受不了,必定把她再次逼走。张洢这是自作自受。 也不知定国公是如何警告了杨氏,总之杨氏消停下来不找杨沅的麻烦了,舞阳侯夫人也没再去过大将军府。 没有了来自定国公府的麻烦,唐梦芙孕期很顺当,肚子像吹气球似的大起来。 到了怀孕后期,唐梦芙经常挑剔自己的容貌,「阿勆哥哥,我是不是没有以前漂亮了?」 张勆总是笑着安慰她、亲吻她,「我的芙妹妹若是不漂亮了,那这世上便没有美人了。芙妹妹就算怀了身孕,也是最漂亮的小孕妇,我最喜欢的小孕妇。」柔声哄着唐梦芙,温柔动听的声音如春风般吹绿江南岸般吹过唐梦芙的心海,唐梦芙心情雀跃飞扬,人又是笑嘻嘻的了。 身子日渐笨重,唐梦芙脚开始浮肿,张勆心疼她,晚上常帮她按摩,温言软语哄她入睡。 快要生的时候,唐梦芙晚上常常睡不好,正着躺不舒服,侧着躺不舒服,无论怎么躺,肚子里的孩子都乱踢乱动,似在表示不满。 「你倒是给我说个姿势啊,你说说,要我怎么躺你才满意?」唐梦芙又困又睡不着,气得坐起身子,捧着大肚子和没出世的孩儿讲理。 「小坏蛋,等他生出来先打一顿再说。」张勆心疼妻子,埋怨起调皮的孩子。 「干嘛打他?他那么小,又不懂事。」唐梦芙方才还在怪孩子,张勆说要打,她却不乐意了。 「不打了。我说他。」张勆许诺。 唐梦芙转嗔为喜,「说说还行。不过你别太厉害啊,随便说两声就行了。」 张勆自然满口答应。 不知是唐梦芙的商量管用了,还是张勆的威胁管用了,接下来唐梦芙居然踏踏实实睡着了,一夜好眠。 张勆和唐梦芙都很庆幸。 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唐梦芙是头回生孩子,紧张,张勆比她也强不到哪儿去,恨不得从早到晚看着她,连上朝都没心思,早早的跟新帝请了假。 新帝听了他的请假理由,沉默半晌,居然准了。 张勆抛下都督府的军务不理会,回府陪着夫人生孩子去了。 大将军府里,除蒋夫人里里外外负责张罗之外,黄氏、齐国公夫人、冯氏、李氏、田娘子等人也经常过来。产婆是早就请好了的,就在府里住着,只等唐梦芙一发动就能赶过来伺候,张勆不放心,又重金请了两位妇科好手养在府中,以备不时之需。 唐梦龙是过来人,细心的讲了许多经验之谈给张勆听。他本来是一片好心想让张勆多知道些生孩子的事,谁知张勆知道女人生孩子会是难以忍受的巨痛,个个鬼哭狼嚎,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受了惊吓,脸色煞白。 「芙妹妹那般娇弱,她怎么熬?」张勆想到小娇妻要经历生平未有的痛苦,如坐针毡,惶惑不安。 诚勇伯顺路过来看望外孙女,张勆拉他一起喝了几杯酒,吐露心事,诚勇伯安慰他,「女人生孩子当然不容易,不过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太担心。福儿是娇气了些,吃不得苦,不过她名字就叫福儿了,一定有福气,你就放心吧。」 「外祖父说的对。」张勆精神一振。 其实唐梦芙在他心目当中一直是「芙儿」,芙蓉花的芙,鲜艳娇美,但此时此刻,他宁愿他的小娇妻是「福儿」,福气的福。美不美在其次,最主要是有福气,能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不吃苦。这比美更重要。 张勆最近话特别多,心里话憋不住,晚上就寝时都告诉给唐梦芙了。唐梦芙睁大眼睛,「不要,我宁愿是芙儿,不管怎样一定要美,要很美很美……」张勆温柔在她脸颊亲吻,「不管美不美,我都爱你。」唐梦芙笑,「我还是想要无以伦比的美貌,无论如何都想要……」 正说着话,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花朵般娇艳的面容上现出痛苦神色。 「怎么了?怎么了?」张勆一阵揪心。 唐梦芙咧咧嘴,「疼得不对劲,是不是要生了?」 张勆呆了呆,「芙妹妹你稍等片刻。」小心翼翼把妻子放在床上,自己飞奔出去叫人。 府里人是早就准备好的,张勆一叫,齐刷刷进来两排人。 蒋夫人本来就没睡踏实,这时也被惊动了,忙过来看视。 蒋夫人过来的时候,唐梦芙正坐在床上吃糕,一脸的不好意思,「我方才真的是很疼的,但是把人都折腾起来了,我又没事了。白折腾人,怪过意不去的。」 「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生孩子就是这样的。」蒋夫人怜爱微笑。 第四十七章 唐梦芙坐在床上吃糕,嘻嘻笑,张勆坐在床前,身子僵硬,额头都是汗。 蒋夫人觉得不对劲,拉拉张勆,把他叫到门外,「你怎么了?」 张勆紧张得快不行了,「我听舅兄说过,生孩子的时候她会大哭大叫,疼得想一头撞死……」 蒋夫人又好气又好笑,「生孩子都这样。好了,阿勆,你到一边儿歇着吧,别陪着芙儿了。你紧张成这样,非但安慰不了芙儿,还会吓着她。」 张勆不假思索,「我不陪着她怎么行?」 他早早的请假在家,就是要陪他的小娇妻生孩子的。 舅兄说过了,生孩子很吓人,这是芙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 蒋夫人微笑,「别的事你可以帮忙,生孩子这件事不行。好了,知道你心疼芙儿,不过生孩子是女人的事,男人在这儿待着只会添乱,快回去歇着吧。」 张勆不同意,「我帮不上忙,陪陪她也好。」 屋里传来一声惊叫。 是唐梦芙的声音。 张勆一跃而起,蒋夫人眨眨眼的功夫,张勆已经飞一般的跑回屋里了。 「这些年轻人啊。」蒋夫人又觉好笑,又有些羡慕。 是啊,生孩子男人确实帮不上忙,可做丈夫的这么紧张,妻子知道他的心意,身上的痛说不定会轻几分呢。 张勆一脸惶急,「你怎么了?」 唐梦芙抓住他的手呻-吟哭泣,「肚子好疼……」 她平时白皙细腻吹弹得破的皮肤此时白得近乎透明,分明是疼得太厉害了。 张勆一阵心痛,握紧她的小手柔声道:「芙妹妹,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你暂且忍一忍。」抬头严厉的命令侍女,「请大夫立即过来!就说夫人疼得受不得了!」侍女答应着,提起裙子就冲出去了。 蒋夫人和产婆一起来了。 产婆姓胡,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人有些富态,面色红润,在屋外便听到唐梦芙的哭叫声,皱眉道:「叫什么?叫有什么用?」 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大将军钟爱他的妻子,如果你的话被大将军听到,平地起风波。你本事大,我是知道的,也请你谨言慎行,对产妇温柔客气些,不然大将军一定和你过不去。」 产婆身子缩了缩,「唉,给大户人家接生就是麻烦。老身说话小心些便是。」 蒋夫人带产婆进来的时候,唐梦芙又不大疼了,眼泪汪汪的坐在床上,「这会儿似乎好一点儿,不像方才疼的要死了。」 她几绺碎头发已被汗水打涅,可见方才疼得有多厉害。张勆小心替她把头发挂到耳后,温柔似水的道:「大夫就要来了。或许她有止疼的法子。」 产婆仔细瞧瞧床前的青年男子,见他一身明蓝长袍,身材颀长,面目俊美,俨然是位浊世佳公子,登时放下心来。这大将军也不吓人嘛,说话行事这般温柔,就算发脾气又能怎样?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产婆大大咧咧的道:「尤其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夫人太太们,生个孩子都费事的很,疼上三天三夜才把孩子生下来的也不是没有……」 两道如冷峭无情的目光落到产婆身上。 产婆打了个寒战,啰啰嗦噎战战兢兢的看过去,见那坐在床前的俊美青年目光如电,似要将人凌迟了一般,不由的心中叫苦。敢情他只是跟他夫人说话的时候温柔,转过头就换了张面孔,不怒自威,这才是张大将军的本来面目吧? 产婆也算机灵,舌头转了个弯,「……倒是小门小户的女人不娇气,生孩子容易多了。」 「有多容易呀?」唐梦芙好奇。 产婆陪笑脸,「这个包管夫人想都想不到的。有农妇捧着大肚子照样下地干活,孩子就生在地里的;也有产妇十月怀胎一样为全家人买菜烧饭,孩子就生在菜场的。这可多了去了,数都数不完。」 「还有这种事。」唐梦芙开了眼界。 她推推张勆,「我要是像这些人一样,出门办个事顺便就把孩子生了,你说该有多好。」 蒋夫人道:「那些全是穷苦人家的媳妇,怀了孩子也要干活的,你和她们怎么可能一样。」 张勆不瞪产婆了,产婆胆子壮了些,忙道:「就是这个道理。穷苦人家的婆娘怀了孩子也不金贵家里地里什么活儿都干,从早到晚不闲着,生孩子反倒容易了。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养尊处优,平时是享福了,生孩子就费事。」 唐梦芙本是在床上坐着的,闻言兴致勃勃把被子一掀,「我出去走走,是不是生得快些?」 蒋夫人着急,「好孩子,你躺着吧。」 产婆却点头道:「出去走走没坏处。」替唐梦芙检查了下,道:「不过夫人不要走得太远,若觉得不舒服了,立即回来。」 侍女把大夫也给请来了。大夫姓曾,是位面容清秀的中年女子,来给唐梦芙看了看,和产婆是一样的说词,「还早着呢。这会儿可以睡觉,若睡不着,出去走走也好。」 唐梦芙嘻嘻一笑,拉着张勆出去了,「你陪我出去转转。」 蒋夫人干着急没办法。 含笑和宛星、若辰等人跟在旁边,长长的两排灯笼照亮,唐梦芙和张勆在府中夜游。 张勆一路小心翼翼挽着唐梦芙,唯恐她不看路,哪一脚踏得不对,不小心摔倒。 唐梦芙兴致颇高,「多走走。方才产婆不是说了么,从早到晚不闲着生孩子快,下个地买个菜孩子就生出来了。」 蒋夫人不放心的也跟过来了。听到唐梦芙这话,蒋夫人笑得不行。唉,芙儿你个傻孩子,以为临时抱抱佛脚,在家里这么走走,生孩子便能和那些贫寒人家从早到晚不闲着的妇人一样了么? 「芙妹妹你慢着点儿。」「芙妹妹你累不累?」晚风中不时传来张勆关切温柔的声音。 「不累呀。孩子这会儿也不闹腾了,安安生生的,他是不是睡着了?」唐梦芙孩子似的嘻笑。 「小坏蛋,把你娘亲折腾得又疼又累,你倒睡着了。」张勆弯下腰,冲着唐梦芙的大肚子抱怨。 「别呀,他也不是故意的。」唐梦芙为孩子说好话,「你想啊,他还没出娘胎,外面发生的事他看不见又听不见,哪知道他自己闹腾人了?依我说,他就是在娘胎里闷得慌了,打个拳练个武什么的,舒展舒展筋骨,他可没想惹事。」 「听见没有?娘亲对你多好,你折腾人,她还是那么亲你疼你。」张勆继续弯着腰,对没出世的孩子训话。 「阿勆哥哥,我也一样疼你亲你的。」唐梦芙甜甜腻腻的道。 张勆心花怒放,「芙妹妹真好。」不和孩子计较了,心满意足挽起小娇妻,继续陪她在府里乱转。 前面是花园了,地方大,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几个池塘,张勆担心看不清路,命人叫来数十名侍卫,侍卫各持火把,把这花园照得如白昼相似。 「多走动,早生孩子。」唐梦芙腿已经走得酸了,但她这大肚子弄得她实在难受,就想赶紧把孩了生下来,一路勉励着自己,兴高采烈继续在园中游逛。 第四十八章 大将军府这燃烧的火把,冲天的火天,惊动了府外巡逻经过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不是大将军府么?怎么了,火光冲天的?」五城兵马司本身就有防火防盗的职责,不敢怠慢,到大将军府敲门,询问那火光是怎么回事。 门房也不知道原由,一层一层报了上去。 兵马司的人在外面焦急等待。 过了许久,一层一层的传下来,门房才知道了原因,笑着告诉兵马司的人,「诸位受惊了。没事没事,我家夫人即将生产,大夫说走动走动好生,大将军正陪着夫人在府里走动呢。因是晚上,怕夫人看不清路,故此燃了火把,为夫人照明。」 「原来是这样么回事。」兵马司的人明白了。 嘻嘻哈哈的开了几句玩笑,兵马司的人也就离开了。 人多嘴杂,这件事后来就传开了。本来张勆早早的请假回家陪妻子生孩子就很引人注目,现在他又做出这种半夜燃火把陪夫人在府中夜游的事,更是朝野皆知。有人很欣赏,说张大将军爱妻宠妻;有人鄙夷看不起,说张大将军惧内畏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是后话了。 京师京营夜晚巡逻,也发现了大将军府上空的火光,登门询问。门房已经知道事由,当即便笑着说了,京营的曹总旗沉默良久,挥挥手道:「撤!」带着他的人撤走了。 门房也没当回事,以为这拨人和兵马司是一样的,问清楚事实,知道大将军府并没失火,也就过去了。不过次日清晨门房见了管事,还是把昨晚的事一一回明了,管事向成杰报了。 唐梦芙由张勆陪着在花园里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也是奇怪了,她在房里坐着的时候孩子闹腾,她这一走动,孩子一点动静没有,乖乖的在娘胎里睡觉呢。 「小坏蛋。」张勆弯腰亲亲妻子的大肚子,笑着骂道。 唐梦芙学着别人走动走动就能生下孩子的愿望落空,扫兴的道:「走了这么久也不生。算了,回去睡觉吧。」不在园子里转悠,回房睡觉去了。 蒋夫人早已为她准备了专门的产房,张勆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睡,也不放心让别人守着她,自己和她一张床上睡了,睡觉时候还手拉着手。 蒋夫人也是拿张勆没办法,摇头叹气,最后还是依了他。 产婆和曾大夫都来看过唐梦芙,「说不定还能安生睡一晚。」各自回房安睡。 唐梦芙睡到清晨时候疼醒了,哭着推张勆,「这回肯定是真的要生了,疼得要死。」 张勆一骨碌起身,「乖,你忍耐片刻,我这就出去叫人。」跳下床,把值夜的侍女叫了来吩咐了,侍女一个机灵,飞跑着去叫人。不多时,蒋夫人和产婆、大夫全到了。 这回唐梦芙疼得厉害,拉着张勆不停的掉眼泪,「我现在不想做夫人了,我想做个农妇,下地干活儿的功夫就能下生孩子。阿勆哥哥,我以后要做农妇。」 「好好好,以后咱们做农妇。」张勆柔声哄她。 唐梦芙哭了一会儿,大概是疼得太厉害了,冲张勆发起脾气,「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生孩子,怎么会受这个苦?你坏死了。」 张勆心疼得不行,泪花闪烁,低声下气的陪不是,「是,这都怪我,芙妹妹你打我吧,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唐梦芙哭,「我打你又打不疼……呜呜呜,我快疼死了,我疼得想咬你……」 「你咬吧。」张勆忙把衣领解开,赤-祼的肩膀伸出唐梦芙面前,「芙妹妹,你咬,你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一阵刀割似的巨痛袭来,唐梦芙疼得几乎失去理智,张嘴咬住了眼前那片雪白,一张痛呼。 两人同时泪流满面。 唐梦芙是疼哭的,张勆是心疼哭的。 生个孩子到底是有多疼,他的芙妹妹惨到了这个地步。芙妹妹平时打他都舍不得的,这时咬着他一直用力,她一定疼得不行了。 蒋夫人自外进来,跺脚着急,「阿勆,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啊。这是产房,芙儿现在发动了,你不宜再在这里,快出去吧。听话阿勆,生孩子没有不疼的,你替不了芙儿,先出去。」 「我替不了她,可我能陪着她。」张勆坚持不肯。 产婆和曾大夫冷静多了,替产妇看过,道:「离生还早着。大将军若执意不肯走,暂时留下也行。」唐梦芙巨痛过后,正好听到这句话,慢慢松开张勆,咧嘴想哭,「都疼成这样了,还早着?那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啊?」 「生孩子大概是这世上最疼的了。」产婆接生多了,听过的鬼哭狼嚎多了,本已是铁石心肠,但眼前这对小夫妻男的俊美女的明艳,且丈夫对妻子如此深情温存,为她生平所仅见,那语气不知不觉就柔缓了。 唐梦芙脸上现出惧色。 张勆心一沉。 他坐在唐梦芙身边,神色郑重,「曾大夫,胡嬷嬷,你们行医多年,经验一定丰富,可知道有什么减少疼痛的办法?若知道请明示,本将军定有重谢。」 曾大夫犹豫了下,「我行医多年,实在没听说过什么行之有效的减少疼痛的办法。产妇还是要受罪的。不过,若能听听音乐,加以适当的按摩,再有亲人的陪伴,会舒服许多。」 张勆凝神倾听,「听听音乐,适当按摩,亲人陪伴。好,咱们全能做到。」 产婆原本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但听到曾大夫说到「听听音乐」,她心中已是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想法一闪即逝。张勆再次提到「听听音乐」,产婆脑海中那个想法再次涌上来,可她拼命捕捉,那想法还是闪过去了。 张勆命人托来两盘黄金,产婆和曾大夫人一人一份,「胡嬷嬷,曾大夫,请务必尽力。除了要孩子安安生生出生,我还要我的夫人尽量少受罪,少受疼。她身子娇弱,从没受过这份辛苦。」 唐梦芙身上虽还是疼痛,心里却觉温暖,温柔握住了张勆宽大的手掌。 张勆无言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怜惜得简直不忍心看她。 她经过方才那才巨痛,浑身出汗,小脸蛋像在水里洗过似的,满身疲惫。 产婆见了那黄澄澄的金子,咧开嘴笑得极是开心。 电光火石间,产婆方才那总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这回终于被抓住了。产婆乐得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旧年间我在西域一带行医,曾见过一位贵妇也是生孩子疼得受不了,精疲力竭,命人在浴桶中放了水,想泡个澡放松放松,谁知孩子很快便降生了,那贵妇后来没太受罪,说在水里生孩子似乎容易。」 曾大夫很感兴趣,「是泡了热温水澡么?人泡在温水里一般是会镇静放松的,这倒可以试试。」 唐梦芙眼睛亮了,喜孜孜的道:「我也想在水里生孩子!」 有人下个地就能生孩子,有人买个菜就能生孩子,她也不差呢,泡个澡就能把孩子顺顺当当的生出来! 「芙妹妹也想么?那咱们想办法试试。」张勆这时候恨不得把心掏给她,恨不得事事依着她,听她说想在水里生孩子,自然不会反对。 第四十九章 蒋夫人急得不行了,「从没听说过在水里生孩子的!阿勆,芙儿,你俩听我的,不许胡闹。」 「哦,不胡闹。」唐梦芙乖乖的答应。 「是,伯母。」张勆也道。 蒋夫人还是不放心,差人往齐国公府送了信,往唐家送了信。得让齐国公夫人、黄氏来看着这对小夫妻了,要不然他俩不定做出什么事呢,昨晚是燃火把夜晚游园,今天是想在水里生孩子,简直管不了了。 齐国公夫人先到,黄氏和含黛随后也到了。含黛手里抱着小恬恬给唐梦芙看,「妹妹,你瞧瞧小恬恬可不可爱?你的孩子生出来和小恬恬一样的,你再加把劲儿,忍过这阵子,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小恬恬,嘻嘻。」唐梦芙虽是疼痛难忍,看到恬恬那可爱的小脸蛋,还是着迷的笑起来。 多可爱的孩子啊。 张勆请含黛陪着唐梦芙,他把齐国公夫人、黄氏请了出去,和她们商量,「产婆说西域有贵妇在水中分娩,疼痛会少很多,芙妹妹疼得都受不了了,要不然咱们也试试吧?」 齐国公夫人本能的反对,「什么在水里生孩子,没听说过,太冒险了,不行。」 黄氏也犹豫,「能少疼些当然是好的,可没听说过谁是在水里生的孩子啊。」 侍女来报,说唐四爷来了。 张勆出门迎接,唐四爷行色匆匆,见了面便问:「芙儿如何了?」张勆把现在的情形说了说,唐四爷沉吟,「水里分娩是没听说过,不过人泡在温水里确实舒服,不是还有泡温泉治病一说么?不是不能考虑。」 张勆疲惫的道:「岳父,芙妹妹疼成那样,很多时候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我身有所感,和她一样疼。一切由岳父岳母做主吧,我怕我现在也是神智不清了。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水里,总之我陪着她,和她一起疼。」 唐四爷同情的拍拍他,「好孩子,岳父知道了。」 黄氏迎出来,「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应该到翰林院去了么?」唐四爷一笑,「阿勆被人弹劾了,我是来告诉他消息的。」齐国公夫人和黄氏、蒋夫人同时大吃一惊,「阿勆为什么被弹劾了?」 张勆本人倒不在意这个,踮起脚尖往产房的方向张望。 他的心思全在小娇妻和没出世的孩子身上了。 唐四爷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昨晚阿勆陪芙儿在园中游逛,燃了许多火把,大将军府上空一片火光,因此惊动了京营和言官。京营向陛下、太后告了状,御史台上书弹劾,说阿勆惧内畏妻,因私废公。」 「阿勆怎么就因私废公了?」黄氏不懂。 唐四爷耐心的解释,「因为阿勆早早的便请了假在府中陪芙儿。在言官们眼里,这就是因私废公,都督府因为阿勆不在,积压了许多军务。」 「呸,这些言官们就是多事,站着说话不腰疼。非得是阿勆在都督府鞠躬尽瘁,芙儿一个人在家里苦苦支撑着生孩子,他们这些人就高兴了?」黄氏对言官们很是不满。 唐四爷道:「这是言官的职责所在,也不能说他们多事。京营昨晚巡逻发现火光,次日便向陛下禀报了。」 「陛下怎么说?」黄氏一脸关切。 唐四爷微笑,「陛下宣我进见,说了两句家常,便命我到大将军府来了。一则是看望芙儿,二则是告诉阿勆,以后不要再有类似的举动。」 黄氏忙道:「以后肯定不会有。阿勆这是头回当爹,太紧张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骇笑,「今天算是开眼界了。」稀奇事真多啊。 这里离产房不远,唐梦芙的哭声、惨叫声连这里也听得见了。 张勆嘴角抽了抽,再也忍耐不住,飞奔出去,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见。 唐四爷温和的和齐国公夫人、蒋夫人商量,「泡泡温水,说不定能缓解痛苦。等芙儿快要生的时候再上来便是。」沉思片刻,道:「我记得在乡下时曾看过一本医书,那本医书记载了内科、妇科的疑难杂症,篇末也写到了一些逸事,其中便有一则是写水中分娩的。可见确实有人曾经做过。」 齐国公夫人叹息,「亲家老爷疼闺女,还是不忍心啊。」最终还是同意了。 唐梦芙被张勆抱到温热的水中,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好像没那么疼了呢。」 水温正合适,她已经疼到酸麻的身体泡到水里,好像积蓄已久的疲惫得到了释放。 「嘻嘻。」泡了一会儿,唐梦芙竟能嘻笑出声。 「不疼了?」张勆惊喜的问。 「不疼了。至少没方才那么要命。」唐梦芙笑。 产婆和曾大夫在旁严阵以待。 黄氏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 侍女不停的续着新水,池水始终温度适宜,让人备感舒适。 唐梦芙忽然色变,命令张勆道:「你出去,快出去!」 张勆莫名其妙被轰了出来,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瞅,「芙妹妹,你怎样了?」 唐梦芙觉得一股热流自下-体流出,那生平未有的爽快感觉让她潸然泪下。 看过五十的产婆手脚异常灵敏,自水中捧起初生婴儿,兴奋的道:「恭喜恭喜,是个男婴!」 「哇---哇---」初生的婴儿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哇哇大哭,哭声响亮。 这响亮的哭声传出产房,张勆喜极而泣,站立不稳。 含笑从产房里探出头,忙不迭的大声宣布,「我家姑娘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唐四爷快步赶来,正好扶住张勆,「阿勆,你做父亲了,恭喜恭喜。」 「岳父,我也恭喜您。」张勆傻呵呵的笑着,深深一揖,「恭喜您做外祖父了!」 唐四爷乐得合不拢嘴,「阿勆,多谢你。」 翁婿二人互道恭喜,欣喜若狂。 「哥哥倒霉喽。」唐梦芙感觉身体中的力气一寸一寸在离她而去,懒洋洋的靠在黄氏身上,喃喃道。 是个男婴,以后在唐四爷眼中这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男孩儿了,梦龙要往后站。嘻嘻。 「你这孩子,到了这时候,还在惦记这些有的没的。」黄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娘,我做母亲了,有儿子了。」唐梦芙虚弱的、喜悦的说道。 黄氏亲吻着女儿的小脸蛋,哽咽道:「我福儿了不起,这么快便把小小福儿生出来了。真了不起。」 唐梦芙被侍女扶起来,洗去污秽,换上干净衣裳,扶到床上躺下。 小男婴被洗干净包裹好,放到了唐梦芙身边。 他还在哇哇大哭。 唐梦芙怜惜的低头逗弄他,「宝宝你还委屈啊,娘才是应该哭的人呢。娘为了生你费了多大力气啊,怀胎十月,可辛苦了。」 黄氏不乐意了,「福儿,不光你辛苦,宝宝也很辛苦的。」 「宝宝辛苦什么了啊。」唐梦芙眼睛没离开宝宝的小脸蛋,随口问道。 黄氏笑,和唐梦芙一起低头看孩子,声音异常温柔,「福儿你想啊,你一直在用力气要把宝宝生出来,宝宝也一直在用力在自己出来,他可没闲着呢。」 黄氏小心的抱起小男婴,轻轻拍哄,「宝宝不哭了啊,外祖母知道宝宝委屈。」 第五十章 还真管用,黄氏抱着没拍几下,小男婴便啊啊了两声,不哭了。 「也是,宝宝也累了呢。」唐梦芙认真想了想,「真的是这么个道理。我固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想把宝宝生出来,宝宝在娘胎里也待得够了,人家自己也想出来呢,毕竟出来之后才能吃能玩对不对?」 「净胡说。」黄氏笑骂。 曾大夫来给唐梦芙仔细检查过,长长松了口气,「恭喜恭喜,夫人一切都好,平平安安。」 黄氏大喜,命人取过两个封红,一个给了产婆,一个给了曾大夫。产婆和曾大夫道谢出来,产婆先打开封红看了,吐吐笑,「我的亲娘。头回见着打赏用银票的。」曾大夫好奇,也取出来看了看,不由的莞尔,「好大手笔。我也是生平头一回见。」 一位圆脸侍女笑盈盈的走过来,行礼问好,笑着说道:「我家大将军说了,因夫人还没出月子,恐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地方。两位若不嫌弃,请在府中暂时住下,一应用度由大将军府负责,到离开之时还有谢礼奉上。」 产婆和曾大夫都赶紧答应了。 侍女行了礼,步履轻快的走了。 产婆砸舌,「没生之前早早的便把咱们请来了,生过了也不让走,要再住一阵子。这是以防万一的意思了。没想到这位张大将军是位情种。不瞒曾大夫说,我这辈子大概接生过两千多个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和丈夫。」 「我也没见过。」曾大夫笑道。 既然张大将军诚心相留,报酬丰厚,这两位也乐得住下来。反正之后只要每天过去产妇,只要产妇平安无恙,她们坐等拿钱就行了,何乐而不为。 「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定国公后知后觉的赶过来,才进府门便听说世子夫人已经生下了小公子,母子平安,登时乐得一蹦三尺高。 定国公这是头回做祖父,还是很兴奋的。 定国公由成杰陪着,兴冲冲的往这边过来了。 产婆和曾大夫在笑着说话,「没想到在水里分娩真的痛苦少很多,又生的这般顺利。也亏得张大将军当机立断,他的夫人才少吃了很多辛苦呢。」 「什么?在水里分娩?」定国公如一盆凉水浇下,「怀着我的乖孙子,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到水里分娩?淹着我的乖孙子怎么办?怎么办?」 定国公愤怒得脸色赤红。 成杰一直是跟着张勆的,对定国公府的事清楚得很,对定国公只有表面上的尊敬,淡淡的道:「小公子已经平安出生了,母子平安。」 定国公怒气未息,「孩子才出生,能看出来什么?若是我的乖孙子因为这个不聪明了,这责任谁负?」 产婆和曾大夫暗道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定国公还在发脾气,成杰状似恭敬的在旁侍立,心里对定国公十分不屑。 装出这幅关心小公子的样子给谁看?世子爷七岁离家,一个人在外面飘泊了十几年,也没见您这位慈爱的父亲过问关心他。 有侍从进去通报了,张勆亲自迎接出来,俊美的面容上挂着愉悦笑意,「父亲,母子平安,宝宝生得很像我。」 张勆才得了个白胖儿子,喜悦到了极处,见了定国公都是高兴的。 这本是修补父子情的好时机,怎奈定国公实在不是平凡人,见了张勆便气冲冲的质问:「为何要冒险在水中分娩?万一伤到我的乖孙子谁来负责?」 不得不说,定国公也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换个沉稳些的人,反正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张勆正满怀喜悦,这时说些恭喜的话,事后再和张勆细细理论也不迟。但定国公忍不住,才一见面劈头盖脸就兴师问罪了。 张勆热情冰消,冷静的道:「父亲,芙妹妹疼痛难忍,在水里分娩可以减少痛苦……」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定国公怫然,「让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万事以孩子为重!」 张勆扬眉,「忍一忍就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她当时疼成什么样子了?神智已经模糊了好么?让她怎么忍,她又不是铁打的!」 定国公恨铁不成钢,「阿勆你个没出息的孩子,你因为你的好夫人已经成为笑柄了,知道么?为了她要生孩子你早早的请假我就不说了,昨天晚上你还燃着火把陪她游园,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都在笑话你。」 定国公越说越气,「别的女人都能忍着疼生孩子,为什么就她不行?就她娇气啊。」 张勆眼睛微咪。 正在发脾气的定国公打了个冷战。 这什么眼神?凝结了寒冰似的,冷得吓人。 定国公心里直打鼓,一会儿想着算了算了,阿勆好像生气了,暂时不说了;一会儿又怒气上涌,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啊,怎么弄得颠倒了,当爹的倒怕儿子生气了?他心里有两个自己在交战,纠结来纠结去,脸色也跟着变来变去,一会儿勇敢,一会儿畏怯。 「亲家,恭喜恭喜。」唐四爷快步出来了,满面春风,「恭喜亲家得了个大孙子,做祖父了!」 唐四爷一出来,张勆神色缓和了许多。 定国公这时如果顺着唐四爷的话开心大笑,今天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张勆也不想让唐四爷听到不顺耳的话,扫了大家的兴。 定国公还真是个别扭性子,张勆脸色好了,他脾气倒上来了,板着脸道:「听说令嫒嫌疼,是在水里分娩的。亲家,不是我做公爹的挑剔,实在这也太不像话了!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可为了孩子不是也得忍着么?在水里生孩子,她轻松了,万一对我的乖孙子不好,谁来负责?」 「你够了!」张勆一声低吼。 他这一声怒吼虽然低沉,但其中蕴含的震怒愤激之情沉郁厚重,定国公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跳,都不敢再在张勆身边待着了。 张勆对定国公怒目而视。 定国公竭力想摆出做父亲的威风,但实在不行。张勆目光灼灼似火,定国公被他看得都快要烧起来了,瞅着唐四爷身边好像挺凉快的,定国公忙躲到了唐四爷身边。 「阿勆。」唐四爷温和的、责备的道。 「是,岳父。」张勆不便违拗岳父,闷闷的道。 定国公这个生气。亲爹不怕,怕岳父爹,阿勆这孩子他还真是惧内畏妻到一定境界了! 唐四爷也对定国公不大满意。为什么呢?唐梦芙生孩子的时候没见着定国公府谁来帮忙照看,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了,定国公施施然的来了。来了之后也不问产妇好不好,也不道恭喜,先埋怨不应该冒险在水中分娩。敢情这位国公爷他是什么忙也不帮,什么事也不管,就管来挑毛病的? 就算定国公真的不满,他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做祖父的人,孙子出生了,先看看孙子,说些祝福之语,再命人传话慰问儿媳妇,再向蒋夫人、黄氏等人道谢,道声辛苦,这才是正理。至于应不应该在冒险在水中分娩,完全可以等到孙子满月之后,儿媳妇身体养好了,大家的心也安定下来了,那时再慢慢提起来,心平气和的商量。 第五十一章 现在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母子平安的喜悦之中,定国公跑来说这些话,除了煞风景,还是煞风景。若要唐四爷给他评语,那只能是四个大字:不合时宜。 唐四爷虽对定国公不满,但他一向温文尔雅,说起话来还是彬彬有礼的,「亲家,不拘是在哪里分娩,总之芙儿和小宝宝母子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亲家说对不对?」 定国公到了这时还要嘴硬,板着脸道:「宝宝虽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定国公这是固执己见,不肯认输,意思就是水里分娩太冒险,不知道对胎儿好不好。你说现在宝宝挺好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病痛?毕竟才出生就落到水里了。 要说定国公对才出的小婴儿没感情,故意诅咒,那是绝对不会的。他想起自己做了祖父也是满心喜悦的,对那没见过面的小孙子疼爱得很,哪能诅咒孩子呢?可他才发了通脾气,一时拗不过来,方才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张勆脸色骤变,眼神凌锐如刀剑,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唐四爷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住,怫然道:「便是我们做事不合国公爷的心意,小宝宝也没有得罪你这位祖父。何苦要咒他呢?」 张勆身长腿长,向前迈了一步,已杀气腾腾的到了定国公面前。定国公面如土色,失声道:「你,你,你想弑父不成?」 「阿勆,不可以。」唐四爷见张勆神色不对,忙出言阻止。 张勆怒火未息,两手如铁钳般抓住定国公的衣襟,「你诅咒我儿子!」 定国公透不过气来,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才舍不得,那是我亲孙子!」 张勆眸光幽深,怒火隐现,「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宝宝看着好,谁知道实际上到底好不好?」 张勆手上用力,定国公更透不过气了,一阵急促狼狈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阿勆。」唐四爷责备的叫道。 张勆被岳父瞪着,咬咬牙,慢慢松开了定国公。定国公眼泪鼻涕一起流,「你个逆子!我是你亲爹啊,你这样对我!」 张勆忍无可忍,「正因为你是我亲爹,我才轻轻放过了你!若换个人对我说方才的话,我已手上用力,拧断他的脖子了!」 定国公一个啰嗦,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 还好还好,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肩膀上。 「你不孝顺,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定国公太没面子了,脸黑得如锅底相似。 「甚好。」张勆凉凉的道:「朝里正有人弹劾我,你再告上一状,我这个大将军大都督肯定是做不成了。我赋闲在家,正好在家里陪我的妻儿。」 定国公气得眼前发黑,「你个逆子!你个逆子!」 定国公在前面这么一吵吵,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也被惊动了,出来看视。定国公一见齐国公夫人,算是见着亲人了,忙过去告张勆的状,「大伯母您要给我做主啊。阿勆他不孝顺,对着我这个亲爹又吼又动手,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听您的,您管管他。」 齐国公夫人疑惑,「阿勆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况且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你若好好的,他怎会这样?克儿,你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定国公面红耳赤,吞吞吐吐的答不上来。 张勆沉声道:「伯祖母问问他方才如何说宝宝的?」 定国公更慌张,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他对宝宝其实一点儿恶意也没有,还挺疼爱的,可他方才确实一时不慎说了不大好听的话…… 齐国公夫人心中了然,皱眉道:「你要是真的说错了话,阿勆怪你也是应该的。克儿,不是我说我,阿勆才得了宝贝儿子,你才做了祖父,不说亲近宝宝,倒在这儿编排起宝宝了,你真不招人待见。懒得理你,我进去看宝宝了,宝宝可爱得紧,和阿勆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怎么看也看不够的。」不理定国公,由蒋夫人服侍着重又回去了。 「大伯母,大伯母别走,我还有话说呢。」定国公伸长了脖子叫道。 齐国公夫人头也没回。 定国公下气的低了头。 张勆虚扶着唐四爷,「岳父,我扶您回去。」 唐四爷微笑道:「我还想再看看宝宝。」 定国公心里庠庠。他也想看看宝宝。 可是若直说他也想看宝宝,他又说不出口,赌气的道:「阿勆,你在为父面前放肆无礼,我非告你不可。不告你,做老子的太没面子。」 唐四爷淡淡的道:「国公爷尽管告去,家丑外扬,便有面子了。」 定国公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张勆已经扶着唐四爷上台阶了。 定国公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追着也上去了,「我先看看宝宝,再和你这个逆子算帐。」 张勆伸出胳膊挡着他,「我儿子孝顺。你要告我,我儿子肯定就不喜欢你了,不爱见你。你请回吧。」 「好稀罕么?不看就不看。」定国公脸上下不来,赌气蹬蹬蹬下了台阶,怒气冲冲的走了。 才下来的时候定国公走得很快,渐渐的慢下了脚步。 等他走到临近大门的那条甬路,已经是慢得连只蚂蚁也踩不死了。 可他再慢也没用,没人出来挽留他。 定国公身影寂廖的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唉,养儿子有什么用?好容易盼来了孙子,见都见不着。」定国公回头望着将军府气派宏伟的大门,怅然若失。 定国公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是专程来儿子家看孙子的啊,为什么孙子没看着,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走了? 也不知道小孙子长啥样。 阿勆虽然脾气倔不孝顺,可阿勆长得好啊。阿勆那个小媳妇儿太厉害了,不温柔不贤惠,可她长得也极好。那他俩生下的小孙子得长成什么样啊,得有多可爱?定国公想像了下小孙子的长相,心庠难耐,恨不得这就掉头回去,哪怕跟张勆、唐四爷说说好话呢,怎么着也得见见小孙子啊。 定国公掉过了头,随即愤愤然。做祖父的想见见自己的亲孙子还要给别人说好话,世上哪有这么惨的祖父?也就他定国公张克一个人了! 定国公最终又掉过头,悲伤难过的走了。 不行,他不能为了看小孙子,而丢掉他做为父亲的尊严。 张勆和唐四爷回去之后,所有的人都很有默契的根本不提起定国公,当然更不会提起定国公所说的那些话。家里才添了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母子平安,天大的喜事,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人和事,提来做甚? 唐梦芙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和宝宝一起睡得很甜。 黄氏在床边守着女儿和外孙。 张勆轻手轻脚走进来。 黄氏冲他摆摆手,意思是这里有我,你不用惦记,出去吧。张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敢出声,怕吵醒正在酣睡的妻子和儿子,用口型说道:「岳母,我想看看芙妹妹和宝宝。」黄氏乐了,起身走到屋门口,小小声的问:「你不是才看过么?」张勆有些扭捏腼腆,「看不够。」 他含笑看向床上那对熟睡的母子,神色异常温柔。 第五十二章 黄氏心软了,微笑道:「你守着福儿和宝宝,我出去看看福儿的鱼汤。」 张勆忙不迭的点头。 黄氏回身替唐梦芙掖掖被角,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张勆俯下身子,着迷的、怜惜的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熟睡中的儿子。 妻子的面容恬静柔美,脸蛋似乎小了一圈,应该是累的吧?是,她实在太累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昨天折腾到今天,疼得都哭了,好不可怜。 宝宝长长呼出一口气。 张勆一惊,忙探头过去,只见睡梦中的宝宝皱皱小眉头,发出长长的呼吸声。 张勆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是哪里不舒服哪里不满意了,心慌着急。 黄氏和含笑一起进来了,含笑手里捧着个托盘,黄氏眼角眉梢全是笑,满面春风。 张勆忙指指宝宝,黄氏见他脸色不对,吓了一跳,「怎么了?」忙走过来看视,知道张勆是因为宝宝打呼而焦急,不由的一笑,轻声道:「没事的。阿勆,你只知道福儿生孩子的时候辛苦,不知道宝宝自己也很辛苦吧?福儿累了很久,宝宝也一样啊,大人累了会打呼,婴儿也会。」 张勆呆了好一会儿,「原来是这样。」 含笑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到桌案上。 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壶,一个小瓷碗和勺子,看样子小壶里装的不是鸡汤就是鱼汤。 张勆拜托黄氏照顾唐梦芙母子,他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含笑放好托盘出来,看到张勆拦下一个侍女在问着什么。含笑好奇走过去,听到张勆问那侍女产婆和曾大夫住在哪里,问清楚之后,张勆快步去了。 含笑转身回房,小声告诉了黄氏,黄氏抿嘴笑。不多时张勆回来了,神清气爽,黄氏笑,「产婆和曾大夫也说打呼没事,你这才放心了,对不对?」 张勆不好意思,「宝宝打呼呢,不是小事。」 才出生的宝宝就打呼,他这当爹的肯定揪着心,要问清楚了才放心啊。 黄氏笑得都不行了。 这才当了爹的人总是要闹出点儿笑话来的,唐四爷是,唐梦龙是,张勆也不例外。 唐梦龙也来看妹妹和小外甥。 唐梦芙还没睡醒,黄氏把小宝宝抱出来让他看,「瞧瞧宝宝生的多好,多漂亮的孩子。」 唐梦龙先是凑过头来看,喜欢得不行,伸手来抱,「娘,让我抱抱小外甥。」张勆忙道:「可算让我等到今天了。舅兄,你不许我抱小恬恬,我也不许你抱我家宝宝。」唐四爷、唐梦龙都忍不住笑起来。 张勆当然只是和舅兄开玩笑的,唐梦龙最后还是如愿以偿抱到了小外甥。 「宝宝真漂亮。」唐梦龙满脸喜悦瞧着小外甥,夸奖着才出世的孩子。 「漂亮,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唐四爷道。 黄氏和含黛抿嘴笑。 轮到梦龙了。宝宝一出生,梦龙也不是世上最漂亮的小男孩儿了,得往后站。 「福儿听到肯定高兴坏了,她哥哥也有今天。」黄氏笑着把唐梦芙之前的玩笑话说了,众人都笑得极是开怀。 「我心甘情愿败给宝宝。」唐梦龙怜爱的亲亲小外甥。 说着话,唐梦龙关心起小外甥的名字,「妹夫打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一直叫宝宝么?」 张勆轻轻笑了笑,「再说吧。」 唐四爷和黄氏一起冲唐梦龙使眼色,示意他别再问了。唐梦龙知道一定有内情,闭口不再提起此事。 孩子的名字一般是祖父起的。唐梦龙一看眼下的情形,便猜到定国公又出什么状况了,以至于张勆提也不愿提他。 「老国公爷到了。」侍女来报。 张勆和唐四爷、唐梦龙一起接出来,一向严肃少言的齐国公见了面便微笑,「抱孩子来我看看。」进到屋里,唐四爷抱了宝宝,齐国公就着唐四爷的手瞧了又瞧,笑意自他唇角直达眼底,「真是个漂亮孩子,比阿勆小时候还强不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张勆得意。 众人都笑,极是开怀。 黄氏把宝宝抱回去了。张勆央求齐国公,「伯祖父,您老人家英雄盖世,洪福齐天,求您给宝宝起个名字。」齐国公微笑,「我倒是挺愿意给宝宝起名字的,只是我学问上不行,起的名字恐怕不好。这是你和芙儿头一个宝宝,以后还要有二宝三宝四宝,多多益善,不如给宝宝起名为‘诜’如何?」 「甚好,以后宝宝就叫小诜诜了。」唐四爷赞道。 张勆欣然道:「多谢伯祖父,多谢岳父。宝宝单名一个诜字,甚好甚好。」 唐梦芙一觉睡醒,知道宝宝已经有名字了,开心的叫起小诜诜。 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宝宝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定国公却不知道。他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越想越心庠难受,取出本字汇通翻来翻去,想给小孙子挑个好到无可挑剔的名字。 「别人家都是祖父给小孙子起名字,张家当然也不例外。」定国公一页一页翻着字汇通,嘴里嘀咕,「阿勆这臭小子今天是正在气头上,等他回过神儿来,还得来求我。他不光求我去看小孙子,还得求我给小孙子起名字。到时候我也不难为阿勆,让他央求我两句也就行了。我得赶紧把小孙子的名字想好,一定得想个有学问的,典雅浑成,响亮悦耳,这才配得上我的乖孙子嘛。」 定国公喜孜孜的翻着字汇通,挑来挑去,觉得哪个字也不够尽善尽美,哪个字也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子。看了许久,定国公看得烦了,放下书,一脸笑意的出了门。 「爹爹。」张劼迎面而来。 「劼儿。」定国公笑着拍拍他的肩,「阿勆今天得了个白胖儿子。阿勆是弟弟,他都已经当爹了,你这做哥哥的也要抓紧了,知道么?早日和阿沅生下儿女,也让你祖母高兴高兴。」 定国公这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他回府之后还没去见过太夫人,不由的生出愧疚之意,决定这就去见太夫人,把阿勆喜得贵子的事赶紧告诉她。 「早日和阿沅生下儿女?」张劼嘴角扯了扯,眼中闪过讥讽的笑意。 定国公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张劼的笑容奇怪诡异,再次拍拍张劼,匆匆忙忙的走了。 张劼呆立原地许久,恨恨的抬脚踢向一棵小树。 小树虽细,坚硬劲挺,他功夫不行,这一脚非但没有把小树踢折,反倒震得他腿脚巨痛,疼得直咧嘴。 「人要是倒霉起来,做什么都倒霉!」张劼恨恨,眼中冒火。 他没了世子之位,没有定国公府的继承权,没了嫡子的名份,没了名声,现在连棵不起眼儿的小树都欺负起他来了。歪脖子树似的,这么细,一脚过去没踢折,还把他自己弄疼了! 张劼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一瘸一拐往后院去了。 「娘,张勆生了个儿子!」一见杨氏的面,张劼便又气又急的叫道。 杨氏面颊消瘦,脸色泛黄,正坐在桌子旁做着件男人里衣。听到张劼的话,她手抖了抖,做了一半儿的衣裳落到了地上。 「生了个儿子。」杨氏喃喃。 她弯腰要去捡那里衣,张劼不耐烦,一脚将那里衣踢到一边儿,「娘,阿勆连儿子都有了,咱们是不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第五十三章 杨氏恨恨,「张勆和唐梦芙若是回定国公府居住,无论他们防范如何严密,我总能在他们身边安插下人手。可张勆就是不回府,一直住在外头,他那大将军府又全是他的人、宋家的陪房、齐国公府的人,我想方设法也插不下手,这就让人头疼了。唉,当初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俩回府的。只有他们回府了,咱们才有机可趁。」 「那现在怎么办?由着阿勆继续得意下去么?」张劼满脸的不甘。 杨氏想了想,小心的拆开袖口,取出一张银票给张劼,「这是我侥幸留下来的钱,数目不大,你先拿着花用。你出去打听打听御史台哪个御史贪财,设法贿赂了他,让他上书弹劾张勆不孝,逼张勆回府。」 张劼接过银票扫了眼,不悦拧眉,「这么一点点钱,让人如何运作?」 杨氏叹气,「劼儿,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娘手里真是没钱了。」 张劼闷闷的看了好一会儿,把银票收了起来。 定国公兴致勃勃到了太夫人房里,见过礼,命侍女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和太夫人满面笑容的说起话,「娘,我才从大将军府回来,阿勆得了个白胖儿子!小宝宝好得很,什么都好,一切平安……」 本来定国公还想详细描述一下小宝宝长什么样子的,可他根本没见着孩子,也不能闭着眼睛瞎编,只好含混其词了。 太夫人还是不会说话不会动,她的喜怒哀乐只能通过眼睛表现出来。定国公报过喜,本以为太夫人会兴奋得两眼放亮,谁知并没有,太夫人并没有兴奋喜悦的眼神。 定国公惴惴不安,「娘,您不高兴么?」 太夫人的眼神转为悲哀。 高兴?这让太夫人怎么高兴?太夫人为了拆散张勆和唐梦芙不惜和崔太后、冯夫人、孙太太等人勾结,狼狈为奸,现在唐梦芙生下了她和张勆的孩子,太夫人怎么高兴得起来?唐梦芙可是她当初拼命想要推出张家的人啊。唐梦芙和张勆现在过得越好,夫妻越恩爱,太夫人心里那根刺就越深,越觉得难堪、难受。 定国公由疑惑不解转为不能相信,「您真的不高兴?有重孙子了,这是大喜事啊,您竟然不高兴?这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定国公用诧异的目光盯紧了太夫人,太夫人既说不了他,又打不了他,心里气急,眼前一黑,脖子歪到了枕头上。 「您怎么晕了?我给您报的是喜讯啊,您怎么晕了?」定国公手忙脚乱,「难道您真的不高兴?不可能,您怎么会因为多了个重孙子而不高兴呢?没可能的事。好了,我想到原因了!」 定国公两眼发亮,「我知道了!您晕过去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您太高兴了,太为阿勆高兴了!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我猜到了!」觉得他自己聪明之极。 定国公既认定了太夫人是高兴得晕过去的,便不太着慌,柔声呼唤着太夫人。太夫人悠悠醒来,定国公殷勤的陪着笑脸,「您方才是因为阿勆有了儿子,您太高兴了才会晕过去的,是么?娘,我给阿勆的儿子想了几个名字,您帮我看看哪个更好些:单名一个诺字,取一诺千金之意,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单名一个谙字也可以,和安同名,平平安安,有精通熟悉之意;谊字也可以,班固《幽通赋》中有‘舍生取谊’之语,谊同义,又有友情的意思……」 定国公滔滔不绝说着话,太夫人两眼无神,灰暗无光。 她为什么会凄惨无比的躺在这张病床上?不就是因为张勆和唐梦芙嘛。定国公明知道是张勆、唐梦芙害的她,还要在她面前报这两个人的喜讯,逆子,真是逆子…… 太夫人身子不能动,心被定国公气得在流血。 她养的这是个怎样没心没肺的儿子啊。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唠唠叨叨的说了许久,车轱辘话来回说,翻来复去就那几句,太夫人被他折磨得简直生无可恋。 定国公在太夫人面前说够了,最后还是选了「诺」字,「我要把这个名字赐给他,让他长大之后做个一诺千金的真君子。」 定国公定了主意,高高兴兴的和太夫人告辞,到大将军府去了。 太夫人疲惫的闭上眼睛。 可怜定国公厚着脸皮再一次到了大将军府,张勆板着一张脸出来见他,「何事?」定国公压下心中的怒火,慢吞吞的道:「虽然你对为父不孝,为父大人有大量,也不跟你计较了。为父替宝宝取了个名字,取一诺千金之意……」 「不劳烦了。」张勆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伯祖父已经为宝宝定下了名字,单名一个诜字。」 定国公傻了眼。 他是宝宝的祖父啊,为什么不经过他的同意,便给宝宝起过名字了? 「胡说,我是宝宝的嫡亲祖父,宝宝名字应该由我来起。」定国公拉下脸。 张勆一笑,「对不住,大宝名字已定,决不更改。你若很想给宝宝起名字,下次请早。」 定国公气得喘气儿都喘不匀了,「二宝得过好几年才能生出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张勆翻了脸,「是儿子如何,是女儿又如何?你还敢轻视我的女儿不成?我告诉你,我的孩子不拘儿子闺女都是心肝宝贝,你若存心看不起女孩儿,趁早别来我家添乱!」 定国公头都是晕的,「阿勆你就这么跟你亲爹说话……你爹迟早得被你气死……」 「放心吧,你没事。」张勆不耐烦的道:「你肯定会长寿的。」 定国公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勆这话的真正意思,跳起来想和张勆讲理,不过张勆已经早走了,他要生气也找不到人。 定国公又一次失魂落魄的出了大将军府。 不行了,他真的迟早会被张勆给气死,张勆实在太可恶了…… 「夫人,小心着点儿,来来来,我扶你下来。」大将军府门前,诚勇伯向他的老妻献着殷勤。 诚勇伯夫人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你!」 诚勇伯虽然被拒绝了,还是嘿嘿笑着,不屈不挠的扶着诚勇伯夫人下了车。 胡氏、陆氏、黄宝琴等人掩口笑。 这些天来,她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诚勇伯夫人发脾气、诚勇伯陪小心的情形了。 黄宝珞、黄宝琴走在最后,瞧着前面的祖父祖母只管笑。 年轻时候诚勇伯把他的夫人哄得服服贴贴的,诚勇伯夫人老实,把什么亏都吃了。老了老了,诚勇伯夫人觉醒,老两口颠倒过来,吃亏的便换做诚勇伯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夫人,福儿大喜的日子,你给我留点儿面子。不看着我,你也看着福儿对不对?」诚勇伯低声下气的说好话。 「也行。福儿添了宝宝,大喜事,也让你沾沾喜气。」诚勇伯夫人大方的答应了。 诚勇伯大喜,「我就知道,夫人心地最善良了。」和诚勇伯夫人一起笑容可掬的进去了。 诚勇伯夫人由黄氏陪着到房里看唐梦芙和宝宝去了,诚勇伯在厅里等。唐四爷和唐梦龙都在,有他俩陪着说话,诚勇伯颇不寂寞,高谈阔论,「那些个弹劾不要紧,不用理会。阿勆府里是有火把引起的火光,那又怎么了?谁规定晚上不许在自己府里的花园燃火把么?从没听说过。什么惧内畏妻之类的更是混帐话,男人想惧内便惧内,还能让你个御史管着不成?」 第五十四章 诚勇伯夫人和胡氏陆氏等人看过小宝宝,陪唐梦芙说了会儿话,嘱咐唐梦芙好好歇着,由黄氏陪着乐呵呵的出来了。 「宝宝长的可真漂亮。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婴儿。」诚勇伯夫人没口子的夸奖着重外孙。 「倒是把孩子抱出来让我瞧瞧啊。」诚勇伯忙道。 黄氏拍拍头,「瞧我,把你老人家给忘了。爹你请等着,我这就去抱孩子。」 说来也怪,齐国公、唐四爷等人看宝宝的时候,他是睡着的,非常乖巧。到了抱出来见诚勇伯的时候宝宝醒了,咧开没牙的小嘴哭,哭得张勆、唐四爷、黄氏、唐梦龙等人一起心碎。 诚勇伯也心疼的不行,「为啥哭了?是不是饿的?快给孩子喂奶。」 「是该喂奶了。」黄氏忙把宝宝抱回去了。 含黛紧张,「第一回给宝宝喂奶可不容易了,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应付得来。」 张勆坐不住了,嗖的一下子没了人影。 「这个阿勆。」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黄氏把宝宝交到唐梦芙怀里,「福儿,你来给宝宝喂奶,第一回喂奶不容易,宝宝没吃过,他也要学的。」 唐梦芙亲吻着宝宝的小脸蛋,柔声哄他道:「不哭了,小宝宝。你是第一回吃奶,娘是第一回喂奶,咱俩都是生平头一遭……」 张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小娇妻面前,「芙妹妹,第一回喂奶很难么?」 唐梦芙温柔的笑,「我也不知道呀,还没开始呢。」 她话音才落,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张勆一颗心揪起来了。 唐梦芙又是惊讶,又是喜欢,「阿勆哥哥,宝宝这么小,可他力气很大……」 婴儿梨子大的面孔贴在母亲身前,小小的嘴巴含住了奶-头,正在努力吸吮。 他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那小小的嘴巴竟然很有力量感。 「宝宝真的力气好大。」张勆弯下腰。 「他在吸奶,没有奶水他也不下气,一直在吸。」唐梦芙柔声道。 「宝宝用力吸,用力吸。」张勆给儿子鼓劲儿。 婴儿奋力吸吮,专注又执着,「咕咚」一声,奶水被吞咽入肚的声音。 终于吃着奶了,婴儿继续奋战,不停的吸吮着,那么急切,那么专心。 「宝宝都累出汗了,吃个奶真不容易。」唐梦芙和张勆心疼得要死。 黄氏不觉微笑。 吃奶当然不容易了,你们以为俗话所说的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吃奶,婴儿真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呢。 宝宝贪婪的吸吮着甘美的乳汁。 「瞧瞧这小模样,他是有多着急吃奶呀。」唐梦芙和张勆看得津津有味。 黄氏微笑。 吃奶吃的这么好,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 宝宝吸吮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小嘴不怎么动了。 「吃饱了?」唐梦芙心疼的轻轻拍着他。 「儿子,你吃饱了对不对?」张勆柔声问。 婴儿的小脸蛋上现出短暂的笑容,那笑容若有若无,一闪而过,但已经美妙到无法言说。 「宝宝笑了,宝宝会笑了!」唐梦芙轻呼。 张勆激动的不行,「对,宝宝笑了,方才我也看到了!」 黄氏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宝宝会笑,才出生的宝宝怎么可能会笑?怎么着也得到两三个月的时候了。行了,宝宝给我,他这奶吃得不容易,累了,该睡一会儿了。」 小两口才做父母,什么也不懂,不敢不听母亲的,乖乖的把宝宝交给黄氏怀里。 黄氏娴熟的温柔拍哄着,宝宝啊啊了没两声,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唐梦芙小声和张勆说悄悄话,「我没看错,宝宝真的笑了。」张朗点头,「没错,我也看见了。虽然那笑容是一闪而过,可宝宝确实笑了呀。」小夫妻两个不敢挑战黄氏的权威,小声嘀咕了几句,黄氏目光似乎向这边看过来,他俩便乖乖的闭嘴了。 「福儿好好歇着,阿勆先出去,今天再有亲戚朋友登门,宝宝也不给他们看了。」黄氏吩咐。 张勆扶妻子躺下,答应得特别好,「是,不给看了。」会累到宝宝的。 果然之后黄铎、黄钧和唐大爷、唐二爷也闻讯前来,道过喜,慰问过唐梦芙,便想要看孩子,被唐四爷笑着推了,「宝宝今天累了,改天吧。」 唐大爷表示理解,「也是。宝宝今天一定是频频被抱出来,大家都想看。才出生的宝宝,这样不好,改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唐二爷佯作生气,「四弟你不给二哥看宝贝外孙,是嫌二哥不好看,会把宝宝看丑么?」 「当然不是了。」唐梦龙和含黛都笑道。 唐梦龙抱着小恬恬呢,把小恬恬抱到唐二爷面前,「二伯,恬恬不嫌弃您。」恬恬已经两个多月了,唐梦龙和含黛柔声逗弄着她,小恬恬露出甜美的笑颜。 「还是咱们唐家的孩子好。」唐二爷乐。 他虽然儿子女儿不少,孙子孙女也好几个了,却不怎么会抱孩子。看着小恬恬喜欢,也只是低头逗逗孩子而已,看着那软绵绵白嫩嫩的小女婴,他想抱都不敢伸手。 黄铎好说话,「改天再来看宝宝。」黄钧笑咪咪的,「听说小娃娃才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不大好看,过几天就长开了,越长越好看,对不对?那好了,咱们过几天直接看漂亮宝宝。」兄弟两个还挺乐呵。 黄氏哄睡了宝宝,出来陪诚勇伯夫人、胡氏等人消停说话。说着说着,感慨起女人生孩子实在受罪,诚勇伯夫人叹气道:「可不是么?当年我生老大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也生不下来,险些没命。偏偏你爹还不在家,我硬是一个人撑下来了。想想也是命大。」 黄氏同情极了,「我生梦龙和福儿的时候也受罪,不过婆婆一直陪着我的,四郎也跑前跑后。娘,您那时候太吃苦了,生孩子这要命的时候,爹居然不在家。爹有什么要紧事要办啊,也不在家里陪着您。」 诚勇伯夫人几十年来极少回想当年生孩子的事,今天一下子全回忆起来了,「老头子那时还没到京城当差呢,他忙啥去了?我记得直到你大哥生下来好几天之后他才回家的,看样子比我还累,那些天去忙啥了,他也没跟我说……」 诚勇伯夫人越想越不对,拍桌子道:「大丫儿,把你爹给我叫过来!」 黄氏嘴角抽了抽,想息事宁人的劝几句,谁知诚勇伯夫人现在脾气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要见诚勇伯就是立即要见,「宝珞,宝琴,去叫人!」黄宝珞和黄宝琴近来已经习惯这场面了,答应一声,便去叫诚勇伯了。 诚勇伯和唐大爷唐二爷等人正在一起喝酒谈天,高谈阔论,听到夫人有请,他丢了下酒杯便颠儿颠儿的过来了,「夫人有何吩咐?」 诚勇伯夫人也不管女儿、孙女等人都在场,麻利的扭住了诚勇伯的耳朵逼问:「我生老大那会儿,我疼得死去活来的,你好几天都不在家,你干啥去了?」 「夫人,轻点儿,轻点儿。」诚勇伯直咧嘴。 第五十五章 诚勇伯夫人早年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操劳惯了,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他被诚勇伯夫人这么扭着耳朵可不好受,跟受刑似的。 「快说!」诚勇伯夫人怒目圆睁。 「娘,您这是怎么了啊,快把爹放开吧。」黄氏在旁劝解。 诚勇伯夫人喘气的声音都粗了,「大丫儿,从前我一直以为女人生孩子就没有不受罪的,还以为女人生孩子没男人的事,他在家不在家都一样。可我听了福儿是怎么生下宝宝的,我便知道不对劲了。阿勆是大将军大都督,朝中重臣,他都能请假在家陪着福儿生产,怎么你爹一个小兵小卒,他在本乡本土当差,我生孩子那几天就没见着他的人影?他忙啥军政大事去了?」 「祖父,您快说啊,您那时候做什么去了?」黄宝珞、黄宝琴殷勤劝说,也不知是帮着祖父,还是帮着祖母。 黄氏劝不了诚勇伯夫人,便劝诚勇伯,「爹您快说了吧,说出来娘就不生气了。」 诚勇伯呲牙咧嘴,「夫人轻点儿,轻点儿,你问什么?你生老大的时候我上哪儿去了?夫人呢,老大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四十多年前的事你问我,我哪想得起来?」 诚勇伯夫人怒气难捺,重重在他肩头捶了一拳,「你想不起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那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的,生下老大我简直去了半条命,婆婆体弱照顾不好我,我精疲力尽生下老大便昏睡过去了,一直没见过你的面!」 诚勇伯自己也觉得愧疚,「我那时候……唉,我那时候才到县衙,一心想着升个小官让爹娘和你过上好日子,巴结上司,无所不至。那时候李县丞家里有喜事,我帮忙去了……」 「你休想哄我。」诚勇伯夫人警觉,「李县丞家里人口简单,就只有他太太和一儿一女。他儿女那时才五六岁,家里能有什么喜事?」 诚勇伯忙辩解,「真的是李县丞有喜事。他,他瞒着李太太在小营巷置了个外宅,纳了个小妾,我们这帮人跑前跑后的帮忙,那几天可是没闲着……」 诚勇伯夫人肺都快气炸了,「我在家里给你生孩子要死要活的,你去忙活别人家纳小妾的事,你可真热心!」怒火上来,抓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追着诚勇伯满屋子打。 「娘,有话好好说。」黄氏大惊,追在后面劝。 「祖母,别打了。」黄宝珞和黄宝琴也跟着劝。 诚勇伯挨打挨惯了,知道这时候求饶也没用,咬紧牙关,伸出双臂护住头脸,其余的地方便由着诚勇伯夫人尽情抽打了。 饶是他老当益壮身体好,这番劈头盖脸突如其来的痛殴也打得他苦不堪言。 诚勇伯知道有亲戚在,不好意思大喊大叫,一直闷着头挨打。可是黄氏、黄宝珞等人焦急解劝,诚勇伯夫人时不时的怒骂喝斥,想瞒也瞒不住,还是把其余的人惊动了。 唐梦龙忙把小恬恬交给含黛,「你抱着闺女,我去救外祖父。」和唐四爷一起匆匆忙忙的赶过去。黄铎、黄钧比他俩更快,嗖嗖两声,跳到屋里。 众人一起劝解,诚勇伯夫人也打累了,气呼呼的停了手,「你们问问,看他干的那叫什么事!」唐四爷和唐梦龙心想那还用问么,肯定是岳父(外祖父)年轻时候干的坏事被发现、被清算了呗,黄铎和黄钧哥儿俩老实,忙扶着诚勇伯问原因。诚勇伯脸红一阵白一阵,愣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唐大爷唐二爷识趣,赶忙告辞了。 老夫老妻打架,挨打的还是诚勇伯,诚勇伯一定不好意思,做为亲戚不便旁观,溜之大吉是上策。 黄铎、黄钧问出诚勇伯夫人发怒的原由,哥儿俩都挺伤心的,「俗话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前走一趟又回来,可见生孩子有多凶险。我娘那是头胎,您连个照面儿也不打,只顾着巴结上司管上司纳小妾的事了,我娘的安危,您是根本没放在心里。」 黄铎是个实在性子,闷闷的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拦着娘了。」 诚勇伯大怒,「你还讲不讲孝道了?你娘打我,我啥都不说了,横竖是我没理。你是我儿子,哪有你抱怨的份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黄铎畏惧父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诚勇伯夫人也怒,「我拼着性命才生下来的儿子,我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儿子,是让你打让你骂的?」抓起鸡毛掸子又杀气腾腾没头没脑的抽过来,诚勇伯望风而逃,抱头鼠窜。 众人又是一通劝说。 诚勇伯原来只是身上有伤,这下子连脸上也挂了彩。 齐国公夫人和蒋夫人都不便出面解劝,只装不知道。张勆出面主持公道,「外祖母确实受委屈了。外祖父,您陪个不是吧。」 「对,陪个不是吧。」黄铎、黄钧、黄氏等人都道。 诚勇伯低声下气,「夫人,要是时光能倒流,咱们再回到年轻时候,我一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守着你,陪着你。」 诚勇伯夫人鼻子一酸,把鸡毛掸子扔到桌上,「你年轻时候不顾家,我年轻时候也傻,就知道顺着你。要是真能再回到年轻时候,我可不会再由着你了,我得管着你,让你该顾家的时候就得顾家,该管孩子的时候就得管孩子。」 老两口说到动情处,都是满脸泪。 黄氏和黄宝珞、黄宝琴也跟着一起哭了。 唐四爷等人也不再解劝了,默默无言。 诚勇伯抹抹眼泪,「梦龙,阿勆,外祖父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们可千万不要学外祖父啊。」 「一定不会。」张勆和唐梦龙都道。 他俩哪会跟诚勇伯学呢,张勆对唐梦芙一见钟情,唐梦龙非含黛不娶,对小娇妻疼爱保护还来不及呢,哪会冷落、苛待? 诚勇伯一家人从大将军府出来了。 他们出的不是大门,而是西角门。 诚勇伯低着头,但他脸上的伤再明显了,遮也遮不住。 他亲自扶诚勇伯夫人上车。 「祖父,您这伤还疼不?」黄宝琴同情的问。 「不疼,夫人打的哪会疼?」诚勇伯冲着他的夫人献殷勤。 「下回打得再狠点儿,看你知不知道疼。」诚勇伯夫人哼了一声。 门外昏暗角落里藏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男子,听到这对老夫老妻的对话,眼睛贼亮。 诚勇伯一家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渐渐远去。 大将军府的门也合上了。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旺福闺女 卷一》作者:玲珑 2、《旺福闺女 卷二》作者:玲珑 3、《旺福闺女 卷三》作者:玲珑 4、《旺福闺女 卷四》作者:玲珑 5、《旺福闺女 卷五》作者:玲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