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唐》 第1章 这人傻了 尉迟宝琳看着这阴沉沉的天空,一滴滴鲜血从他手中垂着的长矛缓缓落下。 …… “嘣!”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速度很快,力量很大,带着呼啸声,竟然直接地就把地上的一节圆木给射个对穿,箭尾插在地上还在那里颤抖个不停。 尉迟宝琳拉着一具“尸体”奋力地钻到一旁一处壕沟内。 片刻之后,数十人围了过来,其中一汉子把手中带血的长刀插回刀鞘内,语气颇为担忧道:“小公爷,这姓颜的是不是死了?” 尉迟宝琳把手中的长矛交给了自己的护卫头子,蹲下身来,伸出粗大的手指放在地上躺着这位的鼻孔处,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松了口气: “还好,有气,应该是刚才混战落马摔得有些重,一口气没回过来,憋晕了过去!” “那咋办?” 尉迟宝琳有些不自信道:“军医不在此,要不掐人中试试?” “我看行!” 护卫秋三点了点头,伸出手,露出指甲壳里满是黑泥的手:“小公爷,我的指甲长,要不我来吧!” 尉迟宝琳看了看自己才啃完指甲的手,略微有些失望,都说掐人中,掐人中,知道这个事情这么久他还没有掐过。 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这个机会,奈何指甲昨日才啃完,一想到救人要紧,他点了点头:“好!” 秋三舔了舔自己的长指甲,然后往身上抹了抹,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出自颜家的少年。 少年很年轻,天生就是一副好皮囊,白净的面庞虽有好些黑泥点子,但也难掩他原本眉清目秀的样子。 眼下他双目紧闭,似乎在熟睡,即使闭着眼却也让秋三感受到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贵气。 嘴巴很疼,还微微闻到一点点的脚臭味,嘴唇子越来越疼,颜白猛然惊醒。 还未睁开眼看是谁在折腾自己,脑子突然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疼痛,颜白双手不自觉地捂着脑袋,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呻吟声。 隐约间他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声音,令颜白费解的是竟然有人在开心地欢呼说醒了,醒了,颜白脑袋虽然很疼,疼得睁不开眼,但闻声也忍不住回道: “烦不烦啊,我是睡着了,不是睡死了!” 睁开眼,颜白彻底地呆住了,入眼的首先就是几个大脑袋,一脸络腮胡须,咧嘴大笑的时候颜白看到了他们的满嘴黄牙,如果说不修边幅是形容一个人形容不注意衣着或容貌的整洁。 那眼前的这几个人也太不修边幅了。 颜白木然的坐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数十位冲着自己开心大笑的人,这时候颜白发现这群人竟然都是古装打扮,有的胸前穿着皮甲,有的是在胸前用绳子绑着几块木头。 颜白打量着众人,众人也在打量着颜白。 秋三看着颜白满脸不解,先前跟自己等人一起作战的颜大郎就是一个纨绔轻浮子。 虽然自己来从军打突厥,但是却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虽说武艺也是极好,但是看他舞长矛,秋三总觉得像是一个平康坊的歌姬在跳舞。 可如今醒来,秋三却发现颜大郎好像换了一个人,眼神虽然多是迷茫不解,但由内而外却让人觉得比先前沉稳了许多,气质也变得顺眼很多。 最让秋三不解的是,这颜大郎看着自己,秋三觉得好像是在审视自己。 那眼神端得有些可怕,就像国子学的那些老先生。 秋三走到小国公爷尉迟宝琳身边,低声道:“小公爷,小的咋觉得这颜大郎醒来后就不对劲了呢?”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秋三指了指自己大脑子:“会不会这里……?” 尉迟宝琳闻言皱起了眉头:“再看看吧!”说罢他偷偷的打量了颜白几眼,小声的嘟囔着:“没死就好,只要没死就没事!” 颜白看了看四周,满眼疑惑,不对劲啊,不对劲啊,自己明明在午休,怎么到这里了? 迟疑了片刻,看了看自己,颜白彻底的呆住了,身子矮了不少不说,这一身古装皮甲是谁给自己穿上来的? 颜白撩起皂袍,脸色大变,内裤呢? 你们把我的裤衩子都脱了? 尉迟宝琳看着满地打转,又是摸自己脸,又是拿棍子比身高,又是趴在水洼边看倒影的颜白,重重地叹了口气: “驴日求的,我看这颜大郎八成是中邪了,或是把脑子摔坏了,咋整啊!” 颜白折腾够了,也累了,想了许久,他终于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走了过去,这个人恰巧就是尉迟宝琳,颜白瞅着尉迟宝琳,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能让我看看你的头发吗?” 尉迟宝琳想了好一会,咬着牙点了点头:“好!” 颜白认真的看着尉迟宝琳的额头,伸出手指细细地感受着,头发都是从毛孔里长出来的,不是贴上去的,许久,他颓然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浑身鸡皮疙瘩的尉迟宝琳松了口气,就在刚刚他险些忍不住了,自己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摸,摸就算了,还抓着一把往下扯,要不是这家伙姓颜,尉迟宝琳真想一巴掌把这家伙扇死。 迟疑了片刻,尉迟宝琳用着很轻微的语气试问道:“你,你还知道你叫什么嘛?” “颜白啊,我叫颜白啊!”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尉迟宝琳松了口气,在颜白能说出自己叫颜白之后,他所有的担忧都不翼而飞了,只要能说出自己叫啥,那问题就不大,那就是脑子还没摔坏,自己回去也不用被骂了。 太阳慢慢地落下,天色也慢慢地变暗了下来,枯坐了一下午的颜白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二句话:“我们,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尉迟宝琳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这下完蛋了。 虽然颜大郎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不记事了,脑子不会真的摔坏了吧,一想到他在主动开口问,尉迟宝琳担忧中又不免多了些期待。 他轻声回道:“现在是武德九年,突厥人兵临长安了,我们在打突厥人。” “武德九年…李…秦王当了皇帝?” “想起来啦?”尉迟宝琳悬着的心又落下了:“对,咱们的陛下才登基不久。” “有尉迟敬德吗?有程咬金吗?有秦叔宝吗?” 尉迟宝琳又想抽颜白,哪有这样直呼其名的,想了下还是忍住了,咬着牙回道:“尉迟敬德是我阿耶!” “阿爷?”颜白认真地看着尉迟宝琳:“你是他孙子?” “我是他儿子!” …… 颜白问了很多,尉迟宝琳也回了很多,知道得越多,颜白的心也就越往下沉。 这…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啊! 看着颜白清明的眼眸,尉迟宝琳恍然大悟,大喝道:“我知道了,你狗日的在装傻,他娘的,擅离职守,不听将令,等会去军营吃板子吧!” 第2章 家世 话音才落下,山坡上突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颜白看得很清楚,七八个扎着脏辫的人骑着马,挥舞着弯刀,嘴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喊叫声便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嗖嗖嗖! 又是几声破空声传来,几支羽箭钻入颜白面前的土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啪啪声。 颜白就算神经再大条也发现了情况不对,这箭半截子都入了土,这要射在自己身上,自己估摸着也要入土,身子一滚,躲在一个凹进去的小旮旯里面。 尉迟宝琳见颜白会躲,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恨声道:“秋三,你保护好颜白,记住你可以死,他不可以死,记住了没有?” 秋三点了点头:“回校尉的话,小的记住了,小的能死,颜大郎不能死!”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举弓!”一声轻喝,从腰间摸出一支长箭,上弦,拉弓,然后整个人从马背上立起来。 吐气,开声,松手。 长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一名突厥人,一声惨叫后,突厥人一头栽下马。 随后,尉迟宝琳身后的府兵也一起挽起了长弓,在一声令下后斜举齐射,箭如雨下,对面又有一突厥人倒下马。 但在这时候突厥人那里也举弓齐射,队伍里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举”,所有人举起了手中的木盾。 砰砰砰! 突厥人见唐军这边无人落马,且人数众多,为首的打个呼哨,剩余的几个人调转马头后抓起地上生死不知道的同袍,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颜白看着尉迟宝琳拖着一个扎着小辫的人过来,一个壮汉狞笑着走了过去,拔刀,挥砍,扎着小辫子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很远,没脑袋的那人脖颈上喷出鲜血也滋出的鲜血,滋得又高又远。 颜白大脑一片空白,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盛夏的天气就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雷声滚滚大雨倾盆,不大一会就变得艳阳高照,热浪滚滚…… 颜白被尉迟宝琳他们拖回了军营中,不出意外地挨了一顿打,这次是军法——臀杖十下,被打的理由是擅离职守,不听军令,装疯卖傻,混淆视听。 颜白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顿,感受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颜白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趴在草堆上,看着远处迎风招展的‘唐’字旗,再低头看看面前水洼里的自己年轻了十几岁的模样。 颜白抓着头发,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疯狂了,自己清楚的记得自己就是一个弃医从文的培训机构的补课老师。 就睡了一个午觉,然后就…… 他挣扎地站起身,决定必须弄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未在军营里体验过生活,军营很大,壁垒森严,来往巡逻的军士也都不苟言笑。 一瘸一拐的颜白围着栅栏逛了半圈,没有见到任何的科技产品,问了几个看着面善的马夫,问了军营的辅兵,问了许多人。 颜白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境,也逐渐地接受了事实。 如今是武德九年的唐朝,当今的皇帝是李世民。 至于为什么大家出现在这里,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消灭政敌。 八月初九,李世民在显德殿继位为帝。 李世民一生战功赫赫、杀敌无数,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人,却在刚登基的这年被突厥人逼到了都城。 突厥颉利可汗见有机可乘,跟突利可汗一起于八月十九日开始率领突厥大军入侵泾州。 八月二十日,突厥开始进攻武功。 八月二十四日,突厥大军进攻高陵。 然而此时的大唐都城长安兵力空虚,能征惯战的守卫军仅有数万人,群臣百姓开始人心惶惶,流言蜚语不绝于耳,许多大户商贾开始准备撤离长安。 如果这里真是历史上出现过的大唐,那么这个现在如此憋屈的皇帝李二,将在以后的贞观年月征服外族、开疆拓土、万国来朝。 所以,大家才出现这里,所以颜白才会出现在军营里。 至于颜白身份,可谓是非同一般。 他是颜之仪的亲孙子,属于这一房唯一的独苗,在家里那是众星捧月,爷爷疼,叔婶爱,哥哥姐姐一大群,家里人称:小祖宗。 颜之仪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分别是颜之善、颜之奇还有弟弟颜之推,这兄弟四人是颜家的第三十五代。 颜白的祖宗是孔门十哲之一,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儒家五大圣人之一的颜回,传到颜白这一代是第三十七代。 整个颜家从春秋开始传承至今,已经历经千年,见证过无数的王朝兴亡,而颜家耕读传家,弟子无数,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 如今颜白的叔叔辈在朝中担任要职,颜白的哥哥辈也陆陆续续走入朝堂,再加上坊间传言李世民,弑兄杀敌,得位不正,不能为明主,这个时候可以说颜家的态度就是很多读书人文人的态度。 李二对此心知肚明,对颜家更是恩宠无比,颜家日子虽然依旧过得清淡无比,整个家族也是格外地低调,但是在整个长安城谁见了都得远远地躬腰行礼。 这是礼,更是德行。 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到了颜家这一代最难念的经就是颜白。 按理讲,家里个个都是饱学之士,耳濡目染之下,颜白虽不能才华横溢,但最起码得有个卓识远见。 可事实上这个家伙根本就不爱搞学问,他做的事情跟家族千年文化传承恰恰相反,他这个人不喜欢文,偏偏喜欢舞枪弄棒,并且立志成为霍去病那样的绝世猛将。 平日最爱在坊间寻找高手比试,找人单挑。 然而,猛将这个东西可不是你立志就能达到的,武力、机遇、运道、天赋、才智,缺一不可。 显然,颜白并不满足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充其量也就算个莽夫,空有一身蛮力。 当听说突厥人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个家伙给家里留了一封信,然后一个人踏上了追求梦想的道路。 颜白是颜之仪的亲孙子,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在他临死前他亲手把这个孙子交到了哥哥颜之善手上才闭上眼。 颜白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但在家里却依旧是个宝贝疙瘩,当他看到颜白留下的信件后第一时间就去皇宫内找李二,要求很简单,无论如何颜白不能死,必须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 这是颜家第一次求人,才当上皇帝的李二格外上心,立刻就给百骑司下了密旨。 当得知颜白出现在泾州大营的时候,泾州道行军大总管尉迟敬德当晚就收到了颜家的急信,信里的字很少,但是却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尉迟敬德脊背发凉。 信里颜家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如果颜白出了事,那颜家就会把尉迟家的上上下下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写成史料,供后人评阅。 尉迟敬德看完信之后立刻就把颜白搞成了粮草督运,并命令自己的亲儿子尉迟宝琳亲自照看护卫周全。 结果颜白这个人不安分,非要上战场,美其名曰见见血,结果在野外和突厥的斥候小队遇上了,也不知道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结果谁也不知道,颜白虽然还是颜白,但是自此却换人了。 知道这个家世,自己又是这么一个人后,颜白觉得很无奈,这鸠占鹊巢说得容易,可假的到底是假的,就算长得一样,那还是假的啊。 第3章 你会治伤? 站在军营中,颜白突然叹了口气。 尉迟宝琳此刻也松了口气,家将黄牙看着松了口气的小公爷,轻声道:“小公爷,咱们家不会被记恨上吧!” “怕个屁!在长安早都忍不住想抽他了……”说罢,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颜白,低声嘀咕道: “让你装清高!让你骗人!让你装傻!” 颜白吃了在唐朝的第一顿饭,说实话真叫一个难吃,食物糊糊状,色泽也很难以启齿,如果非要评价,那就真的跟后世阿三哥做的食物差不多。 杖刑十下还是很疼的,想了想颜白觉得还是需要治疗一下,拖着疼痛的身子来到了营门外。 才出门,就看到了尉迟宝琳这个家伙,倚着栅栏,腰挂长刀,身穿明光铠,看着就很骚气。 颜白对这个打自己屁股的家伙没有好感,冷哼一声,义正词严地表达了心中的怒意。 “颜督运这是准备干嘛去啊?” 颜白头也不回道:“关你屁事!” “呵呵,关我屁事?”尉迟宝琳发出一声冷笑:“无故出军营笞杖二十,你不会又想挨打吧!” 颜白吸着凉气蹲下身子,扯了几把茂盛的蒲公英,然后头也不回地又走到军营里。 尉迟宝琳疑惑地皱起眉头,咦,这厮转性子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劝了?这还是在长安号称八头牛都拽不动的犟种? 他心生疑惑,索性跟了上去。 此时的颜白已经把蒲公英清洗干净,甩了甩手,从一旁拿出刷干净的一块石板,再把蒲公英放在石板上面拿起一块暖石轻轻的有节奏的敲打。 蒲公英被捶得稀烂,颜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咋还不走?” “去哪里?” “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阿耶是军营大总管,我就待着这里,咋滴?” 颜白无奈地瘪瘪嘴,竖起大拇指:“行吧,官二代,你牛!” 尉迟宝琳有些疑惑,他总觉的掐人中之后的颜白有些不对劲,说的话格外的奇怪,听着总是让人想笑。 在尉迟宝琳惊恐的眼神中颜白脱掉了裤子,然后抓起石板上细碎的蒲公英均匀地涂抹在受伤的臀部,动作有些辣眼睛。 颜白发出情不自禁的呻吟声。 尉迟宝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两眼冒光,吓得颜白一哆嗦,赶紧遮住屁股,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在治伤?” “不然呢?”感受着舒服的凉意,颜白不由自主地眯上眼:“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隐私部位?” 尉迟宝琳围着颜白转了一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道:“这真的能治伤?我家大人也没跟我说这玩意能治伤啊?” 见水分已经蒸发得差不多,颜白提起裤子:“把这真的三个字去掉,还有,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代表不存在,骚年,要有自己的见解!” 见颜白要离开,尉迟宝琳突然拦在颜白身前:“那你是不是也能治疗刀伤箭伤?” 颜白想了一下:“看情况吧,这个从医学的角度来说要根据病患的实际情况出发,我会看,不会治!” 尉迟宝琳有些听不懂颜白的话,他回味了好一会才明白颜白的意思,会看?那岂不是懂一些? 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鄙夷的眼神:“在长安虽然没有跟你一起耍过,但是你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耳闻的,我不信!” “切!”颜白根本不知道尉迟宝琳已经误解他的意思,摆摆手:“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说罢就要离开。 尉迟宝琳又拦在颜白身前,想了一下,突然郑重道:“我不知道你是真有本事还是在胡吹大气,但现在小爷我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一旁的伤营有几个过命的兄弟受了刀伤,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我可以去看看,但是我不会治伤!” 尉迟宝琳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长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打了你板子你心里不舒服,这样,如果你能医好,我躺在那让你打一顿,如何?” “真的?”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真的!” “带路……我这就去看看!” 路上,尉迟宝琳忍不住好奇道:“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颜白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看着尉迟宝琳郑重道:“谣言可畏,有时候你看的,你听到的,可能都是假的!” 尉迟宝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愧是传了一千多年的家族,他牢牢记在心里,下次程怀默再来自己家告黑状的时候自己就把这话说给爹听,说不准少挨一顿打。 “那个...那个...尉迟大总管真的是你的阿耶?” 尉迟宝琳虽然对颜白直呼其阿耶大名有些不爽,但现在有求于人,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咋?” “不咋!”随后颜白贱兮兮地搓了搓手:“啥时候有空能不能引荐一下,你是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阿耶。” “我阿耶?” 颜白一愣,赶紧解释道:“家里的一本书,里面记录了你父亲的丰功伟绩,我有空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 尉迟宝琳突然觉得很开心,颜家能给自己阿耶单独写一本书,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他再看颜白,突然觉得顺眼多了。 闻言转过身,指了指军营最大的那个军帐:“喏,就在那,你想去随时可以,但要记得报名,免得被砍死。” “好!” 尉迟宝琳觉得这一刻的颜白如此地陌生,这家伙不是自命清高看不起任何人那吗,这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难道真如阿耶所说军营里有令人脱胎换骨的魔力? 伤营位于整个营地的右后方,和营地辎重并排挨在一起。 太医何冠正站在简陋的遮雨棚子面前背着手满脸的倨傲。 他本是太医院的医正,本该窝在家里的阁楼研习药典,谁知道竟然被派来到了军营当个检校兵官,虽说军营回京后就官复原职。 但是在这个刮风漏风下雨漏雨的军营里,他是一刻都不愿多待,突厥人的营地就在不远处,他们人那么多。 何冠正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更何况现在还来了两个不嫌事大的。 “尉迟校尉,听你的意思是这个小子会看伤?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就算你领军打仗早就是一副铁石心肠,可本官从立志学医以来,一直以医者仁心为己任。 如今国难当头我才来军营只做一名军医。 如今你领着一毛头小子,竟大言不惭地说要来治伤?请问校尉,你要把我十年的苦学置于何地?要把这伤营的将士性命置于何地?要把陛下的安排置于何地?” 说罢,他冷哼一声猛地甩了甩衣袖,高傲地四十五度抬头看天空。 尉迟宝琳嘴笨,明明被气得不行却只能压住火气,何冠正得罪不得,这是有本事的人,虽然傲得不行,但是这伤营的病患需要他。 颜白在伤营转了一圈,心中了然,看着那草木灰止血的手段,看着这伤患营脏乱差苍蝇在病患伤口满天飞的环境,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涌了上来。 草木灰是能止血,也有一定的功效,但是裂那么大的伤口不应该先缝合止血,最后再消炎么? 不然流血就把人给流休克了! 这厮,就这手段,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医者仁心? 走到何冠正跟前,冷哼一声:“学了十年就这点水平?请问何医师,处理伤口常用物品有哪些?新鲜伤口要如何处理?处理感染或化脓性伤口的步骤有哪些?伤口要如何包扎呢?” 何冠正不可思议地看着颜白,他说的话自己是能听得懂的,可这连珠炮样的接连四问却让他胆战心惊,这些东西闻所未闻,更别提能够组织语言回答了。 在颜白目光灼灼下,何冠正有些下不了台,猛地一甩衣袖:“竖子安能胡说八道乎?我家医学传承二百余年,从大业年间供职太医院到如今,黄口小儿有何胆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妄论医道?” 说罢扭过头看着尉迟宝琳,指着颜白愤怒道:“校尉莫不是拿这小儿故意来羞辱我等?大将军对此事可知?我一会儿就去问问大将军,问问他,是不是真要把我家二百余年的传承贬得一文不值?” 尉迟宝琳深吸一口气,拱拱手道:“何医师莫要生气,他是……” “诶!”颜白被何医正的话激起了好胜之心摆摆手:“医属于应用学科,打嘴炮没用,既然何医正看不起在下,那在下今日就勉为其难地露一手,也好叫你得知,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颜白有些搞不懂,明明是一道伤口,明明都红肿眼看都要发炎了,往上摸草木灰是个什么意思? 这玩意顶多就是减缓血液流失,增加血液凝固,真要说不流血就算医治好了,那纯属是在赌命。 何冠正被颜白这句话气得险要吐血,哆嗦着手,愤怒道:“好,好,好,我就看看是谁在这大言不惭!” 颜白挑了一个大腿被砍了一刀的兄弟作为自己首个医治的对象,这汉子应该是流了不少血,这家伙现在脸色有些惨白,但是精神尚可,颜白心里有了主意,这就是自己的首个病人。 “兄弟,你这腿何医师怎么说?” 汉子没说话,何医正冷哼一声:“抗的过去腿就能留住,抗不过去生疮了,这腿就要不得了,不是我在胡说八道,也不是我在草菅人命,这是军营,这是军营。 如果只有一两个伤患,如果这是在长安,这伤能医治,可如今是在军营,药草有限,长安四门紧闭,你当我这么说我心里很开心么?” 何冠正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不知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当然是用眼睛看!不光看,咱们还得做,就算治不好,咱们得尽力不是?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也要拼一把不是?” 说罢颜白给尉迟宝琳耳语几句后,就开始忙碌起来,接血的铜盆被颜白拿走洗刷干净,然后开始烧热水和煮布。 紧接着颜白又蹒跚地走到营地外,搞到了蒲公英和金银花,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就把金银花放到铜盆里面炖煮。 何医正冷眼看着忙忙碌碌的颜白,心里的怒火稍稍褪去,这小子能懂两味药草看来也不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见金银花已经被煮得稀烂,颜白把铜盆端下来静置,待水温降下去颜白开始用温水仔仔细细地洗手,手洗干净后颜白拿着煮了好久的麻布开始给伤患清理伤口,伤口洗净后颜白再用金银花水再次清洗伤口。 金银花是天然的消炎植物,这点颜白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家里的老牛腿被石块划伤了爷爷就是这么治疗的。 伤口第二次清洗完,颜白深吸了一口气:“兄弟,接下来会很疼,希望你能尽量忍住,能尽量不动。” “忍得住,这算啥,突厥狗我不都怕,我还怕疼?”尉迟宝琳挥挥手,四个壮硕的府兵走了过来,把他按得紧紧的: “我真不怕,诶,校尉,你是知道我的,我真不怕……” 颜白再次洗手,然后从盆底下拿出一支有些大的绣花针,麻利地穿上头发,开始给这伤患缝合伤口…… “哎呀,额滴神啊……”刚还说不怕的汉子,现在叫得跟个鬼一样。 伤营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甚至都忘了呼吸,这手段闻所未闻,这真的能行吗? 颜白其实手也有点哆嗦,以前在校是在猪肉皮上练习,这在人身上缝针破天荒的第一次,好在手艺不减,圆满地完成了第一例“外科手术!” “记住了,蒲公英熬制的水每日都必须喝,然后有条件的话每日可以用金银花水洗一洗,只要不发炎流脓,十天半月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汉子。” 第4章 极好,极好。 何冠正现在相信颜白是有点本事,与其说他相信颜白,不如说是他更相信颜家千年名声。 但是这颜家小子的手段太匪夷所思了,哪有把人当作衣服一样去缝补的?看着都渗人,这也能治伤? 虽然太医署医典里有缝合伤口的记载,但谁也没有尝试过,更无佐证来证明是可行的。 不过静下心来一想细细一想他又觉得这么做也不无道理,这样做的确有利于伤口的愈合,再想到他所用的金银花和蒲同英两味简单药材的药性,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发亮。 这些药效他都记得,学医最先接触的就是这些,这些年一味地追求更高超的医术,却忘记了最简单的就是最有效的。 何冠正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直在走一条艰难的路,今日蓦然惊醒,回首才发现,大道竟然就在自己的身后。 尉迟宝琳把何冠正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由得也生出几分扬眉吐气之感,他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何冠正,笑道: “别想着偷偷拿去用,人家是颜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子孙,没有他家大人的首肯,你要是偷偷用了,嘿嘿,别说你家二百多年,就算五百多年也彻底完蛋。” 何冠正惊出一身白毛汗,忍不住打个哆嗦,随后朝着颜白拱拱手:“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啊,学生受教了!” 夜幕很快降临,一堆堆艾草点燃,然后又被人泼上凉水,屁大会,整个营地烟雾缭绕,那呛人又刺鼻的麻凉味真是让人欲仙欲死,好在,蚊虫也不喜欢这个味道。 耳边一下子就没有了那种烦人的嗡嗡声。 颜白身下垫着一块羊皮,趴在艾草火堆的一旁,屁股疼得厉害,比早间的时候还疼,虽然知道这是身体的白红细胞在修复伤口的自然反应。 可是颜白还是恨极了打自己屁股的尉迟宝琳这个王八蛋。 尉迟宝琳对颜白的怒火眼神选择视而不见,他很优雅地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金银花泡的水,何冠正说这玩意具有清热解毒之功效,正好最近尿有些黄,喝这个正好。 一旁的大牛也在喝,自从被颜白缝补完伤口后他就没有停过,时不时地都要喝上几大口。他是府兵,更是骑兵,还是个县尉,因为这次突厥人来得突然,这兄弟直接就来军中报到。 在前日的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中砍了两个突厥人,但是大腿也挨了一刀。 在没有遇到颜白之前,他听何冠正说他这个腿十有八九会烂掉,一想到他这辈子将会成为个瘸子,可能还说不上个媳妇。 他当时就心如死灰,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当大腿的伤口被缝合,听说养个十天半月就会好的时候,他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所以,现在有事没事都要抓一把金银花泡开水,时不时地要喝上一口,然后得意地咧嘴傻笑。 颜白看得心烦,忍不住道:“别再喝了,再喝就水中毒了!” 大牛嘿嘿一笑,又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尉迟宝琳见颜白终于肯说话,敲了敲身边的半个锅盔:“给你留着呢,你要饿了就来吃点,我阿耶说了,只有吃饱了伤口才能好得快!” 一阵吹来,带着一股浓烟,呛得颜白眼泪直流:“宫廷玉液酒啊……” 尉迟宝琳狐疑的打量了颜白一眼,忽然摸了摸颜白的额头:“你倒是想得美,不吃饭想喝酒,还是宫内的玉液酒!” “咳咳咳!”颜白被呛得发出一连串咳嗽:“这艾草要烧多久?” 尉迟宝琳又往火堆里塞了一捆艾草,闻言回道:“要到下半夜了!” “下半夜?” “嗯,到下半夜,也可能会到天亮!”尉迟宝琳点了点头,看向火堆的眼神有些涣散:“大总管说明日会和突厥狗有一战,今晚务必要让战马休息好,这样明日才有可能一战而胜。” 颜白明显地感觉到了尉迟宝琳的情绪有些低落,他伸手拿过锅盔又用木棍拨了一点火炭,用木棍穿过锅盔架在炭火上烤。 这时候大牛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块羊肉,塞到颜白手上,见颜白转过头,他憨憨地笑了笑: “这是杀敌后的奖励,我没吃完,现在天热再搁就臭了,你帮我看腿了,这羊肉就送给你吃了,你吃饱了,兄弟再有受伤的,你就给治一治!” 颜白打趣道:“你就不怕我帮倒忙!” 大牛挠了挠头:“哪能呢。” 突然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拍了拍腿小声道:“我受了伤,你给我医了,何医正也给我医了,我觉得你比那个何医正扎实多了!” 颜白闻言,心里满足感大增,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然后又拨来些火炭,把肉用棍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不大一会锅盔焦脆,羊肉滋滋冒油,大牛见羊肉快要熟了,轻轻吞了吞口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方块状的晶体轻轻地搁在羊肉上。 “这是啥?”颜白好奇道。 “印盐,又叫灵州盐,我家乡的特产。” 颜白恍然大悟,一想到历史书上讲唐人多是以醋布代替食盐,于是又忍不住好奇道:“有盐为何军中还以醋布代替盐啊?” 大牛笑道:“颜督运有所不知道,盐产量少,价格贵,军中行军哪次不是成千上万人,真要吃白盐那怎么吃得起哦。 相比较起来,行军打仗还是醋布带起来方便,在军营安营做饭的时候只需要剪下一小块布放到锅中就会有盐味。 醋布的味道虽然不好,但打仗就不是来享受日子的,我们又都是一群粗人,有的吃,有命在就行,这就很不错了,还敢去要求什么。” 颜白觉得大牛这话说得很靠谱,掰开锅盔,把肉往里面一夹,张大嘴狠狠一咬。 哎呦,妈耶,烫死人了! 可能是闻到了肉香,尉迟宝琳回过神,看着颜白神色莫名,突然道:“颜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打你的时候轻点?” 尉迟宝琳神色一僵,突然摇了摇头:“算了,算了,算了……” “咦你看你这人,说话说一半,就跟拉屎拉一半一样让人难受,有话就赶紧说,有屁就赶紧放!” 尉迟宝琳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突然有些扭捏:“明日…明日我也要上战场了,如果…” 他突然咬了咬牙:“如果我战死在沙场上,能不能求求你家长辈,在日后修史写到我的时候写上我的名字。” 颜白不懂,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要求,好奇道:“就这么简单?” 尉迟宝琳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就这么简单!但如果能有一两个字的点评就更好了!” 见尉迟宝琳说的格外的郑重,眼神又是那么的炙热,颜白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不由得一酸:“我觉得能活着最好!” “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喂,别岔开话题,你还没说行不行呢?” 颜白想了一下,说道:“悍勇无敌这四个字怎么样?” 尉迟宝琳突然容光焕发,就像回光返照一样,他站起身来手舞足蹈:“极好,极好!” 第5章 决定的改变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来到营地里,给营地里镀上了一层金黄。 颜白醒来的时候整个营地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慌忙起身才发现所有的人和战马都已经离去,赶紧朝着伤营走去,待看到他们还在,颜白不知道为何却觉得松了口气。 这时候大牛瘸着腿从外面走了进来,抱着一大篼子的金银花和蒲公英。 “他们人呢?” 大牛把两味药草放到一旁,拍拍手:“都去打仗了,突厥人就在泾河边,这一次尉迟大总管亲自做先锋,三千骑兵轻装上阵,这一次势必要把那些突厥狗杀得一个不剩,狗日的,这一次一定要他们尝尝什么叫做有来无回……” 大牛红着眼睛怒声喝骂。 “哎呀”颜白猛地一拍大腿:“大军出行的时候你咋不叫我一声!” 原本还想看看大军出行的壮丽场面,结果因为睡着了,也没有人去叫,白白错过了这么壮大的一场盛事。 大牛看了颜白一眼,他以为颜白在说为什么没有人叫他上战场,小声嘀咕道:“我准备叫的,可校尉说你是个犟种,要知道能去打仗还得了,肯定要去。 可去了战场还得派人保护你,带你上战场还不如带条狗有用…所以,就让我们没叫你。” 颜白闻言后像是个泄气的皮球,看了一圈,好奇道:“何大夫呢?” 大牛头也不回道:“也上战场了!” “他能去?” 大牛抬起头:“他当然不想去,你是没有看到当时他那个样子,哎呦,可造孽了。可大总管说了全营没受伤的,没少胳膊少腿的必须去,能杀敌的去杀敌,不能杀敌也要去壮个声势!” “那这些受伤的人咋办?” 大牛看着颜白笑道:“当时何医正也是这么问大总管的,可军令已下,不动如山,校尉就向大总管推荐了你,所以现在所有伤兵都交给了你!” 颜白大吃一惊,声音不由的也变成了鸡鸣:“我能成?” “咋不能成?”大牛拍了拍大腿:“我这腿好多了,也爽利多了,以前动都不敢动,现在拖着还能走几步。 你都能把我医好了,这剩余的百十多个兄弟都看着呢,咋不能成?”大牛似乎有些生气,嗓门格外的大,震的人耳朵疼。 颜白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本事,自己这个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拿猪皮小白鼠做实验,昨天给大牛缝针那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生平是头一次。 如今可能要给一百多号人做手术,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没有个完善的医疗体系,二没有个可以对症下药的医师,现在让一个外科学专业的人,独自完成这一切。 颜白不敢吭声,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如果因为自己的逞能让原本能够活着的人失去了生命,那这一辈子就算记忆能够忘却这件事,可是良心却会让你一辈子寝食难安。 大牛期待着白颜的回答,他相信颜白一定会比那个何医正做的好,可是迎接他的却是颜白果断的摇头。 “为什么?同是营中的兄弟,难道颜督运就忍心看着我们这些兄弟活活的痛死?”大牛很不理解,他很恼怒,他觉得这是颜白脾气发作,他觉得颜白这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府兵。 毕竟,颜白的家世他也是听说过一些的,从小就锦衣玉食,长辈更是疼到骨子里去,这样的人和自己这些泥腿子就不是一路子的。 颜白闻言苦笑:“也不怕你笑话,我自己就是半吊子,我怕人没有救到,反而把你们给害了。” 大牛一听,他觉得他明白了颜白的担忧,就是把人给医死了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把胸脯子拍的啪啪响:“颜督运尽管大胆的去医治,医好了是您的医术精湛,医不好是我们没那个命多活几年。 你尽管放手去医治,我大牛今日在这里打包票,谁要是以后胡咧咧,脏了颜督运的名声,就算死了老子也会把他从土堆里拉出挫骨扬灰,兄弟们说对不对?” 身后棚子的众人闻言开始起哄。 “督运,赶紧的吧,我这都等一宿了!” “就是就是,你也给我缝补一下,我屁股被突厥狗砍了一道口子……” “凭什么是你,老子后背划了一刀,只要给我先缝补了,老子立马就能上阵杀敌。” “我先来,我先来……” 颜白抬起头,看着大家争先恐后的样子,轻轻一笑:“我颜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有这么多兄弟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重要,我一直以来都是活的浑浑噩噩,也没有多大抱负。今日,承蒙众位兄弟看的起,我颜白就大胆一试。 “颜督运这是答应了?”大牛激动的哈哈大笑,瘸着一条腿非要给颜白叩头。 颜白哪能让别人给自己磕头,赶紧拉住:“大牛叔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你们都不害怕我给你医治,反过来却要给我磕头,您是长者,我是晚辈,这要是让老天爷看到了,非要打雷劈死我!” 这么一打趣,气氛一下子就熟络起来,颜白也开始细细的观察每个人的伤势。 大牛扶着一根木棍跳着跟在颜白的身后:“其实刚拉回的时候有三百多号人,过了半天就死了一半,这些都是有幸活过来的,大总管说这些人命硬,没有伤到要害,要是伤到要害流血也就流死了……” 颜白一边看,大牛一边解释,片刻后颜白对所有人的伤有了个清晰的认知。 刀伤和箭伤占绝大多数,伤口比较简单和单一,但其中也有复杂和超出能力之外的。 一个兄弟的腿被马践踏了,骨折程度为7字形,有位兄弟手腕以下被切断,有位兄弟脑袋被捶了一个坑,但令人惊奇的神志还很清楚,就是不能抬头,一抬头就会剧烈的呕吐。 第6章 做最大的努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颜白既然已经要好好做这件事,那就要拼尽全力的去做好。 虽然自己的能力并不能让所有人都获得最好的医治,但一定要让这些人从心理上觉得还有继续活着的希望和动力。 跟着何医正一同而来的几个药童没有上战场壮声势,几个人现在被颜白使唤的团团转,一个人负责烧水,一个人负责打扫卫生,一个人负责把麻布撕成大小不一的布条,然后用沸水使劲煮。 颜白也没有闲着,疯狂的回忆早已经抛之脑后的文化知识,第一步要做什么,第二步要做什么,第三步要做什么。 “啊,这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教的我,造孽啊,我他娘的上课跑神,你咋不拿脚踹我,拿大耳光子抽我啊!!”颜白捶胸顿足仰天怒吼。 一个伤兵被颜白的吼声吓了一大跳:“牛县尉,颜督运这是咋了?” 大牛抠了抠鼻孔:“想家了吧!” “想家?” “对啊!”大牛换手抠另一个鼻孔,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小时候在外遇到难处难道不想念你在家的阿耶?不想如果阿耶在身边该多好?” 伤兵点了点头:“我觉得牛县尉说的对,可是我没有阿耶。” 当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日上竿头。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屁股上被砍了一刀的那个兄弟做缝合。 我们经常说:你尽管努力,剩下的一切交给天意。 颜白也在拼了命的去努力,但是这一切却不敢交给天意,毕竟这都是命,这都是活生生的人。 虽然不管救不救,这些伤口该发炎的依旧会发炎,能扛过去的还是能扛过去,但是既然选择了动手,那就选择了承担责任。 清洗伤口,刮去腐肉,再清洗伤口,颜白心里很清楚,没有很严密的消毒手段,这么做感染的风险依旧很大,但就对目前的环境而言,这么做确实是最好的手段,如果何医正也在,那么辅以中药,那绝对又是另一个结果。 府兵是大唐最好的一群人,他们勇猛,他们无敌,他们能征善战,他们把大唐铸造得光彩无比,可在长针穿过他们皮肉的时候,他们浑身也会颤抖,毕竟这种手段实在是太骇人了。 看着大牛拉着一根胳膊粗细的金银花回来,颜白紧张的心情稍稍好了很多,他忍不住心想,这金银花要是能说话,定会说:大牛,这和人沾边的事你是一件不做啊,你摘花就行,你连根拔起是个啥意思? 一个人实在忙的够呛,颜白试着让药童搭把手,这些孩子十一二岁,却没有十一二岁该有的活泼,他们眼里只有活,往往你一个眼色或是一个动作,他们都知道要做些什么,想了想,颜白觉得可以把自己的这些东西教给这个孩子。 这样自己可以轻松一些,二来,就是自己心软了,想着能不能拉这些孩子一把,虽然不知道伤口缝针算不算一个手艺,但是多一个会的东西,总比没有强。 “看好了,这个叫做间接性缝合,也是最常用的一种缝合手段,一旦伤口内有积液可以用这两个线撑开引流或者上药,同时也避免了伤口的开裂。咱们用的是头发,最不好的就是不够绵柔,但是以目前的这种条件来说是最好的……” 颜白说的很细,算是掏空心思的去教这些孩子,而这些孩子对于专业的术语名词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都在默默地记着这些宝贵的知识。 他们不知道颜白是谁,但是从这些府兵羡慕的眼神中能看出,这对他们而言是一场造化。他们虽然隶属太医属,名头说起来很是高雅,实际上就是个没有名堂的,平日就是负责捡药、整理、打杂。 干的好了的一两句奖赏,干的不好直接走人,药童多的是,走一个再招一个进来就是。 在医署里,他们就相当于那些太医的奴仆,挥之则来,弃之则去,没有丝毫的地位可言。 待这一阵忙完,休息时间,在一个大一些的药童带领下,五个药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给颜白叩头,颜白拦都拦不住,你拦着这个那个跪下,你拦着那个,这个赶紧跪下,无法,只能苦着脸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孩子对着自己三拜九叩。 大牛拄着金银花的树干,羡慕道:“颜督运就受着吧,这些孩子都是苦命人。” 说罢,他话音一转突然道:“颜督运可是长安颜家人,颜家是什么地位不知道的可以去打听下,教书育人千余年,这说明啥知道不? 说明颜督运教给你们的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本事。不过你们也算机灵,三拜九叩之,如今也算受了颜家的恩情。 看你们都年幼,有句话我还是得替督运说一下,常言不是说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如今督运把这手艺传给了你们,日后你们结婚生子也可以传给你们儿子,但是如果没有督运首肯你们之中有人把这些东西传给了别人,嘿嘿,背师叛道是什么结果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颜白听着脑袋就大了,明明传播给越多人知道越好,这大牛却是像个黑社会一样在这里搞恐吓。 站起身赶紧捂着大牛的嘴巴,对着这群小药童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想教就去教,但丑话还是得说一下,我就是个半吊子,教给你们估计也是半吊子,在自己没有一桶水的时候千万不要去给别人一碗水,免得害人,日后如果惹出事端,且莫……” 想了想颜白觉得这个东西也说不准,万一这里有天才呢,西医不也是这么慢慢发展来的嘛,于是又赶紧道:“这东西还是得看你们自己,别人都是从无到有到精通,你们可以多琢磨,不要被我的话给误导了!” 有了一群给自己磕头的人,颜白觉得压力山大,剩下的东西也讲得格外的认真,孩子们也听得认真。 人在专注的情况下就会忽略时间,忽略身体上的劳累,不知不觉已经边操作边讲解了很久,从伤口的包扎,到卫生的隔离管理,再到疾病的预防,颜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一时间整个伤营静悄悄的。 屁股被缝好的那个伤兵拉着大牛的衣摆,小声道:“牛县尉你是读过书的,有句话叫大大大…大什么来着?” 牛大想了下:“大大…声,大器晚成!” 第7章 见到一个名人了 休息了一会儿,颜白又开始忙碌,不过这次就轻松了很多,因为多了几个搭手的。 看了片刻颜白渐渐放下心来了,这些药童清理伤口很细心,动作很轻柔,他们把要领记得很清楚,如果抛去年龄太小这个因素,光看伤口的清理动作,你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做的。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隆隆的战鼓声,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颜白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的就想到昨晚尉迟宝琳说的话,心里猛揪了一下,他知道尉迟宝琳其实也才十七八岁,如果不是多日的劳累让他胡须茬子乱生,在后世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应该和一群要好的朋友活跃在球场上。 活跃在网络里,活跃在美好青涩的爱情里。 可现在呢,却在战场冲锋陷阵。 颜白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抬起头,冲着药童立刻吩咐道:“所有人立刻去烧热水,准备麻布,忙完了这一切后立刻去附近收集金银花和蒲公英,越多越好!” 伤兵营地忙碌起来,受伤的也开始在默默的准备,所有人知道,无论输赢,一会儿这里一定会来更多受伤的兄弟。 把最后一个兄弟的伤口缝合包扎完毕后,颜白也冲出了营地,然后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树林里,一棵胳膊粗细的金银花被颜白从树林里拖了出来,径直拉到了营地里。 营地里面的伤兵趴在那里开始摘花,待弄满一盆,立刻就会走来一个端着就去河流边洗净。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不远的长安城太极殿内李二也在焦急的等待着,这真是一个尴尬的时光,说晚不晚,说早也不早。 虽说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漫漫长夜,可李二却希望在漫漫长夜到来前能做一个好梦。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带着烟火气在朱雀街上疾驰,看着战马和人都心急火燎的样子,巡街武侯霎那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敲锣,大声吆喝着:“避让,避让。” 战马一直跑到太极宫,见战马停留,内监主动上前牵马,低声询问几句,随后他眉飞色舞起来,大声道:“恭喜陛下,泾阳尉迟公爷大胜突厥斩首千余!” 李二松了口气,脸上的惆怅稍稍褪去,抬起头又变得如山间岩石那般冷峻:“传下去!” 宫中突然冲去几匹马,出了宫门后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泾阳大胜,斩突厥千余人,我军威武!” 报喜声音传到了曲池坊。 颜家老门房突然睁开浑浊的双眼,揉着眼睛竖着耳朵又细细的听了一次,突然就朝着后院跑去,带着哭腔道:“阿郎,阿郎,少郎君有信了,少郎君有信了……” 回来了回来了! 走的时候是三千多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回来了二千多人,战死七百余人。 泾阳大营的伤兵营突变得满满当当了,一下就涌来了快三百名伤患。 何医正捂着胳膊在那里哎呦哎呦个不停:“小二啊,小二啊,快来搭把手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哎呦,额滴神啊……” 小二药童没来,颜白来了,掰开他的胳膊一看,颜白有些吃惊:“哎呦,了不得啊,这么深的一道口子,要是再等一会估摸着就结痂了吧!” 何医正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道:“我这,哎呀,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是多么的凶险……”话还没说完,何医正突然站起身,义正言辞道:“救人如救火,我要忙碌起来了,来来,请督运让一让!” 颜白不明白何医正这是在闹哪出,转头一看,伤患营的营门外不知道何时立着一名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盔甲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威严的大眼睛,那扑面而来的凶悍气息就像魔神突然降临。 营地也如同闹瘟疫一样瞬间安静下来,看着众人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颜白突然就明白这是谁来了! 在没有见到尉迟敬德之前,颜白一直在想这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是如电视里那样黑魆魆憨憨的,是槽糠之妻不可弃的铁汉柔情,是淳朴敦厚的老实人,还是唐书里面的喜欢揭人伤疤的刻薄之人? 颜白一时间有些发呆,甚至忘了见礼。 这时候尉迟敬德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然后信步走到颜白身边,拍了拍颜白的肩膀:“你的改变很大,你大伯见到了会很开心。” 颜白终于回过神,赶紧拱手道:“大营粮草督办,颜白拜见大总管。” 尉迟敬德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伤营,点了点头:“尉迟校尉推荐的你,你很不错,比何医正强,果然是名门之后,名不虚传!今日起粮草督运不做了,你就是伤营校尉,开始负责伤营一切事物!” 不远处的何冠正脸色一变,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这笑还没落下,尉迟敬德继续说道:“何医正做你副手,受你指挥,起来吧!” 颜白站起身,也不敢抬头,这尉迟敬德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就像你在自习的时候打闹,无意间,抬起头正巧看到窗户上班主任伸出的半个脑袋刚好和你对上视线的那个感觉一样,让你手足无措,浑身发毛。 手足无措间又听尉迟敬德继续道:“听犬子说你想让我给你签名?难不成你们颜家也觉得我这个大老粗最近几年在苦修《论语》? 我很看好你,待此战结束,我请你去家里做客,我们一起研讨研讨文学!” 因为带着盔甲,颜白瞅了一眼,没有看到尉迟敬德脸色,但心里总觉得这句话怎么会这么地逗呢! “好的,这是小子的荣幸!” 可能是打了胜仗,尉迟敬德心情很不错,他觉得颜白不推脱的性子很符合心意,又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军营果然是最炼人的,见你改变如此之大我甚是满意,我也不多说了,看你也不是很自在,走了,改日长安见。” 这时候尉迟宝琳从尉迟敬德身后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把一米多长的长矛。 见尉迟敬德身影消失,所有人都跟颜白一样松了口气。 “给,这是我送你的!”尉迟宝琳把长矛递给了颜白。 颜白打量一番,暗暗称奇,不解道:“这长矛的矛头也太长了吧,怎么像是把一把剑焊接上去了?” 尉迟宝琳见颜白不认识这兵器,得意的笑道:“这是马槊!” 身为冷兵器的爱好者,马槊颜白还是知道一些的。 马槊也叫丈八长矛,骑兵专用的武器,八个面,有明显的破甲棱,主要应对重骑兵和披甲战马,长度接近四米,可如今尉迟宝琳给的这个才一米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沾边,于是不解道: “马槊没有这么短吧!” 尉迟宝琳挠挠头:“是没有这么短,我阿耶说这是从阿史德乌没啜身上缴获来的,他说这是马槊,杆子这一部分应该被人毁坏了一部分,所以就这么短了,他说的应该是错不了的。我知道你也颇爱武艺,就是说了一嘴,父亲就命我送给你。” 第8章 老天开眼 大军仅在大营休整了一宿,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又出发了,这一次颜白没有睡过头,看着在夜色里无声收拾东西的众位骑兵,一时间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气,这口气憋的他胸口疼,憋的眼珠忍不住发红。 这一刻颜白突然就明白《木兰诗》里面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颜白知道这群人要去干嘛,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突厥人的两支队伍已经在渭水集合,兵锋直指着长安,这群突厥人会被李二的缓兵之计吓住,在桥上缔造盟约,杀白马立誓,然后大唐就会顺利的到贞观元年。 这一切如果没有偏差都会发生,可兵营出征的将士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要去杀突厥人,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出营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抱着必死的心去面对的。 毕竟突厥人太多了,算是兵临城下。 颜白受不了这么冰冷死寂的氛围,可这一切他觉得不做些什么又心有不甘,在尉迟宝琳惊讶的眼神中,他窜上瞭望台,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吼道:“此战突厥狗必退,大唐必胜!!” 尉迟敬德抬起头,看着高处的颜白,掀开面甲,他咧嘴一笑,突然举拳头猛敲胸甲:“必胜!” 众军士也不由的站直了身子,猛敲胸甲,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震的大地都微微一颤:“必胜。” 于此同时,一支小队从长安出发,朝着渭水这边赶来。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八日,颉利可汗到达渭水边,李世民与颉利隔渭水对话,斥责他背弃定约。不久左武卫右武卫大军陆续到达,颉利可汗见唐军军容盛大威严,又知道执失思力被捕,由此大为恐惧,请求和解,诏令同意。 李世民当日回宫。 三十日,李世民又驾到便桥,与颉利可汗杀白马而设盟誓,突厥退走。 “突厥狗走了,掳着我们的百姓走了!!”尉迟宝琳看着北边,咬牙切齿道。 颜白看着又一个伤患的尸体在火塘里变成灰烬,轻声道:“等着吧,再有几年,我们大唐男儿一定会灭其种,亡其国,绝其苗裔!” 尉迟宝琳抱来一捆干柴放到一旁,拍了拍手:“大将军说咱们这一营可以回长安了,你为何非要拖几天呢!” “好不容易今日才只走了一个,要不拖几天,给他们养养身子,一路颠簸会有更多的人扛不住,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路上!” 尉迟宝琳点点头:“言之有理,那咱们就多待几天,反正回长安也没有什么事,在这野外还自在一些。” 大牛的伤口已经在结痂了,以前那个爽朗的汉子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但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拐杖,还严格遵守颜白的规定,每日必须用温水擦洗身子,每日必须喝上足足一盆的金银花泡水。 用他的话来说,他以为他这条腿已经废了,如今却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颜校尉说会有一道难看的疤痕,但他自己觉得男人身上没有个疤算什么男人。 屁股被砍了一刀的黄山也是属于恢复力惊人的那种,他的伤口也在结痂,长肉的时候会有些痒,很多时候他都想爽快的去抓挠一下,但是一想到颜白的告诫,每当要忍不住的时候他都会照脸一巴掌,然后拄着拐杖去给自己的马抓痒。 何医正现在过的有些憋屈,随行而来药童不听他使唤了,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他现在就像身处在无边的苦海里,每日不但要配药挖药,半夜里还得起来巡视伤员,最可气的是明明他是最努力的一个,可所有人却念着颜白的好。 颜白这里他是争不过的,昨日太医署来信了,信里的内容极其简单明了,上官用极其严厉的话告诉他,一定要好好的听从颜白的安排,因为上官说了,颜家顶梁柱子已经在写史了,问他需不需要把用草木灰救人的本事也写上去。 这把太医署上官给吓得睡觉都做噩梦。 紫宸殿内李二难得的露出笑颜:“今日算是偷得一会儿闲功夫,能在这里和您闲聊片刻!”说着狡黠一笑:“您是不是还是为您那侄孙来的?” 颜之善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就不能来陪着陛下您谈谈心?” 李二摆摆手:“颜家什么样的脾性我哪里不知道,连住的地方都是离宫城最远的曲池坊,您要能来陪我谈谈心,天天不说国事我也愿意! 我比您孙子师古还小一轮,您就别跟学生打马虎眼了,有啥话您老吩咐就是!” 颜之善轻轻叹了口气:“我大哥四十有五才有儿子,我那侄儿五十有三才有孙子颜白,颜家分三支,如今仅存两支血脉。 颜白是我大哥这一支唯一的独苗,说来也臊人,我大哥临走前把这孩子交给了我,这孩子我又交给师古看管。 又因我大兄老年得子,颜白这孩子年岁不大辈分却高,跟师古晚辈同辈。家里的小辈懂事后就和他玩不到一块去,久而久之这孩子的脾性就不是那么的令人满意,不好读书好习武。 这次一个人偷偷的去泾阳更是把叔叔婶婶吓得够呛,虽说战死沙场也算荣耀,但没留下个半点血脉,等我闭眼后该怎么去跟大兄交待。 尉迟国公家来时我也去了,在门口闲扯了几句,听说这孩子这次变化挺大,他说如同换了个人。 如今得知安全无虞,今日来也是想问问陛下,您也别骗我这个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您就实话实告诉我,颜白这孩子到底是真的开窍了,还是您顾全着我颜家的脸面没说实话……” 李二闻言苦笑,摆摆手,懂事的内监立刻就捧来一卷手稿。 “颜师您看,说实话要不是百骑给的秘信我也不敢相信颜白能有如此手段,伤营解众人之苦,匪夷所思的手段让太医署何冠正都惊为天人;一句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更是豪气冲天。 如今更是听说在他的主导治疗下,伤患一共才死了十七人,相比之前战后伤患的死亡人数,他管理下的伤患死亡人数比以前少了太多,甚至连零头都达不到,您老人家知道吗,前日我看到这消息后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大唐不容易,到如今更是艰难,能少死一个,我就能多心安一分……” 颜之善看完百骑司汇报,双手有些忍不住的发抖,他忍不住喃喃道:“上天开眼啊,上天开眼啊!” 第9章 讲古 伤营现在有伤患三百四十七人,能走路的有一百七十八人,减去这能走路的,剩下的都不能走路的。 泾阳县衙的众官吏自从知道渭河和泾河交会处的山脚下还有一营府兵,他们送来了各种吃食以及工具,并且把泾阳县里所有的猎户召集到了一起,要求去山上打猎,给众位伤患补充营养。 有了工具,伤兵营的一切很快就得到了改变,最直接的改变就是每个伤患再也不用躺着或者趴在地上了,而是都有了一张简单的木床。 一张用树藤木棍组成的床。 颜白的生活也变得有规律起来,检查伤患,做饭,跟着何冠正学习草药的药理知识,晚上的时候会跟尉迟宝琳对打练练功夫,这个时候整个山谷都充满了颜白痛苦的嚎叫声。 “打人不打脸啊…我去…又来…”不一会儿颜白就坚持不住了。 这时候伤患营的众兄弟,腿好的走过来,腿不好的用手爬着过来,两个校尉对打,这对他们而言可是难得消遣娱乐,这个时候众伤兵全部化身为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指出刚才对打时颜白的不足。 “颜校尉你要记住啊,练武之人其根在脚,发于腿,存于腰,形与指,由下及上,完整一气……” “一气个狗屁,校尉别听大牛胡说八道,我们府兵只需记住一个字,那就是勇,日后在战场上谁更不怕死谁才能不死,越是怕死的越是死得快……” “狗屁!”大牛拄着木棍站起身:“没有一个好的根基好的身子骨,一个冲锋你就完蛋了,还勇,比谁不怕死是吧,要我说得有个强健的身子骨,穿上厚厚的重铠,手拿斩马刀,神挡杀神……” 董大很是不服气,嗤笑道:“一根马槊就能把你扎个透心凉!” “狗屁!”大牛把拐杖敲的邦邦响:“都是兵卒哪能用的起这个玩意,你当这马槊是竹棍啊,随便砍一根就能用?” “啊啊再来……” …… “蓝莲花啊啊啊啊啊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哦,谢特…” 众人见颜白又冲了上去,赶紧停止了议论,全部目光炯炯的盯着不远处两个跳挪腾跃的两个人,盏茶时间,颜白躺在地上气喘如牛,明明是被虐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的沮丧。 也不知道啥原因,颜白只觉得自己现在这体质好的要命。 “还打么?”尉迟宝琳居高临下,满脸的骄傲。 “不打了!待我休息一宿,养精蓄锐之后明日再与英雄大战!” 尉迟宝琳点燃了艾草,烟雾升起后,大屁股往地上一坐:“唉,真无聊啊!”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看着颜白:“你是读书人,要不你给我们讲讲古吧!” 颜白一头雾水:“什么是讲古?” “讲故事啊!” “哦,原来是这个,我想想啊!”看着大伙眼神唰的一下盯在自己身上,颜白不忍拒绝,搜肠刮肚想了想:“那我大家讲一个《笑傲江湖》的故事咋样?” 尉迟宝琳闻言不由的坐直了身:“这名字听着就攒劲,来来,开始吧!” “咳咳咳!”颜白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就先说第一回,灭门……” 所有人呼吸一顿,不由得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这第一回听名字都这么刺激,期待感满满,那里面的故事岂不是更加的刺激。 “和风熏柳,花香醉人……只见门顶牌匾上写着“福威镖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颜白开始娓娓道来,这些汉子哪里听过这么简单直白却又极具冲击力的故事,这可比长安城茶楼说古的先生讲得好太多了。 好理解不说,这故事还稀奇,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只见这个姓余的托着宛儿的下巴,嘴里那是啧啧有声,说什么这姑娘身材看着美的很,这一张脸却是个麻子皮,这时候林平之气得不行,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狗敢在这里犬吠?那姓余的闻言笑了笑,回骂道你这个死娘炮在骂谁呢……” 夜色里,虫鸣慢慢的销声匿迹,就连讨厌的蚊子也不再骚扰众人了,颜白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一直不停地揉着眼睛,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不讲了好好的去睡一觉,可是一抬头看到众人如饥似渴的眼神,颜白觉得如果现在就不讲了那自己一定是恶贯满盈,罪孽深重。 强打起精神又讲了一段:“林震南觉得自己这一家此次再劫难逃,于是就出主意把儿子身穿的衣服换成仆从衣着好混出府,等到天明,打开大门……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兄弟们晚安……” 尉迟宝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林家人傻,都死了这么些个,难道就不会把所有人都聚集在祠堂里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敌人怎么能分而击之?” “还有,我看这林府也就一般,林家几代人都打下这么厚的一份家业,难道就没有个密道什么的,就算没有密道,那把所有人集合在一起,手拿家伙事儿,拼个鱼死网破也让能对方讨不了好,唉呀……” 尉迟宝琳突然捂住了嘴巴,因为他看见颜白正在翻白眼。 “后续还听不听!” “听!” “那就赶紧闭上嘴巴,睡觉!” 尉迟宝琳抱来一大捆艾草撒上水,然后铺到快要燃完的艾草火堆上:“真是的讲个古还能讲一半,我给你说如果我在茶楼遇到你这样的,不用老子动手其他人都会把他吃饭的家伙事儿给撕个稀烂。” 听得颜白的呼噜声响起,尉迟宝琳看着颜白摇了摇头:“唉,真是奇怪,好好的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在长安落下个二世祖的名声呢,真是想不通,难不成你是故意的?不应该啊,真是奇怪。” 尉迟宝琳懒得去多想,闭上眼睛:“老何,你盯上半夜,下半夜叫我,记得,四周的火塘不能灭!” “好的,尉迟校尉!” 何冠正爬起身,抚着胡须,不由得也打量了颜白一眼,咂咂嘴,小声嘀咕道:“故事倒是稀奇,真可惜,以前倒是看轻了他!” 第10章 好大的侄儿 太阳很明媚,颜白的心情很好,因为从昨晚开始终于没有听到伤患悄悄离世的消息。 在野外就是不好,蚊子多得要命,身上被蚊子咬了一身的包,但奇怪的是却不怎么痒,在小河里冲个了凉,瞬间就带走了起床气,看着大牛扔掉拐杖也准备下河,颜白赶紧喝止。 “大牛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吧,这才几天你都想下河,万一感染发炎了咋办?还要不要命了,还娶不娶媳妇了?” 大牛扯了扯自己的兜裆布,苦笑道:“我也不想啊,可二狗那驴日瞎的说我骚裆,我这不洗洗,以后咋回去见人呀!” 颜白从水里站起身,胡乱地抖了抖身上的水:“是见人重要还是命重要,去去,水里有水猴子,敢下水我打断你的腿!” “我看你就是个水猴子!” 就在这时,尉迟宝琳赶忙走来,站在小河边大声道:“别洗了,快快,山下来了好多辆马车,护卫的人看不到头,难不成是来接咱们回家的?又或者是城里的哪个二百五听说小爷在这里,特来看望?” 看着喋喋不休的尉迟宝琳,颜白有些想笑。 看吧,就算胡茬子长了那么多,不也像个孩子! 颜白咧嘴笑了笑,随后又有些苦恼,现在的野外不比后世的野外,这里没开化的地方很多,虽说景色不错,但也危机重重,这几天每日都有人抓到辣条,颜白感叹着生命易逝的同时,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蛇羹。 穿好衣服等了片刻,黄牙突然兴冲冲的冲到营地里:“看清了,看清了,启禀两位校尉,不远处的队伍里有中山王,有程小公爷,有宗正卿之子李晦,还有颜家中书侍郎之子颜善,奉陛下之命前来看望为国征战的勇士。” 听着黄牙这一嗓子,营地的伤患开始大哭,那哭声真是惊天动地,把颜白吓了一大跳,以为又是哪个伤患扛不住走了,赶紧冲到营地里,见众人都好好的,才长长吁了口气。 颜白不知道大伙为什么会哭,偷听了一会儿,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是听说陛下派人前来探望,感动的哭泣。 颜白依着树干,摸着靑虚虚的下巴不由的陷入沉思,难不成后世的朝鲜就是跟大唐学的? 就在颜白沉思的时候,一队队威武的将士,一辆辆马车井然有序地进入了营地中。 好家伙,怪不得尉迟宝琳会说队伍看不到尾呢,这先前能够容纳三千骑兵的营地一下子就被这来看望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看着这些人开始从车上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外搬铜钱,布帛,颜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搬营养品或者疗伤的药草么? 这时候人群突然让开一条道,一辆很是精美大气的马车上走出一个少年,十岁出头的模样,头戴金冠,身穿暗金色的衣袍,在颜白惊讶的眼神中尉迟宝琳突然冲了过去,单膝着地,抱拳行礼。 “尉迟宝琳拜见中山王!” 少年点了点头,尉迟宝琳站起身,然后弯着腰,脸上堆砌着谄媚的笑,嘴皮子上下翻动,小声的在介绍着什么。 随着尉迟宝琳伸手一指,身穿黄色衣衫的少年朝着颜白快步走来,就在颜白考虑要不要学着尉迟宝琳那样子行礼的时候,这少年却突然拱手行礼。 “父皇听闻颜校尉在军营救死扶伤神仙手段,因国事繁忙不能脱身,走前特令孤一定要当面致谢,先生大才,孤李承乾代全军将士,请颜校尉受礼!” (父皇这个称呼在唐朝其实是没有的,包括后面的皇后娘娘应该称为皇后殿下,考虑到读者的阅读习惯就改了。) 李承乾? 这小孩是李承乾? 喜欢男人的李承乾? 在众人的注视下,颜白慢慢地挺直了腰杆,拱拱手:“举手之劳,分内之事,陛下和中山王的夸赞实在令我汗颜,当不得如此厚礼,汗颜,实在汗颜啊!” 场面话,实实在在的场面话,但众人在看到颜白如此‘懂事’后不由的松了口气。 就在颜白以为事情要结束的时候,又走来一个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温文尔雅,胳膊下还夹着一卷书,在颜白惊骇莫名的眼神中,躬身道:“侄儿颜善,拜见叔叔!” 侄儿? 叔叔? 老天爷,这大侄儿不认识啊! 颜善打量了颜白一眼,随后低下头,心里暗暗沉思,看来果真如老祖宗说的那样,自己的这个叔叔变了不少,眉宇间没有了先前的浮躁,反而多了几分稳重,看来军营里果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 颜善决定多观察观察,待到晚间就给家里写信,一是让老祖宗安心,二是把颜白叔叔的变化给阿耶和老祖宗汇报一下。 李承乾表扬完了颜白,随后就去了伤兵营,掏出一卷圣旨,奶声奶气地宣读起来,圣旨的词汇很深奥,颜白只听懂了劳苦功高,为国辛劳,等等…… 伤兵营哭声一片,不少人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好在李承乾很有眼色,知道这些人都有伤在身,朗读圣旨之前先做了说明,不然明日伤兵营地又要有几个伤兵会因为伤口的二次崩裂而离开人世。 李承乾把两项任务走完,这时候人群里就有一个大嗓门吆喝道:“全军有令,扎营安歇!” “喏!” 片刻后,营地里全是营帐,不久前才没有杀气的营地顷刻间又变得森严。 颜善寸步不离的跟在颜白身后,颜白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知道的是叔侄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与子呢! “叔,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每听到一个叔字,颜白就会忍不住打个哆嗦,这颜善问题很多,一点没有身为晚辈的觉悟,可不回答不行,颜白觉得那样太没有礼貌了! “是变黑了对吗?”最害怕的就是解释身份问题,这咋说,说完了被当阿飘上身给烧了或者沉池塘咋办? 颜善点了点头:“对,有点黑,但看着比以前更加沉稳了!” “造孽啊!” 颜善笑了笑:“老祖宗问你准备啥时候回家,他说了,如果这次你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他就不罚你跪祠堂了!” 说到了这里,颜善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你离家半个月了,临走时老祖宗说了,要我监督你把这半个月的学业补上!” “还有什么呢?” 颜善没有听到颜白言语中的不耐烦,继续道:“老祖宗还说了,以前在学业上对你过于苛刻,导致你做人微有不足,他说,以后学业会轻松些,对于做人这一方面他老人家决定从祠堂搬出来亲自教导你!” “我这次来不仅带来了书,还带来了你最爱的九尾狐,还有飞奴,原先的那一套笔墨纸砚扔了,这次带来的是陛下赏赐的一套。 对了,家里最近在给你寻找武师,陛下听说就把你安排到了宫里,跟着所有的禁军将领一起学习。” “这次来除了传话,我还带来了你最爱的蜜枣和糕点,怕你喝不习惯外面的茶,大伯还专门给你准备了浮梁茶。 对了,姑姑知道你耐不得热,请工匠给你做了市面上流行的蚕丝长衫,还有很多,我怕少了你又不开心,所以都搬过来了…… 突厥人走了,姑姑也离开了,去了河北道,临走时哭的厉害,她说下一次见到你不知还能不能记住你的模样......” 颜善像个大管家一样事无巨细的说着一切,颜白越听内心越是纠结,这份沉甸甸的爱,如何去做到坦然接受。 自己是颜白,可不是你们心里的那个颜白。 唉,造孽啊! “颜白,来来,介绍几个二杆子给你认识一下……” 尉迟宝琳的这一声喊算是让颜白找到了离开的借口,他朝着颜善告罪一声,然后飞快的朝着尉迟宝琳跑了过去。 颜善看着颜白的背影,松了口气,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喃喃道:“长大了,自己的叔叔是终于长大了!” 第11章 拉钩上吊 尉迟宝琳口中的二百五其实就是程怀默,程咬金的儿子。 当颜白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快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立起来的棕熊,他都这么高,这么壮了,他老子程咬金得有多高多壮? 怪不得程咬金这类人被称为绝世猛将呢? 做个比喻,你想象一下,战场上,一个两米多高的人,体重二三百斤,手拿宣花板斧,骑上战马大喝一声:草拟吗! 然后一脸杀气的朝你冲来,你说你一个一米七八出头的步兵怎么去抵挡? 一个耳光子甩到你脸上,能把脑浆子给打出来,别说抵挡,连对视的都得扬起头好不好! 这体格带来的压迫力太大了! “颜白,来,你跟程二百五对打一场,绝对让你受益匪浅!” 看着尉迟宝琳不怀好意的笑,颜白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狗屁的受益匪浅,你怕是想吃老子的席,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啥是吃席?”程怀默不解的挠着头,瓮声瓮气道。 尉迟宝琳献宝似的抢答道:“吃席就是人死后的丧宴!” 程怀默咧嘴笑道:“你这人说话挺好玩,有趣,有趣,不过你放心,我下手极有分寸,绝对不会把你打死或者打伤,来来,颜校尉比一场,就当闲着没事玩玩嘛!” “就是,都是一个营地的兄弟,比着玩玩,难不成还能出人命不成?” “就是就是,颜校尉来一场,试试……” 颜白也不知道自己是鬼迷心窍还是脑子犯病,脑子一抽竟然真的就去跟程二百五比试去了,结果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颜白弱鸡一样的身体怎么能玩的过狗熊一样的程怀默,这个比试就像是没有鸡妈妈的老鹰捉小鸡。 程怀默是老鹰,颜白是小鸡。 几个回合就榨干了颜白全身的气力,比不过,打不过,跑不过,程怀默轻轻一抬胳膊就能把颜白轻松的撂翻在地,很多次颜白都在心里暗暗下决定,这次摔倒了绝对不爬起来,可不知道怎么了摔倒后又倔强的站起身。 然后摇摇晃晃的又朝着程怀默冲了过去,出拳,踢腿…… 翻过身,颜白再也没有了站起身的力气,看着繁星点点的星空,颜白无力道:“没劲了,投降!” 程怀默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蹲在颜白身边赞叹道:“倒是有一把子气力,可惜技巧性的东西不会,不然你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 颜白笑了笑:“能扛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程怀默闻言,皱起了眉头:“我以为宝琳在骗我,没想到你还真的变了性子了,能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我高看一眼,如今倒是有点汉子的模样了!!” 颜白笑了笑:“能不能麻烦一下,把我抬到棚子里面去,我想睡觉!” 看着远处的火光,望着远处高山黑魆魆的虚影,颜白的眼皮子越来越重,呼噜声也慢慢的响起! 再睁开眼,入眼是蓝汪汪的天空,云朵飘在天边,仔细的回味了下,颜白发现这一觉是自己有史以来睡的最舒服的一次,就跟打了麻药一样,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候,眼前的天空被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给遮挡的严严实实,正在回味的这份奇特感觉的颜白恨不得照着这个小脸来一巴掌。 “李承乾?” “大胆!中山王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小小校尉能叫的?还不快点磕头道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内侍,手舞足蹈,一张俊俏的小脸气的通红,正色厉内荏的朝着颜白吼叫。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敢呵斥我叔叔,信不信我立刻打马回宫,好好问问内侍局到底是怎么教的你!中山王没开口,你倒是敢说话,我到要问问礼仪尊卑是谁教的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小内侍可能不知道颜白,但是他知道颜家的颜善,听得颜善的呵斥,吓得他浑身一颤,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歉意的朝着颜善拱拱手,扭头对小内侍说道:“去领二十军棍吧!” “喏!” 小内侍走了,看样子是真的去领军棍去了,这是颜白第一次看到内侍,不免有些好奇。 “我听说你是颜白,但是你好像跟我听说的有些不一样。”李承乾站在棚子底下,有些腼腆。 颜白好奇道:“你听说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李承乾笑了笑,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说,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见到你,我发现你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对了,伤患的伤口我今早都看了,那头发缝伤口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有那个什么卫生条理管理,预防感染的首要措施,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吗?” 颜白坐起身:“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又是怎么出来的?哦,我明白了,你是从书上学到的吧!” “算是吧!”颜白点了点头。 “那日后能不能在军中推广开来呢?”李承乾想了想,有些害羞,轻声道:“这是我阿耶让我问的,其实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 颜白心想,这真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可以!”颜白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了,自己这情况貌似已经是回不到过去了,既然都已经回不去了那就得好好的做打算,李二都让未来的太子来传话了,这点眼色劲自己还是有的,况且自己心里也愿意。 万一这玩意被研究出了名堂,那自己也是有功劳的不是,而且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你真的就答应了?” 李承乾有些不明白,也有些想不通,明明阿耶说一些绝世的手段都是大家族生存的根本,就算他们愿意交出来,那也会和朝廷做个等价的交换,并以此来获得足够的利益才可以。 可到了颜白这里,他也就起到一个传话的作用,没有想到颜白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让小小的李承乾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信?来,拉钩上吊…”颜白拉起李承乾的手,两人小拇指勾在一起:“拉勾上吊,我骗你我是小狗,来盖个章!” 两人大拇指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李承乾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别样的感觉,这个感觉不是上下尊卑,更像是平等的相处,不谄媚,不巴结,是那么的自然随意,好像本来就该如此的一样。 “你不后悔?” 颜白站起身:“有什么好后悔的,如果你们能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发扬光大那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说实话啊,我这学的也是点皮毛而已,陛下觉得有用,那就是对广大将士有用,再者说这真的不算个啥,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看着颜白端着木盆走远,李承乾朝着颜善拱拱手:“需不需问一下老祖宗的意思?” 颜善拍拍屁股站起身:“没有什么好问的,颜白答应了,我们也就答应!” 第12章 少年人的欢乐 这是李承乾第一次在河里洗澡,也是第一次没有宫女内侍服侍左右独自一人洗澡。 这一次也是被人忽悠下来的,在他小小的脑子里面,所有关于洗澡的一切信息都是不准去河边玩耍,不准玩凉水。 跟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也清楚的记得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可今日,实在受不了颜白的诱惑。 河水的凉意带走了身体上的燥热,看着颜白、程二百五、尉迟宝琳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打着水仗,潜水,摸鱼,抓螃蟹,李承乾心生向往,可多年的教育一直在心底默默的告诉他。 你是王,你的一言一行为表率。 要时刻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要淡淡的笑,要温文尔雅,要处事不惊,要有风雅,要…… 只有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偷偷的去想自己的心事,去羡慕自己弟弟妹妹,去羡慕自己的表兄表弟,因为他们是那么的无忧无虑是那么的自由自在,他多么的希望自己不是中山王,不是家里的老大,不是陛下的儿子,如果不是,那自己就可以多玩一会。 是不是可以自在一些。 他看着嬉笑的众人,只能心生羡慕。 看着在河里玩水还四平八稳坐在水里的李承乾,颜白心里不由的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如今却没有一丁点孩子该有的朝气,反而给人一种老朽的垂暮气,看着就让人心疼。 想了想,颜白突然大喝一声,双手猛地朝着李承乾往前一推:“李承乾,吃我一记排云掌!” 水花四溅,李承乾被浇成了落汤鸡,所有人惊呆了。 程怀默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额滴神,这怂货性子又犯了是吧!” 李晦脸色苍白,双手都有些发抖:“这……这算袭击不?” 尉迟宝琳捂着脑袋:“这军营改造不成功啊,造孽啊!” 岸边着急的不行的内侍见状扯着嗓子开始大叫:“颜白好大胆,颜白好大胆,哎呦,我的殿下啊…您就起来吧,水里凉…哎呦,要命咯!哎呦,活不了啊!” 颜白见李承乾还在犯傻,转过身,双腿猛瞪:“好汉子,金刚不坏之身是吧,那就再来试试我的风神腿……” 李承乾嘴角紧绷,岸边的小内侍吓得快要晕过去了,扯着嗓子在那里鬼叫,声音又尖又大,简直变态的要死,颜白被吵闹的不行,直接站起身,一把就把小内侍拽到水里:“身上都有尿骚味了,也不知道洗洗,来,我帮你!” “啊,咕噜咕噜……” 颜白看着小内侍在水里扑腾,觉得格外的好玩,回头一捧水精准的拍在李承乾的脸上:“来吧,别忍着了,反击吧少年!” 男孩子就没有说能够抵御在夏季玩水的,李承乾也一样,在颜白三番两次的挑衅下,他很快就开始反击,踢水,拍水,扑腾,不知道怎么滴尉迟宝琳也加入了战团,好像还跟是李承乾是一伙的。 程怀默说颜白踩到了他的脚,突然也加入了战团,水花霹雳吧啦的往脸上盖,打的颜白都睁不开眼睛,岸边夹着书的颜善明显有些忍耐不住了,大吼一声:“敢欺负我小叔是吧,我来了!” 说罢,他也噗通一声跳下水,然后游得远远的,舒服的发出呻吟声。 李晦一看自己成了特殊的中立派,也大喊一声:“中山王,小的前来救驾!” 颜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威胁道:“李晦,你考虑清楚,我可是你的老师,你准备弑师灭祖是吧!” 李晦咬咬牙,转身来到颜白这边,局势变成了三对三,别看对面人高马壮五大三粗,可他们三人小队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李承乾,只要不管不顾的去攻击李承乾,他们三个人就会变的手忙脚乱,根本就不可能组织反击。 反观这边,除了李晦这小子像个叛徒束手束脚外,颜白和颜善叔侄俩真是敞开的玩,那兴高采烈地的欢呼声惊天动地,惹得不远处巡逻的军士也都羡慕的频频回头。 李承乾此刻激动的发抖,他心里不断的念叨着:真好玩,真好玩,真好玩啊! 六个人在水里疯玩到筋疲力尽,爬上岸,换上干爽的衣服,找阴凉处一人捧着一碗刚摊凉的姜茶,李承乾抿了一口,发现味道很不错,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李承乾好奇道:“你连姜茶都提前煮好了,是不是算计好了我要下水!” 颜白头也不回道:“美的你,只不过我喜欢玩水,又怕受凉,所以每次下水前都会煮一锅备着,跟你要不要下水没关系!” 见四周没有外人,李承乾突然叹了口气:“今日可是我最开心的一天,真希望这不是梦啊!” 颜白好奇道:“你现在是中山王,要不了多久就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过的不开心?” 李承乾摇摇头:“你这是在明知故问,当我成为中山王后,当我懂事起,就会有人不断的告诉我该怎么去笑,该怎么去走路,该怎么去吃饭,该怎么去跟人说话,该怎么去努力的学习。 我的一切都有人在管,都有人在喋喋不休,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开心么?”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原来皇家教育这么变态啊,这说话,走路,都有人管着,这也太恐怖了,这不是把一个人当作木偶么。 颜白使劲的摇了摇头:“不开心,不过我觉得学习和玩耍两不误,学习是学习,玩耍是玩耍,两者要分开来!” 李承乾笑着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白也没有多问,这皇帝的家事最好是少打听,不然哪一天突然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就完蛋了,拍拍屁股站起身,颜白准备去伤营看看,该注意的点还是要啰嗦两句,不然这些人又忘了自己是个伤员。 巡视完一圈,颜白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些府兵体质好的惊人,在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的情况下这些人竟然能抗过去,而且伤口都在结痂,局势大好,颜白的心情也难得好了起来。 “你这哼的啥,怪好听的!” 颜白一愣,笑道:“十三亲。” “小叔,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啊?” “玩水玩累了,准备睡一会儿,咋了有事吗?” 颜善快步走上来:“有啊,你赶紧把你的飞奴还有九尾领走吧,我看不住它们!” 第13章 关于的传承 颜善念叨的不止一次九尾和飞奴颜白终于是见到了。 飞奴就是一群鸽子,颜白驯养的一群鸽子。 九尾这家伙就不好说了,准确的说是一只猛兽,像猫不是猫,像豹又不像豹,短短的尾巴,耳朵尖尖上有一撮明显的毛,开始还以为是狐狸,再一看这咋可能是狐狸,这明明就是猞猁好不好。 现在这个猛兽正疯狂的舔着颜白的脸,嘴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呜呜声,好像在撒娇一样。 “它叫九尾?”颜白错开脸,用手挡住猞猁伸出来的舌头。 “啊,是九尾,小叔你自己给起的名字你难不成忘了?” 颜白摇了摇头:“我说我忘了,小侄儿你信不信叔叔的话!” 颜善看着只对颜白亲热的猞猁,无奈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小侄儿听着别扭:“信,以前的事情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我说是真的!” 颜善点了点头:“我说的也是真的!” 颜白看着目光坚定的颜善,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自己这一来,这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事吗,要是讲清楚了他们会信么? 哦,老天爷啊,自己都说不清都解释不清楚,这要说出来别人能信个鬼呦! “小叔,你答应中山王的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得抓紧了,这话虽是从中山王嘴里说出来的,到最后一定会呈到陛下的案前,我建议你抓紧写出来,以奏章的形式呈上去,我们既然选择做了,咱们就必须做好!” “这么麻烦,口述不行吗?” 颜善深吸一口气:“行,你来口述,我来替你写!” 颜白喜笑颜开:“哇,你怎么这么好,让我感动得不行!” 颜善又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吐出胸腔的浊气,转过脸,面对微笑:“您是长辈,晚辈乐意效劳,这也是我的荣幸!” “那咱们现在开始?” 颜善点了点头:“好,开始吧!” 军营右侧的一棵大树下,颜善时而伏案奋笔疾书,时而锁眉沉思,时而摇头晃脑如饮琼浆,反观颜白,就像懒驴子上磨,围着这棵树转啊转,时而抓耳捞腮,时而揪着头发,时而大笑,时而放声嚎叫。 尉迟宝琳害怕地咧咧嘴:“做学问这么要命么?” 李晦羡慕地看着颜善:“咋说呢,说了你也听不懂!” “找打是吧!不愿说就闭上嘴巴,啥叫我也听不懂,告诉你,小爷也是读过书的,家里也是请着先生的。” 李晦不屑地转过头:“还不是粗人一个!”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两个人穿一条裤子长大,闻言蛮横地走到李晦面前,居高临下道:“臭蛋,有种再说一次!” 臭蛋是李晦的小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是讨厌这个小名,闻言板着脸:“听好了,你也是粗人!” “哇卡卡卡,气煞我了,气煞我了,李晦你要是个男人就来跟我打一场,敢不敢!” 程怀默虽然做事莽撞,但绝对不傻,如果是别人嘲笑他,他早就动手了,可对李晦不行,因为李晦是李承乾的堂兄,简单的一句话概括来说李孝恭的爷爷(李蔚)和李世民的爷爷(李昞)是亲兄弟。 可能是八字不合的原因,程怀默等人打小起就和李晦不对付,暗地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虽然胜多输少,但是不管结果如何,回到家就被一顿胖揍。 久而久之这些将门子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可以骂李晦,但是不能动手,只要一动手,回到家自己老子就会朝着你动手。 因为这狗东西爱哭也爱告状。 一想到人家和陛下是一家子,真要是因为口舌之争把李晦打了,这麻烦事可就不小,回到家铁定挨揍,程怀默恨恨地咬了咬牙:“有种回长安你等着!” 李晦理都没理程二百五,转头继续羡慕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叔侄两个。 树底下,颜白和颜善也开始了争吵,最主要的缘由是颜善认为一句话可以说讲清楚的东西,自己的那叔叔非要说七八三十二句。 “伤口裂,洗之后,缝之!这句话这么简单明了的能一句概括,为什么叔叔你偏偏还非要写个一二三四出来,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颜白深吸一口气:“一句话是能概括,可是你能理解么?陛下能理解么?如果有用推广到军中,你指望着那些识字不多的粗汉能理解么?难道指望他们去揣摩我的心思,来猜我是怎么缝针的? 咱们现在写得清晰些,他们也好理解些,虽都是大白话,显不出咱们学问的深奥,但是一看就懂啊,就算按部就班他们也能做出个七七八八来,这样难道不好么? 再者说,咱们现在做的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如果以后咱们的瑰宝文化都这么一句话简单概括,那如果再有草原的铁骑入侵,人头滚滚,文化十不存一,日后我们的后辈需要去揣测这一句话到底是干嘛用的?你觉得这一句话就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给概括了合理吗?” 颜善擦了擦额头汗珠,他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颜白的说辞,想想是觉得不合理,可是千百年规矩就是如此啊? 颜白看出了颜善的心思,索性决定把话说清楚。 这时候只听颜白继续道:“远古时代我们的先祖发明了文字,渐渐的我们有了家国观念,我们会给家人写信,我们会给君主汇报重要的事情。 可那时候工艺落后,笔墨不易,我们的先祖要保证用最少的文字去记录更多的信息,所以我猜测这个习惯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大伙保留了下来……” “我们都知道先秦的时候用的竹简,那时候臣子给君王汇报问题当然用的也是竹简,如果有臣子想用大白话给秦王汇报问题肯定会挨骂,竹简重不说,那些送信的信使在送信的路上也会骂骂咧咧。 他们会说,贼你妈,写这么多字咋不累死你这个驴日求的。 咱们再往后想一下,秦皇想看奏折,结果内侍们抬进来了几十箩筐的竹简,秦皇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是不用睡觉了,宫里的妃子也得枯等一夜。” 颜善莞尔,正在一旁偷听的李承乾等人也笑出了声。 “但是!”颜白话音一转:“但是我们现在有了纸张,有了很多的笔墨纸砚,有了比远古先秦更高超的技艺,这一切跟往日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但为什么一切都在进步,在涉及传承的时候我们偏偏还在原地踏步呢? 我们为什么不把我们可以传承的东西描绘的清楚点,哪怕我们的后辈是个白痴,是个笨蛋,但只要他愿意去看,愿意去照着我们所描述的去做,那最起码也能保证我们优秀的东西不会断了传承不是吗?” 李承乾骇然,所有人都一样,吃惊地看着颜白。 有这么长远的目光的人是个二世祖?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一心只想舞枪弄棒的颜白吗? 颜善眼睛亮得吓人,突然起身把案前的一张宣纸撕得粉碎,然后重新摊上一张,换了一支小小的毛笔:“叔叔,你再说,这次咱们写得越细越好……” 第14章 小曹内侍 夜幕降临! 颜白和颜善从树下写到了帐篷里,帐篷里,颜白光着上半身一边擦汗一边回忆该如何去讲述有效的控制瘟疫的传播。 “首先一点是无可置疑的,朝廷必须派人去控制全局,必须在各个路口设置卡哨,有个遵循只准进不准出政策……” 颜善不知道写了多少字,浪费了多少张纸,可是精神却是越来越旺盛,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如此一环接着一环的流程真的是大开眼界。 想想也奇怪,自家没有相关书籍,自己的这个叔叔又不爱读书写字,这到底是跟谁学会的,难不成这些年都是装的? “曹内侍,在下有点口渴了,麻烦你去弄点水来,记得啊,我这侄儿也操劳了一天了,水里多加点蜜啊,不然没有味道喝不下去!” 正在研墨的小曹内侍慌忙起身,然后去忙碌,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清楚的记得这是颜白第九次使唤自己了。 可是呢,他什么都不敢说,因为这个是李承乾安排的。 眼见小曹内侍出门,颜善搁下笔,等候着墨迹干涸:“从我们到这来开始,我就发现你总是时不时的去打量这小曹内侍,我就好奇了,这小内侍也没招惹你,你干嘛老去使唤人家。” 颜白哪能把自己心里的恶趣味说出来,闻言嘿嘿一笑:“还能坚持不,要是不行,咱们明天继续。” 颜善站起身晃了晃腰杆:“今日事今日毕!” 颜白点了点头:“好,那就一鼓作气写完,免得心里总是有个事膈在那里,干什么都觉得不爽快! 接下来要写卫生重要的普及,首先我们要把卫生分为两个大概念,一个是公共卫生,一个是个人卫生……” 灯油加了三次,天边也微微发出点点光亮,颜善把毛笔砚台收好,看着面前数十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觉得颇有成就感,细细琢磨一番他又觉得受益匪浅。 原本以为是一个手段而已,没成想洋洋洒洒数万字,竟然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体系,可以称之为书了。 说实话颜善有些后悔,这个医疗体系的初阶有资格成为家族里传世的东西,他想应该先把这个东西给家里的老祖过目之后再去呈现给陛下,毕竟这可是自己小叔亲自口述而来,理应该是颜家的东西。 可是,那个小内侍寸步不离,颜善好几次想找小叔商量一下,奈何脸皮有些薄,话到了嘴边却开不了口。 咬了咬牙,颜善颇为不舍道:“小叔具名吧!” 颜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写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颜善一听一蹦三尺高:“那咋成,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我写我的名字还让不让我做人了,快快,写完后我就去给中山王殿下了,也算把这事给了了,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也是,写完睡觉!” 接过颜善手中的笔,看着全篇没有一个墨点的好字,颜白有些头疼,这没有标点符号,这断句是个问题,真是要命啊,算了,反正又不是我看,要命又不是要我的命。 颜白挥笔写到:颜白,颜善,吹干墨迹,交到颜善手中:“成了,去睡觉!” 颜善打量着颜白写的四个字,突然皱起了眉头:“奇怪,这字咋这么瘦,不对,说瘦又不失其肉,奇怪,奇怪?” …… 李承乾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子奏章感到格外的开心,这是他出门以来的第一趟差事,他没有想到竟会如此的圆满,也没有想到颜家人对此事是如此的郑重,他亲眼所见两个人从下午写到第二日天明。 据曹内侍传达,二人在帐篷里汗流浃背,都没有叫苦叫累,如此态度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就是自己的一罐子蜂蜜没有了,怪让人心疼的。 昏睡到下午,颜白被九尾给舔醒了,睁眼一看,颜白险些吓死,枕头两侧一边一只死兔子,另一边是一只死黄鼠狼,两个可怜的东西都是脑袋不见了,就剩下个身子。 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的九尾邀功的模样,颜白很是开心的揉了揉九尾的脑袋:“哎呀,真是个通人性的小东西,你的好心我收到了,一会儿我就去烤兔子吃!” 见颜白起身,九尾轻轻一跃就跳到颜白的肩膀上,然后四平八稳的坐好,眯着眼,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 大树底下,颜白嘴里嚼着锅盔,眼睛看着小曹内侍烤着兔子,嘴里还吆喝着:“翻滚起来,别烤糊了,烤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小曹内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放心吧颜校尉,小的没进宫之前是个乞丐,那时候什么都难,只有生火最简单。 遇到好心人给的些吃的,小的都喜欢烤着吃,可好心人毕竟不是天天有,今天这家给你了,下次要不是饿的受不了,你就不好意思去要了。 有时候没有寻到吃的就去河沟里,田沟里抓些田蛙,田鼠来充饥,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烤东西这门手艺我比东西两市的胡子还要地道,他们见了我的手艺,估计会争着抢着拜我为师呢!” 颜白觉得小曹内侍是个行家,闻言竖起了大拇指:“能说出这样的话一看就是个行家,今日兔子肉我要吃的一点不剩。” 小曹内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手上的动作愈发的麻利起来。 “小曹内侍说句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说实话,我真的好奇你怎么会进到宫里去?” “唉!”小曹内侍叹了口气:“这有啥可往心里去的,进宫之前宫里把这事都已经查查的清清楚楚了,掖庭局都有记录的。 今日既然颜校尉想听,那我就讲一讲。” “听我娘讲,我家里有七个孩子,我行四,上面还有三个兄长一个姐姐,但这四个哥姐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饿死了,之后天下太平了些,日子好过点,我爹娘拉扯我和几个弟妹过了两年安生日子,谁料想又发生了战乱,我爹娘就带着我们一路跑……后来娘也死了,剩下我和我爹还有小弟小妹。 为了让小弟小妹活命我爹就把我卖了,阴错阳差下我就进了宫。” 小曹内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窝里有泪光闪动:“这样最好,我能活,我的弟弟也能活,但我真心的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被卖掉的。” 颜白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站起身拍了拍小曹内侍的肩膀,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根本就无法去感同身受,不管你认不认,这个世界只有冷暖自知。 第15章 开诚布公 “自从你跟小曹内侍聊过后我发现你就再也没了笑脸,怎么,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颜白点了点头:“有点!” 颜善笑了笑:“回家后你去看看咱们的颜家家训,然后你再好好看看你三爷爷的手稿,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过的不好的人比比皆是,家道中落,三次被俘,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不是我一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回家吧!”颜善喟然一叹:“老祖宗想你了,我阿耶也想你了,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想你了,在这里拗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回吧!” “伤患营的兄弟……” 颜善摆摆手,然后看着颜白笑道:“不远处就是泾阳,再往南就是长安,这中间就相隔六十多里路,三百多伤患就算用架子抬也能抬得回去,你以为你的这点小心思就当真能瞒得过我?” 颜善指了指趴在颜白肩膀上的九尾,笑道:“它是你养大的,就算我认错了,它还能认错?” 颜白险些忘了,小时候,颜白曾问爸爸胳膊上的这朵像花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爸爸说那是胎记,然后爸爸就给颜白展示他的胳膊同样的胎记,自那以后颜白真的以为这就是胎记了扭着胳膊一看,抬起头顿觉得天旋地转。 没承想,这颜善胳膊上也有。 颜白觉得心虚得厉害,到了唐朝不说了,反而要当自己的祖宗?老天爷,你确定没开玩笑?你确定不会天打雷劈?看着颜善戏谑的样子,脑海里面无数个颜白在打架,但同时一股别样的感觉也慢慢地从心底升起。 “我以为我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有家,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家在等着我!” 听着颜白的喃喃自语,颜善笑了笑:“以前的事真的都忘了吗?其实忘了也好,老祖宗曾一度走上邪路都能幡然醒悟,我相信你也是可以的,学武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如果能文武双全就是最好。” 颜白心里乱得厉害,想说什么,却又一句都讲出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大堆亲人。 千年家族的嫡系子孙? 在家还格外受宠? 辈分还很高? 在朝廷还很有势力? 这一刻,颜白不知道该如何来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来调整自己的一个心态,是将泰然处之?是将错就错?还是该仰天大笑? 这一切到现在彻底讲不清,如果非要说个一二三,那就是上天的安排了,没想到穿越一下还是姓颜,也还是叫做颜白。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相同的姓氏,相同的胎记,相同的名字,过去和现在的一切风牛马不相及,现在看来却又是那么的唇齿相依,不认是不可能的,人家颜善一口一个叔叔喊的比什么都亲热,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就是这个颜白。 至于是当孙子,还是当叔叔,一份责任一份承担,你爱我一分,我还你十分。 “那就等几天再回去吧!” 颜善听着颜白的话,笑着点了点头:“也好,回去挨顿骂什么事都过去了,总是逃避终归不是办法,再提醒下你啊,老祖宗是个急性子,骂你的时候你就别顶嘴,气消了也就过去了!” 颜白点了点头,三口两口把手里的兔子肉吃完,看着九尾把骨头咬得咯吱响,颜白把肩膀上的它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走,我来告诉你断句为什么很重要。” 颜善歪着头:“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个什么符号?” “对!” 颜白和颜善又坐在昨天的那棵大树下,李承乾见状自觉的也坐到一边,小曹内侍奋力的摇着扇子,小内侍汗流浃背,他却舒服地翘起二郎腿。 看着颜善略微有些不在意的模样,颜白在脑海里综合了一下措辞,说道:“说话和书写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叙述的节奏,像歌谣一样的节奏。什么是节奏呢,我们可以直白地理解为,当当当当当当当。可如果我们给这几个字加上节奏,可以变成,当当当,当当,当。” 李承乾想笑,颜善已经忍不住在笑了,小内侍已经忍不住转过头偷笑。 颜白语气不变:“由此可见,节奏能把几个平凡的字变得有味道起来,所以,我们再往深处想想,如果我们把我们日常的文字加以节奏是不是也能更好理解呢?所以这就是我要说的节奏,也是今天要说的断句!” “那么,什么是断句,为什么好理解,我举个例子。” 颜白说罢,在案桌上摊开一张白纸,提笔写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后抬起头:“请问殿下,这句话,你是如何断的。” 第16章 断句 李承乾闻言不由的端坐起来,涉及到学问,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尤其是颜善就在一侧,他更是觉得自己要更加的认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句话的含义你是如何理解的呢?” 李承乾认真说道:“圣人说,可以让百姓按照我们制定的道路去走,但不需要告诉他们这是为什么。”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颜善问道:“颜善,你也按照李承乾殿下的这样说一说你的断句,也说一说你的理解!” 颜善有些不明白颜白这是在干什么,想了片刻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若是能明白教化之道,就不要去管他,若是不知道,就要去教导他。”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李承乾日后必定是太子,他理解的这句话是君王牧民之道,没有一点错;而颜善你呢,走的是教化之道,你理解的是教化,所以也没错,那么接下来,我说说我的理解,二位之后可以点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若可以任使,就该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以,就该让他们明理!”说罢,颜白按照三个人说这句话的语气,在纸上以空白隔开,很明显,三句话空白处都不一样。 颜善坐直了身子,他现在已经明白颜白所说的断句是做什么,也隐隐明白这断句能够带来的东西,他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李承乾还小,虽然足够的聪慧,但看的还是没有颜善那么远,他指着三行字,好奇道:“一句三意有什么不对吗?”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开始了长篇大论:“秦国书同文,利于朝廷的各项政策法令的贯彻与实施,车同轨使各地的联系更加紧密,两者不光奠定了行为的一致性,进一步增强了秦国国家的认同感和凝聚力,也为我们后世交流延续做了一个有力的标准。 但是在今日,我们三个仅仅面对一句话都有三个不同的答案和理解,那么请殿下来评判下,谁的是对的,谁的是错的,还是都是对的,或者都是错的?” 李承乾额头冒汗,因为他不能说,更是不敢说,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努力的想弄出清楚颜白到底要说什么,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颜白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不明白,可颜善已经明白,他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躁动的心,但他还忍不住去遐想,如果颜家用颜白的那些墨点把圣人言做一个断句,然后给予释意,像始皇帝那样给后人做一个标准,不仅利于文化的教化,更利于整个文化的传承和传播,如此教化不正是颜家千年来所在追寻和探索终极目标吗? 李承乾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喃喃道:“我…我…我分辨不出来!” 颜善突然笑了笑,看着准备继续往下说的颜白,他赶紧道:“天气酷暑难耐,中山王还是回帐篷休息较好,切莫暑气入体,身体抱恙!” 李承乾没有听懂颜善的弦外之音,他摇摇头:“颜师安心,这点热我还抗的住!” 颜善有些遭不住了,开玩笑,那个什么缝针啊卫生条例啊都给了你家,你咋还不知足,现在还想学这个,他不由的站起身:“中山王殿下,这是我们的家学!” 李承乾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颜善在驱客,歉意的笑了笑,连连作揖:“颜师宽恕,颜师宽恕,我这就离去。” 望着李承乾落荒而逃的身影,颜白不解道:“至于吗,也没个啥!” 颜善撞起了天屈:“我的好叔叔诶,刚才你也看见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三个不同的理解,而且你都说了始皇帝的书同文车同轨,难道我们颜家就不能也给后世做一个标杆,比如说先把《论语》释意也做一个标准,这样既可以传播圣人之意,又可以让更多的读书人不用受求学无门之苦? 这可是大功德,更是我们颜家千百年来追寻的梦想,如今近在眼前,我们颜家理应身先士卒,又怎么能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时候而节外生枝呢?” 颜白苦笑:“我真没想那么多,就算去做,朝廷做最好吧!” 颜善摇了摇头,悄声道:“二三百年王朝一更换,千百年来都绕不过这个圈,所以说不是我们颜家小气想独占这功劳,玄武门的血迹还没干涸,以后是好还是坏谁也说不准,我们颜家能做的就是想给天下所有读书人打开一本干净的书。” “那我们继续……” 太阳西斜,颜白和颜善还在探讨。 李承乾站在远处还在想着颜白最后到底会说出些什么,他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越是琢磨不透的东西就越想弄清楚,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突然灵光乍现了。 可如今,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明白,从开始的节奏,再到每个人对同一句话的理解,引到断句,可是为什么说到要如何断句的时候颜善就开始赶人呢?难不成后面的如何断句真的有一个标准? 堪比书同文车同轨那样的标准? 李承乾想不明白在干着急,小曹内侍也在着急:“哎呦,我的两位小国公爷赶紧去看看吧,这大热天,中山王殿下已经在那里枯站了三个时辰了,这要是站出个好歹来,咱们可都脱不了干系呀。 你们三位打小就跟殿下关系好,去劝劝吧,可别再站下去了,殿下还小,身子骨弱,人会受不了的……” 几个人赶紧从河水里爬起来,衣服也不换了,湿漉漉的来到李承乾面前。 李晦和李承乾关系最好,他看着李承乾通红的笑脸,担忧道:“殿下这是咋了?” 李承乾双目无神,闻言呐呐道:“想不通啊,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啊?”李晦着急发问。 “节奏,停顿,释意……” 几个人听不明白,心里更加着急,相劝无从下口啊! 就在几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程怀默突然道:“想不通就别想了,写信问陛下啊,天底下还有他想不通的事?” 本是一句无心之语,李承乾却是眼睛一亮:“对啊,我去问父皇!小曹,笔墨纸砚,快快……” “好嘞!殿下你先休息会儿,喝点水,小的这就去准备!” 他才说罢,就看到李晦朝着小曹内侍使了使眼色,小曹内侍明白李晦的意思,心中暗暗有了主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哪怕一会屁股挨板子被打烂了,他也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李承乾的小脸在片刻后恢复了红润,小曹内侍也恰如其时的拿来了笔墨纸砚,沉思了片刻,他花了半个时辰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写在了纸张上,最后并写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 天黑时,一队骑兵从营地中走出,踩着月色开始朝着长安出发。 第17章 长安夜色 夜色中的长安很孤寂,在宵禁之后只有武侯巡逻的脚步声,还有隐约可闻的更夫的梆子声。 太极宫内,李二起床后就简单的披着一件衣衫,殿内油灯愈发明亮,就在刚刚,他收到了来自泾阳的李承乾的书信,还有颜白和颜善联名的奏章。 看着奏章和书信的厚度,李二笑了笑,算了算,已经三日没有见到李承乾了,这几日没了他的请安,还觉着挺想念的。 用指甲挑开蜡封,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儿子在泾阳都做了些什么。 一封信很短,原本以为是儿子李承乾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没承想书信看了三遍他也不明白李承乾的疑惑到底是什么,因为这简单的只言片语他也想不明白。 节奏,断句,释意,这三者之间,一个小小的分隔会造成那么多的不同。 知子莫若父,此刻的李二也在思考颜白举这么多例子最后到底要说些什么。 “书同文,车同轨?这颜家人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对所有读书人也做一个彻底的标准?”想了想,李二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我现在贵为一国之君都做不到的事情,颜家怎么能做的到? 给读书人做一个标准?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他们能让颜家顺顺利利的去做?这些世家子弟遍布全国,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自己贵为一国之君,想动他们也是力有不逮。 这清贵了千年的颜家能行? 李二觉得自己也想不明白,烦躁的把信搁到一边,站起身看着天边的明月愣愣出神。 挥挥手,身后一宫装丽人停下了手中摇晃的蒲扇,见李二有些烦躁,她刚想开口询问,却听李二说道:“观音婢,你说天底下真的有人能像秦皇那样给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做一个统一的规范么?” 长孙皇后笑了笑:“这怎么可能呢,幼时我们读一本书,现在我们再读这同一本书,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心境,就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天底下的读书人何其的多,我想不出来谁这么有本事能把让所有读书人读一本书到最后的理解都一样。” 李二牵着观音婢的手走出大殿:“你和我想的一样,可刚才我看到乾儿的信了,他信里告诉我,颜家好像在做这么一件事,似乎已经有了头绪,他本想多听一会儿,奈何却被颜善以家学为由被赶开,书信就在那,你也看看吧!” 说完挥挥手,内侍迈着轻盈的步伐快速的把书信给拿了过来。 长孙皇后快速的看完,不可置信道:“节奏到断句,断句到释意,颜家好巧妙的安排,可是我很想知道,他们用什么去断句。 古往今来,先贤文章先是写在竹简上,通过一代代的传播,竹简上的先贤文章成了教导学生的课本。 学生在求学遇到问题,通常是学生求问,先生做以解答,口口相传至今,这也是那些大家族长盛不衰的最大秘密,身为先生,一下子就占据君亲师三者,学生出人头地,反哺恩师,提携同门,长此以往盘根错节,久而弥坚,家族形成,颜家这……” 李二拉着观音婢坐在门槛上,摊开书信,借着淡淡的月光一字一句道:“乾儿不会说谎,颜家人做学问数千年更不是敝帚自珍之辈,既然乾儿被当场赶走,综合信里的前言后语,看来颜家的确已经有了给读书人做标准的眉目,可惜啊,我竟不得而知。” 长孙皇后伸出手揽住李二,爱怜道:“陛下你真是当局者迷,你想想,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君,麾下将士百万,这颜家如果真有那雄心和魄力,如果他们真如咱们所猜的那样给读书人做一个标准,没有经过你的旨意,就算他们去做,充其量也能算小打小闹,算不得事。 依我看,我们现在不该忧愁,也不该焦虑,我们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着,等着颜家人来,等着他们来告诉我们他们的打算。” 长孙的一句话说的李二露出笑颜,拉着长孙皇后的手站起身,突然觉得今夜的月色是那么的美丽。 长孙皇后见李二没了忧愁,她却好奇道:“我看乾儿信里所讲,这颜白倒是和传言的不同,这一切好像都和他有关。” “颜之善的孙子,就是那个去年,为了买一只山猫亲手把老祖宗的颜回手稿拿去卖的败家子,今年八月突厥人入侵,他一个人偷偷的去了泾阳大营,上阵杀敌不行,如今负责伤患的医治。 据百骑司的报告,和鄂国公亲口讲述,这小子极有手段,连太医何冠正都对这小子心服口服。 如今天下不稳,日后定会有战乱,我看此子治伤手段了得,就派乾儿过去问问,看看能不能为国所用,如今得了乾儿的传信,此子更是把治疗伤患手段全盘托出。” 李二指了指身后的长案上的纸张:“颜白口述,颜善提笔,洋洋洒洒不下万言,还没看呢!” 长孙皇后闻言捂嘴轻笑:“这颜白虽被称作败家子,但是在大事上还是有分寸的,进军营虽然武断,但为国之心却是赤子心肠,如今更是把所学手段全盘交出,一看就是为国为民的好孩子。 如今,这孩子因贩卖祖物虽小德有失,但为国的胸怀上,大德却是无缺,陛下可不能让这样的人寒了心。” “唉!”李二叹了口气:“那一次跟颜师已经促膝长谈过,这颜白是颜之善的独孙,这一次不告而别去了军中把家里的大大小小吓得半死。军中之事,尉迟是不会信口开河,由此可见此子必有过人之处。 当日想给这孩子安一个外放官让其去历练几年磨磨性子,奈何被颜师给拒绝了,如此,我心里也明白,这孩子在家也颇受宠溺。 眼下新的一切就要开始了,有功就得赏赐,他回来后就做个万年县的县尉吧!” “颜白这孩子还小,万年县县尉一职是不是有些高了……” “高低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给颜家人的态度。”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真希望我百年之后,颜家人写史能把我的功和过都写的细一些!” 长孙皇后紧紧的把李二拥入怀中,泪流满面:“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能成为明主的,一定!” 第18章 朝会 夜深了,李二有些头疼。 放下那厚厚的一沓子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揉了揉额头,他无奈道:“这哪里是奏章啊,这他娘的就是一本书,这狗东西不学无术,用大白话啰里吧嗦的写这么多,老天爷,真要命。” 内侍埋着头,满脸诧异,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陛下说脏话。 又过了一个时辰,李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过了寅时了!” 李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案桌上的纸张收拾好,然后单独抽出一张:“拿好这张,去给德安坊广济药房的孙神医传话,就说我这里有一件宝贝,问他要不要看!” 内侍接过,退出大殿就开始狂奔起来,离朝会开始的时间所剩不多。 …… 颜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黑眼圈很明显的李承乾,无语道:“这天才麻麻亮,你这是要干嘛啊!” “还不是你,故事只讲一半,搞的人心里挂念。”说罢一屁股坐在简陋的木床上,埋怨道:“第一回我没有听到,你得给我重新讲讲,为什么那姓余的要杀林平之满门啊……” 颜白无法,只得把第一回从头到尾的给李承乾讲一遍,怕他又问这又问那的,这第一回讲的比上次要细得多。 李承乾终于把第一回补上了,再把昨日的第二回和第三回连在一起,终于明白了始末,他歪着头疑惑道:“为什么令狐冲和岳灵珊一开始就出现在那个什么福建,路途遥远不说,还要搞个客栈,你说他们是为了看热闹,哇,这看热闹就是了,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 不知道何时,李晦也出现了,皱着眉头说道:“看热闹看得人家全家被灭,如果不是林平之在酒馆内为岳灵珊出过头,估计这岳灵珊和那个什么诺打算从头看到尾,到死也不会帮林平之一下。 还名门正派,做这事和看热闹的本事算不得名门正派,你这故事好听,但是漏洞太多了……” 听着李晦这不屑的口气,颜白一点也惯着这位公子哥,把头一抬:“行,晚上我讲到第四回了,如果我见你在听我就不讲了!” 李晦脸色一变,懊恼道:“你看你这人,我就说说,你咋还当真了呢!” 闻声爬起来的尉迟宝琳和程怀默对视一眼,两人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天道好轮回,一物降一物,这读书人之间斗嘴果然还是颜家的孩子猛啊! 千年底蕴就是不一般。 颜白想补个回笼觉,却发现没有想睡觉的那个状态,爬起身,简单的给飞奴喂了点麦糠,然后开始准备去看看伤患营众人的伤口有没有化脓。 此时的长安。 朝会将要开始,因为不逢月初一和十五,今日来上朝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人数不是很多。 进入大殿内,按照文左武右,官职高低依次跪坐好,只不过这次有细心人发现,在百官的位置最前多了两张有靠背的胡床,众人见状不由的暗自揣测,今日朝会是哪位前辈能让陛下把胡床都摆上来。 就在这时候,中书舍人颜师古扶着一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走进大殿,有眼尖的一看,赶紧从蒲垫上站起身。 文官之首长孙无忌也慌忙迎了上去:“我说今日一大早喜鹊怎么一直喳喳叫,原来它们是在提醒我能见到老祖宗,来来,舍人行行好,剩下的几步路让我搀着老祖宗,回去也好给子嗣吹嘘一番。” 众官闻言,不由发出轻笑。 颜之善笑了笑,露出仅有的两颗大门牙,抬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地板:“老了,也要入土了,趁着今日还能动出来走走。去去去,都去坐好,该干嘛就去干嘛,乱糟糟的像个什么样子。” 众官不觉得这话无礼,反而觉得老祖宗说得有意思,默默地让开路子,望着长孙无忌扶着他坐上胡床,众人这才敢一一坐下。 马上都要九十岁的人瑞,光是这份年龄都值得众人执礼相待,更何况他还是颜家的老祖宗,这满朝文官,哪个没有看过他老人家写的史籍,掰得再细,也算有半个师徒名分在里面。 就在颜之善坐下片刻,一个白须飘飘的道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大殿,身后一内侍跟在后面走得气喘吁吁,见道人抬脚进殿,他立刻扯着嗓子喊道:“神医,孙思邈到……” 喊罢,快速跟了上去:“孙神仙,你的位次已经排好,请随我来。” 众官员闻言,年纪小些的立刻起身拱手,年纪大的也朝着孙思邈颔首示意。 孙思邈摆摆左手,右手紧紧的抓着一张纸,不寒暄,也不说话,皱着眉跟着内侍往前走,脚步声一停,他不由的抬起头,抬头就看到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孙思邈一惊,快步走了过去:“颜祖宗,您今日也来了啊!” 颜之善点了点头,笑道:“火气这么大,慌里慌张的像个孩子,不过,倒是真让人羡慕。” 孙思邈像个害羞的孩子,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记着了,记着了,下次一定记着了!” 这时候,内侍一声高喊:“时辰到,众官早朝。” 李二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入大殿,先是拱手拜见颜之善,颜之善鼻淡淡地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李二露出笑脸,今日颜家老祖宗亲自来朝堂,这悬着的多日的心算是落地了,今日后至少有一半的读书人不会再说什么了。 再去拜见神医,这两位都是人瑞,国法都管不着,况且都是品德高尚之人,礼节不到位会被人骂不孝的。 身为皇帝不但不能避免,还必须要做得更好。 朝会就是一个大型的会议,开始的第一步就是各官员各部的总结,三省六部依次按照顺序总结该部问题和不足,总结自己和自己属下官员的努力,接下来就是汇报设定的下月或者下半年的目标,最后就是对未来的目标的期望和措施。 当然,能给陛下做汇报的都是各部的大佬,最低也是三品四品的官员,除了长安县和万年县两位县令是个特殊,其余大部分的五品官也就只有听的份了。 待汇报完毕,就轮到皇帝陛下最后的总结,也是朝会的最后时刻,所有官员精神一振,除了朝会要结束的欣喜,还有升迁褒奖以及降职与惩罚。 第19章 孙思邈的烦躁 今日的朝堂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三省六部已经汇报完毕,按理该是陛下陈词总结,可如今陛下却在闭目沉思,时间到了中午,十几名内侍鱼贯而入。 他们手拿托盘,每一个托盘上都搁着几碗肉粥。 听的朝堂议论纷纷,李二睁开眼,淡淡道:“今日朝会结束的晚一些,膳房准备好了肉粥,诸位先请用餐垫一垫!” 程咬金端着粥碗,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秦琼:“老哥,说道说道,今日这朝会咋这么怪异呢?” 秦琼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我心里也是疑惑呢!我估摸着长孙无忌会知道些什么,你可以去问问他。” 程咬金一口把碗里的粥喝完,抹了抹嘴,把碗搁在内侍捧着的托盘上,随后又伸出手在他身上蹭了蹭:“算了,等一会儿就是了。” 此时,不光程咬金好奇,大殿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好奇。 长孙无忌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他觉得今日朝会的推迟应该和这两位老人有关,因此,他总是时不时好奇的打量一下颜家老祖宗和孙思邈道长。 转眼又过了一个时辰。 这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在大殿响起,众人心里一惊,打盹的睁开眼,闭目养神的也不由的坐直了身子,龙椅上的李二也不由的露出些许的期待。 “陛下,这颜白此时何在,老朽想当面请教几个问题!”孙思邈把身边的纸张整理好,抬起头,颇有些急切。 “这么说孙神仙你已经肯定这奏折里面所讲的一切是切实可行的对吗?” 孙思邈点了点:“只能说是惊为天人,如果按照此子所述来进行这可以说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二确认了颜白所述,脸上不由的露出笑容,这时候又听孙思邈道:“陛下,今日已经浪费了半日,时候也不早了,还请陛下告知颜白是否也在殿内!这颜白又是哪位高人?” 李二尴尬的笑了笑,正想着如何回答,这时候颜之善说道:“颜白是我孙子,不在长安,也不是高人。” 孙思邈早就知道颜白应该就是颜家的子孙,不然颜家的老祖宗怎么可能出现在朝堂上。 可是这是在朝堂之上,陛下为尊,就算自己能猜出一二,那也得去问陛下,官面上的东西虽然繁琐,但身在其中你就得遵守,这也是他屡次违背圣旨不愿做官的原因之一。 太麻烦,太繁琐,有时候让人束手束脚的。 他叹了口气:“陛下也真是的,这颜白不在你也不早说。”说罢,他把颜善写的那几万字奏折抱在怀里,摇摇手:“走了,这颜白回来陛下记得跟我说一下,真是的,浪费我时间! 这书写的很细,很好,我拿回去琢磨琢磨,看完了我就给陛下送来。” 众人哑然。 李二苦笑。 这天底下在朝堂上敢这么无礼的恐怕也只有孙神仙,换个人,脑袋估计要搬家。 孙思邈着急忙慌的走了,李二脸上依旧挂着苦笑,整理了下心绪,他这才说道:“拟旨,颜家之子颜白,奋战突厥卫国有功此为一,治伤患不遗余力,至今未归此为二,为国献计此为三。 我大唐立国以来,言是而不能立,言非而不能废;有功而不能赏,有罪而不能诛,若是而能治民者,未之有也。 是必立,非必废,有功必赏,有罪必诛,今赐颜白为万年县县尉一职以示嘉奖,赏宝马一匹,铜千斤,布帛若干。 望诸臣以子为样,奋勇争先,为国为民……” 借着颜白的这件事,李二开始敲打众人,开始总结八月的收获和不足,继而说出九月的政令以及期望,诸位大臣尽皆俯首,齐声称喏。 散了朝,颜之善被李二请到偏殿用餐,陪同的有文官之首长孙无忌,武官这边有程咬金和李靖。 把这几人找来也是李二故意安排的,他就是想借着这几人的嘴,把今日朝堂上没有说清楚的事情给宣扬出去。 酒过三巡,李二看着颜之善小声道:“今日把孙神医请来也是为了让您老人家安心,您的孙子颜白真的颇有才学,他写的那些治疗伤患措施和手段,孙神医都吃惊不已,想必您也见了,这下再不会说我是为了哄哄您吧!” 颜之善笑了笑,露出两个牙齿:“如此恩宠真是让颜家汗颜,只不过那孩子年幼,万年县是长安重地,县尉一职更是重之又重,陛下如此安排稍稍有些意气用事了。” 李二闻言笑了笑,亲自给颜之善倒了一杯茶:“颜师请安心,此次安排也是深思许久,颜白于国有功,本来以颜白的功劳该封个七品官的,昨晚我也想过此子过于年幼,就想着先给个九品磨磨性子。 正如颜师先前所言,万年是重地,官员贵人商贾都多居于此地,势力交错,如此更要找个贴心的人,这次突厥突然来袭,更是让我惶恐……” 说着叹了口气:“战乱就是一面镜子,它让我看到谁是真的一心为国,也让我看到了谁是蛇鼠两端投机倒把之辈,颜白敢舍身从军让我看到了勇,为国献策让我看到了忠,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让有功之人寒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树立一个表率。” “这逆子名声都臭大街了,更是在长安混了一个二世祖的‘威名’,他要是当榜样,我都羞于出门!” 李二拍了拍颜之善的手,劝慰道:“颜师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颜白这孩子我比陛下清楚,唉,陛下怕是会后悔做这个决定的,若日后此子忤逆之处颇多,会让陛下头疼的!” “我也曾是少年人,少年人哪有不犯错的。”李二笑呵呵的说道:“教训,教导,他慢慢就会明白,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相信他已经改过来了!” 颜之善叹了口气:“独木难支啊!” 程知节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我年少时比他更混账,现在不也好好的,在这军中兄弟多的是,县尉之下有巡捕武侯,到时候我来给颜白安排,保证安排的妥妥当当。” 李靖没说话,露出淡淡的笑容。 长孙无忌也笑道:“你现在比以前更混账……” 第20章 斗嘴 树底下的石头墩子上,颜白端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颜氏家训》,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 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书合上:“额滴神,这竖着写看着是真难啊,这也太别扭了。” 颜白无奈的感叹道。 本想是好好学一点东西,等回到长安后快速的融入,总不能说家里个个都才高八斗,到了自己却落下个不学无术,目不识丁,想着放弃,可一想刚才已经发誓了,不好好学就是个畜生。 难不成真的要当畜生啊。 “喂,小叔,这才半个时辰不到,难不成就坚持不住了?就算看不进去,好歹也再坚持一会嘛,《三国志-王肃传》里不是讲过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看看也是好的!” 颜善从帐篷里伸出半个脑袋,颇为关切道。 “唉,道理我也是懂的,可这么看的确是有些看不进去啊!” 颜善从帐篷里走出来伸手拿过书,挥挥手,懂事的药童立刻从帐篷里搬来案桌和几个铺垫。 如今,五个药童已经不属于何冠正了,现在这五个孩子属于颜家,准确的说是属于颜白了。 自从写完了那几万字的奏章之后,颜善都后悔没有事先跟颜白商量一下,这么好的东西白白成了别人家的东西。 但自从知道这些药童被颜白亲自教导并且传授了缝针术后,他就去找了何冠正,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说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从此以后这五个人跟太医署没有任何关系了。 自那以后,何冠正就没有跟颜善和颜白说过一句话。 应该是在怄气。 自此,五个药童就变成了颜家的家仆,也不知道这五个小的咋想的,听说这个消息后还开心的哭了好长时间,搞的颜白以为这些人脑子不正常,旁敲侧击的去问了,也平心静气的一一跟这些孩子去谈了,结果就是他们真的很开心。 颜白通过和他们的交谈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喜极而泣了,原先虽是药童,但他们是官奴,也就是所谓的贱籍,入了贱籍的奴仆,如果没有大的运道,子子孙孙都是这个身份。 可如今他们被颜善要到了颜家,由奴变为仆,虽然身份地位依旧是服侍人的,但是颜家却对它们网开一面,在颜家为仆到十八岁,颜家就会去衙门解除贱籍给他们放良,到时候他们想留下来的颜家会安排出路,不想留着的可以自谋出路。 不管怎么样,这就算是他们的运道,他们这一辈子以及子子孙孙不再为奴为仆了。 颜白知道后心里五味杂陈,怎么说呢,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真香定律在哪里都是真理,颜白终于体会到了封建社会的好处了。 每天睁开眼,就有一个药童侯在一旁,也不用亲自去河里洗漱了,药童把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漱口的中药汤剂,洗脸的毛巾,待你洗漱完毕后会亲自来给你梳头,然后会拿走你满是汗臭味的衣物去河边清洗。 晚上睡觉还有人给你扇扇子,赶蚊子,有时候你突发奇想想吃点野味,他们二话不说就进山,虽然啥都抓不到,但是他们那大汗淋漓满脸愧疚尽心尽力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气又感动,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这些孩子却当真了。 颜善开始讲家训,李承乾闻声也赶了过来,静静的坐到一边。 李晦因为讲故事的事情和颜白怄气,一个人偷偷的坐到一边,离得很远,他很想听,他又怕被颜白发现了把他赶走。 尉迟宝琳和程怀默也拎着一个蒲垫坐到李承乾的身后,事实上他们更想和颜白坐在一起,因为跟颜白坐一起自由些。奈何李承乾的身份高,作为臣子不能逾越,两个人就只好满脸不情愿的坐在他后面。 颜善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听,他只在乎他的叔叔是不是在听,他见颜白坐好,他立刻讲道:“今日我先从从勉学篇开始讲,讲其二-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说罢,他突然弯下腰,快步走到颜白身边,谄媚的笑道:“小叔,你来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颜白还没说话,只听身后传来程怀默大嗓门的抢答声。 “这个问题太简单,我知道!”程怀默在颜善的注视下站起身,得意的扫了一眼颜白:“它的意思是说,我们身上要时常带着兵器,只要看到有敌人,找个好时间,一刀子扎在胸口上!” 李晦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白痴!” 程怀默愤怒的转过身:“李晦,不服来单挑!” 李晦又是一声冷哼:“你是大粪啊还需人挑!” 看着程怀默开始挽袖子,摩拳擦掌的往自己这里走来,李晦一点都不害怕,冷笑道:“哦,急了急了,开始要打人了是吗,来来,打打打,往我脑袋上打!” 程怀默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真想打,但是不能打,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停住脚步:“颜白,你教我一句,如果能让他无话可说,我回去送你一匹马,真真的高头大马!” “当真?” “男人不说假话!” “好,附耳过来!” 程怀默听后咧嘴大笑,然后朝着李晦大声道:“你说我急了急了,你不是废话么,狗咬我,我能不着急啊!” 李晦闻言脸黑的像个锅底一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心情,然后朝着颜白拱拱手:“日后如果你不当他的军师,我回去后也送你一匹马,比他的高,比他的好!” 颜白歉意的朝着李晦拱拱手:“兄弟请别往心里去,送马就算了,我这也是想开个玩笑,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就骂出来,我绝不还口。” 李晦露出笑容,挥了挥衣袖:“都吵这么些年了,这点事咋能放在心上。”说罢他又朝着颜善拱拱手:“颜师,请多担待。” 颜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颜白。 颜白想了下,说道:“我认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指的是,我们要学会在等待中磨砺自己、在忍耐中努力奋斗,机遇只偏爱那些有准备的有头脑的人,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正是如此。 有的人总是觉得怀才不遇,抱怨没有“上台”的机会,真正“上台”时却紧张失常、贻笑大方;而有的人却一直在台下潜心准备、日积月累,静候“上台”的机会,在“上台”时惊艳全场、一鸣惊人。” 颜善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自己的这个叔叔还是不错的,虽然不爱学习,但这份心智,应该不是傻子。 第21章 当官了 就在颜白听着颜善讲课昏昏欲睡的时候,营地哨兵突然大声提醒有一队骑兵朝着营地飞奔而来。 一炷香之后,营门外突然就传来一声尖锐的报名声:“宣旨使,长风,拜见中山王殿下!” 此时的李承乾又变成前几日的那副模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一副老成且波澜不惊的模样:“进来!” 这时候,小曹内侍尖着嗓子,高声道:“中山王令,骑兵卸甲!众人进营!” 七个人外加一个内侍进入军营,颜白没去凑热闹,主要是李承乾身边堆满了人,尉迟宝琳和程怀默都穿甲了,暗处的甲士长弓都上弦了,这个时候这七个人要是有一点不该有的动作,立马就会变成烤肉串。 这几个人先是朝着李承乾拱手行礼,然后领头的那个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李承乾背着手,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儿,那尖锐的声音再度在营地响起:“右武卫伤营校尉颜白接旨。” 这时候尉迟宝琳跑了过来,拉着晕乎乎的颜白去接旨。 颜白看着眼前面容白净还很秀气的内侍,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为什么接旨,要怎么接旨,圣旨里面的是什么,是不是要向后世影视里那样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宣旨的内侍似乎不在意,见当事人来了就开始宣旨: “大唐陛下诏书;惟德可明扬,联求有攸济畴,颜家子,白,与国奋战,忠勇俱见,献策有功,朕特授尔万年县县尉一职,示以褒荣,因念其年幼,怕其放荡行事,日后若为县令当为七品,尔颜家以光奕世,其钦遵毋负朕意。” 这一通圣旨听得颜白眼前全是圈圈,不是晦涩难懂,是根本听不懂,除了几个词知道是什么意思,剩下的都听不懂,但是却知道自己被封官了,是个县尉,跟大牛一样是个县尉。 不同的是大牛是武功县的,自己万年县的。 说实在的,颜白来唐之后倒是真的做了几次当官的梦,结果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会的这点东西,如果当官了会是一场祸患,而且颜白还发现自己认识的古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傻子,像那什么书里写的,虎躯一震,别人纳头就拜啊根本就不可能。 圣旨传达完毕,宣旨的内侍就换了一副面容,来之前长风也是做了一番功夫的,颜白是谁,哪家的子孙,有什么功劳能直达天听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打听了一圈,很快也明白了。 是家世显赫的颜家子孙,同时也是长安最大的二百五和二世祖,外加败家子,为了买一只山猫,竟然把家里传了千年的老祖宗的手稿给卖了,至于颜白在军中的功劳他没打听到,主要是知道的人很少,而且知道信息的人都是他见了都不敢抬头的人。 “恭喜县尉,贺喜县尉,十五岁管半个长安城,日后百尺竿头,朝中大员必有你一席之地。” 看着眼前说话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内侍,颜白依旧没有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他木愣的笑着,拱手回礼着,嘴里频繁的说着:“谢谢,谢谢。” 这时候长风太监轻轻挥了挥手,一卸甲的骑兵牵着一匹全身乌黑的马走了过来,长风从骑兵手上拿过缰绳,笑道:“除了职位的安排,陛下知道颜县尉尚勇,特命下人给你选了一匹蒙兀室韦的战马,来,颜县尉看看吧!”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颜白第二次手拿马匹的缰绳,第一次是在后世去蒙古旅游的时候,那一次手握缰绳骑在马背,前面还有个人牵着,围着马场溜达了一圈,花了一百二十多块钱,没有想到这一次被大气的李二赏了一匹马,完全属于自己,而且还是战马。 看着马背都高过自己肩膀的战马,颜白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然后又失神了,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那浑身黝黑有光泽的皮肤,高大的身姿散发着一种沉稳又霸气的气场,让颜白不由自主的想去靠近它。 接过缰绳,颜白的心开始飞跃五湖四海,开始梦想骑马仗剑走天涯。 任务完成,长风拱拱手:“圣旨带到,赏赐也亲手交到颜校尉手中,在下任务完成,也要回去交差了!” 颜善知道这个时候是要给喜钱的,也叫沾喜气,可颜白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光顾着看马去了,颜善想了想,来时好像没带钱,也没有带金银珠宝,看着说走脚步却未动分毫的内侍,颜善有些尴尬。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晦啪的一下掏出数颗金瓜子,塞到沾喜的长风手里,笑道:“我这兄弟就喜欢马,这不喜不自胜要做什么都忘了,天使莫怪,这些金瓜子小小敬意,还望长风内侍切莫嫌弃。” 这几颗金瓜子着实惊呆了长风,脸上的开心劲怎么都忍不住了,心里直念叨这几十里走的值了,他满脸含笑的朝着颜白拱拱手:“谢谢颜县尉赏赐。”然后又朝着李晦拱拱手,笑着朝营地中李承乾的帐篷跑去。 今日来除了宣旨,他还带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给中山王的书信,现在正事忙完,中山王还等着,他得赶紧去。 颜白被颜善从仗剑走天涯的幻想中唤醒,听着颜善快速的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颜白赶紧走到李晦身前,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头一次接旨,规矩不懂,谢谢你的仗义出手。” 李晦笑了笑:“无妨,这么好的一匹马,换做我,我也挪不开眼睛。” “金…金子,我日后会还你的!” 李晦毫不在乎的挥挥手:“不用了,听你们讲了这么多次课还有故事,就当学费吧!” “不行,根本就不是一码事!”颜白认真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咋能让你白白吃亏呢!” 李晦歪了歪头:“行吧,你有了再还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啊,不准偷你家老祖宗的东西去卖啊,如果因为没钱又去拿你祖宗的东西去贩卖,这事我可不认,可跟我没关系啊!” “又?”颜白不由的皱起眉头:“听你的意思这事我已经做过一次?” 李晦摊摊手:“你以为呢,不然怎么能在长安有那么大的名声。” 颜白一时间呆住了,脑子霎那间就明朗了,我草,怪不得开始所有人看自己都是那个眼神,就跟看一坨屎一样的眼神,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啊。 第22章 幡然醒悟 “我以前真的那么败家么?” 夜色里,颜白坐在河边愣愣出神,先前李晦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肯定做了什么很丢人的事情。 颜善点了点头:“偷老祖宗竹简拿去卖仅仅是你所做的事情里最气人的一件,其余的不说也罢,以后你不做就好了。” “唉!”轻轻叹了口气:“千年的古物啊,这得多少钱,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家里的长辈是不是都要被我这二杆子给气死了。” 颜善没有立刻说话,他用扇子给黑马驱赶着蚊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如果老祖宗能听到你亲口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一定会舒服很多。”他扭过头看着颜白:“真的!” 颜白觉得很焦躁,把头伸到水里,直到憋不住的时候才猛地抬起头,喘着粗气:“知道是被谁买走的吗?” 颜善摇了摇头:“老祖宗说这事既然发生了就不必在搁在心上,一件死物,就全当被虫蚂啃食了,算了,就当过去了!” 颜白见颜善不愿提起过往,他从河里站起身,胡乱穿了身衣服,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颜善目睹一切,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颜白会去找谁,可是这件事找谁都没有用,只能如老祖宗所说,牙掉了就咽到肚子里吧。 颜白找到李晦的时候,李晦正在看书,帐篷里闷的像蒸桑拿一样,他却好像一点都没有感受到,颜白进入帐篷,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真用功,还是在假用功,又或者说热傻了。 见状,颜白不由的竖起大拇指:“你牛逼!” 李晦把书阁下,抹了抹额头的汗,很是儒雅道:“难得你找我,所为何事?” 颜白也懒得磨叽,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我家那祖传的竹简被谁买去了!” “你自己卖的你跑来问我?咋了,想赎回去?” 颜白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想了这么久,家里人也为此闹得心里有个疙瘩,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赎回去把这件事尘埃落地的好,今日来找你,也就是想着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好好的把这件事梳理下。” 李晦盯着颜白,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落地,没有什么好说的!” 颜白盯着李晦好一会儿:“好!” 说罢,转身离开,片刻之后颜白又来了,这一次李晦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他不淡定的站起身:“颜白你想干嘛?” 颜白挥了挥手中的马槊,认真道:“听说你也是将门子弟,兄弟想跟你讨教一二!” 李晦顿时就急了。 他是将门之后没错,可是到了他这一代家族里面的东西已经在慢慢的变化了,天下已经大一统,日后就是文治,国内的战争将会越来越少,武将的地位将会越来越低,因此,家规慢慢的就变成了,嫡系子孙都要读书写字,只有那些实在没有天赋的才会去学武。 打架李晦是会那么一点,充其量就是那么一点,但要跟颜白打铁定是打不过的,因为颜白能跟程二百五打数十个回合,自己在程二百五手底下坚持不了三个回合。 最要命的是尉迟宝琳和程二百五是不敢跟自己打的,打输打赢回家他们都会挨打,所以每次面对这两个家伙的挑衅他都有恃无恐。 但是面对颜白他就不敢了,不但不敢还反过来了,不管李晦他是打输打赢,回到家他老子绝对会把他再打一顿,而且他现在不但打不赢要挨顿打,说不准他老子知道后他还要挨顿打。 “你我都是读书人,何必舞枪弄棒呢……” 砰! 颜白的马槊把李晦面前的案桌扎了个透心凉,李晦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刚才我是热糊涂了,我觉得这个事应该好好梳理下,走,咱们去河边边洗边说!” 在程二百五和尉迟宝琳震惊的眼神中,两人扬长而去。 程二百五摸着靑虚虚的下巴思虑道:“颜白克李晦,你说如果我把颜白打服了是不是也代表着我也能克李晦了?” 尉迟宝琳刚准备说言之有理,一转头就看到一旁牵着马的颜善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哎呀,有点热,我在去泡会儿!” 程二百五抬起头也看到了颜善,脸色大变:“那个……那个……颜师是想练骑马吗,要不要学生帮你一把?” 颜善冷笑道:“滚!” “好嘞!”说罢,程怀默落荒而逃。 河道里,李晦把颜白卖祖物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原来,颜白把祖传之物卖给了李威,这个李威身份很不一般,他的阿耶是燕郡王李艺,为当朝左翊卫大将军,任天节军宜州统制、泾州刺史,李艺原本叫做罗艺,武德三年,罗艺奉表归国,唐高祖李渊下召封他为燕王,赐姓李氏。 从此,罗艺改名为李艺。 在当朝,除了李孝恭之外,他们家是目前唐朝唯一异姓王,怪不得颜善听说自己想赎回祖物却一直说已经尘埃落定,怪不得李晦面对自己的询问时也是三缄其口,原来缘由是在这里! “李威这个人怎么样?” 李晦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仗着父辈的功勋在整个长安城坑蒙拐骗,都十九个年头的人,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去跟他联姻,你说说这个人怎么样?” 颜白点了点头:“那就是跟我一样喽?” 李晦闻言呆滞了片刻,无奈的苦笑道:“你好歹还会怕你家老爷子,李威这人是谁都不怕,养着一群家奴天天在东市西市找胡子要钱,要么就是平康坊夜不归宿,跟你一样?哼哼,你晚上不回家试试?” “照你这么一说,我这人还是很不错的!” “哼哼!”李晦冷哼几声:“除了是李威的跟屁虫之外,其余倒不是令我很讨厌。” 程怀默突然插话道:“据说,我说的是据说啊,你当日偷你家祖宗的手稿并不是你想去偷,而是有人在后面不断的怂恿。”说罢,看了一眼颜白,见他脸色不变,继续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想说,其实在长安我是真的看不起你,因为你真的对不起你的这个姓氏。 不过现在还好,可能李威不在,也可能是军营真的改变你,你如今的这个模样,倒是让我觉得可以相交。” 颜白看着在一旁默不吭声的程怀默和尉迟宝琳,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语气平淡却又异常坚定道:“我要回长安。” 尉迟宝琳猜到颜白的打算,闻言轻声道:“如果你想去拿回你家的祖物,以李威他们家的一个性子,你会付出更多,说句难听的话,你以及你们整个颜家都会头破血流!” 颜白闻言咧嘴一笑:“哪有,我就是想家了!” 颜善语重心长别有深意道:“我们是一家人!” 颜白转头看着颜善:“如果好好说话,一切都会尘埃落地,如果他不想好好说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第23章 给马穿鞋子 夜已经深了,营地里面除了巡逻兵整齐的脚步声,就只剩下点点蛙鸣。 帐篷里很热,颜白自己的心事很多,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就把简陋的木榻搬到河边的沙滩上,然后在一旁点燃了一堆艾草。 一直在关注着颜白的颜善也让药童把自己的木踏搬了过来,和颜白并在一起。 “小叔,你确定后日就回长安嘛?” “嗯,回!” 颜善歪过头,想看清颜白的脸色猜猜他是咋想的,结果什么都没有看清,轻轻叹了口气:“那你的飞奴明日借我用下,我想给家里去信,这都好几个月了,柜子都落灰了,让家里人把你那屋子好好收拾下。” “嗯!”颜白坐起身,抱着膝盖:“给我讲讲李艺他们家里的事吧!” 颜善咬了咬嘴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这么说不是很君子,但是我真的不喜欢李艺家的人,家仆骄横,李艺作为家主虽然功勋无双,但是性格上却也不知收敛,极其凶残狡诈,为人骄傲自大。” “李家在长安人缘怎样?” 颜善惊讶道:“小叔,你不会真的有什么想法吧!” 颜白笑了笑:“哪有,就想知道,人家是王,咱们这小喽喽就只想站在远处观摩一下,羡慕一下。” 颜善摇了摇头:“咱们家这些年一直都过的很清寡,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那么多应酬,小叔你如果真的有什么想法,家里能帮助你的不多,所以还是那句话尘埃落定的好,过去了就过去吧。” “嗯!记住了!”颜白点了点头:“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讲吧!” 颜善继续讲道:“在陛下还不是陛下之前李艺的府前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无数的达官贵人商贾云集,主要的原因是他不仅是左翊卫大将军,更是太上皇最喜欢的武将深在帝心,更与隐太子建成交好,所有人都觉得李家前途无量。” 说着颜善突然摇了摇头:“可天底下哪有永远都贴心的好事,自从陛下上位后,门庭若市变成了门可罗雀,以前李家有多遭人喜欢,如今就有多招人恨。 先前那些巴结他们的,现在恨不得他们去死,只要他们家多在这世间一日,那些曾经巴结他们的达官贵人身上的黑点就多背一日。 这就是官场,你红火时会有无数的朋友,你落魄时就会有无数的敌人,所以啊,小叔,你回长安当县尉的时候要格外的注意,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官,但这个官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官场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见你年幼,会有无数的手段来诱惑你,来让你走入歧途,来让你万劫不复,只有把你拔掉了了,他们才会有机会把他们养好的种子放到里面,这就是官场,比臭水渠还黑,小叔你要格外的注意。” 颜善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道:“我在没来这里之前坊间已经有人在传,说什么呢,说的都是李艺是怎么骄横跋扈的,说的都是李艺先前是怎么殴打陛下的亲信的,所以……”颜善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所以,你只需要等着,看着,其余什么事都不用做,他们很快就完蛋了。” “陛下是个大度的陛下!” “这话说的没错,所有人都这么说。”颜善挺直了腰杆:“叔叔,你要明白,我们都是人,都有一颗心,为什么会有大度的人,会有小气的人呢?我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好,叫做物极必反,也叫因人而异。” 颜白惊为天人:“这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颜善害羞的摇了摇头:“哪有,这都是老祖宗给阿耶讲课的时候我在一旁研磨偷听的。” “我觉得因人而异是贴切的!”颜白喃喃道。 “为啥?”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颜善突然不说话了,许久,就在颜白以为颜善已经睡着了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说道:“说了这么多,看来你还是不愿放弃,可咱们颜家能帮的真太少了,不然那一次去讨要的时候就已经拿回来了!” “我会给咱们家找一个最大的盟友,大到李艺见了也只能俯首认输!” 颜善闻言震惊道:“你要找陛下。” “对!” “做不到的,咱们家虽然传承久远,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天下一统,为了那一件祖传之物,陛下是不会为了这一件小事和李家彻底的撕裂开,就算老祖宗出口讨要,对于咱们家来说更是得不偿失。” 颜白看着天空的点点星光,悠悠道:“睡吧,困了!” 颜善无奈的翻了翻白眼:“我们是一家人,话不说尽,搞的我会害你似的。” 颜白觉得颜善说的对,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他站起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帐篷里,颜善看着颜白画着的奇怪东西不解道:“这是啥?” “给马穿的鞋子!” “马穿鞋子?”颜善不由的觉得自己的小叔又在胡闹:“马穿了鞋子还能跑?还能作战?” 颜白得意的一笑,解释道:“前不久咱们和突厥人有过一场大战,大战之后营地拉回了不少战马,我仔细观察过,这批战马里超过一半的战马马蹄都有问题,马蹄被碎石子,碎木,铁器戳的全是伤口,我打听过后才知道,这超一半的战马会被无缘无故的损耗掉。 它们永远不会再作为战马使用了。 如果,在马蹄上给马儿穿上我刚才画的那种鞋子,不仅保护了马蹄,还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日后我们必定会和突厥人一战,我们穿鞋子的马儿会跑的更快,更远,踩人会疼。” 颜白越说越兴奋:“你想啊,穿了鞋子的马踩在突厥人身上,骨裂声是那么的悦耳动听,将士们是那么的欢喜愉悦。 而且,相比马蹄的损耗,马鞋子的损耗就可以忽略不计了,磨损了换一个就是了。来,你说说,我拿这个跟陛下换个保命不死的恩准,陛下会不会答应?” 颜善哭笑不得:“如果一切都如你想的这般,一个恩准太容易了,陛下说不定会大手一挥赏你个侯爷当一当。” 第24章 钓鱼会上瘾么 颜白最希望的生活就是躺平,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唉,那样的日子想想都是幸福的。 可是,那毕竟是希望和安慰自己的调侃罢了,如果真的过上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很快就会被抽走精气神,很快就会变得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然后彻底的与社会脱节。 人是群居动物,恩格斯不是也说了:劳动在猴变人的过程当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说,无论是从生理、心理、社会还是自我实现的角度来看,劳动都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颜白虽然很想躺平,但他决定一定要舒舒服服的去躺平,那么在躺平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以前“自己”造的孽全部抹平,所以,祖传的竹简是颜白发誓就算死也要拿回来的东西。 如今颜白在跟着颜善努力的学习,虽然写字有些困难,但是认繁体字却是中华民族自带的种族天赋,正常的读书朗诵对颜白来说问题不是很大。 原本后日就要离开回长安的,奈何今早一睡醒就是个阴雨天,温度一下子下降了很多,总感觉身子粘乎乎的不舒服,九尾很喜欢颜白,只要没事它就会蹲在颜白肩膀上,新鲜劲过去后颜白对此深恶痛绝。 这九尾太重了,开始不觉得,过了一会儿你就会觉得肩膀像是挑了半天的担子一样。 到了中午,雨越下越大,颜白实在不明白,也不知道这李承乾咋想的,雨都这么大了,他却要回长安,这交通不便,路上要发生个山体滑坡,这不完球了,特意去说了,奈何那个将军根本就不带搭理颜白的,冷冰冰的说道这是军令,是提前定好的,就算天塌了今天也得走。 “现在已经是九月中了,朝廷目前的局势应该已经明朗,十月初的大朝会应该会有新的恩裳,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中山王将会成为太子殿下,回去后剩下的时间刚好学习大礼,不出意外的话日子或许钦天监都已经选好了。” 颜善细细的给颜白讲着这里他不知道的东西,颜白几乎忘了李承乾要成为太子这个事,这事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重要,但是对李承乾和随他而行的将领来说就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一旦李承乾成为太子,跟着李承乾身边的所有的人都会水涨船高,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难怪那个将领态度会那么的强硬,可是你硬归硬,你总得注意安全吧! 营地的战士开始有序的集结,李承乾闲着无事,突然走到了颜白身边,有些害羞道:“要不一起走?” 颜白摇了摇头:“如果不下雨肯定是会和你们一起的,可现我只能等到天放晴之后才走,伤患的伤口不能沾水,好不容易好了个七七八八,可别功亏一篑,算了,我再忍几天,这只能算天公不作美!” 李承乾搓了搓手小声道:“那这几日那个《笑傲江湖》能不能先停一下,等你回长安后我去找你,你再讲?” “进宫了你还能出来?” “出不来!” 颜白摊摊手:“那咋讲?” 李承乾笑了笑:“武德殿学武那一批人里面有你,到时候我去找你。” 颜白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当初颜善来时就说了,想了想,颜白拒绝道:“别啊,武德殿那是去学武,是日后陛下反攻突厥培养人才的地方,我在那里累一天然后还要给你讲故事,不行不行,你还是别找我了!” 李承乾身后的武将听颜白这么直接的就拒绝了未来的太子殿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呵斥道:“颜校尉,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下次站到你面前的中山王就是太子殿下!” 颜白歪过头,好奇的打量了一番李承乾身后的这个将领:“你在教我做事?” “你!”将领气急,忍不住往前一步,右手也不自觉的握住了刀柄。 颜白身后的颜善也猛地往前一步:“段瓒,颜白是我族叔,你我同辈,你欲作甚?” 段瓒闻言心里一惊,冷哼一声,不情愿的朝着颜白拱拱手。 李承乾人小鬼大,方才发生的一切装作看不见,他想了一下说道:“那我就让李晦留下,反正他说不想回去,那就让他回去给我讲,你看行不行,我是真的喜欢林平之,我真期待能听到他为他的家人报仇。” “既然中山王喜欢我的故事,我也开心的很,你先安心的回去,等我休息的时候我去宫里找你,到时候花个半天时间就差不多能讲完!” 说完这话,颜白觉得自己都想吐,其实内心是拒绝的,但是一想到这家伙日后是个太子,想想还是决定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李承乾对颜白的回答满意极了,笑着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给守卫说下,见到你立刻放行,绝对不能阻拦。” 李承乾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一百人,这一百人主要就是帮助伤患回长安的。 众将士淋着雨离开营地,热闹的营地突然一下又变得空旷起来,李晦没走,他不知道在哪里搞了根竹竿一个人带着斗笠跑到河下游去钓鱼了。 天黑的时候他回来了,浑身湿透,冻的直打哆嗦,鱼篓空无一物。 颜白也结束了一天的文言文学习,看着蹲在那里喝热汤的李晦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走了,原来你是想钓鱼啊!” 李晦笑了笑:“家里给请了三个先生,一天到晚都是讲讲讲,都是学学学,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好好的玩几天,我心有不甘啊!” 颜白翻了翻鱼篓:“你这钓了半天空无一物,还挺开心?有什么意思啊!” 李晦喝了一大口热汤,抬起头:“颜白我给你说,我以前说过跟你一样的话,那时候年轻气盛为了证明这玩意没有意思,现在……不说了,我去揉个面团。对了,我警告你啊,这玩意别碰,一碰就再也上不了岸。” 说罢,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找厨子要面去了。 “钓鱼这么好玩?还能上瘾?” 颜善闻言轻轻咳嗽几声:“有啥意思,上次看老祖宗钓鱼看了一天,也没有觉得有啥意思!” 颜白:????? 你蹲在那看人钓了一天的鱼说没意思? 第25章 野菜盒子 九月的雨下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到处都是泥泞,九尾就变得懒散起来,只要颜白开始学习,它就会跑到颜白的怀里打盹,撵都撵不走。 好不容搭起来的棚子也在连绵不断的雨水的浇灌下开始漏雨。 没有办法的颜白只能拉着尉迟宝琳和李晦去砍树枝,然后不断的去给棚子上面盖树叶子,好不容易整到不漏雨了,可是棚子上面的树枝又太多了,压得棚子有些摇摇欲坠。 颜白等人又只能忙碌起来,开始加固棚子,等把棚子的四周加固,雨水却又慢慢的停了下来,这感觉真是让颜白悲喜交加,感觉自己就是老天爷手底下的一个小小玩具。 雨才小点,李晦领着鱼篓又去了不远处的泾河,连续几日的雨导致河水暴涨又浑浊,真不知道这个样子怎么能钓的上来。 别被水冲走了,然后算个失踪人口。 大牛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伤口外围结的痂也在慢慢的掉落,再过几日他就能继续生龙活虎了,他现在代替颜白,如今巡夜守夜的是他,给手脚不便的伤患换屎尿盆的也是他,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被人服侍半个月了,现在也该自己出把力了。 关中的汉子就是重情义,说的少,做的多,也不喜欢显摆。 伤患营的露天灶台,颜白挽着袖子正在忙活,颜善拿着菜刀正在邦邦的切着野葱,都说君子不下厨,颜善的手法看起来不像个新手。 颜白觉得颜善一定是一个会生活的人,常言不是说会做饭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么? “雨停了咱们就走,家里的人已经收到信了,关于竹简的事情老祖宗的意思说别太搁在心上,简单的说来只是你想的简单了,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颜白停下和面的手,和颜善对视:“很讨厌你这种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一群人一起去玩耍,其中的一个人被别人挑唆着去偷祖物品,这件事如果说这群半大的孩子不懂事,难不成家里的大人也不懂事? 我和宝琳聊了,和程怀默聊了,也和李晦聊了,当时的事情发生的太奇怪了,也太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威算账。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既然都在玩心眼,那就比比谁的心眼子多。” 颜白低着头继续和面,轻笑着继续说道:“既然当作我是颜白,那么就没有必要规劝我要学会放弃,这件事已经成了我喉咙的一根刺,不拔掉它我怎么能安心的去当我的二世祖。” 这就是颜白的坚持,既然选择了认祖归宗,那就好好的做个人,上辈子不懂事,做什么非要跟亲人反着来,这一世怎敢让爱自己的人失望啊。 “可是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如果不愿意赎回,对咱们家来说也是于事无补,不是么?你这么搁在心里不愿放开,对你来说不算是一件好事情。” 颜善觉得颜白他纠结于这件事,既然家里老人都说了不想再提,为什么非要自己揪着自己不愿意放开。 颜白摇了摇头:“我都要决定重新当个人了,那我就必须给自己一个交待,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力求个心安吧!” 尉迟宝琳忙活完自己的事情后立刻就去帮忙做饭,今天全营三百多号人全部都要吃一个叫做野菜盒子的吃食,听颜白说好吃的能把舌头咬掉,尉迟宝琳很是期待,期待这个能把舌头咬掉的吃食。 一盆盆野菜洗净切得细碎,混着野猪肉,蛇肉,兔子肉,狼肉,青蛙肉,整个馅就是一个大杂烩,这是整个营地筹集了五天才筹集到的食材,肉食的主力贡献者就是在颜白肩膀上打盹的九尾。 这么乱糟糟的伙食搭配没有一个人说不是,有肉吃就不错了,谁要是敢挑食,立马就有一个嘴巴子过去给你嘴扇歪,在颜白的带领下众人开始包野菜盒子。 有了颜白打样,很快大伙就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做,从小就是吃面长大的,这个手艺活对营地的所有人来说都不难,很快,一个自发的流水线就快速的形成,擀皮的擀皮,剁馅的剁馅,包盒子的包盒子。 原本的打样人成了被嫌弃的人,因为颜白包的盒子太丑,不但丑,轻轻一碰还会露馅,用大牛的话来说颜校尉这是在糟蹋上好的麦面,在众人一致的劝说下,颜白只好站到一边看着众人忙活。 几百个盒子整整齐齐的摆到一起,看着蔚为壮观。 因为人很多,军营中虽然有三口大锅,但锅底很厚,所以在军中所有人吃的东西都是以炖煮为主,很显然,用这几口大黑锅做野菜盒子明显是不合理的,搞到天亮说不定还有一半人没有吃上。 别无他法,颜白只能另辟蹊径。 雨棚子底下早挖一条小沟,沟里面堆满了木棍干柴,在沟的左右两边摆了一排石头,火焰升起,石头被加热,五个小童快速的拿着野菜盒子放在石头上,这个时候众人也慢慢的堆积过来,按照秩序做好,一边加木柴,一边翻着石头上的野菜盒子。 很快,香味就开始弥漫出来,由于这里的习惯是一天只吃两顿饭,所以当香味出来的那一刻,没有人不觉得饿的,就连颜白也在不停的吞着口水。 肉的味道是多么的诱人啊! “翻勤快些,别搞糊了,糊了就不那么好吃了!”颜白一边拨蒜一边吆喝,眼睛却从没有离开面前石头上的盒子。 所有人都一样,谁也没法笑话谁,这个吃法虽然极其的简陋不卫生,但是在香味的弥漫下,谁还管卫生不卫生,能填饱肚子再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野菜盒子已经变得焦黄,边缘有油花渗出,颜白深吸一口气,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哎呦,差不多了,可以吃了。” 朝着野菜盒子猛吹几口气,然后大大的咬上一口,肉汁鲜美,盒子焦脆,再往嘴里丢一瓣蒜,哎呦,老天爷,这感觉真是幸福的让人忍不住发出呻吟,众人早都等不及了,学着颜白的样子猛咬一口,虽然被烫的面容扭曲,但霎那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绽放出明亮的光芒。 营地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耳边只能听见众人吧唧嘴巴的声音,满意的呻吟声,风卷残云,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大大的野菜盒子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意犹未尽,又赶紧拿出一个,放到面前滚烫的石头上开始第二轮的烘烤。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大家都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急躁,众人或坐或躺,回味着刚才的美味,大声的聊着有趣的事情。 “美味啊,这才是美味啊,这都大半辈子,在这雨天吃上这样的美味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校尉,这次回去后我让我家婆姨也学着做,然后去城门口售卖,你觉得是不是一个好的营生?” “只要做的干净,价格合适,味道美味,咋不是一个好的营生。不过,狗子,这野菜盒子是咱校尉的东西,你这么据为己有不合适吧?” 颜白闻言摆摆手:“大牛你看你这话说的,蛮横了啊! 咱们相处快一个月了吧,虽没有跟诸位上阵杀敌,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算是半个兄弟吧,这点东西算个屁,大家要是觉得合适拿去用,啥我的东西你的东西,见外了啊!”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这份自然而然的情谊比什么都重要。 第26章 回家 天将黑的时候雨停了,天边一抹耀眼的红把半个天空照得红彤彤的。 颜白随意的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喃喃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说罢,颜白突然大喊道:“全军准备,现在开始收拾东西,明日四更生火做饭,吃饱喝足,我们五更天还得回长安。” 这一刻,颜白的模样有些狰狞。 整个伤患营能动的全部都行动起来了,别看伤患营很简陋,等收拾起来杂七杂八的一大堆,破烂的兵器,破烂的披甲,一大群的马匹,还有几百个突厥人的脑袋骨,好在当初留下的粮食吃了一大半,不然这一趟真是要人命。 该捆绑的捆绑,该烧掉的就烧掉,忙活了半宿一切总算准备好了,看着一排排铺着野草的三轮鸡公车,颜白看着它们的木头轮子总觉这些玩意在路上可能随时抛锚。 四更鼓响,全员吃早饭,五更鼓响,全员出发。 走出营门,看着原本整齐的营地变得乱糟糟的,颜白的心突然有了怯意,就像要外出的打工人,看着身后的家,总觉得是那么的不舍。 颜白狠心的挥了挥手,冲着身后的营地笑道:“谢谢你,如果我在长安待的不愉快了,我会回来在这里盖个草庐,希望你别嫌弃,再见!” 尉迟宝琳闻言忍不住打个哆嗦,瞪着大眼警惕的扫视着四周:“颜白,你在跟谁说话,谁还没走?” 颜善看着颜白落寞的模样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老祖宗还等着你呢!” 翻身上马,伤患营开始朝着六十里外的长安出发。 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众人到达泾阳县,泾阳县原本是个有着近万人的大县,自从突厥人来了一趟后,烧杀抢掠,临走的时候来掳走了一大批精壮,如今整个县城里十室九空,荒凉如同鬼域。 如今县衙的官吏正在重新统计人口,要重新分配田地。 大牛在这里和众人分别,他是武功县的县尉,如今突厥人退走,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也要回去继续做好自己的县尉工作,泾阳县都这般模样,不远处的武功县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走到颜白和尉迟宝琳身前,俯身跪下,朝着二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尉迟校尉,颜校尉牛大胆在这里就要跟二位分别了。” 尉迟宝琳淡淡的哼了一声:“去吧,你这次策勋三转,死里逃生,回去把手里的工作交接好,找个靠谱的兄弟接你的班,也不恭喜你了,等着新的任命下来吧!” 大牛拱拱手,随后又看向了颜白。 颜白笑了笑,走过去把大牛搀起:“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回去好好找个婆娘,把亲一结,有了娃后来找我,到时候我给他起一个又好听又响亮又纳福的好名字。” 大牛点了点头,朝着二人拱拱手,然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短暂的休息片刻,众人再度出发。 雨后的九月转眼就没有了燥热,温度适宜,让人觉得正好,越是靠近长安道路也越好走,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入眼望去,看不到机场,看不到高楼大厦,看不到高速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 四周除了稀稀落落的屋舍,就只剩原野和疯长的野草。 当看到远处那如同巨龙横卧在大地上的城墙时,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笑脸,离家数月,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家的模样,也终于离家越来越近了。 颜白呆呆的看着远处的那一座城,脑海中乱成一片,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块砖头,想要找人倾诉,想要大声呼喊,可话到嘴边却呐呐无声,只剩下一声哽咽在喉咙盘旋,多日以来的担忧顷刻消散。 唯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 颜家早间就开始忙碌了,今日虽不是特殊的日子,但全家都在忙着祭祖的事宜,因为颜白要回来了,颜家大房唯一的血脉颜白要归家了。 颜之善老祖宗天没亮都起来了,他一个人蜷缩在胡凳上呆呆地看着大门口。 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颜育德四兄弟也向朝廷告了假,作为颜白的兄长,他们今日也要陪着爷爷一起来迎接颜白的回归。 颜之善一个人坐到中午,温度一下热了起来,在门房哑叔的帮助下,他又把胡凳挪到院子边的石榴树下,看着满树硕果累累的大石榴,他招了招手。 颜师古快步走了过来:“阿翁您有何吩咐?” 颜之善指了指头顶的石榴:“熟了,都摘了吧,大家都吃点!” 颜师古明白,转身就去叫人了,这颗石榴树上结的石榴是颜白最喜欢,前几日下雨的时候阿翁一直在看,时不时的唉声叹气,所有人都明白,老爷子是怕雨太大把石榴打下来,怕到时候颜白回来吃不到新鲜的。 “小礼?” “孙儿在呢!” 颜之善歪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孙,咧嘴笑了笑:“小院都收拾妥帖了吧!” “回阿翁的话,里里外外全部都打扫了三遍,您就放心吧!”颜勤礼看阿翁精神不是很好,小声道:“阿翁,要不我扶您回房休息会儿,现在才晌午,我估摸着小弟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 颜之善摆摆手:“这哪里睡的着,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说罢,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你们兄弟几个都满头白发,唉,我这老不死咋还活着呦!” 颜勤礼大惊:“阿翁您说的是什么话,您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满长安城哪有不羡慕你的,都夸您有福气呢,夸您是寿星呢!颜白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最听您的话,他要知道您又说这胡话,回来不吵死我们这几个做兄长的! 五郎今年十五了吧,这次回来你得好好的给他把把关,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也是时候找个小娘子了,到时候要几个胖娃娃,天天吵你。” 颜之善闻言咧嘴笑了笑:“你这当兄长的没替你弟弟物色几个?” “裴家倒是有这个心思,跟我说过一两回,我没看上他们家。” 颜之善轻轻哼了声:“是给颜白相,女孩是来咱们家过日子,你看别人家作甚?裴寂这孩子和刘文静曾在我身边听过课,文静的死虽然和裴寂有关,但也不能全部怪他,当时他也是身不由己,你也在朝廷做过官,那里面的弯弯道道你还不明白?” “那我去给给裴寂通个气?” 颜之善扭过头呸了一声:“通个屁的气,你要是去通气了,裴家不得把这个事说出去?最后万一事不成,咱们家还咋做人?裴家咋做人?” “那阿翁您的意思是?” 颜之善微微笑了笑:“反正我都是老不死的,我改天自己去看看!” 见阿翁愁眉舒展开来,颜勤礼心情也不由的好了起来,轻轻招了招手,一老仆慢慢的走来,一碗夹着菜叶的疙瘩汤到了颜勤礼手上,他轻轻舀起一勺,吹了吹:“阿翁吃点吧,一会咱们还得去城门口呢!” 第27章 归家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颜白牵着马站在灞桥上,少年英气,马儿神骏,看着不远处和记忆中不一样的城墙,迎接的人群就在前方,可颜白也胆怯的不敢向前,是近乡情更怯,还是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九尾坐在颜白的肩膀上,用头不断蹭着颜白,它似乎和颜白心意相通,它在安慰着这个心神不宁的主人。 颜善没有催促颜白往前走,听着颜白刚才念叨的半句诗,转过头,看着天边的残阳觉得很应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这是哪位的大作,摇了摇头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这难不成是颜白自己的见景生情所得? 难不成自己的这个叔叔这些年一直都是装的? “那一伙人当头的那个就是李威吧!”颜白看着灞桥那头一群仿佛屁股上有刺上蹿下跳年轻小伙子努了努嘴巴:“这咋想的的,穿的五颜六色,搞的他娘的跟个杀马特似的。” 颜善抬起头介绍道:“当头的那个就是李威,他右边的是长安县主薄刘辉之子刘让,左边的那个是大理寺同平章事陈留之子陈林,再往后的认不出,有些面熟认不出名字,多是家里没名堂的庶子。” 颜白自嘲的笑了笑:“倒也够义气,这么老远来接我,你说我一会儿是笑脸相迎呢,还是装作不认识?” 颜善嘿嘿一笑:“你是长辈,你说的算。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先过去,我看见了老祖宗,看见了我家老爷子,看见二叔三叔,再拖一会就很无礼了,你是没事,我过去他们肯定拿大脚踹我!” 尉迟宝琳打马走来:“你一会儿回家,我去兵部交接军令!”说罢朝着颜白挤眉弄眼道:“你看,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颜白看了一眼尉迟宝琳,拱拱手,然后翻身上马。 尉迟宝琳双腿猛地一夹座下战马,大声喝道:“卸甲,归营!” 这是伤患营最后的一道军令,随着这道军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挺起胸脯,手里的长刀短剑全部汇聚到一辆马车上,然后跟着队伍最前面的两匹战马缓缓的踏上灞桥。 颜白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所有人,看到最后一车的罐子莫名觉得呼吸困难,走的时候完好无损,归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满身伤痕,最后的一辆马车上还有整整二百罐子的骨灰,不知道为什么,颜白突然想起了龙文章的那句话: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跨过灞桥,长安城的城墙一下子就变得高大起来,四周低矮的屋舍衬托着它格外的巨大,黑魆魆的横在众人面前,绵延数十里一眼看不到头,对比之下那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心生敬畏。 城门口聚集了很多很多人,有看热闹的,也有来迎接归家的亲人的,眼尖的看到自己要等人,大声的喊着名字挥舞着手臂,那欣喜的尖叫声直冲云霄,那些没有看到自己要等的人,他们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起来,哽咽着,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 凄凉且无助的从前跑到尾,然后像失了魂一样呆呆的坐在地上,片刻后又起身擦干眼泪,拖着无力的身子,坚强的跟着队伍前行。 尉迟宝琳故意放缓放缓了速度,这个时候所有人做的最多的只能是挥手,喊话,回答,只有到军营中交了军令,领了功勋,画了押,喝了回家酒,他们才可以和家人团聚,这既是荣耀,又是煎熬。 颜师古远远的就看到骑在马上的颜白,低下头轻声道:“老祖宗,颜白回来了!”胡凳上的老爷子浑身猛地一抖,睁开浑浊的双眼被家里几个小小孙搀扶着站起身。 马蹄声轰轰响,伤患营缓缓走来,颜白看到城门口那个被人搀扶着的老人,一老一少四目相接,这一切千年的血脉发生共鸣,激荡着翻滚不休,成丝成片,然后汇聚成一条血脉的汪洋大河,这一刻没有了焦虑,也没有了犹豫,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天注定一样。 因为,那浑浊双眼蕴含的关爱是那么的清澈坚定,是那么的迫切且又满含着让人心疼的小心翼翼。 颜白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跪倒在地连着磕了三个头:“阿翁,颜白知错了,孙子回来了!” 老爷子伸出手搭在颜白的脑袋上,轻轻了拍了拍,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道:“知错就好,知错就好。”说着他突然从袖笼拿出一个红彤彤的石榴,咧嘴笑了笑:“石榴熟了,我也等到了!” 颜白握着石榴,轻轻一用劲,宝石般的果肉散落手心,捻起一个轻轻喂到阿翁嘴里,然后又拿起一颗放到自己嘴里,轻轻一抿,果汁微酸甘甜,抬起头,泪如雨下。 转过头,颜白再次俯身下拜:“几位兄长,弟弟让你们担心了!” 颜师古等人见颜白身上过往的戾气全部消散,如脱胎换骨般彬彬有礼,整个人给人感觉是由内而外的清澈透亮,笑着点了点头:“回家吧,也该让祖宗看看!” 颜白歉意的朝着尉迟宝琳拱拱手,尉迟宝琳笑着做了个鬼脸:“安顿好去我家,说好的要一醉方休!” “好,一言为定!” 伤患营众兄弟笑着跟颜白挥手告别,一炷香之后,城门口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 这是,一道刺耳且夸张的声音充斥耳际:“颜白兄,多日不见,今日终于归来,可是让兄长几个好生挂念啊!” “就是,就是,威哥一天来看三回,今日知道你回来一大早就来等着,这份情谊你不请我们吃个酒?” “就是就是,天色还早,颜白兄要不做个东,要不一会儿我们老地方见?” …… 颜白看着阿翁有些僵硬的脸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转身笑道:“哎呀,几位兄长真是够意思,这样吧,你看我这也走一天了,人困马乏,明日小弟做东,地方你们挑,我们不醉不归好不好!” 李威笑着拍了拍手:“对嘛,这才是好兄弟。”说着朝着颜家肤浅的拱拱手:“那就明日吧,我到时候叫小五来叫你哦!走啦!” 几个人怪笑着上马,然后扬长而去。 城门这里彻底的安静下来,颜白转身主动搀起了阿翁的手,看着阿翁满眼的不放心,轻声道:“孙子不再是傻瓜了!” 一老一少仿佛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一个笑声畅怀,一个笑声释意。 第28章 家里的人 家,并没有颜白想的那么富丽堂皇,也没有颜白想的那么比屋连甍,更没有奴仆成群。 有的是一个很大的院落,院落是由七八间小院组合在一起,而小院之间被齐腰高的土胚墙隔开,小院子的布局也是廊院式格局,就是房子的建筑主体在正中间,周围都是被廊亭围合,或是被东西南北院围合。 再远处就有四五米高的坊墙,每道墙上都有一个大门,这样的话每个坊就跟后世的小区一样能够相通,坊的四个角有角楼,整体的一个风格主打的就是简洁明快,进来的时候颜白发现还有几个拿着木矛的大爷在巡逻,这点倒跟后世不谋而合。 不过很明显,大唐的这几个大爷应该厉害一些,这些人可都是府兵且都杀过人的。 家里也有几个老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叔,一个厨娘,还有两个负责打扫院落和清洗衣服的小姑娘。 颜白听着几个白须兄长的絮絮叨叨,这份情感熟悉又陌生,好在姓颜,好在脸皮够厚,也不知道后世小说里那些穿越者是如何做到心安理得,后世的过往和亲人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忘记了? 心里纠结的厉害,想了想也就释然了,既然自己是颜白,那就顺从命运的安排,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既然曾有一个颜白让颜家人觉得失望透顶,那自己这个颜白就要好好做人弥补亏欠,过去未来归于一身,那就从新开始吧! 九尾知道是到了家,从颜白的肩膀上跳下来后就大摇大摆的找个舒服位置,嗅了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下,伸着舌头很有调理的开始整理毛发,战马似乎不喜欢这不大不小的院子,有些焦躁,频繁的打着响鼻。 一个肥壮的大汉看见颜白大哭着就从柴房冲了出来,跑到颜白身前然后突然就跪倒在地,抱着颜白的大腿嚎啕大哭,嘴里不停的呼喊着大郎大郎!看着这跪在地上脑袋都能触到自己下巴的大肥,颜白手足无措间又有些哭笑不得。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这人应该就是颜善所说的大肥,小时候为了救落水的颜白,导致了着凉,后又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心智永远停留在七八岁,一个很单纯又很可怜的人,这些年一直在颜白那个小院负责看门和打扫卫生。 “起来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哭个啥!” 大肥很听话的站起身,然后很自然的站到颜白身后,伸着手比量了下他和战马的高度,然后嘟嘟囔囔的自己跟自己说着话,这时候中间屋舍的大门打开了,颜家老祖宗坐在正门口,几位兄长也紧随其后的站到老祖宗的身后。 一个和尚从旁边走了过来,围着颜白一边洒水一边念念有词,盏茶功夫之后把一根红绳套在了颜白的手腕上,老和尚躬身告退,这时候颜师古放声高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 这时候,颜家长辈突然朝着颜白弯腰拱手行礼。 于此同时家里的所有仆役以及辈分比颜白低的晚辈齐齐跪地磕头,家里子嗣获胜而归,称为“凯旋”,家里众人要大礼参拜,口诵:为国征战,劳苦功高,这是地方的规矩,更是颜家的家规。 礼毕,众人开始过来给颜白卸甲,牵马的牵马,脱盔甲的脱盔甲,几个嫂嫂也走来开始给颜白梳头挽发,一身戎装的颜白很快就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 随后,颜白就被人拉着去洗漱,颜善也是如此,他说这是去霉运和煞气。 才钻到水里,还没喘口气,大肥搀着老爷子就走了进来,老爷子围着浴桶转了一圈,见颜白浑身没有伤痕轻轻松了口气,:“小白,这次苦头吃够了没?” “唉!”颜白叹了口气:“吃苦肯定是吃够了,如果还有下次打死也不去了,吃不好,睡不好,还得遭蚊虫叮咬,就连洗澡也只能是凉水澡,还是家里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洗澡都是热水,想想都感觉像是在梦中一样。” 颜白的话说得俏皮,老爷子闻言咧嘴发出小声,宠溺的轻轻敲了敲颜白的脑袋:“你知道就好,不过这次出去能迷途知返,算起来这苦不算白吃,这也累了好几个月了,这次回来后就好好休息,好好的去当你的县尉。” “阿翁,能不能给陛下说下把这什么县尉收回去,感觉做不来啊!” 老爷子闻言冷哼一声:“赏赐的马你都骑了,官衣官印都送来了,这时候要不做了,要说,你自己去找陛下说去,我年纪大走不动路。” 颜白狠狠地搓了搓脸,发出一声长叹,虽然已经从大牛那里打听了县尉是做什么的,可那都是纸上谈兵,不是说了么,一切要从实际出发,自己到现在却是一头雾水,仅仅知道是要维护好治安。 老爷子宠溺地看了颜白一眼,轻声道:“你从小立志学武,如今求仁得仁,岂不是正好么?” “哎呀,人总是会变的,我如今就是想跟在您老人家身边混吃等死!” 老爷子眼神复杂了看这颜白,突然哈哈一笑:“别愁了,陛下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认真学就是了,天子脚下,万年县尉一职是个好职位,正好我还没死,遇到难事就回家,我给你挡着。” 颜白放下了心,嘿嘿一笑:“那我就多学着,准点应卯,准时散值,还有工钱,舒服!” 老子听着颜白嘴里的这些胡言乱语,笑着揪了揪颜白的耳朵,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说道:“明日你去跟李威那小子喝酒把小七带上吧,这些日子你不在家,她天天念叨。” 颜白知道老爷子的担忧,回道:“好。”想了想又补充道:“阿翁放心,明日我绝对不会喝多,过往的一切虽说已经过去,但是也应该做个了结。” 老爷子望着眼前熟悉的孙子,忽然笑了,笑容是那么地灿烂,是那么地如释重负。 颜白洗完澡后就准备去祭祖,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不知道颜家的老祖宗看到自己这个西贝货会不会降下神雷劈死自己,颤颤惊惊地磕头上香,然后看着跳跃的火苗,颜白心里越来越踏实。 嗯,没错,火苗跳得很欢悦,看得出来老祖宗们都很开心。 晚宴开始,从军营走完流程的五个小药童也到了颜家,老爷子很开心,说家里又添了几副碗筷,这是兴旺的好兆头,到吃饭的时候颜白才知道原来在唐朝桌子和椅子还不流行,大家的习惯还是以跪坐为主。 吃饭的时候就像电视里的汉朝那样,一个人一个长案。 颜家的子孙辈很多,从案桌个数都能看得出来,大厅正对门的中间是主人位,坐着的是颜家的老爷子,以他为中心,其余晚辈按照辈分一个人一个案桌分坐两边,儿子辈的有一人,颜游秦封爵临沂,如今在那边开枝散叶。 孙子辈的原有六人,夭折一人,颜师古为大哥,二弟颜相时;三弟颜勤礼,四弟颜育德;其中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为弘文、崇贤两馆学士,校定经史,老四颜育德,为太子通事舍人,于司经校定经史。 颜白排在老五,为万年县校尉。 重孙辈的就多一些,足足七人,这其中颜善最大,小七最小,颜育德的女儿,今年刚五岁,如今正在颜白怀里搂住九尾撒欢。 除了小七年龄小可以不用安排,其余的颜家子孙都按照辈分年龄依次坐好,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宴席开始,老爷子举杯,众人这才放松并欢乐起来,一同举杯庆祝颜白的荣耀归来。 第29章 自酿酒的威力 唐朝的酒很好喝,粮食酒,味道像过度发酵的米酒,但是比米酒要涩一些,酒味也更浓一些,主体还是以甜味为主,颜白一口气干了一大碗而不改色,这喝法要是在后世那铁定立马就躺桌子底下去了。 怪不得李白会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颜白觉得真拿酒杯喝酒自己也能喝个好几百杯酒。 颜白只记得和几个兄长喝酒,晚辈敬酒也是来者不拒,可是颜白忘记了不要相信自酿酒这个血淋淋的教训,不知道是这一刻还是下一刻,颜白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睡意也越来越汹涌,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喝的都是自酿酒。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脑海里面熟悉的记忆再度出现,依稀记得去孝感出差,酒桌上乙方拎着一大桶用矿泉水瓶子装着的米酒,凉菜才上,众人举杯连喝三碗,那味道也是很甜,也是很好喝,就跟甜甜的饮料一样。 可是三碗过后,热菜还没上来,颜白已经不行了,觉得这次要完蛋了。 过往的一切又再一次上演,肚子还没吃饱,颜白又躺下去了。 看着趴在案子上呼呼大睡的颜白,老爷子挥挥手,大肥跑了进来,背着颜白就走了。 “唉!”老爷子叹了口气:“这几个月受苦了,喝个酒都狼吞虎咽的,造孽的呦!” 一觉到天明,颜白只觉得从未睡的这么舒服过,可等到一抬头,那脑子就像缩水了一样,在脑壳里面来回晃荡,刚才还觉得舒服的颜白,现在又开始了一声声的哎呦,片刻之后厨娘敲门,房门打开一碗熬的开花的大米粥就出现在床头。 已经在军营习惯药童服侍的颜白毫不犹豫的端起白粥一饮而下,肚子里有了东西,精神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脑袋里撕裂的疼痛感瞬间缓解了不少。 穿好衣衫,推开房门,耀眼的阳光和郎朗的读书声扑面而来:“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想了半天颜白才想起来这应该是《劝学》,在后世学过,也背过,到现在依稀有些印象,但要背却背不出来,站到院子伸着头看了看,原来是颜善带着一群小辈在石榴树下读书。 这场景令颜白汗颜,都是八九岁的孩子,就连小七也坐在那里跟着兄长姐姐们打着哈哈。 老爷子昨日有些累了,今日精神有些不好,颜白没敢去打扰,四位兄长一大早就走了,颜善说他们昨日请了假,今日要赶紧去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处理,晚间可能回也可能不回,具体还得看结果。 因为十月的大朝会要来了,要封太子,定百官官职功勋,事情堆成山了。 当日头来到头顶,老爷子身子才舒服些,在哑叔的服侍下,来到石榴树下纳凉,别看日头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可对马上就一百岁的老人来说这温度刚好合适,人老了就惧冷,少年人可能会觉得有些燥热。 陪着老爷子说了会儿话,敲门声响起,老爷子的眉头也微微的皱起:“怕是李艺家的那小子来找你了吧!” 颜白瞬间来了精神。 哑叔开门,门外站着一小厮,立在台阶下,弯着腰,递出一张帖子,笑道:“我家大郎请颜公子去欢聚楼吃酒!” 大门重重的关上,小厮直起了腰,呸了一口,然后跑着离开。 帖子颜白看都没看,直接撕的稀碎,然后朝着不远处正在抠墙皮上青苔的小五喊道:“小五,去把我的马槊拿来。” 老爷子挑了挑眉,打趣道:“怎么?去了军营一趟,这游侠气咋越来越重?” 颜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想着去干个啥,在军营里呆习惯了,军规是器不离身,久而久之就喜欢上了,现在走到哪里都必须拿着家伙事,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老爷子挥挥手:“去吧,早去早回。小七,跟你五叔上街喽!” 颜白牵着马,小七趴在马背上,大肥在另一侧,他粗大的手掌轻轻的握着小七的胳膊,三人一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颜家。 “老祖宗,您该劝劝小叔的,今日就不该让他出门!”颜善剥着石榴籽,心神不宁道。 “咋咧,你觉得你小叔会旧态复萌?” “不是!”颜善使劲的摇了摇头:“我怕小叔他会把李威打死。” 老爷子猛地一拍大腿:“哎呦额滴神,我说他出门咋还想着拿马槊呢,你快跟上,看着点,别让他犯傻,一册破书搭上命不值得,李家蹦跶不了多久。” ……… 骑马游长安这是多么美好的梦,可现实却给了颜白一棒槌,打的颜白金星直冒,以朱雀街为中轴线除了这条街是铺着地砖外,其余的周边街道都是黄沙铺面。而且人也不多,商贩也不多,最可气的是那些丰腴的美女也没有。 反倒是,牵着马好奇宝宝状的颜白成了稀罕物。 走到了靖善坊颜白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欢聚楼是在哪个坊?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是在长安县还是在在万年县? 拦住一个步履匆匆的行人,问了一下这才知道,欢聚楼位于东市边,紧挨着政道坊,最近的路线其实是从曲池坊出来直走,连弯儿都不用拐就能看到,谁曾想自己竟然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再一想,颜白又觉得释然了,反正去了也不是真的喝酒,就是想了解下李威的脾性,看一下下什么菜碟,错了也就错了吧。 颜白是将错就错,可颜善就可怜了,他直接打马到东市,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颜白,要不是他看到了李威等人的身影,他还真的以为这几个人喝酒又换了地方。 此刻李威等人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心头直冒火,这都多久了,就算走也走来了,可这颜白却迟迟未到。 刘让恼怒的猛拍桌子:“这颜白莫不是脑子犯了混,故意消遣我们的吧!” “诶!”李威气定神闲的挥挥手:“不会的,他这个人虽然没脑子,但是却骄傲的紧,只要话传到了,那他今日绝对会到。” 陈林冷哼一声:“这让人等的好焦急!” 李威笑了笑,突然喃喃道:“昨日他骑着的那匹马很是神骏,我很喜欢。” 刘让眼珠咕噜一转:“室韦人养的战马,真正的异种,非突厥人那里的草原马可比,在如今长安城内除了宫内有,市面上千金难寻。”说着他突然伸过脑袋轻声道:“威兄看上了?” 李威含蓄的点了点头。 陈林这时候凑过脑袋:“要不跟上次一样再做个局?” 李威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道:“十月大朝会,我阿耶开府仪同三司,位比三公,到时候会有许多位置空缺需要填补,二位有没有兴趣?” 刘让陈林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齐声道:“那匹马只能配的上威兄。” “你说陛下会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他老人家赏赐的圣物,万一怪罪下来?……” 刘让哪里不懂李威的意思,笑道:“不偷不抢,愿赌服输,就算陛下追问,那怪罪下来也是颜白有负圣恩,关我们几个何事?” “哈哈哈!” 三人相视一笑,得意至极。 第30章 四个人的赌局 “来了!” 李威在二楼的窗户看见三人一马正朝着这里缓缓走来,刘让和陈林二人闻声挤过脑袋一瞅,刘让骂道:“狗日的,有马不骑牵着走,这小子故意的吧,害老子等了这么久!” 陈林拍了拍刘让:“诶,该笑还得笑,表面功夫要做好!”说罢拍拍手:“店家,把你这店里最好的酒,最好的饭菜都给小郡王呈上来!还有,那个平康坊的夏荷,冬雪,春花也给叫来,快去,快去!” “得嘞!” 小二一声吆喝,急匆匆的下楼去准备了。 颜善也看到了颜白,他仰头看了一眼酒楼,脸上露出一抹期待的神色。 颜白揉着发酸的腿:“哎呦,额滴神啊,这长安比后世大多了,要命,可真要命,回去一定得雇个车,不然这腿得废了。” “小叔,咱们一会儿得去吃酒么?” 颜白刮了刮小七的小鼻子,爱怜道:“你一会儿吃菜就行,可不敢吃酒,吃酒会伤脑子的。” “嗯,听小叔的,我一会儿只吃菜。”她朝颜白笑了笑:“我也不说话!” 颜白走到酒楼前,李威三人似乎已经等候许久,见到颜白,三人一起迎了过来,李威自持身份笑着点了点头,刘让自认和颜白很熟,埋怨道:“小白你也真是的,小郡王和我们两个可是白白等了你半日,一会儿你得自罚三杯。” “三杯哪能够,我们是三个人等,一人三杯,那得九杯!” 颜白歉意的拱拱手:“哎呀,三位兄弟就别打趣我了,你们又是不知道,我家里人管的严,加上最近才回来,更是盯得紧。这不……”颜白指了指小七:“这小跟班说什么也得跟着,这才耗了时间,要不我早就来了!” 李威好奇的瞅了颜白一眼,他觉得颜白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估摸着好像,应该是胆子大了些,以前说话没有这么大声,也没有这么干脆。 这时,刘让上来热情的挽着颜白的手:“走走,菜应该上齐了,酒香已经弥漫,姑娘随后就来,走走,别墨迹了!” 酒楼二楼靠窗,最好的位置,在一旁还有几桌,也都坐满了人。 五个人坐定,小饮几杯,至于三个人刚才说的罚酒,颜白没拒绝,也没立刻喝下,而是一直打太极的说稍后稍后。 三杯酒下肚,正是解乏,颜白只觉得双腿的酸痛立刻就好了大半,又是觥筹交错,举杯换盏,称兄道弟,眼前的颜白觉得过去和现在有些分不清,酒桌上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努力的想把一切区分,摇摇头却觉得两者交缠越深。 夹了一块鸡肉,味道只有咸味,很真实,也很美味,也不知道是刘让喝多了,还是这人酒品太差,他端着酒红着脸站起身:“来,这一杯咱们敬颜白兄弟军中归来。”酒还没喝下,手一抖一杯酒变成了半杯酒。 豪气的一饮而尽,朝着颜白露出杯底,示意他干了。 然后,陈林也站起身,端着酒一饮而尽道:“我也敬兄弟。”也豪气的一饮而尽,也朝着颜白露了露杯底。 颜白说着虚伪的话,赔了一杯。 这时候,刘让突然说道:“哎呀,这么喝不尽兴,要不咱们还是按照以前摇骰子的喝法,谁小谁喝?” “诶!”陈林摆摆手:“这么喝哪里尽兴,要不再加点啥?” 李威说话了:“也对,没意思!这样吧……”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颗大珍珠:“我来添个彩头,谁连胜三局,这颗南海珠谁就拿去!” “小郡王大气!”刘让吆喝一声:“那我也添点?”说罢就拍下一块红润的玉佩:“这是我祖传啊!” 祖传二字让颜白心里咯噔一下,他稍微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他娘的是个局吧,眼见如此,陈林也极为豪爽,从脖子上解下一块金锁,啪一下拍在桌子上,然后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颜白。 颜白歉意的摸了摸身子,尴尬道:“我这身无长物,要不我就不跟了,我看着你们玩,我陪酒?” 刘让脸色一板:“这咋成?你我四人皆是 兄弟,哪有看着的这个道理?莫不是生分了,跟兄弟见外了?” 颜白站起来拍了拍身子:“真不骗兄弟,出来的急,什么都没有带!” “呃?”陈林着思考了一下,突然拍了下桌子:“你是牵着马来的吗?这样,我们吃点亏,你就用那匹破马当赌注吧!” 颜白恍然,原来这个局的目的在这啊,这几个人也是真够贪心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拙劣的演技在后世当个群演都混不到八十一天,顶多当个尸体混个一小时十块,顺着陈林的话,颜白摇了摇头:“我那是破马,怎么能加进来让兄弟们吃亏,怎么能让家人吃亏?” “诶,都是兄弟,吃点亏怕啥,来来来,开始开始……” 颜白倔强的摇了摇头:“不成的,不能让兄弟们吃亏,兄弟如家人,不能让家人们吃亏啊!” 其余几桌,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不由的竖起了耳朵,眼睛也时不时的往这里瞟,更有甚者不断的摇着头。 刘让和陈林依旧不肯放弃,一直在劝说,颜白还是那句话,怼的二人火冒三丈,就在这时,刘让突然站起身,身后挑起小七的下巴,大声道:“既然你嫌你那笨马不值钱,我看这个丫头挺水灵,要不一块作为赌注,谁赢了拿回家当个丫鬟,嫌麻烦就卖到平康坊……” 小七脸被捏疼了,豆大般的泪珠滚滚而下。 刘让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颜白猛地一拍桌子,照着刘让的脸就是一拳:“刘让你他娘的找死是吧,这是我侄女!” 刘让的酒品是真的差,人也是没脑子,他捂着脸怒道:“颜白你狗日的敢打我?赌不起卖儿卖女的多得是,你的侄女算个屁,我赢了一样卖!” 颜白没说话,把小七搂在怀里:“小七不要怕,小七不要怕……”抱着小七下了楼,颜白把小七搁到大肥怀里:“大肥,门口等我,看好小七!”说罢,颜白走到黑马身边,从马鞍上抽出马槊。 第31章 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颜善看着颜白拎着马槊上楼,大惊失色:“不好!” 颜白已经冲到楼上,马槊指着刘让,平静道:“刘让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二楼已经乱套了,这么多人看着,刘让此时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尤其觉得颜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更觉得不能丢了面子,脖子一梗: “既然你嫌你那笨马不值钱,我看这个丫头挺水灵,要不一块作为赌注,谁赢了拿回家当个丫鬟,嫌麻烦就卖到平康坊,我说了,颜白你能奈我何?” 李威想劝解已经来不及了,这他娘的哪是小丫头,人家只颜家嫡系贵女,就算嫁给太子那也叫做下嫁,你刘让要把人家卖到平康坊? 这话是你能说的? 颜白冷笑一声,马槊斜着往前一递,刘让的大腿被刺了个通透:“辱我颜家贵女,我今日就杀了你!” “啊啊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整个酒楼喝酒的,打杂的,跑堂的都被这惨叫吓了一大跳,纷纷竖起耳朵,探起了脑袋。 此时,刘让的仆役也跑上楼看热闹,没曾想刚上来看到的热闹是自己家的大郎,看着满地血,立刻就大声喊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武侯在哪里,武侯在哪里,快来啊,有人在行凶……” 事发突然,这一嗓子的穿透力又格外的巨大,顿时附近所有听到声的人都围了过来看人闹,颜白拔出马槊,再度指着刘让:“来,有种再说一次?” 这时候有人说道:“小兄弟住手吧,你要杀了人你也跑不了,一命抵一命不划算,人家是主薄刘然之子,长安县的二把手。” 颜白冷笑一声,马槊变刺为拍,重重的一击打在刘让的嘴巴上,随后扑身上去就是拳打脚踢,打得不尽兴,颜白索性走了上去,照着刘让的大脸就是一拳又一拳。 这时候四五个武侯冲了上来,手拿棍棒指着颜白:“住手,住手!” 颜白站起身,解下腰间官印就扔了过去:“再喊几个人,堵住门口,问清楚目击者事实,签字画押之后再放行。” 说罢继续打。 打得心里舒服了,扭过头,看着李威和陈林,咧嘴一笑:“上次骗我家祖传竹简也是这么个法子吧,二位不觉得太天真了么,演技太拙劣了呢?” “愿赌服输!”陈林此刻底气不足。 颜白笑了笑,伸手从一旁候着的武侯手里拿回自己的官印,朝着二人晃了晃:“二位也是见证者,录个口供再走呗?”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武侯和不良人来到这里,颜白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在二楼的做个见证,如实说如实写,然后按个手印即可,至于后面是本县尉错了,还是浪荡子错了自然有人去分辨。” 说着,颜白扫了一眼众武侯和不良人,拱拱手笑道:“诸位兄弟辛苦,改日请大家吃酒。”众武侯和不良人赶紧弯腰,这以后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衙门已经接到吏部的安排了,没曾想今日会在这里见到颜县尉。 众人闻言,连称不敢,虽然颜白年幼,但官大啊。 颜白点了点头,朝着李威笑道:“威兄,别让兄弟难做啊!”说罢,他又朝着陈林咧嘴笑了笑了,嫌弃的看了一眼他的金锁:“一块破铜,换陛下赏赐的战马?猪脑子?” 李威脸色铁青,他突然明白,颜白变了,变得不好骗了,变得陌生了,变得让人胆寒了。 颜白下楼把小七架在脖子上,大摇大摆的走出酒楼,今日的收获还不错,总算出了一口气。 消息很快的就在长安城内发酵,万年县的县尉打了长安县主薄之子,打得很惨,不但大腿被插了一个大洞,好好的一张脸也打得面目全非,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按照目前的这个伤势,大家都说刘让那条腿可能保不住了。 长安城内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聚集到了刘府,把脉的把脉,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刘让的阿耶刘然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不理解,明明和自己儿子玩的很好的颜白会因为一句话,下这么重的手。 就在他还在想着该如何找回公道的时候,颜家人送来一封信,刘然赶紧拆开一看,信里包裹着一份见证者的口供,还有一份是颜家的。 把口供和颜家的信看完,刘然只觉得眼冒金星,整个人也变得摇摇欲坠,他没想到这个事情竟然这么大,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逆子啊,这个逆子啊,你该是有多大胆子竟然要把颜家的女儿卖到平康坊。 这件事就算告到陛下那里也是刘家输,因为颜家历经千年,这是一个每代都出人才的家族,祖先的志向,家族的规矩,后辈的培养,颜氏都做到了文人能做到的极致,千年不变,如果说君子能有个标准,那这个标准必定是颜家人。 人的名树的影,这样的一家子,陛下都执弟子礼,好端端的你去惹人家干嘛啊! 陛下都不敢惹啊! 就在刘然焦头烂额的时候,妻子刘陈氏冲了过来,躺在地上开始撒泼,说什么你一个堂堂长安主薄连为儿子讨公道的勇气都没有,说什么这家实在没有意思还不如死了算求,看着像乡野泼妇的妻子,刘然重重的叹了口气。 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够了!要死就走远点去死,是跳井也好是上吊也罢,你喜欢哪样就哪样。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省心的,儿子儿子要把人家女儿卖去平康坊,你你,又在这里胡搅蛮缠。 女孩的父亲是太子通舍人,你知道什么是通舍人吗?是专门记录太子言行入史,执掌东宫宿卫的的清贵官,非亲近人不可任,这孩子的大伯在大业十三年就开始跟着太上皇,咱们大唐建立后就被任命为中书舍人,掌机密,专典皇帝诏敕,如今更是中书侍郎。 讨公道讨公道,你都不知道这逆子做了什么事儿就喊着讨公道,你非得把我逼死才开心是吧,非得把全家逼死才开心是吧!” 刘陈氏立刻就停止撒泼,她怯怯的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呐呐的张张嘴想反驳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吞下,扭过头,一声又一声的抽噎,许久,才轻声道:“当家的,那你说咋办?孩子可生死不知呢!” 刘然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往肚子里吞了!” “老爷,我听刘三说,阿让当初是跟着燕郡王之子一起去的,要不你们去郡王府上探探郡王的意思?” 刘然叹了口气:“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刘然出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又回来了,刘陈氏赶紧迎了上来:“老爷,咋样?” “唉!”刘然叹了口气:“郡王抱恙,府上最近不见客人!” 第32章 做个摇摇椅 “身体抱恙?” 李二看着百骑司的密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真的有那么简单么?” 转过身,看着身后跪着的一个黑衣人:“说说那刘让伤的怎么样?” “大腿被马槊洞穿,整个脸也被打的皮开肉绽,按照大腿的伤,太医署说除非颜白亲自出手医治,否则这一辈就只能单腿走路了!” “颜白出手救治?查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嘛?” 黑衣百骑回道:“回陛下,据说是李威先看中了颜白的韦室马,于是刘让陈林设局,李刘陈三人押宝,颜白口称马不值钱不愿参加赌局,刘让怒,口称让颜白把颜舍人之女卖到平康坊,颜白大怒,遂暴打刘让。 所见者众多,事发时武侯和不良人皆到,颜白命他们等人如实录口供并签字,口供共有二十七份,口供无差,与百骑司所查一致。” 李二轻轻一笑:“上一次他们这么诓骗了颜家的竹简,这一次又想故技重施哄骗赏赐战马。 把颜七卖到平康坊?这刘让真是敢说,倒是这个颜白的变化令人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小子军中一趟多了几分决断和血性,倒是有些意思啊!” “衙门那边是不是也要按规矩让颜白走一趟?” 李二轻轻一笑,淡淡道:“衙门就不去了,那么多口供在那里,去了也是走个流程而已。 不过,颜家这么些年总算出来个与众不同的,既然这小子休沐的时候还惹出这些事端,我看也是不用休息了,年轻气盛的让人羡慕,去给他传话,两日后武德殿习武。” 黑衣露出诧异之色,随后躬身退下。 颜白回家后就开始睡觉,主要还是因为走了那么远的路走的太累了,一觉醒来又是一天,不得不说这日子过得真快啊。 九尾卧在床头舔毛,悠闲自得,床底下还有三只猫自顾着的玩着铺床的茅草,家里的书很多,格外的招老鼠,在没有便捷印刷术的唐朝,几乎每一本书都是手抄本。 用颜白的话说,那可是限定书籍。 为了防止家里的书被老鼠啃食,几位兄长的小院都养着一两只猫,久而久之,颜家这一块就成了猫咪的聚集地,现在已经有几十只猫了,每天白日它们就跟上学一样在墙头屋顶聚集,猫叫声此起彼伏。 见颜白醒了,九尾自然的就跳到了颜白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顶着颜白的脸蹭啊蹭。 老爷子很喜欢院子的石榴树,颜白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石榴树下打盹,就在颜白看着他的时候他也睁开了眼,招了招手示意颜白过来,然后吩咐厨娘去给颜白准备些吃的。 颜白搬着胡凳坐到老爷子身边,掰开一个石榴,一老一少,你一个我一个的吃着石榴。 “下手还是轻了!” “啊!”颜白吐出嘴里的石榴籽:“早说啊,昨日要是有您这句话我定要再扎一个窟窿!” 老爷子咧嘴一笑,露出仅有的两个大门牙:“是不是怕给家里招麻烦?” 颜白点了点头:“是呢,毕竟刘让家大小也是个官,他还是家里的独子,弄死了不就是给咱们家找麻烦么?” 老爷子摇了摇头:“一个主薄,一个从九品,还找不到咱们家麻烦。” “记着了,下次我遇到陈林我就这么办!” 老爷子呸了一口,佯怒道:“小子懂个屁,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 “为啥?”颜白是真的不明白。 “没有什么好说的,还人情罢了!” 颜白琢磨出了点味道:“你是说陛下?” 老爷子抚了抚长须:“还算不傻!” 陪着老爷子坐了一会,颜白实在有些坐不住,这胡凳子坐着是真难受,这又矮又小,又没有靠背的胡凳真是折腾人,简直像是在蹲坑一样,老爷子见状冷哼一声:“屁大会儿,有刺?” 颜白挠了挠头,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外面,突然灵光一闪:“阿翁,等着,孙儿今日给您搞个好玩意。”说罢就钻到了老爷子的书房,抽出一张大白纸,扑哧一声撕开成两半,老爷子听到这个声音的胡须抖了抖。 “混账小子那不是纸,那是同心斋的白绢……” 颜白把案桌搬到石榴树下,找来一节木炭,抠出自己想要的模样,然后开始画图,第一张图是一张躺椅,就是后世的摇摇椅,第二张图画了个轮椅,由于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素描,颜白的这两张图只能说有个简单的形状而已。 画好,颜白就出门找木匠和铁匠,曲池坊里就有,隔着墙吆喝一声就能把人喊来。 铁匠带着儿子来了,木匠也带着儿子来了,今日的这个活是他们这些日子接到最大的一笔生意,如果能完成主家的东西,今年的这个年不但能给家里人扯一身新衣服,还能在屠夫那边割点上好的肥油肉。 后世有一句话颜白一直深信不疑:甲方的打款速度决定乙方的施工速度,只要打款快,万里长城一天盖。 颜白的二十贯砸在两人面前,木匠铁匠眼睛都绿了。 两人一起探讨颜白画的草图,颜白在一旁讲解,好在两人都是靠手艺吃饭,迷迷糊糊听懂了七七八八,两人决定先做最简单的摇摇椅,这个简单,貌似难度不大,很像月子娃睡的摇摇窝。 中午才过,木匠儿子就把摇摇椅送过来了。 手艺出人意料的满意,不但能卸掉成块,还能组装起来,整个摇摇椅都是榫卯结构,光滑圆润没毛刺,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打磨成的。 铺上软垫,扶着老爷子躺下,轻轻往下一压,松开手,摇摇椅开始上上下下的有规律的起伏。 “慢点慢点,摇的有些晕!” 颜白看了小七一眼:“这哪里是我摇的,这是小七摇的。对了,阿翁您说一下感受?” 老爷子咧嘴笑了笑:“别说啊,这躺着纳凉就是比坐着舒坦,小白倒是有心,让我这要入土的人好好的享受了一下。” 颜白见老爷子喜欢心里极其开心,得意道:“等他们把轮椅做出来您就不用天天窝在家里了,可以坐在椅子上去四处看看,陶冶陶冶情操,更利于身心健康!” 老爷子乐的看不到眼睛:“你啊,咋想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怪有意思的。” “诶,这还用想啊,咱们这些年坐马车都坐笨了,把椅子两边按两个轮子不就是轮椅吗,做好后孙儿推着您,您也出去看看,也不用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省心啊!” 老爷子乐的哈哈大笑,颜善好奇的从窗户里伸出头,摇了摇头,随后有些不耐烦的弯下腰,猫在屋子里拉了一坨屎,又臭又酸,最可气的是找不到在哪里,这把颜善焦躁的书都看不进去。 一气之下索性不管,直接推门而出,走到祖宗牌位下双手合十:“老老老祖宗,石榴你们也闻完了,再搁下去就蔫吧了,不如就让小小小孙儿替您尝尝什么味道吧!” 心满意足的掰开石榴,一只脚才踏出门槛,就听到颜白跟着老祖宗叽里咕噜道: “阿翁,颜善今年二十多了吧!” “嗯,咋没说个媳妇呢!” 颜善无奈的深吸一口气,踏出的一只脚赶紧收回去:“唉,这日子没法子过了啊!” 第33章 一老一小的算计 宵禁之后的的长安是不允许闲逛的,被武侯和不良人逮住就是一顿毒打,打完了你还没地方说去。 坊内虽然允许走动,但也不能随意的走动。 铁匠和木匠大半夜推着轮椅找到了颜白。 眼前的东西不像个轮椅,模样怪异,像马车的车厢,又像少了一个面的垃圾桶,车轮子也是别扭,中间的轴承是铁的,轮子却是木头拼接的,拼接的缝隙几乎看不见,为了保证耐用性,轮子外面包着一圈铁皮。 颜白坐上去体验了一把,除了有些颠,几乎没有任何缺点,更难得的是行走间没有刺耳的摩擦声,而且还带简单的升降调节,后背很贴合,人坐在上面很舒适。 毫不吝啬的竖起大拇指:“两位叔伯的手艺精湛,这轮椅甚得我意,了不起,了不起啊!” 一句两位叔伯把这两个人吓得脸色突变,两人疯狂的摆手摇头:“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我们得管你叫叔,就这还经不得推敲,以后可不敢这么喊,老天爷听到了会劈死人哩!” 颜白暗暗咂舌,这不是一家人咋还讲究这个,这辈分吓死人,想着想着就突然想起了后世,那时候去姥姥家,因为姥爷辈分低,导致了自己辈分也低,一个才出月子的娃都得喊舅舅,年幼的一段岁月,颜白特别害怕去姥姥家拜年。 二十贯钱,铁匠和木匠只收了十贯,无论怎么说他们都只收这么多,他们自己说没有按时完成,很是羞愧,钱虽好拿,但是名声却更加的重要,手艺和招牌是要传给子孙辈的,不能因为这点小钱让人戳后辈的脊梁骨。 颜白被这两个可爱的人感动的一塌糊涂,他们是真的把诚信和信誉做到了骨子里面,他们认为这都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平常,这要搁在后世,他们看似平常的事情却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品德。 老爷子这个点还没睡,被颜善扶着过来,往轮椅上一坐,老爷子眼睛一亮,在被颜白推着在院子转了一圈后,老爷子更是开心的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把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惊了过来。 本来坐在轮椅上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在家里嫂嫂侄子侄女一声接着一声的夸赞后,颜白觉得自己很了不得。 大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带着大肥出了门,半个时辰之后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颜白的画着的两张草图,见颜白不解的看着自己,大嫂扭头去冲着老爷子埋怨道: “阿翁您也不管管,咱们家的好东西怎么一点都不注意呢,听当家的说,上次那个卫生条例让太医署研习至今,听说光是这些太医从这个书学到的心得都足足写了快十万多字,如今您再看看,这轮椅,这躺椅世面上哪曾见到这稀奇玩意? 咱们颜家子嗣虽然个个都挺争气,做官的做官,写史的写史,但不当家不知道财米油盐贵,每年就那么些俸禄,怎么能够家里人吃马嚼的? 做学问也得吃饭不是?也得养儿育女不是?这两样东西大家也见着了,好不好大家心里有数,我觉得很不错,除了满屋子的书也该给子孙留点书本以外的东西。 要我说这就是咱们家的东西,这还真不是我小气,再说的直白些小门小户也用不上,我是咱们家大妇,理应先为那些和咱们家世交的,家里有老人的,按这个做一个给人送过去,这不比什么都贴心? 所以我刚才去就给两位匠人说了,以后咱们家做这东西就找他们,钱财不缺他们,他们也可以传授给子孙辈分,但是没有咱们家点头又私自去做了那就是不行!” 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好的东西不乏人们喜爱,长安匠户如此之多,万一日后别人也仿制出来,咱们家也要去管?” 大嫂闻言笑了笑:“那咱们就不管了,也管不着,但是现在该是咱们家东西,那就是咱们家的东西,就算有本事仿制,那也是从咱们家出来的不是?” 老爷子点了点头:“你是当家的,就按你说的办。” 大嫂这才转过头,看着颜白:“小叔有意见没?” 颜白看着大嫂心里犯怵,赶紧摇摇头:“没没没,长嫂如母,您为整个家操劳,我没意见!” 看着大嫂耀武扬威的离开,老爷子笑道:“是不是觉得你嫂子有点小题大做了?” 颜白不好意思的笑道:“有点!” “走!推我转一圈!”轮椅压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老爷子继续说道:“有点才正常,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好面的人,可是后来结婚生子之后我才明白,一个家就跟一个人一样有两个样子,一个是表面给世人看到样子,一个是天黑后自己的样子。 常言不是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吗,每家都是一个样子,其实这些年咱们这个家多亏了你大嫂,看看我的年纪,再看看满院子的儿女,没有她的操劳哪有这么个祥和的家,这些年她真的过得很苦。 每个家都必须有这么一个人,男人在外面衣着光鲜,女人在背后精打细算。”说着老爷子扭过头:“你以后找媳妇也要找这样的,找个能受得了清苦日子的,能受得了清苦日子,就能守家,更能保住荣华富贵。” 颜白点了点头,老爷子的这句话真的就是真理。 推车推到了坊门口,颜白突然道:“阿翁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良人会抓人!” 颜白笑了笑:“别忘了孙儿现在是管这群人头头,他们应该会给几分面子。” 老爷子童心未泯,点了点头:“下不为例!” 长安城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坊门缝隙里露出的点点微光,正值月中,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铺满了整个长安城,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带着一面洁白的面纱,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咱们家的那祖传竹简是不是不好要回来?” “孩子别想着这件事,也别想着去跟燕郡王有所交际,如今他是个危险的人,他的危险可能会把所有人带到深渊。” “听说十月份的大朝会陛下会让燕郡王开府建衙!” 老爷子轻轻一笑:“李孝恭都没敢提,他一个异姓王怎敢?如果罗艺他没傻,十月份的封赏就不能要,如此还有一线生机,如若要了,那就是烈火烹油,看似圣恩不减,实则是末路已至。” “我还是想试试看。”颜白说了自己的心里话,看着老爷子诧异的眼神,颜白说道:“不拿回来,我拜祖都觉得不踏实。” “你有想法了?” 颜白点了点头:“没啥想法,我只想在火上再偷偷的浇一点油,如今我是县尉,手底下不良人过千,只要我不触犯律法,在我职权之内,我要让燕郡王觉得恶心。” “细细的说说。” 颜白毫不隐瞒的继续道:“隋帝开运河,盐帮由此而起,如今更是和不良人纠缠一起,孙儿的打算就是通过………” 万籁俱静,一老一少在夜色中说着,可能说的东西太恶心,月亮听的想吐,扭头躲到了云彩后面,可颜白粗浅的计划通过老爷子的填补一下子就变得丰满起来,也一下子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一老一少定了一个局,这个局叫做三仙献鼎,这个鼎就是李艺。 第34章 走亲访友 做事情有家人在后面的支持的感觉是真的好,这样你就可以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就算撞得头破血流,转身还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大清早温度正好,本想着再眯一会,结果就被颜善拉了起来,说是宫里来人了,慌忙爬起来,却被告知宫里人已经走了,来这里只是传陛下的一句话,要颜白明日去武德殿习武。 “不是说好的七日么?今天才是第三日啊,假期结束了?” 颜善摊开了手,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鬼样子,颜善不明白,颜白却琢磨出点了味道,是不是打了刘让这件事已经被宫里知道了? 可是,不应该的,这点芝麻小事怎么能传到日理万机的陛下耳朵里? 想不通就不想,想着还剩一日的假期颜白决定要把这一日好好的利用起来,尉迟宝琳家得去,这是老早就答应的,做人得讲诚信。 李晦家也得去,这小子虽然公子气很重,但其实他就是个慢热性子,冰冷的外表下有颗闷骚的心,只要聊的熟了你就会发现这小子其实也极其善谈的。 程二百五家也得去,陪练的那几日虽然被虐的很苦,但程二百五却能算得上一个好对手,教东西的时候说的很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和尉迟宝琳一样 李承乾那里也得去,他虽然很小,但是马上就是太子了,这个得处好关系,背后有人好办事不是,而且他还小,这个更得处好,没办法,谁叫小孩子爱记仇呢! 老爷子知道颜白要出去见客人,他明白这是颜白头一次做客,作为勋贵,大摇大摆的上门是极其不礼貌的,老爷子问清楚要去哪家之后,就把颜白拉到了书房。 老人家亲自写了两幅字,一个忠字,一个勇字,墨迹干了之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写完了字还在书架上拿出了两本书,一本《论语》,一本《庄子-大宗师》,研墨的颜善很是不满的嘟囔道:“老祖宗,你这心偏哪儿去了,这给的礼实在太重了!” “太重了?”颜白有些不解 “老祖宗已经三十年没写字了!叔叔我给你说……” 老爷子挥手打断了颜善的话,笑道:“去吧,早去早回,今日拜访的府邸多,注意下时间。” 颜白把东西包好,跟老爷子道别后就准备出门,颜善看着颜白穿着随意,就一身灰白色的麻衣,赶紧道:“叔叔,要不要把官服穿上,显得正式一些。” 也不知道颜善这小子是故意的还是真好心,颜白狠狠的朝着颜善挥了挥拳头直接就牵着马出了门。不是颜白不想穿官服,而是不敢穿,那绿绿的颜色让人心惊肉跳的,老子还没结婚呢。 颜善不解的挠挠头:“叔叔朝我挥拳头是啥意思?” 老爷子也不明白,想了片刻,说道:“应该是想让你好好呆在家多读读书吧!” 程家和尉迟家都位于太平坊,李晦家在他们旁边的兴禄坊,两家与皇城仅仅相隔了二百多米,再看看自己家,在边上的曲池坊,虽然边上就是曲江池,但是现在的曲江池完全就是一个野湖,那个美都充着一股子野性气息。 宝琳家的大门很气派,看门的门房虽然是个眯眯眼,但是顾盼间却带着一股子杀气,这一看就是府兵熬出来的,手上的人命最少十多条。 陈三有些纳闷,自己眼睛都瞪这么大了,门口的这个小子怎么没有一点眼力劲,不但不走还盯着自己打量,这不现在又开始走到门口打量门鼓石,看完了左边又去看右边的,不但看还上手扣扣摸摸的,嘴里也是念叨个不停。 说什么“这得多少钱啊?”,“这雕工不错啊!”还有“为什么不是狮子啊?” 要不是见这小子牵着一匹宝马,自己也吃不准这白净小子是哪家的,今日咋说也得好好的上去说道说道,要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见这小子又开始动手去抠了,陈三终于忍不住了。 “喂喂喂,够了啊,要真想看就去前面,前面也有,河间郡王门口还有九狮同居呢!” 颜白好似没有听出这门房话里不耐烦,皱着眉头道:“为什么和我家门口的不一样呢?” 陈三闻言好奇道:“你家门口是啥?” 颜白皱着眉头:“我祖父说,好像是什么麒麟吃什么书。”颜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但是天太黑,没有记清楚。” 陈三轻蔑的哼了一声:“那叫麟吐玉书!” “对对,就是这个四个字。” “喂!”陈三懒得跟这小子磨牙花子,不耐道:“去去,看也看了,扣了也扣了,没事就赶紧走,赶紧走!” 颜白从门鼓石上挪开眼睛,往前几步,走到大门前,正式道:“这位大叔烦请通报一声,就跟尉迟宝琳说一下,颜白来了,酒准备好了么!”说罢从袖笼里拿出拜帖递了过去,这是祖父准备的。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要搁颜白身上,铁定空手就走了,哪里还知道有什么拜帖啊。 陈三虽然不认识字,但却能记得这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宦之家,别人是过目不忘,他也是过目不忘,只不过别人过目不忘是记得书本上的知识,他是过目不忘能记得每个勋贵家的标识。 标识也叫做家徽,又称族徽。 一般会刻在马车上,会烙印在马屁股上,也会印在拜帖上,除了官面上的身份,家徽也是一种身份,只有老牌的家族才会有,五六品这样的官员如果跟风整一个,只会给众人留下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陈三看着拜帖就知道这是颜家的东西,而且看拜帖的颜色都有些褪色了,边角都都有毛刺了,估摸着这年份也要有个几十年了,说明拜帖很少用,或者说是用不到了,他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 他不敢托大,告罪一声:“贵人稍待,小的去去就来。” 第35章 大大大乌龙 尉迟敬德正在光着膀子和程知节猜拳喝酒,那震耳欲聋的吆喝声就跟打雷一样。 看见陈三急匆匆的走来,尉迟敬德不喜的皱起了眉头:“今日又收了哪家的拜帖啊,不是说了吗,身体抱恙,要调养,是不能见客的!” 陈三曾在尉迟敬德手底下当过兵,知道国公爷的脾气,闻言直接把拜帖呈了上来:“哎呦,我的国公爷,不是小的要扰您雅兴,可这拜帖小的实在是吃不准啊!” 尉迟敬德瞅了一眼没接,眉头扭成一个疙瘩:“哪家的?” “小的看着是颜家的!” “颜家的?”尉迟敬德摇了摇有些沉重的脑袋,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脑袋瞬间不晕了,紧随其后就是一声大吼:“额滴神啊,这老祖宗咋要来了啊!陈三,快去通知府上,开大门,全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个都不能少,全部去前院大门迎接!” “国公爷,门外是……” “我知道门外是谁,你不懂不怪你,对了,你还愣着干啥,等着我捶你啊!”陈三看着公爷手伸向了酒坛子,拔腿就跑,背后又传来了国公爷的吼叫:“陈三记得把肩舆也准备上。” 后院鸡飞狗跳,程咬金进退两难,一边穿衣,一边唉声叹气:“额滴神啊,好好的我跟你这个大老黑喝什么酒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老祖来了,我这又是满身酒气,我这是去还是不去啊!” “咋能不去,不去我咋说,我说我一个人独饮,然后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这不是挨熊么?” 程咬金猛地一拍大腿:“真是造孽啊!” 颜白看着大门开了,又看到门房那佝偻的腰和善的笑,然后又看到整个府上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整齐的排着队,分站在两边,这阵势着实吓人,本来就有些社恐的颜白现在恨不得扭头就走。 颜白忍不住暗暗的想,是不是在唐朝,有客人上门都要这么隆重啊,要这么搞得多麻烦,这得多折腾人啊! 最恐怖的是几个膀壮腰圆的仆妇竟然扛着一张床出来了,这操作彻底的让颜白看不明白了。 就在颜白脚指头快把鞋子扣烂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山一样的壮汉联袂而来,一个是尉迟国公,另一个不认识,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小的,其中就有尉迟宝琳,看见了主人公,颜白快走几步:“尉迟伯伯,宝琳兄弟,晚辈颜白贸然来府上做客,多有叨扰还请多担待。” 尉迟敬德大眼扫了四周一眼,好奇道:“就你小子一个人吗?” 颜白不解的扭头往身后看了看:“是啊,就我一个人啊!”见宝琳开始拍脑袋了,颜白更是不解,忐忑到道:“今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你阿翁呢?”尉迟敬德又问。 颜白回道:“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准备吃早饭呢!” 尉迟敬德深吸一口气,虎目盯着颜白:“好,很好!” 一旁的另一个壮汉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额滴神,把人给吓马达勒!” 颜白一头雾水,出于礼貌,小声道:“这位伯伯是?” “我是怀默他老子!” 程咬金?老天爷这是程咬金? 我滴乖乖,又见一位猛人啊,果然健壮,果然生猛,这体格子,这大脑袋,这满脸胡须,比后世那些演员演的凶悍多了,颜白往前几步,赶紧见礼道:“晚辈颜白,拜见程伯伯!” 这时候,尉迟伯伯狠狠的瞪了陈三一眼,挥挥手,众人开始散去,尉迟敬德扭过头,一声怒吼:“臭小子,要不是见你身子骨弱,我真想一脚踹死你!” 颜白更是不解,这难道是唐朝见到晚辈打招呼的惯有礼节?奇怪啊,没听说过啊,就算有那也只有过小年的时候听说过一句:过小年打小孩啊! 这……这又是什么怪癖啊! 进了大门,进了待客厅“跪坐”定,颜白赶紧把老爷子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勇字是尉迟伯伯的,忠字是给程伯伯的,颜白记得很清楚,双手捧着走到尉迟伯伯身前,恭敬道:“晚辈头一次来拜访,来时阿翁说了去了国公家得知礼,他老人就给你亲自写了一个字,礼轻,还望伯伯莫要嫌弃!” 尉迟敬德冷哼一声,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乌龙中回过神,这事是个小事,但要说出去那就是丢死人了,陛下要知道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打开白绢,尉迟敬德冷脸啪地一下绽放出了笑容,大着嗓门吼道:“陈三,赶紧去找最好的裱匠把这个字给我裱起来!“ 吼罢,把字举到程咬金身前,献宝似的:”啧啧,勇,好啊,老子就是勇,知节你看看,老祖宗都给我批字了,滋滋,真好啊!陈三啊……”尉迟敬德又是一声大吼:“记得啊,把这事宣扬出去,就说老祖宗亲自给咱写了字,称之为-勇冠三军的勇!” “记住了,老爷!” “记住了元瑜,等我百年之后,这个勇字写在族谱上,刻在墓碑上,记住啊,一会这把这幅画给撤了,等陈三回来就把老祖宗的字给我挂在中堂上,然后就去发请帖,就说老子病好了,要喝酒,把李绩请来,把秦不死的请来,把李靖也请来,把段二愣子也请来,把柴结巴也找来……” 尉迟宝琳无奈地点了点头:“记住了爹!” 程咬金歪过头,恨声道:“你真是属狗的,这变脸变得可真快!” 颜白没有想到一个字能让尉迟敬德这么开心,见程咬金有些羡慕嫉妒,又说道:“程伯伯,一会儿我还得去您府上,也给您准备了礼物!” “也是字么?” 颜白点了点头:“是!” “哎呀!”程咬金一拍大腿:“那还磨叽什么啊,这老黑府上你也来了,见也见了,也没啥事了,走走,坐我马车,咱们去我府上!” 尉迟敬德赶紧拉着程咬金,不喜道:“说什么胡话,这孩子头一次来我府上,屁股还没坐热,要被你拉走了,这传出去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滚滚滚,喝完酒,晚些再去!” 程咬金有些急不可耐,冲着颜白问道:“老祖宗给我写了个啥字!” “忠心的忠字!” “嗯!”程咬金微微晃着脑袋:“忠字好啊,说明老祖宗认我是个靠谱的人,好啊,好,真好啊!那个啥,明日我也来,后日我们去喝酒……” 尉迟敬德笑眯眯的冲着程咬金道:“怎么样,老子带出的兵,做事是不是很贴心啊!你看看,这满朝文武就咱们两个得老祖宗給字了,陛下听了估计也得羡慕的拍桌子……” 颜白突然间好像明白在家的时候颜善没说完的话,可想不通啊,实在想不通啊! 一个字,至于这么显摆么! 第36章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啊 说实在的,国公府的饭食也就那样,色香味三个只占了一个味儿。 对,盐味。 尉迟敬德和程咬金又在品酒,明明是两个人喝酒,却喝出了一股子乌烟瘴气的感觉。 想想也就释然了,都是百战的老将了,如今正是到了要享福的时候自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了,生活上如果再不放纵一下那就是圣人了,况且他们杀了这么多人,现在又处于大唐,这要是搁在往后的大宋朝,哪敢这么胡闹,那些文官不参死你才怪呢。 酒喝多了,说起话来就不是那么文绉绉的,况且尉迟敬德本身就是个毒舌,在酒精的怂恿下,说的那个话让颜白和宝琳头都抬不起来。 “原先混迹长安的二世祖如今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要我说那个刘让就该弄死,不但弄死他,你夜里还得翻墙进去弄死他全家,以你家老祖宗文宗之首的名头保你一条命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了不起流放三千里,哈哈,那也是值得的。” “诶!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认同了!”程咬金拍了拍酒坛子:“要我我直接去挖他刘家祖坟,他奶奶的,辱我家人我就辱你祖宗,成精了还,一个破九品的官还抵不上老子的一个指甲盖,算个锤子呢!” 颜白听到这些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两位伯伯这话说的就不实在了,好歹迷途知返了,这要这么干了,陛下不动手,我家的几位兄长就能把我给活活锤死,两位伯伯给晚辈一点脸,咱们说些别的。” “一会儿是不是还去李孝恭家?” 颜白点了点头:“说好的得去,不去不行啊!” 尉迟叹了口气:“老李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但是上战场抡刀子老子还是服他的,可自从武德六年被人诬告有谋反之意后这家伙一下子就变得胆小如鼠起来,如今更是好美人,好美酒,家里的子嗣一个月生一个,又不是猪,要那么多孩子作甚?” 程咬金也叹道:“马上也是王了,看看人家李艺,再看看他。一个是张口闭口把荣耀挂嘴边,一个张口闭口的要陛下三思,咋想的,给就接着呗,也不是去谋反不是知道怕个啥,对了,去他家你准备送啥礼?” 颜白诚实道:“一本书!” “中山王那儿呢?” “也是一本书!” 尉迟敬德打量了颜白一眼:“今日不喝酒我就不说什么了,下次来了不喝酒就别进门,进门我也懒得搭理你!” 混熟了,也知道两位的脾气,颜白嘟囔道:“我是来找宝琳的,你搭理我干啥!” 尉迟敬德气的胡须都在打哆嗦,看了看天色,直接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有三家要走,滚吧,也不留你了,下次来记得喝酒,男人不喝酒怎么叫做男人,走,头一次来,我送送你!” 程咬金也站起了身:“我也得先走,不然一会你小子先到,又整刚才那么一出我家也得乱套,也就不多说了,去了家里再说,我先走了!” 送到大门口,程咬金已经坐马车离开了,这时候尉迟恭突然淡淡说道:“武德殿那块好好的跟着学,满朝文武都劝过陛下莫要如此,可陛下却觉得非要行之,其实我们知道是陛下咽不下突厥人带来的那一口恶气。 你小子长点心,多听多学,等到我们反击突厥人那一天就是你们建功立业的那一日,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恩典。还有啊,县尉的这个事你先搁着,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贴心的人手我会给你挑几个,都是杀才,不会有二心。 任职之后遇到不听话的该杀就杀,没有什么大不了,记住了么!” 颜白深深一躬:“晚辈记住了!” “快走吧!” 骑上马,颜白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不对啊,明明是来找宝琳的,现在细细一想,好像和宝琳也没有说个几句话,唉,这闹得! 去程咬金家就没有那么多事,大门早都大开,颜白到了门前还没下马就有健仆走来,牵马的牵马,迎客的迎客,进了门之后就看到了程二百五,穿着常服,常服还不贴身,勒的像个蚕蛹一样。 “你这家大业大的不至于买不起一身合适的衣服吧!” 程怀默闻言一把将颜白夹在咯吱窝底下,怒道:“这他娘的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来的匆忙,我又怎么能手脚莽荒的拿到了小时候的衣服,我给你说,你要是把今日的事给别人说了,我就跟你绝交!” “你先把手松开!” “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 手松开了,颜白揉着脖子:“你是不是没洗澡,怎么一股子狐臭味!” 程二百五低头嗅了嗅:“狗屁的,这个天我一天洗三次澡……”见着颜白促狭的笑,他突然反应过来:“你小子逗我,找打。” 在程家就很舒服,因为没有长辈,可以无拘无束的跟二百五打闹,也可以说一些杂七杂八的话,年轻人接受能力强,也没有那么多心思,不会去刨根问底,颜白和程怀默相处的很是愉快。 不知道怎么滴两人就聊到了刘让的那个事,程二百五说的话跟他老子一模一样,动不动要干别人祖坟,真不知道这是哪里学的毛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按理讲给人家儿子打的那么惨,这都过了两三日了也没见对面大人找上门,也没见对方告官,难不成刘让不是刘然的亲儿子,又或者说是这一家子也在憋着大招呢? 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二百五听闻后冷笑一声:“你小子都把证人录完了口供,可谓是人赃俱获,他怎么弄?去你家那是自取其辱,告官那也得有理是不是,他啥都没有拿什么去告,我要是你我早都打上门了,这么好的机会让你白白浪费了!” 能被人叫做二百五果然是有原因的,好好的说着他竟然要去牵马,说什么要给兄弟出口气。 颜白赶紧拦下:“你又没喝酒耍什么酒疯呢!”话说是这么说,可是程怀默的赤诚还是让颜白感动,脑子一热突然道:“够意思,改天请你喝点好酒!” “哼!”程怀默不屑的冷哼一声:“我家老子爱喝酒,这长安好酒我家都有!” 颜白决定非要给这二百五一点颜色看看,神秘道:“等哪天我闲下来,我让你一杯倒!” 又是一声冷哼,程怀默斜着眼睛看着颜白:“别等着哪天了,这哪天是最不靠谱的,说个具体点的时间!” 第37章 宫里的笑声 李晦在家里排老二,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叫做李崇义,比他大一个月,两个人长得非常像,按理说都是一个家出来的性子也该差不都,可实际是李崇义是个话痨,相比李晦挤慢吞吞的说话方式,两人可谓是天差地别。 去李晦家没有闹出乌龙,颜白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李晦也从外面归来,两人直接就进了大门,当李孝恭听说颜家有人来了之后,出来见了一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和李晦和李崇义谝了一会儿,颜白就起身告退,李晦兄弟两个知道颜白要去李承乾那里没多做挽留,只说了明日见。 颜白走后,李孝恭坐在后院的小水池边若有所思道:“老二,我观这颜白进退有据,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倒是和先前传闻的二世祖败家子大相径庭,难不成先前都是谣言?” 李晦笑道:“应该不是谣言,贩卖祖宗物件的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确确实实是发生的,而且颜白也是亲口承认的。” 李孝恭盯着李崇义若有所思道:“难不成去了军营就性情大变了?” 李崇义看着阿耶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道:“阿耶,说不定以前是谣言呢,您不是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装的,我觉得他以前是装的!” 李孝恭点了点头:“不管是不是装的,但是看起来跟传言是大相径庭了,而且还在军营中立了功,这是好事,看来你兄弟两个也得多多去磨练一下,备马,老夫要去宫中一趟,武德殿习武这件事人家颜家都不惧,身为将门我们更应做个榜样。 徐世绩做统领,他这个人最是严格,眼里是不揉沙的主,如今更是有陛下在一边时不时的看着,勋贵弟子要是想依靠府上的身份偷懒是绝对不行的,我就不信了,我把你李崇义送进去,天天累死累活的,你还有工夫去平康坊?” 李晦点了点:“阿耶说的在理,兄长也是得练一下了,咱们是武勋世家,兄长以后要继承家业的,我赞同阿耶的想法。” “你!”可怜的李崇义哆嗦着双手,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最要好的弟弟如今会在“背后捅刀子”! “你也去!”李孝恭看了一眼李晦:“读个书都读傻了,见你就心烦,一块儿去,文武兼备,我不信陛下看着你们还不成才,就算不成个东西那也是陛下没有教好。” 看着阿耶打马远去,李晦仰天长叹:“颜白,误我啊,我的贪欢集还没看完啊!” 李崇义看着天空一眼,怒骂道:“直娘贼!” 颜白打量着宫卫,宫卫也打量着颜白,双方看着都很眼生,而且宫卫的眼神很是不友好,手已经搭在刀柄上,只要颜白敢往前再走一步他们就决定要把这个不法之徒大卸八块。 宫卫头领见颜白好奇的打量着一切,再也忍不住,怒吼道:“滚!” 颜白看着他已经开始抽刀子了,小小的往后退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拿出了自己的县尉官印:“你好,这位大哥,麻烦给中山王说一下,就说故人颜白来访。” “滚!” 有些尴尬了,颜白想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面容有些扭曲:“行吧,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中山王的,可是他叫我来的,笑死我了,你以为我想来啊!切…” “关我什么事?” “呵!”颜白被怼的直翻白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装啊!你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你吧,不会吧,不会吧,普信男!”缓了一下:“你确定不去通报一下?” “滚!” 颜白面容彻底的扭曲:“逼我的是吧,我忍,我忍,我忍……忍不住了啊!”颜白突然化身为狼,仰着脖子大叫:“李承乾啊,你家守卫不让我进,你还让我给你讲古,我都进不去我讲个毛啊!” “大胆,竟然敢直呼殿下大名,给我抓起来!” 颜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抓,自己一没杀人,二没有放火,只不过喊了一声就被抓了,颜白挣扎着怒吼道:“可敢留下姓名?” “你想咋?” “风水轮流转,得饶人处且绕……哎呦,轻点…疼疼……” 颜白被这宫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小曹内侍面前,小曹内侍一看是颜白,脸色格外的精彩:“哎呦喂,额滴神啊,快解开,快解开…”边说边快步走了过来:“颜县尉,您这是干了吗呀,哎呦,这造孽呦……” 颜白揉着胳膊,看到李承乾,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学着程二百五,突然一把把李承乾夹杂咯吱窝下,不满道:“李承乾,你的宫卫是真的狠啊,你说怎么办吧!” 史仁基见状一口气差点没有提上来,这要是刺客…… 李承乾也没有想到与颜白见面会是这么一个场景,颜白粗鲁且大胆的动作真的把他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他不但不觉得粗鲁,反而竟觉得亲切有意思,他仰着头解释道:“他不是宫卫,他是康国公的儿子史仁基。” 颜白松开了手,李承乾喘着粗气,看着脸色铁青的史仁基颜白说道:“山不转路转,老子颜白,你小子我记住了,我迟早会还回来的!” 皇宫就是一个蜘蛛网,李二就是网中心的那个大黑蜘蛛,从颜白被抓,再到松绑后他夹着李承乾。 他都看的清清楚楚,他身边的长孙也看得清清楚楚。 李二笑了笑,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那时我还是他弟弟,他还是我兄长,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玩耍,他就是这么把我夹着回家的,承乾十一岁了,他是老大,他注定享受不了当弟弟的被关爱。 这样其实挺好,有这么一个朋友挺好,这些日子他过的很不开心,你看,他今日笑的是开朗,由他去吧,在这深宫里,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悦耳的欢笑声了!” 第38章 文武双全的颜白 李承乾现在还不是太子,所以现在还没有住在东宫,显德殿旁边有个小院就是他的住所,就这个院子,比颜白家四五个小院组成的大院还要大,之所以叫做小院是被显德殿衬托的很小。 其实真的不小。 颜白以为显德殿就是个平常的宫殿,他哪里知道李二就住在里面,更不知道李二就是在这里登基成为大唐的第二位皇帝。 “前几回说道,林平之因为在酒馆救了乔装打扮的岳灵珊,杀了余沧海的儿子,然后全家被杀,他身无分文,连个买包子的钱都没有,想去捡地上被人扔下的包子老板都不愿给他,流浪的时候吃别人剩下的饭菜。 你想想他本是衣食无忧的少镖头啊,他何时受过这份罪,一路乞讨从长沙到福州……” “长沙是在哪里?福州又是在哪里?” 颜白又又又被打断,无奈道:“都说了本故事纯属虚构,地名当然是乱编的啊,你还听不听,不想听我回家了!” 李承乾不愿意道:“都宵禁了,曹内侍已经给你家通信了,你现在回家会被武侯抓起来打屁股的。”见颜白晃了晃官印,无奈道:“继续,我不问了,真是的.....” “你管我!”翻了翻白眼,颜白继续道:“后来就遇到了木高峰,我给你说这个家伙就是变态,先故意折磨林平之让其给他磕头,还必须十个,后来更是不顾他死活的去抢林平之,这个时候岳不群出现了,接下来我讲林平之拜师华山。” …… 小曹内侍很喜欢听,自从他知道林平之祖上也是内侍后他不由的对林平之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凡是听到林平之遭受苦难,他都面容扭曲,有时候甚至把牙齿咬得咯吱响,惹得李承乾好不愉快,他以为屋子里进了老鼠在啃床。 一直讲了半夜,总算补齐了欠缺的,这一刻颜白觉得自己突然解脱了。 “颜白,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吧!” “都住一个屋了你说算不算?” “咦,恶心!” 颜白笑了:“记住你今天的话啊,恶心,记住啊,恶心,记住这两个字啊!” 李承乾皱着眉头:“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 “对了,问你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不吐不快!” “啥!”李承乾好奇道:“说说?” “你看啊,现在一匹最差的战马能卖到百贯左右,那朝廷有时候搞什么八百里加急,而且一人双骑轮换着骑,你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劫匪咋不去抢八百里加急呢,只要这一抢,两匹马到手,往后就吃喝不愁啊!” 李承乾没有想到是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过,经颜白这么一说他一下呆住了,想了想,觉得颜白说的很在理,可是他现在也跟颜白一样好奇。 为什么没有人敢抢呢? 史仁基见李承乾也犯了难,突然嘀咕道:“下一个驿站要是看不到人马,那么上一个驿站到下一个驿站之间这方圆几十里所有人都得抓起来,如果还找不到,蚂蚁窝都得浇开水,蚯蚓都要挖出来竖着劈。 诛九族的玩意,谁敢碰,劫匪无非是劫财,运气好劫个色,再说了加急的都是信,劫走了也用不着,就算对加急马下手,马屁股上都有印记,想出手都没有人敢收,你说说劫匪是图他的衣服还是图他的鞋? 或者图个全族斩立决? 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问的问题可真是有辱斯文。”见颜白凶巴巴的盯着他,史仁基说道:“不服来单挑啊!” 李承乾一听要完,这不是跟程二百五和李晦吵架一模一样么,他不忍心的扭过脑袋,只听颜白说道:“你是大粪啊,还让我挑?” “找打!” “你打得过程二百五不?” 史仁基:“不要拿我跟那莽夫相比,我是读书人!” “草!”原来都打不过程二百五,还这么得瑟啊,一声怒喝,颜白就扑了过去:“我忍你小子很久了,来啊,单挑啊!” 史仁基哪里想得到颜白敢真打,一时间忘了接招,直接就被颜白扑倒在地,顺势就被颜白压在身下,想起来反击,腰眼就挨了一拳,痛的他只打哆嗦,深吸一口,还没反应过来又挨了一拳,这下子直接让他直抽冷气。 打人不打脸,打脸容易记死仇。 “你说你,你连程二百五都打不过怎么敢跟我单挑?我给你说,我和程二百五在三十招内能五五开,三十招之后一九开,你说你,装都不会装……”说着又是一拳,打的史仁基直哎呦。 这些都是程二百五教的,他告诉了颜白打人哪里最疼,打人哪里能让对方半天缓不过劲来,他说这些都是小手段上不了台面,可他哪里知道颜白就是个老六,他不屑用的手段,颜白却是死死的记在心里。 只有受过苦的人才知道哪里最疼,颜白已经体会过了,因此记得格外的清晰。 “颜白,你枉为书香门第,耻辱,耻辱,有种让我起来!” “你看我像个傻逼么,我现在技高一筹我干嘛不乘胜追击,等你起来,等你起来你跑了咋办,你小子嘴上说着是读书人,我和你又不熟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读书人?叫你让我滚,让你使劲的绑着我…… 我有辱斯文?知不知道老子这叫做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我这是文武双全,你知道个屁,服不服?错没错?” 史仁基不知道大腿被掐了多少下,但他可以断定大腿肯定是青紫一片了,他实在受不了了,屈辱的喊道:“错了,服了!” 颜白站起身,潇洒的背着手,看着天边的月光忧郁道:“从今日的这件事你学到了什么?承乾身边有你这样的护卫真是让我很不放心,你放心,明日我就去武德殿习武了,倒是我会给陛下说,让陛下找个人替换你吧!” 史仁基哭了,一个大男人哇哇的哭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完了还被嘲讽,这颜白是个什么人啊! “这颜白是个什么人啊,杀人诛心!” 围墙处的李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个孽障!以前是傻,现在不但不傻,还有了一身蛮力,如果再有一肚子学问,那可真是颜家的麒麟儿!” “颜家老爷子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浪子回头。” 李二牵起了长孙皇后的手:“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这句不错,挺有杀气,要是这孽障自己作的,估摸着这肚子里倒是有点墨水,明日的武德殿我得好好看看……” 颜白哪里知道李二会偷听墙根,他要知道李二就住在这附近打死也不会动手了,他现在还自得其乐的在那儿装,一边装一边安慰史仁基,说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第39章 勋贵集中营 在宫中留宿其实是一件极其忌讳也很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你想,普通人家的后院客人都不能随便进,宫城更是不能随便能进的。 没有皇帝的允许私自停留宫中,侍卫杀了也是白杀,颜白能住在太子的小院是因为年龄不大的缘故,等李承乾成了太子,这个时候就算李二同意,颜白也不敢了。 皇宫一般都会在申时关门,到点还有官员没离开的,皇宫卫士会进行驱离,这也是保证皇宫安全的重要步骤,就算有重要的公务要忙,到点了也会有内侍过来提醒,用颜白的话来说,京官晚上不允许加班。 大肥早早的就候在了宫门口的对面,陪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颜善和小侄女小七,他们是来给颜白送官服的,今日颜白要去武德殿学习,颜白又是第一次去,礼仪不能缺,穿官服就显得正式一些。 官服就是最合适的,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 小曹内侍把三人领进了宫,单独找了个空屋子让颜白换衣服,看着青绿青绿的官服颜白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这个颜色啊,看着是真的难受啊! “其余官员的官服颜色都是啥样的?” 颜善给颜白拉着衣服上的褶皱,闻言道:“颜色根据官位从高到低依次为,紫-绯-绿-青,紫袍最好看,小叔你想穿得混到三品才能穿的上!” “这个挂在腰带上的装饰物呢?” “这个是和官府为一体的,从高到低依次为:玉-金-银-鍮(tou)石,你现在是九品,只能带鍮石。” “什么是鍮石?” 颜善头也不抬道:“处理后的黄铜矿石。” 看着颜善在给自己戴管帽,又问道:“这帽子是不是也有讲究,对了,这两个小尾巴是干嘛的?” 颜善深吸了一口气:“这不叫小尾巴,叫幞头,等你日后到县衙点卯你就会发现文官和武官戴着的都不一样,两脚左右伸出,叫“展脚幞头”,为文官所戴,小叔你看你的是两脚脑后交叉,叫“交脚幞头。” “我是武官?” 颜善点了点头:“小叔可别闹笑话,你从军中出来的不是武官是啥?”说着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这些年来你是咱们家唯一的一个武官!” “说就说咬嘴唇干啥?丢人啊,我都觉得不丢人,你倒还觉得丢人,我给你说,我这叫另辟蹊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颜善敷衍的点了点头:“小叔你喜欢就行!” “诶,你话里有话啊……诶,等等,你这拿出来的是个啥?” “粉!”说着颜善就要往颜白脸上抹。 “停停,我一个男人抹什么粉,拿走拿走,这变态东西,女人家用的东西你往我脸上抹?拿走拿走……” “唉!”颜善可惜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小叔你本来就白,长得也俊如果涂抹上就更好了,可惜啊……”颜善觉得有些可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有无遗失,频频叹气。 “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说着就把一把铁钉和几块铁片交给了颜白,然后又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把铁锤,晃了晃:“这玩意你确定能带去武德殿?还有,你说的那件事确定能行?” “把问号去掉,把感叹号加上!对了,最近你给几本书加上了标点符号?” “一本都没有?” “那你在干嘛?”颜白反问道。 “我在把这些符号的作用写成一本书,目前写了一半,我阿耶昨晚看了,然后二叔三叔也来了,三个人加上我研究了半夜,最后这个活被三叔抢走了,他说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这么说你没事做了?” “屁哦!”颜善叹了口气:“托小叔你的福,刘然身体微恙已经向朝廷告假休息,我现在暂管长安主薄一职,明日就要上任,造孽呦,我还有那么多书没看完啊,这日后哪有时间啊?” “你不想当官?” 颜善轻轻的哼了一声,微微扬起头,骄傲道:“一年前我都能当县令,结果被我辞了,现在一个从九品,还是暂管,谁稀罕啊,要不是我爹逼着我去,我才懒得去管呢!” 从李承乾的小院出来就要去武德殿,在颜白的强烈要求下,小曹内侍被当作了引路人,两人一前一后还加一匹马朝着武德殿走去,这一路宫卫的眼睛跟刀子一样在颜白身上来回切割。 马鞍下那一杆子接近两米长的马槊太扎眼了,这不得不让宫卫紧张。 武德殿位于太极宫,也是长安城中央最北边的一座宫殿群,后世的时候颜白只去过遗址,西五台和莲湖公园内有太极宫南墙遗址,可惜毁于唐末的战火,有人说是黄巢,有人说是李茂贞。 如今颜白看着眼前这连绵的宫殿群内心是极度的震撼,这要是留到后世百分之百的又多了一个打卡地,可惜,怎么能被毁了呢? “颜县尉,前面就是武德殿了!” “哦哦!”颜白回过神,牵着马,耳边隐约传来吆喝声,好像有李晦,好像也有程二百五…… 武德殿内来的人已经很多了,当颜白牵着马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扭头看着颜白,李晦和李崇义兄弟两人齐齐冷声一声:“直娘贼!” 程二百五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他兴奋的冲着颜白喊道:“颜白,李慧光和李慧炬骂你直娘贼!” 尉迟宝琳也附和道:“就是,我作证,千真万确!” “你俩个咋也来了?” 程二百五冷哼一声:“直娘贼,还不是李家两个狗东西想来,害得老子也得来!” “屁!”李崇义快步走来:“你当老子想来,我来还不是因为我爹让我来的,我哪里知道我爹去了你们家给你们说了,然后你们也来了,你们几个要是心里不服气就去找我爹,总是骂我作甚?” “屁!”宝琳闻言争辩道:“勋贵一体,你家都主动来了,你觉得我们能不来?还要不要我们做人了?” 这时候又来了一位公子哥,鼻子很挺,瞳孔不是黑褐色而是那种有些轻微的色目人眼珠颜色,他走到人群中间:“喂,都别吵了,都看着呢,羞人啊!” “长孙冲滚蛋,这里有你啥事!” “程二百五你咋说话呢?” 程怀默把眼珠一瞪:“柴令武这有你啥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第40章 痛不欲生的折磨 武德殿前的空地很大,一百多位禁军统领外加勋贵子弟充其量只能填满这里的一个角落。 颜白如今站在烈日下,左边是长孙冲,右边是柴令武,前面是李晦,后面是李崇义,尉迟宝琳和程怀默因个子比较高,他们两个位于队伍的最后。 徐世绩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肩膀上落着一只毛色很好看的小鸟。 燥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演武场上的每个人,汗水不要命的往下淌,怪不得李崇义和李晦都不愿意来呢,这就跟军训一样,顶着日头晒,换做谁谁愿意来啊,没有时间概念,度日如年啊! 李崇义是个话痨,这么久了没说话憋得不行,他小心的看了眼四周,然后悄声对颜白说道:“小白,你看徐将军的鸟咋这么通人性呢,诶,你说说咋就不怕人呢?听说养了七八年,这是咋养活的啊!” 颜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李崇义又说道:“小白,你说如果,如果我不小心把他的鸟给打死了怎么办?” 颜白无奈苦笑,也不知道这鸟呆在那里好好的咋就引起了李崇义的杀机,人家也没得罪你,你要打死人家干嘛? 不得不说这些官二代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喂,小白,说话啊!” 颜白瞥了眼四周,嘴唇不动,压低声音回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鸟你打不过?” 柴令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跟放响屁一样,格外的突兀,格外的大,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是谁,自己滚出来!”徐世绩睁开眼,猛地一声大喝。 李崇义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小声威胁道:“柴令武,你狗日的敢把我说出来,我就把你包养桃花的事情搞的世人皆知!” 柴令武走出队列,大声道:“回大将军,是我!” 徐世绩冷哼一声:“举石一炷香,自己去!” 众人闻言更是噤若寒蝉,场面静的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颜白忍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有人晕倒了,过了片刻又倒一个,之后晕倒就成了流行,就跟下饺子一样。 李崇义也晕倒了,他倒在地上冲着颜白和李晦轻声道:“有点烫,但比站着舒服!” 然后,李晦也晕倒了! 这时候徐世绩又说话了,他淡淡的吩咐道:“除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其余倒地的每人绕场十周,众人休息,下一场弓射。” 颜白笑了,程怀默也笑了,宝琳笑的更是放肆,李崇义想哭,李晦更是铁青着脸,娘的,才躺下还没个屁大会儿功夫,然后就休息了,早知道自己就再坚持会儿了,这造孽呦! …… 弓射开始,颜白就笑不出来,箭矢每人十支,要朝着三十步之外的靶子射,十中七就能休息,不达标就得继续,开始的时候颜白觉得新鲜精神头很足,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就成了煎熬。 射完之后要去捡箭矢,来回约六十米,这一趟趟的跑就要了半条命,更别提还要搭弓引箭再射出了,几个回合下来颜白就觉得自己扛不住了,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 更恐怖的还不是这个,更恐怖的是如今一百多号人就剩七八号人在练习了,其余的人熟悉了弓箭之后很快就完成了十中七的要求,正在一旁休息,他们嘻嘻哈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颜白这里汗流浃背,胳膊打颤身体的疲惫,心理上的压力,压的颜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行不行啊!到底行不行啊?” “哎呀,虽然我跑了十圈,但是射箭也太简单了吧,颜白行不行啊,不行就好好读书吧!” “哎呀,真笨,这射箭还不简单啊,唉,耽误时间。” 颜白回过头,记住了这些人,长孙冲,柴令武,李思文,还有裴老三,都等着,都等着,见颜白冷飕飕的看着自己这边,李晦一把捂住兄长的嘴巴:“别说了,这颜白心眼子极小,下手还黑……” 好在颜白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再加上他一直有个百步穿杨的武侠梦,哪怕两根手指被弓弦磨的皮开肉绽但却依旧在咬牙坚持,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射出十箭中两箭了,和先前一箭不中已经是进步巨大。 练箭时间要结束了,这时候徐世绩从阴凉处站起身,大声道:“哪怕最简单的搭弓引箭也要进行成千上万次的训练,如果做不到百发百中无虚弦那就闭上的你们的嘴巴,十中七,三不中,到了战场,那三不中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要了你兄弟的命! 练箭结束,所有人休息片刻然后去吃午饭,下午学习兵法,再提醒一句,这是在宫内,不要乱走把小命给丢了!” 颜白等人躺在地上,太医署派来了上百号药童,他们按照徐世绩的安排开始给众人做活血按摩。 “哎呀,我有些后悔了,这日子也实在太苦了哇!” 程怀默看着一直抱怨的李崇义:“忍着吧,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小白都没有吭一声,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怎么抱怨个没完没了,像个娘们一样惹人心烦。” 李崇义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扭过头看着远处和自己等人泾渭分明的一伙人,轻声道:“不能让他们给咱们比下去!” 颜白顺着李崇义的眼光看去,不解道:“有区别么?” “区别大了!”柴令武接过话头:“人家都是从禁军中选出来的,我们是家里从陛下求来的,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们,没听到他们经常悄悄说咱们都是一群纨绔啊,哼,老子享受的都是父辈拼来的,心不服就再去投个胎,光在那里瞪眼睛有个屁用。” 长孙冲跟着说道:“他们认字的少,下午是讲兵法,咱们这里认字的多,除了怀默和宝琳认字少一些,其余哪个能差了,你我势必要扳回一城!” 程怀默一听这话哪能受得了,怒骂道:“长孙瘦子你找打是不是?哪个瞎眼的告诉你我认字少的,瞪我作甚?来来,不服是吧,单挑来来…让你个瘦猴子一只手!” “唉!”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这感觉怎么像是回到了后世高中时代呢? 第41章 给马穿的鞋子 太阳刚落山,武德殿内的兵法学习随着太阳的落下落下了帷幕。 众位禁军统领相互挥手告别,众二代也笑呵呵相互挥手告别,两拨人就像还没相交的泾河和渭河,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众人都走了,颜白一个人来到武德殿一侧的空地,竖起箭靶,测好距离,一个人默默的搭弓引箭,射完一壶箭。 走过去捡回来,然后再次搭弓引箭,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 手指流血是真的疼,尤其是在汗水的入侵下,这个疼被无限的放大,颜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拼,他只知道在骑射这一块在这一百多号人里他是最最差的一个,徐世绩都这么说了。 都说老天拿走了你一部分就会给你另一部分补偿,也可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可惜到目前颜白还没有看到自己的补偿和窗户在哪里,所以说这不公平,既然不公平那就要做笨鸟,争取做能飞起来的笨鸟。 练完一百支箭,最好的成绩是十中四,但是还有两次是瞎碰的。 翻过身,看着准备与落日争辉的明月,颜白无奈的苦笑,果然还是欲速则不达啊,淡淡的月圈突然消失不见,眼前却突然多了一个大叔的脸,颜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是谁,可却偏偏有股子熟悉的感觉。 “颜白?” “你是谁?” “我是谁?”大叔笑了笑:“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说罢,这人竟然蹲下身,掰着颜白的手看了看:“这只手指节圆润根有肉,心为虚,真可惜,该是握笔的手,你却选择了握刀剑。” “陛下?” “还不傻,总算猜了出来!” “大胆,颜县尉,见了陛下还不快快行礼!”一个太监尖着嗓子,指着颜白怒不可遏,像一只发怒的大鹅一样,果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狗仗人势,这话说得可是真天底下一顶一的真理。 李二倒是不恼,蹲在颜白身边打量了一番:“看样子是洗心革面了,能吃苦了。”说罢,李二站起身,拍了拍手:“今日也算遇上了,说吧,你给大唐准备的一双鞋子在哪,明明可以写折子的,非要让你大兄亲自跟我说,也不嫌麻烦。 丑话说在前面,现在我是君你是臣,如果你说的这个东西是个无用的东西,朕可不会像你家老祖宗那样疼爱你,落在我手里该打板子的朕一样会打,谁来了都不行。” “还请陛下稍候,等我散完了汗再给陛下演示,现在浑身没劲!” 李二挥挥手:“剪刀,去给咱们的颜县尉端一碗梅子汤来。” 大热天皇宫里竟然有冰块,颜白连喝了三大碗酸酸甜甜的梅子汤,顿觉神清气爽,身子上的乏累好像一下子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颜白揉了揉胳膊,牵来了自己的黑马,也不卖关子。 随后就从马鞍上绑着的一个包裹里拿出一个锤子,四块铁片,一把铁钉,一个挫子,还有一把小弯刀,抬起马蹄,颜白犯了难,这给马修脚不会啊,万一刮多了那不就完蛋了? 挠挠头,颜白不好意思道:“陛下,宫里可有给马修脚的师傅?” 李二无奈地挥挥手:“剪刀去吧,朕倒要看看这颜校尉在卖什么关子。” 剪刀内侍躬身离开,片刻后汗津津的跑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太监,拿着一堆家伙事儿,有给马放脚的小凳子,有各种的器具,还有一包包药粉,见颜白好奇的打量,剪刀内侍说道: “宫中有宝马数十匹,给马修脚这些事都是咱家在忙活,如果像颜县尉那样不准备齐全,修到马后脚的时候可能会丢失两颗牙,颜县尉可要记住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呢,像你这么水嫩的娃,如果丢了两颗牙就不好看了!” 颜白打了个寒颤,拱拱手:“受教了,下次有这活儿我就来找你啊!” 剪刀动作一顿:…… 剪刀修脚的手艺很高超,小黑很安静看样子是很享受,很快就修脚完毕。 颜白知道接下来该自己上场了,颜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祈祷着奇迹,祈祷着自己能一次成功,避过李二那好奇的目光,颜白拿出三枚铁钉含在嘴里,然后拿起一块铁片,撩起马腿,比划了一番,将烧红的铁片贴合在马掌上,很合适。 从嘴角拿下一枚铁钉,斜着对准马蹄子开始轻轻的捶打,小黑有些焦躁,鼻孔开始噗着粗气,颜白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李二见状,使了个颜色,剪刀赶紧上前拉住缰绳轻轻的安抚着小黑。 马慢慢的安静下来,颜白也顺利的钉好的第一个钉子,颜白见小黑并没有感受到疼,轻轻松了口气,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第一个马蹄铁已经钉好了。 万事开头难,后世这类解压视频没白看,很快就是第二,第三个,第四个,待四个全部完成,颜白才发觉天已经黑了,四周更是燃起了数十道火把,李二的眼睛在火光下亮的吓人,灌了一大碗梅子汤,颜白继续。 接下来就是用挫子打磨,这个简单,很快就磨好了,轻轻用手抚摸着马蹄,很好,四个都没有刺痛感,一阵眩晕感袭来,颜白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成了吗?”李二的声音有些发颤。 颜白喘匀了气,说道:“得上马骑一下,看看马走路疼不疼,如果疼就完蛋了,这马就要不了了,蹄子有伤口会发炎很难医治,如果马和平时没有两样就成了,自此后无惧砂石钉刺,再也不用害怕行军途中马蹄突然断裂。” “朕来!”李二飞身上马。 颜白羡慕地看着李二骑着马在校场奔驰,不愧是当过天策将军的天生将才,马技这一块儿真的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大呼过瘾,小黑无任何不适,疾奔,跳跃,都不在话下。 上天果然给自己开了一扇窗,头一次钉马蹄铁这般的幸运,不然自己的小黑要是没了那心都该碎了。 这时候只听李二喊道:“剪刀,去,把库里的破坛子给朕拿过来摔这儿,再去拿点破兵器也砸里面。” “遵命陛下!” 颜白一听不乐意了,大喊道:“陛下你换个马折腾行吗,这是我的马,我的马啊……” 第42章 咄咄逼人的李靖 颜白不知道李二的心情如何,但是现在自己很开心,因为高兴的李二把他腰上的剑解下来赏给了颜白。 看着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剑身上的鱼虫文,颜白嘴巴都没有合拢过,看了一眼剪刀内侍,颜白往一旁挪了挪,悄声道:“剪刀内侍,你是见过世面的,你跟我说说这宝石在市面上能卖不少钱?” 剪刀闻言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他赶紧离颜白远一点,免得日后砍头的时候把自己给粘连上,陛下的佩剑啊,陛下的佩剑啊,你小子竟然想着去卖,还问多少钱? 怪不得能去贩卖祖物,脑子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卖祖物反而不正常。 颜白见剪刀躲着自己,赶紧又跟了几步:“剪刀内侍,我拿着这把剑进宫宫卫应该不会阻拦我吧!” “不会!但是如果上朝或者说是觐见得解下来交给宫卫暂时保管。” “那如果,我说如果啊,我拿着这把剑把宫卫打一顿他们应该不会还手吧!” 剪刀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颜县尉是不是脑子有大病啊,不是想着卖就是想着打人,这陛下佩剑到手正常人该有的念头不是拿回家供着吗? 这可是无上的尊荣啊,后世子孙要是出个不成器的可以用来抵命的啊! 这…这…到了颜白手里竟然是想着打人还不让别人还手? “你都打了史仁基,怎么?还想打他老子?”李二把缰绳甩到剪刀手里,舀起一碗梅子汤斜着眼睛道。 “他老子是谁?” “康国公史大奈,哼,”李二冷哼一声:“要不要给你约个场子,你们打一场?” “哎呦陛下,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都说了如果如果,我仅仅是举个例子呢,你这咋还上纲上线呢? 小子是晚辈,是读书世家,是知礼守礼的,这样不知礼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呢,真是的!” 李二听这话听得牙疼,抬起腿就给了颜白一脚:“你小子的嘴真的跟那李崇义一个样子,又碎又贱又没骨气,听的人心里直冒火,瞅着就想打。” 颜白赶紧让的远远得,拱拱手:“陛下,天黑了,下班了,小的这就回家了啊!” 李二摆摆手:“等会吧,几个国公正在来的路上,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章程不是,留下吧,一会儿有些事怕是要问你,免得麻烦。” “大肥还在外面等着呢!” 李二无奈的挥挥手,一个小内侍快速的朝着宫外跑去,看样子应该是通知让大肥先回去。 “陛下,大肥脑子不好,可能认不得路!”颜白朝着宫门方向大声喊道。 李二闻言没搭理,他现在正在极其专注的观察着小黑的蹄子,践踏了铁钉,碎瓷器,破刀剑,马蹄完好无损,这要是踩在突厥人身上,踩在草原上,踩在突厥人的帐篷上,此仇定可一雪前耻。 李二的思绪飞的很远,他方才亲身感受了,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如果把一万骑兵战马全部如此这般,战马有了长途跋涉的可能,骑兵直到那时才真正成为一支可怕的,战斗力强悍的主力部队。 奇兵! 武德殿灯火全部燃起,颜白和大肥毫不顾忌的坐在台阶上吃着糕点喝着冰梅子汤,宫里的糕点主打的是一个地道,干,甜,难以吞咽,可有了梅子汤之后,一口糕点,一口梅子汤就很好了,吃起来就不喇嗓子了。 门口唱喏报名的剪刀提醒自己不要去看这丢人的一幕,可总是忍不住偷偷的去看,明明在偏殿给颜白县尉安排了案桌,可颜县尉说啥,说里面黑魆魆的太阴森了,他害怕,说什么也要出来吃。 老天爷,这么些年,这位爷是头一次喊着宫里阴深的,胆子大的是没边了。 颜白看着这国公,那国公的进入大殿,心情是格外激动,看到了李靖,看到了房玄龄,看到了魏征,看到了秦琼,看到长孙无忌,看到了记忆里的一大半的名人,虚幻和现实在脑海里面一一对应,颜白激动的浑身发抖。 就是这些人,让大唐的光辉照耀千古,也是这些人给后人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传说,也还是这些人让整个华夏万邦来朝,也正是这些人打造了一个傲气的时代。 剪刀牵着小黑,身后的一群群内侍拿着一堆堆的破烂瓷器刀铁,陆陆续续进入宫殿内,片刻后宫内响起马蹄声,片刻后又传来的众人的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有人欢喜的长啸声。 紧接着,又来了一群内侍,他们端着酒肉进入了宫殿,闻着肉香,颜白看着自己手里的糕点,瞬间觉得不香了。 片刻后剪刀来到颜白身边,轻声道:“颜县尉,陛下唤你进去!” 殿内,李二坐在最上面,文武分跪坐两边,自己的大兄颜师古坐在李二右侧靠后的位置,手拿笔,正在写着什么,颜白规规矩矩的行礼:“颜白拜见陛下!” 李二笑了笑:“嗯,这个礼行的不错,比那会躺在地上跟我说话顺眼多了!” 颜师古一顿,微微抬起头,好奇的看了一眼颜白,想了想,落笔写到:“九月二十二日,白首见帝面,帝笑曰:礼甚恭!” 李二打趣完继续道:“给大家说说,这马的鞋子唤作何?” “马蹄铁!” “颜白,这玩意是你整出来的,你说说这马蹄铁多久一换?” 颜白看着程咬金,回道:“取决于马的行程、负载和马的行走质量,如果马用的多,磨损就严重了,这样的话我建议每两个月进行一次维修检查或更换,但具体还是以实际情况为主。” “耗费如何?” 颜白想了一下,回道:“四块铁片,因为是特制的,四个花了四十铜板,老板可能是见我没还价心有愧疚,就塞给了我一把钉子,钉子没要钱。” 李靖闻言点了点头:“相比战马蹄子受伤的耗费,这些钱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但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颜县尉,你为何会选择在今日把这马蹄铁公布于众?而你又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呢?” 远处的颜师古不由的抬起头,面带忧色,程咬金闻言也轻轻的冷哼一声。 这诘问的语气让颜白很不喜欢,而且这问题明显就是下套的,为何今日?时间说得不好是不是要把月前突厥人入侵罪责也算的我的头上? 怎么想到这个法子?在后世去多刷解压视频你也会啊! 真的是,本想找你签名呢,看样子你要把我变成你的黑粉啊! “先说怎么想到这个法子,其实很简单,咱们人穿鞋子,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给马也穿个鞋子呢? 再回答第二个问题,为何这时候说,因为我也是才发现不久啊,今日也是我第一次尝试,陛下也看着呢!” 李靖闻言又问道:“你是官,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写折子!” “拉倒吧!我一个九品,写个折子陛下能不能看到还另说呢!” “我问的是为何不写折子!” 颜白拱拱手笑道:“我认为这是我大唐的机密,只有陛下才能先看到,再说,万一我写的折子被人偷学了去,传到突厥那里,那不是完蛋了!” 说罢,颜白越想越气,这是被刁难了啊,于是朝着李靖拱拱手:“晚辈斗胆,想对你说一句话!” “讲!” “小子是那么的崇拜你,本想找你签名的,结果,却让我这么的失望!” 李二哈哈大笑,众人莞尔。 李靖想了一下,突然也大笑起来,朝着颜白歉意的拱拱手:“其实我就是想试探下这个马蹄铁传了多少人,所以才那么去激你一下……” 第43章 夜色长安家灯火 大家似乎都觉得能被李靖算计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众人都在笑,而且都笑的极为的开心。 剪刀内侍给颜白搬来了一个小案,位置靠下,随后酒肉也给颜白来了一份。 颜白正巧也饿了,反正是来者不拒,他们在敬酒,颜白一个人在角落默默的吃肉,说实话宫里的厨子手艺也一般,好好的羊肉老是有一股子膻味。 可能是李二和众臣已经商量好了政策,又可能是今日太晚了要放到明日再商量,大家都在开怀畅饮,没有一个人提起后续该怎么操作的问题。 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加上今日又练箭又太累,眼皮子上下轻轻一碰,颜白就沉沉的睡去了,不知道他们喝了多久,颜白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大肥的后背上。 看着寂静的街道,淡淡的月光,还有一旁走路的大兄,颜白现在只觉得浑身都在酸痛,就像被人殴打了一顿。 “大兄?” “嗯?醒啦?” 颜白拍了拍大肥:“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从大肥背后滑下,双脚着地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这无处不在的酸痛感真是天下无敌:“什么时辰了?” “夜半了!” 颜白总觉得不对劲,扫了一眼,不由的一愣:“大兄,我的小黑是不是给忘了?” 颜师古笑了笑:“哦,你说你的马是吧,陛下说暂且留在宫中一段时日,估计是要把你说的那个马蹄铁研究一下吧。” 见颜白脑袋又在乱转,颜师古莞尔道:“别找了,马槊和陛下赏赐的剑我都背着呢,死沉死沉的。” 看着大兄鬓角的白发汗津津的沾在脸庞上,颜白觉得心疼:“大肥你去拿着,大兄是读书人,身子骨弱!” 颜师古苦笑,也不客气,把马槊交给了大肥,长剑交给了颜白,开始不觉得,经颜白这么一说倒还真觉得挺累的,看着被月色拉长的身影,颜师古很是欣慰道:“你终于长大了,今天长脸了。” 颜白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自己仅不过也是个小偷罢了。 见颜白害羞地没说话,颜师古继续道:“陛下今日很开心,在你睡着后陛下也喝多了,一直喊着踏破汗庭!”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突厥人人弓马娴熟,论骑马作战我们汉人一直不如他们,每每作战我们都会死很多人。 如今有了马蹄铁,我们终于可以有一战之力,陛下心里的一口浊气终于捋顺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畅怀大饮,今日的宴席所有人都跟着陛下喝多了!” 颜白懊恼道:“真是的,我咋睡着了,白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颜师古点了点颜白的头:“别可惜了,还好你睡了,不然你得被他们灌死!” 颜白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两米高的尉迟敬德,像熊一样的程咬金,他们要是劝起酒来,你说你喝不喝,想想都可怕啊。 他们可比后世的那些领导恐怖多了,在后世你可以不喝,在这里你不喝?不喝灌死你! 无论从哪个点去想这酒都逃不了,毫无破解之法,一人一杯,又能抗住几杯啊。 走到永宁坊颜白就再也走不动了,坐在路边的墩子上揉着腿,大肥见状蹲下身子,拍了拍后背示意颜白爬上去。 颜白望着大肥都晒的脱了皮的脖子,哪里忍心让为了等自己在外面暴晒了一天的可怜人再吃苦,拍了拍大肥的肩膀:“休息会儿就好了!” 大肥没说话,也没站起来,继续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等我走不动你再背我!” 这时候一群武侯拿着木棒铜锣正好巡逻到这,见到这里有人如同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吆喝着就冲了过来,待他们举着气死风灯,看着颜白笑眯眯的模样心里不由的一个咯噔,这少年为何这般熟悉呢? “颜县尉?” “嗯,是我!” “这么晚了你这是?” “刚和陛下饮酒结束,这不,走不动了,停在这里歇一歇!” 武侯闻言态度更加恭敬,领头的更是懂事,他说道:“县尉,天色也不晚了,我家正巧在附近,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就去把我家的驴车赶来送你们一程,你觉得可行?” 颜白拱拱手:“敢问这些兄弟贵姓?” “小的郑阿四!” 颜白拱拱手:“那就辛苦郑兄弟了!” “不敢不敢,颜县尉请稍稍等候,小的去去就来!” “行,麻烦你了,这顿酒我记着,改日一定请你喝!” 颜师古看着颜白,心里百转千回,世人都说颜家个个都是个榆木脑袋,认死理,不焦急,凡是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今日看颜白殿上的表现,再看现在和武侯的闲谈,这一进一退间熟络而又自然。 自己的这个弟弟和家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虽然儿子颜善也很不错,但也认死理,表面是软性子,却爱钻牛角尖,摇了摇头,颜师古看着颜白嘴角浮出笑意,家里多一个这样的人挺好。 文武有度,张弛有法,进退有据,有人认死理,有人知变通,家里有这样的人才是家族延续的根本,刚过易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柔过不坚。 颜师古决定要跟阿翁好好地聊一聊,如果颜白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性子,等自己百年之后,这家交给颜白来打理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坐驴车游夜色中的长安很不错,就是太安静了些,如果这像后世一样人来人往,灯光点点,少了汽车的轰鸣,多了几分人情,那一定有一番别样的味道。 最先发现颜白回家的是九尾,它从屋檐上直接跳了下来,然后一头扎进了颜白的怀里,各种蹭,各种撒娇,跳上颜白的肩膀就开始舔颜白的脸,颜白赶紧推开:“别舔了,你舌头上全是倒刺,要毁容啊!” 可说归说,颜白还把九尾搂在怀里,边走边给他抓痒痒,颜师古报以苦笑。 老爷子似乎也知道颜白这个时候会回来,坐在轮椅上正笑眯眯的看着他,颜白赶紧冲了过去屈身蹲在老爷子身前,埋怨道:“你都多大年纪了咋还熬夜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 “起了个夜,睡不着,听到远处的狗叫,估摸着你该回来了,就等了你一会儿!”抚着颜白的脑袋,老人轻声道:“看样子你说的那个事应该是成了!” 颜白捧着李二赏赐的长剑,献宝似的举在头顶,老爷子拔出长剑,端详了片刻轻声道:“秦王世名,天策上将。” “阿翁认识这鱼虫文?” 不说还好,话才说完就被老爷子敲了头:“呸,不学无术,这叫鸟虫篆,狗屁的鱼虫文。” 颜白揉着脑袋,委屈道:“冤枉啊,这是剪刀内侍说的,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我以为就是装饰图案!” “哼,那就更该打了!” 第44章 可怜的李崇义大哥 颜白被颜善给叫醒了,看着眼前穿着官衣的颜善,颜白只觉得自己才眯了一会儿,没想到外面早已经大天四亮了。 “今日上任?” “今儿是第二天,昨日从宫里回来后我去点卯了,快起来,一起走。” 颜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你今日也去宫里?” 颜善摇摇头:“别啰嗦了,赶紧去洗漱,你我仅是同路而已!” 简单的洗漱完毕,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破破的马车,大肥已经准备好,今天这个憨货变聪明了,竟然带上了草帽,看着颜善钻进了马车,颜白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说一起走,感情你是想蹭车啊!” “你咋知道这车是给你准备的。” 颜白爬上马车:“昨日阿翁跟我提了一嘴!” 颜善不满的嘟囔道:“老祖宗这偏心偏的真厉害!” “我滴妈,你好意思,你年纪轻轻就长了一百个脑子!” 老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响,九月底的清晨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蓦然发觉已经入了秋,掰着指头算了算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到了承天门颜善下了车,他要左拐去布政坊,长安县的县衙就在那附近。 颜白要右拐去太极宫,因为武德殿就在那一块儿。 “小叔,散衙之后我在这等你,宵禁前你没来我就自己回了,你也不用等我了!” “好!” 丹凤门前停着很多高头大马和马车,每匹马前都有一个家仆,马车停下,颜白打着哈欠下车,看着憨厚的大肥,颜白嘱咐道:“一会儿你先回去,太阳要落山的时候再来。” 大肥摇了摇头,拍了拍脖子上挂着的十几枚铜板:“二主母给了钱!” “好,那你记得找个阴凉地啊!” “嗯!我带了草帽,阴凉!” 颜白不放心,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棵树:“去那儿等,去那儿等,你带了草帽,马没带。” “哦!” 李晦兄弟两个打着哈欠从一辆精美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李崇义揉着眼睛:“小白,昨日你干了啥,回去我俩个被我阿耶从床上拉了起来教训了半个时辰,说什么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 李晦眼尖,看见颜白挂着的长剑:“陛下赏你的?” 颜白点了点头。 李晦闻言酸溜溜道:“暴殄天物,好好的一把剑挂在你身上就像个四不像!”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定眼一看,不是史仁基这小子是谁,奇怪这小子今日不去麟德殿当差? 李崇义挥着手,打着招呼:“小鸡,你今日也来了?是不是也要来武德殿享福啊!哎呦,你这眼眶怎么乌青乌青的,谁打的啊?哎呦,你这腿叉开得有些过分啊,你不会去祸害你家丫鬟了吧?哎呦,你咋不说话啊……” 史仁基没说话,那怨妇般的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颜白。 李崇义捂着靑虚虚的下巴,若有所思道:“难不成你和小白?嗯?昨晚?” “滚!” “滚!” 史仁基颜白异口同声的冲着李崇义吼道。 众二代越积越多,大家仿佛商量好了一样,都不进去,非得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再进去,看来昨日的第一天让众人心有余悸,现在都等着卡点进,仿佛多拖一会儿今日就会好受一点。 看着徐世绩的马车正缓缓驶来,众二代发出一声惊天的哀怨声,然后齐刷刷的朝着武德殿冲去。 颜白以为今日第一项依旧是“站军姿”,鬼知道这又变了个花样,变成了跑,用徐世绩(也叫李绩)的话来说能跑在战场也能杀敌,也能活命,原本以为就是绕圈跑,谁知道这李绩竟然骑着马吊在队伍后面。 马鞭甩的啪啪响,凡是跑到最后的必定吃一鞭子,别问真打还是假打,看李崇义边跑边哭就知道这一鞭子到底有多疼。 一炷香之后颜白再次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嗓子在冒火,心跳的像是在敲鼓,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停下来吧,停下来吧,大不了给打一顿! 可这该死的小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永远领先颜白半步,时不时的回头用鄙视的眼神给颜白以精法打击:“我说了,我会捞回来的!” 颜白喘着粗气:“咋了,你当你是夏洛啊!” “夏洛是谁?” “是你大兄!” 跑步有一个极点,也叫疲劳点,到了这个点你就会觉得两腿像灌铅迈不开腿,步子也是越来越沉重,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可如果你扛过这个极点,你的身体就会变得轻松起来,跑步也不会难熬。 颜白脑海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这是当时体育前老师说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打气还是减少大家考前的压力,颜白对这句话记的很深刻。 可现在,明明各种症状都有,也该到了极点了,可这极点到底什么时候过去啊,颜白苦苦的煎熬着,跑着,不跑没有办法,柴令武也被打了,而且也被打哭了,那一边跑一边的嚎啕声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 李崇义应该突破了极点,他竟然从吊车尾冲到了颜白身后,他气喘如牛,嘴里不断的嘟囔着:“受不了了,额受不了,我要去跟李绩单挑,我要跟他单挑!” 颜白不知道李崇义为何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这徐世绩壮的像一头猛狮,脑子有病去跟这种人单挑,光是瞪你一眼就能让你小腿肚子打哆嗦你去跟人单挑? 这是老鼠舔猫笔嫌命长。 受不了李崇义念经一样啰嗦个不停,颜白毫不留情道:“我觉得你能和李大将军三七开!” “当真?” “当真,你三拳被打死,他喘了七口气。” “滚,贱人!” “哈哈哈哈哈!”小鸡闻言大笑,这一笑岔了气,又被颜白给超了过去。 当徐大将军说停的那一刻,颜白觉得自己突然得到了升华,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没想到能坚持下来,真没想到能坚持下来,什么狗屁的极点啊,都跑完了颜白都没找到极点是什么。 喘着气,看着天,生无可恋,所有人都这样! 但是,那群禁军统领就装的有些过分了,看着这边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程怀默和尉迟宝琳也在嘀嘀咕咕,看样子这两拨人准备要干架了,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下课别走这么一个情况。 这时候眼前的天空又被堵住,看到徐世绩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还有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颜白支棱一下就坐了起来:“大总管!好啊!下一轮…要开始了吗?” 徐世绩笑了笑:“陛下说了,万年县那是京师重地,县尉一职责既有安排就不能空缺,以后就早上来,下午去县衙点卯巡视吧!” 众二代闻言,顿时哀嚎一片,凭什么颜白就是个特例啊! 第45章 东市见闻 走的时候没有见到小黑,倒是见到了小曹内侍,他牵着一匹马,就等候在宫门口。 见到颜白,他把缰绳递到了颜白手里:“陛下托奴给县尉带句话,小黑先暂养在宫中,知道县尉家离宫较远,陛下就让我给你送来一匹马暂用。” 看着眼前的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能不能给陛下说下,我还是想要我的小黑马。” 剪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一听到颜白说话就忍不住心头冒火,深吸一口气:“这匹马叫做玉兰白狮子,乃是西域大宛在武德七年进贡的宝马,虽然比夜照玉狮子差一些,但是比起县尉你的韦室马好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说着他咬着牙叹了口气:“颜县尉,知足吧,这真是一匹真正的宝马,只有宫里有,市面上万金难求,也是你最近立功了陛下心情好,要搁在往日,说句难听的你怕是见都见不着。” “宝马咋了?当我稀罕似的,跟我有没有感情,我的小黑跟我可是有感情的,我跟你说,我的小黑可是跟着我从泾阳……诶,剪刀内侍,我话没说完了,你跑什么……” 剪刀内侍闻言心里不停的嘀咕:我不跑,我怕一会儿我会忍不住打死你,见过不知好歹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出了宫门,大肥瞅见了颜白,拉着马车就走了过来,盯着白马打量了几眼,咧嘴一笑:“这个马真白!” 颜白从马车上拿出马槊挂在马鞍下:“走,咱们去逛逛!” ………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左边是长安县,右边是万年县,京兆府统管,两个县治所都在长安城内,管理的区域大小都差不多,但要论重要性万年县要比长安县高出一截子。 主要的原因就是万年县管辖区域非富即贵,兴庆宫、曲江、平康坊等数坊密集分布在这里,东北有安置王子王孙的王宅,也因为这个缘故达官贵人更愿意在这里安置宅院,而且从武德元年开始朝廷赐宅也以东南为主。 再讲点封建迷信的东西,长安城的地势是东南高,西北低,风水倾向于东南,不管你信不信,达官贵人信就是了,而且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也是如此。 万年县的县令虽然是个七品官,但是论官职他的重要性可以抵的上一个三品的官员,一个万年县县令外调不属于高升,而是叫做平调或者叫做降级。 这些老爷子都给颜白讲过,老爷子还讲了,万年县不好管,一个没后台的县令想平平安安地在这里捞资本图高升基本就是白日做梦,能好好地待到任期满就是老天爷照顾了。 想想也是,皇宫王府的事情哪是一个万年县令能管得着的,惹恼了人家参你一本,你人就走了。 好在颜白仅仅是个县尉,负责治安,家里也清贵,四位兄长官职都不小,颜白来这当个县尉基本上没有人会说什么。 就算暗地嘀咕个不停,可是明面上还是得笑脸相迎。 走到东市,一人买了一个饼子肉,就当作了午餐,价格不贵,一个饼子肉三个大钱,像肉夹馍,但又不是肉夹馍,这商贩没有把饼子做到焦脆的那个地步,不过卖肉饼子的妇人倒是长得不错,颜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一个很漂亮的胡人女子。 颜白吃的有些急,噎得直翻白眼,背过手使劲的捶了捶后背,这才吞咽下去:“有水没,有水没,你这饼子硬的要命,肯定用的不是好面……” 她见颜白唇红齿白,腰挂长剑,手牵骏马,估摸着是哪家的贵公子,不敢说话,妇人指了指对面,示意对面有个卖浆水的摊子。 这时候棚子里钻出了一个汉子,手上粘着面粉,把妇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颜白。 颜白对着汉子说道:“饼子过硬,如果你家能在一旁支一个炉子熬点骨头汤,再支几张案子,来往的客人有歇脚的,也能喝汤,哪怕你再多收一个大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生意绝对比现在好很多。” 汉子依旧警惕,如果嘴里再发出点声音,那就很像护食的小狗了。 “这是你妹子还是你婆姨?长得怪好看的嘞!” 汉子眼睛一瞪:“贼你妈!” 都说关中人性子烈,说话像打雷,但是像这样的颜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该死的关中问候,大肥摘下了草帽子挤进了棚子里,邦邦两拳,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好看的妇人捧着刚才的六个大钱,颤颤惊惊地举在身前,小声道:“郎君,家里还缺仆役吗!” 颜白看着被大肥一拳就撂倒在地的汉子,嘟囔道:“好好做生意别骂人,脑子咋想的,我只是认为她好看又没有想做什么!” 说罢牵着马转身离开,回头记了下这个店的位置,饼子虽然糟糕,但是肉给的实在,价格也便宜,以后有机会再来光顾。 不过,这大肥倒是挺有劲,倒是出人意料。 再往前走就是西市,西市的人很多,摩肩接踵谈不上,但用熙熙攘攘来形容却一点都不为过,这里的不良人很多,拿着短棒无精打采地躲在阴凉处混日子,和后世影视剧里英气逼人的模样一点都不沾边。 才到西市的门口就被一股牛马牲口的粪臭味道熏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花了一个子,把马车交给门口的一帮闲汗看管,适应了下这熏人的味道,颜白这才牵着马带着大肥走进了西市里。 这里面的牛马驴羊很多,各种吆喝着卖牛车,驴车的也很多,更多的还是胡子,她们穿的单衣薄衫,站在一个特制的小台子上扭着腰肢,停步驻留的人不计其数,吆喝声更是惊天动地,至于胡子面前的那个盘子里倒是没有几个铜板。 颜白的出现就像是一滴洗洁剂滴在油水里,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浑身亮白的宝马,主人腰挂长剑,身后奴仆壮的像是一座大山,这一看就是贵到极点的那种贵人。 脏兮兮的孩子咬着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位贵公子,胡子也把鼓点敲得更加的热烈急促,胡女在小小的台子上把腰肢扭得更加的柔软疯狂。 很可惜,这位公子仅仅打量了一眼目光就再没有过片刻的停留。 第46章 做人态度很重要 因为颜白的出现,一度人潮出现了短暂的停歇,一个武侯带着十多个不良人耀武扬威的往这里挤,遇到挡路的二话不说抡起棍子啪啪就是几棍子:“驴日瞎的,都给老子让开,都长点眼睛,这大热天的呆着不动准备晒肉干啊!” 他们一路蛮横的挤到颜白这里,定眼一看,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蔫吧了! 他们不认识颜白是谁,但常年在东市混相马却是一流,眼前的这匹白马一看就不是一般的马,他们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宫中出来的,武侯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就在他准备抱拳行礼的时候鼻梁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拳。 众目睽睽之下,东市管理的二把手刘三两被一贵人一拳打倒在地。 “你…好大胆子!”武侯躺在地上捂着脸发出一声怒吼。 颜白弯腰一把把刘三两捞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你他娘的开路就开路,你抡着棒子胡乱打是个什么意思?孩子摔倒在地你不扶起来就算了,你狗日的踩在人身上走过去,看见的知道你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畜生呢!” “我是武侯…有权管理东市这里治安…” 颜白松开手,用脚挑飞掉在地上的短棒:“从现在起你不是了!妈的,管理治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话都能说出来你得是有多不要脸啊!” “你是谁你又有何权?” “本官万年县县尉,你说能不能管?”身后的那一群原本有些跃跃欲试的不良人面如死灰,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耍横竟然耍到了县尉面前,不但被抓了个正着,还似乎惹恼了县尉。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展脚幞头的走上前朝着颜白施礼:“刘三两做事莽撞,恼了颜县尉,还请看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想必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做事之前一定会多想一下,也会多了些分寸。” 颜白扭头看着说话的这人:“你是谁?” “本官东市令崔渺见过颜县尉。” 颜白想了一下,笑了笑,把缰绳交给了大肥:“我记得东西两市令是管不到武侯,就算能管武侯的也只有卫所和两县衙,你一个东市令是不是……”颜白顿了一下:“管的有些太宽了?” 如果刘三两仅仅是推搡,颜白觉得是可以原谅的,可当他毫无留情的踩着孩子往前走的时候颜白觉得这个人永远都不能原谅,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的全部,毫无怜悯之心,对生命也失去了敬意。 看着颜白似笑非笑的样子,崔渺一时语塞,颜白说得没错,他的职权范围只限东市,至于武侯和不良人的任免他根本就插不上话,更不能插话,这是大忌。 崔渺心乱如麻,大家不都说颜白是个二世祖吗?不都说他是颜家这些年最大的一个败家子么?怎么今日一打交道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点不傻,性子也不如大家所说的是个面瓜性子,这…这…… 眼前说话滴水不漏,咄咄逼人的小子是个二世祖? “天太热了,本官刚才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语,颜县尉莫怪!”崔渺拱手告退。 刘三两见状心如死灰,颜县尉就挑了挑眼皮,原本和自己称兄道弟几个兄弟立刻就反目成仇了,他们拥上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地拔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吏服和代表身份的腰牌。 颜白没了闲逛的心情,准备直接去县衙,今天的这一幕让颜白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接受,心里的一股子杀意总是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这股子杀意来的突然,却久久不散,既然自己能来到这儿,那么就该做些什么,既然有了县尉的权限,那最起码也要做点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这心又怎么能平静下来,随心走,问心无愧。 这一生不能白活,随波逐流的同时也该拍点属于自己的浪花。 在去县衙之前颜白又回了趟家,拿了不少的钱,雇了好几辆不带棚的驴车,然后去了政道坊足足买了上百坛子的美酒,想了想颜白又去买了不少的布匹,这一趟下来,当初陛下赏赐的钱财已经花的七七八八。 布匹不贵,酒实在太贵了。 万年县的县衙位于宣阳坊,宣阳坊不小,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坊就仅仅住了三百户人家,这三百户里还有一百户是租客,剩下的两百户才是长安人,剩下的一半都属于县衙,光一个县衙就占了一半土地以上。 新官上任,颜白没有想着先烧个三把火,而是想着先跟同仁处理好关系,通过送礼简单的认个人,见个面,等到混熟了之后再找到自己人,如果屁股都没有坐热就烧三把火,可能火还没烧着就把自己给烧没了。 颜白虽然没有过当官的经验,但是却有好几个当官的兄长,他们四人不止一次说了,无论是谁突然降到官场内一定会受到排挤和不信任,虽然你是领导,但却是一个没有被大家认同的领导。 况且颜白以前的名声实在太糟糕了,突然就当个县尉,不用想肯定是被孤立的。 作为新上任的官员,颜白给县衙同仁都准备了一坛子酒外加九尺布,在曹录事的带领下,颜白很是客气的把礼物按照官职高低送到了每个人手里,这一趟用了快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着不由心的虚伪话。 这见面礼送的很劳累也很疲惫,突然间,颜白有些想回到武德殿,那里虽然也累,但却没有这里这么让人心累。 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接受颜白的礼,所以,颜白也用这些礼知道了哪些人容易交流哪些人不容易交流。 瞅着还剩下的一车的酒,颜白有些唏嘘,没有想到县衙里最难说话的竟然是县令崔先,县主薄王民,他们甚至没有见到颜白就直接拒绝了颜白的薄礼,看着落日颜白不由得暗暗猜想,这个崔先和先前的崔渺到底是不是同族呢? 回到县衙,收拾好自己的办公小院,颜白跪坐在自己的办公屋子里,脑海飞速旋转,他快速的回忆着每一个人说的话,甚至每个人看到自己时候的样子。 待他长吐了一口气,揉着发麻的腿站起身,太阳已经落山了,看着天边的晚霞,颜白喃喃道:“这老天爷啥时候能下场雨啊!” 第47章 上官的大嘴巴子 颜白蹲在武德殿前的空地上,忧愁的想着心事,对于今天的武德殿训练实在提不起一点点的兴趣。 昨日从衙门搬回去的文书看得头疼,不光头疼,而且通过对曲池坊乡邻的闲谈,颜白觉得这衙门里的水实在太深了,一个县衙衙役的权利都大到没边了,去一个坊竟然还坐马车,还有不良人开道。 至于别的东西,那更是罄竹难书,衙门里面的道道更是让颜白像在听一个从未听过的新奇故事,反正用乡邻的话来说县衙里面没有一个好人。 颜白惊呆了,这可是京城啊,这是什么,这是灯下黑? 程怀默光着上半身,露出胸毛躺在颜白身边,嘴巴里嚼着草根,草根掉色的厉害,染的他舌头乌青牙齿泛绿,就像是中了剧毒一样。 柴令武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只蚂蚱,也不觉得无聊,重复的玩着放走了抓,抓走了再放这个无聊透顶的游戏,这只蚂蚱应该是活不了了,它能活多久取决于柴令武的耐心什么时候消失。 宝琳在和一个叫做薛万彻的对打,宝琳明显不是对手,短短的一会工夫就被薛万彻打倒了好几次,可宝琳也是个猛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爬起来继续干。 “姓薛的这么厉害?” “薛万彻原来是隐太子的人,当时玄武门的时候他见事不可为就带着几十个兄弟逃到了终南山,陛下爱惜他是个人才派人安抚了许久才把他给安抚了出来,如今是右领军将军,啧啧,十九岁的右领军将军真叫人嫉妒。” 程怀默终于发现自己的口水是绿色的,呸呸的吐出嘴里的草根,跑到一旁喝了几口水漱口,回来后又躺在那儿:“还是羡慕人家有个好兄长吧,宝琳坚持不了多久了,接下来我准备上。” 颜白还是打不起精神推了推程怀默:“上一次从泾阳回来的伤兵名单带了没有?昨晚特意跟你说了,你别说你忘了啊!” “你还真的打算把这县尉当回事啊!”说着拍死了一只爬到他肚子上的蚂蚁:“今早老爷子都派人去喊了,中午这边忙完,傍晚估计你就能见到不少。” 颜白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这么拼,我总得努力点不能被你们比下去不是?而且我家老爷子也说了,要做就要做好,做的半半截截的让人笑话,我们家传了三十多代了,总不能在这个事上让人指指点点不是?” 柴令武抬起了眼皮:“你把他们要回来准备做啥?他们都是府兵,家里地里一大堆事要忙的。” 颜白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这次我找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当衙役的,是个小吏,有工钱,肯定比在地里种地强,我想他们自己也明白。” 李崇义和李晦兄弟两个伸过脑袋,异口同声道:“衙役全都换了?你要杀人?” 颜白点了点头:“昨日的县衙让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既然姓崔的和姓王的不待见我,那就见点血,职权之内,谁要是把手伸到我这里,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伸手剁手,伸腿剁腿,不然还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李崇义竖起了大拇指:“有脾气,有个性,祝你旗开得胜。” 颜白叹息了一声:“说什么风凉话呢,当我不知道姓崔和姓王的是干啥的啊,不就是山东士族么,只要我不谋反,他们再牛逼能到我家把我弄死不成?逼急了老子看见姓崔姓王就弄,我光脚还怕穿鞋的啊!” 程怀默竖起大拇指:“男人就该这样,到时候缺人手喊上我,我在一旁给你助威。” 宝琳到底是没有打过姓薛的,看着姓薛的挑衅且骄傲的眼神,程怀默跳了出去:“直娘贼,老子来会会你……” 颜白一上午啥事没干就光看他们打架去了,所以,当李绩宣布结束的时候,颜白又在大伙羡慕且嫉妒的眼神中离开了武德殿,对他们而言,下午的兵法学习才是最枯燥的。 也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到了县衙,曹录事正在挨骂,骂他的人正是县令崔先。 “曹达,你给我好好记着,官厨,纸笔,请料钱这些东西到现在你还捋不清楚,,明明就是一天的活计,在你这里硬生生地拖了七八天,到今日你才来告诉我有些账目不明,那我问你前几天你干嘛去了? 本官已经给够你时间了,也念你新上任不久,可这些东西你告诉我你弄不清楚,既然弄不清楚,我就想问问你,你头顶上的这颗脑袋还要不要了?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日落前,往来的这些账目必须弄清楚,弄不清楚就赶紧给我滚蛋。” 曹录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崔县令,脑袋就在这儿干脆现在就拿走,从武德一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九年,这九年里的账目你让我五天弄完,老天爷,那一屋子的账目我一个人怎么看的过来? 这九年录事换了十三个人,其中九个人已经作古,还有三个人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剩下的一个调在远地,这九年光是烂账陈账都多的数不清了,一支笔多少钱,官厨吃了面,这些问题我怎么能统计九年的所有,还有……” 听曹录事这么说颜白就知道完蛋了,上官最要的就是脸面,现在你直接顶撞加抱怨,口气还这么冲,刚好自己这个不长眼的来得不是时候,这不完蛋么? 念头还没落下,崔县令就快步走到了曹录事面前,也不废话,抓着曹录事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曹录事被打懵了,呐呐的捂着脸呆滞在那儿,就像失了魂一样。 看着嘴角流血的曹录事,颜白有些胆寒,如果自己不小心也遇到这样一个难题,那县令会不会也过来抽自己嘴巴子,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该咋办呢? 还手? 还是忍气吞声? 同时,这件事也刷新了颜白的三观,原来在这里上级可以抽下级的嘴巴子,颜白终于从这简单的几句话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原来曹录事也是新来的,估计也过的不如意,所以昨日他肯主动的来帮自己。 抱团么,可以理解。 颜白也很喜欢抱团,这样才能更好的把自己的手脚伸出来。 抽完曹录事的嘴巴子,崔县令扯了扯自己的官服,笑着对颜白说道:“颜县尉莫惊,这曹录事糊弄差事,我打他也是让他长长记性,也是为了他好,分内之事都做不好那不是连累同僚么,颜县尉你说对吧!”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县令说的在理,县令一心为公,天地可鉴,做好份内之事也是应该。” 崔县令笑了笑,抬脚背手就大步离开。 看着崔县令离开的背影,颜白笑了笑,这是杀鸡儆猴么? 县衙里人来人往,大家只要看到曹录事的模样就赶紧低下头,可脸上却难掩好奇之色,虽然大家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份屈辱让曹录事心如火烧。 他想挥袖潇洒而去,可在这县衙干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又让他舍不得,骂就骂吧,打就打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成年人的世界已经被抹平了梦想和傲气,剩下的只有柴米油盐。 (ps,西安下了好大的雨,故事到了这里也终于展开,下一步就是立名,立身。) 第48章 你在教我做事? 看着曹录事像个迟暮老人一样离开,这一刻竟然有股子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呢? 今日来县衙之前,颜白特意回了一趟家,洗了个澡,穿好了官服,这才骑马来到县衙,也不知道这个绿色是真的好看还是假的好看,家里人婶婶和晚辈都夸自己长得俊俏,走在路上更是惹的路人指指点点。 “孙儿,好好念书,看看人家颜白,家里祖坟埋得好,以前是个二世祖,家里的二百五,现在浪子回头,都当上大官啦!” 其实说来今日才算是第一天上任,昨日不算,昨日顶多算是过来认个地儿,混个脸熟。 衙门口站着一排排的衙役和不良帅,他们顶着日头已经站了很久,没有人说必须站在太阳底下,可是所有人却又不约而同的站在太阳底下。 因为,从昨天收到的信来看,今日他们就要面对他们的顶头上司。 别看如今的县尉不大,也才十五岁,可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从今日开始就决定他们所有人的生死,每一个不良人和武侯都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这个道理,已经和年龄大小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他们还知道,县尉身上挎着的剑是陛下曾经的佩剑,就连刚才走进衙门的那匹马也是宫中赏赐的,就连县尉这个官职也是陛下亲点的,而且就连县尉家里的那位老人就是陛下见了都得行礼,自称学生,自称晚辈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不是一个没后台的,而是一个后台比县令还硬的。 这么硬的一个人,弄死个把不听话的简直太轻松了。 不良帅就是不良人的头头,光听名字的话,绝非什么好名称,给人感觉就是不干好事的人,比如“不良之徒”,“不良少年”,“不良之辈”等等,但实际上他们的确也算不上一个干好事的人。 因为他们的出身乃至不良人这个组织的组成都是由街头混混和泼皮汇聚而成,用颜白的话来说就是可以被改造和教育的对象,官府把这些人收进来,一可以减轻社会的治安压力,二可以维护治安,一举两得。 他们不是什么特务机构,也没有神秘色彩,就连逮捕和审讯都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们也可以称之为临时工,有事就上,出了事你就扛,扛不住杀几个平息众怒。 虽为官府办事,但本身出身底层,没什么地位,朝廷也不把他们纳入基层体制内,只作为边缘人物。 县衙里有县令、县丞、县尉、主簿、胥吏、职役,但却不包括他们。 武侯则不然,他们属于十二卫,听从县尉指挥,和不良人一起维护京城治安,他们更重要的职责是拱卫皇宫,只要有人叛乱,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杀人的机器。 看着曹录事离开,颜白挥挥手,他们规规矩矩的排着队,一个跟着一个的走进县衙,然后走到了颜白的办公小院,再规规矩矩的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竖着耳朵,警惕心神。 凡是官府的办公楼都建得又大又威武,古往今来都是如此,颜白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院子悄然无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蔓延开,回荡,悄然无声地包裹着所有人。 战马打着响鼻,自从把大家招进来后颜白一直没开口说话,不是颜白不想说,而是有些紧张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这沉默的氛围就像暴雨来临时的沉闷一样,压得这一院子的不良人喘不过气。 颜白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忽然说道:“郑阿四在不在?” 郑阿四抱拳出列:“小的在。” 颜白吩咐道:“东市的所有不良人全部剔除,之后的人手你来安排,完事之后我不愿再看到有人拿着棒子打人开路。” 郑阿四大喜,扭头狰狞着朝着身后的一人说了一声得罪,然后就一把扯掉对方腰牌。 东市是个好地方,油水厚,活儿轻松,在这里当不良人得给衙门的胥吏职役送礼,还得是重礼,没有点关系去这里当差那是门都没有。 一想到今日这块地就归自己管了,郑阿四觉得那天主动搭话帮忙是明智的。 这时候颜白继续说道:“所有衙役现在回家,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属于县衙,文书我一会儿会具名。” 一位年老的衙役突然走到人前,俯身下拜:“颜县尉,我等兢兢业业,何故要把我等革名啊!” “你叫什么?” “小的尚真!” “哦!”颜白拖了一声长腔调:“你就是那个去下坊坐马车,还找不良人开道的尚真啊!百闻不得一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官威不小,竟然有勇气质问我为何?” 尚真闻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县尉,小老儿年岁已高,坐轿出行也是情非得已,望县尉垂怜。” “嗯。垂怜垂怜,这个理由可以,找不良人开道呢?这个咋说?”见尚真抬头,颜白赶紧道:“先好好想想,别急着说,我是一个较真的人,你说出的话我会找当初开路的不良人对质哦!” “乡野村夫不懂礼法,容易生出事端,我此举也是为了震慑,并非……” 颜白笑了笑:“咋啦,吃个婚席有人要刺杀你不成?要不要我把时间,地点,哪户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然后再差人把当时的新郎官也叫来跟你对质一下,问问他,是不是在大喜之日要刺杀你?” 尚真脸色惨白,被颜白这几句话吓得没了魂儿,恐慌道:“颜县尉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小的只不过是犯了错不该被革职的,您要这么做会坏了规矩,官不是这么当的啊!” “哦?官不是这么当的?”颜白看了看惶恐的众人,轻轻笑了笑:“本想留些脸面好做人,我明白了,县衙的规矩是先审后定。 既然官不是这么当的,那好,咱们就按照衙门的规矩走,来人,去把杀威棍取来,今日咱们就好好地谈谈规矩。” 第49章 直接掀桌子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颜白觉得也不用留情面了,这些人都是老油条,给了数次留脸面的机会反而说自己不懂规矩,好吧,那就按照规矩来吧! 颜白从怀里掏出昨晚写了大半夜的笔记,抬起头:“哪位是汗俊明?” 人群慌忙中又出来一个人,弯腰拱手道:“小的是。” 颜白瞅着这汗俊明笑道:“武德八年,保宁坊一人羊丢了,县衙怀疑是被王某偷了,成了被告!可是呢,这个王某瘫痪在床已经三年没有动弹,然后你们去大业坊把另一个姓王的年轻人给抓了。 这个王某和瘫痪的王某没有丝毫的关系,亲戚都算不上,可你们呢,说啥,说他跟被告的王某三百年前是一家?当初我听的时候我以为是开玩笑,结果你们还真的就把人给抓了进去。 因为没钱,把人给关了一年,前几天给放了出去,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子被折磨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残废,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苦难我听说是没给你汗俊明使钱?这他娘的还是在皇城天子脚下,看看你做的这些龌蹉勾当!” “颜县尉…我…我…” 颜白挥挥手:“别你了我了,我今日既不是来审案的,也不是来听你辩解的。”说着,转过头看向了郑阿四:“郑阿四,你会打行刑棍吗?” 郑阿四抱拳出列:“小的也曾在军营里当过辅兵,见过一些,也学了一点皮毛。” “好,那就给我长长眼,长这么大,脱裤子挨棒子我还是头一次看,慢点打,别打死了!” 正是表忠心的时候,郑阿四当然不会有半点的犹豫,挥挥手几个相好的兄弟齐齐抱拳出列,二话不说直接把汗俊明按倒在地,按住手脚,裤子一扒,郑阿四活动活动臂膀,往手心呸了两口唾沫,就举起了水火棍。 “县尉打多少下!” 颜白冰冷道:“我没说停就一直打!” 话音才落下,郑阿四就举起了手中的棍子重重的砸在了汗俊明满是肥油的屁股上,棍子砸上的痕迹由白变红,然后再变青紫,郑阿四下手极狠,他从县尉的话里明白,今日县尉来就是来立威立规矩的。 既然要立威,那这个汗俊明今日想要完好无损地走出衙门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颜县尉,错了,小的错了,给小的留条命吧!” 汗俊明感受着第一棍子的力度就知道郑阿四已经动了杀心,他还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但如果不大声地叫惨,那今日是真的活不了了。 颜白蹲在他身前,轻声道:“想活可以,那就把以前做的龌龊事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我说我说!” 颜白挥挥手,自然有人拿来了笔墨纸砚,汗俊明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颜白扫了一眼众人,咬牙切齿道:“现在这个结果大家满意了吗?我都想不明白了,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低头? 贱不贱啊? 真想拉着你们全部去坊里走走,听听,看看有没有一个人说你们的好?当官就当官,没有让你为民请命,也没有让你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可你们倒好,他妈的当成了活阎王,进衙门先要钱,没钱要命。” 生死危机之下,汗俊明写的格外的快,拿了多少钱,害了多少命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给上官什么时候送了多少钱,上官都让他做了什么事,都写了上去。 颜白看了看挥挥手:“三十棍!” 话音落下,一棍紧随其后。 “啊-啊-饶命,饶命……”汗俊明一声声的凄惨的嚎叫让整个衙门鸦雀无声。 “县令救我,主薄救我啊……” 颜白看了看尚真,又看了看其他衙役以及不良人:“还有人想告诉我官是怎么当得吗?没关系的,觉得不服气的,心里不舒服的都说出来,该解决的解决,该当场对峙的对峙,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颜白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再看还在痛苦哀嚎的汗俊明,一个个汗流浃背,胆子大些的借着擦汗的功夫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门口瞟,胆子小些的已经两股战战跪倒在地,梦呓般的念叨着错了错了,只希望下一个被拎出来的不是自己。 汗俊明惨叫声极大,一直都是他打别人,如今自己被人打,他才发觉原先自己以为能忍受的东西在现实里是那么地难以忍受。 求饶声穿过了人群也穿过了高高的围墙,不但县衙里所有的衙役都听的清清楚楚,就连在另一头办公的主薄也听的历历可辨,他烦躁的合上文书,好几次忍不住想去询问一二,可刚迈开脚又心虚的缩了回去。 他想了想,重重的叹了口气,推开门,径直就去了崔县令那里,关上门,王民怨毒道:“崔县令,就这么让那小子恣意妄为?” 崔县令抬起头:“这不叫恣意妄为,这叫排除异己,昨日我们没收人家的礼,今天人家自然要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丈量的清清楚楚,这是人之常情,算不上恣意妄为。” “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你敢去劝说吗?”说罢站起身,走到窗前:“刚才衙役禀告,衙门口来了一群府兵,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等颜县尉把衙门的这群人折腾完,外面的那一群人就是新的衙役,这小子应该昨日都已经计算好了,今天就是来釜底抽薪的。” 王主薄看着过于平静的崔县令,眼珠一转,轻声道:“崔老兄,都这个时候了,您就跟我说句实在话吧!” “昨晚你家里没有人告诉点风声?” 王主薄霎那间就明白了,拱拱手,语气变得更加恭敬起来:“我…我就是家里的一个庶子,今年四十九了,来这当主薄都已经是顶了天了,除了有事让我帮忙的时候会跟我说,没事的时候谁愿意搭理我啊!” 崔县令关上窗,轻声道:“我家的意思是让我请辞外放去河北。” 王主薄不可置信道:“崔老兄,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颜县尉还在审,还在问,如果真的有人忍不住说出些啥来,到最后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崔县令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嘛?”说罢叹了口气:“你刚说得没错,到现在我就算是想请辞,想平平安安地去河北估计也难咯!我们都轻视了这个小子,我们都以为他就是个二世祖,没想到啊…… 没想到这小子会直接掀桌子啊!” 第50章 流言害死人啊 所有人都以为空降一个官员首先要做的就是抱团,再找自己人,然后分而化之,徐徐图之,最后突然握紧拳头,这才是官场应有的一套规矩。 可是,衙门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头一天还在送礼的颜白,到了第二天就突然掀桌子了。 看着崔县令的落寞,王主薄不解道:“一个县尉而已,还达不到让你暂退的地步吧,更何况你祖上清河崔家,自大隋起就弟子学生无数,一个县尉……一个县尉就让你……?” “让我忌惮是吗?”崔县令轻轻一笑:“武德年就要结束了,新的年号就要来了,蛟龙腾渊,百兽惶惶,看看颜县尉的剑,再看看颜县尉的马,再看看你,再看看我,你还不懂吗?我们读书人常说进退取舍,如今不正好是么? 小心了,这颜白可不是世人传言的那样是个败家子,是个二世祖,能在短短一夜之间翻手为云,不管是家里人出的法子也好,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罢,这小子天生就是吃人肉的。 王主薄,你要听我的就赶紧请辞吧,趁我还在,我给你具名,明日我就打算告假了,别到时候你身陷囹圄,再找我,我可就不愿意跟你见面了!” 王主薄叹了口气,能让崔县令都没了法子,这背后的东西一定是连崔家都忌惮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陛下,自己这武德年开始上任的老人,也是该主动地让路了,他摘下乌纱帽拱拱手:“那就请崔县令再帮我一次。” 汗俊明已经不出声了,只剩下眼珠还能转动,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他能看到的人,随着一棍一棍的落下,眼中的光芒也逐渐的散去了。 ---------------------------------------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颜白推门而入,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案上的乌纱帽,抱拳拱手道:“崔县令,王主薄,我这里有点事想跟两位商量一下!” 看着颜白故意露出带血迹的状纸,崔县令使劲的咬了咬牙齿:“何事?” 颜白笑了笑:“根据众衙役的签字画押,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从武德三年起至今,有约十二万贯的浮财交给了二位保管,我贸然到来也是为了这个而来,就是想问问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毕竟这金额不小,他们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搞的我心神不宁,我也不敢妄断,所以就来问一问,如果有那我就放心了。 如果没有,我就只能去找百骑司,毕竟这签字画押都在上面,事关二十多人的身家性命,我可不敢武断,只能去找百骑司来审问一番。” 崔县令看着颜白英俊的脸,阴鸷的眼神,嘴角淡淡的笑,他莫名地有些胆寒,冷哼一声道:“是有三万贯在我这!” 颜白松了口气,转过头:“王主薄,剩下的九万贯是在你这吗?” 王民亡魂大冒,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被崔县令摆了一道,九万贯,九万贯,自己全家加起来都没有九万贯,这要是认了,除了死就别无二途了。 颜白看着一脸惊恐的王主薄,拱拱手笑道:“这个不着急,反正都在一个县衙为官,你们先商量着来,我去忙了,不过,明日这个时候我要见到这笔钱,毕竟已经打死了一个人,我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不是?” 说罢,躬身离开,临走时,还贴心的掩住了房门。 “崔县令我哪有九万贯啊……这……”王主薄发出一声哀嚎:“他这是讹人啊,他是喝人血啊!” “我再帮你领三万贯,一人一半,这是最后的情谊了!” 王民拱拱手,慌忙的离开,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去凑齐这些钱,他不敢赌颜白说的那些话,更不敢去找颜白核对这十二万贯是怎么来的,因为这些年自己是真的贪了,这些东西禁不住查,也禁不住百骑司的询问。 颜白这边已经晕倒了好几个,而且都是衙役,不知道是血糖低还是被吓到了。 反观不良人那边,可能是在街头巡查得多了,走的路子多,身体素质比较好,除了脸色有些难看,倒是没有昏倒的。 颜白搓了搓手喃喃道:“应该到了吧!”转过头对郑阿四说道:“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找我的,如果有就领进来!” 片刻后郑阿四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人,这一群人一见颜白,齐齐涌了上来,单膝着地,抱拳行礼道:“我等拜见颜校尉!” 他们行的是军礼,口称校尉。 颜白看着熟悉的人,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黄山,你的屁股好了?” 黄山拍了拍胸口:“托校尉的福,好了,活蹦乱跳的一点都不碍事。” 颜白一一扶起每个人,转头说道:“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所有罪责既往不咎,你们可以回家了,但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明日日落之前,把你们之前贪污的给我吐出来,吐不出来我就再来一次,直到完完全全的全部吐出来为止。” 众衙役如蒙大赦,赶紧拱手离开去准备。 看着仅剩的不良人,颜白继续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接下来到你们了,怎么说,是吐出来还是审出来?” 众不良人噗通跪倒在地,面如土色,没敢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应答。 想了一下,颜白觉得这要再审查就很浪费时间了,也容易适得其反,想了想,说道:“既然都不说话那就这样吧,以后每月的俸钱减半,为期一年,如果我在万年县听到有人说了些你们贪赃枉法的事,那就一起算。 记住咯,你们可以赚钱,毕竟每个人都要活下去,但是如果借着这身皮去搞一些伤财害命的勾当,脑袋能不能留得住就两说咯!不过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只要做的好了,每年的年中年末都会有奖励。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我敢说,这个奖励的钱绝对是最干净的钱,绝对比你贪出来的那几枚十几枚铜板要多的多,明白?” “小的明白!” “好,那就离开,郑阿四留下!” 看着众人逃也似的离开县衙,颜白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对郑阿四说道:“把他挂在衙门口,找个人写清楚罪责贴在墙上,不要用纸,用白绢,还有,最后一定要写这么一句话:贪官污吏都得死!” “是!” 从县衙出来,颜白看着这高大的县衙,看着脱掉官帽的县令和主薄,颜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那咧嘴一下,翻身上马,一声畅快的嘶吼响彻云霄: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崔县令看着吟唱的颜白,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贼你妈的流言害死人啊!” 第51章 吃肉饼不给你们带 “昔日纨绔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李二看着不远处演武场张着嘴巴喘着粗气的颜白,嘴里念叨着昨日他在大街上吼出的一首诗。 “还知道自己是纨绔,还知道不让别人说,如今明明都入了秋还看花,不学无术的狗东西,好好的一首词作成这个鬼样子,秋风得意...狗东西,这也....” 万年县县衙乃是长安重地,在县衙里自然也是有百骑司的人,昨日县衙里面的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个时辰之后已经事无巨细的呈现在李二的案头上,汗俊明被杖毙,尸首就在衙门边的柏树上,成了一道奇观。 属县尉统管的四十二名衙役全部被罢职回了家,县令崔先,主薄王民已经主动请辞,昨晚回家后就写了告罪书,以年龄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为借口,今日早间已经获得吏部的同意,泾阳伤兵营的四十二名府兵今日开始到衙门点卯上任。 吓得崔王二人辞官不做不说,这小子还讹了人家十二万贯。 天啊,十二万贯,这小子不知道这是多少钱么? 最狠的是昨日一回去,颜白这小子就从各坊的铺子里找了十六个能写会算的账房,今早就来了衙门,应该是要查账,他是要里里外外地把衙门所有人都捋一遍,照这个架势,万年县县衙的所有衙役不掉层皮那是跑不掉的。 按理来说颜白这雷霆手段是一个县尉应该具备的性格,可让李二隐隐有些失落,他一直以为这小子就是个混账东西,有点聪明劲,可如今却发现这小子不混账,而且行为处事极为老练干大。 这个失落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本来胜券在握事情,到最后竟然发现自己在握的东西是错的。 难不成这小子这些年一直都是装的? 装二百五,装二世祖装这么多年?摇摇头,李二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了,颜家一家人陪着颜白去装? “陛下,那崔王二人的请辞吏部就是同意了?” 李二回过神,轻轻叹了口气,恨声道:“本想着把长安的治理放到年后,没想到颜白为了站稳脚跟却先开始了。算这两家运气好,两人知道请辞,不然仅凭着贪污受贿,衙门上下沆瀣一气,不死也要掉层皮,如今算是便宜他们了。 这崔王二人也不是个东西,自诩为治世之才,实则败絮其中,开始我以为他们能和颜白斗一斗,结果,一份没有个指名道姓的口供就把二人吓得丢盔弃甲,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长孙无忌轻轻笑了笑,模棱两可,打趣道:“说实话,要是我,我也怕,骑着陛下的马,手里拿着陛下的佩剑,他们哪里敢揣测天威,说不准这是他们家里的意思。要我说,崔王二家得感谢颜白这个愣头青,没有这颜白全家都得栽一个大跟头,要是我就备一份重礼,然后跪在宫门前祈求陛下宽恕。” 李二喟然一叹:“十二万贯买个抽身而退的机会,便宜他们了!”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二的脸色,试探道:“要不我一会儿去给颜白说一声,把那十二万贯给送到国库里去?” 李二摆摆手:“什么都别做,我想看看这小子还要干嘛!对了,马蹄铁这件事结果如何?” “八百里加急从长安到洛阳,马蹄完好无损,没想到几块铁片会有如此大的作用,臣以为真乃神器也!” 李二听闻后也很开心,背着手,看着不远处的颜白他们有说有笑,轻声道:“那就让工匠开始准备吧!” ……… 突然降温的天气让颜白有些不习惯,总感觉自己在流鼻涕,可是用手去擤鼻涕却擤不出来点啥,今日早间的训练是李绩在讲如何在溃败的战场快速的汇聚己方残兵,说着说着就开始回忆往昔,不知道怎么又被李崇义问了一嘴,现在又在说如何杀人。 李绩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二代们则在小声讨论今天结束后出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谁说酸梅子好吃,这下可好,说的所有都忍不住咽口水,不是馋的,而是口水它自己冒了出来。 李崇义见颜白不说话,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小白,你也说说有啥你觉得好吃的。” 颜白想了想:“我觉得东市边有一家子饼子夹肉不错,肉给的量足,饼挺大,味道不错,卖饼子的那姑娘賊好看。”说着瞥了眼唾沫横飞的众人,压低嗓门:“我下午还来武德殿,吃肉饼不给你们带?” 柴令武闻言冷哼一声:“小气吧啦的,还不给我们带,当我们没吃过,不给带就不给带,谁稀罕呢!” 李晦斜着眼跟着说道:“就是,肯定不是啥好肉,吃了可能坏肚子,给狗,狗都不吃。” 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吃肉饼不?给你们带!” 柴令武义正言辞:“吃!” 李晦咽了咽口水:“吃!” 程怀默睁开眼:“我要三个!” “我也是! 只要是不做内心抗拒的事情你就会发现时间过得贼快,今日所有人坐在武德殿高高的台阶上,听李绩讲那过去的事情…… 一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回到万年县的县衙,颜白的回来让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县衙一下子就变得跟昨日一样鸦雀无声,尤其是当大家得知崔县令和王主薄已经告老辞官之后,看到颜白众衙役走路都要踮着脚尖走,生怕弄出点声音,被颜县尉拉着去讲规矩。 汗俊明的尸体还搁在那挂着呢,今天臭了,臭味都出来。 县衙的院子里十六个账房一字排开,八个人一组,分两组,一组算完,二组再算,具体说就是一个账本要过两遍,两遍结果无误,再对照每年给朝廷汇报的数据,再责任到人,只要金钱的总额对不上那就是有问题。 对待这问题颜白说了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如今哪里的问题最大?” “回颜县尉,通过目前的税收账本来看,东市这块缺口最大,收的税收和减去衙门的开支数额有些对不上!” “对不上的数额有多少?” “光今年一年就足足有近二万贯对不上!” “去把东市的税吏唤来!” 颜白平淡的声音让衙门所有人一惊,今天县尉又喊人了看这样子还是因为钱财的问题,昨日汗俊明因为捞偏门被打死,今日东市的税吏腾远估计也要紧随其后,步汗俊明后尘了。 第52章 第一把火 腾远不算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他是武德年间跟着自己的姐姐一起逃难来的,那时候他才十岁出头,在长安定居之后靠着姐姐一手过人的针线活,姐弟两人才有了一个赖以存活的生计。 姐姐在长安生活的时候救济过一个穷书生,没有想到几年之后这个穷书生就成了腾远的姐夫,也更没想到,这个一直让腾远觉得有些丑配不上自己姐姐的书生竟然在武德七年成为监察御史。 自此,原本落魄的腾远一跃成为了官家子弟,在姐夫的操作下,大字不识的腾远在前年入职县衙成为一名让人羡慕的税吏。 如今腾远正在看东市胡女妖娆的舞姿,身旁站着一位正在大献殷勤的胡人,他不满胡人的喋喋不休,不耐烦的推开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一次我少收点,但记得要把你小女儿送来陪我!” 胡人无奈的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就是一个卖饼的,他听说大唐人很多,饼子能卖的好,能赚很多的钱,来了之后才知道这税收是真的高,税吏心情好一个月收一次,心情不好三天来一回,来时本想着赚些精美的铜板。 没曾想如今不但钱没赚着,还得靠大女儿跳舞来养家糊口。 如今这个税吏又看上了自己才十六的小女儿,如果不满足他,往后的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昨日县衙的事腾远他听说了,他觉得无所谓,官场跟这东市一样,讲的是背景和实力,自己姐夫是监察御史负责监察百官,闻风奏事,有直面圣上的权利,在县衙里县令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如今一个县尉,说实话,他觉得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就在他拍手吆喝叫好时,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厚重的手掌,他扭头一看,不屑的冷哼一声:“郑阿四?狗胆子够大,今日才来就敢没大没小,赶紧把你的脏手挪开,不然小爷帮你剁了它!” 郑阿四咧嘴笑了笑:“今日您要是能从县衙囫囵出来,这个手让你砍又何妨?” 腾远闻言嗤笑道:“一个新县尉提拔下你,你还真安心地当条狗,信不信我去了县衙他也得跟我弯腰拱手行礼?” 郑阿四摇了摇头:“小的真不信!” “姓颜也就只能欺压一下汗俊明这样的挫人,有本事动动我试一试,我姐夫能让他跪地求饶!” “是吗?”郑阿四挥挥手,四个不良人一拥而上,直接就用麻绳把腾远给绑了:“县尉说,他最喜欢动这种有后台的,他还说,这样的人杀了才能有更大的威慑力,有杀一儆百之效果!” “郑阿四,贼你妈,你这是找死!” 郑阿四挥挥手,又一个不良人冲了过来,直接把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黑布塞到他嘴里。 “有哪位肯去衙门当证人的,举证腾远贪赃枉法?” 许久,没有一个人敢应声,就在郑阿四准备随便点几个的时候,一个胡人举起了手:“我愿意去!” “你叫什么?” “库尔班拉马丹绕乌璐……” 听着这大舌头的名字,郑阿四无奈道:“这个太长了,有没有别的名字。” “胡风!” “诶,你就别去了,你跟着干嘛!” “我滴阿耶汉话讲滴不哈……我…帮他!” 县衙,颜白看着鼻孔朝着自己的腾远,笑道:“你就是负责东市税务的腾远腾税吏?” 腾远看着比自己还小的颜白满脸不屑:“放开我,你这个县尉还能保得住,我家仆人已经去叫他了。” 颜白笑了,站起身,围着腾远转了一圈:“刚命人去差你的时候打听了一下,你有一个监察御史的姐夫,正八品下的官职,任职于御史台,主要是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果他来,正好我也跟他合计下这少了两万贯的空子是怎么来的,我倒要问问他这分察百僚的职责他尽到了没有? 如果他不来,很抱歉,届时你也说不出这钱是怎么来的。一切坐实之后,我会把你活活地挂在东市门口挂死为止,来吧,我先问问你,这两万贯去哪了?” 腾远脖子一梗,看样子是不打算说话了。 站在一旁的黄山笑道:“县尉,要不要上点手段?” 颜白摇了摇头:“等一炷香,我让他等等他姐夫,说实在的我做梦都想和这样的人玩,你看啊,他姐夫八品下,我大兄中书侍郎正四品,我二兄四品下,我三兄正五品,我的大侄儿也是正八品。 你说我要是跟他一样等我大兄二兄来,他们三个人拼在一起多有意思啊,我上辈子做梦都在想有这样的好事,诶,没想到,这辈子有了!” 黄山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等一会儿!” 腾远闻言脸色讪讪。 他不愿意说话,颜白懒得搭理,趁着这个空档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来当证人的胡风父女二人,胡风不说,但他女儿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真的可以用灿若星辰来形容,而且这胡女也格外的胆大,见颜白盯着她看,她竟然气鼓鼓地瞪着颜白。 这一下搞的颜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半炷香不到,衙门外就有人禀报监察御史陈黯请见,此时,腾远也傲气起来,用鼻孔发出得意的冷哼声,颜白随意的往台阶上一坐,双目露出期待的神色。 “姐夫,姐夫,他们欺负我,欺负我,你看把我绑的,你看把我绑的……” 陈黯狠狠的瞪了腾远一眼,弯腰拱手道:“颜县尉,腾远是腾家独子,当初娶她姐姐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这一辈自己一定要护好腾家这唯一的苗裔。” 他没说狠话,而是直接把态度放的极低,近乎于恳求。崔王二人都辞官了不做了,以他们两家的能力都要避让颜白,自己这个没后盾的就不用说了。 颜白没有说话,只是从身边拿出一卷案宗,打开念叨:“腾远,学识过人,德才兼备,武德八年一月初三,举,入税吏。”说罢合上案宗,抬起头看着陈黯:“陈御史,可我怎么听说腾远不会认写呢? 举?大概就是推荐的意思吧,让我看看这是谁,哦,王民推荐的,来,是不是德才兼备我们验证一下。 黄山,给腾税吏松绑,笔墨纸砚拿来!” 陈黯见状有些发急,说道:“颜县尉,请给个机会,我陈黯感激不尽!” 颜白摇了摇头:“我也跟您说句实话,您请回,这个机会给不了,他如果清白我恭恭敬敬的给他送回去并赔礼道歉。 但如果真的贪了,拿了,还欺压百姓商户了,东市门口一定是要挂的,就算是告到陛下那里,我也是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是你今日我一定不会来,就算来我也是大义灭亲。” 第53章 风波起 从那晚听到街坊邻居苦楚开始,颜白就没想过自己要得过且过,衙役,税吏,不良人,当得知衙役为了捞点钱竟然随便拉一个人说他和犯罪者三百年前是一家的时候,颜白心里的恶魔就彻底的被放开了。 后世是个屁民,是个愤青,有一腔热血却只能苦苦的憋在心里,如今重活一次,那热血还没冷却。 官没当过,当过最大的官还是小学时的卫生委员,但通过各种视频颜白还是明白,要想做一个好官,就要做好杀人或被杀的准备。 因为,只有那鲜红鲜红的血才能止住某些官员的小心思。 现在,陈黯在审的腾远,别看腾远是个二杆子脾气,可面对陈黯他是真的怕,陈黯就问了一句他税钱去哪了,腾远支吾着不肯说话,陈黯拿起砚台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要不是腾远躲开了,不死也被开瓢了。 “跪下!”一声怒吼震的整个衙门抖了一抖。“畜生,再问你一句,钱去哪了!”陈黯须发皆张,那样子仿佛要择人而噬。 腾远从未被姐夫这么吼骂过,满脸的诧异和不解,可看着姐夫那通红眼珠里夹杂的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这个时候腾远终于明白,姐夫是真的急了:“钱,钱…钱我没花…” “说实话!”又是一声吼。 “我真的没花!”腾远小声嘟囔道:“当这个官的时候你都跟我说了,拿月俸就行,税收的钱拿了会死人,所以每次收铺子和店家的钱我一个子没拿!” “那钱呢!”陈黯语气小了许多,整个人也松了口气,没拿好,没拿就可保命,可要是你拿了,我要怎么给你姐姐交代啊,相识于微末,说好的这一辈子一家人好好地活下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我不会算账,我就知道每次每家该收多少,从今年六月听说突厥人要来开始,东市令崔渺就拉着我一起喝酒,他说,小远啊,你干的真好,我看你不会算账,我怕有人会坑你使坏,要不以后你收的钱就搁我这,我给你算清楚,然后帮你送到县衙…… 他说是为我好! 开始的时候我没同意,可有一次他和县令拉着我吃了一顿酒,我一看他竟然和崔县令是本家亲戚,后来我……”说着他看了一眼姐夫陈黯的脸色:“后来我就同意了,后来我见县令也没有追究,我就以为县令知道,所以我就…… 姐夫,我虽然有时候也会想着法子让自己多拿点,也会向商贩多收点,但是我都是问胡人要的,咱们自己人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我发誓,那两万贯的税收我真的是一个子都不敢动啊!” 陈黯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虽然为官没有几年,但是官场的门门道道他还是清楚的,这哪里是为腾远好,这说不定是在给自己下套呢,说不定哪一天这件事就变成了自己头上的一把刀。 只要这件事握在他们手里,自己就能变成供他们使唤的一条狗,说咬谁就得咬谁,说朝谁吼叫,自己就必须朝谁吼叫。 只要自己不从,这件事就会化作利刃,然后毫不留情的落下。 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百试不爽,这几年自己为官小心翼翼,可没想到,他们却从腾远这里下手,并且已经得手了。 望着姐夫煞白的脸,腾远开始惊慌,开始害怕,跪着爬过来,抱着陈黯的腿惊慌道:“姐夫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两万多贯我是真的没拿,真的没拿,我可以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胡说一句你就打断我的腿!” 陈黯回过神,爱怜的拍了拍腾远的脑袋:“当初你姐怕你闲着容易学坏,就央求我给你找个事做,在庆功酒宴里失言,我无意中说起了这件事,不久之后就有人安排你做了税吏,当时你姐姐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想想啊,那时候我才升官,春风得意,我内心洋洋自得。可我哪里还想得起圣人说过的话,人越是自得的时候也就越容易忽视了危险,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想必那时候这张网已经朝着我盖了下来。” 陈黯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整个人像是丢了七魂六魄。 “姐夫不哭,姐夫不哭!我去要回来,我去要回来……”腾远彻底的慌了,伸手慌忙的给姐夫抹着眼泪。 他虽然觉得自己的姐夫有些丑,个子也不高,还总爱板着脸,可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在不知不觉间腾远早已经把他当做了亲人,早就当作了身后的山。 可如今这背后的山哭了,腾远彻底的慌了神,如此脆弱模样的姐夫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彻底的慌了。 陈黯扭过头朝着颜白笑了笑:“颜县尉,今日多有叨扰,既然已经种了因,那就得吃下这果,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趁着还有时间,我这就去御史台请罪。” “真的就要不回来吗?” 陈黯摇了摇头:“无凭无据,仅凭着个人之言没有人会信。但临走之前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县尉愿意听否?” 颜白拱拱手:“洗耳恭听!” “县尉雷霆手段,一日之间逼得县令和主薄请辞,以我看来是应有之意,可县尉是否想过,官场就是一张大网彼此勾连,你今日如此,就如把自己立在了山巅,可想好了如何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狂风和极寒?” “狂风和极寒?”颜白扬起头:“从我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该怎么去面对,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穷的,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我不要命也不要脸,谁他妈的敢对我动手动脚,老子就杀谁。” 颜白声音极大,那言语透出的铿锵之力直透人心:“如果老子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凭什么敢这么做?既然我已经决定做个刽子手,那他们就该知道刽子手是干嘛的,如果想要试试,那就不要怪我让他们血流成河。” 陈黯轻轻叹了口气:“都说颜家无纨绔,立千年而不朽,今日算是见到了,学生惭愧。” 颜白笑道:“我家老祖宗还没死,他也说我做的是一件重要而有意义的事情,他老人家都说我对,那么我就是对的,既然是对了,那我就什么都不怕。” 陈黯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看着腾远:“小远,你要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县尉,记住,这是你能活的唯一机会!” “嗯!知道了姐夫!” “陈御史,你要干嘛?” 陈黯扭头笑了笑:“我监察御史分察百僚,今日开始,我以自身为戒,我现在去揭发东市县令崔渺所为不法之事,百死不悔!” 陈黯走了,走得很洒脱。 而腾远也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看着数千言的叙述,颜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税收口子确实因为他造成。 但这个钱他却交给了东市令去保管,刨去这个,这小子虽然没贪,但是对胡人是真的狠,他自己说有时候没钱花就去找胡子。 收钱的名目就是缴税。 这小子这行为如果搁在后世铁定是个大事,可在大唐,胡子只能算半个人,地位低的可怜,没人喜欢胡子男人,就算喜欢那也是喜欢妖娆的胡女,腾远做的这一切只能说是欺负人,定罪是不可能的。 “腾远枉法,去职,挂在东市口四天为后者警,是死是活看老天是收还是留!” 第54章 有趣的小子 这是颜白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腾远从刚才姐夫身上感受到了些,他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现在开了窍,也不装了,问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之后老老实实的签字画押。 可是那两万的税收却让颜白犯了难,仅凭着一纸诉状,个人之言,如果崔渺咬死这是诬告,想定他罪还是不够的,如果崔渺是个小吏就不用顾虑这么多,先打,打完了再问,不说再打。 可问题是他是个从六品的官,真搞不懂啊,一个管理市场的比县尉的官位还大,还有没有天理啊! 想了许久没有头绪,直到黄山禀告说崔王二家把十二万贯的钱财送到了,颜白才回过神,看着几大车的铜钱珠宝铜器,颜白才知道十二万贯是多少钱,回过神,看着颤颤惊惊的胡风,颜白问道: “腾远这些年问你要了多少钱?” 胡风没说话,他女儿却开口道:“很多很多,数不清。”她举着胳膊在那里比划着,夸张的动作惹人发笑。 “三年不收你家税够不够?” 姑娘掰着指头算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点了点头:“好!” “你叫什么名字跟我说下,等新来的税吏下来我给他把这件事说一下。” “伽罗!” 见颜白诧异的看着自己,伽罗又说道:“我家信佛,这名字是跟佛爷求的,怎么,好听不!” “好听,你会做肉饼不?” 伽罗一脸迷茫,喃喃道:“肉饼?” 颜白见十二万贯钱已到,沉声道:“数出两万贯留在县衙,作为日后武侯,衙役等人奖赏,其余的钱装好,我要去找陛下!” 刚才的问题想不通就不想了,颜白决定还是留在心里,如果送钱的时候能见到陛下就问问他,如果他能有法子那就最好了,如果陛下没见着就去问问大兄二兄,他们当官当得久,应该会有法子。 想到这里,颜白挥挥手,召集黄山等人,拉着这十万贯就朝着皇宫走去。 …… 望着数车的钱财,李二有些失神,这不是他见过最大的一笔钱,但却是成为皇帝后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他没有想到崔王二家眼睛眨都不眨地就给足了这十二万贯。 李二神游天外,却让颜白在那枯站了很长的时间。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李绩和长孙无忌,崔王二家是个什么样子他俩比颜白清楚,身为山东士族执牛耳,从大唐立国以来两任陛下对他们几家都是颇为忌惮,他们几家写了一本书叫《氏族志》就是将天下不同家族进行一个排名。 在这个排名当中,山东士族排第一等,而唐朝的皇族李氏,却只能排第三等。 面对皇家的联姻他们不屑一顾,嘴上称是高攀不起,实则就是不愿被朝廷分而化之,族中子弟到了嫁娶的年岁,他们也是在几家内部中嫁娶,种种阳奉阴违,让朝廷头疼且没有丝毫的办法,而且他们还与朝廷中的各个门阀藕断丝连,很多朝廷的官员都是山东士族的门生。 如今,他们屁都没有吭一个就出了这十二万贯?如果不是钱财就在眼前,这如何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李二回过神,看着站着也不安生,身子七扭八扭东张西望的颜白,不喜不怒语气平淡道:“听说你杖毙了一个,还挂在了衙门口?” “回陛下,我还真没想打死,是他三十杀威棍没挺住死了。不过依我看来该死,为了搞点钱,竟然随便诬陷一个人,说人家三百年前和罪犯是一家,人家没给钱就给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样的败类,打死一个算一个!” “听说,你让衙门所有人都在搞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们一百贯的二百贯的往里送希望你网开一面,生怕送少了被你弄死,有这么回事么?” “有啊!他们不是喜欢讹人么,我也讹一次,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不是爱钱么,拿时有多爱,拿出来就多痛,长个记性多好啊!” 李二双手插在一起撑着下巴,懒散笑道:“听你这口气还是有怨气,不过这些钱你好像没送来吧,算算也有个几万贯的!” 颜白摇了摇头,见陛下没怪罪,索性往地上一坐:“哎呦我的好陛下诶,这点钱我是留着有用的,别看我现在挺苛责的,可这仅仅是暂时而已,等我把衙门的捋顺了这事就要翻篇了。 到时候我就会拿着这些钱作为奖励,给干的好的奖励,给认真为民者奖励,我就想让他们明白,钱这个东西自己努力赚来的永远比拿别人的更好更安心也更多!” 李二点了点头:“话说的很对,也很好听,如果一切真如能够如你所说这样,你的确算的上是一个好官,可孩子,你知不知道,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那么你的一生,你的子孙他们如果为官后都不能在钱财上有任何的贪墨。 如果你有了,如果你做了,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你仅仅是杖毙一个,可如果你做了,搁到你身上的就不是杖毙那么简单了。到时候如果我还在,就算求到了我也会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这么说你可以明白?” 颜白闻言笑道:“陛下身上有没有钱。” 明明都没有,李二还装模作样的摸了半天,最后尴尬的挥挥手,懂事的剪刀内侍拿来了一个银粒子,颜白伸手直接就放到了袖笼里,李二看的一头雾水,这个二杆子货又想干嘛,没钱了打秋风? “以后没钱了来我这打秋风?” 颜白摇了摇头:“这点银子虽然很少,但是这个是陛下给的,再少也是大头,我捏着鼻子认了。” 李二轻咦了一声:“你拿了我的钱还捏着鼻子认了?” 颜白笑了笑:“刚才陛下不是告诫我别贪污么?贪污的本质除了性格的扭曲不就是因为没钱么? 今年年底,我要给陛下展示一下如何赚钱,陛下给的这个钱就当入股钱,陛下现在是原始股东,到时候坐等分红就是了。 我就不信了,我都能赚到家财万贯我还能去贪钱?如果那时候真贪钱了,不用陛下说话,我自己就找个歪脖子树把自己吊死。” 长孙无忌闻言,笑着拿出了一个金扣子:“见你如此有信心那老夫也入个股?” 李绩摸了摸浑身,没摸到钱,想了想直接把扳指扣了下来:“那老夫也来凑个趣儿?” 颜白瞬间黑脸,这好嘛,原本只有两家原始股东,这一下子变成了四家,自己到手的钱一下子由一半变成了四分之一,这些老不死的可真是人精啊:“说好啊,你们是后加入的只能占一成!” 见颜白气鼓鼓的模样李二觉得格外有趣,好奇道:“那朕的呢?” “你是陛下,为国为民操劳不休,占五成!” 李绩不满的掰了掰颜白的脑袋:“我这个扳指最少值百贯,我也是一成?” “啊!不是一成你要多少,我给你说给你一成我都觉得亏大了,应该算半成的!” 李绩闻言气的胡子直打颤:“我出手都是百贯,只有一成,算下来你一个人占了三成,凭什么啊!你还嘟着嘴巴,看你的样子气的我牙痒痒。” 颜白盘算了下:“原本我是三成的,可是你们加入了后我就也只有一成了!” “剩下的二成呢?” “给工匠啊,出力者啊,还有那些劳工百姓啊!”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不说话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颜白会把两成让给了百姓,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也是出乎意料的,李二收起轻视之心,冲着颜白的这份胸怀,这份赤子之心,他觉得就不应该小看。 “你要做什么?” “做大事,你问那么多作甚?” “我投钱了还不能知道?” “那给你,你拿回去!” “哇哇哇,气煞老夫也!你小子别跑,看我不锤死你!” 看着童心未泯的李绩和颜白在疯闹,李二回过神不解道:“奇怪不,咱们三个好像都认为这小子一定会把他说的那个事做成,咱们竟然没有一点怀疑!” 长孙无忌想了想:“奇了怪,我竟然和陛下一个想法。” 李二看着怪叫的颜白笑了笑:“是一个有趣的小子!” 第55章 难得清闲时光 崔渺的事颜白说了一嘴子,李二简单了回了句知道,他并没想继续问,颜白也就没有继续说。 出了宫门之后天色还早,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 这最后的一段时光激发了商贩们劳累一天后仅存的一丝气力,他们扯着嗓子,大声的叫嚷,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们热烈的叫卖声。 眼看着就九月底马上就到十月,不得不说这日子过的真快。 想着这几天早出晚归的没好好在家,现如今离东市也不远,颜白就想着去给家里的老爷子和几个小辈去买点东西,老爷子爱吃糖,小七也爱吃。 唐朝以卓越武功立国,因此无论是长安的百姓还是长安的官宦人家都喜欢骑马出行,坐马车的那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又或者是家里的老人。 当颜白腰挂长剑,坐下更是万里无一的宝马,一人一马出现在这长街上的时候,其余骑马的贵人公子就不是那么的显眼了,再加上颜白本身就秀气,泾阳军营和武德殿的训练更是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份刚毅和沉稳。 真是公子无双的显眼包! 他的出现让许多马车都不由自主的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引来了无数的行人的驻足和往返贵人的惊叹羡慕。 “很,不错,有老夫年轻时候的三分模样!” “打死你这个老不羞的,你这个年纪半个脑袋的头发都掉完了,要不是婚姻嫁娶全凭父母做主,我当初要是见了你这模样打死不嫁!”同车的老妻毫不留情的出言反怼。 “你懂个屁,我那没毛是出生就没有,接生的稳婆说我是异象与常人乃是仙君转世,不像你们妇人之见,买个羊还能算错账,丢死个人哟……” “你给我滚下去……” “贤妻,贤妻,我错了,错了……” 赶着的马夫看着抖动的马车羞愧的低下头,猛地甩了一下鞭子,拉车的马速度陡然加快。 卖肉饼的那个漂亮胡女还是那么的好看,脆生生的,站在炉子前和她那乱糟糟的摊位格格不入,马蹄声传来,她抬起头又见到前几日那位好看的公子,腰间的围裙都被她拧成了一个疙瘩:“公子今日要吃肉饼吗?” “你当家的呢?” 话音落下,那个汉子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过来,眼神还是那么警惕,看着颜白又来了,他充满了绝望,这些纨绔之徒怎是这等无耻啊,咋又来了啊! 他快速走到妇人面前挡住颜白的视线。 骑在马上的颜白看着他笑道:“再问你一次,这女子是你婆姨还是你女儿?” 汉子看了一眼四周,见那日那个像山一样的壮汉没在,咬牙切齿道:“贼你妈!” “咦?骂人,真当我打不过你是吧!”跳下马,冲进去就跟汉子扭打在了一起,也就三拳两脚,这汉子也就嘴硬,直接就被颜白撩翻在地,汉子躺在地上。 看着颜白英武的模样捂着脸呜呜的哭出声,这是气的..... 颜白拍了拍手:“别装了,我出多大力我还能不知道,起来说话,不起来我可就继续了啊!” 汉子打了个哆嗦,站起身:“公子行行好吧,以后求您可别来了,上一次来我两天没睡好,这一次估计又得缓几天,这是我姐姐,她这辈子就没有贵人命,您行行好,就别来撩拨她了!” 颜白气的嘴唇直哆嗦,呵斥道:“狗屁,你要早说是你姐不就得了,非得嘴巴臭,还撩拨,妈耶,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这话要是被我家老爷子听到了,我的腿会被打断的!” 汉子啰嗦个不停:“你不是看中了我姐,你每次来总是盯着她做啥咧?” “哈哈哈!”颜白放声大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姐姐好看我当然要多看几眼,再说了我今日来是跟你谈一笔大生意的,可不是单纯来看你姐姐,我是来吃饼子的,你小子脑子能不能正常点?” 汉子闻言又开始捂脸痛哭:“这位公子我这是小本生意,不是大生意,您要真看中了我姐,只要保证对她好,我可以不要钱……” “造孽啊!”颜白没想到自己险些被这汉子套路了,赶紧上马,认真道:“明天晌午后一点,我要一百个饼子,记住,这饼子我要送朋友的,记得把肉多给点,别小气吧啦的!记住,我没开玩笑!” 汉子突然皱着眉头:“一点?” 颜白一愣,好在脸皮厚:“就是晌午后过一点?记住,一个都不能少,少了我抢走你姐姐......” 汉子突然又哀嚎:“公子,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我这可真是小本生意!” 颜白冷哼一声:“你看我像是说谎的人吗?” 汉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像!” 颜白骂骂咧咧的走了,这姐弟两也开始慢慢的收拾了,汉子在搬炉子,姐姐在和面,铁子不满的嘟囔道:“姐,他要是耍咱们咋整呀!” “不会的!” “姐,你还真信啊!” “我信!” 铁子嫉妒道:“我看你是被那小子迷住了眼!”继而愤愤道:“他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好啊人” 姐姐脸红红的,没说话。 “我觉得他家里不缺仆人,虽然咱们不是亲姐弟,但我却始终认为你就是我姐姐……”铁子边收拾边念叨,断断续续说了很久,他仿佛做了一个决定,郑重道:“姐,你明天就不要梳妇人的发饰了,万一……万一……那公子真的是好人呢!” “哎呀,他还没给定钱呢....完了完了....” 在东市的门口颜白看到了伽罗,也看到了被吊起来的腾远,腾远也看到了颜白,沙哑着嗓子道:“县尉这是第一天!” 颜白冷哼一声:“扛过去再说,数第几天没有一点意义。” 腾远哀嚎一声,这才两个时辰他都觉得有些扛不住了,都倍觉煎熬,一想想还有三天,恐怕真的扛不过去啊! 伽罗主动的给颜白牵着马,扭过头歪着脑袋:“肉饼就是夹肉的饼对吗?” “算是!” “那你等等!”伽罗飞快的跑开,消失在人群里,片刻后又飞速的跑了过来,这傻姑娘竟然捧着一个疙瘩在跑,片刻后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阿塔说肉饼就是毕罗,我会做,你尝尝是不是你说的肉饼!” 颜白接过毕罗,看了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包子,但这毕罗是烤的,捏了捏却比包子硬得多,也酥酥的,咬了一口,汁水很足,就是有点咸,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赞叹道:“真不错。” 伽罗听得夸奖,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县尉要买什么吗?” “我想买点糖,味道很好的那种,有没有推荐的?” “有啊,跟我来,他家的糖是东市最好的!”说罢,她牵着马蹦蹦跳跳的朝着东市里走去 她的小心思颜白没有去点破,毕竟这么明显的小心思也不算是心思。 第56章 人比人气死人 小白马应该是没有上过战场,它的性子比不了小黑,没有小黑沉稳。 九尾从坊墙上跃下来小黑能做不到面不惊而心不跳,小白则不行,都回来三回了,每次九尾从坊墙上跃下来的时候它都如临大敌惶恐不安。 原本还想着骑马入坊少走几步路,可还没到曲池坊的时候颜白就立刻下马,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九尾那尖尖的耳朵,再走下去它又会突然而出,如果惊了小白,从这么高的马上摔了下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老爷子还是坐在石榴树下,虽然有了轮椅每日能出去逛逛,可老爷子却说已经活够了,怕突然死在外面,他老人家觉得就算死也要死在家里。 爷爷就剩两颗牙,看到颜白牵着马进门咧嘴直笑,颜白掏出一颗霜糖趁机塞到了老爷子嘴里,老爷子笑的更加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今日回来的挺早,衙门的事情忙的差不多啦?” 颜白推着老爷子在院子转悠:“头疼的呦,一个京城衙门,百十多衙役没有一个手脚干净的。” 院墙侧门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在瞅着在院子转悠的爷孙俩,以至于口水从嘴角漫延而出都没有察觉,看到小叔又往老祖宗嘴里塞了一颗糖,而老祖宗也变戏法般掏出一个石榴,小七再也忍不住了。 “小叔,小叔,你回来啦!” 小七像炮弹一样一头扎到颜白怀里,然后像小猪一样拱啊拱,颜白和爷爷对视一笑,捋了捋小七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你的鼻子可真灵,咋知道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小七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肉嘟嘟的胳膊,捻起一颗糖塞到嘴里,甘甜在舌尖绽放,小七乐得眼睛都眯成一道月牙,然后她又拱着身子挤啊挤,熟门熟路的在轮椅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轮椅继续在院子转悠。 “小孙,县衙的事不应该太着急,欲速则不达,有时候心急反而出大错。” 颜白轻轻笑了笑:“不扭成一块不能心有畏惧,那我就做不了剩下的事情。衙门治好了,我还要治这万年县的牛鬼蛇神,他们不像衙役能让我心存顾虑,对他们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老爷子回头深深的看了颜白一眼:“做事啊就要一次到位,虎头蛇尾最让人不耻,这人嘛要么得认命,要么就得拼命,没有讲究可说,纵观历史你会发现,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做大事的人。” 颜白觉得爷爷说的极有道理,想了想就把崔渺和腾远这件事讲给了老爷子,想听听老爷子的意见。 “陛下不明确回答你是正确的,如果他明确说了你要怎么去做?崔渺可不是崔先,能在长安城最好的东市当东市令,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深咯!他管着市署、平准署、常平署,市署负责东市的日常管理。 平准署负责宫内的器物的采购,常平署的负责调剂物价,这三个是一套班子,凡是有大宗货物,这三者随便动一个,那你货物的价格就彻底不一样,这个不一样可不是两万贯可比拟。 而且崔家是士族,他们在乎的可不是市令这个官位,而是通过这个官位获得的人脉和利益。 所以说陛下不回答你是在爱护你,他不说你就不用去管,反正这个事自然会有人去管的你放心吧! 现在你还小,就算在县衙折腾点浪花根本就不算什么,崔王二家就算掏了几万贯也只当是向陛下买个好。 你以为他们是怕你吗,他们是在试探陛下,他们知道陛下现在最缺什么!”老爷子一口气说了很多,有些乏,靠着椅背躺着大口喘着气,颜白心疼流眼泪,轻轻的给爷爷舒缓着后背。 许久。 颜白喟然叹口气道:“这么多弯弯道道啊,我看我还是安心的当个小官,每月拿点俸钱,安心地找个媳妇过安生日子吧!” 老爷子闻言眯着眼笑道:“听说你和东市的那个胡女相处的很愉快,有说有笑的,人家还亲手给你做吃的呢?” “谁的嘴啊,咋净胡说八道呢!”颜白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在院子鬼叫。 老爷子瞪了颜白一眼:“好好说就是瞎鬼叫什么?”说着看了颜白一眼:“年岁也到了,少年慕艾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跟你这么大都定亲了,十七岁都抱娃了。” 看着爷爷促狭地笑,颜白赶紧道:“爷爷您可别跟我张罗,就算结婚我也要等到十八岁后再说!”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嘴角挂着弥久不散的笑意,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反正是怪渗人的,颜白决定岔开话题,往爷爷和小七嘴里塞了一块糖小声道:“爷爷,那个…那冷大姐给我做的衣衫到了没?” 这话实在是难说,明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姨了,叫奶奶也不为过,可偏偏只能喊大姐,不沾亲不沾故的,这都能扯上辈分。 一听颜白如此说,老爷子开始吹胡子:“说你是个败家子那真是一点不冤枉你,做个衣衫找你嫂子就行,几个嫂子都不是外人,何必白白花那几百文钱,家里的钱又不是大水冲来的。” 颜白无奈道:“爷爷,我这做的是内…内衣…” “不就是个兜裆布,有什么好害羞的,还内衣,这词就算说也该说是里衣!” “那就是做好了?” “做好了,你二嫂送你屋了!” “太好了,再也不用穿这一大坨的兜裆布了,一大坨不说,还不透气,坐在衙门里温度一高汗水一出来,总想去抓挠,可边上那么多人又不好伸手,这可是折磨死我了!” 老爷子闻言哈哈大笑,喘着气,哆嗦着手,笑的不行:“低俗!” 一说这颜白就很难受,兜裆布有个文雅的说法叫做-裈,又称开裆裤,而现在的出行的工具是马,虽然兜裆裤里面还有一层底裤,可因为天热的缘故这个底裤就很薄,当骑上马,裆部和死硬的马鞍接触。 我滴老天呀,那滋味,那酸爽,真是要了命! 有兜裆布还算好的,有的还直接不穿呢,一阵风吹过,颜白亲眼看到东市商贩那玩意,这直接就是挂空挡,和光屁股没啥区别,怪不得勋贵世家总是要求家里的姑娘少出门,说不定原因就在这。 这搁谁谁也不放心啊! 颜白在自己屋里兴奋的试着自己的大裤衩子,怎么穿都觉得舒服,失去之后再拥有你就会知道它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老爷子推着轱辘去了大哥颜师古家,大嫂正在与颜善闲谈着衙门里的趣事,见到老爷子来了,二人慌忙迎了过去。 “师古还没回?” “在准备十月太子礼,已经差人说了,这几天都回不来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说道:“他大嫂,颜白也大了,明日去给找个丫头回来吧!” 大嫂担忧道:“爷爷你放心?” “唉,不放心又没法子,只能看严实点,你是不知道,今日为了看一个烙饼子的胡女,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家弟弟都打了,听说这还是第二次!你说说这哪能成哦,再搞下去怕不是要抢哦!” “那爷爷你这里可有人选?” 老爷子想了想:“去东市卖酒的那家,把那个叫做伽罗的胡女请来,到屋之后你好生教导一下!” “是雇还是买?” “咱们家不买仆!” 颜善竖着耳朵,满脸好奇,他决定明天早点走,好好去看看能让自己那小叔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家弟弟的女子长啥样。 老爷子走远,颜善轻声道:“娘,你看我这也忙是不是也帮我雇一个?” 颜善他娘头也不抬道:“滚!” “凭什么小叔就有?” “那是你叔呢!” 第57章 屁股决定脑袋 今天的武德殿李绩大将军不在,除了禁卫统领那批人在正儿八经的装着好学生,二代这边基本上是放羊了,躺着的,坐着的,趴着的,各式各样,反正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站好的。 说着话也是乱七八糟,吐槽家里先生太严苛,吐槽李绩没有人性,吐槽这个月家里给的钱已经花完了该咋办。 世人羡慕的二代也有自己的苦恼。 李承乾今日好像也没有人管,他牵着一只羊也来到了武德殿。 李崇义瞅了一眼,说道:“这是中山王自己养的,真不知道哪里好,走一路拉一路,现在还拉到宫里了,养个马多好啊!” 柴令武咂摸了下嘴巴:“最近想吃羊,莫不是这是中山王特意拿过来奖赏我们的吧!” 李晦翻了翻白眼,好像在说你真个大白痴。 这时候李承乾走了过来,这羊的确通人性,李承乾在前,它在后面跟着,不东张西望,永远落后李承乾半步距离,李承乾径直走到众人面前,好奇道:“李都督昨日和父皇饮酒,现在还未醒来,估计上午是来不了了,” 李崇义这个嘴贱的直接走上前,看了李承乾的羊一眼,说道:“殿下,这羊都养五六年了,肉都老了!” 李承乾摇摇头:“父皇也这么说过,李师也这么说过,可我舍不得,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养到死吧,反正就一个!” 颜白吐出嘴里的草根,突然悠悠道:“殿下,这羊今天能吃草,明天就能吃人,臣建议留不得,应该除之而后快!” 众人:????? 哈哈哈哈....... 突然,整个武德殿爆出了一阵巨大的狂笑声,李承乾知道颜白在开玩笑,他笑的最开心,他知道颜白说话逗,没想到这么逗. 有了颜白这句话,众人眼前仿佛打开了一道新天地,见李承乾也不生气,一瞬间各种奇葩的杀羊借口都出来了。 这只羊今日算是遇到了“羊亡爷”了,还是一大群! 李晦突然朝着李承乾拱拱手:“殿下,臣以为得拿着刀去找它,如果它惊了,说明他有谋逆之心,杀之无愧;如果它坦然处之,说明它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殿下内心无愧!” 这李晦家里不愧是当王的,不愧是李承乾的堂哥,这王霸之气铺天盖地,这要是让他掌管一方,大大小小也是个暴君。 要说这两句玩笑算是正常人思路,轮到柴令武就不正常了,他说道:“殿下你都养了它五六年了,下过一个蛋吗?五六年吃了那么多草给殿下编过一张草席吗?既然都没有,要之何用,杀了!” 程怀默似乎觉得众人格外地幼稚,抱着膀子,斜着眼看着众人,突然他往前快走几步,冲着羊:“咩!” 羊猛地抬起头:“咩!” “殿下,这只羊骂人,杀了吧!” 众二代彻底的笑不活了,程怀默如同一个得胜的大猩猩,在那疯狂的捶着胸口。 阳光明媚,鸟声点点,颜白呆呆地坐在那,看着嬉笑的众人,这几日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全部抛到了脑后,他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这种神游天外的感觉让颜白觉得格外的舒服,他多么的希望这一刻是永远。 “兔崽子们,当我死了是吧!”一句暴喝,吓坏了众人,也把颜白从神游天外拉了回来。 李绩来了! 上午的训练也就开始了,今日的项目是三人阵,假想敌人手持长刀相互配合砍杀,这个是真的难,颜白被骂的狗血淋头,用李大都督的话来说,如果换成真刀的话自己的队友宝琳可能脑袋都被自己砍烂了。 反观其他人,连最不靠谱的李崇义都比自己练得要好,这让颜白备受打击。 熬到晌午,颜白出了宫门,当颜白来到了肉饼摊子前时,平时摆肉饼的案板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摆满了肉饼,铁子见颜白来了之后很开心,可望向姐姐的时候他又不开心,这种患得患失让他很迷茫。 趁着空档看了一眼腾远,见他还在哎呦,估计还有劲儿,就转头回去了。 付了钱,铁子才真的开心,用大大的荷叶包好,荷叶已经发黄,但却清洗的干净,捆上草绳,一提溜就是十个,才到宫门口就已经看到望眼欲穿的小鸡,他朝着宫卫嘀咕了几句,这来自宫外的食物才顺利的进了宫。 约定完成,颜白松了口气,至于味道如何就是颜白所考虑的,以过往的经验来看,这就跟封闭的学校一样,外面的东西永远就是比里面的好吃。 还没到衙门就闻到了臭味,走近时才发现黄水滴答滴答流了一地,从长安县听得风声过来看热闹的人远远的观摩着,颜白听了一会儿,见他们都在骂死的好,就该这样,颜白心里宽慰了许多。 走进县衙,自有雇来的仆役来服侍,牵马的牵马,送净手盆的送净手盆,洗了脸,觉得凉爽许多,颜白决定开会。 黄山一声吆喝,众衙役快速地集合在颜白办公的小院里。 颜白瞅着众人,说道:“退回款项者既往不咎,再犯者死这句话希望大家记住,在我的眼中这就是底线更是红线,谁碰谁死,大家可记住了?” 众人齐声道:“回县尉,我等记住了!” 颜白看了看黄山道:“如今衙门可用钱财有多少?” 黄山回道:“共有金银若干,铜钱三万两千贯。” 颜白站起身,说道:“今天下午县衙全体大扫除,要求,牌匾擦拭干净,地面清理干净,水渠冲刷干净,屋顶的破烂的瓦片,碎裂的房梁该去找匠人换就赶紧找匠人换,记住工钱一日一结,概不拖欠。 其二,档籍室重新规整,这个是重点,要求要把能分清楚年月的档籍分门别类的整好,不能像以往一样把全年的民,田,调,案,军,混在一起,从今往后每一项单独一间屋或者一个柜,按照年月先后整好。 这件事交给萧文石负责,记住,缺人你可以自己去找,工钱正常给就行,记住没!” 萧文石拱拱手:“回县尉,小的记住了!” “好,你暂负责主薄一职,做的好日后你就是主薄,做不好,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衙役吧,记住,没有主薄的俸禄,也没有主薄的优待,就权当一场修行,结果是好是坏都在于你自己!” 萧文石激动的浑身直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明白!”祖坟冒青烟啊,还好没贪钱了,就算只当一天的主薄,那死了也是值了。 官啊,主薄可是真正的官,非自己现在这个小吏能比的,简直是云泥之别。 “还有一个事大家也听着,黄山日后暂时负责万年县的县尉职责,关于不良人的安排和全县的安全听他的就行了! 关于人员的变动这个大家不用多去推敲琢磨,昨日已经给陛下通过气了,陛下的意思很简单,看能力。” 黄山拱拱手:“小的明白!” “至于县里的县丞之位暂且空着,我更想这个职位能从咱们这里出,所以大家好好表现吧!”众人闻言,心思陡然就活了过来,精神头一下子也起来。 虽然县尉还在查亏空,但是如今开始吩咐事了,那十有八九这个恐怖的风头就要过去,过去了好啊,再也不怕被打死挂肉干了! 暴雨过后就是晴空。 有一句话颜白觉得非常有道理,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想法,一个人坐什么位置,往往决定了他思考的角度和范围,不要总觉得在某件事上你做不好,你都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你做不好呢? 就像这县衙的职位一样,只有你先坐上去,你才能考虑这个位置能不能坐好,而不是还没坐上去就觉得自己不行。 第58章 县衙的大扫除 开会的时间不能太长,只要把事情安排就行了,太啰嗦了那就不是人,那是造就负能量的机器。 很容易被人在心里问候祖宗十八代。 会议结束半个时辰之后,县衙迎来了第一批来赚钱的百姓和匠户,在听到武侯的喊话后这些人都是从各坊来的,他们有些畏惧的站在县衙门口,缩着脑袋,偷偷的打量着从未进来过的县衙。 颜白就在县衙门口,来一个人说一声辛苦,来一个人说一声大义,吓得那些百姓匠户腿肚子发软。 要不是黄山把没事的颜白拉开,以后的大扫除能不能喊到人都是个问题。 “我的老天爷,你一个官员,你天生就是高高在上,这是上辈子都定好的,你说你对一群苦哈哈说辛苦,说大义,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上辈子定好的?” “嗯啊,不然怎么会说又是某某是神仙下凡?校尉,你还别不信,有的人天生就是富贵命,就比如说你。 有的人天生就是劳苦命,比如说我,比如说他们.....”众衙役闻言齐齐点头,贱笑着说就是这样,说本该如此.... 萧文石在颜白身后的不远处立了一个案子,只要是进来一个人,他就会询问一个人的名字以及住在哪个坊,然后就会说今日的活计要做些什么以及今日半天的工钱,写完一个就下一个。 这些人在县衙忙碌半日的工钱是两个大子,如今市面上一斗米需要六文钱,半日两个大子能好几斤米面,如果拿去买粟米的时候就可以买更多。 这个工钱是颜白和众人商议之后定的,当时颜白还想着五个大子一天,结果众人都不同意,说什么给的太高了,日后县衙如果在有什么活计需要下派价格就不好调整和变动了,也会给县衙的工作造成难度。 那会儿颜白还觉得这些人是真苛责。 直到听说市面上一斗米的价格是六文钱的时候,颜白当时就想掩面而逃。 一个肉饼子三文钱?自己吃一个肉饼就相当于吃了十几斤米,就算里面夹着的是羊肉那也不该这么贵啊! 怪不得那个好看的胡女看着自己双眼冒星星呢?这就相当于后世巨额的打赏,换做谁,谁不冒星星? 亏自己当时还美滋滋的呢,感情自己成了大怨种啊! 天啊,造孽呦,这还发誓要洗脱二世祖这个‘威名’,看样子这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县衙里的活很多,屋顶的瓦片需要翻捡,腐朽的房梁,四橼,蜀柱,平梁都需要更换,地上的青砖也需要重新规整,因为年久失修的问题,地上的青砖有的碎裂,有的塌陷,有的缺失,而且高低不均匀非常容易把人绊一个跟头。 挂瓦的颜色也已经被岁月抹去了色彩,这个需要重新上漆上色,外墙也是一样,上面的斑驳的漆色和泥点子都需要整理,然后要重新的粉刷抹白。 最重要的还是各办公署的窗户需要重新的裱糊,好让屋子里的光线更充足,不然在那昏暗屋子里办公,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眯眯眼,在这里,近视了那真是彻底的没法子了。 不良人何金很开心,这次叫人是他去叫的,他把自己的三个兄长和两个堂弟都叫来了,他在去的时候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次颜县尉整理县衙光是人员工钱支出就得好几十贯钱,而且工钱还是日结。 这就叫人很舒服了,最起码不用担心把活干了,工钱却没有着落,有了这件事打底,看看以后家里谁还敢看不起自己。 一想到开始的时候县尉把工钱定到每日六个大子,何金都想把不良人这份工作给辞掉了,干一天就能买一斗米,这可是顶的上自己辛苦干半个月呢。 还好县尉听劝,这工钱真要这么定了,那怕是整个万年县的人都会来。 人手到齐,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颜白就变成了最闲的的那个,想了一下,颜白决定出去逛逛。 如果把宣阳坊看做一个长方形,你就会发现,县衙在这长方形的右下角,而左下角却是一座寺庙,叫做护善寺。 如今颜白就站在寺庙的大门前,放眼望去满是一辆辆精美的马车有序的停留在寺门的左右两边,香风阵阵,时不时有女眷的嬉笑声从那一排排停留着的马车中传来,不知道为何颜白就是对着精美的寺庙喜欢不来。 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哪怕现在的寺庙不收门票钱。 颜白的出现很突然,突然的原因主要就是胯下的马太过于显眼,当一人一马驻足的时候,停留在外的车夫,护卫,丫鬟齐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好奇的打量着颜白。 一个唇红齿白长得很好看的小和尚就走了过来。 小和尚笑起来很好看,大眼睛圆溜溜的,可是眼角那抑不住的探寻和打量,却白白的破坏这孩子该有的纯洁,让人觉得多了些市侩。 “这位施主是来上香的么,寺里神佛灵验,无论是求姻缘,还是给长辈求保平安都是很灵验的,施主要不要上两支香烛?” 颜白坐在马上丝毫未动,闻言笑道:“一炷香多少钱?” 小和尚眼睛一亮,认真说道:“有线香、盘香、末香,檀香、沉香、柏木香、杂木香,还有长香、短香、签子香、高香,等,每个都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我建议公子选檀香最好,我这都有,公子要看么?” 颜白奇怪道:“佛说众生平等,是不是我买的香越好,神佛也越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和祈求呢?” 小和尚点了点头:“是的!佛祖喜欢这样的香,闻着舒服。” 颜白哑然:“最贵的是多少钱?” 小和尚眨眨眼:“一吊子!” 一千文一炷香,一百六十多斗米,这比那肉饼子还坑人。 就在颜白准备继续问几个好玩的问题的时候,这时候从大门口里走出一个大和尚,他慌忙走到颜白身前,双手合十道:“佛光照山头,知是有贵客来,原来是县尉远到了。” 看着小和尚畏惧闪躲的眼神,颜白好奇道:“他不是和尚?” 大和尚双手合十说道:“世道难,世人为生计奔波忙碌,此子跟碌碌众人一样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我佛念他无父无母孤独无依,在院中给了他一席安生之地,奈何此子不是个安生性子,如今孩子大了,更加不好管。 如今仗着护院忙碌,偷偷的耍手段,以寺院自称,从众信徒香客骗取钱财,破坏名声,如此种种更是让主持头疼,如今更是骗到了县尉头上着实让我羞愧,县尉莫怪,县尉莫怪,我寺香火从不要钱,僧众生计全靠信徒和香众的捐赠。”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小和尚悠悠道:“县衙左边还有空地,挂上去最好!” 大和尚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小和尚想起了县衙门口那具发臭的尸体,看了看颜白,想了想大师傅说的话,这个骑马的竟然是县尉,哇的一声,他嚎啕大哭。 大和尚和颜白对视一眼,莞尔一笑,颜白冲着远处挥挥手,一个不良人快步走来。 “县尉!” 颜白指了指这个小和尚:“这小子爱骗人,抓到县衙关着,等我回去拷问!” “啊啊啊……大师傅,大师傅啊,错了,错了,小的错了……我不要做肉干,我不要做肉干,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大和尚双手再度合十:“阿弥陀佛!这小子性子散漫,毫无畏惧,希望有了这个教训后能迷途知返!” “他会的!” 颜白骑马离开,众丫鬟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眼神。 七品官在长安常见,可这么年轻的七品官却罕见,无论这个官位是家世造就,还是真才实学,无论哪一个都是让人嫉妒的存在。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众丫鬟们梦里的那个人。 年少,白马,多金,霸道…… 第59章 要娶媳妇的陈摩诘 时间一晃就过到了九月底,九月底的天除了中午有些热之外,早晚都变得凉爽起来,需要加一件单衣。 县衙大扫除扫了四天,所有衙役都开始在这个焕然一新的衙门里办公,墙角疯长的竹子被挖走了不少,不挖没有办法,生命力太顽强了,清理地砖的时候扒开一看下面全是竹根,如今墙角的这块地被种上了腊梅。 这个时候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反正黄山说可以活,反正是不能养竹子了,这根系太恐怖,衙门公署塌下都有它们的身影存在。 颜白搬出了属于县尉的院子,换了一个小院子,原本挤在这院子办公的十几个衙役去了原来属于县尉的院子。 颜白这么做收到了众衙役的夸赞,都说县尉高风亮节,德行高尚,乃是学习的楷模。 其实不然,其实是原先的那个院子太大了,大得空荡荡的,说话都带回音,跪坐在里面让人浑身直冒冷气。 换个小的其实是更温馨点,也更舒服些。 到前日,衙门里的账簿从武德三年一直到如今全部查完了,也就昨日,有三个衙役因为贪墨金额过于巨大,在自己家把自个吊死了,有两个人没有自杀的勇气选择了出逃,按照目前这个制度,不知道这两个能逃几天。 不良人可是最喜欢抓这些人。 今日是新的一天,颜白站在县衙里的大院里,看着众人说道:“从今日起安心的工作,好好的做事,过往的一切彻底不再追究。你们心里比任何都清楚明白我们当官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是要藏富于民,而不是藏富于自己。 虽然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我更希望我们为己的时候能够问心无愧。在这个年纪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是有些大煞风景,可不管你们信不信,从今往后你们会发现,踏踏实实做实事的所得会比你们原先贪污的要多得多。 这个我们等着瞧,最迟两个月,你们就会发现,原来钱可以这么赚,可以这么简单,可以这么干干净净……记住我这句话,我们两个月后见分晓……” ------- 小光头已经被关了七天了,虽然这七天有吃有喝的,但这七天真的把他吓得够呛,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跟他说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每日晦暗的阳光照进来,然后再消失,再进来再消失。 短短七天,光溜溜的脑袋上长满了黑黑的头发碴子,关了七天这小子依旧生龙活虎,他这粗大的神奇神经让人好生羡慕。 今日牢门打开,他照例开始哀嚎:“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骗人的,不该偷奸耍滑的,各位官爷行行好,放我出去,我有钱,我真的有钱,我给你们,我都给你们……” 牢房门被打开,小光头看到了那日那位好看的公子,他忍不住打个哆嗦,哀嚎的声音逐渐的变小,直到如若蚊吟,渐不可闻。 “你叫摩诘是吧?” “是是,我是摩诘,也叫做陈摩诘。” 颜白看着白净不少的陈摩诘:“错了?” “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颜白看了一眼长出头发的陈摩诘,发现果然比以前顺眼多了,笑了笑:“听说在长安城你号称小百事通有没有这回事?” 摩诘哭丧着脸,不知道县尉问这话是何意,想了想,忐忑道:“都是瞎吹的,自己给自己封的,上不了台面。” “跟你商量个事。”颜白俯下身蹲在摩诘身前:“我觉得你很机灵,以后跟着我怎样,我身边正巧缺一个跑腿帮忙的,待遇呢,一天一斤米,月底二十个大钱,咋样?” “县…县尉…您老人家没开玩笑?真的?” “真的!” 颜白真的没开玩笑,自从知道这摩诘无父无母之后就一直特别关注他,虽然关在牢房里,但是他所处的牢房是最干净的,就连他每日吃的饭菜都是托人送进去的,虽不是大鱼大肉,但是每顿都有荤腥。 思来想去颜白决定帮一帮他,不是好心发作,而是自己真的需要一个跑腿和传话的人,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传话基本靠书信的时代里,有个能够传话和跑腿的人就显得格外地重要,关于雇佣摩诘的问题,颜白去找过大和尚。 大和尚很明事理,他说这就是这孩子的缘分,就在颜白回衙门不久,一个和尚紧随其后就到了,手里提着三个包裹,把摩诘四季的换洗衣服全都送了过来,说了句阿弥陀佛就转身离开。 干脆的一塌糊涂。 看来这寺庙也是忍这摩诘忍得够呛,现在有这机会,立刻像抛烫手山芋一样抛了过来,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为此,颜白才把摩诘多关了几天,主要就是磨磨他的性子,让他有个惧处。 看着颜白认真的模样,摩诘确定县尉没有开玩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小小的窗户开始磕头:“爹娘,我可以娶媳妇了,我可以给咱们陈家传宗接代的了。” 这一下把颜白搞的不知道说啥了,怎么突然和娶媳妇又扯到一起了。 朝着窗户磕完了头,陈摩诘又朝着颜白磕头:“谢谢县尉,谢谢县尉您老人家,以后您就是我的兄长,是我陈摩诘的亲兄长,我以后啥都听你的,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听着这满嘴江湖气息的话,颜白无奈的苦笑。 “娶媳妇是啥意思?” “大和尚手里有度牒,他想收我为弟子,可是当了和尚的弟子,受了戒就不能娶媳妇了!我娘临走时一直没闭眼,她说她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就是没见着我娶媳妇,没见到陈家后人。 她的话我一直记着,不敢忘,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着日后就当个和尚吧,当晚我就看到我娘,她没说话,只是远远的站在那哭,我看的可清了,她眼神是那么的失望,是那么的痛苦…… 她问我,儿啊,你真的要当和尚了吗?” 摩诘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声越来越大,说不清是悲,也说不清是欢喜,可是很心酸,哭声在空旷的牢房里来回飘荡,震的颜白眼睛进了沙子,鼻子也不通气了,酸酸的,涩涩的。 第60章 上任后正式做的第一件事 “这长安跟我想的不一样!” 黄山看着梦呓般的颜白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颜白搓了搓脸,叹了口气轻声道:“没有大雁塔,也没有那么干净,还有乱糟糟的,还有....” 黄山挠了挠头,他觉得挺好的,可为什么县尉却是一脸惋惜呢? 难道这就是自己成不了读书人的原因? 长安? 挺好的啊! 说到长安,外地人首先想到的是都城,读书人想到是三州花似锦,八水绕城流,长安百姓想到是八水都总管泾河龙王,颜白想到的是这水怎么能这么地脏。 除了著名的八水,长安城内还有四渠。 龙首渠,老百姓将其俗称为浐水渠,自浐河流入太极宫,横宽十米,纵穿整个长安;其二,永安渠,自南边终南山子午谷大堰引水,带走长安百姓抛洒的无数垃圾之后,最终汇入渭河。 其三,漕渠,负责漕运的渠,它的用处有三个,一是用于生活,二是用于交通,三是给皇宫运木材;其四,清明渠,龙首渠一样,最终引入太极宫。 万年长安两县,水系最发达的当属长安,而万年仅有龙首渠从中而过,颜白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走遍了属于万年县的各坊,不过他的出行也是有目的的,否则这人困马乏的实在划不来。 看完了心里很不好受,大水渠供水,一条条小水渠连接各坊提供生活用水,这种情况导致的结果就是上游的人在洗尿壶,下游的在洗菜,而且有的小水渠已经被污泥堵住,污水聚而不散,黄白之物飘荡其中,各种蚊虫围着黑水漫天飞舞。 一想到自己家住曲池坊,位置低,水流而过,最后汇聚曲江池,颜白心里就跟吃屎一样难受。 “我准备要修整万年县所有供水水渠,引龙首渠冲刷,让咱们万年县所有人都能喝的上干净水,诸位觉得如何?” 萧文石闻言点了点头:“可以,但这人工物料花费巨大,以目前县衙的钱粮恐怕难以完成,而且就算完成,咱们不能保证万年县所有人都能爱惜水源,明明我们做得是一件好事,可往后看这个结果却是难以长期保证。” 这个回答很中肯,颜白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果我们把咱们县里的勋贵,官员,富商都拉进来一起做呢?这样做可行?” 萧文石摇了摇头:“勋贵,官员,富商府邸所处位置高,渠水他们不常用,再者,他们家家户户都打有水井,就算他们出力也仅仅是嘴上说说,如果要他们又出钱又出力,估计使唤不动。” 颜白笑了笑:“既然家处万年县那就该咱们万年县管,没有使唤不动的人,只有使唤的法子不对,既然我们家都住在这,那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把咱们的这个大家建造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萧文石见颜白似乎铁了心要做,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可是光凭我们县衙根本就做不到,就算我们想单独做,可是就靠着我们这点钱,别看有三万贯,可是均摊到这个半个长安城,就是九牛一毛。” “你去准备好两块大石碑,就按照佛门的功德林石碑那么做,唯一要求是要大,要结实。” “县令有法子了?” 颜白笑了笑:“今日我就让你看看老子一分钱不出,如何让每个人都喝上干干干净净的水。” 萧文石一听颜白这么有信心,心情立马就变得开心起来:“县尉,我要怎么做?” “你一会儿把各坊的坊长拉到一起开会,那时候你就说一句话,就说我说的:以后哪个坊前的水渠在堵了,再有腌臜之物,不查根源,在谁的坊前就罚谁,记住,就给两天时间,两天时间如果还没疏通,县衙就会出人,到时候劳工的工钱就从坊长身上出。” 萧文石记下了:“好!” “黄山,你一会儿去召集不良人开会,也说一句话,日后在巡逻途中如果发现有人往水渠里乱扔垃圾,记清楚是哪个坊的,然后把具体信息交给萧文石,然后我们依旧罚坊长,一个坊长,每月都有钱拿,总得担点责任吧!” 黄山点了点头:“记住了!” 颜白点了点:“你们现在去做,勋贵那边我去沟通,我不信我还治理不他们了!” 颜白打马回家就拿了爷爷的拜帖,边上起毛边的那种,拿了之后就走,径直到了属于万年县管的吏部尚书杨恭仁府前,拜帖一递,杨府立刻就鸡飞狗跳起来,那使唤仆役的吆喝声都传到了大门口。 当杨府的壮仆抬着肩舆出来,杨恭仁一看是颜白的时候脸色都绿了,他牙齿咬得咯吱响,拳头握紧又松开,忍了半天才压下火气,挥挥手:“尉迟老贼府上玩这一套,你来我府上玩这一套,颜县尉你要作甚啊!” 颜白直言不讳:“我准备修整万年县水渠,需要杨伯伯支持。” “缺人是吗?家里的仆役都交给你使唤,走走,进屋进屋……”杨恭仁虽然生气,但起码的礼节还是有,很客气的邀请颜白进府做客。 颜白拱拱手,继续道:“我准备立个功德碑于万年县县衙门口,这次修整县内水渠,凡是愿意支持的我都会在碑上刻字,流芳百世,让县内百姓为其歌功颂德。 这件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伯伯您……我觉得以伯伯您的威望,应该刻在石碑的最显眼的位置,我....” 五十贯钱沉甸甸的,三个武侯背着这五十贯钱满脸都是敬意,顿时觉得自己这县尉是真的牛,就站在门口说句话,然后吏部尚书府上管家立马就送来钱,不光态度恭敬异常,走时还喊着颜县尉。 “不够使您记得说话啊,咱家是第一个,老爷的名字你得记着也刻第一啊!”此刻二人对颜白的敬仰之情已经渗透到了五脏六腑。 下一家到了尚书右仆射封德彝的府上,这次没有鸡飞狗跳,只有封德彝一个人出来,颜白赶紧上前见礼,说明来意,封德彝呸了一声,说了句这是衙门之事关我封家何干,挥挥衣袖,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原本兴高采烈跟在颜白身后几个不良人看到颜白被呸了一脸口水,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县尉是颜家人,又是陛下钦点的县尉,这封家倨傲到了这种程度,真是一点脸都不给,这是要撕破脸么? 颜白受辱,一点都不恼,围着封家转了一圈,指着一块空地说道:“此地位置居高,又通风,作为化粪池最好,张顺你去给找几个劳工来,现在动工,在这里挖一个长三丈,宽三丈的大池子。 曹达你去找夜香郎来,告诉他,明早以及以后的粪水全部聚集在这沤肥,待这里堆满了之后才运往城外。” 张曹二人对视一眼,恭声道:“是!” 看着两人走远,颜白扶着下巴看着封家,如果历史没错的话,这封德彝死后会被褫夺封赠,更改谥号吧。 因为这家伙可是两面三刀的典型代表,不但像李二进献效忠之策,还暗中依附原太子李建成。 祖父也曾说过,太上皇李渊曾打算废黜李建成,立李二为太子,好像就是因为封德彝力谏而罢休。 抹了抹脸,伸出手闻了闻,颜白恨声道:“还勋贵呢,一点都不讲卫生,竟然不刷牙,这么臭!” 第61章 长者,长辈 封德彝的拒绝并没有让颜白退却,毕竟是朝别人要钱,如果连唾面自干的这种心理素质都没有,那谈什么去做大事。 颜白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阿q,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自欺欺人的本事却是轻车熟路。 其实颜白心里贼难受,賊难受! 走到温府,递了拜帖,片刻之后工部尚书温大雅就急冲冲的走了出来,老人年纪很大,眼神还不好,眯着眼一看是颜白,知道自己被拜帖耍了,笑骂道:“小兔崽子,拿着老爷子的名头耍到我头上了?” 说罢,温大雅一把就揪住颜白的耳朵:“是长大了,知道我回来了,来看我了,走走,府上说话。” 温大雅一直镇守洛阳,因为要参加十月的大朝会,接到了陛下的口谕,因此就回来了,其实他是昨日才到长安。 颜白被温大雅揪着耳朵,从大门进,过前院,一直到迎客厅,这一路,颜白一直在想,这老人到底跟自己家啥关系,能这么对自己的一定是和自己家关系匪浅,因为只有这样极好的关系,他才会以长辈的方式来揪着自己的耳朵。 进了客厅,此刻厅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等候,温大雅松开了手,他坐堂前,把颜白按在他身侧一边。 “来,颜白我给你介绍一下,算是认个脸,都是自家人,以后多来府上走动,再莫要拿着老爷子的拜帖乱吓人。” 他这一说,颜白更不懂了,这都自家人了,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颜白作乖巧状的点了点头。 温大雅指着一旁的一贵气妇人说道:“这位是你大侄女,嫁到泗州,夫家是泗州刺史赵本质,听说我要回长安,她非要回来看看,今早才到。” 妇人微微屈身行礼,笑道:“叔叔,一转眼小白都长这么大,上一回见你你还是个幼子,如今都长大成人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往昔一幕好像就是在昨日。” “大…大侄女…安好!” “这个是你大侄儿温无隐,现任通事舍人,这些年我久居洛阳,这个家基本都交给他了!” 颜白拱手行礼:“大…大侄儿…好。” 温无隐抱拳恭敬道:“叔叔,你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我已听说,做的不错,也就该这么做,以后府上叔叔得常来,我稍后给门房说一声,日后见到您必须以家主礼待之,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这? 颜白彻底的迷糊了,这温家到底跟自己家啥关系啊? 温大雅识人无数,他就瞥了眼颜白,就知道颜白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还犯迷糊呢? 大业十三年你大哥颜师古从父至同州长春宫谒见,那时候我担任大将军府参军一职,颜师怜我无依,遂收我为弟子,师者如父,自此我与师古兄弟相称,直至如今。 在同州时你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待我朝建立,你又归于长安,不曾想一眨眼十多年过去。看你如今懵懂模样,料想我那不爱说话的师弟没给你说过这事,其实真的算下来,你该唤我一声大兄,或者师兄。 这么一说,你该明白了吧!” 颜白闻言赶紧站起身郑重行礼道:“弟弟颜白,拜见兄长,先前无礼之处,兄长切莫往心里去。” 温大雅扑哧一声笑了,指着颜白说道:“你啊,就是个粗心大意的,这事我要是不说你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看你拿着老爷子的名帖上府,估摸着是有事吧,说说吧啥事?” 言罢尴尬的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我见万年县太脏乱,想着规整一下,准备想从水源的问题下手,准备以龙首渠为起点,引水冲刷沟渠。” 说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可是县衙钱财有定数,关于今年的份额已经用尽,于是我就想着在咱们万年县各官员的府邸转一下,看看……” “看看能不能要点钱是吧?”温大雅扶着长须笑的浑身打颤:“所以你这小子就拿着老爷子的拜帖挨个上门,你这是要吓死谁啊?” 颜白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么,对了,这钱可不是白出,我还准备了石碑呢,凡是这次出钱的官员我都把名字刻在石碑上,就立在县衙门口,事情做成之后也好让百姓饮水思源,都念着大家的好?” 温大雅笑的更加忍不住了:“你啊,你这心思真的狠啊,有这一招,别说通水渠了,就是给各街道铺地砖都能成。走,跟我去书房,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对了…” 说着温大雅朝着温无隐喊道:“隐子啊,你去跟厨娘说一声,温点酒,准备点菜,送到我书房。” 说着起身,拉着颜白的手就朝着书房走去,没走几步,他回头见温无隐也跟在后面,不满道:“我和你叔叔喝酒你跟着作甚,你是小辈,忙你自己的事去!” 书房内,一份精细的长安城布局图出现在颜白眼前。 温大雅敲着布局图一点的给颜白讲道:“长安城中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朱雀大街为界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就是你万年县,本应有五十五坊,因城东南角曲江风景区占去两坊之地,故实领五十三坊。 西部属于长安县,有一市五十五坊,一百零八坊恰好对应寓意一百零八位神灵的星曜,南北排列十三坊,象征着一年有闰;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象征着一年四季。城中除了水系分部,还有明渠和暗渠。 明渠用水,暗渠排水,如果你真的要把这事做好,除了要求各坊保护明渠之外,暗渠更是要修好,你看这布局图,暗渠的位置就是我手指的位置,切记污水和明水一定要分开,不然就是白费功夫。” 温大雅看着疯狂记着笔记的的颜白满眼都是满意,整个人也显得格外的温柔,跟对儿子温无隐是两副面孔。 瞅了一眼颜白的字,温大雅皱起了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字咋这么怪呢?说它瘦吧,又不失其肉,说他不瘦吧,可又笔法外露,可见风姿绰约处,奇怪,真是奇怪。” 说着不过瘾,温大雅竟然开始自己临摹,写了几个字,又皱起了眉头:“怪哉,看似简单,可差一毫而谬千里,这是你的字?” 颜白闻言直冒虚汗,可看着温大雅那好奇追问的眼神,心虚的点了点头:“这是我写的字!” “可有说法由头?” “瘦金!” “哦,瘦金?你先自己琢磨,我看看你的字!” 天黑了。 书房灯火亮起,时不时传来颜白和温大雅的说话声,两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哈哈大笑,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这一幕是那么的温馨。 温无隐笑着转过身:“去给颜家老祖宗说一声,免得他老人家见叔叔没回心里着急。” “好的,大郎!” 第62章 伽罗的心思 大唐的酒主要分为米酒和果酒两种,米酒便是用谷物发酵而成,按照制酒工艺的不同,米酒又可分为浊酒和清酒。 浊酒制造工艺简单,酿造时间短,常有米糟漂浮在上方又叫做浊酒或蚁酒,清酒制作工艺复杂,酿造时间长,故清酒比浊酒更醇厚,所以,清酒比浊酒珍贵,非寻常人家可饮。 温家招待颜白就用的是清酒,所以…… 颜白又喝多了。 这次不是喝米酒醉倒,而是喝清酒醉倒了,还是入口柔,味道香甜,喝酒的时候你觉得你喝的就不是酒,但是后劲是真的大,不知不觉的就醉了。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家里的老老少少都睡了,伽罗抱着九尾很早的就等候在门口,看到了温府的马车来,白马在马车后孤独的跟着,她就知道颜白应该是喝醉了,她把怀里的九尾放在地上,然后小跑着迎上去张罗。 大奶奶先前已经说了,家里的老祖宗年岁大了,睡得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醒,在家里动静要小些,做事要细一些,她记在心里,所以,她小跑过去都是踮着脚尖的。 她朝着车夫揖礼,轻轻笑了笑:“烦请大哥搭把手,帮忙把大郎搭我背上就行。” 车夫哎呦一声赶紧避开伽罗,惶恐道:“大娘子可不敢这么叫,要是让府上人听到了,我回去得挨板子!” 他这绝对不是谦虚,而是礼本来就是如此,他是温家马夫,可对面的这姑娘却是颜白的贴身丫头,两者虽然都是为仆,但仆却以主为贵,他的身份比不了伽罗,虽然伽罗是个胡人,但车夫却一点都不敢轻视。 把颜白扛到了屋里,伽罗已经是满头大汗,她来不及擦拭又跑出了大门,把小白牵到了马厩弄好过夜的草料她才松了口气,轻轻的关上了大门,她又蹑手蹑脚的去打水,水弄好,把颜白摆了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然后又轻手轻脚的给颜白擦拭脸庞和双脚。 她没有服侍过人,这算的上是第一次服侍人,显得有些笨拙,擦脸巾的水没拧干,手还有些发抖,没做好,可她却还在认真的做着。 终于把颜白收拾好,也盖好薄薄的被子,她轻轻的关上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台阶上。 一想到那日阿达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模样,她看着大奶奶如同挑货物一样审视的眼神,她害怕的浑身发抖,他们一家三口不认识颜家大奶奶,她以为她一定是被哪个富贵家的老头看中了,要买回去当暖床的丫鬟。 为什么是富贵家的,因为勋贵家自持身份,不会去要个胡女,就算要,他们也会去平康坊,因为那里的胡人最好看,也最会哄人开心。 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这是胡人女子最好的出路,比穿着单薄的衣衫,在街上扭动着身体取悦别人要好得太多,阿达根本就无力反对这件事,位卑的胡人是没有办法拒绝高傲的唐人。 贵人说了,三年放良,每年还有工钱,所以,她笑着同意这件事。 伽罗的身份经过了严密的调查,县衙的官吏在大奶奶的跟前乖得像个听话的娃娃一样,不论是唐人还是色目人胡人,买仆必须经过官府或牙人,有两方作保,这样日后就不会出现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立好了契约,盖上印章这才算完成。 当伽罗来到了颜家,看到了那个比她死去的阿翁还要老的老爷子时,她以为这将是他以后要服侍的人,不仅如此,家里的人还给她准备了一套崭新的汉人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一个都没有落下。 下午,大奶奶教了她要做些什么,如何说话,如何行礼,如何去照顾人,大奶奶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不是主人对待仆人的态度,她甚至夸自己的身子长得很好,长得很标致匀称。 大奶奶还特意严厉嘱咐不能和要服侍的人有肌肤之亲。 她说,如果紧急时刻,可以大喊大叫,这句话让她万分疑虑! 然后,她就被安排到了旁边的这个小院。 小院里有很多只猫,还有一只特别特别大的猫,给这个大猫整整抓痒了一个下午,这个大猫才终于舍得让她抱抱,她天真的以为这只大猫是所有猫的阿达。 直到晚上,她看到这个小院的主子,就是在衙门和在东市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大唐官员,就是吃她烤毕罗的那个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日后她要服侍的就是这个人,那一刻她有些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只记得,大郎那惊恐的表情。 她只记得,自己是那么的开心,很明显,服侍官员要比服侍富商要好很多,地位也会高很多。 到了第二天,大郎早早的走了,她按照大奶奶的吩咐直接去了东市,她要在那里准备好午餐,等候大郎从宫里出来,吃完午餐后,再去县衙点卯。 再次站到东市的人潮里,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所有人都会自觉地离她远一点,往日凶悍的不良人看到了她也会朝着她和善的笑笑,或者远远的拱手行礼。 可偏偏有人不开眼,人潮里有几个浪荡子堵住了路,挤眉弄眼的,想过来调笑几句,话才说出口,几个不良人就堵了过来,二话不说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打,打的那几个浪荡子哭爹喊娘,这一切的变化让伽罗觉得原来换个身份真的就是换个活法。 自己的阿达因为自己这个新身份在东市也换了个活法,再也没有人敢去欺负他了,他的身边迅速的聚拢了很多很多的胡人,这些人原先很看不起阿达,如今在阿达身边却卑躬屈膝低眉顺眼。 在自己面前更是不堪,行礼,也是行最贵重的头人礼。 伽罗坐在台阶上,想着这几日的一切,美美的笑了,笑着笑着她忽然一惊,好像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她悄悄的推开门,看着大郎睡的踏实,这才放下了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到隔壁的一个小屋躺下。 她看着床头的铜铃,傻傻的一笑,然后才沉沉的睡去。 第63章 官员中的显眼包 有人服侍是真的好,因为你一睁眼就能看到你要穿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你推开门就能看到温度正好的洗漱用水。 不过呢,颜白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好歹也是两辈子的人,这样被人服侍的感觉除了在某洗脚城心惊胆颤的体验过一回,其余时候顶多也就是在脑海里畅想罢了。 可如今梦想成真,颜白觉得自己还是享受的有些不踏实。 今日不进宫,昨日李绩已经说了,十月大朝会将至,朝廷事务繁多,暂且休息几日,等十月大朝会忙完之后在接着开始,因此今日一整日的时间都可以由自己安排和分配。 才搁下饭碗,曲池坊的坊长卡着点就来了,他忧心忡忡道:“县尉真的要给咱们万年修水渠?” 颜白点了点头。 蒋坊长又赶紧说道:“我收到了萧衙役的信了,可我总觉得不现实,一坊至少也有百户人家,我每日也有自己要忙的事,万一平日哪个见我不顺眼的,他知道了有这种好事还不往死了整我啊!” 颜白笑着瞅着蒋坊长:“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如果所有人面对问题的时候都从坏处想,那依我看,我们什么事也不用做了,说句难听的话,你是坊长,你不想着让坊内的百姓喝上干净的水,第一念头却是想着有人要整你。 那我就要好好的问问,你平日到底做什么样的事导致你这么害怕别人整你?是不是要我派几个人来好好地询问一下,然后考虑是不是要换个坊长?” 蒋坊长尴尬的笑了笑:“事是人做的,心思难猜,我这不是怕有人故意捣乱么?” 颜白没理会他的小心思,自顾自说道:“据我所知你家里有三口井,你又有七个儿子,你当府兵的时候曾为大唐立下过功劳,军伍的规矩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这点小事你还需问上官该如何做,搁在军营中屁股是要被打烂的。” 蒋坊长见颜白态度坚决,站起身拱拱手:“县尉放心,今日我就组织人手,曲池坊十四道沟渠今日一定会顺利的清理完毕。” “把我跟你说的话也去跟托你来探我口风的人说下,坊间以前的事我不过问,今后要是有人去衙门告你们有贪渎枉法之事,我不介意把这样的人挂在城墙上,说不定我还会挂在城门口。” 蒋坊长尴尬的笑道:“省的,小的省的。” “顺便也通知下去,每个坊出一百个人,优先从穷苦人家里出,一日工钱四个大子,整理好名单之后交给萧文石,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就可以,记住优先从穷苦人家里出,这个不能错!” 原本来找颜白抱怨要好处的蒋坊长,以为颜白会看在都是邻居的份上松点口子,被颜白阴鹜模样吓得够呛,他以为颜白年岁小好糊弄,结果却是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把自己吓得一身冷汗。 刚才提了他有七个儿子就是在敲打他,说实在的,没有他那七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在后面撑着,这曲池坊的坊长早都该换人了。 权力的本身就是力量的演变,当官是一种权利,是朝廷给了他力量,家里人多拳头大也是一种权利,这是人口本身自带的力量,这个力量虽然不是很大,但在一个坊里却是不容忽视。 用颜白的话来说,这坊长就相当于小区的物业经理,在官员面前屁都不是,可在每个家庭眼里,却又能格外的让人忌惮。 说会儿话的功夫,伽罗剥了满满一盘子的石榴,她极有耐心的把每个石榴粒都扣了出来,整整齐齐的码了一大盘子:“大郎,来吃石榴了。” 大郎两字让颜白打了个哆嗦,他恨恨的抓了一把塞到了嘴里,咬碎果日,吮干汁水,然后跑到花坛边,喷出无数的石榴核:“你吃点,剩下的留给小七,就剩最后几个石榴了,再想吃只能等明年了!” “好的,大郎!” 已经走到门口的颜白转过身,无奈道:“不是说好了以后不喊大郎的么?” 伽罗懵懂道:“大奶奶都是这么教的,别人也是这么叫的,我不管你叫大郎那叫什么?” “少爷和公子你任选一个,哪个你觉得哪个顺口你就叫哪个!” “知道了大郎!” “哎呦,这造孽呦!” 从家里离开,颜白就直接去了布庄,买了三丈灰白麻布,然后就去了县衙,到了县衙把麻布摊开铺平之后,在众人不解地注视下颜白拿出了书写牌匾专用的大号毛笔,开始在这三丈长的麻布上写道: 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学之大者为国为民,吏部尚书为万年百姓生计捐赠五十贯。 看着自己的字,颜白还是很满意的,拍拍手,对着迷惑的黄山吩咐道:“去找两根竹竿撑起来,然后再找一帮子能敲锣打鼓的人,在万年县这这些个坊给我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就喊这一句话。 嗓门一定要大,气势要足,杆子要举得高,一定要让各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好!”黄山虽然猜不出颜白的安排,却本能的信任颜白,吩咐一下来,他扭头就开始去找人落地了。 “萧文石你现在就去把劳工准备妥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就开始动工。” 萧文石惊讶道:“这么快,到现在咱们才花五十贯钱,我都算过了,这些钱连买石料的钱都不够。” 颜白往门槛上一坐,笑道:“钱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去把人准备好。” 颜白这拉横幅的手段实在太贱了,这样的热闹哪曾见过,敲锣打鼓,人声鼎沸,跟在身后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 可怜的大唐勋贵也没有见过这阵仗,这杨府到底做了啥能有这么大阵仗,成群结队的管家骑着马来到县衙,从衙役那里打听了几句,然后就骑着马离开了。 不久后各府后院都传来了各式各样的怒骂声,骂颜白直娘贼,骂杨恭仁这个显眼包,骂完了之后就开始吩咐管家,赶快准备钱粮,准备人手,然后大张旗鼓地去给县衙送钱。 杨府管家腰杆都没有直起来过,从今早开始,只要从杨府前经过的人都会拱拱手高声来一句:杨公大义,这是夸自家好,得回礼,管家赶紧弯腰行礼,腰杆还没直起来,就又来了一群,拱手行礼,高颂杨公大义。 到了中午,这来的人更多了,一个接着一个,一群接着一群,杨恭仁的大儿子杨思谊顶替了可怜的管家,他穿着求学时候的青衫,左一句乡邻抬爱,右一句惭愧惭愧。 当官的不爱百姓吗? 当然是爱的,他们爱百姓夸他们好,可是有的官员不知道该如何去激发百姓心中的爱意。 如今,倒好,一个横幅几乎让所有万年百姓都知道杨府是个好官,自掏腰包出钱解决万年百姓的用水困难。 这是好官啊,得夸。 杨府也很高兴,这说不定可是青史留名的,当官为了什么,除了让自己过得更好,剩下的还不是为了个好名声么? 什么,你说我不是个好官? 不,你说的不算。 你看,百姓都说我杨府是个好官! 第64章 花花轿子众人抬 温家送来两年的俸禄,温大雅自己和儿子温无隐的,除去这,还有粟米二百担,谷物三百担,细盐一百斤。 片刻之后,程府送来了二十万钱。 紧接着衙门口就热闹了,尉迟府送来二十万钱,河间王长子送来三十万钱,长孙无忌送来二十万钱,裴寂裴司空送来十万钱,柴府送来十万钱…… 有了勋贵开头,万年县的富商也开始准备,他们当然不敢跟着官员一起送,他们等到官员走后,瞅见空子然后很低调的送来了不少的物资,如米面粮油等。 他们其实很有钱,但却不敢比官员送的多,送多了就是不敬。 得知这个事,颜白气的直拍大腿,富商的钱拿着是最舒服的也不用还人情,可是官员就不一样了,人家送了就是有目的地,石碑上要刻字不说,你还得说他们的好,最可气的是这个人情落在了颜白身上。 就在颜白以为这个事要结束的时候,几个大和尚也来了,他们年岁都很大,一尺多长的胡须迎风飘荡,他们带着忧国忧民的愁苦,单独把颜白拉到一个无人的小屋。 “县尉,此事我们佛门愿意一力承担!” 颜白闻言惊得心肝都险些跳出了嗓子眼:“啥?一力承担?整个万年县,你们寺院一力承担?” 老和尚点了点头:“是,县尉没听错,由我们长安和万年寺院一力承担。”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寺院敢揽下这么大的一个事那就是他们有着更大的目的,而且这个目的带来的回报会比今日的所有付出要多得多,颜白悠悠看了这一群和尚一眼,轻声道:“我们县衙要做些什么呢?” 老和尚双手合十:“我们所求之事对县尉来说很简单,只求县尉在各坊前立下一块碑,碑文上的文字记载就写我们佛门为县衙水渠之事的所作所为,如实写就行,县尉觉得如何?” 颜白闻言呵呵一笑:“你们可以回去了!” “县尉不考虑一下么?” 颜白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你们最后要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事绝对不能做,一年两年没有个什么,十年八年后,整个长安,你们说的话说不定比官府还要有用,事出反常必为妖。” 说着,颜白突然大吼道:“黄山备马,我准备去宫里一趟!” 几个老和尚面皮子抖了抖:“名利之事乃是俗事,乱人心境,此事去休,如此大事我佛门也想为百姓尽一把力,三十万钱如何?” 颜白摇了摇头。 “那就是五十万钱吧!” 颜白点了点头。 看着大和尚们离开县衙,黄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县尉,五十万钱啊,寺院这么有钱啊?” 颜白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有钱,早知道我就要六十万钱了。” “他们这么一弄,石碑那块咱们该怎么去做?会得罪人的。” 颜白笑了笑:“石碑不用刻写他们。” “为啥?”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大和尚说名利之事乃是俗事,他们是世外之人,当然就不用写了。” 黄山挠了挠头,刚才和尚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为何自己却没有听出来?这不求名不求利的,真乃高人也,今日散衙之后去上炷香,不然把大和尚们饿死了咋办? 走出衙门,一年轻和尚再也忍不住,问道:“师父,他真的不会把这个事告诉陛下?” 大和尚痛苦地闭上了眼:“不会的,因为他要了五十万钱,我们用这五十万钱买了个守口如瓶,回去后告诫众人,日后远离颜家,尤其是要远离颜白。” “师父,弟子不懂!” 大和尚扭过头看着众人:“我从此子眼里看不到丁点的善与恶,看到仅有猫戏鼠般的嘲弄,看到了那快喷涌而出的杀意,远离他,记住一定要远离他,此子善恶存乎于己心,是为大恐怖。” 玄奘和尚觉得师父说的有些过了,他偷偷的观看过颜白面相,眼眸清澈宁静,鼻梁高挺,田宅宫宽广,看面相是个多福之人,可为何师父却说此子是大恐怖? 散衙之后,县衙所有衙役官吏都聚在颜白的办公小院中,等候训话,今日所收钱财众多,每个人对颜白心服口服,这赚钱的本事近乎妖孽,短短半日就筹集够了修整水渠的所有钱财。 “一会儿每人一贯钱,这次领钱不分官职大小,也不分功劳多少,所有人都是一贯,这么做也算是兑现我之前说的话,这个钱可以安心地拿,安心的花,就算日后有新的县令到任,你们也不用心惊胆颤。 天子还不差饿兵呢,这个钱算是这几日的奖励,今年年底之后会再计算结余,会根据职位大小,功劳大小给诸位请功,到时候你是拿多,还是拿少,不是我说的算,而是你自己说的算。” 众人闻言喜笑颜开,劳累一天的身姿站的愈发的笔直,眼睛里也透出对未来的希冀,有的甚至忍不住眼眶发红,悄悄的在那抹眼泪,拿钱多少靠自己,这份尊重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 颜白压了压手,继续道:“第二,明日早间就准时开始咱们的水渠清理工作,县衙值守人员就留下董其昌,其余人等全部分散到各坊各街道做监督,要求还是按先前定的走,不能苛责劳工,更不能外行指挥内行。 你们的目的就是一个,放下架子,努力地和各方打成一片,不管懂不懂,照做就是,这个对咱们接下来的工作非常重要,大家记住没?” 众人齐声:“回县尉,我等记住了!” “大家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萧文石站出身,说道:“县尉,那会儿封府管家来信,他质问咱们在封府隔壁挖那么大的粪池所谓何意? 如不在明早散朝之前恢复如旧,他家老爷会上书陛下,弹劾您目无王法,肆意妄为,鱼肉百姓。” “他们家捐了多少?” 萧文石打开手里的账本:“没有封家!” 颜白笑了笑,想到自己那一脸嗙臭的唾沫星子,说道:“修水渠的污泥搁哪是个大问题,这样吧,明日一大早,再派去几个人把池子给我扩大,还有,此次没有捐赠的官员富商府邸附近都挖一个。 他娘的,老子为民做事,也不是在你府邸里挖粪池,事事遵照国法有理有据,有迹可循,你去弹劾我有个屁用,搞的我多怕你似的!大家还有事没有?” “回县尉,我等无事。” “好,下班回家!” 第65章 早朝初体验 当万年县水渠的修理工作开始的时候,颜白也迎来了他身为官员的第一次上朝,天还没亮就被伽罗喊了起来,然后一家老小开始张罗,这个说一句,那个讲一嘴,明明昨晚已经叮嘱了很久。 此时她们生怕颜白忘了,于是又说了一遍,颜白如同一个木偶般被几个嫂嫂摆布,嫂嫂帮着颜白操办着,眼睛里满是宠爱。 大肥坐在门槛上嘿嘿地傻笑,一群猫围着他喵啊喵,几个大狸花不知道从哪里抓了几只老鼠,搁在门槛旁边,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颜白。 嫂子见得多了,不满的吆喝道:“知道你们的好意,可咱家还没有落到要吃老鼠的地步,去去,一边去,别捣乱。” 大兄颜师古等的有些着急了,站在门口毫不留情的给众人泼了一盆凉水:“今日是月底大朝会,五品官员众多,小白进不了大殿,别折腾了!” 大嫂松了口气:“那还折腾啥,走吧,走吧,再磨叽都晚了!” 九尾跳上伽罗的肩膀,看着颜白骑上小白马走远,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伽罗伸手把九尾平摊开,沉甸甸地压得肩膀疼。 晨鼓刚刚响过,鸡还未叫,黎明前的长安城仍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天边有一点点淡淡的微光。 颜白等人因为住的是离皇城最远的曲池坊,所以起来得也是最早的,大兄二兄三兄还有颜善同挤在一辆马车上。 三位兄长坐在马车里,颜善变成了赶车的车夫,颜白因为有小白马,所以并没有选择挤在马车上,两匹马并行,笃笃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颜白眯着眼,努力的看清楚前面的路。 离得皇城近了,人也就多了,远处隐约可见数盏灯笼,点点亮光,如同悬浮在夜空中的鬼火一样,穿越了整个长安城终于到了皇城脚下,在这里,全是马车,豪华的,破旧的,大号的,小号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灯笼成行,马车整整齐齐排列在道路两旁。 不光马车多,各府各官员家仆亲卫也多,只不过这个场合他们不敢说话,把自己主人送到,他们就会拉着马车悄悄的离开,然后远远的看着。 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羡慕。 但是像颜白这样没有家仆,独自一人骑马的却是少见,本来大肥是想跟着来的,可被颜白给撵了回去。 大兄二兄三兄跟颜白挥手告别,他们不是不用等候,而是要去自己的位置提前站好等候,等待宫门一开,按照秩序进入,先后有别,属于上朝的礼,这样就不会太乱,三人又是守礼之人,当然不会在这个小细节上被人挑毛病。 低阶官员这里,也就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就没有这么多的要求了。 宫门开他们是最后一批进去的,朝会也是站在最后的,怎么都是最后,就不用去找自己的位置了,分清文武左右就行。 大家相互寒暄,呼朋唤友,热闹极了。 他们也不敢往五品官员那里凑,都是他们上官,他们身上有刺,看一眼都难受,更别提去套近乎了。 听他们的口气,好像许多都是从外地归来的,本次九月底的朝会先定下部分官员的赏赐和升迁,等到到十月的大朝会时候再下旨意昭告天下。 颜白听明白了,这次朝会就好比一次大彩排。 颜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太无聊了,在这个官员群体里自己认识官员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所以也懒得下马,直接就坐在马背上好奇的打量着这新奇的一切。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众人看着颜白也觉得惊奇,面生得很,明明一身绿官衣,却又带着一把剑,而且这把剑还不是仪剑,娘类,这又是哪家的二杆子货呦,上朝带家伙,怕是不想活了。 交头接耳一番,发现大家伙都不认识,这就奇怪了,难不成是最近才提拔上来的? “小白,这儿,这儿,看这儿!”程怀默大声的吆喝,那粗大的嗓门声引来了众人一致的鄙夷,打马走过去,发现武德殿的众二代都在,怪不得看不见他们,原来他们都蹲在宫墙跟下,这黑魆魆的咋能看得见。 “颜白,好久不见!”黑魆魆的墙根下又站起一个人,颜白定眼一看,原来是李威。 颜白笑着拱拱手:“李驸马好久不见。” 李威干干的笑了笑,拱拱手:“是有多日不见,今日见面我就是想问问,颜县尉您在我家府邸挖那么的一个粪池到底是何意?听说不光我家有,朝中诸多大臣家附近都有,今日朝堂颜县尉怕是得给大伙一个交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没在你府里挖呀挖,又没有在大伙的府邸里挖呀挖,交代?要交代问陛下啊,看看陛下咋说?” “先想想今日你该怎么过吧!”李威发现自己说不过颜白,撂下一句狠话,挥袖离开,直到现在他才确信,他发现颜白真的变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跟屁虫了。 “驸马都尉是多大的官?” 程怀默眨眨眼指了指自己:“我弟弟就是驸马都尉,当然就是跟我这么大官咯。” 尉迟宝琳看着颜白:“搭理他作甚,自从他知道陛下要重奖他阿耶,这小子就没个样子,走到哪儿说到哪儿,丢死个人,陛下是给了他弟弟驸马都尉,可要嫁哪个公主陛下还没说呢,搞的像尚公主多好死的,依我看还是走着瞧咯。” 李崇义站起身拍拍屁股:“要不是我家阿耶千叮咛万嘱咐,我早都忍不住去揍这小子了,直娘贼,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我心里就直冒气。” “那以前你看我是不是心里也直冒气?” 看着颜白满脸的笑意,李崇义点了点头:“还好你迷途知返,善哉善哉!”说着他突然转过头,悄咪咪道:“万仞兄,平康坊新来了几个漂亮的胡姬,那身段没得说,今晚要不要一起?” 薛万仞看了一眼颜白,冷哼一声:“我家附近也有个粪池。” 颜白知道李崇义这是在搭台,说不定这还是家里老爷子交代的呢,闻言笑道:“放心去,我不往里面倒粪水。” 薛万仞拱拱手:“承情了,万年水渠之事,我薛家也会尽一臂之力的,散朝之后就会派人送去。” 柴令武站起身:“好啦都是将门子弟,这么文绉绉地说话恶不恶心,宫门开了,走啦,走啦!” “咱们都是小官,一会就别往前凑了,咱们尽量待在一块儿!” 史仁基低声嘱咐道,众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宫门,宫门守卫是武德殿前守卫,老熟人了,看见颜白挂着剑,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管都没管。 先前关注颜白的那些文官,以为颜白这小子会出个洋相,结果屁事没有,众人没有看到一出好戏,失望的叹了口气。 可他们心里却是愈发的惊奇。 “颜主薄,那小子是谁啊,挂剑入宫宫卫都不管?这么嚣张,是哪个府上的?” 颜善深吸一口气:“那是我叔!” “哎呦,失敬失敬....” 第66章 朝堂上 上朝的人真的很多,颜白是真的坐在最后面,虽然没有自己大兄说的坐在门外面那么夸张,可也好不到哪里去,背后一尺处就是殿门那高高的门槛。 李崇义说平时只有几十号人上朝,今日是大朝会,一下子来了四五百人,如果等到年底和年初,那人会更多,约莫两千来号。 程怀默和宝琳在一旁的柱子边,两人昨晚不知道几点才睡,现在正在疯狂地点头中,口水都连成了线。 左边的阿翁更是了不起,闭着眼,听着李二的讲话摇头晃脑如饮琼浆,可鼻孔传来那轻微的呼噜声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颜白也想睡,可一抬头就看到殿门边守卫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唉,不就带了一把剑么,你老盯着我作甚,要不是在朝堂上不敢出声,颜白真想好好问问这守卫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 朝会就是述职和未来的工作计划,语言很简练,用时也不长。 三省六部大佬先讲,讲完了就是各主要部门工作汇报,李二在听,时不时会打断询问一二。 不知道说了什么,程咬金和牛进达还有尉迟敬德开始飚脏话,骂的人叫什么长孙顺德。他们三人围攻长孙顺德一人。 长孙顺德也不惧,引经据典,一个人对喷三人,已经吵了一炷香了,双方不分上下,而且依照目前局势来看,长孙顺德还是占上风的,不知道为何话题说到了魏征,长孙顺德借机退下。 大唐第一喷子无人能敌,魏征一上场开始喷天喷地喷空气,盏茶功夫不到,就把程咬金说的直挠头,牛进达气的直跺脚,把尉迟敬德气的直喘粗气。 有热闹看,其余官员也不插嘴,也不站队,就看着四个人在那吵。 李二是个好脾气,一点气恼的样子都没有,看样子他还听进去了,认真地指出了四者所言的不妥之处,不得不说李二是千古一帝呢。 这要搁在辫子皇帝身上,早都拉出去剁了,还吵架呢! 时间走得很慢,颜白听的很焦灼,新鲜感过去之后的每一刻每一秒都是煎熬。 太阳越升越高,大殿内也越来越热,左边的阿翁也睡不着了,睁开眼偷偷的看了四周,见朝会依旧在进行,他悄悄的松了口气,打量眼身侧年轻的颜白,看着他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官服脸上升起了敬意。 “敢问这位少府在哪高就?” 颜白轻声回道:“暂代万年县尉一职。” “哦哦哦,好地方,好地方啊,少郎君好才学,好本事……” 就在颜白以为今天的朝会就是来看个热闹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指名道姓,语气愤恨至极。 “臣,封德彝有本奏!” 李二很配合道:“封仆射讲来!” “臣状告万年县尉颜白三大罪状,其一,此子任万年县县尉仅仅十日,残害同僚不下数十人,苛毒枉法,悬同僚于县衙之侧,尸臭冲天,丧失人性; 其二,排除异己,滥用私刑,好大喜功,置万年百姓生计于不顾; 其三,结党营私,贪污百万,打击报复,我封家因不愿随波逐流,此子在我府邸左右两侧建粪水坑池,以至臭不可闻。” 话音落下,又有四五臣子走出。 “臣状告万年县尉颜白……” “臣状告万年县尉颜白……” “臣状告万年县尉颜白……” 颜白左边的阿翁侧了侧身子,好奇道:“少府,你在这京城中任职,你来说说这颜白是谁,怎么被这么多人状告……”说着他忽然抬起头:“你刚说你是万年县尉?颜白是你?他们状告的也是你?” 这时,剪刀内侍扯着嗓子尖声道:“宣,万年县县尉,殿前回话!” 颜白站起身,出列,大步往前,大礼朝拜李二,然后站起身,这时候所有官员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颜白,相比于其他官员的报告,朝会中的弹劾才是最刺激的,也是最热闹的,有八卦可以听,还可以看到互相喷口水,多刺激。 本来不紧张的颜白被这些人看着反而有些紧张,主要这些人的眼神太可怕了,就直勾勾的盯着你。 李二看了眼颜白,悠悠道:“颜白你这是做了啥,咋这么多人弹劾你,昨日才到的江南道御史都来状告你?” 邓御史闻言一惊,听着陛下这口气他知道今日要出事了,这哪里是跟臣子说话的口气,这分明是长辈对晚辈说话才有的口气。 “陛下,我最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武德殿,这些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哦,那说说吧!我也好好听听......” 颜白看着封德彝,这老官扭头,微微眯眼,鼻孔朝天,很是不屑,颜白敷衍的拱拱手,说道:“臣状告封仆射脚踏两只船,阴持两端,阴附建成!”颜白反正是豁出去了,反正死不了,老爷子也说了出了事他来顶。 怕,怕个求,要玩么,咱们就玩大的,你状告我,我也状告你,就挑你的伤疤说,就要恶心你。 嘶! 满朝文武百官倒抽一口冷气,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颜白真是啥都敢说,阴附建成,这玩意都成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意说的禁忌了,你咋能说啊,这是你一个七品小官能说的? 封德彝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大声道:“陛下,臣请诛杀这挑拨离间之小儿,实乃诬告,实乃诬告啊!” 颜白闻言,朝着李二行礼道:“陛下,封仆射说我是诬告,臣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颜白起身朝着封仆射拱拱手:“封仆射你看这样如何,你状告我的一切我都不辩驳,你我在这朝堂上都别走,咱们让陛下派两队百骑司去查,一队去你家,一队我去我家,两队人什么都不做,就找证据。 去我家呢,找你列举我的罪状,你说我贪污百万,那就找钱,百万不是小数啊,肯定不好藏;去你家的呢,当然要找我状告你的罪状,就找你阴持两端的证据,就找往来书信等等。 如果你还觉得不妥,还可以你带队去我家,我带队去你家,咱们互相找,你看好不好啊! 如果这样还不好,咱们就找十二卫府兵出手,咱们就互相抄家,看看是你冤枉我,还是我冤枉你,咋样,你看我出的主意如何?” 说罢,颜白又赶紧指着状告自己的其余人:“陛下,臣状告他们贪污枉法,还请陛下多出几队人马去他们府上细细查验!” 几个御史闻言忍不住一哆嗦,当官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要在朝堂上见生死的,直接要拼到抄家的。 李崇义嘴巴都合不拢了,碰了碰程怀默:“额滴神,玩这么大啊!” 程怀默喃喃道:“这个狠啊,这个着实太狠了,颜家除了书啥都没有,可封家那就不一定了!” 封德彝自己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局面,饶是他饱读经史,一时间也想不出破局之法,朝堂斗嘴多年,原本以为会说得这小子抬不起头,结果倒好,这小子直接拼刀子,直接要以命相搏。 李二头疼的直咧嘴,这真是烂泥坑,这颜白也是个二杆子货,闻风奏事,闻风奏事,没有你辩驳就行了,你小子非要当个真,这下好了,不光封德彝骑虎难下,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圆场了。 长孙无忌看出此时陛下的为难,出列说道:“闻风奏事乃是警示官员自省己身,己事,我大唐立国九年,从未有人因奏事获罪,今尔等一众咆哮朝廷,目无法度,臣奏请陛下罚俸一年以儆效尤为后者醒。” 尉迟李靖紧随出列,齐声道:“臣附议。” 紧接着众人也赶紧道:“臣等附议!” 李二挥挥手:“那就如此操办吧!几位臣工可有意义?” 封德彝略显疲惫道:“臣认罚。” 颜白也回道:“臣也认了。” 罚俸禄就罚俸禄吧,反正也没看到过俸禄,也不知道俸禄是多少,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可不知为何颜白总觉得心里不舒服,看着封德彝还有一旁的李威,颜白突然朝着李二再次行礼道:“陛下,臣还能不能说一句话。” 李二气的想拍桌子,怎么颜家人都是这个性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明明都结束了,你不赶紧回你的班列,你还要说啥? 轻轻吸了口气,李二沉声道:“讲!” 颜白扭头朝着封德彝说道:“我惩戒污吏的时候陛下曾对我说过,既然我这么无情地做了,那么我的一生,我的后辈子孙如果为官都不能在钱财有任何的贪墨,如果我做了,他们会以百倍还之。 今日我有所获,就赠封仆射一句话: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封仆射,我颜白能做到,你能做得到吗?” 朝堂寂静,所有人都明白,颜白今日的一番话就是在给自己立德行。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从今往后,颜白做人的德行就必须如他说的那话一样。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颜师古看着颜白红了眼眶,他迫不及待的想把今日之事告诉爷爷,一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当浮一大白。 封德彝呐呐不言,他没想到这颜家小子这么狠,用自己的后半生德行来赌整个封家,封德彝想赌,但是他不敢。 正如颜白所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的源头已经是脏的,就算有活水,那也是脏的水。 第67章 上青云 王罐,小名罐子,也叫罐郎,家住安义坊。 原先是武功县人,与突厥狗来时掳走他阿耶和几个弟弟,幸亏他和他娘来长安走亲戚才逃过一劫,因为这个事,罐子的娘哭瞎了眼,突厥狗走后,左邻右坊见罐子娘俩可怜,你帮一把,我拉一把的给娘俩在安义坊按了家。 一个还没屁股大点草房就是娘俩的家。 今天是罐子他第一次应卯,他不懂什么是应卯,但是听坊长说这是县尉最爱念叨的一个词,现在官差都这么讲。 罐子他觉得应该是和营生一个意思。 坊门还没开,他早早就已经起来了,太激动,睡不着。 他拿着锄头铁锨坐在自己门口的台阶上,期盼着早日开坊,瞎眼的老娘摸索着墙壁走到了门口,搭着儿子的肩膀顺势坐在了儿子身边。 “罐子,天还早,咋不多睡会,昨日坊长的话娘也听说了,今日是要劳累一天了,你可别把身子累坏了!” 罐子挠了挠头,憨憨的笑了笑:“娘,我不是睡不着,我是觉得不踏实,实在想不明白这好营生咋能落在我头上哩,别人一天四个大子,可衙役来到咱家之后直接就说给六个,娘是没见胖嫂那眼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家糙汉子一天也才四个大子,她还觉得不满意,一直在衙役身后嘟囔,结果把人家衙役惹烦了!” 罐子傻傻一笑,学着那官差大哥说话的口气说道:“要干就干,不干就滚蛋,驴日求的,天上掉星星的好事,不赶紧藏着,还问我为啥?你说为啥哩,人家罐子要照顾瞎眼的老娘,县尉说了家有孤寡要特殊照顾。 你和你男人都有营生,要觉得不满意你也把你眼睛戳瞎,我去给县尉提一嘴,看看你一天能不能有六个大子?” 说罢,罐子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在那嘿嘿直笑。 罐子他娘听得自己儿子很开心,她心里也很开心,牵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县尉人好,咱们家也不能不知好歹,今日你做工的时候可得把活儿做踏实咯,可不敢学着人家磨日子,要是能见到人家县尉,要记得磕头,这可是活命的恩情呐!” “嗯,儿子记得,看到县尉我就叩头,我多叩几个,没有他老人家,咱们娘俩铁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一想到一日工钱六个子,一想到这活儿要做八九天,罐子心思就活络了起来,他觉得第一天的工钱一定要去买一担粟米。 为什么买粟米,粟米便宜,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有的吃就不能挑了。 第二天的工钱就去买面,娘牙口不好,得吃点软和的,以后在家娘就吃面,自己就吃粟米,反正自己年轻,能填饱肚子就行。 第三天第四天的工钱就去买点布匹,买点油盐,这些日多亏了大家帮衬,这个恩情得还,一定得还,不还做人心里都不踏实。 罐子美美的想着未来,罐子他娘睁着空洞洞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一刻她好像什么都看得见。 “罐子,走了,坊门开了,快快……” 坊长的一声吼,惊的罐子一哆嗦,他猛地一下站起身就往门口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轻轻的抱了一下自己的老娘:“娘,儿子今天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好好,好好!” 两人都红了眼眶,罐子擦掉娘流出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叔,来咧,来咧!” 千人齐动工,半个长安城就变成了一个浩大的工地,万年县这边的动静太大,左边的长安县百姓坐不住了,纷纷跑过来看人闹,他们以为这是万年县的劳役,不打听还好,一打听脸都绿了。 我滴乖乖,一个四个大子,一天十多斤大米,这是在撒钱么? 黄山骑着一匹老马,边走边吆喝:“水渠子要扩宽就扩宽点,这以后是我们自己要吃的水,可不敢马虎,沟沟壑壑的污泥都给抠出来,石板都搬出来晒一晒,干了好打理。” “诶诶,你两个他娘的离远点,老子看的都心慌,这一锄头要是夯下去还有命在啊,别活儿没干完还吃上官司了,散开些,散开些。” 黄山等衙役成了安全官,他们按照颜白的吩咐,提醒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 其余的衙役也按照昨日衙门的安排,走到了群众中间,该搭把手的就搭把手,该帮忙的就去帮忙,开始的时候众人还以为这些官老爷又是来做样子的,说不定一会儿就躲到阴凉地里去了,可看着看着心里就服气了。 他们不仅没走,反而还真的跟着大伙实实在在的干了一个上午。 身处官场的人获得朋友很简单,比所有人获得朋友都要容易,只要他们放下身段,他们身边很快就会聚集一群人,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在衙门当差的朋友,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所以,万年县的衙役用了半天获得了无数叔伯好友,这个感觉他们从未体验过,这次感受到了,他们才明白,为何县尉说要走到群众中去了。 社会在进步,可人心却在三皇五帝时都已经满级。 上朝坐在最后,散朝之后那就是走在最前,一声散朝,颜白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宫殿。 他以为上朝就是一上午,可却搞了大半天,想到今日万年县开始大动工,颜白的心早就不在朝堂上了。 得去看看,不看还是不放心。 所有官员都陆陆续续的离开,可封德彝却被颜家三兄弟拦住了。 “作甚?” 颜师古拱拱手,笑道:“今日我那弟弟让右仆射难堪了,我这个做大兄的深感歉意。” 封德彝冷哼一声:“中书侍郎你们兄弟三个拦着我不光是为了这吧?说罢,我倒要看看你们做啥?” 颜相时也冷哼一声:“没那么多道道,隋帝时期,你受到内史侍郎虞世基倚重,狼狈为奸,使得朝政日益败坏,江都之变后,追随宇文化及,任内史令,之后归唐,如今官至右仆射,今日我见右仆射颇为风采,我准备给你封家写史,传后世。” 封德彝瞬间就变了脸色,看着颜相时怒喝道:“颜睿,你这是蓄意报复。”说罢封德彝看着颜师古:“颜侍郎你作为颜家这一代家主你就不管管吗?” 颜相时笑了笑:“你可以写我颜家的,比如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颜师古看着气急败坏的封德彝轻声道:“家里老祖宗说,我颜家下一代家主很可能就是颜白,他的性子你也见到了,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封德彝挥袖离开,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捅了颜家这个马蜂窝,也实在没想到老实巴交的颜家狠起来会直接打人脊梁骨。 “兄长,我们这么做好嘛?” 颜勤礼把手插在袖笼里:“没有什么不好,既然咱们全家都认可小弟这个性子,那就该拼尽全力地去给他铺路,我觉得甚好!” 颜相时点了点头:“我赞成老三说的,老五的《卫生条例纲要》煌煌数万言此乃立言,今日朝堂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此为立德,如今又为万年百姓生计而奔波那就是立行。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行,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如今就缺这最后临门一脚,作为兄长,你我粉身碎骨又何妨?” 颜师古闻言哈哈一笑,抓起兄弟的手:“那咱们就齐送小白上青云。” “大善!” 第68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来看干活的人很多,这些人都是长安县百姓,他们不信一天能有四个大子的工钱,不信家里有困难者会有六个大子,更不信衙门会有这么多钱。 他们不信,所以就在一旁看着,尤其是听说工钱一日一结算后他们更是嗤之以鼻,官府的手段多了,说给你四个大子,到时候你就能拿四个大子? 马凭四条腿,官凭一张嘴,到时候嘴里这咧握咧滴胡交代,随便一句话就把你给打发了。 傻! 这万年县的伙计脑袋都被驴踢了。 罐子上午干活的时候是跟坊内的叔伯一起的,到了下午他就被衙门的衙役分开,他现在的工作就是挖坑,每隔两丈一个坑,官差没有说挖多少个,也没有说多长时间内必须完成一个。 官差唯一的嘱咐就是,坑一定尽量做到大小差不多大,不能一个很大,一个很小,坑的排列还要直。 这个活不累,两人一组,累了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不想休息就可以速度慢点,这是官差的原话,不过罐子却觉得官差说这句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他似乎在认真的记着每个人的模样,有时候还会问叫什么。 颜白散了朝就直接回到了家,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出的门,朝会上出了一身的汗,不洗一下颜白总觉得浑身粘乎乎的有些不习惯。 “找不良人给各府的管家也说一声,让他们派个人来。” “让他们作甚?” 颜白笑了笑:“他们出了钱,咱们就得让百姓记得他们的好,只有他们认为这钱花的值了,日后他们也就越会配合我们县衙做事。” 黄山和颜白说完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兄弟离开,他拿着颜白的官印,要去衙门取今日劳工的工钱。 天气逐渐凉爽起来,一天的忙碌即将结束,围观的长安县百姓看着天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幸灾乐祸,罐子揉了揉肚子,今天就吃了一顿饭,老娘怕他饿着,把她自己碗里的也给了罐子。 他大口大口的灌了一肚子水,低下头,挥舞着锄头继续卖力。 周围的闲谈他听得见,说实话他心里也担忧也害怕没有工钱,可抬头一看这么多人都在跟着干,他紧了紧心神,强迫自己把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东西赶到脑外,可越是强迫自己不想,这些闲言碎语也越是清晰。 一长安县大姨实在忍不住了,她见罐子年岁不大,冲着罐子道:“小伙子,你过来哈,姨给你社个话!” 罐子抬起头:“咋?” “你这一天真有四个大子?” 罐子看了这大姨一眼:“额是六个大子!” “咦,你这小伙子脑子被驴踢了,六个大子,你做梦去拾哒吧!”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好看的郎君就坐在不远处,身边左侧有个山一样的壮汉,右侧有一个很好看的丫头,抱着一只很大的猫,那郎君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很是好看。 罐子摇了摇头,不想跟这婆娘闲谝,深吸一口气,继续卖力气。 -------------------------- 伽罗把九尾放到肩膀上,看着颜白,笑道:“大郎…不不,公子,这糕点要不要我再去给你拿点?” “算了,算了,噎死我了,齁甜齁甜的,要不是我饿的急了,我才懒得吃。” 伽罗闻言,赶紧去给颜白捶背,一边捶一边说道:“我听人说糕点得配着茶吃,一口茶,一口糕点也不会那么噎了,走的急,我都忘了,还是老祖宗提醒我才想起来,下次我把茶也煮上,少爷你试试。” 颜白闻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别搞了,填饱肚子就行,那些享受我弄不来。” 这哪里是颜白弄不来,实际上是伽罗煮的茶喝不了,又是葱花,又是羊油,还搁盐末,蒜泥,姜片,这哪里是喝茶,这明明是喝汤。 运钱的黄山没来,要通知的各府管家却来了,他们骑着马呼啸而至,看到颜白坐在路边他们远远的下马,牵着马走到颜白身前,规规矩矩的见礼,然后默默的站到一边。 颜白已经深得封建社会真传,见他们朝着自己行礼,也仅仅是点头算是回应,高傲的要死,不过对他们真不能回礼,你要是回礼了能把他们吓死,颜白曾对李晦的管家回过礼,直接把人家吓哭了! 这不算,这搞的李晦还以为自己犯病了。 罐子现在不敢抬头了,这些大管家有几个是认识的,平日走路都是眼睛朝天的,今日倒是奇怪,在这个小郎君跟前却乖的像个小猫,这小郎君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县尉吗? 哪能有这么年轻的县尉,一看就不是,长安县的县尉上马都要人托着屁股帮忙呢,这么年轻肯定不是。 轰轰轰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官差也开始敲锣,他们扯着嗓子大喊:“今日劳作结束,排队领工钱咯。” 远处的一个不良人听到了,也敲响了手中的锣:“今日劳作结束,排队领工钱咯。” 啰声蔓延越传越远。 片刻之后,整个万年县都沸腾了,不管是劳作的还是没劳作的都涌过来看热闹,片刻功夫,朱雀大街挤满了人,好在颜白事先有安排,一群群的不良人冲了出来,挥舞着木棒,不让看热闹的人往过聚集。 几个衙役搬来蒲垫案桌,在颜白身侧一溜摆开,朝着颜白认真的行礼之后才坐下。 这时候运钱的黄山也到了跟前,从马车上把一麻袋一麻袋的铜钱往下搬运,他故意扯开绳套,露出一堆堆黄灿灿的铜钱,围观百姓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萧文石拨开人群,走到颜白身前:“县尉,还有什么需要交代吗?” “时候不早了,排好队,开始吧!” 萧文石拱拱手,走到中间,大声道:“请大家排成五个队列,家里有孤寡者自成一列,站到最右边,先来后到,不准插队。大家请注意,我再说一次,请大家排成五个队列……” 几千人领钱的场景格外地震撼,没有一个人说话,有的只是那灿若星辰的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渴望,也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意。 开始发工钱了! 时间缓缓而过,终于轮到了罐子,他有些紧张的看着看着眼前的衙役,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衙役却头也不抬道:“叫什么,哪个坊的?” “哦哦,安义坊,王罐,罐子的罐!” 罐子怕自己说不清,特意把话说的很慢。 衙役翻着案桌上的名单薄,找到安义坊,再从安义坊名单里找到王罐,然后把薄掉个头:“这里,按个手印!” 王罐早都看明白了,心里也演示了无数遍,可轮到自己按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按印泥的手有些发抖,他用力的按下了自己的手印,衙役抬起头,看着他:“是要钱还是要粮?因为你家里孤寡,钱就是六个大子,粮就是一担,不过需要你自己扛回家。” 王罐咽了咽口水:“要钱!” “给你,好了,下一个!” 王罐走出人群,闲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六枚铜板,扛起锄头铁锨就朝着家里飞奔,跑到半路,他又猛地停住,他猛地一拍脑袋,突然响起娘的嘱托要给县尉磕头? 想了半天,罐子也没有想明白哪个是县尉? “算了,明日再问,到时候再磕头,多磕几个把今日的补上。”说罢又开始飞奔,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 长安县的围观者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羡慕地看着万年县的人有钱拿,没有人故意克扣,也没有人使绊子,拿钱按手印,然后走人,无论是拿钱的还是要粮食的都足足的,他们恨恨地朝着长安县衙呸了一口: “狗官,贼你妈,看看人家万年县,再看看你们,呸,狗官!” 第69章 不能心急,不能心急啊! 可有人开心就有人愁,比如说各坊的坊长就很不开心,百姓更不开心。 先前没有被坊长选上去干活的人,在看到选上的人喜滋滋的拿着钱回到了自己家,他们心里格外的难受,比割自己的肉还难受。 在坊长回去后立刻就堵住了坊长的家门。 一天四个大子啊,一天工钱买的米就足够家里人吃一个月,多干几天,这到年底就不愁了,这好事哪里找,再说了这活儿也不重,这赚钱跟捡钱有啥区别? “何坊长,今日你要把话给咱们说清楚,这满坊几百户,凭啥就没有我们,凭啥你就挑选与你沾亲带故的那几十户,我跟你说,今日我算是豁出去了,这个事要么你把我们加上,要么我们明日就去衙门闹!” 何坊长把锄头往地上猛地一顿,大声道:“驴日下的狗子你狗日的说话凭良心不?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好好跟大伙说一说,当初我是不是第一个叫你的,选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当初你狗日的咋说? 你狗日的说衙门里没有一个好人,这又是骗大伙去做劳役,给钱,给个屁的钱?你狗日的说说也就算了,你他娘的竟然到处说我是衙门的一条狗,让大伙别信我。 现在好了,看到有人拿到钱了心里不舒服了?要去衙门闹是吧,也别等明日了,就今日,咱们现在就去曲池坊,咱们去找颜县尉,他老人家说的算,咱们就让他评评理,看看是我不讲良心,还是你没有良心?” 狗子被吼道有些心虚,左看右看,见没有人帮腔,眼珠一转又说道:“颜县尉又不是县令县丞的,他说的又不算,找他作甚?” “好吃懒做的东西!”何坊长破口大骂:“你狗日的懂个驴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现在万年县谁说的算,崔县令王主薄早都跑了,现在整个万年就颜县尉说的算,这修水渠也是人家的法子,这工钱也是人家朝着勋贵要来的。 狗日的啥都不懂还骂我没良心,走走走,跟我去曲池坊,今日就是被武侯抓着打一顿板子我也要把事说清楚,走走……” 何坊长紧紧拽着狗子的手就要朝着坊外走,众人一见坊长这是铁了心要把事闹大,顿时心虚,齐齐涌了上去规劝做着和事老,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才把坊长给劝了下来,这下就再也没有人敢吱声了。 这一幕在很多坊市都有发生,有的能够说得通,有的只能和稀泥,有的稀泥都和不了直接都吵起来了。 此刻的县衙灯火通明,凡是能写能算的都被颜白留了下来。 “县尉算出来了,折合粮食和铜板,今日县衙一共支出两万个大钱,根据现有的一个进度估摸着需要九天才能完成,届时咱们一共需要支出十八万钱,根据各家送的钱和大和尚送的钱,到时候咱们县衙最少会剩余百万钱。” “来年开春需要的绿植你加上去了没?” 萧文石心里默算了一下:“没加,劳工加绿植估摸着还需要十万钱,我现在加进去。” 颜白点了点头:“那如果我把所有的街道都铺上和朱雀街一样的石板呢?” 萧文石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算了算,好久之后才抬起头道:“这百万钱就不够了!” 颜白使劲的搓了搓脸,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心里不要着急,盘算了一会儿,说道:“东市这里拿出二十万钱好好规整一下,以后这里将会是咱们的税收的大头,别皱着眉头看我,现在一两句说不清楚,照做就行。” “好!” “对了,今晚我让写的东西明早一定派人粘贴到各坊的门口,位置要显眼,一定要让所有人一出坊门就能看到,还有,今日的劳工领钱要保存好,最好归档。” “好!” 黄山给颜白倒了一杯只有茶叶沫沫的茶,没有放油,也没有放各种配料,他见颜白抿的呼呼响,忍不住给自己也来了一份,抿了一口,他一张丑脸扭在了一起,老天爷,咋这么苦啊! 这是人喝的么? 颜白抿了一口茶,看到黄山忙完,问道:“黄山,你觉得咱们还有哪里没有做到,或者说我这里没有说清楚的?还有,你狗日的搁茶叶搁少点,你看你这碗,满满的一碗茶,知道的以为你在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茶叶。” 黄山咧嘴憨笑,不过心里还真有疑问,闻言,他说道:“县尉,咱们写的这个告万年百姓书其实都好,我这脑袋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把奖励给衙役的一百三十二吊子也写上去,而且还是写在最面前的位置。 这可是咱们自己内部的奖励,百姓如果看到了,他们不会说咱们在以权谋私么?” “文石呢,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萧文石点了点头:“确实是,不过我想县尉这么做定是有深意的!” 颜白闻言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个钱毕竟不是咱们县衙自己的,说的难听点就是朝着各家去要的,逼着他们给的。既然这钱出自他们,那他们就享受有知情权,第一日会麻烦点,我们要写上各家各府,还有我们今日的支出和结余。 到了明日之后,我们就只写支出和结余,至于为什么把发给大家的钱也写上,这么做其实也是让所有人都放心,向所有人证明我们没有贪墨,那就光明正大的拿,至于会不会被吏部责问大家不用担心。 老和尚给的五十万明日我会送给陛下,一是,我们用不到这么多钱,留在县衙还容易有祸端,二是,主薄和县丞还是空着的,想借着这个机会把大家的官身试着看能不能敲定一下。” 萧文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句话都没说,就在那捂着脸痛哭,那模样真像个朝鲜人,他算是彻底地对颜白死心塌地,就冲着这份心怀和情谊,他觉得士为知己者死不是不可能。 黄山在伤兵营接旨的时候哭过一次,然后就被颜白打趣了七八天,他现在不敢哭,怕被笑话,所以他选择站在那不断拱手傻笑,模样更难看,像个招财猫。 一夜转瞬即过。 也不知道谁出的馊点子,竟然把告万年百姓书贴在了大门上,白纸黑字,也不知讲究一下。 所以,一早起来的万年百姓就看到了贴在坊门上的《告万年百姓书》,有识字的已经开始在摇头晃脑的念叨,不识字的赶紧冲到坊里去把识字的从被窝拉出来,昨晚才结束鸡飞狗跳的各坊,现在又鸡飞狗跳起来。 杜如晦和高士廉看着自己府邸墙上贴着的《告万年百姓书》。 “高侍中,颜白此子你怎么看?” 高士廉笑了笑:“克明啊,我家是没有合适的闺女,如果有,我豁出脸不要了,我去求陛下,我去求皇后,也要把女儿嫁到颜家!” “你这么看好他?可我听说此子在德行上有所亏欠?” “你难道不看好他么?那《卫生条例纲要》你也看了吧,虽是大白话,但却字字珠玑,孙道长已经半个月没出草庐了,太医署更是说见此子必称师,昨日在朝堂那一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更是让我夜不能寐。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你看看,我就出了一万钱,我就成了国之大义者,今日府门才开就有路过的百姓朝我府前行礼,这胸怀,这气魄真的不亏是颜家的子孙,这一万钱我花的心服口服。 至于德行?贩卖祖物虽是放荡,但如今你可曾见到过他跟在李家那小子屁股后面斗鸡走狗?每个人都会错,就看能不能改过!” 杜如晦见高士廉说了这么多,笑道:“看来你是真的看好他!” 高士廉见杜如晦有些不屑,笑道:“克明,要不要打个赌?” “怎么赌?” “我赌不出五年内,此子必会成为京兆尹!” 杜如晦笑了笑:“京兆尹不是京兆少尹,我朝历来是由亲王担任,据我所知此子今年才一十有五,二十岁的三品官我赌他不成,太年轻了,几乎不可能!说说你看中我家的什么?” “我赢了我要你家珍藏的蔡邕《篆执》,我要是输了我就把我家的皇象《急就章》给你,如何?” “那就赌一赌,我也看看你看好的小子到底有何本事!”杜如晦伸出手,高士廉也伸出了手,两只手掌击打在一起,赌约成。 长安人都是急性子,更是实在人,看到坊门的那《告万年百姓书》就明白了自己做工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拿,这恩情不能不记在心里,早饭都不吃了,扛着家伙事儿就出了门,先去县衙作揖致谢,然后再去各府。 程家,李家,柴家,尉迟家等诸多家的管家腰杆又坏了,回礼弯腰回坏了。 高门府邸见到小官可以拱拱手算是礼节,那也可以说是你家府上的高贵,御史看到了屁话不说,可遇到这百姓在府前行礼你可不敢拱手回礼,你要是礼节不到位,被御史看到了一顶帽子扣下来可是要遭人唾弃了。 万一这唾弃的人多了,这名声可就臭了,宇文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听说到现在头盖骨还挂在突厥人王庭中呢! 第二日的劳作随着太阳的升起又再一次继续,有了昨日实打实的到手钱,今日所有人格外地有激情,干活也格外的卖力,这一次他们坚信今天做好活,晚上一定有钱拿。 第70章 县尉的嘴 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颜白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酸痛的,一想自己昨日啥也没有干,颜白觉得一定是昨日早起然后去早朝在那站的。 看了看床头的衣裳,颜白好奇道:“伽罗,今天降温了么?” “嗯,少爷今日降温了,比昨日冷多了。” “今日我要进宫,你还是帮我把官服拿来吧!” 片刻之后门开了,颜白在伽罗的服侍下利索的穿好官服,穿上这让人浑身别扭的官服,颜白就去了老爷子住的小院。 老爷子起来的很早,他依旧是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看着颜白规规矩矩的朝他行礼请安,老人家突然就湿了眼眶。 颜白不知道老爷子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也不知道发生了啥,赶紧冲了过去:“阿翁您这是咋了?” 老爷子知道自己突然这个样子把颜白吓到了:“今早,各坊乡邻大清早的来咱们家门前跪谢,我想,如果当年你阿耶没有被叛军杀死,如果你娘没有追随他而去,他们如果有幸看到今日这一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他们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不再淘气了,也终于能让人安心了。 今年,你就年十六,马上就成人了,看到你进门,我仿佛看到了那时你阿耶在朝我走来,一样的英气勃勃,一样的虎虎生气……” 颜白被老爷子说的心里酸酸的,伸出手轻轻的抹去老爷子眼角的泪滴:“所以啊,阿翁您更得开心不是?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我以后还要娶妻生子,以后还要面对更多扑面而来的倾轧,您可得跟现在一样帮我,就算不帮我出主意了,也得帮我抱娃不是?” “你啊!”老爷子伸手点了点颜白的额头:“我说咱们家里人怎么都是个木疙瘩性子,原来把能说会道的本事一股脑的给了你身上,这嘴巴能甜死人,今日听你在院子喊你要进宫?” “是呀,衙门里还有那么多钱,总搁在衙门不好,趁着年龄小可以胡来,我准备把一部分送给陛下。” 老爷子点了点头:“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在身,高谈阔论,不如一言九鼎,心是直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心是弯弯绕,做什么都不得心,去吧,给陛下是最好的,有了它,你在封家挖四个粪池都高枕无忧。” “那孙儿就先走了啊!”颜白朝着祖父挥挥手,牵着马就离开了家。 老爷子看着孙儿离开,朝着伽罗招招手:“来来小闺女,今日你还得我给我讲讲你们那里的风俗和习惯……” 大嫂也探出了头,她打开飞奴笼,看着一群飞奴哗哗的冲上天,看着笼子里又多了几窝还没长毛的小飞奴,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天爷,这飞奴越养越多咋办?” 颜善闻言探出了半个身子:“娘,拔毛,烧火,熬汤!” 他心里恨死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万年县现在官民打成一片,压力一下子就到了自己这边的长安县,昨夜苦思了一夜,也没有想到能让长安县百姓赚钱的法子,现在整个衙门官吏哀嚎一片。 长安县的诸多大户都准备要来万年县买房居住了,理由是能喝上干净的水,这富户真要流走,对长安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大嫂闻言,狠狠的剜了一眼颜善:“滚!” 唉,颜善觉得这家自己待不下去了,不行,今晚回来得好好的找小叔聊聊,输可以,输的太惨年底可咋办? 当颜白穿着县尉官衣,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街头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县尉来了,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干活的百姓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努力的记着县尉的长相,远远的冲着颜白鞠躬抱拳。 颜白面带微笑抱拳回礼,这一路笑的脸都僵了。 罐子看着颜白从自己身边不远处经过,他还是不敢信这就是县尉:“叔,这就是咱们县尉?昨日狗子不是说县尉是个老头么?” “放他娘的屁,县尉是曲池坊的颜家子,怎么是个老头了,以后离狗子远一些,别听他瞎胡咧咧。” 一愣神,颜白已经走远,罐子猛拍大腿:“哎呀,我娘让我给县尉磕头呢!这一转眼人不见了,这可咋办……” “今日结束去曲池坊,给老爷子磕头,我给你说啊,你别给别人说哦,我听说颜家老爷子是神仙转世……你想啊,这都一百多岁了,你见过一百岁的人么……听我的,你去给老爷子磕头,多磕几个,纳福呢?” 罐子频频点头,对,纳福,一定得纳福,万一把娘的眼睛给求好了呢? 到达宫门,颜白下马,看着宫门前一大群排着队准备进宫的官员,别看他们官服颜色不是绿色的很好看,可是呢,他们正在接受验证还有搜身,颜白不想耽搁时间,直接上马越到众人前。 “呦,小鸡啊,今日咋又来当值啊!” 史仁基看着骑马的颜白咬了咬牙:“颜县尉,你狗日的能不能别这么嚣张啊,这是皇城,按规矩三十丈前都要下马,您倒好,直接冲到我们跟前,你说我们出手呢还是不出手呢?” “这是陛下暂借给我的马,实际上就是陛下的马,来来,出手,不出手我看不起你,我看你敢不敢杀掉陛下的马!来来,就往这里砍,这里放血快……” 史仁基不想跟颜白磨嘴皮子,因为他早就发现,这颜白比李崇义嘴皮子还贱,反正在武德殿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能说得过他。 阿翁还说颜白浪子回头洗心革面,在朝堂立德了,是一个有志向,有骨气,有大毅力的少年让自己多去跟着学。 学啥? 学这畜生的贱样儿么?学他的厚脸皮么? 天啊,这可真是造了个死孽。 “颜县尉你要干嘛?” 颜白拍了拍腰挂的长剑:“进宫面圣。”说罢朝着远处早已经等候的黄山挥挥手,然后又对小鸡说道:“喊几个人来帮忙,我去给陛下送点东西。” 颜白嚣张的进宫了,被颜白插队的一个七品官员朝着史仁基不满道:“老夫要参你一本,他一个七品为什么不搜身?为什么骑马皇城却不加阻止?” 史仁基不耐道:“一,他的马是陛下暂借给他的,按理说这个马还是陛下的;二,他的佩剑也是陛下赏赐的,有直接进宫权利,三,你鱼符不在,无法核查你身份,请你回去佩戴好鱼符,明日再来宫门等候。” “史家小子,你等着,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你家府上,老夫要好好问问你家大人是怎么教的你....” 史仁基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去吧,你要是腿肚子不打哆嗦算你赢。” 第71章 那个胖子是谁? 进了宫之后颜白发现这里的官员比外面的还多,队伍排得贼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官员,看了一会儿,见是剪刀内侍在喊人进殿面圣,颜白明白应该是李二在找各位官员谈心。 想了想李二的皇位问题,颜白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毕竟新领导上任肯定是要收买一波人心的,显然找官员谈话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一顿敲打加承诺,你不跟着我就滚蛋。 颜白不想排队,想着今日衙门也没有要忙的事情,就一个人背着手朝着麟德殿走去。 还没进李承乾的小院,颜白就听到李承乾的高声朗诵声,背的还是《论语》,抑扬顿挫地听起来格外有意思,颜白听了一会儿待到朗诵声停下才去敲响了小院的大门。 开门的是小曹内侍,他见是颜白,笑着打开了门,然后高声道:“殿下,殿下,颜县尉来看你了!” 原本安静的小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颜白听到好几个陌生口音的说话声,有孩子说话声,也有女子的说话声。 刚踏进门槛,颜白后悔地就想把自己伸进去的左腿给剁了,正对大门的台阶处,一宫装丽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看着妇人那立体的五官,看着那眉眼间和长孙无忌极像的神态,颜白瞬间明白这位很美丽的妇人应该就是长孙皇后。 颜白咬了咬牙快步走进了门,远远地就朝着长孙皇后行礼道:“万年县尉颜白,拜见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打量了一番颜白,轻声道:“早都听说了你,今日终得一见,来过来说话,柳叶去给颜县尉寻个蒲垫来!” “小臣惶恐,今日贸然前来,实在不知皇后娘娘在此,还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不知道为何,颜白看到长孙皇后深邃的眼眸心里都有些发虚,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坐下,头都不敢抬。 长孙皇后没有言语,看着颜白的怂样子,又是轻轻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快些离开这?” 颜白心里苦涩,都低着头了,这心思还能被看出来,闻言,诚实道:“有那么一点点。” “你很怕我?” “不怕,但却有一点心慌!” “慌什么?” 颜白咬咬牙:“莫名地紧张,自惭形秽的紧张....” 长孙皇后没说话,身后宫女却是忍不住笑了,鼻子喘着急促的粗气,看样子忍得好辛苦,颜白想看这个宫女好不好看,奈何不敢动,老老实实的跪坐在那儿如同一个兵马俑。 “听说前日的朝堂上你要求和封仆射赌抄家,赌这么大,来给我讲讲你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 “唉!”颜白叹了口气:“他说我残害同僚,其实就是打死了一个,算不上残害,那家伙贪钱贪的太多了,竟然在衙门里玩无中生有,害了不少人,他说我贪财,我家里三个长兄都在朝廷为官,几个嫂子更是待我如子,每天回家床头必定有一贯钱。 嫂子给的钱都花不完,我又没有啥特殊的癖好,我贪财干嘛? 他说我枉法,其实我是最守法的,这些天所做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人证物证我都能找出一大堆,这些我都问心无愧,自然要和他赌,反正我是清白的。” 长孙皇后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封刘氏昨日找过我,她向我哭诉如今整个府邸都变得臭不可闻,幼子家仆更是日日哀嚎,其长子封言道更是想与你拼命,颜县尉,手段酷烈了些,不就是这次修水渠没出力吗,至于吗?” 颜白有些琢磨不清楚皇后的意思,想了会儿回道:“臣愚笨!” “唉!”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哪里是愚笨,你这是在装笨,我答应封家的做到了,你听不听就不是我能管到的,还有,我可听说封言道不是个好相处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都是年轻人,何必呢?” 颜白抬起头:“我那马槊虽然只有半截子,但是常年都带在身边,封言道不来还好,他来我就打断他的腿。”颜白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满了:“或者被他打断腿!” 宫女再也忍不住,看着天,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是怎么做到既有骨气,又没骨气的。 长孙皇后莞尔笑道:“不错,不错,颜家终于出来个有点血气的,就是不知道手段如何咯! 今日是来找乾儿的吧,他一会儿就出来了,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别搁在心上,我也是逼得没法了。既然陛下没说你错,你是陛下的官员,我自然也不能说你错。 想必这会儿李师已经结束,我去找李师说说话,承乾一会儿就出来了!” 说完,长孙皇后就带着宫女进屋了,颜白看了一眼宫女,有些失望,这宫女不好看,但也不难看,不过长孙皇后牵着的一个胖小子倒是有些好玩,眼睛又大又圆,和李承乾长得很像,他走的时候一直扭头回首看着颜白。 颜白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小胖子眼睛露出莞尔的笑意,咧嘴在那儿傻笑。 这是李泰? 颜白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琢磨着刚才长孙皇后的话,琢磨了半天也搞不懂皇后是啥意思,唉,这些大人物也真是,一次把话说清楚多好,非要把话说得云里雾里,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因为颜白的到来,李承乾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他来到颜白身边,见颜白规规矩矩的好没意思,捅了捅颜白:“咋了,见一次我母后就把你吓成了这样?” “有吃的没,我饿了!” 李承乾挥挥手,小曹内侍立马就跑去准备,不一会就提溜来了一盒子糕点,尝了一块,宫里师父手艺不错,这糕点比外面卖的软和多了,咽下去也没有外面的那么喇嗓子,而且不齁甜,还有淡淡的花香味。 “封刘氏昨日来找母后的时候我也在,她一直在哭,哭声挺大,我偷偷看了却没有一滴眼泪。完了之后还和母后喝了酒,之后父皇来了,她就走了,母后就把封家哭诉的事说了一遍,父皇没说话。” “咦,你这米酒不错,比宝琳家的好多了,还有没,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带些回去。” 颜白发现李承乾这里有酒,而且是那种带着果味酒汁呈乳白色的米酒,很好喝,喝的时候还有一股微微的奶香,一想到这是李承乾喝的,颜白觉得应该度数不高,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一壶。 “有,罐子比较大,不好拿!” “没事儿,我拉着马车进的宫!” “马车?” “嗯,真的!” 李承乾彻底无语,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拉着马车进宫干嘛,小曹内侍跑出了门,片刻之后,他回来了,俯身轻声道:“殿下,三辆马车呢!” 李承乾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还真拉着马车进的宫啊!” 见颜白把糕点吃完,李承乾说道:“昨日学业没完成好,今日李师直接就把母后找来了,对了,你在宫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天天要学习,然后还要抽空去衙门当差?” 看着李承乾期盼的眼神,颜白摇摇头:“听谁说的,我白日都衙门,哪有时间学习,我给你说,当差比学习难受多了。对了,你说的李师是谁?” 李承乾看着颜白,见他不像是在说反话,悠悠叹了口气:“李文纪李师!” 颜白想了想,没有印象,想了想又觉得这可能是某个人的字,于是又问道:“全名,全名,不要带字的。” “李纲!” 嘶,太子杀手啊! 看着颜白诧异的模样,李承乾好奇道:“怎么,李师不好么?” “好啊,学问是自己的,你能学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和先生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过几天你就是太子了,陛下给你找的先生一定就是最好的!”想了想,颜白觉得李承乾还是蛮顺眼的,又补充道: “学的时候你一定要去多思考,有时候先生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就好比我家老爷子就对我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每个人的路都不同,具体怎么走要靠自己,而不是告别人告诉你怎么走!” 李承乾想了想:“可李师曾说我将来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他一直告诉我要怎么去做,要怎么去学习,才能成为那样的一个人,可是,我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我脑海一片空白!” “空白是对的!换做谁都空白!” “怎么说?” “李师告诉你的是道理,是他见过的,经历过的,可是李师毕竟是没有当过太子,你如今就是太子,所以他的有些话只能是你作为太子的参照,而不能彻彻底底成为你作为太子的模板,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好像有点明白了!” “就好比我们吃同一个东西,我说好吃,你不能没尝过也说好吃,具体好不好吃你一定要吃过之后再说好不好吃,而不是别人说好吃你也说好吃。 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所以,先生教给我们的道理也是一样,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 “因人而异?” “可以这么说吧!”想了想颜白有些不放心,嘱咐道:“记住啊,今日我啥都没说啊,你啥也没有听到!” 李承乾笑了笑:“我省的,秘密,这是秘密对吗!” “对对!哎呦,你妈来了,快快快,别乱说啊,记住啊,别乱说啊!” “我妈?” “就是你娘,皇后殿下!” 李承乾挠了挠头:“我咋觉得你在说脏话呢?” “对了,那个胖子是谁?” “不是胖子,那是我弟弟李泰!” 第72章 为什么好的都是别人家的 “你俩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是不是再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女人天生就具备第六感,就算李承乾面无表情,长孙皇后还是看出了些什么,她好奇的打量着两人,那冷冽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子。 老实人说起谎来能把人骗死,李承乾闻言认真道:“颜县尉说我这儿的奶酒很不错,他问我讨要了几十坛子!” 长孙皇后笑道:“几十坛子?搬得回去么?” 小曹内侍这个马屁精道:“回皇后娘娘,颜县尉今日来是给陛下送钱,宫里已经进来三辆马车,几十坛子怕是装不满。” 长孙皇后露出一丝苦笑,看了规规矩矩跪坐在那儿的颜白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案桌上糕点的残渣:“你和乾儿关系很不错,眼看晌午也到了,陛下那边也该结束了,看你有话跟陛下说,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颜白连忙道:“皇后娘娘您别误会,我和中山王也是先前在泾阳军营早先认识的关系,没有故意去接触中山王,今日来也仅仅是想跟太子殿下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小子最讨厌的就是带着目的去拍马屁。” 长孙皇后冷哼一声:“不就是想说自己没有去攀附么,非要七七八八说这么多,还非要和拍马屁扯上,这和拍马屁有丁点关系? 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颜家的儒雅君子你是一点都没学到,学的全是像李崇义那样的碎嘴子和油嘴滑舌。 我就想不明白,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到了你这儿就反了过来,一个不随你心就给人家门口挖粪坑子,颜家出了你这样的真不知道是不是家门不幸!孔归师如果健在,看到有你这么一个侄儿不知是哭还是笑。” 长孙皇后口中的孔归是自己大伯,也是自己大兄的阿耶,颜思鲁。 颜白闻言嘿嘿一笑:“皇后娘娘我这几斤几两我是心里有数,要不是陛下封我一个县尉,我现在说不定在养鹅。 我这个人就没有大志向,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是心心念念的,那我心心念的就是一辈子不为吃喝发愁。 所以啊,现在骑虎难下,谁惹我我就弄谁,反正当官不是我的志向,也没想着往上爬,更不会忍气吞声,更不怕得罪人。” 长孙皇后盯着颜白看了好一会:“陛下说你是他见过的人里当县尉最好的一个,你那师兄温彦弘也曾做过县尉,陛下说他不如你,一篇《告万年百姓书》就能让整个万年拧成一股绳,更让无数官员对你赞佩有加,明明是个有本事的,却又是一个不愿当官的。” 颜白笑了笑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慢慢来会更好,只不过我还是太心急了,我实在太想看到我心目中的长安了,可是如今的长安离我心中想的还是相差甚远。” 长孙皇后看着颜白喟然一叹的模样觉得好笑,问道:“如今的长安历经前隋,再到我大唐,无数工匠,文人,志士为其付出鲜血,到今日更是无任何城能比肩其左右,这还和你想的相差甚远,那我就要问问,你心中的长安又是什么样子呢?” 颜白想了想:“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流光溢彩,遍地黄金。” 长孙皇后忍不住大笑:“前面两句还算豪气,可后面这两句怎么听着如此地别扭,流光溢彩,遍地黄金,嗯,黄金,果然是少年脑子才能想得出来的东西。对了,你弄三辆马车进宫作甚?” 颜白连忙道:“这次各府邸给了不少钱,县衙修整个水渠用不了那么多,还剩不少钱,想着上次酒宴上听陛下说宫里要节俭用度,我就把剩余用不上的就运到了宫里来。” 长孙皇后看着颜白的眼眸,沉默了片刻:“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自八月突厥人走后,国库所剩无几,如今就连官员的赏赐都有些捉襟见肘,这钱倒是及时!” 就在颜白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小曹内侍说陛下的来了,然后颜白就看到了李二踏着虎步进了门,看到颜白的时候顿了一下,他没想到今日会在承乾这小院看到颜白这小子,哼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皇后带着众人行礼问安,颜白紧随其后也赶紧行礼。 李二挥挥手:“俗礼都免了吧,赶紧吃饭,今儿说了一上午,嗓子都冒烟了!”这个时候的李二和以往颜白见到的李二不一样,少了些霸道,多了些人情味也多了些随性和自然。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是皇帝,而是一个阿耶和丈夫。 案桌已经摆好,李二和长孙皇后共用一个案桌,颜白和李承乾则分两边对立而坐。 李二喝了一碗肉汤,瞅了一眼颜白道:“封言道知道你进了宫,如今正在宫门口等着你了,好好的你跟人家封仆射赌什么抄家啊,抄家就算了,你的二兄三兄更狠,为了替你出口气如今要给他封家写书立传。 人家祖上是北齐太保封隆之之孙,隋朝通州刺史封子绣之子,虽说封仆射在前隋做的错事不少,但在我这里还算有功劳苦劳的,他这真要被你家写了封家也就只能改名换姓了,不然后辈子孙就被人戳脊梁骨了。 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找人给我带信说身体抱恙,看样子十月的大封他是不准备来了,你看看,本来就是一件小事,非要搞得我两头难,唉!” 李二见颜白不说话,抬头一看又是一阵叹息,因为他看到了颜白脸上极为明显的亢奋,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二杆子就不能安生点,剪刀,传我口谕让封言道赶紧滚回家!” “是!” 李承乾脸上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好戏看不成了。 李二吃了口菜,朝着颜白道:“听人说宫里的马车是你搞进来的,里面装的是啥?” “钱!” “威胁近百家的勋贵,然后转手又把钱送到宫中,你小子倒是会投机取巧!” “陛下这哪里叫投机取巧呢?我这叫做为国分忧……” 李二闻言,嘴里含着的一口肉汤险些喷了出来,瞪了一眼颜白道:“你的嘴啊真是能胡说八道。” 颜白一听急了:“陛下,你可别乱给人贴标签啊,我这哪里是胡说八道,他们收获了百姓的夸赞,我万年县收获了钱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陛下的臣子,我们的还不是陛下的? 再说了,这是一件双方都很满意的好事情,到了陛下嘴里怎么成了我胡说八道呢? 陛下,这话可不能传出去啊,我颜家一瓢饮,一箪食,居陋室,回也不改其乐,家里个个都是品德高洁为国为民之人,我今日送钱来也是实打实的,可不是胡说八道,这话要是传去了,我可是要找我家老爷子了!” 李二咬了咬牙,拿着筷子敲了敲碗沿:“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然后滚出宫!” 看着父皇无可奈何的模样,李承乾忍不住发笑,笑着笑着,李承乾又有些羡慕,他忍不住暗暗的想,父皇什么时候对自己能不那么严厉,能不能多笑一些,就像他和颜白这样,可以肆意的争辩一下。 为什么,温柔的阿耶都是别人家的? 为什么,让父母满意的孩子也是别人家的? 看着颜白和父皇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着,看着父皇明明板着脸,可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微微上翘。 李承乾愣愣地想着,这颜白难不成是阿耶的孩子? 不不..... 李承乾使劲地摇了摇脑袋,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第73章 每个人的一天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的百姓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百姓,没有之一。 勤劳,勇敢,踏实,智慧,知恩图报。 如今,水渠的修理工作已经是第五天了,清理工作比众人预计的还要快。 有的人觉得这一天四个大子拿得太容易了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这是县尉在发善心,总觉得对不起县尉发的工钱。 到了晌午的吃饭休息的时间他们也不回家,而是让自家的婆姨把饭带来工地,大口吃完,喝几口水,晃了晃腰杆继续苦干。 如今的水渠边全是闲汉,全是当初没被选上的。 那些没有选上的嫉妒这些选上的,他们现在比最苛责的包工头还苛责,眼睛死死的盯着沟渠,只要是发现有人没有把缝缝的污泥清理干净,他们就大着嗓门在一旁洋腔怪调。 “哟,张大嘴,你这活儿做的真糙,这缝缝的黑泥不弄出来等着我们喝黑泥水啊?” “呦呵,杨木头你还瞪我,瞪我干嘛,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去给坊长说一下,把我换上去干一天,让你看看我这活儿是咋做的?” “苗秃子,一天四个大子你做这活,是没吃饭啊,还是身子被你那婆姨榨干了?说实在的,要是不愿意干就说下,我身子好我代劳……” 这些闲汉嫉妒这些人有钱赚嫉妒的眼珠子发红,这工钱哪里找啊! 罐子有了工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买粮食,钱搁在手里不踏实,他觉得睁开眼能看到家里的粮食这才是属于自己的,他心里才踏实,现在家里的两个米缸囤的满满的,坊里的人都笑话他,笑话罐子像个饿死鬼一样。 罐子没有去反驳,站在一旁傻傻的笑着。 别人不懂饥饿的感受,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记不住是哪一日了,罐子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打散了头发跑去了长安县的最边边的和平发坊。 在那儿有两家寺庙挨在一起,求佛的人很多,外面有人摆了一间馆子,生意很红火。 罐子在那儿蹲了一上午,实在饿得不行了,见一客人刚离开座位,他就赶紧扑了过去,拿起盘子,拿起碗,用舌头疯狂的舔着,那油腥是那么的美味,是那么的少,舔着舔着就没有了味道。 他又赶紧趴在桌上,找着饭粒,找着别人吃不动吐出来的肉皮,骨头渣子,烂菜叶子,只要桌子上有的,罐子全部都塞到了嘴里,外面的人大笑的看着他,看着这个疯子,那一刻罐子心里已经没有了羞耻。 “你们看,这个人真的像条狗诶!” “是啊,还是一条饥不择食的饿狗,哈哈哈哈……” 外面的一切好像都与自己无关了。 饥饿把人变得跟饿狗都不如,在肚子面前,要什么狗屁的伦理道德和尊严。 ---------------- 萧文石如今已经是主簿了,官印已经下来了,官服还在赶制中,听县令颜白说,今年这一年的后两月以及明年的整一年是没有俸禄的,而且这还是什么试用期,到时候官声还是要考核,最后具体怎样还是靠他自己。 过了就是主簿,不过依旧做个衙役小吏。 现在,萧文石爱上了在万年县巡视的日子,因为不良人看到他都会尊敬的叫一声-萧主簿。 如今,他对万年县修水渠的工作是极其上心的,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这里,看看沟渠进度,点评一下水渠边台阶的花纹,再看看水渠边挖好就等着开春种树的土坑,他美美的想着明年这该是什么样的一个美景。 炎热夏季孩子们在水渠边嬉戏打闹,妇人树荫下搓洗着衣衫,老人在树荫下闭目纳凉,哎呀……想想都觉得心要飞了。 几个闲人又在说风凉话,说人家小伙子是个斜眼,挖一排土坑还能挖的七扭八拐的,三言两语把一个干活的小伙子给说哭了,萧文石见状被气的美梦都做不出来了,故跑去指着几个闲汉就是一顿臭骂。 “狗日的,干啥啥不行,说风凉话倒是头头是道,你们几个我是记住了,县令说这月月底就有大活,娘的,这一次我看谁敢要你们,奶奶的,就这样还想赚钱?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还赚钱? 赚个狗蛋,都给我滚蛋!” 几个闲汉扭头就跑,这被县主簿骂,怕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骂完,萧文石看着眼前的壮小伙子:“给你线咋不拉起来?你真的以为凭着用眼睛看就能把土坑挖整齐?哎呀,额咋要哈你个万货,把线给拉起,回填重新挖,赶紧的……” 当了主簿的萧文石现在看啥都不顺眼,总觉得这些东西会成为自己明年年底考核的绊脚石。 再看看对面的长安县,萧文石又觉得自己还不错,最起码万年县的百姓是极其认可自己的,不像对面,他们连自己的主簿叫什么都不知道。 一天的活计结束,萧文石学着先前颜白的样子,搬来一个案桌当椅子,寒着脸,看着一个个的干活的百姓领钱回家,真别说啊,往案桌上一坐看着别人发钱领钱就是有感觉。 罐子因为多挖了一个坑,耽误了些时间,排队领钱的时候排在了最后,终于轮到了他,官差依旧是那句话:“要钱还是要粮食?” 罐子认真回道:“今日我想要粮食!” “粮食没有了,只有钱了,来抓紧时间按手印,我们也好回去算账。” 罐子按了手印,官差把那厚厚的一大叠纸张往胳肢窝一夹,头也不回的朝着衙门方向走去,那边有一辆马车,他们这一班子要坐马车回衙门,结束之后马车在按照住的远近一一送回。 罐子握着手心的铜板心里美滋滋的,他现在不像前几日那么着急,他觉得如今的生活很不错,他要走的慢一点,好好的看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挖的坑排的整齐不整齐。 路过昌义坊,罐子被几个人花皮挡住了去路,他们把罐子拉到一个避光的巷子,其中一人笑道:“兄弟手头最近有些紧张,想从你这里借点钱去翻个本?” “没有!”罐子说着就要往外面冲,结果被几个人用胸脯子给撞了回来。 为首的那个拿出一把剜骨刀,刀身贴在罐子脸上,满眼凶光的盯着他:“你有这个活不容易,做事不做绝,一天六个大子呢,给我四个,你留两个,够意思吧! 如果不给呢,我就给你扎一刀,我没了四个,可以后说不定都没得赚了!” 罐子还真怕个自己来一下,不是怕事,而是想多赚些钱,心疼的拿出四个大子。 汉子笑了笑:“是个识趣的,再给你提个醒,知道你家就你和你老娘,老子兄弟多,这事你要告诉了武侯或者官吏,老子要是被抓了,老子的兄弟可不会放过你老娘!” 第74章 阳光下的污秽 知子莫若母,世上没有人比任何人比母亲更了解她自己的儿子。 王氏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还是感受到了儿子心里的一团阴霾,她摸索着走到儿子身边,随着儿子一起在门槛坐下:“罐儿,今天干活被骂是吗?” 罐子勉强地笑了笑:“娘,哪有!” 王氏笑了笑:“以前回到家总是兴高采烈地跟我讲发生了啥,今日回来怎么不吭声?娘虽然眼瞎,但是心还没瞎,耳朵也没有聋,你坐那儿叹了三口气,当娘耳朵也聋了?” 罐子拿出仅剩的两个铜板轻轻地放到娘的手心:“今天就只有两个大子。” 王氏不由地板起了脸色,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罐子,今日干活是不是偷奸耍滑了?忘了娘怎么给你说的吗?颜县尉知道咱们娘俩苦,特意给咱们这样的涨了工钱,你闻叔那么壮实的一个汉子,一天干活只有四个大子。 你这个半大的娃娃,一天就给了六个,难不成说你一天做的工比你闻叔做得还多?人家颜县尉给了恩情,咱们家也不能没有良心,说,进屋给我跪下,看着你阿耶的牌位给我说清楚,今日都怎么偷奸耍滑的?” 罐子老老实实的跪好,委屈道:“娘,孩儿真的没有偷奸耍滑!” “还学会了骗人是吧?说实话……” 罐子不敢说自己被抢劫的事,可是看着母亲那痛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娘,孩儿今日回来路上被人给劫了,那几个人已经打听好了咱们家情况,他说我只要去给外人说了,他就找人来弄死咱娘俩。 孩儿……孩儿担心……所…所以才不敢说!” 王氏摸着拐杖就给了罐子一棍子:“这一棍子打你没有勇气,第一次你不敢反抗,第二次他们依旧会欺负你。 他们这样的狗东西就是找软柿子捏,有一必有二,对待这样的痞子就该拼命,你越狠他们就越怕。 明早你就带着我去衙门,我倒要看看,几个街头痞子他是怎么弄死我的,明天晌午回来吃饭把菜刀拿着,晚上谁敢拦着你就挥刀砍死他,这个吃人的世界,咱家不吃人,但也不能被人吃。 你阿耶走得早,咱们娘俩孤儿寡母的要想活下去就不能被欺负,辛辛苦苦挣得钱就该拽得紧紧的,记住没?” “孩儿记住了!” 关中人从不缺乏血性,这里是老秦人的后代,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昨晚那帮子青皮不知道问了多少人要钱,今日一大早衙门口就来了不少人,他们虽然对衙门心有忐忑,但是一看到衙门口挂着的那已经成肉干的尸体。 众人又觉得安心不少。 颜白比任何人都早到衙门,因为昨晚曲池坊也有人被劫了,四个大子,一个不留,走的时候还嚣张地对受害人说:你做工我发财,你明日赚钱,我明日还来。 颜白安抚众人让所有人先回去,亲自承诺,晚上必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衙门众人又看到颜白那阴鸷的眼神,点卯的衙役一下子就想到前不久那恐怖的几日,所有人不知觉地打个哆嗦,点卯之后也不敢说话,规规矩矩地在两边站好,心道,这又是哪个贱人犯了事儿啊,可别把自己给牵连上了。 黄山看到颜白那满是杀意的眼神就知道不好,今日估计要死人了。 “派个人去把陈摩诘带进来。” 陈摩诘自从决定跟着颜白混之后,就被颜白悄无声息地安插到了东市,因为颜白不懂东市的规矩,所以他先派个人去把东市规矩摸熟了,然后再对东市进行下手,这么好的一个市场,这可是日后衙门的聚宝盆。 事关颜白先前对陛下承诺的年底分红,不握在自己手心怎么可以呢? 东市离衙门不远,陈摩诘很快就到,几日不见这小子头上已经变得黑黝黝的,和以前光头的模样大相径庭,人也变得顺眼很多。 “兄长,你叫我!” 一声兄长把颜白吓了一大跳,也把众衙役吓得不轻,这颜县令啥时候多了个弟弟啊? “东市那三教九流的几个你都都认识?” 陈摩诘点了点头:“都认识,住哪儿都知道。” “好,你带路,黄山陪着你,找一个僻静可以谈事的地方,我随后就到。” “好!” 颜白面表情继续道:“郑阿四!” “小的在!” “找些个机灵的不良人,换上平常衣衫,在各坊好好的打听一下,看到左边脸长个大黑疙瘩的就跟着他,看看他住哪儿,都跟谁有过交流。”说罢,看了郑阿四一眼:“我知道你们不良人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做还好,如果被我查出来了有谁干着透风报信,吃里扒外的活儿,万年县整个不良人全部换,当然也包括你郑阿四,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交代下去,你可去忙了!” 颜白说轻轻挥了挥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离开,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现在衙门的事情多的要死,而且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所有人都在出谋划策,出点子,出主意,查缺补漏,要把这件事做好。 这件事如果成了,真如县尉所说,这一辈子都不会缺钱花了。 在衙门枯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黄山那里也把人聚集得差不多了,牵着马就朝着东市走去。 东市门口,自然又遇到那个卖肉饼的,她还是那么好看,可惜颜白不想再当冤大头,走了过去,扔下一枚铜板:“给我来个肉饼!多加些肉,饼子我要现烤的,别拿昨日剩下的来糊弄我,我要吃回来。” 妇人再看到这位好看的郎君,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了,她眼睛满是重逢的喜意,可看着看着她又变得惶恐起来,捂着嘴巴不可置信道:“你是县令?” 颜白没好气道:“嗯,大怨种县令!” 这时候和面的铁子冲了出来,一看又是那个色迷迷的小子:“贼你……” 她姐一把捂住弟弟的嘴:“铁子,县令,这是县令……” 铁子?? 颜白咬了一口肉饼,指了指身后的满脸横肉的不良人:“老铁,剩下的话你要是能说出来,我给你扣六六六……” 铁子躺在地上撒泼:“造孽啊,你是县令你不说,早知道我就不耽误你和我姐的大事了……” 颜白掩面而逃,这虎狼之词实在难以接受,这才是初唐啊,都已经这么开放了么? 第75章 第一次全体大哥见面会 东市这块区域的右侧有一个无名湖,有人叫它无名湖,有人叫它东市湖,还有人叫他饮水湖。 在这个湖边有一个酒楼,叫做东楼。 东楼的店家是个突厥人,叫做马飞,他原先是右武卫大将军史大耐的亲卫,因为年岁大了,靠着史家的关系在这儿开了一家酒楼,娶了一个汉家姑娘在东市这儿落地生根。 马飞在胡人中很有声望,一般的官宦和富贵人家如果想买个好点的驴马代步,都会来他这儿,给些钱财,他就能给你找一个比市面上便宜很多而且还不错的驴马。 颜白认识他主要还是因为九尾的缘故,九尾毕竟是野兽,虽然现在身子还没彻底地长开,但猛兽生来就是吃肉的,因为要买些骨头肉,小鸡就把他介绍给了颜白,现在这个店家每隔几天都会给家里送一包肉骨头。 马飞看着颜白今日穿着官服来东市,手里还拎着马槊,这一看就是有大事儿,没过多地寒暄,直接就带着颜白去了酒楼的二楼,然后换来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去招待客人,自己去堵在楼梯口。 颜白推门进入,满屋子的三教九流齐齐站起,一人站起身热情地寒暄道:“哎呦,颜县尉来了,可是让我等好等,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哈哈哈……” 颜白看了眼这个打着哈哈的人,也不打算问他叫什么,冷声道:“我来得早晚和你有关系吗?” 这人脸色一僵,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 “哦哦哦,县尉上请,县尉上请,坐下再说,坐下再说……”黄山紧跟颜白身后,早先随他而来的几个府兵。 虽然现在成了衙役,但是军中杀人的本事可没有忘,本能地摆好了军阵中常见的五人箭矢阵,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颜白护在了中间。 他们这些人年纪虽然不小,但是手上的杀人功夫可是没落下过,在颜白进屋的那一刻,他们由刚才的貌不惊人,一下子变得锋芒毕露,那冷飕飕的杀机,惊得这一屋子人大脑门子直冒汗。 只要颜白一声令下,一轮冲杀,这屋子的三教九流一个都活不了。 颜白直接坐在案桌上,拄着马槊,开门见山道:“今日摆了个台子把诸位叫到一起就为了一件事,昨日宵禁之前,不知是万年县还是长安县的几个地痞劫了我治下百姓的钱财,劫了钱就算了,竟然敢放出狠话。 说什么,你做工我发财,你明日赚钱,我明日还来,还说什么,你敢把这事告官老子兄弟就弄死你老娘!诸位听听,这他娘的都撒尿撒到我头上了。” 扫了一眼众人,颜白继续道:“有人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有人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承认衙门想在这长安城官府找几个人的确很不容易,但是衙门想找诸位却很容易,你们都是在长安城混的,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你们某个老大的手下的小喽啰。” “诸位老大,今日宵禁之前,昨日抢劫的那几个杂碎我要见到,如果找不到,明日我就拿几位代替。 衙门杀人需要证据,等到武侯出马的时候只需要名单,时候不早了,诸位老大抓紧时间吧!” 颜白从知道这个事开始就没想着让不良人去找人,不良人找人,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他们在没有成为不良人之前就是混混,就算成了不良人之后,那和以往混的兄弟也是藕断丝连。 指望他们找,一辈子都有可能找不到。 指望衙门更不可能,衙门就二十三班壮,其余都是文吏,指望这二十三人在这大长安找几个抢劫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颜白第一个念头就是从源头下手,给诸位三教九流的老大压力,只要他们有压力,他们就会找人,不管信不信,衙役找个人需要三四天,他们可能半天就找到了,他们勾连的人很多,消息面自然不是衙门可比拟的。 这样的一群人是一股子不可忽视的力量。 可这股力量在朝廷面前不堪一击,在颜白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因为这两者都是绝对的力量。 颜白的死亡通牒一下,地下长安城乱套了,各赌坊,各花楼,到处都在找人。 “大大大大……”一赌坊内,老四眼睛通红,脖子上青筋暴暴,跟着一大群赌徒正在撕心裂地狂吼吼。 荷官掀开骰子盅,猛地一声大喝:“一一一,小,通吃!” “唉!”老四懊地的拍着脑袋,骂骂咧咧地退出赌桌,走到一旁,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猛灌,昨晚才搞的一百多个大子,这才半天就输了个干净,这手气背到家了! 荷官看着老四离开赌桌,朝着身后的一小厮快速地的耳语一番,小厮钻出人群就消失不见了! “蚊子,你赢了还是输了?” 蚊子摊摊手:“唉,还指望翻本呢,毛都不剩!” 老四搂住蚊子的肩膀,悄声道:“今晚要不要再去搞一下?” 蚊子心虚的扫了眼四周,低声道:“四兄,再搞就出事了,昨日就有一小子要跟咱拼命你忘了?” “哼!”老四挺直了腰:“怕个球,人家那是万年,咱们这是长安县,两县分治,想过来找人,抓人,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我还是想避避风头” “啧啧…你看你那胆小的怂人样子,别忘了我表兄是不良帅,他都没给我通信儿,那就是安全,陪四兄今晚搞最后一把,明日彻底收手,咋样?” 蚊子咬咬牙:“好吧!再搞最后一把!” 这时候走来一个小厮,朝着二人笑道:“四兄,蚊子兄,小黑兄让二位去楼上一趟!” “啥事?” “不清楚!” 两人跟着小厮上了二楼,刚进去,门口的两个黑汉把屋门紧紧的关住,并且一左一右堵住房门,老四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的感觉。 看赌坊的二把手小黑管事正盯着自己,老四赶紧行礼道:“黑管事,小的老四见过你老人家。” 小黑朝着老四笑了笑:“昨日输的毛都不剩,听说今日又来一百多个大子,兄弟,给兄长说道说道你俩这钱咋来的?” 老四心里不好的预越发发强烈,咽了咽口水觍着脸笑了笑:“黑大兄,借的,这钱是朝人借的!” “是吗?” “是是,我保证,一千个是,一万个是……” 小黑挥挥手,几个大汉冲上来就把两人按倒在地,小黑蹲在老四跟前,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真行啊,人家万年颜县令才上任一天,你他娘的都敢去人家头上抓虱子,真有种啊!更有种的是还跟我说是借的? 你这早不借晚不借,偏偏在万年县人家报案之后借,你是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人家官差是傻子?” 老四闻言连忙谄笑道:“黑爷,黑爷爷,都是自家人,规矩我懂,我懂,给个活路,给个活路,我表兄是不良帅,给个面子……明日我一准过来孝敬你!” 小黑摇了摇头:“现在我是爷啦?还想着今日再去搞一把?还想着孝敬我?你狗日的是真不知道发生了啥啊,不良帅?现在你兄长就算是武侯也保不了你,你知道不知道,今日如果不把你抓着,明日大管事的头就得挂在县衙门口。 把这两个给我绑了,好生的给送到衙门,他娘的,给咱吓得这一身臭汗,害得现在老子腿肚子还在打哆嗦。” “爷,爷,祖宗,祖宗,给个机会,给个机会……” 小黑懒得听,挥挥手一团臭布直接塞到老四嘴里:“贼你妈,说得好听,给你机会,谁给老子机会?” 第76章 我是长辈 犯人分好多种,有物欲型,性欲型,情欲型,信仰型,集合型。 抢劫的这批人就是属于物欲型,他们这些人都有几个共同点,好逸恶劳、游手好闲,又贪图享乐,对待这样的人,只要他们没有杀人,手上没有命案,没有造成重大的恶劣的影响,就要帮助他们改过自新,然后重新做人。 这样的方式叫做劳改。 宵禁之前,昨晚抢劫的一众犯罪分子齐刷刷地跪在万年县衙门里,通过受害者指认,这十七个人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 黄山手握横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一群街头青皮,朝着颜白询问道:“颜县令,我觉得还是都杀了好,就挂在县衙门口,看看日后那个狗怂还敢去抢钱。” 颜白冷哼一声:“杀了干嘛?死亡对有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豪气点的还会喊一句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杀了只能震慑一时,起不到一个很长久的教育意义。 再说一个人活这么大不容易,出生的时候老天爷都没带走他,那今日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容易地去过下一辈子。 咱们大唐的人本来就不多,日后咱们还要跟突厥人拼刀子,多一个人就可能多杀一个突厥人,看看,多么强壮的汉子,这样的人敢欺凌弱小,那身子骨一定不错,一刀砍了多可惜啊。” 黄山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县令的想法,挠挠头:“县令的意思?” 颜白森然一笑:“十七个人,分散到十七条街,带上脚镣,以后这些人就扫大街吧!” “这么轻松地就饶了他们?” “轻松?”颜白嘿嘿一笑:“过一个月之后你再问问他们轻不轻松!” 开玩笑,劳动改造是不可怕的,如果在这改造中没有自由,没有人给你进行心理疏导,日日重复那枯燥的劳动,那么它造成的伤害就是不可逆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老四,蚊子等人的心随着颜白和黄山的对话也上下起伏,他们以为自己会死,谁知道竟然没死,但是没死却又多了一个什么劳动改造,劳动改造是做劳工么?要做多久?是去干些什么? 听县令提到了突厥人,那是要去跟突厥人拼刀子么? --------- 长安是所有人的长安,昨日的喧嚣就像是一颗石子扔在了大海了,除了被砸中的鱼记得自己被砸了一下,其余的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城位于龙首原,是整个长安地势最好,也是最高的位置,在没有高楼栋栋的长安,皇城就是最显眼的,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照射在皇城之上,伴随着清晨的一缕晨雾和点点炊烟,金光凸显,神圣而又庄严。 水渠的清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短短的几日,就因为准时地发工钱,万年县衙获得了极好的口碑,被万年百姓称之为青天衙门。 万年县成了青天衙门,长安县诸官员心里就难受了,思来想去,县令决定亲自出马,因为知道颜善是颜白的大侄儿,他找到了颜善,先没说事儿,县令直接上硬菜,散衙之后直接拉着颜善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可不是单纯的红灯区,它可以分为三个大区,也叫三个大曲。 北曲是妓女所在的地方,这里是真正的红灯区,中曲乃是酒宴区,在这里找几个朋友小聚,一边听艺姬弹唱,一边看美丽歌舞,这里叫做聚会区;南曲则更高端,美丽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都是单阁楼,她们是平康坊最美的风景线。 这个曲也叫千金区。 她们不是有钱就能见到的,也不是外人所认为的卖身女子,人家是真正地靠着技艺和样貌吃饭,她们也是文人雅士的最爱,为了听一首曲土豪打赏千金那可是常有的事。 颜善去了平康坊呆了一宿,早晨悄咪咪地回到了家,好死不死地被大嫂逮了个正着,闻着颜善身上那呛人的香气,大嫂不用问就知道儿子昨晚去干嘛了,简简单单的一句滚,颜善自觉地去祠堂跪着了。 听着颜善在祠堂辩驳,门外看热闹的颜白笑得肚子疼。 “娘,真的就只去了喝酒,商量事去了!” 大嫂冷哼一声:“喝酒还喝出来了胭脂香, 你这脖子上的红印子也是你自己抓的?” 颜善瞟了眼门口的颜白,期期艾艾道:“我喝多了,这个倒没注意。” 大嫂气急,猛地一声大喝:“给我跪在这儿,跪到你阿耶回来,他回来,你给他解释!” 看着大嫂气急败坏地离开,颜白清了清嗓子:“大侄儿啊,可以啊,都去平康坊了!” 听着颜白阴阳怪气,颜善无奈道:“我是去了,但我真的没干啥啊,就喝酒了就喝酒了哇……小叔你要相信我啊,你真的要相信我啊,我阿耶最疼你了,我娘比疼我还疼你,说说好话,说说好话……” “喝酒哪儿不能喝,非得去平康坊?” “那还不是因为你?” “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昨晚可是散衙之后就回来了,还带着老爷子转了一大圈呢,咋能扯到我身上去了?” “万年县你们变成了青天,我长安县就里外不是人了,县令没有法子拉着我去喝酒,想让我请你帮帮忙出个主意,可没承想我喝多了啊,我真的啥都没干啊我……” “诶!”颜白悄咪咪地看了看四周,伸过脑袋:“你给小叔说说里面的姑娘美不美?” 颜善板着脸冷哼一声:“你去得比我还多还问我美不美?” “啥?我去得比你还多?” 颜善鼻孔又发出一声冷哼:“小叔你就别演了,你以前和李威还有那个李纲的孙子李安仁几乎天天去,美不美你心里不清楚? 看见这垫子上的坑么?这都是你跪出来的,现在我出了事了,你倒是挺会说风凉话!” “咳咳咳!”颜白抬起头:“注意用词啊,我是你叔!” “小叔,别闹了,快去给我娘说一下,求求情,她最疼你了,你的话绝对有用!” 颜白捂着下巴:“温无隐的那个表妹真的就是那么不受你待见?我听老爷子说你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啊? 人家姑娘守孝期快到了,明年年初你俩是要完婚了吧,如今人家也在长安,你要是答应我去看看人家,我就去帮你抹平这事。” “未完婚不能相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有没有让你去见人家姑娘,我的意思是去看望一下人家祖母,人家祖孙二人不容易,这是孝道,也是应有之义,你脑子想什么呢!” 颜善深吸一口气:“老祖宗给你说的吧!” “就问你去不去吧!我还等着去监工呢,没有时间跟你磨叽。” “去!” “知错了就好,起来吧侄儿!” “你让我起来?我娘看到了不撕了我!” 颜白斜着眼瞥了一眼颜善:“我可是你叔,我是长辈!” 第1章 大封赏 这是颜白第二次参加朝会,有了第一次的朝会的经验颜白这次倒不是那么地匆忙。 宫里派来了内侍早早地就候在了门口,随他而来的还有一辆六匹马拉着的马车。 智力障碍者都知道这是陛下的马车,这次朝会,陛下为了请颜家老爷子观礼,也为了自己的诚意把自己的座驾拿来请老爷子。 老爷子看着这六匹马黑马拉着的马车,一个人喃喃道:“陛下啊,我颜家看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看谁让百姓衣食无忧,就算弑兄夺位那也是你们李家的家事,只要百姓过得好,与这天下又何干呢?” 颜白挠挠头,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巴。 李二会是一个好陛下,但却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唉,后面的李家人啊!血流成河啊! 几个嫂子忙着给老爷子穿着具服装,具服也叫祭服,只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才能穿,李承乾今天要被册封为太子,老爷子今天要代表文之一脉焚表祭天。 这具服很好看,但穿起来却极其复杂。 小到一块玉饰,大到里衣外衣的搭配都是很有讲究,满屋子的几个人也只有大嫂会穿,其余人就只能听着她的吩咐,在一旁打下手。 伽罗在一旁看得认真,她小小的脑子觉得日后自己的大郎也会穿上这身华美的具服,她要记下来,日后自己也能给大郎穿。 一切准备完毕,除了几个年幼的小辈需要待在家里,颜家凡是成年的男人都要去参加大朝会。 老爷子上了自己家马车,手拿祭祀所用的玉制礼器-玉圭,挺直腰杆,严肃而又认真地坐好,招手唤来内侍,老爷子让他来驱车。 内侍轻轻松了口气。 在他不解的眼神中颜白搬出了轮椅,老爷子透过小窗,轻轻地朝着颜白摇了摇头。 颜白认真道:“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比您大的,他们在您面前跟您相比都是年轻的壮小伙子,朝会之后要祭天不知道要搞多久,他们站一天能扛得住,您要是站一天能扛得住? 说好的要给我抱娃,可不敢有个啥闪失。” 老爷子莞尔,轻轻叩了叩车窗,马车开始朝着朱雀街驶去。 刚到朱雀街这内侍驾着马车就差点掉进了才修好还没通水的沟渠里,这把颜白吓得够呛,一问才知道这内侍是个雀蒙眼,现在天没亮他看不清路况,颜白怕后面再出乱子,直接把内侍拉了下来,自己当起了马夫。 “以后记得多吃猪肝,羊肝!” 听着颜白的告诫,内侍趴在马背上慌忙点头,刚才他也吓得够呛,真要歪沟里了,回去后他的头也会掉在沟里。 驾着马车到了宫门,此时前来官员灯笼已经排成一条耀眼的长龙,看见陛下马车到来,再看看陛下马车身后的一个小马车,众官员就知道这是颜家老祖宗来了,立刻分站两端,弯腰行揖礼。 李纲,陆德明,孔颖达三人朝着马车行弟子礼。 “好像也没有多久没见,你们三个怎么老这么多?” 三人听着老爷子的打趣,齐声道:“颜师安在,我等晚辈有福!” 马车继续前行,才到宫门前。 颜白只觉得脖子一紧,扭头一看正是五大三粗程咬金,程咬金今日也穿着具服,他朝着颜白努努嘴,颜白不明就里,他深吸一口气:“驾车都能走得七扭八歪,人都被你丢尽了,滚!” 颜白心里不满地诽谤道:马车走得歪了那是马走得不好,关我啥事啊! 尉迟宝琳的阿耶也走了过来,把颜白衣领子一抓,一抬手就给颜白从马车上提了下来:“丢死人,一个小七品,滚到后面去排队!” 看着秦琼也跃跃欲试,尉迟敬德毫不留情道:“老爷子赐字我为勇,没有你啥事儿。” “程老黑呢?他也有?” 程咬金站在马车上,大声笑道:“老爷子赐字我为忠,没有你啥事儿。” 众人闻言皆莞尔,扭过脸忍不住偷偷地笑。 车夫由内侍变成颜白,再由颜白变成了程咬金和尉迟敬德,颜白一边整理着衣领子,一边一个人往最后走。 这官员乌泱泱的,个个都穿得好看,有的老爷爷还抹了粉和红嘴唇,在灯笼的微微亮光下,看着就跟恐怖片一样。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绿袍,真是万紫千红一点绿,走到哪儿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见到颜善就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李崇义说的不假,这大朝会真的有好几千人,等到宫门开,颜白还没有找到自己该站在哪儿,眼看时间来不及了,就跟着队伍后面朝着宣政殿走去。 这次朝会根本进不了大殿,官太小,都站到了殿门外,离殿门还有一段距离。 ------ 日出,阳光洒落,大礼仪开始。 站在远处,颜白只能看到李二的半个头,说的话也是听得半半截截,不过这次找了个好位置,刚好是台阶的最上一层,身侧就是一根下台阶的扶柱,柱子最上头刻着一个麒麟。 颜白把半个身子靠在麒麟上,站着倒也不累。 焚表祭天,颜白踮着脚看着自家老爷子,紧接着烟雾升起,几十个威武的甲士呈队列走出,他们是宣礼传达官,见到内侍高亢的声音响起:“众臣见礼,宣旨。” 这时候那队甲士齐声大喝道: 尚书奏议:以为少阳作贰,元良治本,虔奉宗祏,式固邦家。中山王承乾。地居嫡长,丰姿峻嶷;仁孝纯深,业履昭茂,早闻睿哲,幼观《诗》、《礼》;允兹守器,养德春宫。 朕钦承景业,嗣膺宝位,宪则前王,思隆正绪,宜依众请,以答佥望。 可立承乾为皇太子。 众官员高呼万岁,这是真的开心,国有太子,就如家有长子一样,后继有人,众官员也有了追随之人。 此时所有官员都伸长了脖子,因为接下来就是官员封赏。 礼官大声道:“艺居寅亮之尊,邦伯立分茅之贵,历观在位,必惟其人。咨尔天节将军燕王罗艺,威仪山立,气宇渊深,执德不回……令闻昭著于四方封燕王李艺为开府仪同三司……” 第一个被封的竟然是李艺,原本就是燕王,如今开府仪同三司,有了开府建衙的权利,而且还是第一人,这份恩宠可谓到了极致。 看着台阶上缓缓而上的罗艺,颜白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道:“没有后世影视剧里的帅。” 在罗艺之后就是封赏河间郡王李孝恭,这两个都是王,排在最前是应有之义,他们这些人的封赏完毕之后就是公侯伯爵子男勋贵的封赏,虽然之前早已经定下,但今日大朝会也会再封赏一次。 其意是昭示天下,昭示百官。 然后就是李二的几个弟弟,然后再是他的儿子,如李泰,李恪…… 封赏继续,礼官继续大吼,根据功勋,文官第一人是长孙无忌,紧接着又是武将,这样文武交换,颜白听到了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 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颜白听的打瞌睡,这公侯伯实在太多,再加上前面圣旨上的形容词太多,为了照顾下面的官员,礼官还刻意放慢了语速,往往一个官员的封赏都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惟德可明扬,联求有攸济畴,颜家子,白,行改革之法,与国有功,功与社稷,朕授尔仙游县开国县男……” 众臣子闻言霎那间就议论纷纷开来,开国?如今已经是大唐的第二位君主在位,怎么会有开国县男这爵位?这颜白到底立了什么功勋竟然能有这赏赐? 这这…… 众臣不解,可如长孙无忌,程知节等三品大员却是波澜不惊,面带微笑,他们仿佛早都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样,尉迟敬德更是笑道:“陛下的这个赏赐中肯,颜白受之无愧!” 李靖微微一笑:“老爷子怕是难做了哦,这些事咱们知道可咱们又不能说,可下列臣工却是不明,日久之下怕是有流言蜚语。” 颜白拾阶而上,就如这天空的太阳一样,年轻,耀眼,活力四射,老爷子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颜白身上挪开过。 第2章 仙游县 朝会实实在在地进行了一天。 领旨意站在勋贵群里,颜白是最小的一个,这个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个过来摸摸他的头,看着台阶下众官员羡慕的眼神,颜白如同身在云端梦里,脑子里一团浆糊,大朝会结束木愣地回到家倒头就睡。 睡醒后发现比昨日更冷了,门口喂猫的伽罗嘴巴呼出的气都有了点点白雾状。 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忙碌的礼部小吏,颜白才明白昨日的一切都是真的。 七品官服被礼部官员收回,看着新发下来的浅绯色的官服还有金带,颜白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笑,昨日还打趣自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不承想今日就彻底的告别了绿。 当时程怀默还笑自己见到他要称上官,说以后见到他要躬腰行礼。 没承想这才几天啊,自己竟然跟他地位差不多高了,不过也仅仅是暂时的,等他继承了爵位,自己又矮了好大一截。 院子又多了几个人,准确地说是多了三个宫女,她们跟着院子里的金银铜器精美布匹一样都是陛下赏赐,此刻她们三个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看看未来自己家的主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却没有勇气。 礼官清点好一切,把礼册恭敬地呈了上来:“颜县男,宫中赏赐已经清点完毕,还请您过目,确认有无少缺之后,小的就去忙别的了!” 颜白接过礼册看都没看,直接说道:“不用看了,看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礼官拱拱手,带着笑意躬身离开。 “你们三个叫什么?” 颜白很好奇宫女长什么样,毕竟这样的场景只是在脑海想过,也在后世的影视书籍见过,可如今就在眼前,那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三个宫女闻言整齐行礼,抬起头同声道:“回主上话,出了宫门我们就没有了名字,来时礼官曾告诫,来府上,以后当以主为尊,一切由主上决定,请主上赐名。” 这三个宫女很瘦,看样子应该是二十出头,这个年岁可以说得上是老宫女了,怪不得会被李二当作礼物赏赐出来,此刻,她们眼神满是惶恐,仅仅被颜白扫了一眼,她们就如受惊了幼兽一样有些发抖,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人心疼。 颜白指了指伽罗:“以后这院子里听她的,她比你们来得早,规矩也知道得多,今后她带着你们,不懂的问她就行。 你们想必也看到了,这院子就这么大,这个是我住的,旁边这个屋是你们住的。 有点小,床就一个,一会儿我让伽罗去买两张榻回来,所以这几日就要先跟伽罗挤一挤,嗯?” 颜白想了一下,发现也没什么要说的,于是道:“你们先去收拾下,看你们的样子也是累了好几天,等到把精神养好了,我看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到时候咱们再说吧,对了,至于名字我再想想!” “伽罗,先去我大嫂家借几床被褥,先打地铺,收拾完毕后你去东市让人送塌来!” 伽罗把怀里的小花猫放到地上:“知道了少爷!来,你们跟我来……” 老爷子起床后精神气有些不足,本就是年华垂暮,经过昨日一天的折腾,才起床的老爷子给人感觉有些昏昏欲睡,颜白心疼得厉害,站到身后轻轻地老爷子按摩揉捏敲打,帮着活血。 老爷子朝着颜白摆了摆手:“别折腾了,到了这岁数不是外力所能逆的!” 颜白不为所动,手中动作不停,回道:“我们这些儿孙可不是这么想,不信您去问问?” “老而不死是为贼,活的时间太长了容易让人厌烦,如今啊……”老爷子喟然一叹,悠悠道:“就算死我的眼睛也能闭着紧紧的了,如果能看到你阿耶,我会笑着对他说,这孩子比你可出息多了!” 可能是觉得很开心,老爷子说罢自己在那里忍不住哈哈大笑。 “爷爷,这仙游县是在哪儿呢?” 老爷子笑道:“这仙游县啊,也叫宜寿县,也叫盩厔县,为什么叫这么些个名字说起来话长,缘由说起来还得先从前隋文帝说起,文帝这孩子贪图享乐,个人又崇信佛教,为了一己之私他下诏在全国各地修建行宫十二所,供自己出游避暑享用。 而盩厔马召南山黑峪口内的仙游宫与宜寿宫便是其中的两所,相士说此地曲水澄碧、山色灵秀,乃道风仙骨之地,文帝听后向往,便命杨素监造,遣民工万余人,三年完成,久而久之那儿里的百姓都以仙游自居。 可自隋末烽烟起,仙游宜寿二宫毁于战火,如今已经是断壁残垣,满地焦木。” 说罢扭着头看着颜白,浑浊的眼满是慈爱:“经突厥掠夺,虽十不存一,虽说三百户,我怕现在凑出一百户都难咯。在泾阳伤营你是立过志的,答应他们,要帮助因伤患而死的袍泽照顾家眷。 曾子三省己身是为君子,如今有了块地,当初你说的话岂能食言,事关品节,咱们颜家人做事不能虎头蛇尾,不忙的时候去找一下吴国公,后面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这里里外外都要照顾一下。” 颜白点了点头,从大嫂手里接过蜂蜜水和肉糜粥,伺候着老爷子吃早饭。 老爷子是个执礼甚恭的人,真正做到食不言寝不语。 所谓食不言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而是嘴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想想也是,边吃边说容易口沫四溅,想想还真觉得有些不雅观,看来古人所执的礼真的是从生活中来。 “燕王的事可以搁一搁,如今他开封仪同三司,该避让的还是要避让,记住我先前给你说的话,烈火烹油,如大锅已经架起,我们要等着看这火什么时候点燃了!” 颜白点了点头笑道:“人家现在是个大老虎,我自然不会去摸老虎的屁股,我会听爷爷的话,躲在您老人家的背后,我们坐在树顶上,慢慢地看着。” 老爷子露出两个仅有的牙齿和颜白相视一笑。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爷子补充道:“封家周围的坑都填回去吧,今日这孩子找我都红了眼眶,唉,都五十几岁的人了,今日在我跟前一句一个老师喊得让人心酸。 师古他们几个也是的,《汉书》还没写完就准备给人家封家写,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咋还像个孩子。” “那李家的几个赌坊酒楼呢?” “你是县令,你问我一个老头子作甚,你做官又不是我做官?” 颜白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孙儿懂了!” 第3章 开闸放水 历时十二日,城内万年县水渠的清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除了路边特意留着栽树的坑洞密密麻麻地让颜白觉得有些不好看之外,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不妥的。 污泥已经运到了城外。 开始还愁是不是偷偷地扔在护城河里,结果被几个种田的农夫看到了,他们抢着要,一开始两个村子的人同时发现这黑黢黢的沉泥,到最后两个村子抢着要,都想拿去给自己村子肥田。 为了争抢这黑泥是谁先发现的,两个村子险些发生了械斗,不知道哪个看热闹的吼了一句拿实力说话,这他娘的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关中人血性好战这是公认的,既然要拿实力说话,那就相当于决斗邀请了。 别看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见了谁都笑呵呵的,可老实巴交的面具一旦拿下那就都是凶神恶煞的府兵,屋里床底下的横刀盾牌皮甲谁没有啊,一声吆喝两个村上百人都穿戴整齐了。 老老少少齐上阵。 各选择一人为校尉,五人一组,长矛兵为前,盾兵为中,箭弩兵为后,妇女儿童作为辅兵打后手,找了一块平整地,双方就要对战。 这是家里穷买不起马,这要是家家户户有马,早都搞突袭了。 要不是衙门发现得早,这一场械斗就会变成一场小型的遭遇战,真要真刀真枪地干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最后衙门为了这两个村不得不连夜出个规定,一个村一车黑泥对半分,自己接,自己运,这才最终平息了事端。 这件事把代理县尉黄山吓得好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走路都打哆嗦,这要真打起来了,无论输赢,结束之后兵部会第一个砍他。 就算不砍他,一个监管不力,别说当县尉了,当个不良人都费劲。 水渠宽七尺,深五尺,两侧是米长的石板做铺垫,为了防止打滑和美观,上面刻有花纹,因为这是长安城,考虑到厚重大气,也为了平复老和尚做好事不愿意留名的怨气,颜白选择了荷花图案。 这些都是匠人拿石刻刀划出来的,主要是为了美观,但是该打滑的地方还是打滑,如果有人掉在水里了,颜白只能说一声抱歉,这不是衙门该管的事儿了。 每隔着一里距离,都会有丈许的台阶直达水渠,方便人们取水洗漱。 在颜白眼里这属于豆腐渣工程,可是落在长安百姓眼里,这可是了不起的大功德,今日就要和龙首渠连接通水,整个长安闲着的都跑来看热闹,各府也来了人,管家啊,子嗣都来了。 可他们不是来看通水的,而是来看水渠的起点位置立着的两块石碑,看看石碑上自己家排第几,看水渠通水只不过顺路而已。 石碑这块颜白花了大价钱,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用金粉描红,阳光一照,那真是又大又耀眼。 观国公杨恭仁毫无疑问地排在首位,人家是第一个支持县衙水渠工作的,属于雪中送炭,无论杨府给了多少,就冲着这份心思他家就该排第一。 为了让众位出钱的勋贵心里更舒服些,碑文上的事情始末是颜白求着自己家老爷子亲自提笔写的。 只不过内容是颜白编撰的,白话,没有营养的白话,洋洋洒洒几千字很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和对未来的向往。 以及钱财用途去向,还有剩余钱财的工作计划。 有了颜白这么个开先河做法,以后长安官员如果要做个大事就必须也得如此做,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死了颜白,这么透明地公开收支,以后想伸手往自己口袋抓点基本上就不可能了,收入支出结余对不上那就得掉脑袋了。 衙门的萧文石和黄山看了之后一直要求把皇家也加上,没有办法颜白又进了一趟皇宫,见李二没见着,想着去找李承乾,结果李承乾从那小院搬走了,好死不死的颜白又被长孙皇后逮了个正着。 所以碑文最后的落款是:大唐长孙皇后于武德九年撰。 也就是说这碑文内容就不是颜白写的,而是大唐皇后写的了,一个内侍看着碑文面容愁苦,他是被皇后派出来看看,看看颜县子所说的大功德是啥,一看那满碑文的白话,他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这篇大白话的文章是皇后娘娘写的? 他也不看放水了,钻出人群就往皇宫里跑,就跟颜白上小学的班长一样,跑得比驴还快,很明显,去告状了呗! 不管是不是,反正现在是的,各府看到这碑文的时候脸色也是跟吃了屎一样,可看到最后的落款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始又读一遍,嘴巴里吟哦有声,乡贤老叟更是摇头晃脑如饮琼浆。 第二块写着捐钱的碑文,颜白也没有写什么什么府,什么什么公,直接写大名,杨恭仁就是杨恭仁,了不起前面加个观国公杨恭仁,原本以为各府会很不愿意,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杨府管家听着百姓口中的赞叹,走到颜白面前恭敬行揖礼,有一就有二,原本还有些不满,嫌弃颜白把自己老爷大名写上去的管家,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来到颜白身前认真行礼。 功德碑留名,是要写入地方志和县志的,史官会入史,可以说因为这一件事,石碑上的诸人要青史留名了。 “吉时已到,诸工准备!” 黄山的一声大吼,上千个竹杈子做的扫把伸到水渠里。 第一轮放水持续一炷香,大家要借着水流和手里的工具清洗石壁和水渠因工作留下泥土,重复三次,三次之后就会彻底地把闸门打开。 黄山又是一声大吼:“放水!” 闸门缓缓上升,水流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随着闸门越来越高,放出的水越来越大,浪花汹涌,水势飞溅。 淘气地孩童看着第一个浪头,大叫着就开始跟着水流跑,上千个扫把伸到水渠里,借着水势之力使劲地来回横扫。 一团团污渍在水浪中翻滚,一转眼就被送去了远方。 李晦看着这水渠汹涌的水流,捂住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这水里有没有鱼啊?” 颜白愣住,老子搞了这么大的一场面,你不夸赞几句就算了,脑子竟然想着的是有没有鱼? “应该会有吧!”颜白有些不确定道:“咋了,你想下去摸鱼?” 李晦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直接就翻身上马,颜白不解道:“不是说好的一会儿去东市么?你这是要干嘛?” “你们先去,我回去拿鱼竿,我一会儿试试这水里有鱼不!” 颜白如遭雷击,原本以为是他想要摸鱼,没承想这家伙竟然是想着有没有鱼可以钓! 这么大瘾? 第4章 简直不是人啊 看着干净的清水环绕在万年县各坊,李崇义难得的话不是那么多,他看着甩杆收杆钓鱼忙得不亦乐乎的弟弟李晦,笑道: “小白你知道吗?当时在武德殿听说你要给万年县修水渠的时候我是那么地嗤之以鼻,我甚至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众口都难调,这半城的百姓更难调理,可结果呢,你不但做成了,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听得夸赞颜白喜滋滋地笑了,忽然说道:“东市的市令你确定不考虑下,实话告诉你,我下一步准备去整理那儿。” 李崇义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天空眨巴眨巴眼睛,悠悠叹了口气:“知道去年是谁在扬州告我父亲要谋反么?” “是他们?” 李崇义点了点头:“就是他们,隋帝在扬州留下的钱财太多了,他们心动了,他们说不动我阿耶,他们就诬告我阿耶谋反!”说罢他扭着头:“知道隋炀帝为什么三下扬州么?” 颜白摇了摇头:“不知道!” “陈朝被隋朝灭亡,他们心怀怨恨,成为隐藏在江南的一股敌对势力,这股势力并不大,可后来因为文帝开科举,让天下学子在朝堂有了施展抱负的一席之地,江南的这股势力就突然变得汹涌起来。 你说说这股势力是怎么来的呢?还是这群人。”李崇义自嘲地笑了笑:“他们这样的一群人说是读书人,可背地里做的却是诛九族的活儿,所以啊,我是家里的长子,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的,你问我东市令这件事是我婶婶托你跟我说的吧!” 颜白点了点头:“去找太子没找见,就遇到了皇后娘娘,拉了我说了一上午的话,最后走时才跟我说的。” “让李晦去吧,他可以!” 颜白摇了摇头:“东市边上有座湖,让他去,去给胡子表演怎么钓鱼么?” 李崇义哑然:“唉,他钓鱼又不是为了吃,钓了放,放了钓,然后再钓再放,只要碰到个有水的地方他都想甩一杆子,不光你头大,家里的人更是头大,去年大过年要祭祖了找不到人,派仆役去找,人家正在太庙边钓鱼呢。” 颜白闻言指了指脑子,有些担忧道:“他这里是不是…受到某些不堪回首的创伤?或是受过情伤?” 李晦突然扭头,冷眼看着颜白,眼神好似在说,你是不是个大傻子! 颜白讪讪地抹了抹鼻头:“那个…那个…有鱼咬钩了!” 李崇义笑了笑:“对了,我阿耶说你的那首昔日纨绔不用夸这首诗写的很好,他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名字?还有啊……”李崇义死死地盯着颜白:“这首诗真的是你作的?” 见颜白不说话,李崇义的话痨本质又开始了:“你偷偷地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你先前是不是白日使劲地玩,然后夜里疯狂地挑灯夜读,期待着有朝一日突然地跳出来一鸣惊人? 我滴天啊,想想都令人激动啊!这要是搁我身上,我突然来这么一下,然后去平康坊,你说那些美丽的姑娘会不会扫榻相迎啊!快快,你说说,你是不是这么做的,是不是啊?” “你真的好贱,我建议你去写故事卖给说书人,绝对大火!” 颜白从未见过李崇义这样的人,这家伙太能脑补了,任何事情放到他身上,最后事情的结尾都是平安坊。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能让你每次都想到平康坊?一定很美对吧!” 李崇义腼腆地笑了笑:“那当然,我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纳她为妾,如今我们已经相识,相知已经快十年,她的美真是从里到外,不足以为外人道也,这么些年……” “这些年你没有被阿耶打死实属命硬!”李晦毫不留情地打击道:“真是不嫌恶心,还美得里里外外,那不是你俩没有发生乱子,那姑娘没有怀上咱家的种,要是出了乱子……” 李晦森然一笑:“你去乱坟岗找她去吧!” 颜白一听不乐意了:“诶,小灰你这话咋这难听,我就觉得你大兄是个真性情男人。” 一句话,李崇义把颜白奉为平生最好的知己,他感动得险些掉下眼泪。 李晦恨恨地瞪了眼颜白,牙齿咬得咯吱响:“十年前都认识她,你猜猜那姑娘多大?要不是她们知道是我大兄喜欢的人,如今这姑娘都混成老鸨子了!” 颜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站到李崇义身边,板起脸义正辞严道:“蚂蚁啊,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啊!我觉得李伯伯下手过于温柔,小灰我建议下次执行家法你去找程怀默,他力气大,心贼狠! ” “你你……你真是个叛徒……啊啊啊,不活了啊……”透过手缝见两人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李崇义讪讪道:“比我大五岁,清白身子,没开玩笑,她说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死了这条心吧!”李晦说罢扭头继续钓鱼。 李崇义看了看颜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写的那首诗叫什么呢?” “当官后!” 李晦又扭过头来,想了想又转了过去,李崇义琢磨了一会儿,喃喃道:“羞了仙人咧,还怪贴切的!”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朝着颜白恳求道:“她叫小莲,小白,求求你以莲为题作写一篇文,我好去显摆显摆,真心的,我没求过你,长这么大都是别人求我,我从不求别人。 你看我家给衙门送钱也是我去送的,我都为了你豁出去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小的忙。” 看着颜白有些心动,他趁热打铁:“真的,一次,就一次,无论什么样的我都认了,真的,要不拉钩……” 李晦又转过了头。 颜白看着这哥俩期待的眼神,虚荣心瞬间就埋葬了理智,直接说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好贴切,花出来了,对比,下一句是就是莲对不对……”李崇义极为开心,摇头晃脑地开始了想象。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颜白一下噎住了,这里肯定不能说李唐啊,这要说出来岂不是有问题,可落在兄弟俩眼里,这是颜白在思考,在想辞藻,在想句子,憋了一会,颜白脑子一转,继续道:“自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颜白把这一句说完,李晦突然就张大了嘴巴,身子也有些不自觉地发抖,像个上岸的大鲶鱼一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李晦心里狂呼:贼你妈啊,这还是人啊,这是读了多少书,挨了多少打,跪了多少祠堂才能想出的句子啊。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李崇义很满意,因为这篇文不长,很好记,默念两三遍就记住了,很不错,中规中矩,很满意。 李晦过来摸了摸颜白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突然就哀嚎起来:“小白,你快说这不是你想出来的,这是假的,告诉我这是假的,对对……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李晦自言自语,有点疯疯癫癫,好像疯了,突然掩面而逃。 “小灰灰你的鱼不要了?……算了,我拿回去喂猫的吧……呦不少,呦呵,这鱼长得可以啊,改天我去买个网子堵在水渠口,家里的猫再也不用花钱,也不怕大嫂念叨了……” “小白,咋又不说名字,这篇文叫啥?” 颜白抖着鱼篓,美滋滋道:“《爱莲说》!” “这里面有鲤鱼......” “有啥鱼也是你李家钓的,关我何事?” 第5章 勋贵要学礼 颜白的一篇文让平康坊诸位学子官员明白了什么是才华横溢。 当李崇义趁着酒劲大声地向着小莲读出这篇文的时候,并说自己这是向颜白苦求多日才得到的时候,整个莲香楼一片静谧。 这里虽不说人人都是才子,但能到这里喝酒的也能自称一个文人雅士。 恰逢又是大朝会刚结束,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爱来这里和阔别多日的友人相聚,当李崇义骚包地大声嚎叫地吼出这篇《爱莲说》,众人只觉脑袋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棒子。 小莲应该是很满意,你看,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何等高尚品格,这是在赞扬我吗? 李郎是真的懂我! 很快李崇义没有人管了,大家纷纷议论起了颜白,你一言,我一语,半炷香时间不到,颜白在长安所做大大小小的事儿被翻了个底朝天,从只知喜欢找人比武斗殴,到贩卖祖物败家之举,再到泾阳从军,回京成为县尉。 之后更是雷霆手段,尸首挂在县衙门口,如今顶风臭十里,再到朝堂和封德彝比抄家,重整水渠利万民,再到大朝会成为开国县子,种种一切从众人眼前飞速略过。 “此子应该是个有才的,为官我也是认可的,不与民争利,而又造福万民,是个好官,但是,至于这篇文是不是他自己所作我觉得有待商榷!” “王兄所言甚是,我与你有着同样的想法,我想会不会是颜师所做,而又赠予此子呢?” “李兄慎言,此事不能妄言,你我束发求学以来,颜家众人品行可是堪比金石历经千年,在颜师未有定论之前,我等还是少言甚妙!” “我看来这些所做都无所谓,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如此精妙文章难道不应该浮一大白为之喝彩?诸君,饮甚!” “此言大善,来,干了……” 《爱莲说》从平康坊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周传播,这个过程中两个人爆火,一个是用这高洁立志的文讨好歌姬的李崇义,一个是这篇文的作者颜白。 颜白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他在睡觉。 他觉得在这个不冷也不热的天气睡觉是最舒服的,因此早早地就睡了,九尾就躺在他身边,呼噜呼噜地哼着,就像一首摇篮曲,很快就把颜白带入了梦乡。 一大早醒来,颜白首先去看望爷爷,见爷爷的气色有了回转,颜白才彻底地开心起来。 骑上马就朝着礼部走去,今日是新晋勋贵学习礼仪的日子,作为新晋勋贵,虽然自己家几位兄长也能教,但为了不特立独行,也为了不让几位兄长太过于劳乏,颜白觉得还是去礼部学习比较好。 反正也就是走走过场,自己这种食邑三百户的小县男,在勋贵多如狗的朝廷里,就跟七品官一样,还是站在最后面,朝会上六部大佬看都懒得看。 进屋之后,颜白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先拱手,来的都是县男,之后他们就会去全国各地任职,这次见面说不定就会是一辈子。 一口一个久仰久仰算是认识,之后随便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开始了神游天外。 片刻之后进来一个很是儒雅的先生,他扫了一眼众人,之后就坐在自己的蒲团上,沉思片刻,待气息匀称他就开始讲礼,从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开始,一直讲到如今大唐,他口才极好,不打顿,又引人入胜。 别人感受如何颜白不知道,但是自己确实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礼的由来讲完,休息了片刻后开始讲行礼,这一次这位先生没有坐着讲,而是站起来把颜白唤到台前,以颜白为示范给众人讲解。 “诸位请看向我,此子容貌如玉,眼神灵动,在祭礼和大朝会上不妥,易有失庄重,所以容易给人浮夸轻佻之感,时为下等,又易让人觉着装腔作势,张扬外放……” 颜白就算是傻子也听出这人话里的刺儿,这被人拿着举反例,就算自己本就如此,可这大庭广众之下让颜白格外地难堪和屈辱,原本还有些期待和欣喜荡然无存,颜白脸色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 待这位先生说完,颜白说道:“先生所言极是,还请先生告知我如何改正,也请先生告知仅看人一面,如何知道他在装腔作势,张扬外放?” 先生笑道:“此刻就是!颜县男觉得不对吗?” 颜白笑了笑:“对,可我也觉得先生道貌岸然,此刻就是,先生觉得对吗?” “颜县男请注意您的礼!” 颜白歪着头直视这老者双眼,见他不敢直视,颜白又笑着说道:“我想我应该明白了什么?我给你先生道歉,先生我错了。” 说罢,颜白换了一个口气,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先生,事有始终,就如人有跟脚,今日我虽不懂这是为何?但我家里有人懂,回去之后我就问问我家兄长,这礼是如何,又该如何讲,是不是有这个举反例的流程。 我的话说完了,现在先生您可以继续了,大家都听着呢,来吧,继续!”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颜县男你此话是何意,难不成你觉得老朽在故意针对编排你不是?狂妄,今日我自当禀明陛下,颜县男切莫后悔!” 老头有些色厉内荏了。 可他的心思也彻底地被颜白看穿了,颜白拱手行礼:“你在故意激怒我?这样的你就能立住跟脚,这样你前面所说的就不会有人关心,这样他们就只关心我是怎么无礼而不会探寻无礼的原因。 所以,你看我现在执礼甚是恭敬,而且,言必称先生二字,今日这人如此之多他们都是见证,先生,颜白无礼还请你多担待。” 老头没想到颜白会如此有忍劲儿,如果颜白今日归去之后真去找他兄长对证,他还是有些恐慌和担忧,于是他指了指门外,颜白懂了,自然走出门去,老头这才对众人说道:“我在为陛下讲礼,此子顶撞,惩之!” 颜白现在的感觉就是像在罚站,可却没有一点罚站带来的担忧,给陛下讲礼,好大的一顶帽子啊! 约莫一炷香之后,先生走出门外,大声说道:“颜县男可知错?” 颜白自然懂得配合,笑道:“知错。”随后悄声仅用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道:“进屋道歉,此事揭过!” 老头子勃然大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白,恨声道:“里子面子都在我这儿,众人亲眼见之,你能奈何我?” 颜白冷笑一声,低头俯身在老先生耳边道:“我这人最是小心眼,我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也清楚,好好说话,你我都好,如今这般搞我,那自然我也会还手,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你在舔谁的沟子。 但我相信,今天结束之后我就会知道。 如今我虽暂管万年县,虽比不了你这个五品礼官清贵,但你别忘了,整个万年县一亩三分地我这个七品实官说的话还是好用的。 既然你说了里子面子,又拿陛下压我,话里话外都是陛下,我明白我要愤而出手会被责罚的,顶撞你也是如此。 可你别忘了,我今年不到二十,你今年怕是快有六十了吧。 你放心,我会死死地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的儿子孙子的名字,我不光记着这些,我还要记着你祖宗十八代的名字,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一定会出手的。 一个清贵的礼官,做着恶心人的勾当,如今要不是你拿礼压我一头,今日你能不能回家还两说,我颜家长辈他们都是君子,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也是一个烂好人啊? 我给你说,从小到大我都自认为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小人,进屋道歉,说清缘由此事就过去了,我依旧尊您为先生。” 老头没想到颜白会是这么的狠,也没想到他能把今日的事忍下,然后报复他的后辈,一想到此子年纪轻轻就是七品实官,家里长辈都还在朝廷任职,他突然觉得今日犯了个大错,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自己亲手种下了一个大大的恶果。 道歉当然是不能道歉的,自己要面子,那个人也更要面子。 一想到自己死后将不得安宁,他一时间心跳加速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颜白赶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先生犯疾了,快来人啊……” 第6章 嘴甜的陈摩诘 遇到颜白这样的人实在很倒霉。 礼部的这位先生用他固有的思维来给颜白下套,但是呢,他忽略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颜白真的没在大唐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他对礼,对人情,对身边周围的人都是以他先前受到教育的方式来相处。 根本就没有受过完整的儒家教育,尤其是仁者爱人。 颜白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君子,是仁者,也不会对待任何人都是仁者爱人。 心平气和说话很容易相处,但如果想着下套,想着玩心眼,这样就非常的难以相处。 从宫内出来颜白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找到了陈摩诘,两人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吃着烤包子,陈摩诘这小子天生就该是混在街头,在没有颜白刻意地帮衬下,他一个人仅用了短短几天就摸清楚各府邸在东市开的铺子。 以及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自从颜白和长安城这帮三教九流的地头蛇开完会后,陈摩诘是县令的人这个身份被曝光,陈摩诘摇身一变成了郑阿四身后的一个不良人,别看年岁不大,这小子却极有城府,嘴巴甜,眼睛里有活,腿又勤。 他现在光靠着自己的嘴皮子都能养活自己。 他样貌白白净净,嘴皮子会说,仗着年龄小的缘故,一看东市门口有马车停留人家就上去搭话,张口贵人,闭口贵人。 如果这时候车里的贵人就会说出他想买点什么,然后陈摩诘就会介绍哪家铺子东西的优劣和价格给客人进行一个全面对比。 购物的客人很开心,这样最省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牛马羊身上的膻味,然后还要在里面转半天,自己作对比。 有了陈摩诘,就少了这个他们不喜欢的流程。 他们一开心就会给赏赐,多的两三个大子,少的也有一个,搁在别人身上肯定是要接下的,可陈摩诘却拿出了自己不良人的腰牌,认真道:“贵人,此乃小子该做之事,给钱太见外了,您是贵人,小子服侍贵人是应该的!” 他这张嘴这叭叭一说,就没有不开心的,记住这个白净的小子,笑着离开。 客人离开,陈摩诘就来到商铺,这时候掌柜就会亲自走出来,极其隐蔽地给陈摩诘塞了五个大子,然后拱手笑道:“诘兄照顾,下次烦请多多推荐啊!” 陈摩诘会笑着拱拱手:“掌柜客气,掌柜客气。” 此刻陈摩诘笑着从脖子上拿下半吊子钱,献宝似的捧在手上:“大兄教的法子就是好,这才短短几天啊就赚了这么些,比在寺庙当和尚强多了,先前还被发现挨打不说,还不好骗,现在就动下嘴皮子就有这么些了!” 颜白把最后一口塞到嘴里,拍了拍手:“把钱送到衙门给老董,让他给你保管着,挂在脖子上不像个事儿,死沉死沉的! 万一掉了就洒落一地,你捡起来一数,少了好几个,都是辛苦钱,丢了最难受,那还不得哭死。” 陈摩诘笑着挠挠头:“穷怕了,一时半会儿不摸一下心里不踏实!” “多学着怎么做人做事,等开春去了仙游给你开一块田,把户籍一落,到时候也算是有了一个家,等年岁到了就给你说门亲事,不然总是老跟我说夜里梦到你娘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让她老人家安心不是!” 陈摩诘羞涩地笑了笑:“好,我不挑,身子壮实的最好。” “对了,在东市这么久可寻到了来咱长安做生意的韦室人?” 陈摩诘把钱挂在脖子上,回道:“倒是有几个,不过总觉得不靠谱,个个賊的狠,咱们的话都说不好,走到哪儿都带着刀子,他们似乎很不喜欢咱们,也不爱钱。 最喜欢细盐还有烈酒! 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是纯正的韦室人,我也分不清是百济,高句丽,还是新罗的,兄长,你是当官的,要不要唤来你见一见?” 颜白摇了摇头:“明日给他们的头人带话,就说我说的,我要黄精,年份越久越好,只要他们有,价格可以跟我来提,钱,细盐,铁器我都会满足他们,而且我会在这里给他们建一个场子,专门给他们买东西。” “大兄,黄精咱们这里也有!” “我知道,但是听说他们那里的最好,我想试试!”说着颜白轻轻叹了口气:“我家老爷子年岁太大了,他老人家身子亏得厉害,我想找最好的黄精,再去求孙神医,看看能不能给老爷子调理下身子。” 陈摩诘看着颜白闪着泪光,不觉地也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娘亲,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去找他们聊聊,不,我现在就去……” 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出来,不是那个气晕的先生是谁? 颜白拍了拍陈摩诘的肩膀,指了指礼部的那个先生:“去帮我看看这是哪个府的,住在哪个坊,家里有多少人,姓甚名谁,都在哪里任职!” “好的,哥!” “注意安全,其实没啥,看完了就回来,不着急。” 陈摩诘点了点头,一口塞下去个烤包子,弓着腰就跟了过去。 颜白骑着白马特意沿着水渠走了一圈,经过一天一夜的放水,现在水渠的水清澈见底,不远处已经有几个妇人在水渠旁拿着木盆在洗衣服,听着她们爽朗的笑,颜白不自觉地也开心起来。 看来,做好事是真的能让人开心。 看着颜白回家,伽罗笑着就迎了上来,三个从宫里出来的宫女依旧还有些不习惯,可能是在宫门低眉顺眼多了,现在到了外面也是这个样子,脑袋永远杵得低低的。 小心翼翼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可怜。 “少爷,今日鄂国公府上送来了一封信,他说交给您,您看了就会明白。管家还说,后日请你去府上做客,说什么兄弟之间好久没见,是该耍一耍了,他还说,当初您说的那个一杯倒什么时候兑现,他说已经等不及了!” 伽罗就像是一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把她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记住啊,那不是管家!不是管家,管家是个老头,看着瘦,骨架子却极大,能跟你这么说话的是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是谁!” “鄂国公的儿子,小鄂国公,以后再见到他就跟见到我一样,知道不!” 伽罗点了点头:“知道了少爷!” “对了,上次我给县衙送礼之后还剩的酒都搁在哪儿了?”颜白看了一圈好奇道。 “二奶奶怕坏了,拿到鸡窝那边了,她说那边没太阳,屋里人又不爱喝酒,放在那里封好可以多搁几年!” “鸡窝?”颜白无奈的笑了笑:“去搬过来吧!不,就搬个三四坛子过来,我试一试……估计不成……” 伽罗招招手:“三位姐姐来帮帮忙吧,咱们一人一坛子!” 第7章 看花容易绣花难 小时候过年之前十一月份家家户户都会做点土烧,当时年幼的颜白就会在一旁烧火,一边烤火,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蒸笼,那里蒸着糯米饭,等着糯米饭蒸熟后盛一大碗,撒上白糖,味道是那么地诱人。 如今颜白却是充满了忐忑,看是一回事,自己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确定不会漏?” “县令放心,小老二就靠着这手艺吃饭呢,说不漏就不会漏,不是我吹,西市油房的刚老三那漏斗都是我错的,用了十三年了也没说不好,放心吧错不了。” “那你在这里帮我这个甑子打个眼,竹筒能穿过去就行!” “行嘞,这个莫麻达!” 一切准备妥当,颜白就开始忙活。 大锅里倒酒,然后再罩上甑子,甑子上有一口小点的锅,锅里放满了冷水,锅底的底部尖尖刚好对准甑子中的漏斗。 颜白用的是最简单的冷凝法,蒸出来的酒气上涌遇到冷凝结成水珠,水珠会顺着上面的锅底流到漏斗里。 漏斗里被一根竹管连接直通外面,汇聚多了就会顺着管子流到外面。 颜白没想着蒸酒是那么的难,也没有想到冷却是那么的难,更没想到用最简单的液态蒸馏法它还会跑气儿,要不是几个大嫂看颜白忙活的稀奇跑过来帮忙,这一次酒的提纯就以失败而告终了。 剩下就是一个熬时间的活儿,耗的时间比较久,要有耐心,大肥很喜欢,他明白了流程后一个人忙来忙去。 一直忙活到大半夜。 看着献宝似的颜白。 老爷子在一旁气的胡须都在哆嗦,酒是粮食造的,那么些坛子酒最后就变成了那么一小坛子,老人家心里当然不舒服,他是挨过饿的人,这一辈子最看不得家里子孙浪费,气呼呼地让大肥推着他离开。 颜白看着生气的老爷子心里极为的忐忑。 站在院子里看着手里的坛子,颜白偷偷地闻了闻,因为不怎么爱喝酒也不知道这酒到底怎么样,沾着舔了一下,感觉还是很不错。 原本想来一次表演,结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还把老爷子惹毛了。 这个结果真是难以接受。 安仁坊南宁州都督党仁弘看着歌姬卖力的舒展着舞姿,又看着身边喝闷酒的王礼部郎中,举起了酒杯:“既然没讨到便宜,我看就算了,你也尽力了,就算燕郡王问起,你也还了恩情,来,喝酒喝酒。” 王郎中叹了口气:“仁弘,此子雷厉风行,我今年五十有八,再有两年就可衣锦还乡,哪曾想会给后辈招了祸患啊!” 党仁弘劝道:“既然是燕郡王的安排,那就把这事儿好好的给郡王说一说,他找你用的手段,你遭了鱼池之灾,好好说,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你也不用自己在这里吓自己,来来,喝酒喝酒,不喝过几日再找我可就喝不着了。” 王郎中苦笑:“也只有此法了,可……”他想了想罗艺,又叹了口气:“来来,喝酒喝酒,喝完这顿酒,我也要离开了,那小子敢在朝堂咆哮而丝毫无损,这次大封赏又封为开国县男,可偏偏宫中发往礼部旨意里更是没说清楚个一二来。 本想找上官探探口风,可上官却三缄其口,我算看出来了,不管这小子有没有大功劳,可却深在帝心,想我五十五岁才一个五品清贵礼部郎,人家十六岁就实权七品县令,我行事荒唐,留下祸端。 这颜李两家我都不愿招惹了,我还是远远的避开吧!” 说罢,给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独自喝闷酒的老友,党仁弘叹了口气:“这么个喝法伤身呐!” 天才亮,大肥告诉颜白门外有人求见,推开门一看竟然是一位内侍,内侍看见正主来了,直接说道:“颜县男,皇后娘娘请你今日要到宫里去一趟!” 颜白不着痕迹的把一枚金豆子塞到内侍手里,笑道:“内侍可知所为何事?” 内侍搓了搓手里的金豆子,双手捧着还回:“颜县男实在太客气,小的只是一个跑腿传话的,这事小的还真的不知,这金豆子还请您收回!” 颜白笑着摆摆手:“这是我成为县男的喜钱,不是贿赂,辛苦传话,安心地拿去花吧!” 内侍感激的朝着颜白行礼,话已待到,他躬身告退。 想到又要去宫里,颜白觉得定是昨日礼部官员那事儿,本想今日带着大肥去曲江池看看的,看来又得往后拖了,穿戴好县男的专属衣服这是必须的,不穿官服去见长孙皇后纯属找事儿,她对礼的要求是极为严格的。 穿戴好,又墨迹了一会儿,颜白这才上马朝着宫里走,不得不说从五品的官服颜色就是比绿色的好,最起码心里不膈应了,就是这衣服不合身,有些宽肥,有些大,穿上去像个戏袍。 最不好的是不能改。 想当初问大嫂能不能把官服裁剪得合身些的时候,正在纳鞋底的大嫂拿着鞋板就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就一顿骂:“来来,看我不扎死你这个碎怂!这话是你能说吗?这么多人不敢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提这一茬?” 颜白被打得抱头鼠窜。 大嫂就是这样,在外人眼里知书达理持家有方,永远都是温文儒雅的,在家里就是另一个模样,一句滚蛋能镇住所有人。 连九尾这样的猛兽看到大嫂都会夹着尾巴静悄悄地离开,然后悄悄地爬上房梁,找个隐蔽的地方,偷偷地打量大嫂什么时候离开。 大嫂离开它才出来,大嫂不走,它怎么都不露头。 当颜白骑马来到宫门,又碰到了当值的史仁基,当看到颜白下马,一向冷言冷语的他愣了好久,围着颜白打量了好一阵子他竖起大拇指:“小白,沐猴而冠,衣冠禽兽啊,糟蹋了,真是糟蹋了。” 颜白咬了咬牙:“闭上你的狗嘴,好好看门,明日去宝琳家再和你细谈。” 史仁基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这么小心眼啊!都是读书人,咱们以文会……”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算了,文我也不行!对了,李蚂蚁估计去不了了!” “咋了?” “听说被打得下不了床!” “为啥?” “他说他的小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被他阿耶按在祠堂暴打……” 颜白叹息一声,心里为李崇义默哀,为好友情路如此波折而感到悲哀,同时也深表遗憾,这位爷真是猛人啊,这么好的一篇文,你赠给一歌姬,老爷子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 等等…… 小莲? 昨日李崇义不会当晚就去献殷勤了吧! 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在颜白心里蔓延,左眼皮也在跳,早跳喜,右跳财,晌午跳了有祸害,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颜白深吸一口气,喃喃道:“都是迷信,吓不到我的,阿弥陀佛,三清在上,阿门……” 穿过宫内光明门,直走到达太福殿,这么大的一个宫殿只有三两个宫女,四五个内侍在忙碌地清扫着落叶,只有在宫门前有几个持刀守卫的宫卫,看着这些人指节上的厚茧,还有虎口处一道道细细的疤痕,颜白明确断定这些人个个都是杀才。 就算放到军中,那也是以一打十的猛人。 看到颜白,一内侍走来,淡淡道:“颜县男是吧,皇后娘娘正在跟卫王说话,估摸着还得等一会儿,您先在这里等一会!” “好!” 第8章 左眼皮跳跳 见到长孙皇后的时候是在殿后花园的亭子里,她正在给李泰在说些什么,旁边站着一个宫女,宫女正在研墨。 花园的花都败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些造型怪异的花木却是生长茂盛,很多树都是颜白不认识的,自然也叫不出名字,可看着那别致的造型,苔藓依附着的虬然枝干,颜白觉得这样的一棵树能卖不少钱。 看着皇后朝他招招手,颜白规规矩矩地走了过去,规规矩矩地行臣子礼。 长孙皇后抬起头看了颜白一眼,轻声道:“坐吧,私下里没有那么多礼,也别在我面前装乖巧了,好好的一篇功德大白文都敢落在我头上,世人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这你都不怕,还怕见我?” 颜白赶紧道:“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世人尊敬您还来不及,怎敢编排你呢?当日我也在场,那些大臣见了都朝着石碑行礼呢,他们可是真心实意的。” 长孙皇后闻言笑道:“嘴巴就是会说,比你的几个不爱说话的兄长强一些,既然今日我唤你来,也是有事找你,来来,看看这个,这是你写的?” 她说完,宫女就把一张白绢轻轻地放到颜白眼前,颜白定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昨天才说给李崇义说的爱莲说,今日都传到了宫里了? 颜白咽了咽口水:“是我说的!” 长孙皇后笑了笑:“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你的几位兄长给你写的来帮你扬名气,结果我拿给他们看,他们却如获至宝,齐声称赞这篇词乃是人间佳作,当我告诉他们这是你所作的时候他们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些年别的没学会,但也学会了些辨真伪的本领,看到他们惊愕的模样我就知道这文不是你兄长代写,当时我曾以为是老爷子写的,结果你大兄却说老爷子就算什么都能做,也不会做这欺世盗名之事。 思来想去,我想也只有你写的,前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今有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爱莲说,颜县男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来,今日正主也来了,那就写给我写一篇,也好让我得意一下,毕竟可是头一份呢!” 看着旁边一脸雀跃的胖小子,颜白十分肯定今日进宫一定是有李泰的影子在里面,再想想李晦曾说过的话。 他说青雀最爱奇文,也极爱书法,因为极其地聪慧,深受陛下和皇后娘娘喜爱。 颜白觉得事实真相就是自己猜想的这样。 颜白闻言含蓄的笑了笑:“皇后娘娘,老爷子说我的字写得像鸡爪子扒的一样,今日写出来实在有碍观瞻,我大兄的字写得好,要不我回去后让他写一份,然后我再送到宫里来?” 长孙皇后抬起头,看着颜白那一张秀气的脸,突然板起脸:“你倒推辞得快,让你写就写,我都不怕什么,你怕什么? 有碍观瞻,有碍观瞻,明明是个滑溜小子,朝堂上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儿偏偏学人咬文嚼字,累不累,写!” 颜白无奈地拿起笔,抬起头道:“我……” “我什么我?别以为你现在是县男就能与我推诿,我可告诉你,根据我朝律法,在你没有字之前我还是管得了你的,真要不听我的那也得你家长辈给你赐字之后。 赶紧写,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在我跟前嘟嘴巴就能不写!” 颜白深吸一口气,造孽啊,常言说得真没错,你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你装了一次,就得装好多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提起笔,颜白开始在白绢上写,考虑到也就只有一张白绢,颜白写得格外的认真和仔细,约莫盏茶多一些的时间,颜白搁下笔,待墨迹干涸,宫女走了过来,将这写满字的白绢呈现到长孙面前。 长孙看着这怪异的字,吸了口凉气:“你这字咋这么怪呢?乍一看倒有些像黄门侍郎褚登善的瘦笔,可细看之下却只有小部分像,大部分不像,要不是我知道褚登善没有学生,我还真以为你这字是跟他学的。” 一旁的青雀早都按捺不住了,闻言伸过了脑袋,一见这从未见过的字体更是喜不自胜,可母后就在一旁,颜白又是有官职在身,身为皇子又未及冠身在一旁已是不妥,着急地在那抓耳挠腮转辗反侧。 颜白不知道李泰在干嘛,可看着他夹紧双腿,转辗反侧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懂了,他张了张嘴,想了想觉得不妥,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说!” “皇后娘娘,我看卫王这般的模样是不是想出恭?”颜白生怕李泰忍不住尿裤子了,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词来,本想说尿尿两字,可又觉得不好,想了半天就只好用出恭代替了。 “出宫?”长孙皇后狐疑地看了李泰一眼:“青雀,你想出宫?” 李泰一脸迷茫:“回母后,我,我没想过出宫!” 看着两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颜白真想一巴掌扇死自己,本想绕过这个坎,哪里知道这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望着长孙那威严的凤目,颜白咬牙道:“皇后娘娘,来时我喝了不少水,现在我……” 宫女想笑就笑吧,反正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尿尿两字实在说不出来,毕竟当着一国之母说这话的确不够文雅。 长孙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青雀,你陪着颜县男一起去吧!” 路上。 李泰这才有机会打量颜白,他见颜白也在打量着自己,笑道:“颜县男怕不是想登东吧!” 颜白瞬间懂了,原来宫里把上厕所叫做登东,还好刚才没说出来,不然真的会出事,怪不得快晌午那会眼皮子狂跳呢,原来由头在这儿啊,这就说得清了,不是灾,是比灾祸低一些。 还好不是正晌午,不然就是真的灾了! 感谢三清,感谢三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是你要登东吗?”颜白反问道。 “是我?” “对啊,不是你你夹紧双腿,然后原地转圈干嘛?”说罢颜白看着李泰严肃道:“都是男人,该经历的我也经历过,我懂,走吧,咱们一起去登东!” 李泰想想,觉得颜白说得好像也对,咧着嘴在那里哈哈大笑。 “你的字很好!” “我知道!” “你的词和诗也很好。” “我知道。” “我……” 还没等李泰说完,颜白就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能不能尿完之后再说!” “好!” 李泰偷偷地看了眼颜白,他认真地想了想,虽然上次和颜白见过一面,但没有说过话。 但要说真正相识应该是今日,虽说并不相熟,可从颜白的说话的神态还有语气像是认识了自己好久一样,这个感觉很奇怪,但却又是那么地真实。 李泰觉得和颜白相处很舒服,怪不得大兄经常念叨他,原来他是这么一个趣人。 第8章 好问的李泰 受到的教育不同,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和涵养也不同,陈摩诘比青雀大两岁,可颜白心中把李泰和陈摩诘作对比的时候就发现两人给人的感觉是大不同的。 陈摩诘给人感觉是一个大一些懂事的孩子。 李泰给人感觉则是一个小大人,你在跟他闲聊的时候就会本能忽略他的年龄,不自觉间就把他当作同龄人。 或许是因为不是家里老大的缘故,青雀肩膀上没有压力,他整个人显得很阳光,性格开朗,也极其地善谈。 天南地北,山南海北,只要你提出一个点,他都能讲出一个圆来。 李泰看着颜白,再看看已经走远的母后,他说道:“我的府邸就在延康坊,你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 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安县的百姓似乎很喜欢你,我耳边听得最多的也是他们希望你去管管长安县。 都是长安百姓,你万年县能喝上干净的水,为什么长安县却不能,颜县男要不要考虑下,我觉得你跟父皇说去长安县他一定会同意你的。” 颜白闻言叹了口气:“做这些事儿就把我累得不行了,再让我去长安县,然后一切再重头开始,不去不去。 再说了百姓喜欢我,但是我可听说许多官员都恨死我了,因为我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河,他们今后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有很多人出来挑刺!” 李泰歪着头看着颜白,笑了笑:“的确是这样的,可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颜白点了点头:“是的!” “你可以不用这样,平时你怎么和李崇义和李晦他们说话就怎么和我说话!” “你的小名真的叫青雀?” 李泰认真地瞅着颜白,突然哈哈大笑:“你啊,这人还真的就跟表哥说的那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说罢,他朝着颜白眨巴眨巴眼睛:“万年县衙剩下的三十万钱你打算干啥?” 颜白一惊,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你咋还知道这么多?” 青雀见颜白承认,笑道:“我府邸有一个专门祈福的和尚,他跟我说的,然后我就专门去坊墙看了你每日的支出和结余,我算了算,觉得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看来他们还是舍不得那五十万的钱!”颜白叹了口气:“当初应该要一百万的,这样我就能多结余一些,这样我就能多做点事儿。” 看着颜白愤愤不平的样子:“喂喂,你还没说这些钱你都准备干嘛呢?” “有三个用途!”颜白也不隐瞒:“第一个是开春后把万年县的绿植种上,这个涉及的坊市比较多,我准备十万钱,如果正好够就整好,如果不够就得想想办法了……” 李泰不等颜白把话说完,就打断道:“种什么树要这么多钱,要我说如果种植灞桥河沿岸的柳树,插上就能活,一年都能成荫,只需要给劳工钱,这树木的钱就可以免了,十万钱绝对够,而且还能结余很多。 再说,柳絮如雪,想想那依依牵人的柳丝、满路狂飞的柳絮,游子思归,好友相别,真是人间一美景!” “拉倒吧,还美景,我看是没命才怪。你以为我当初没想过用长得快还易存活的柳树?”颜白突然停下话,反问道:“我不说了,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蚂蚁说得那么聪明,来,说说我为什么不用柳树?” 青雀仰着头看着天,想了想半天,摇摇头懊恼道:“想不明白!” 颜白解释道:“柳树的优点无可置疑,但是缺点却也是那么明显,只要到了每年的四五月份柳絮如雪漫天飞舞,在文人眼里这是柳絮如雪,就如你刚说的人间一美景,可在我眼里这是一场未知的恐怖的灾难。” 青雀闻言小声的嘟囔道:“灾难?不至于吧!” “对,灾难。”颜白看着青雀说道:“柳絮飞舞是好看,可它易燃啊,你想想咱们长安城虽说富户多,但穷苦的百姓更多,富户住的房子是什么,是青砖绿瓦雕梁画栋,可穷苦百姓住的是啥? 住的是茅草屋,住的是一到下雨就漏水的草屋,你说说五月天艳阳高照,真要是哪个手贱的,又说哪个别有用心的,他点了一把火,不说别的,半柱香不到半个长安城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还依依牵人的柳丝、满路狂飞的柳絮,依我看这都是阎王爷手里的铁链子,这事要是发生了,全国和尚都来念经超度也改变不了这满城的怨气,你说说,这算不算人间一美景?” 青雀肉嘟嘟的圆脸煞白,点点头:“还是你说得在理,这东西的确有讲究,是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说实话,柳树的确很美,可颜白从未喜欢过柳絮,这柳絮一点点可以说很美,可这玩意要是成片了那真要命。 后世旅游去了左宗棠故里柳庄一趟,我滴老天爷,那柳絮就不能用词来形容,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它占据。 两百万棵柳树,两百万棵柳树啊。 回家一个月颜白还感觉嗓子有异物,就在那里待了一周,都搞出心理阴影了。 “别发呆了,快说,快说,第二,第三是啥?” 颜白看了看追问的李泰,继续道:“第二我准备重新整理东市,牲畜交易,伢市人口交易,还有生活用品交易彻底分区,我准备花大精力把他建立成长安城最大的商业市场;第三,整顿万年县卫生,如果这两者完成还有结余,我还准备建立个学堂。” “东市是为了税收么?这我能理解,但是你花钱整理整个万年县的卫生我有些想不通!” 颜白点了点头:“想不通是必然的,当初在衙门商议的时候,最后一定众人也是反对。可是你想,我提供这么好的买卖环境,我当然要税收了,不光要收税,我还要比往前收得更多,不然我这钱不就白花了? 如不这样,我县衙何时能回本?如果不能回本,我怎么能有多的钱去做更好的事情。” “停停停……”青雀皱着眉头挥舞着手臂:“还是不明白环境,和你涨税有何关系?” 颜白深吸一口气,耐心道:“环境好,来万年县居住的人就多,因为没有人不喜欢干净的地方,也没有人喜欢住在猪窝一样的地方。 人来得多了,那是不是去东市买东西的人也多了,买东西的人多了那些商家是不是更赚钱了? 既然商家赚的钱更多,那衙门是不是有必要多收税?要不然岂不是专门给商人做好事啊? 这个环境是衙门花钱弄的,既然你商家享受了环境带来的收入,那理所应当地要尽义务,只有如此,才会形成闭环,所有人都能获利!” “不对,不对,颜白你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青雀咽了咽口水:“钱是百姓花的,衙门因税收获利,商铺因人多获利,可百姓呢,百姓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吧!” 颜白得意地笑了笑:“不,百姓其实获得的更多。” “啊,不明白!” 颜白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家了,既然你不明白,那就好好想想,走了,拜拜!” “诶诶诶,你这人咋这样,说话说得半半截截!”见颜白头也不回,青雀气急:“怪不得堂兄说你是个贱人!” 颜白停住脚步,恨恨地咬咬牙:“明日聚会,我要打死李晦这个王八蛋,我以为李崇义是狼人,没有想到他竟然是狼人,这嘴巴真长,告密得真快!” 一个班长又让青雀迷糊,他问道:“颜白,狼人是什么?” “是贱人!” “哦!”李泰看着颜白逐渐走远,突然喊道:“明日进宫不?” “不来了!” “为啥?” 颜白停住脚步,警惕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回道:“你妈太吓人了!” 第9章 小七大唐第一才女 忙碌了一天的李二走出了宫殿,望着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的发呆的青雀,他伸了伸懒腰嘴角露出了舒心的笑,他走到青雀身边坐下,笑道: “青雀想些什么呢?看着天空发呆?” 青雀倏然一惊,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行礼道:“父皇!” 李二摆摆手:“不是说了吗,没有外人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俗礼。” 青雀摇摇头:“先生说您为君,儿子为臣,当行礼!” 李二拍了拍了青雀的头:“君也是人,君也是一个阿耶!”话音一转:“对了,听说你今日和颜白那小子聊了一下午,感觉如何? 还有那个什么爱莲说真的是他所作?你娘都问清楚了?” 青雀点了点头:“感觉还不错,我相信是他作的。” 看了看远处的红霞,青雀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坚定道:“父皇这是一个有大才的人,虽然我与他仅仅半日相处,但颜白却给了我一种浩瀚如海的感觉。” 李二故意做出了一副惊愕的样子,打趣道:“连你都自愧不如?” “嗯!”青雀懊恼地低下头:“他问了我两个问题,我都没有回答上来,一个解答了,另一个到现在我还没想出来!” “哦,说来听听?”李二也来了兴趣,他也很想知道颜白问了青雀哪两个问题。 “那我就考考父皇,看看父皇能不能答得出来,颜白说开春之后,他将会在万年县水渠旁种树,孩儿认为柳树最好,价格低廉也容易存活成长,可颜白却不认为,他说柳树不好,容易被人有机可乘造成灾难。 请问父皇为什么柳树不好,这灾难又来自何处呢?”说着挠了挠头:“当时我回答了,但是他却说不对,我想听听父皇咋说!” 李二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果是我,我也认为柳树不好,首先柳属阴且招阴,意象不好,再加上柳树它不结籽,子与籽也是谐音,寓意不好,长安乃是皇城,它和这煌煌大气格格不入; 其二,柳树寿命短,三十年少有,也就说三十年后这满城的柳树又得换一次,那时根系遍布,整理它又是一件难事,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其三,再说说颜白所说的灾祸……” 李二看了一眼青雀,笑道:“我猜是和火有关吧!” 青雀闻言失望地低下头:“父皇跟颜白所说丝毫不差,他说也是火,柳絮招火,容易被有心人故意放火,看来颜白果然是聪明,我看到的是柳絮如雪的美,可父皇你和他看到的却是以后和将来。” 李二拍了拍青雀的肩膀:“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呢?” 青雀皱起了眉头,说道:“孩儿思量了许久,算是明白了一点颜白他的计划,严律法,修水渠,整东市,他目前所做的好像都是为了他所说的环境,我理解的环境是百姓居住的条件,让更多人愿意来万年县,可孩儿不懂。 明明是万年县的人多了,商家卖出的东西多了,衙门收的税多了,明明是百姓出钱买自己需要的东西,衙门和商家赚了钱,可颜白却说获利最多的是百姓呢?” 李二没有回答,而是说:“万年县有百骑司的人,所以对这个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你知道吗,颜白其实不聪明,一点都不聪明,可他有一个点却做得很好,他每次去衙门都会开会,第一项先总结昨日的不足,第二项再说今日要做的事情。 凡是有新的计划要做,他都会询问每一个人的看法,上到衙门官吏,下到巡街不良人,最后他会把所有人说的总结在一起,然后再执行。你看,主意是他出的,可办法却是大家一起想来的。 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个年纪我就让他当一县之令嘛?” 青雀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李二深吸一口气:“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谋可寡而不可众,利可共而不可独。 在修整水渠之前,他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吊子作为奖励,在水渠通水之后,他又给了每个人一吊子作为奖励。 据百骑司所禀告,颜白自己没有从这里拿过一个子,他花的钱都是家里的几个嫂嫂给的,还有那时候在泾阳赏赐的。” 青雀倒吸了一口气:“父皇,大毅力者必有大抱负,先生说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要么为大奸,要么为大祸,难不成这颜白……” “哈哈哈!”李二轻轻一笑:“他当然有大抱负,他也没掩饰,我也看出来了,但是我不能说,只能说,我们静观其变,就如老古人言,这一切上天早已注定了!” “唉!”青雀又叹了口气:“想着等父皇您给我解答疑难呢,这疑难没解答不说,您还给我多加了一个疙瘩,这夜里怎么让人睡得着啊?对了父皇,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啥?” “颜白说明日鄂国公府上有酒宴,孩儿想去看看!” 李二莞尔一笑,轻声道:“这根本就不是酒宴,而是为了安排两个小人相见故意安排的一个局,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啥都别说,当个旁观者,静看潮起潮落,这样才最有意思!” “谁?哪家的子女?不对啊,我想想啊,我记得好像就几个人没有定亲,颜白,还是李晦?还是李德奖? 不对,不对,这李德奖太小了吧……哎呀,父皇你这说话半半截截,这太折磨人了!” 李二哈哈大笑:“走,去看看你大兄,看看他今日有没有疑惑,有没有什么收获!” 颜白回到家后继续蒸酒,因为他觉得明日可能不够。 大肥坐在门槛上,小七爬到了他肩膀上,两个人忙着吃糖,两人身后坐着一排猫,排得整整齐齐。 院墙上还蹲着一排。 它们舔爪,洗脸,自己给自己梳理着毛发,偶尔抬起头看着眼前忙碌的颜白。 初一,初二,初三,在忙着检查哪里漏气,只要发现漏气的地方他们会先搭上湿抹布,然后往上敷黄泥。 颜善推着老爷子在一旁看着,老爷子气消了,现在正在吟哦爱莲说,总是重复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看样子是找到了和自己相衬的感觉。 颜善却不开心了,在那里站着,冷眼旁观也不知道搭把手。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他略微不满道:“小叔说好的帮我一把呢,这都过了好几天也没个信儿!” 颜白抬起头:“明日你从延兴门出,去找萧文石,让他带你看一眼你就会明白,但是要保密啊,这一次赚的钱有你的,也有我那未见面的侄媳妇的。 最近市面上很流行云纹簪花,贵重又大气,看着也不浮夸,我觉得很好看,很配几个嫂嫂,我准备赚到了钱给几个嫂嫂都买一套。” 颜白早都想买了,几个嫂嫂对自己比对亲儿子都好,颜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份无私的爱需要拿一辈子去偿还。 颜善应该是属狗的,听得小叔已经安排好了,喜笑颜开,连忙走了过来:“小叔你先歇一歇,我去看火!” 小七咬着嘴里的糖,可能是粘牙了,她用手扣着牙齿含糊不清道:“小叔,今日好多人来找老祖宗,小七偷听了一会儿,他们都在夸你作诗作得好,小七不会作诗,到时候你教教我呗!” 这奶声奶气的请求,谁能拒绝,颜白把小七举起来放到自己脖子上:“作诗最简单了,到时候我要把咱小七教成大唐第一才女。” “好好!”小七开心地拍着手:“我要当大唐第一才女。” 颜善本来就不服,闻言心里更是难受,扭过头:“简单?小叔让我长长眼呗!就以咱家鸡为题咋样?” 颜白不屑地瞥了眼颜善:“今日让你看看什么叫做高人。听好了,鸡鸡鸡,尖嘴对天啼,三更呼皓月,五鼓唤晨曦!这首诗是颜家小七,颜微微所作。” “对对,小七所作,就是我小七作的!” “嗯,这个好!”老爷子中肯地点评道。 颜善如遭雷击,默默地扭回头,整个人又变成了开始的模样,他喃喃道:“帮我也来一首呗!” 大嫂早都站在一旁,听到颜白赚了钱要给自己买首饰心里正美美的呢,这还没美完就听到儿子颜善这厚颜无耻的话。 她脸色突变,咬牙切齿道:“你自己没脑子吗?” 抄起扫把就往颜善身上抡,颜善拔腿就跑,看着小七在颜白肩膀上咯咯笑,颜善委屈道:“二十一了,马上就二十一啊!” “就是你五十一我这当娘的也能打!小七说也就算了,你咋敢开口说,打死你这个不好好学的东西....” 第10章 聚会 清早颜白和大肥收拾好就要出了门,准备去参加今日在尉迟府举办的聚会,颜白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就抱了两坛子酒。 出门时,碰到了大嫂,她拉着颜白打量了一会,然后就眯起了眼睛:“大肥去把陛下赏赐的那把剑取来给大郎挂上!” “嫂嫂我今日不进宫,用不着那玩意!”说着拍了拍小白:“这儿搁着马槊呢,就算回来得晚遇到贼人也不怕,打不过我也能跑得过!” 大嫂一下子就板起了脸,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挂不挂?” “挂,挂,挂,长嫂如母,长嫂如母,颜白听嫂子安排,听嫂子安排!” 大嫂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官服过大,你皮肤白净其实你穿官服更好,浅绯色,应当好看!” 看着颜白若有所思的模样,大嫂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记住少喝点酒,喝醉了就找大肥,别有的没的胡乱说!” “记住了!” 走到了朱雀街,颜白才终于挺直了腰杆:“大肥,大嫂你怕不怕?” 大肥摇了摇头:“不怕!” “我觉得你应该谁都不怕!” 大肥憨声憨气道:“我怕小七!” 颜白不解地看着大肥:“你怕她干嘛,她没有你腿高,你站起身来她跳着都打不到!” “她抢我的糖吃!我不给,她就说我的糖有蚂蚁,她说她帮我吹吹,吹吹吹,就不见了……” 颜白哑然,想到大肥的情况心里面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主动牵着大肥的手,心疼道:“下次躲着她,或是留在夜里偷偷的吃!” “不成!” “咋了?” “留不到夜里!” 颜白不知道是因为大肥自己吃得太快,还是他愿意被小七骗,留下的不多,他拍了拍大肥的手:“走,今天给你买一大包,你等我的时候可以慢慢吃!” “好!” 颜白骑着马,大肥骑着驴,两人拐了个弯儿朝着东市走去,大肥太高了,骑着驴脚都要挨地了,看着賊好玩。 “来,你骑小白,我来骑驴。” 路上,看到老四这群正在劳动改造扫大街的青皮,他们也看到了颜白,快速的挥舞着手里的扫把,心里期盼着这样的日子能早些结束。 可是他们注定失望,颜白仅仅就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样的人颜白不会给他们留一点的情面,既然自己选择了造孽,那就用自己的余生来弥补,这一辈他们注定要扫大街,一直扫到他自己干不动为止。 衙门的人都知道,但他们谁也没有往外说。 给大肥买了糖,好大一包,直走了约三炷香之后就是鄂国公府,来时特意看了看宫门,没看到小鸡守门,估计他今日也会来。 到了鄂国公府前,颜白以为自己到了东市,府门两侧的路边停满了马车还有骏马,在门口等候的各府家仆都有好几十人。 知道的是聚会,不知道还以为来吃席呢,这一个简单的聚会,宝琳到底喊了多少人啊,闻着还有香味,难不成有女孩子? 陈三远远就看到了颜白,立马就迎了上去:“大郎可算来了,小公爷都来门前看了几次,他生怕你不来,走走,快快进府歇息,大家都在花园呢,走走!” 进了府,自然有人带着颜白前往聚会花园,拐了几个弯儿入眼的第一人竟然李晦,这家伙应该又是想钓鱼了,看着鱼池发呆。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就看到了颜白:“呦,名动长安的大诗人来了,你可不知道因为你那篇文我大兄险些真被打断双腿。” 就知道这家伙会冷嘲热讽,颜白回道:“李晦你这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再胡说八道你信不信以后只要你钓鱼我都往里扔石头,你以后要是能安心钓鱼,我走路倒着走!” 李晦笑了笑:“走走,跟你开个玩笑,走走!都来得差不多了,咱们兄弟几个就你来得最慢!” “东市市令你到底做不做,崔渺不干了,人家现在是黄门侍郎。” “做,吏部的文书都下来了,不去也没有办法。” ......... 进了花园,好家伙,那一坛子一坛子的酒码得比假山还高,这院子里除了几个相熟的还有一大半不认识,宝琳见到了颜白赶紧走了过来,一一介绍,这个是哪个府上的,那个是哪个府上的。 好家伙,他介绍的时候都说的这个人姓家字,颜白原本想在脑子里套圈认识几个耳熟能详的,结果就套住了一个,大唐绿帽子王房遗爱。 其余的对不上号,名字是记得七七八八了,可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家里排老几这些一概不知道。 反正年岁都差不多,也没有那么生分,有宝琳在中间介绍,一句句久仰之后,大家混了个脸熟,也慢慢地活络起来。 最后颜白竟然看到了李泰,这没得说,昨日谝了一下午算是个熟人,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人应该是到齐了,尉迟府的仆役开始往地上摆铺垫,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上菜上糕点了,这菜品明显是特意安排的,香料味很足,远远都能闻到。 看着颜白提溜着两个酒坛子,程怀默嗅了嗅鼻子,悄声道:“一杯倒?” 颜白有些不确信道:“如果是大杯子应该是一杯倒,用小酒盅怕不行。” “来来!”程怀默急不可耐地就要上手:“尝尝,看看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么玄乎!” “说好啊,喝出了事可别怪我啊,这两坛子是我今日特意带来的,不过我建议你先别喝,因为我也不知道度数,我建议你找个人先试试!” 程怀默点了点头,突然神秘兮兮道:“今日我怀疑是有人在给房遗爱相亲,别回头啊,咱身后假山后面的那个小楼听说来了不少各府未出阁的贵女。 她们今日被宝琳的妹子邀请而来,也是聚会。你说巧不巧,咱们也在,她们也在,要说这不是有人故意安排打死我也不信。” 颜白点了点头:“这酒注意,我尝了,极猛,上头!” 看着颜白小心翼翼的模样,程怀默眼珠骨碌一转,突然大喝道:“房遗爱!” “你想咋?” “我这里有烈酒你敢饮呼?” 房遗爱不屑地笑了笑,背起手:“我喝酒虽然不行,但却是敢喝,有何不敢,来!” 程怀默直接给倒了一大碗,房遗爱接过,闻了闻,皱起了眉头:“闻着挺香,但味儿却很冲,我先尝尝!”说罢一饮而尽,片刻后他猛地张大嘴巴:“烧烧烧,水水水……” 颜白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度数不是很高,灌了几口水,房遗爱打了个酒嗝:“老天爷,这是藏了多少年啊,这味道简直了......” 程怀默神秘兮兮道:“小白从家里偷偷拿的,我估摸着好几百年!” 众人闻言发出一声惊呼,看着酒坛子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好几百年的酒,偷拿的,不行,咋样都得尝一尝。 宝琳开始安排众人落座,他第一个叫到的就是颜白,随手一指,颜白看到了就过去坐好,殊不知他坐的这位置刚好就面对假山,也面对对面的阁楼。 阁楼上,窗棱被挑开一道缝隙,一老妇笑道:“小娘子,正对面白衣挂剑白衣少年就是颜县男,啧啧相貌不差,小娘子可以来看看!” 小娘子有些含羞,不敢去看,轻声道:“奶娘,这么做妥吗?” “哎呦我的小娘子,今日这么大的局就是为您准备的,家里老爷子也说了你的婚事由你做主,你要相中了就好,你要相不中也不会有人去嚼舌根子。 颜家老祖宗都说了这事儿由您说的算,所以您心里所担忧的都不用去想。 你看了后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剩下的就交给老奴来安排!小娘子这是您的福气,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自己选择自己的郎君,来看看吧,不用太害羞。” 第1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每人一碗酒,半炷香之后花园的情况已经是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卸下了脸上的面具,开始以自己原本的模样相互交谈与嬉笑。 颜白和青雀像两个世外高人一样一口一口的喝着米酒,学着大人的样子文雅的举杯,碰杯,然后笑眯眯地一饮而下。 颜白担心自己提纯的酒没有力道,谁知道这力道也还可以,房遗爱就因为先前灌了一碗,尉迟家的菜还没上齐,他已经趴在那里呼呼大睡。 酒宴开始之后每人倒了一碗,大家舔了舔觉得有些和自己平时喝的不一样。 大家都有些有些忐忑,感觉有毒一样。 结果,在宝琳身先士卒下,众人就陆陆续续的干了,干了之后就出了事,大家似乎一下子都喜欢了起来,开始频频对饮起来,他们习惯了大口饮酒,来者不拒,三圈不到,一坛子酒不见了。 又来了三圈,第二坛子酒不见了,这时候酒劲上涌已经有人扛不住了,觉得视野有些模糊,就在要扛不住的时候突然会猛地摇一下脑袋,然后使劲地眨眨眼。 李泰喝罢,学着程怀默刚才喝酒的样子,嘴里发出“啊”的一声,然后赶紧往嘴里塞一口肉。 可能学得太像了,颜白没有忍住,口里的酒水一下就喷了出来,李泰慌忙的用袖子擦着脸,大怒:“小白,我觉得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是我实在忍不住。谁叫你学得那么像,如果不是你嘴角没有那一圈胡须,我简直认为你就是程怀默。” 颜白认真地解释,语气很真诚,态度也很诚恳,可那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忍不住。 “我像他?”李泰格外地郁闷:“他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我像他?明明你就是故意的,还非要找这么多借口,你倒是说说我跟他哪里像?” “你俩头很像,都是那么大!”颜白诚实道。 “那还都是人呢!这不是更像?” “不,你俩的头都是又大又圆,就像这个碗啊,又……” 李泰不愿意跟颜白胡扯,因为他扯不过,摆摆手,说道:“昨日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到了!” “什么问题?”颜白不懂李泰在说什么,说的好好的一下子跳到了问题上。 “就是你说的万年和东市环境越好,百姓获利越高这个问题,昨晚我想了半夜,发现你说的是对的,人多了,需要的东西也就越多,可东西是谁创造的?是人创造的,假如我以前一天只能卖十个鸡蛋。 现在人多了,吃鸡蛋的人也多了,我一天能卖二十个,可是我现在根本做不到一天捡二十个鸡蛋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去买小鸡?这样是不是卖小鸡的人也赚到了钱,眼看小鸡要不够了,他是不是要孵出更多的小鸡……” “人多了,消耗的东西越多了,需要的东西也多了,卖东西的人也多了,自然商家也多了,朝廷收的税也就多……” 颜白佩服地竖起大拇指:“青雀,如果是你想出来的,那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 青雀闻言喜笑颜开,就像是一个被老师夸奖的孩子。 ------ 程怀默他们已经喝高了,现在在玩投壶游戏,李泰和颜白不想喝酒,趁机就溜了出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尉迟府闲逛。 李泰似乎对尉迟府很熟,僻静的小道,树荫后的侧门他都能找得到,他见颜白不解,得意道:“小时候我父皇经常带着我来,他们喝酒,我就和宝琳在府里玩,鄂国公府除了后院我不常去。 这里基本上我都去过,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役都知道我,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是也算熟悉!” 推了推门,李泰发现打不开,看着颜白促狭地笑,李泰圆脸瞬间就红了,前一秒还在说自己基本哪里都去过,下一秒就被一扇门挡住了去路。 砰砰砰,李泰敲了敲门,门开了,伸出半个脑袋,那人明显认识李泰,一见李泰膝盖都软了,不自觉的就跪了下去:“卫王恕罪,今日实在是……” 李泰面子找回来,大方的摆摆手:“算了,也没有怪你啥!” 进去后又是一个院子,不,准确的说又是一个花园,如果说上一个花园充满了原始的野性气息,那这一个花园就是大家闺秀了,裁剪得体,赏心悦目。 花园里有人,三个女人,身边有四五个仆妇在候着! 她们也在聚会,也围着圈而坐,面前放满了食物,周围有仆妇服侍,现在她们齐齐转过头,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看到花园里中间位置的那三层的阁楼。 颜白小腿就有些发软,该死的怎么就绕到了了这里来了,这是宝琳他姐姐的小院,颜白想逃,可自己的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泰抓着了。 李泰远远的就行礼道,糯糯的喊道:“苏婶婶好,宝暇姐姐好!茹姐姐好,你们也在聚会吗?” 这卖萌的语气真叫人恶心,颜白心里恶意的诽谤着。 感受着李泰手掌的力度,看着他嘴角强忍着的笑意,这时候要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白活了,这是被李泰坑了啊,这小子怎么这么毒啊,带着自己转了半天就为了撬开这个门,然后还装的挺像。 还恼羞成怒的脸红? 青雀啊,你小子真是个老六啊,不就是昨日留个问题坑了下你,你真是有仇必报啊! 李泰他小,就算去后院也不会有个啥,看见未出阁的女子也可以的,自己不行啊,自己虽然现在没有字,但是老爷子说在给自己取,过几日就会有了,自己算是已经及冠了,这地方对自己来说就是禁地。 虽现在男女之防不是那么的严格,但是这得看女方家大人追不追究了,这要深究,事关女子名声,会被骂登徒子,嫂子知道会把自己的腿打断的! 到了这个时刻扭头就跑肯定是不行了,唯有硬着头皮上,不对,是低着头,硬着头皮上。 “颜白拜见苏婶婶,见过宝暇姐!”见完礼,颜白赶紧低下了头。 苏婶婶是尉迟伯伯的夫人,上次来见过一面,算是熟悉,宝暇姐也认识,她是明年成亲,听说是嫁给牛进达老将军的儿子,另外一个茹姐姐颜白不认识,也根本没见过,至于是比自己大还是小,颜白不确定,所以不敢乱开口。 苏婶婶笑了笑,她看出到了颜白的窘迫,介绍道:“这位是户部尚书府上,弘大老爷子孙女裴茹,说起来你俩同岁,但你比她大了一个月!” (贞观二十三年民部改户部,提前用了怕读者读不习惯) 身穿襦裙的裴茹羞涩的站起身,撩了撩额前的一缕长发,大大方方的行平辈礼:“裴家裴茹见过颜郎君。” 颜白不敢怠慢,抬起头,歉意道:“颜白无礼,失了礼数,今日贸然踏入非故意为之,自己也并非浪荡之徒,还望茹小娘子莫怪。” 低下头,颜白忍不住又想抬起头看看,刚才就看了一眼,没怎么看清,依稀觉得这裴茹长得真好看。 可是不敢,这个时候还是低头装狗比较好,大嫂要知道了她能把自己打死,到时候可没地说理去。 裴茹大方的笑了笑,白净的脸颊早都红霞遍布,一双大眼更是布满了忐忑和不安:“无心之举,谈不上怪罪,无妨,无妨!” 第12章 所有人都知道 “好看吗?” “什么?” “我说的是刚才的裴茹姐姐好看吗?” 颜白紧紧地握着拳头,看了一眼李泰身后一个狗熊一样强壮的护卫,低声道:“要不是你身边这个守卫我觉得打不过,今日我非得尝尝打陛下的亲儿子是什么感觉!” 李泰讪讪地笑了笑:“你没字,我又没及冠,放心吧,没有啥事的!” “狗屁,按年岁我今年年初都该及冠,还放心吧没啥事,明早户部尚书要是来我家,我一定要给你的王府四周都挖上粪池,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颜白越说越难受:“你说你,牵我手就算了,你还抓那么紧,我甩都甩不掉,不知道还以为咱们两个那个啥... 我算看明白了,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啊,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么丁点二世祖的名头,好嘛,如今又被你安上了好色之徒,老天爷爷啊,我咋这么倒霉,唉,我算发现了,我能克所有人,唯独克不了你。” “好看吗?” 颜白咬了咬牙:“没完没了是吧,真没看清!妈呀,没看清就变成了好色之徒,我真是越想越气,气得我牙齿痛!” “明日我来找你!” “别找我,我不见!” 李泰看着每个家仆都扛着自己家的郎君从尉迟府出来然后上马车,摇了摇头笑了笑,:“今后宝琳要扬名长安城了,一个人喝翻了这么多人,想当年鄂国公都没这本事,果然是强爷胜祖啊!” 颜白冷哼一声:“别岔开话题,就说今日你是不是故意的吧!” “不是,真的,我发誓!”见颜白满脸不信地看着自己,李泰紧张地四处看,想着发什么誓言比较好,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路边两个乞讨的胡子说道:“如果我骗你,我今后也乞讨。” 颜白看了眼那两个胡子,一个躺在地上装可怜,一个朝着过往的路人频频作揖,弹出一枚铜板,准确无误的落在那两人面前的破碗里,惹得那个人作揖作的更带劲了,本想磕头再要几个。 抬头一看竟然是颜县令,动作一僵,他拍了拍地上的兄弟:“诶诶,今天干完就不能再做了,就算做也只能去长安县了!” 地上那个人闭着眼,嘴唇微张:“咋了?” “颜县令刚才瞪我一眼了!” “好,去长安县!不过,那边的人不好骗啊!” ----------- “躺着的那个还是跪着作揖的那个?” 李泰觉得自己发的这个誓言有点狠,自己是王,怎么能跪着作揖呢,就算有,那也是自己的长辈,除了他们天底下谁敢让自己跪?他想了想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躺着的那个!” 然后不屑地对李泰说道:“这活你做不了!” “为什么?” 颜白面带讥讽道:“因为你睡觉打呼噜!” “你咋知道?” “因为你胖!胖的人睡觉爱打呼噜!” 李泰无话可说,先前好不容易升起的优越感,三言两语之下就被颜白挤兑得荡然无存,叹了口气:“记住今日,你会感激我的!” 说罢,和侍卫打马远去。 颜白让大肥骑上马,自己骑上小毛驴,两个人缓缓地朝家走去,一路上颜白越想越觉得迷惑,房遗爱不是娶的高阳公主吗? 他相什么亲? 这个时候有相亲这么一说? 李泰为什么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 回到家,家里也很诡异,三个嫂嫂都在院子里,她们好像商量好一起等着颜白回来一样,看到颜白进门,几个嫂嫂诡异地笑了笑,大嫂爱怜的点了一下颜白的额头,说什么家里又多了一个男子汉? 去吃了顿酒就变成了一个男子汉啦? 看着几个嫂子喜滋滋地离开,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升起,颜白赶紧去找自家老爷子,老爷子正在看书,因为年老了视力不好,那书本和脸都要贴到了一起,听得颜白进门,他赶紧搁下书本,装成一副正在打盹的样子。 “不是说少看书吗?明明都知道自己视力不好还要看,看我也就不说你还在屋里躲着看,外面这么大的亮不能看?” 老爷子尴尬地笑了笑:“没看,正打瞌睡呢!” “还说没看,书他是自己掉下来的?”颜白把书搁在书架上,埋怨道:“大肥就一日不在家,你就偷偷看,要让嫂子发现你躲着看书,她啊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你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了。 读书思考会让你的脑子很疲惫,对你的身体不好,您这个年纪精神气最重要,这一口气可是我们当儿孙的尽孝的福气,可别乱用!” 颜白边说边推着轮椅出了门,找一个背风的地方,轻轻地给老爷子揉着太阳穴,老爷子眯着眼享受着颜白的孝顺:“就真的只看了一会儿!” 颜白轻轻嗯了声,突然问道:“家里是不是要给我定亲了?” 老爷子转过头,看了颜白一眼:“发现了?” “早都该发现了,我说今早出门嫂子会让我把剑挂上,还夸我穿红色的好看呢,平时她哪会这么说,只会说早点回,记得吃饭,骑马下马慢点,要是晚回来记得派人给家里捎个话。 酒席上也是,尉迟宝琳随意安排的座位怕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我还纳闷青雀为什么抓着我的手呢,他是怕我发现了端倪跑了,也真是的,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就把我瞒着,气死我了! 对了,不是说咱们家娶亲都是从小门小户里选,不搞联姻么,这裴府可不是个小门小户,家大业大.......” 听着自己孙子埋怨地说个不停,老爷子拍了拍颜白的手背:“裴弘大跟我相识已经四十年有余,原有子女三人,如今膝下就剩长子裴宣机,长女裴淑英,老三裴宣慧惨死于王世充之手。 今日想看看你的那小娘子是他老三的幼女,本来是他想看看你的,可惜他身体不行了,动不成了。 今年怕是熬不过去了,正好知道你和他那小孙女岁数相仿,就来信跟我说了说,问问我有没有这个意思。 原本我是想着不同意,可一想这孩子跟你一样无父无母,都是孤哀之人,我心生不舍,于是我就给他回信说,让小娘子见你一面,如果她点头,你也觉得好,这事儿就成,如果她觉得不成,你也觉得不好,这事儿就算了!” 说罢,老爷子严肃地看着颜白:“孙儿啊,小娘子想必你也是见了,可合心意?” 颜白认真地回想了当时见面的情景,脑子一片空白,隐约只记得她个子挺高,长什么样真的没看清,忘了! 这一刻颜白犹豫了,终身大事,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老爷子见颜白久久不言,轻轻叹了口气:“是有些突然,你又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明日你大哥会陪着你去一趟裴府,裴家老爷子想看看你,也想对你说几句话!得成?” 颜白点了点头:“没问题,我去。” 第13章 再次相见 夜深了,裴府后院还有一盏孤灯在倔强地绽放着光辉。 “今日见着了,可合心意?”裴炬倚着床头,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裴茹端起药勺吹了吹:“挺好!” 裴炬吞下苦涩的药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挺好?这是很好,还是不合心意的好!” 裴茹又端起药勺吹了吹:“是很好!昨日婶婶给我讲过他,那会儿三个嫂嫂也给我讲过他,才学,样貌,都很好。 至于家世,这个孙女就不说了,他们家子孙配谁都绰绰有余。” 裴炬舒展了眉头,舒了一口气:“明日颜白会来府上,到时候就在这间屋,你也来,有些话我会跟他说,你也听着。” 说着说着又皱起了眉头苦笑道:“早些年想着早点死算了,可真等到要死了却又想活着。 这个时候死苦的是你,你都成大姑娘了,我要这个时候死了你要守孝三年,如果现在我没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三年后我就不在了,你也大了,再找个合适的人就不容易了。 可这个时候要给你定亲了,咱们亏欠的是人颜家,人家颜家要等你三年。 实话说来,这城中合适的人孩子是何其地多,可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颜家最合适,颜家祖宗大义,有胸怀,不会朝三暮四,也只有把你交到颜家,我才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 裴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噗噗下落,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大不了孙女这一辈子不嫁了,常伴青灯,守着您一辈子!” “傻丫头,一辈子不嫁人说得容易,可等你老了,跟我这般,连个喂药的人都没有,那是何等的孤寂,不要信和尚的那一套。” 裴炬伸手擦拭着孙儿的眼泪:”别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明日让颜家小子好好看看,娶了我孙女他是一点都不亏。” ------------- “好好看,别害羞,在那里没有人会说什么,也没有人敢嚼舌根子!” 大嫂给颜白扯着衣服上的褶皱,不放心地又嘱咐道:“别担心什么礼法,论礼法,有哪家敢在咱们家班门弄斧,就是孔冲远来了也得先管老爷子喊一声先生才敢抬头说话。” 大嫂说得豪气,大哥有些不愿意了,嘀咕道:“说什么呢,人家是孔安之子,圣人的三十二代孙,礼法都是人家定的,你别教坏了孩子。” 嫂子双手叉腰:“老娘愿意,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这么大的事就在今日,你跟我咬文嚼字?当我没念过书啊,不想听去门口等着去,圣人的孙子咋了,咱们祖宗也是圣人,你也是圣人的孙子。 咱们这些年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你看看他们……”大嫂见老爷子正看着她,立刻又忙碌起来:“看他们作甚,咱们这是恪守祖训,怡然自得。” “我觉得大嫂说得对,咱们自得其乐!”颜白笑着附和嫂子的话:“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发发牢骚是最好的,这家永远都不会有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大嫂爱怜的捏了捏颜白的脸庞:“还是小白懂我,大嫂没白疼你。” 磨磨唧唧才出了门,都这还是颜白逃出来的,再不逃就完了,嫂子把抹脸的白粉和唇脂胭脂都拿出来了,说什么这么好的一个小郎君不打扮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出门就看到了大兄的一张黑脸,得,他被嫂子骂了这气要出在自己身上了,要有气去打颜善啊,他是你儿子,你打他多好。 颜白小声地诽谤。 “你让大肥跟着作甚?” 来了,来了,开始撒气了! 颜白闻言,赶紧回道:“他是个可怜人,我带着他多看看,见得多了也知道了多些,免得在外面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再说了,我也不爱坐马车,他给你驾车不也正好嘛!” 大兄看着拉车的老马,又看了看大肥,深吸一口气,放下车窗,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拉车的是不是该换成一头牛。 裴府叫尚书府,也叫安邑县公府。 仆人早早都知道今日府里有贵客来,府前早早就净水铺道,打扫的干干净净,远远的看见一辆马车和一匹马朝着府前走来,一声吆喝,家仆迅速的散开,只留大郎裴宣机和管家侯在一旁准备迎客。 马车直接进府,颜白也牵着马走进裴府,随着大门关闭,颜白的心也变得紧张不安起来,八字没一撇的事,颜白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 裴宣机和大哥有说有笑,颜白跟在两人身后更觉得孤独和无聊,进入迎客厅之后,一伶俐的丫鬟给每个人都倒上了茶,案前也上了糕点。 糕点是大肥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惜大肥不在,他被管家安排去了别处休息。 大哥在跟裴家老大说着自己的不好,什么不爱读书让他头大云云,什么瞎胡闹坐不住云云,什么天天在家玩鸽子养猫云云,什么也就当县尉做了点事儿,什么给朝廷立下了点微末功劳…… 颜白越听越奇怪,感情这和后世走亲戚没有什么两样,都会说自己孩子不好,故意把自己孩子的成就说得微乎其微,表面是在谦虚,可谁都看出来了大哥是在显摆。 就在颜白听不下去的时候,过来一个老妇,先朝着尊位上的行礼,然后又朝着颜白施礼,后小声道:“小郎君,老爷子有请您一叙,烦请跟奴去后院!” 到后院,老远就闻到苦涩的中药味,颜白远远地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裴茹,老妇伸手虚引,然后缓缓退去。 颜白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 “颜郎君,我们又见面了!”可能是在自己家的缘故,裴茹并没有昨日那么紧张,今日更显得落落大方。 “嗯,又见面了!” 这是颜白正式看到裴茹,怎么说呢,容貌不是非常的出挑,乍一看很普通,有些冷冷的,但你多看几眼后又会觉得很惊艳,眼睛很有神,很亮,以前知道一见钟情这个词,如今颜白才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 换个直白的说法那就是见色起意。 “颜郎君请,爷爷正等着你!” 颜白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平静,他知道了自己的选择,他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这个就是最好的。 就是她! 裴炬看着恭恭敬敬朝着自己行礼的颜白,瞬间就对这个孩子有了好感,没有外面传言的轻浮和乖戾,双眼宁静有神,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给人一种像是远山的厚重感。 第14章 算姻缘 “我快不行了!”裴炬平淡的说道:“所以,我才把你叫到这里,只为了看看你,今日看到了,我很满意!” 突然,他的话变得严肃起来:“那么,颜白,你如实说来你对我孙女满意否?如实说来,你放心,不论今日你说了什么,出了这个屋,踏过那道门槛,绝不会出现在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颜白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的裴茹,回道:“颜白愿意!” 裴炬长长吐了口气:“好,好,好啊!就算现在死了,我也是紧闭着眼的,我也是笑着走的。”说罢,他又看着裴茹:“孙女,你也说说吧,爷爷给你相的这个人你可满意,也可愿意?” 裴茹满脸绯红,头也不敢抬道:“孙女满意,也愿意!” 裴炬拉起了孙儿手然后朝着颜白招招手,见颜白走到身前,他伸手又拉起了颜白的手,看着颜白说道:“我的身子我知道,就算我能熬得过这个冬天,也熬不过明年初春了,抬头纹都开了,活不长啦!”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颜白的手:“孩子,苦了你,不管我是今年死还是明年死,三年内你和茹儿的婚事是耽搁了,一下子就到了三年后了,我这一辈子行的正坐得端,没想到临死前却把你拉到了这个泥潭,心里实在亏欠,我……” 一个老人声泪俱下的在给自己道歉,道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死了,耽误了婚事。 颜白觉得鼻头变得酸酸的,伸手抹去老爷子的眼泪:“别胡说了,打足精神活着,一起来吃我俩喜酒才是最好的,您啊,就跟我家老爷子一样总爱丧气话。” 裴炬摇了摇头:“活不成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不然我怎么肯现在就去了!”说着他把裴茹的手放到颜白的手心:“今日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以后想来就来,什么礼法,什么女防,只要不及乱都不算个什么。” 颜白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好,记住了!” 裴炬看了看颜白:“你还没有字对吧!” “嗯,还没有,老爷子说在给我准备。” 裴炬点了点头:“那我先给你取一个,如果你家老爷子有更好的,你就用那个也行,你单名一个白字,出者,阳也。 所谓万物抱阴负阳,冲气以为和,我给你取字为墨色,墨字,入者,阴也。白黑相对,一黑一白,阴阳相搏,生生不息也!” 颜墨色? 颜白自己琢磨一下,别说还真挺好听。 后院这边已经确定,前院那边已经得到消息,立刻就张罗开来,按照习俗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及亲迎六礼,颜白就要立刻回家准备纳彩的礼物。 一般的礼物是大雁,如果纳彩时找不到雁,也可以用鹅来代替。 鹅也叫家雁,因为雁有顾家,和忠贞的意义在里面,寓意好,所以是纳彩时候最好的礼物。 颜白的媒人是尉迟府的苏婶婶,她是长辈,做媒人最好。 她听到消息后兴高采烈地就来到了颜家,掰着颜白的脑袋瞅了瞅,笑着打趣道:“呦,可算是长成了小大人了,呦,还害羞呢,你这孩子还知道害羞啊!以后可把心收敛一下,做事多想想,可不学我家那位,一根筋。” 颜白杵着脑袋在那儿傻笑。 伽罗去买的大鹅,因为曲池坊旁边就是曲江池,坊里都有卖大鹅的,卖鹅的一看是颜家人来买鹅,二话不说就抓着一只最大最肥的。 苏婶婶带着大鹅坐着马车离开,她带着男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去女方家,然后询问女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虽然两家都已经知道两个孩子的信息,但是这个流程是不能少,不但不能少,还要严格地走完。 苏婶婶还会问裴家几个问题,例如家里有几个兄长弟弟妹妹呀?有没有什么爱好啊?身体有没有什么暗疾啊等等。 要到了女方的生辰八字,苏婶婶又坐着马车回到颜家,这个时候,大嫂就出面了,她把媒人要来的裴茹的生辰八字和颜白生辰八字写在一起,要去拿去占卜。 占卜就是算姻缘,看看这两个小人以后的日子过得如不如意,这个时候要么去找个道观,要么去找个寺庙。 因为是喜事,这些道观寺庙都懂,都会往好的说,什么禄命,拜官都会往好的说,只要不说当天子,说再大的官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伽罗又忙碌起来,她准备去替自己家的大郎去算姻缘。 曲池坊里就有一个曲池寺,寺里面只有三个老和尚,香火冷清,烧香拜佛的人很少,就连三个老和尚他们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得靠着坊内的百姓接济,日子过的寒酸又可怜,伽罗觉得他们没有真本事,就选择了去安仁坊的善林禅寺。 “伽罗你咋过去?” 已经走到门口的伽罗扭头回道:“骑小黑驴去!” 颜白看了看天色:“骑小白吧,会骑马不?” 伽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少爷开玩笑呢,不是我吹,自我记事起我就会,放心吧!” “去吧,去吧,不是很着急,注意别把人撞了!” 伽罗翻身上马,一声吆喝,勒紧缰绳,小白发出一声长啸,瞬间就冲了出去,颜白笑了笑,还真没吹,这骑术一般人还真就比不上。 大肥抓着九尾的颈皮把他从自己的肩膀上提溜下来,看了看颜白,憨憨的笑了笑:“家里人都在笑,那我也要笑笑。” 说罢自个在那儿咧嘴憨笑。 “今日感觉如何?” 颜白看着自己家老爷子,苦苦的笑了笑:“好麻烦啊!没想到这么麻烦。” 老爷子冷哼一声:“人生大事哪有不麻烦,现在都觉得麻烦,等到娶亲两人过日子会比这麻烦一百倍,你啊,就是没个定性。” “对了,阿翁,裴家老爷子给我取了一个字,叫做墨色你觉得咋样?” 老爷子想了片刻,叹了口气:“寓意虽中规中矩,但他给你取的那就是极好,这两个字是他这一辈子最后的留下的两字。 阴阳相济,他把最好的寄托和祝福都给了你,无论谁看来都是极好!” “那就这么定下了?” 老爷子点点头:“就这样。”见颜白在发呆,老爷子忍不住问道:“等三年你真的没有一点不情愿?” 颜白点了点头:“挺好,我觉得三年之后真的很好!” 老爷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我怕我等不到三年,如果我刚好在三年内我也走了,你两个又要等三年,这么一算,可能要等六年!六年啊,唉……” 颜白使劲的搓了搓脸,然后抬头看着天空:“你们可真烦死了,动不动就说什么死啊死,你咋不说你争取多活个十年八年,到时候有一个小人在你身前,糯糯的喊着老老祖宗要抱抱,这样不好么?” 老爷子看着泪珠在眼眶打转的颜白,突然心生豪气:“好,那我就争取多活几年,看看有几个小人在我膝下打转……” 颜白闻言这才开心了起来,陪着老爷子一起傻笑。 一个时辰后伽罗回来了,她看起来很开心,不知道是知道颜白要定亲了跟着开心,还是骑马溜了一圈心里开心。 颜白从她手里拿过一根绑着红绳的竹管,抖开红纸,先看看批言写的是什么,结果就看到一个鲜红的冲字。 冲也就是八字不合,也就是说两人不能定亲。 看着孙儿脸色变得铁青,老爷子心里也咯噔一下:“拿来,给我看看!” “没啥,好着呢!”颜白露出笑脸,装作若无其事道。 “拿来!” 老爷子看着生辰八字贴上的冲字,手微微的有些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颜白:“孙儿,你信命嘛?” 颜白看着天,淡淡道:“我信命,但我不信别人给我算的命!” “你准备如何?” 颜白走到老爷子身前,匍匐跪倒在地:“孙儿,准备去找佛来对峙,我要亲眼看,也要亲耳听。” 看着杀气腾腾的孙儿,老爷子把手掌搭在颜白头上:“如此,除了你能娶她,两家再无别路可走,别后悔!” “我娶她,不后悔!” “好!你去做,伽罗,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颜白闻言赶紧阻止道:“爷爷,小事儿,如果陛下真的怪罪下来您再去不迟,现在您就好好休息,不能伤了身子。 一定,一定,如果因为这个事把您身子气坏了,孙儿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好,那就让你大嫂走一趟裴府吧,他们应该也算了八字,看看他们那边是个什么结果!” 颜白闻言狞笑道:“最好都是冲字,不然,这群和尚可有的玩了!” 说罢颜白站起了身,走到大肥面前,笑道:“大肥有人欺负怎么办?” 大肥抬起头,看着颜白,猝不及防的就把颜白拥入了怀里,憨声道:“别怕,大肥会一直站在你身前。” 颜白深吸一口气,看着伽罗,轻声道:“伽罗,你去的哪个寺庙?” 伽罗看着颜白如今的模样有些发抖,期期艾艾道:“安仁坊的善林禅寺!” 颜白把马槊从门后拿出来,横着挂在马鞍上:“走,跟我一起去看看佛陀是不是和寺庙里供奉的长得一模一样!” 第15章 人的底线 颜白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你好好跟我说话,那我对你也笑脸相迎。 只要人不犯我,一切都好商量,虽然听陈摩诘讲过寺庙里面的勾当,但毕竟是人家善男信女你情我愿的事情,也是人家赖以成活的手段。 只要没有人告官,只要没有人命关天,颜白也乐得清闲。 可如今啊,这事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想来想去估摸着是伽罗这傻丫头没给钱,人家心生不满故意来恶心你。 可恶心归恶心,这可是人家的婚姻大事,你随便写个字是恶心人了,但是两个家可能就完了。 来时,颜白已经想好了,今日要么自己见到佛祖,要么送几个和尚去见佛祖。 不然啊,这心还真的就平静不下来。 老天爷啊,你们是怎么敢的,裴家老爷子参加过灭陈之战,平定过岭南叛乱,更是深入突厥安抚过启明可汗。 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数不胜数,和尚啊,你莫不是以为这就是一个笑呵呵的老人吧! 颜白没下马,坐在马背上冷冷的看着善林禅寺这一群和尚,和尚们也认识颜白,毕竟花了五十万钱连个响声都没有,换谁谁也记忆深刻。 他们看着颜白杀气腾腾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颜白下马,走到大门前,自己一个人把寺院的大门关上,落上门闩,坐在台阶上冷声:“咱们这里哪个说话最管用,麻烦出来见一见,我有点事想问一下。” “贫僧静若,是本院的主持,不知道颜县令想问些什么!” 颜白随后就把手里的竹管甩了过去,说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颜白自认没有招惹过你们,你们拜你们的佛,我当我的县令,平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倒好,小子好不容易要定亲了,结果你们给我姻缘来个冲字。知道我为什么关门吗,我是怕一会儿有人跑了我不好追。 知道么,我来时写了十三份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找人去了十三家寺庙,当然也有道观,我估计再有片刻他们就会陆陆续续地过来,到时候咱们对一下,看看小子的命是不是真的不适合结婚。 丑话说在前面,只要冲字的过半,我扭头就走,是小子命不好。 但如果不过半,今日这寺庙里里外外所有有度牒的和尚准备好一条腿给我,这还不完,明日之后我会彻底地清查万年县寺庙人员和田产。 要是有人没有度牒却做了和尚,静若大师,这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比我清楚。” 静若和尚看着鲜红的冲字,一阵晕眩,他扭头看着众弟子中的其中一人突然怒喝道:“苦无,你给我出来!”看着弟子脸色灰败地走到自己面前,静若颤声道:“这…这…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苦无不敢直视,他哪里能想到那个胡女是颜家的人,他就想要点香火钱,示意了半天,哪曾想那胡女听不懂,他一想到是胡子要结婚,又没贡献香火钱,看都没看生辰八字的人姓甚名谁直接就写了一个大大的冲。 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他哪里敢承认,听着师父怒喝,他索性心一横,回道:“师父,今日弟子没算姻缘!” 静若松了口气:“颜县令,你看这是不是一个误会?” 颜白笑着摆摆手:“不着急,我那侍女一会儿就来,是不是他写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这个冲是怎么来的,是你们自己算的,还是你们的佛陀说的,如果是你们算的,很抱歉,我依旧会打断你们的腿。 如果是佛陀算的,麻烦你们施个法让它出来现个身,如果它能出来,我拍拍屁股走人,自此以后我就是你们最真实的信徒!” 裴家也去算了姻缘,袁道长算的,他批的字是大吉,多子多福,此刻他还没走,正在由裴宣机陪着喝茶,两人聊得很开心,时不时有哈哈大笑声从客厅传到了前院。 就在二人聊得正欢的时候,裴夫人贸然走了进来,她面色急促的在裴宣机耳边轻语一番,裴宣机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朝着袁天罡拱拱手:“袁师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状况,我得先去处理了!” 袁天罡站起,拱拱手:“裴中护您太客气,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裴宣机送袁道长离开,走到门口,裴宣机再也忍不住,出声询问道:“袁师,这命之一途真的定数?” 袁天罡闻言笑了笑:“裴中护心中可有疑惑?” 裴宣机把刚才妻子所说之事向着袁天罡全盘说出,袁天罡听后脸色大变,沉声道:“不该啊,颜白和裴茹双方日主互为喜用神,稍微懂些的都知道这是上上命格,善林禅寺也算经营多年,怎么会在此事如此浪荡。” 裴宣机眉头扭成了疙瘩:“是啊,他们怎么敢这么做,就算不合也会派人到府委婉说之,可今日……”他忽然听到后院传来老爷子的吆喝声,裴宣机猛地一拍大腿:“遭了,我忘了裴茹这丫头那会儿候在一旁!” 后院真的乱了,裴家老爷子已经从病床上起来,在老仆的服侍下已经穿好官衣,院子中裴家九名部曲已经齐齐披甲,手拿长棍,正牵着马等候家主安排。 裴老爷子面色铁青,他拍了拍孙女的手,安慰道:“任何人批命都比不上袁道长,既然袁道长说好,那你们就是这天底下的绝配。虽然我不知道那群和尚发了什么疯,但我猜十有八九是钱财之事。 既然颜白已经去了,咱们裴家人也该表明咱们自己家的态度。 乖孙女,一会儿你也去善林禅寺,让静若和尚看看,看看你和他哪里不和,记住随便去闹,越大越好,就算把那些光头都砍了,爷爷也会保颜白安然无恙。” 说罢他抬头看着自己部曲,轻声吩咐道:“你们去善林禅寺,颜家人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现在就去!” “是!” 裴老爷子看到自己儿子走来,说道:“备马,宣机你随我进宫,裴虎,后面给我祈福的几个和尚不用养着了,全部溺死!” 这一刻病入膏肓的裴老爷子如一只拼命的雄狮,那强大的气场和毫不保留的杀机压得所有人都不敢抬头。 护院裴虎躬身退下。 第16章 三个条件 伽罗已经到达了寺庙门外,颜白没有开门,而是笑着看着静若主持,问道:“静若主持,我家里的那个丫头就在门外,现在我就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这是一个误会吗?” 静若双手合十,看着弟子苦无:“徒儿,为师也再问你一次,你确定今日没算姻缘吗?” 苦无点了点头:“回师父的话,弟子确定!” 颜白看在眼里,摇了摇头,轻笑道:“倘若你今日没算姻缘八字,想必就算我那侍女进来也不认识你,这样吧,你回到你原来的位置站好,一会儿呢,我那侍女进来后我会让她指认。 你看,这满共五十七号人,就算他瞎蒙蒙到你的概率为五十七分之一。 还有,我猜你会写字,经书里肯定有你写过的字,衙门里有专门的对照笔迹的高人,其实这个事很简单,比对一下就出来。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确定这不是你做的吗?先别着急回答,实话说我的耐心已经耗光了,大门打开,一切万劫不复!” 静若看着苦无,其实他内心已经知道了答案,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罢了,他再次问道:“苦无,你确定你没做吗?” “我……我……师父我……” 静若摆摆手:“你回去站好吧,我也想看看谁会被第一次指出!颜县令请开门吧!” 大门打开,裴府家将先是鱼贯而入,见着颜白,单膝着地,齐声道:“姑爷!” 颜白好似没看到,也没有听到,他愣愣地看着裴茹,他没有想到裴茹也会来。 裴茹走到颜白身边,把袁道长算的结果放到颜白手里,颜白看了看,扭头看着和尚笑了笑说道:“既然你们改变不了别人的因果,那你们就要承担因果!伽罗过来!” 伽罗从人群挤了过来走到颜白身边,颜白看着她,说道:“去把测八字的那个和尚找出来!” 伽罗站那儿没动,仅仅扫了一眼,指着苦无和尚就说道:“少爷,是他,就是他!” “还记得你来这里时候他对你说的话么?” 伽罗点了点头,绘声绘色道:“他说,他做这些事很累,也需要时间,完了之后还需要向佛敬香,他说,希望我能尽点孝心,为佛陀点燃一支香表诚心。我说,我这事我家主人等得比较着急,我回去后一定给我家少爷说,我家少爷本事大,一定会很诚心。 然后他就很生气地给我写了一个字,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塞到竹筒里面就扔给了我,他说我这种胡子天生就是卑贱命,佛永远不会垂怜!” “静若住持,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个时候还要维护一下么?” 静若面色灰败,也不说话,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一副可怜模样。 这时候颜白又说道:“阿四,都算完了吧,我就不看了,你拿着给乡亲们看看,看看是我的命不好,还是因为钱没到位!” 静若不说话,依旧是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颜白握着马槊瞅着静若说道:“唉,明明是你们错了,你如今却摆出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模样,我颜白好歹还是个县令,能压你一头。 我在想,如果我是个穷苦百姓,好不容易说个媳妇,因为没有上香表诚心,就被你们一言定命。 我该找谁说理去,所以不用扮可怜,我也不会心生怜悯,今天我说要你们所有人一条腿那就是一条腿,我说的,谁来了也拦不住。” 静若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对颜白说道:“颜县令请动手吧!” “真以为我就不敢?真以为你装出这一副认杀认剐的模样就能让我心生怜悯?祈祷你的佛祖显灵吧!” 颜白动手了,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马槊横拍过去,苦无一张嘴一下就被撕裂,牙齿被打得满天飞。 大肥以为颜白受到欺负大吼一声就冲了过来,手里拿着的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一根大腿粗细的树干,如一头发怒的黑熊,带着择人而噬的凶气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冲出一个黑和尚,手拿一根烧火棍,速度极快,一转眼就冲到大肥身前,他出棍一挑,高大的大肥就像喝醉了一样踉跄着退了回来,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肥大吼一声,起身准备再上。 这时候颜白走到大肥身前,伸手拦住暴躁的大肥,见大肥无碍,转头看着这个黑和尚,看着他手背上的厚茧,颜白十分肯定这个家伙是个练家子。 此时人群又走来一个白净的和尚,打着喏,边走边脱衣服,径直走到颜白身前。 “颜县男,罪责由我来承担如何?” 看着光着后背的白和尚,颜白好奇道:“你是谁?负荆请罪么?” 和尚双手合十:“小僧玄奘!” 颜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拉着裴茹走到玄奘身前,看着玄奘道:“你看,我们两个都在,你来看一下,我们生辰八字合不合适?” 玄奘还真地看了一眼,说道:“上上之选,天作之合!” 颜白一脚踹倒一个看着不顺眼的和尚,扯过来一个蒲团,坐到玄奘身前平淡道:“小子要结婚了,纳吉测八字家里人不懂事,没有给你们香火钱,结果这和尚说我八字不好,袁道长都说我八字好,这和尚说我不好。 小子心里没谱,怕佛祖怪罪。 于是乎就派人拿着我的生辰八字把咱们大大小小的道院寺庙都跑了一趟,刚才在外面想必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孰是孰非我不说!我就好奇的问一下,你进来阻我是何意?” 颜白说的声音极大,外面围观百姓发出一声惊呼,他们信颜白,因为在修水渠的时候工钱一日一发概不拖欠,和亲自抓抢劫青皮,在百姓口口相传中已经收获了极好的名声,经过颜白这一吆喝。 围观百姓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纷纷呵斥和尚无耻,以前去祖祠占卜,现在流行是寺庙道院,都知道这是走过场,讨个好兆头,你这和尚倒是好,在人家纳吉的好日子给人家添堵。 怪不得人家要来找事呢,这不找你才怪! 玄奘痛苦地闭上眼,长安就这么大点地方,如今坏了名声,这对长安的诸寺来说,此事是自建德毁佛事起后的又一个自毁根基的糊涂事,玄奘自从听说颜白来了这里之后他立马就赶来了。 师父从未看错过人,既然他当初说此子满身杀意,他就绝对错不了。 如今,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他更是认为师父的话没错,如果今日不来,那像山一样的浑汉子出手,这院子不会有一个活人,玄奘深吸一口气,痛苦道:“苦无师弟罪孽深重,更是我佛门罪人,诸恶寂灭,坐缸如何?” 颜白嗤笑道:“他是高僧吗?诸恶寂灭?当我是傻子?”说罢他看了一眼玄奘:“我有三个条件,如果你同意,这事儿揭过。” “颜县男请讲!” “一,张贴布告,写清始末,贴东市坊墙上,为后者戒,可行?” 玄奘深吸一口气:“行!” “二!”颜白指了指那个黑和尚:“有他执行,本寺所有和尚都要打断一条腿!” 黑和尚闻言,猛地往前一步,手中长棍猛地往地上一跺,青砖开裂,碎石横飞,裴茹秀眉一挑,裴府家将立刻变换队形,杀机腾腾! 玄奘深吸一口气,挥挥手,黑和尚退下,他垂下脑袋:“好!” “三!”颜白竖起手指:“我有广厦一间,孤寂冷清,就缺书香怀绕!” “佛门愿广厦书香盈盈!” 颜白拍拍屁股站起身:“第一和第二明日我派人来看,第三可以晚几日!” 第17章 什么是一家人 黑和尚是一个高手确定无疑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面色不改,出手速度极快,看样子似乎还懂寸劲,手中棍子轻轻一点,一个和尚的大腿耷拉下去。 他的动作很轻,骨裂声却很响。 玄奘不敢睁开眼,他低着头一直念叨经文,颜白听了一下,这次不是阿弥陀佛,是自己听不懂的。 颜白把衣服披在玄奘身上,俯身间轻声道:“我敬重你,给你三天时间,没有度牒的去补度牒,寺产不对的赶紧想办法把缺的补齐,三天之后我要清查你们寺庙!” 玄奘惊恐地抬起头:“颜县令何故做绝!” 颜白摇摇头:“我这是在为你们好,既然都是四大皆空了,那些腌臜之物就不要搂的太多,张嘴香火,闭嘴香火真的怪难看,够吃就行,忠言逆耳。 我说都是内心话,实打实地为你好。” “上次的事你告诉了陛下?” 颜白又摇了摇头:“我没说,但被一个叫做青雀的小子算出来了!他是卫王,如果你们要是觉得不服气可以去找他,就在延康坊。” 颜白走了,大门也关了,看热闹的百姓看不了,只能悻悻地离开。 晚霞如火,带着寒气的风已经偷偷地来到长安城,颜白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大雁塔觉得有些不满足,可是一想今日看到了玄奘又觉得收获满满,大雁塔迟早会有,就是不知道这玄奘什么时候去取经。 “明日朝会你要参加,和尚的腿断了,虽然不是你打的,但缘于你,要注意!” 颜善剥着鸡蛋壳,剥开一个一口塞到嘴里,一边噎得翻白眼,一边小声的给颜白说话。 大嫂正好看到颜善偷吃鸡蛋,上来就是一爆栗:“你是没吃过鸡子是吧,这是明日要去裴府纳征聘礼中的一样,我说数来数去总觉得数不够,原来都被你给吃了!” 说着按着颜善就是一顿猛敲:“吃吃吃,噎死你个狗东西!” 颜白忍着不敢笑,淡定的回道:“没有什么要注意的,我就打了一个,我现在是勋贵,了不起赔点钱,人是他们自己打的,关我啥事!” 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身为县令,知法犯法已经是大罪,现在还嘴硬不关你事,不知道明日御史要如何弹劾你!” 看着大兄走了过来,颜善终于从嫂子的魔爪下得到了解脱,颜白让开一个位置,说道:“大兄,这事如果落在你身上您会怎么办?” 颜师古看了颜白一眼:“人越活越没血气,不论是从身体上,还是从精神上,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是说人活得越久越精明,很少会意气用事。 但这事如果落在我身上,我的选择会和你一样。 少年人的莽撞不是错的,我们做事所为还是最后的结果,无论是用脑子还是用蛮力,都是为了达到自己心中想要的那个结果而已。 其实想想,最后还不是要达到目的么?也就绕了一个大圈子,也就是有的绕的圈子大,有人绕的圈子小。” 颜善看看自己阿耶的脸色,小声道:“佛门和许多官勋勾连甚密,今晚整个长安城说不定都有好多家在挑灯写奏折,看看能从今日这件事里抠出点什么,然后顺理成章地吃到自己的嘴里。 玄奘以前在洛阳学佛,被誉为佛子,十三岁出家,二十一岁受具足戒,武德八年的时候上表朝廷奏请去西方求法,但未被允准,这个人肩托佛门气运,今日他受辱,这佛门反扑之力定会凶猛异常。” 颜师古瞪了颜善一眼:“你年纪轻轻的你还没你叔有魄力,他佛门毕竟是在背后,就算能左右,能左右陛下? 打几个和尚有什么大不了,不事生产,于国无功,六根不静,明说以身伴佛,为何却又有梵嫂这一说?” 颜白闻言好奇道:“大兄,梵嫂是何意?” 颜善看着没人注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他故意剥坏的鸡蛋,含糊不清道:“和尚的妻子叫梵嫂,南北朝旧事,源于后秦高僧鸠摩罗什,有了他这个前者之后大家都纷纷效仿,在南北朝达到了巅峰。 武德一年我朝开始禁止和尚结婚,发现的要拉去做苦力,到如今看着才正常些。” 大兄歪着头看了看颜白:“小白,你走时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这不是给了他们亡羊补牢的机会么,如果你没说,明日朝堂上拿出来,最起码能好受些。” 颜白挠了挠头:“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勾当,我说那话也是吓吓他们,他们的存在很有必要,但是需要控制。 明日如果陛下问起,我就实话实说,计划把寺院也纳税,他们那么多的寺产,光是卖燃香一年的收入就能抵上百家铺子。 他们啊,是只进不出,唯一出的那次还是立碑那一次,想让整个长安感激他们,结果遇到我这个二愣子,白白折了六十万,估计气得睡不着!” 老爷子莞尔,拍了拍颜白笑道:“你啊,满脑子坏水!对了,纳税一事你明日别提,明日我也上朝,真要说我说最合适。” 大兄也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无贪念,就是少年人最好的心,大兄预估你明日又该罚铜了。” 颜白无所谓道:“也没见到过。对了,爷爷,明日您就别去了,我忍着点,应该不会有啥大事!” 老爷子摇摇头:“咱们一家人怎么闹都可以,可如果他们闹得太过了,我这个当家长的也要出来给你撑撑腰。” 颜善趁机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鸡蛋,也不知道啥毛病,他对煮熟的鸡蛋总是情有独钟,就跟李晦看见水坑就想钓鱼一样。 大嫂很担心鸡蛋被吃完了,来了好几趟,瞅了几眼总觉得数目对不上,再看看自己儿子颜善嘴角的鸡蛋黄,默默走到颜善身后就是一拧:“没吃过鸡子是吧,我说咋这么少呢,都被你吃了是吧!” 颜善不服回道:“我看到小叔给了大肥好几个!” 颜白站起身,认真道:“伽罗,点灯,我要写个奏折,明日上朝要用,大兄嫂嫂早些休息,颜白就不打扰了!对了,嫂嫂,今日纳吉没有给裴家信物,拜托明日把这个交给裴小娘子。” 说着颜白从脖子扯下一个箭镞,这是当时在泾阳的时候捡的,兽骨打磨的,颜白觉得有趣就找根绳挂在了脖子上。 颜善看着颜白逃也似的走了,赶紧道:“娘,明日衙门有事,我也要……” “滚!” 第18章 又见弹劾 长安的鬼天气一天一个样,昨日感觉还挺舒服,今早起来竟然有些冻手,怪不得昨日夜里猫都往屋里跑,下半夜应该是降温了。 十月大朝会结束之后只有个别的官员没有离开,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已经回到自己的管辖地就职了,下一次回来就是年底。 任职偏远的官员他们就不用来回跑,他们一般是三四年回来一次。 这一次朝会颜白站位是在勋贵里,搁在往日那就是一个很靠前的位置了,可如今位置依旧是最后,裴宣机看到颜白后主动过来拍了拍颜白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程伯伯和尉迟伯伯两个人似乎永远都在一起,一个拍左边一个拍右边,一个说手段有些虎头蛇尾了,一个说这事要是落在宝琳头上,他能把整个长安的寺院都点了,这两位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温大师兄没说话,学着人家程咬金说话的样子,大喊着不就是打几个和尚么,这样的假和尚就该去扫大街。 他们的话颜白只能点头说是,多反驳一句就是你犟嘴,需要教训。 颜白倒是一点不虚,见人就说话,亲切的叫伯伯,不熟的一本正经的行礼口称某某侍郎,某某公。 但是有的人却是唯恐避之不及,怕多说几句话引来猜忌殃及池鱼。 他们昨日可听说了,这小子为了一个字就打断了几十个和尚的腿,都这还没完,还逼着一个高僧圆寂,坐缸火化,种种手段冷酷至极。 听说这颜白是笑着看着和尚躺在地上哀号,更有甚者传言他还蹲在那儿问人疼不疼,这么冷血的人,也不知道今日会有多少弹劾,也不知道今天陛下会不会把这小子罢官去爵位,甚至是贬为庶民。 颜白一点不担心,反正老爷子已经进宫了,自己也懂规矩了,对喷嘛,谁不会啊,你喷我我也喷你,我这一家子都居陋巷了,你好歹有府邸吧,真没得喷就喷你住的比我住的好。 朝会的汇报工作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先是内侍喊,喊完了之后三省六部的大佬开始依次汇报工作,从户部,吏部,等六部依次汇报民生以及需要迫切处理的相关事宜,之后就是各部门吵架。 兵部朝户部要钱,户部朝吏部要官员,几个尚书对喷,都说彼此屁事不干,是尸位素餐,吵完了就是李二总结,他总结完了已经到了大中午。 接下来就是众人最爱的弹劾环节。 李二的话音刚落就走出来一御史,往朝中一站,直接大声说道:“臣弹劾万年县县尉颜白知法犯法,于昨日下午冲进寺院,打砸寺院,数十名得道高僧被打断腿,好好的一古刹因为颜县尉变成了一人间地狱。 围观百姓如潮,此事极为恶劣,这等目无王法,知法犯法之辈身在朝堂有居高位,今日弹劾,人证物证具在,臣奏请陛下,将此人贬为庶民,为后着警!” 御史高明远语气铿锵有力,义正辞严,在这煌煌大殿中更是声如擂鼓,震耳发聩。 温大雅轻轻地用肩膀碰了碰魏征:“玄成,昨日裴公就没跟你说这事儿?明明是这孩子大喜之事,被几个和尚差点搞成了两家的悲剧,御史台归你管,这折子你都没看? 魏征冷哼一声:“一样米养百样人,高明远非要不听我说的我又能咋办?” 温大雅嘿嘿一笑:“裴家老爷子昨日进宫找陛下哭诉,把陛下都说得双眼通红,今天颜家的老祖宗直接入朝,这颜白就打了一和尚,就算多打几个也没多大点事儿,看着吧,都是来找陛下要说法的。 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孤苦人,两个又都是家里心头宝,这和尚也是的,好不容易两个小的对上眼了,他们就不会看看吗? 这满京城能有多少个姓裴姓颜,唉,这高明远也是没眼力劲儿的。” 魏征深吸一口气:“岭南缺个御史管那些野王!” 高明远说完静等陛下说话,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陛下开口,偷偷的张开眼一看,才发现在臣工位最前竟然坐着一名鹤发鸡皮的老爷子,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刹那间充满全身。 颜家的老祖宗都来,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啊,难不成这事不是自己说的那样? 这时候裴宣机走出队列,说道:“臣裴宣机启禀陛下,昨日之事皆由我裴家而起,于颜白无关,小女昨日和颜家子颜白定亲,在问名之前,安仁坊的善林禅寺的僧众给小女八字具为冲,意为不和。 本是喜事,一字之下险些变成惨事。人有过错,事有起因,但国无法而不可立。 臣望陛下念颜白修水渠有利万民之功,臣恳请陛下,稍施惩戒,至于高御史说的贬为庶民,实在是胡说八道!” 高明远觉得要完蛋了,定亲一事他根本就不知,他所知也是和自己关系较好的几个高僧说出来的,现在裴家都出来了,那就证明高僧的话没完全说完,他们隐藏了事情的起因,还有自己被当枪了。 高明远心里发誓,如果今日能全身而退回去后就灭了长明灯,断了每年的香油,布鞋,僧衣的供给,自此后再也不当善男信女了。 这时候李二开口了:“颜墨色是吧,裴老爷子真会起名字,黑对白,做好事是你,打人腿也是你,你说你就不能安稳点,上了三次朝,两次遭御史弹劾,你问问朝堂的衮衮诸公,他们跟你这般年纪哪有这多事,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高明远一听就完蛋了,一旁冷眼旁观的李艺也面露异色,陛下这说话的口气根本就不像是在跟臣子说话,而是长辈调侃晚辈的语气,这颜白到底做了什么,就因为修了个水渠就能简在帝心? 就能深得圣眷? 颜白出列回话道:“陛下,腿是他们自己打断的,人也是他们自己烧死的,他们自己清理门户,真不关我事,我给玄奘和尚说了,我这是为他好,为了整个佛门好,免得害群之马祸害了全部。 至于高御史的弹劾,小子不说话,免得陛下为难,说啥我都认了,闻风奏事嘛,不能当真的!” 李二无奈的苦笑,问道:“还有人奏事乎?” “臣,御史陈黯有事禀告,臣弹劾原东市市令崔渺,贪墨渎职,中饱私囊,欺君罔上,尸位素餐……” 腾远的姐夫陈黯,一上来就列举了崔侍郎十二宗罪,不但列举,陈黯还拿腾远作为人证,说完他就脱下官帽,跪倒在地,口称教导无方,如有责罚恳请陛下网开一面,给腾家留个后人。 之后的朝堂热闹起来,魏征也加入了进来,不知道喷谁,看模样好像是在喷孔颖达还有高士廉。 与自己没关,颜白就好好地看戏。 不过有些心疼陈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次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着的,这些日子过了三个朝会都没说,想必也是在深思,内心也是纠结。 这有的人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他们读书真的就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更是为了万民。 这陈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理,不知道他对山东士族发出冲锋后面对什么样的狂风暴雨,这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值得敬佩的人。 第19章 小七和大肥的一天 大清早起来又降温了,比昨日还冷,颜白早早地去了县衙,家里就剩几个嫂子在忙碌。 她们在给颜白和裴茹做婚衣。 颜白和裴茹婚礼的六大步已经走完了四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四步完成也是说这事基本上是定了,剩下的就是请期、亲迎,一个是订婚礼的日期,一个是迎娶新娘。 裴宣机曾建议今年年底之前让两个孩子完婚,结果遭到了裴老爷子的拒绝。 他说两个孩子身子骨没长成,现在完婚,万一怀有子嗣,那对裴茹来说就是过鬼门关。而且,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完婚之后真要走了,那几年的守孝期对颜白不公平,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如果两个孩子刚好在那时候有子嗣,这满世界的风言风语对两家来说都是不好的,而且如今颜白简在帝心,老爷子希望这孩子能再往上走走。 没有父母长辈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裴老爷子也是一样,他把一切都考虑了,唯独没有考虑自己的身体。 小七坐在大肥的肩膀上闲着无聊,她掰了掰大肥的脑袋,好奇道:“大肥,你是看到叔母的,你觉得好看么?” 大肥双手拉着小七的小脚,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好看!” 小七叹了口气:“真是的,娘非拉着我写字,我都没见着,对了……”小七突然兴奋道:“大肥,你知道叔母住哪儿吗?” 大肥伸手比划了一下:“好远,好远!” “小黑驴在外面,你把我放在驴背上,你认识路,你牵着它,咱们一起去看小叔母吧,好不好?” 大肥挠了挠头,想了好久,突然憨憨地笑道:“好!” 小七从大肥的背上滑了下来,皱着眉头:“娘说,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要带礼物,我们是第一次去,你说带什么去呢?” 大肥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小猫咪很可爱,大郎很喜欢,飞奴也很可爱,大郎说煮着好吃,小娘子一定会喜欢!” 小七兴奋的跳了起来:“对啊,我咋没想到,大肥你可真聪明!”说罢她就挽起了袖子:“你去抓几个小猫,我去抓小飞奴!” “为什么我去抓猫!” 小七双手叉腰道:“它们和你亲,我抓大花会挠我脸,小叔说挠脸了要打疫苗的!对了,疫苗是谁,小叔干嘛打他?哪个猫叫疫苗?” 大肥摇了摇头,指了指房梁上的九尾,有些忐忑道:“应该是...是它吧!” 小七使劲地摇了摇头:“不行,打不过!” 一大一小趁着家里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小七拎着绳子,绳子上绑着三只飞奴,坐在小黑驴背上,满眼都是惊奇和兴奋,可怜的飞奴也不折腾了,头朝下吊在那儿,随着小七甩来甩去的手在那儿荡啊荡! “小猫呢大肥?” 大肥扯了扯衣服,露出四个毛茸茸的脑袋,它们舒服地趴在大肥怀里,跟小七一样怯生生地好奇地打量着长安城,和从未见到过的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肥推了推睡着的小七:“七儿,应该就是这里了!” “快,抱我下来!” 小七落地,飞奴生无可恋地被她在地上拖着走,她走到门前,看着好奇打量着自己的老头,怯怯道:“请问这是我小叔母的家么?” 大肥紧紧地跟在小七身后,拳头握得紧紧的。 裴府门房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蹲下身,好奇道:“你得告诉我你叔母叫什么名字啊,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谁?” 小七扭过头:“大肥,咱们是不是走错了,他不认识小叔母!” 裴府门房见小七年幼,又见大肥好像不大聪明,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害怕这么好看的娃娃被人拍花子了,于是问道:“你小叔叫什么呢,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认识!” 小七歪着脑袋,掰着手指憨憨道“我叔叫颜白,是万年县县令,我是他最喜欢的侄女,我叫颜微微!” 裴府门房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扭头就大喊道:“快快,开门,赶紧开门,有贵客到了,你你你,快去给小娘子传话,就说颜家小娘子来访。 你骑着马快去颜家传话,我怀疑小娘子是偷偷跑出来的,可别让颜家人着急了,快点,去牵马,还愣着干嘛啊......” 小七第一次看到裴茹,裴茹也是第一次看到颜微微。 小七把手里的绳子递给了裴茹:“小叔母,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我叔叔最爱的飞奴。” 裴茹接过绳子哭笑不得,这几只飞奴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可一想到这个是小七给的礼物,不由得心里发暖,开心地接过了! 飞奴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明明能飞的却被吊着走了一路。 “还有!”小七见大肥一来都知道吃,觉得好生气,奶声奶气大声道:“大肥,礼物!” “哦哦哦!”大肥想起了礼物,在裴茹和仆役惊讶的眼神中,大肥从怀里掏出了四只小花猫,大肥学着小七的模样,捧着小猫递到裴茹面前:“小娘子,礼物!大郎很喜欢猫,老祖宗也喜欢,它们可以抓老鼠!” 一想到这两人走了这么远来给自己送礼物,裴茹是又开心又难受,她把小七抱在怀里,吩咐道:“给厨娘说一声,把最拿手的好吃的都做一套,我要招待贵客!” 小七嗅着裴茹身上的香气,看到裴茹脖子上挂坠,惊喜道:“你真是我的小叔母,我小叔脖子上也挂着这个,我看到过,一模一样诶!” 说罢,她认真地瞅着裴茹的脸:“小叔母,你真好看,你以后也会跟我们住一起吗?” 裴茹羞红了脸,可还是点了点头:“会的,不过需要等几年!” 吃饱喝足,裴茹就领着小七在府里到处走走,知道大肥脑子有些问题,她也让大肥也跟着,从小七的话里裴茹知道了颜白家里有一只很大很大的猫,还知道颜白不听话会被几个嫂子追着骂,还知道颜白有一个啥也不懂的侍女叫做伽罗。 还知道颜白给小七作了一首叫做《鸡鸡鸡》的诗。 两个人嘻嘻哈哈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颜家人知道小七在裴府,本想去接,可老爷子却说:“接什么接,找个不良人给颜白带句话,散衙之后他顺路跑一趟就行了,不必这么麻烦!” 四嫂走出门冷哼一声:“把我给吓死了,等小七回来老娘要剥了她的皮!” 颜白正忙着做东市的规划,现在所有人都衙门商议方案计算物料,人工,时间,李泰坐在一旁看着颜白开会,这种讨论做事的方式他没有见过他觉得很惊奇,颜白计算数额的方法他也没见过,不但没见过,而且根本看不懂。 但问题是,他算出来的结果却是完全正确,而且永远比自己算得还要快,青雀倍受打击。 想问,可一想到这可能是颜家的家学,又不敢问,心里痒痒得跟猫抓的一样。 第20章 见到了孙神仙 万年县各坊被选上的百姓一大早就在县衙门口排队,不光万年县百姓来了,长安的百姓也来了。 这次来领什么工作牌,衙门说后面的工作只认牌不认人,发工钱也是。 这个法子是颜白出的,按手印虽然好,但是太拖时间了,而且这次东市整理颜白为了噱头直接把整个东市都封闭了。 不让外面任何人看到里面是什么样子,连商户都下了封口令,主打一个神秘感! 这时候人来人往地按手印就显得很不合理了。 昨日坊长已经在坊里吆喝了,万年县准备重修东市,为期十五日,需要劳工五百人,石匠若干,要求身强力壮,每家只能出一个人做工,坊内可以推荐人员,最终的选择权由衙门决定。 罐子他娘拉着儿子的手,颇为遗憾道:“儿啊,这次咋没有你?” 罐子闻言安慰道:“娘啊,衙门这次主要找的是些会手艺的匠人,县令说东市要大整,活儿很重,一天吃住都在里面,坊长说我这身板去了不行,干不了活,还容易耽误工夫!” “还管饭哩!” 罐子点点头:“管一顿晌饭!” “那工钱是不是就少一些!” “哪能啊,干杂活的一日五个大子,有手艺的听说一天十个大子,这次可是大工钱,听说县尉管事准备工钱都是数十万钱呢,这次衙门准备把东市建成长安城最美的东市。” 说着罐子挠挠头:“我也是听说的,也不知道美成个啥样!” “对了娘,这次长安县也来了不少人一起做工呢!” 罐子他娘一听,立刻就不开心了:“天杀的,这些长安县的人也来占咱们万年县的便宜!他们咋不找他们的县令呢,天杀的,我们坊里还有人没选上呢!! 他们县令就是没良心的,他们也有西市,照葫芦画瓢都不会么?” 颜白穿着五品官员才能有的绯色官服出现在衙门口,所有人排队的人都明智的闭上了嘴,修水渠的时候颜白实际行动树立了衙门极好的声誉,那么他此刻站出来,就代表着今日就要开始定做工流程。 “工钱还是一日一结,这次没有粮,所用的结算都是铜钱,分工不同,获得酬资不同,这次工作的时间稍长,又有两个县的匠人在里面,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也不愿意听到他们别的县来的这类伤人心的话。 所有人皆是我大唐子民,如果大家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那就全部换人,工地上的事有危险,在这里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如有意外立刻告诉萧主薄,如果他都解决不了,自然会有人禀告我。 在此,祝开工顺利,也祝大家工作顺利。” 人群发出欢呼声,他们欢呼不是因为听懂了颜白的话,而是明白了赚钱要开始了,有的人上一次修水渠已经赚了一些,再加这一次,他们手里就有不少的余钱,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就能给家里人添点厚衣衫。 颜白说完就要走,这是李泰特意来说的,因为今日还得进宫,因为孙道长出关了,他这次闭关有所收获,准备拉着颜白还有陛下好好把卫生情况做一个说明。 李泰说这是奏对,很严肃,届时会有史官在旁记录言行。 进宫前又看到守宫门的史仁基,见他眉毛一挑,颜白就知道这小子要喷粪了,立刻翻身下马先声夺人: “你咋还在守门,咋没有找你大耶哭诉给你换个职位,看看人家李晦,今日就是五品东市令了,啧啧,那一身大红袍撩咋咧,美滴很! 都这人家还不满足,今日也挎着一把剑,还美滋滋地问我像不像林平之。 再看看你,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进宫,我现在穿绯袍,我这一脚踏入宫门,史仁基同志请注意言辞,稍有不妥,我定会参你一本……” 史仁基琢磨着颜白眼神口吻,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颜白跟自己说话就像跟门房说话一样,那口气,那眼神。 史仁基越琢磨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大怒。 冲着颜白的背影怒声道:“我是从六品的城门郎,属千牛卫,卫戍京师,从六品上,比你县令还大一圈呢,不是什么守门的!以后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进了宫门后就有内侍来迎接,当官这么久了头一次有人迎接,到了宫门口内侍拦住去路,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内侍开始搜身,颜白最爱的佩剑也被拿走了。 “这是干嘛?” “哎呀,颜县男你有所不知,这是要奏对,出于礼法不论是仪剑还是陛下赠赐佩剑都得取下,一会要面见陛下,小的自然得这么做,您多担待!” 颜白瞅着这内侍不放心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曹善智,您叫我胡凳子就行。” 颜白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出来就找你,别把我剑给弄丢了!” 胡凳子内侍闻言惶恐道:“这哪敢呢!” 进殿脱鞋,看到李二,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悄悄的跪坐在一旁,这一套流程下来,颜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小日子他祖宗了,不对,本来就是,现在哪有什么小日子,不过就是一个大村子而已。 孙神医和李二正在侃侃而谈。 孙神医颜白头次见,因为跪坐在他身后,只能看到背影,颜白不知道是不是仙风道骨的一位老人。 两人在谈卫生环境,只听孙神医说道,环境对患者康复很重要,原本找了两个受伤的人一起缝合医治,如今一个已经完全康复,另一个还没完全好透,且在治疗的过程中伤口多次感染。 至于其中一个待在干净环境的伤患,明明用的都是一样的药,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恢复速度都远远高于另一个人。 最神奇的缝合伤口真的利于伤口的愈合和恢复,对缝制手法要求极为苛刻,但是对洞穿伤口似乎没有多大效果,虽然缝合了,但是不能愈合,总是流脓。 这个孙神医说他还在研究当中,总觉得会有更好的法子,只不过是自己现在不得法而已。 对于大面积疾病传播,孙神仙对颜白所说的步骤也极为肯定,比如说戴猪嘴,喝热水,不直接接触,死物深埋,都是极其正确有道理的。 孙神仙一个人讲了约一个时辰,讲完之后回头,冲着颜白轻轻一笑:“想必你就是颜老爷子家的孙子,颜白吧!” 颜白看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孙神医,看着和自己心目中一个样子孙神医,自己赶紧行礼道:“小子正是!” 孙神仙拉着颜白的手:“真好的一个孩子,正因为你的法子,老道决定要多活几年,来来,站起来,让我好生看一看!” 颜白站起身,孙神医赞道:“不错,是个好小伙!” 李二冷哼一声:“是不错,上三次朝,两次都被人弹劾,能把人气死。” 第21章 蜜罐长大的人 孙老爷子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乍然一闻微微有些刺鼻,也会让人不习惯,等你深吸几口气之后你就会觉得这个味道会沁人心脾,就像泡了一个药澡,让你整个人里里外外都觉得很舒服。 会由内而外给人一种觉得很踏实的感觉,就像自己家老爷子,还有裴家老爷子,有一种让你不由自主敞开心扉,想把心事朝他倾诉的感觉,他们身上特有的那种厚重感能包裹住你所有的不安。 李二抛去皇帝的身份不说,他真的能算上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见解很犀利,问的问题也是直达本源。 百姓以为陛下一定是威严的,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他们肯定想不到神也会有烦恼,着急了也会骂人,遇到问题也会唉声叹气! 每每遇到一个很难的问题,孙道长都会叹气,他一叹气,李二也跟着叹气,可能有史官在侧的缘故,李二叹完气之后就会哀嚎一声我可怜的大唐百姓,然后祈求上苍垂怜我大唐百姓。 情到深处,眼眶发红! 孙道长刚说完疮疡,李二又跟着叹气,这个疮疡他哪里不明白,每每打完一场仗,没死的也会死在这上面,就算没立刻死,过不了几日伤口就会溃烂,然后整个人高烧不退,再结实的汉子也扛不住。 用颜白的理解就是伤口发炎了,伤口腐烂流脓了,越到最后越严重,没有消炎药,几乎没有人能抗得过去。 少数人扛得过去,但和死去的人相比,这少数人也算凤毛麟角般。 李二闻言又是一阵唉声叹气,瞅着没心没肺吃糕点的颜白,没好气道:“你小子就不能消停点,吃个糕点你吧唧嘴巴干嘛。你是没经历过惨事,你要是经历过,现在能好好地吃糕点也算是个汉子。 当年和窦建德一战,战前窦建德先锋营的所有战兵武器都抹上金汁,那一战虽然我胜了,但是我营受伤的兄弟没有一个活着的,都在疮疡流脓中痛苦地离开。 后来刘黑闼也学到了此法,大败李神通、罗艺联军用的也是此法,战后伤者无药可医,定州总管李玄通被俘,因受不了兄弟们痛苦地一一离去,他在牢中剑舞一曲,曲毕,剖腹而死,唉,这都是因疮疡而起!” 孙神医看着只知道吃的颜白,笑道:“这小子是活在蜜罐罐里长大的,如今的生活哪是我们那时敢想的,如今当然是不知道苦日子是怎么过的,陛下也莫怪,这小子懂个啥,哪知道人间惨剧是个啥!” 老天爷,都饿得吃糕点了还是蜜罐长大的,搁在后世这糕点发毛了都懒得动一下! 颜白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拱手道:“关于疮疡小子有个法子,效果好不好小子不知道咋样,但是我觉得如果交给神医您,以您的本事稍加研究肯定是有些用处的,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啊,这玩意太消耗粮食了,如果效果不好陛下可别骂人!” 孙神医一听,立刻就变了脸色:“小子你说得当真?” 李二变了脸色,严肃道:“小子,如今是在奏对,你我是君臣,所言皆有法度,切不可儿戏。” 颜白闻言咽了咽口水:“陛下,小子说了,是有个法子,但是不知道咋样,具体行不行还是得孙神医验证,他老人点头说行才是真的行,说到救死扶伤他老人是神仙,小子心情激荡之下也是想为国出点力!” 说罢,颜白又朝着孙神医回道:“小子说的是真的,但是好不好还是得看您老人家怎么说!” “快说,快说!”孙神仙迫切道。 颜白挠了挠头:“小子嘴笨不知道咋说,就算说出来也不知道您二位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看着李二目光变得不善,颜白赶紧道:“我做出来了,就放在我床底下,今天奏对结束后小子立刻回家,明日一大早进宫,陛下您看咋样!” 颜白是真的讲不出来,总不能对着孙神仙和李二说白酒里面有酒精,能消毒,能清理伤口,但是不能杀菌,届时李二和孙神仙问起,什么是酒精,什么是消毒,这咋说得清楚,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坑死么! 李二是个急性子,孙神仙好像也是,李二突然举起手臂挥挥手,剪刀内侍从角落里走出:“立刻去颜府,代我向老爷子问好,请老爷子保重身体,我过几日去看他。说完了你再去颜白的屋内,把床底下的罐子搬到宫里来!” 看着剪刀内侍躬身要离开,颜白赶紧补充道:“床底下好多罐子,有几个装的是老爷子喝的蜂蜜,还有我嫂子炼的肉油,还有几罐子鸡蛋,床下还有一窝小猫刚生的崽,你是生人,我家猫不认识你进去后别乱摸。 免得母猫以为你来偷它的娃,它跳出来挠你的脸,你找伽罗,让她给你拿,我家猫认得她,不挠她……” 剪刀内侍拱拱手,快速退去,看样子是个不信邪的! 李二看着啰嗦个没完的颜白没好气道:“肉油为什么搁床底下?蜂蜜为什么也搁在床底下?就连一窝猫崽子也搁床底下?” 颜白觉得李二问的问题好奇怪,为什么搁在床底下,这是嫂嫂放的,要问问她去啊,可是陛下的问题不能不回答。 闻言颜白回道:“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陛下,因为这个问题也只有我嫂嫂知道,要不陛下把我大兄找来,他说不定知道。” 李二气得胡子都在打颤,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你这啰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等于没说。 一个多时辰之后剪刀内侍来了,怀里抱着两个罐子,进入大殿,轻轻的把罐子放到众人身前,颜白眼尖,就在剪刀伸手搁罐子的那一刻就看到他手背上几道血痕。 颜白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一把抓住剪刀内侍的手:“啧啧,看看,吃亏了吧,就说有猫有猫你咋不听呢?就算你是个高手,猫它要挠你也躲不开,都说了找伽罗找伽罗,你偏偏当作耳旁风…我…” 李二被颜白吵得头疼,照着颜白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那几个兄长三棍子都打不出屁来,你的话咋这多,快说说怎么用?” 颜白揉着脑袋:“可以喝!” 孙神仙诧异道:“内服?” 颜白赶紧道:“可以喝,可以抹,我这就提纯了一次,不知道效果咋样!” 孙道长此时已经打开了坛子,一股酒气一下子就冲了出来,李二嗅了嗅,咂舌道:“这是酒?不对,这酒的味道怎么如此之烈?” 就在这个空隙,孙神仙已经抱起罐子喝了一口,只见他含而不咽,在嘴里咕噜片刻后吞下,一股酒气上涌,老神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酒嗝:“陛下,真的是酒,活血,暖胃,去内寒,陛下偶尔可少饮,对身子有益!” 说罢,孙神仙又饮了一口,突然捏碎茶盏,手握碎片在胳膊上用力一划,看着鲜血渗出,他立刻挥袖擦拭血迹,然后朝着伤口猛喷了一口酒,强烈的刺痛让孙神仙面皮一抖,只见神仙闭目喃喃道: “属阳,其性烈如火,疮疡污秽,属阴寒,常言道,阳克阴人不毁,阴克阳人不存!”孙神仙缓缓睁开眼,认真地瞅着颜白道:“此物大善,颜白你当真愿把此物交出来普惠天下?” 颜白见有用,激动道:“小子的荣幸!” 孙神仙突然朝着李二匍匐下跪:“老道为陛下贺,若用处得当,自此我大唐百姓,自此我大唐百万边儿郎多了一道护身符!” 李二赶紧把孙神仙扶起:“神医当真?” 孙神仙点点头:“此物虽然还不够至阳至刚,但在老道看来已经算是极好,如果用当得时,可让患者存活下来的机会大大增加!” 李二兴奋的额头都在冒汗,他看着颜白道:“颜白,可有秘方?速速写来?” 颜白尴尬地摇了摇头:“陛下,秘方写不来,但是我给二位演示一次,想必就明白了!” “那好,你速来演示,缺什么直接吩咐就是!” 颜白看着剪刀内侍道:“陛下,估计还得麻烦剪刀内侍走一趟,那东西在我家大肥床底下,两口锅,一个甑,还有一个漏斗都在大肥床底下……” 剪刀内侍抱拳而出:“陛下,奴再跑一趟就是!”说罢扭头朝着颜白问道:“颜县男,这次床下没有小猫崽吧!” 颜白点了点头:“没有,但是那屋子的猫少说有十几只……” 剪刀内侍闻言头皮微微发麻! 临走时,孙神仙竟然对陛下说道:“陛下,颜家屡世清贵,颜家兄弟居高位,却又居陋室,我更是听闻陛下赏赐的府邸颜家人都空之不住。” 说罢他用手指了指颜白:“此子性子虽顽劣,但却有赤子之心,还请陛下多多爱护多多敲打,切莫让他毁与朝堂,也切莫让他这颗心变得只知钩心斗角而失去了热诚!” 第22章 刺头 李二没有给颜白任何赏赐,或许是因为太高兴忘记了。 或许是在想给什么好,颜白觉得不给最好,到时候真要犯点什么事直接抵消就行。 剪刀内侍自钉马掌之后,又多了一项叫做蒸馏提纯的技能,再加上他是李二的贴身跟班,不知道他忙碌起来会不会仰天怒吼:人活着为什么会这么累。 昨日东市改造分工已经完成,今日正式动工,可动工没多久萧文石就皱着眉头急匆匆地走到了县衙。 “有商户说他们掌柜说了,东市改造可以,但是不能耽误他们做生意,不能把东市围起来不让人进来。” 听萧文石这么一说,颜白站起身,看着远处东市所处的位置,又看了看一脸着急的萧文石,好奇道:“你难道没说清楚利害吗?不是说耽误的这些日子以今后的税收来做抵扣?” “说了,人家说他们掌柜是这么通知的,家里人多,人吃马嚼的周转不开需要正常开业,如果把东市围起来不让人做生意就是要命,家里人要饿着啦!” “问了哪个府上的么?最多半月,就算不做生意也用不着要出人命,也用不着一家人都挨饿吧!” 颜白站起身:“这明显是个借口,看来是有人不爽啊!因为这几日的耽搁,咱们都减少了半年的税收,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是赚的吗?” “问了,李市令亲自去问的,他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气得鱼竿都撇了!” “那是谁?”颜白好奇道:“能让李晦气的把鱼竿都不要了!” 萧文石吞了吞口水:“安义郡王李孝常。” “李孝常?” “嗯,前隋大将李元通的儿子,陛下的族叔辈,县男您经常入宫,昨日卫王也在,这个事要不要借卫王的口去说项一下?” “说项一下?” 颜白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万年县县令管自己县内之事还要找人说项?人家摆明了就是挑刺,这时候你找谁说都没用,就算最后闹到陛下那儿也是个和稀泥。 萧主薄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官的秘密。 咱们是在为朝廷做事,朝廷最后看的是结果,至于过程怎么样没有人在乎,但只要结果是好的,是符合陛下和众多商户百姓的利益,咱们做的就是对的,明年这时候你如果想成为真的主簿。 那就做好遇到事不要想着去找人说项,而是认认真真地把结果呈现。” 萧文石琢磨了下,觉得很有道理,试探道:“强项令?” 颜白摇摇头:“可不是所有的铺子都是商贾,其实这东市地段好的商铺背后都有人,毕竟都知道在这里开铺子最赚钱。今日我们如果镇不住这一个,就会有更多的跳出来,到时候才更难办! 我猜啊,他们根本就不是要开门做生意,而是希望能从衙门这里撕开更大的口子!” 萧文石恍然大悟:“县令的意思是他们不满足六个月的税收减免?” 颜白深吸一口气:“八九不离十了!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这时候不咬一口,等环境好了,人多了,生意好了,一切尘埃落定就是咱们说的算了,他们再想咬住咱们就咬不动了!” “那县令的意思是?” 颜白冷冷一笑:“背后人不出来,咱们就装傻,我的意思是打,打给所有人看!” “咱们打不好吧!”萧文石有些犹豫。 颜白恨铁不成钢道:“咱们衙门只收税不打人!东市归市令管!” 萧文石彻底地迷糊了:“那谁打啊!” “咱们帮李晦打!陛下是他族叔,打来打去都是一家人,就算打出了事也是宗法处置,关咱们何事啊!” 萧文石深深的看了颜白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都是人,这脑子咋不一样呢?这胆子咋也不一样呢? 帮李市令打,这借口新鲜! 不良人很快就聚集起来了,一听要打架,埋葬在这壮小伙子血脉的基因开始苏醒了,光明正大的打架,在县令的带领下,这么刺激的事情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很快众人就找好了棒子,看着颜白上马,这些人跟在身后,乌泱泱地就朝着东市走去。 李晦正在东市门口气得骂娘,一句句贼你妈,湿你北,喷涌而出,一个好好的知书达理有涵养的读书人,不知道被谁气成了这样,颜白坐在马上,吆喝道:“君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李晦咬咬牙:“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敢不敢打!” 李晦瞪了颜白一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打了我回家老爷子会锤死我!” 颜白哈哈一笑:“不敢打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五品市令,要不要打个赌,你今日要是打了,你家老爷子说不定会偷偷地告诉你打得好!” “不信!” “不信的话那就试试咯,反正都这个地步了,光在那里骂人有个屁用,再说了打几个仆役帮闲用得着束手束脚的?” 李晦咬咬牙:“有没有不打人的法子,你聪明,再想个法子,我阿耶整天都喝酒度日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有,但是比较毒!” “什么法子!” “附耳过来!” 片刻之后李晦点点头:“这个好,真是又毒又好!” 安义王应该很有钱,七八个铺子连成一片,做的全是高档生意,金银首饰,珠宝玛瑙羊脂玉。 铺子大,帮闲也多,看样子个个都是练家子,五大三粗,看着李晦领着一帮子人来,他们齐刷刷地聚在一起。 李晦见他们不拿家伙事儿,心里就有了大概,挥挥手,众武侯丢下木棒,都赤手空拳。 对面一个掌柜走出,刚准备自报家门,就被李晦打断,李晦颇为凶狠道:“这是老子上任第二天,识相的就乖乖等开业,不识相的老子就要用手段,今日你们退一步咱们什么都好说。 如果今天咱们动手了,那就撕破了脸,别怪老子以后给你穿小鞋,别怪老子想着法折腾你,也别想着身后有人就能相安无事。 老子家是河间郡王,小爷在家里说话还是好使的,诸位,现在回去找你们主子还来得及!” 李晦说完,那个掌柜就走了出来,很有礼貌的拱拱手:“李市令,可知晓这是谁的产业?” 李晦笑道:“知道,安义郡王!” 掌柜又说道:“家家有口难念的经,我们各退一步,不求别的,不封闭坊市,给我们留个小门就好!” “如果不留呢?” 掌柜又说道:“我家主人说了,给两万钱的损失费不算多吧!”说罢竟然用手指着颜白:“颜县尉出就行!” 颜县尉? 现在所有人都很自觉地把颜白称作颜县令,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说是县尉,这话就很值得人深思,一个小小的掌柜肯定不敢,那他这么说指定是被人授意的,这毫不掩饰地轻视很值得人推敲了。 颜白一头雾水,自己好像没惹过安义王啊! 第23章 手段 黄山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他一直觉得他能活命全靠那会儿颜白在泾阳大营的悉心照顾。 擦身子,洗伤口,做肉汤。 所以,当那掌柜伸手指着颜白的时候,黄山就冲了过去,二话不说照脸就是一拳:“贼你达,哈怂,屎额给你暂出来!” 掌柜不可置信地捂着脸,舌头在麻木的嘴巴里转了几圈,松开手,张嘴吐出四五个带血的牙齿,他不可置信地又用手摸了牙齿,才发觉这是真的。 “黄山,你敢打我?” 颜白走到掌柜身前,摸了一把掌柜的脸,摸了一把鲜血,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开始往黄山脸上涂抹,黄山眼睛猛地一亮,照着自己的鼻子就去一拳,学着掌柜那不可置信的模样,突然就躺在了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金玉轩的掌柜打人了!” 黄山的嗓门又大,叫声又可怜,滚着滚着就滚到了路中间,引得不少商户的掌柜都出来看热闹。 金玉轩的掌柜尽管很可惜自己的牙齿,但看着在地上哀嚎打滚的黄山一时间呆若木鸡,他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竟然瞪大了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被打得好像是我吧! 郑阿四带着两个好兄弟已经悄悄地绕到了这一排铺子的后面,点燃屋后的那一垛牲口吃用的草料,几个兄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离开了,走到一个僻静巷子,几人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一个个巡街的不良人。 “大帅,没事吧!” “你说啥没事?” 汉子见郑阿四面色不善,咽了咽口水:“我说今天晚上咱们休息没事吧!” 郑阿四从怀里掏出一吊子钱直接挂到他脖子上:“赖宝,这是县令给的,用这钱去抓点药,别让你那娃娃再咳嗽了,听得人心疼! 来来,石头这是你的……也是一吊子,去打些酒,好好地喝几口。” “对了!”郑阿四突然停住脚步:“颜县令托我问你俩一句话,他说了准备在仙游给你俩弄块地,不瞒着你俩,我也有,说实在不是啥好地,就在半山腰上,需要自己下功夫去开垦土地。 开春后就走,这不良人咱们就不当了,咱们跟着县令去仙游,提前说好,房子没有啊,房子需要自己盖,所以这一吊子也省着点花,到时候盖房子还需要钱呢,县令问你俩要不要一起?” “郑大兄,你可莫哐我!” 郑阿四冷哼一声:“哐你我没卵子!” 赖宝闻言兴奋地狠狠给自己捶了几拳:“去去,咋不去呢,再破的地我都要,老天爷那可是地啊,那可是地啊,这一辈子做梦都想有块地!” 石头也喜不自胜,他轻声道:“郑大兄,这好事咋落到咱头上了,讲讲,快讲讲……” 郑阿四得意的摸了摸下巴:“前日县令找到了我,说到这事儿了,让我挑几个靠谱的,等去了仙游能多几个帮忙做事的。 我一想,县令也没去过仙游,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找几个相熟的伙计跑腿不是?总得有人服侍不是? 我一琢磨觉得你两小子挺好,挺顺眼,就把你两个给推了过去,县令一听觉得很好,就说把这事交给我了,今天才有了这么一嘴子,咋样,这大兄没白喊吧!” “哎呀!今日要不是在大街上,我怎么都得给大兄你磕几个头!” 两人喜不自胜,心都飞了,围着郑阿四说着好话,把郑阿四捧得醉醺醺的,石头脑子活,突然问道:“大兄,你是不是也去?” 郑阿四脸上的矜持再也忍不住,谦虚着笑道:“应该会去衙门当个小吏!”说着突然板起了脸:“对了,你两个可别乱说啊,这个八字还没一撇呢,要谦虚,要矜持,可别跟他们瞎言传……” 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连连作揖拱手:“省的,小的省的!” 郑阿四越想越开心,忽又悄声道:“过几日就是休沐,反正离得又不远,要不咱们雇个车去瞅瞅?提前认个路子?” “去去,得去,我恨不得立刻就去!” “就是,额心现在木乱成马咧!我有地了,我这贱命竟然有地了....”说着说着竟然哇哇哭了起来。 郑阿四心有戚戚拍了拍石头肩膀:“去了仙游就好好干,到时候求县令给你改个籍,咱们这一辈子就是贱民了,总不能让子孙也是个贱民。” ----------- “走水了,走水了,快……快……走水了……” 一声大吼刺破云霄。 东市的伙计乱成一片,开始找齐齐找水桶准备救火,大伙的铺子都连在一起,这要是不赶快救火,要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烧毁一片。 “好啊,你这金玉轩掌柜好狠的心,为了讹人两万个钱竟然要烧铺子,竟然不愿让县衙改建东市,你安的什么心!” 李晦的一声吼,就像是拨云见日,所有人都鄙视地看着他,掌柜的刚想解释,脸上就挨了一重击。 这次不是拳头,而是棒子,打人的是一个不认识不良人,这位狠人应该是个练家子,这次出手极狠,直接就把掌柜的牙巴骨打碎,腮帮子那块连接骨也打得稀烂。 看着他下巴都耷拉下去,所有看到的人心里不由打个寒颤,就算医好了,这一辈子喝稀饭都会漏。 就在众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李晦又是一声大喝:“把这些放火的匪徒给我绑了,然后全部送到县衙大牢!” 不良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拥而上,那些伙计仗着自己主人家势力大开始还手,一时间不良人竟然奈何不得这帮伙计,就在这时候,看着烟雾闻讯而来的郑阿四恰巧赶来,三个兄弟对视一眼。 怒吼着加入战团。 身后拿着水桶的不良人见状怒吼着就冲了过去。 这些伙计打死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不良人,一时间拳如雨下,一群伙计直接打倒在地,麻绳一绑,连打带骂地就押往了县衙大牢。 火势越来越大,短短一瞬间就吞没了安义王的这一排铺子,救火的人越来越多,武侯也涌了进来,人多力量大,火势一下子就被控制了。 说来也奇怪,这火刚好就把安义王的七间铺子给烧了,其余的最多就是熏黑了些。 东市的劳工见火灭了,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工作岗位,他们心疼地看着脸色铁青眼睛通红的颜县令,怒骂这些铺子的掌柜不是个东西,都给你减税了,你咋还不知足了,咋还用烧铺子来威胁人呢? 还好今日人多,要不就出了大事了! 李晦坐在台阶上,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刚才做的事情是他这一辈都没做过的事情,有些害怕,更多的还是兴奋,他现在脑子很乱。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放火!”李晦有些后悔,他觉得这个主意太疯狂了,他后悔当初鬼迷心窍地答应颜白。 颜白笑着看着李晦:“是你放的吗?是我放的吗?我可是和你在一起,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有区别吗?” “有啊,安义王会重新收获七间更好的铺子。”颜白拍了拍李晦的肩膀:“他一定会很开心!” “那他们的税一定是东市最高的对吧!” “当然!”颜白扬起头:“破房子变成了新的,当然要多缴税弥补衙门的损失,这是必然。” “衙门的那些人怎么办?” “承认放火,好在也没有人员伤亡,烧的又是自己家的铺子,打一顿板子就没多大事儿了!” 李晦指着颜白:“我总算明白我大兄为什么管你叫贱人了!你的心思,你的手段,天生就该是当官的,天啊,都这我家老爷子还说你家是书香门第,让我好好念书,好好的跟你学……” 颜白拨开李晦的手:“你这话说得真难听,你也看到了,一个管家指着我鼻子问我要钱,老天爷,他算个啥? 一介商贾指着县令说要两万个大钱?他哪里来的胆子,我跟你说,要不是我心地善良,我当场锤死他都不会有啥事。” “你心地善良?” “当然,我心不好吗?我连钓鱼都不敢钓,我怕鱼会疼!哪像你,心如磐石!” 李晦:…… 第24章 很多很多炉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孝常当然要去找李孝恭的晦气,这口气不找回来以后哪有商贾敢跟着他混。 这是他的场子,怎么都得找回来。 无理也得说出三分理来! 天色已经晚了,李孝常首先要找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侄儿。 为什么不先去找颜家,李孝常有自己的思量,他的祖父是李景,颜家老爷子的年岁比他祖父的年纪还大,而且开皇年还同朝为官过。 他去了,按照辈分那就是孙子辈,就是跟颜白一个辈分,去了见到颜家老爷子就只能行晚辈的礼。 找事儿他是不敢的,他今晚敢去颜家找晦气,明早这满城的御史都敢堵在他门口骂。 不论官职大小,这关孝道,李孝常不敢去。 思来想去也就只敢去找河间郡王李孝恭,希望在他身上获得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孝恭似乎早就预料到李孝常要来一样,在院子里已经备好了酒菜,毕竟人家李孝常是长辈。 李孝常进来刚坐定,说了没几句话李孝恭就开喷,虽然同为宗室,都是老李家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曾祖父-李虎,但李孝恭根本就看不上李孝常。 他是长辈也不怕。 因为,到了李孝常这一辈都已经出了李家五服之外,但李孝恭就不一样,李孝恭的爷爷李蔚是李虎的第七个儿子,李二的爷爷李昺是李虎的第三个儿子。 论关系,李孝常直接就没有他啥事。 一个是李渊的族弟,一个是李渊的堂侄儿,这关系远近一目了然。 李孝常哪里料到自己这个侄儿敢和他对喷,一时间被喷得面无血色,挥着袖子气鼓鼓地离开,他根本没法对阵,论战功比不过人家,论关系比不过人家,最后论嘴皮子也说不过人家。 李孝常走后,李孝恭轻轻拍了拍李晦的肩膀,就这一个简单的亲昵动作,吓得李晦双腿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 “晦儿做的好,这才是当官该用的手段,如果当个官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束手束脚那还当个屁的官啊,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本来以为你不成的,就你这个面瓜性子去了还不被人吃得死死的。 不承想倒是有脑子,学会了贼喊捉贼,理在我们这儿,义也在我们在这儿,什么都在我们这儿,那就是至理,就算放到陛下那儿,陛下都得说声好! 晦儿啊,做的好,做好的,阿耶今日心里是真的开心!” 李晦觉得自己三观在快速的崩塌,自己的阿耶说的话跟颜白差不多,自己当时可是怒骂颜白是个贱人的,难不成自己的阿耶…… 李晦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赶紧把这个不好的念头摇晃走:“阿耶,这其实是颜白的主意,孩儿咋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背锅呢!” 李孝恭笑了笑:“可是这事到最后你获得的是最多的,以这小子的手段,东市一改,届时整个长安富商都会来,到时他们都必须看你的脸色,因为你敢砸义安郡王的场子,你树立了你的威信。 不要总把事情想得过于十全十美,知道颜白为什么稳坐万年县令吗,因为他的手段够硬,心够狠,他敢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台面上,如果有人想跟他碰碰,那就得思量一下他自己敢不敢把自己也摆在台面上!” 李孝恭深吸一口气:“颜家家学还是厉害啊,这道理谁都懂,可是做到的能有几人呢!” 李晦听着阿耶夸赞颜白,不服气道:“他没有阿耶你说的那么好,他就是个偏执狂,在武德殿那会他不止一次的说现在的长安太丑,他要给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李孝恭气急,毫不客气地给李晦两个暴栗:“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我没....” 李晦望着阿耶哼着曲子离开,扭头就看到了大兄在远处窗户上做着怪样子,李晦挥挥手大声道:“大兄,你的屁股已经好了,这几天为什么不下来给阿耶请安啊?” 李崇义挥挥手:“怎么了,我在认真读书呢?是不是这几日看不到我,想我了?” 李晦摸了摸头:“你快些好起来吧,你不好起来,阿耶总是逮着我一个人骂!!” “滚!”李崇义狠狠地关上窗户。 县衙里颜白还在开会。 今日的会议有点长,主要是早间出了那档子事,会议开始前又搞了一个表彰环节,参与打群架的所有武侯每人奖励三百钱买酒喝,‘讹人’的黄山奖励两千钱。 最后那个挥棒子打掉牙,让掌柜不能开口说话的奖了三千钱,因为他的一击彻底让掌柜说不了话,也彻底地把放火这个事坐实了。 这样懂事的应该重奖。 郑阿四没有钱,他一点都不伤心,他站在一旁颇为得意地看着一切,看着众人领钱,他心里那股子劲儿更上头,老子以后是县令的贴心人,你们都是外人,老子在仙游有地了,以后就不是贱籍了! 他觉得他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会议到了最后,衙门就没有几个人了,颜白喝了一口黄山倒的茶,险些喷了出来,都说多少次了,怎么放茶叶还是往死里放,这喝起来跟毒药一样。 “已经完成多少个炉子了?” “回县令,三千余个!” 颜白点了点头:“速度要抓紧了,等到东市开业我们要准备好一万个炉子,记住,炉子分等级,卖给百姓的要便宜,利润为一文钱也要卖,卖给商贾的一定要贵,利润要十倍百倍。 卖给官员勋贵的一定要美,一定要区别身份,价格咱们不开价,白送都行,到时候挨个府去送,关系好的送一两个就行,关系不好的送个几十个,态度一定好,言语一定要客气。 萧文石明日后你就去挑几个干净的小伙子,记住一定要干净,笑起来要好看,要阳光,说话也教一下,一定要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知道了!”萧文石皱起眉头:“县令,官员免费送,还要精美,咱们这么做岂不是亏大了?” 颜白没好气道:“都说了一百遍这里有宫里的份子在里面你咋记不住呢,再说了,咱们是衙门,总谈钱不好,容易有铜臭。 到时候咱们只要悄悄地打出宫内的名头,他们就把钱送来了,这多好的,钱送宫里去,咱们不占铜臭!” 萧文石挠挠头:“哎呦,还真没想到。” “对了,黄山你这边把石炭监督好,一定要到位,一定要到位,到位之后就开始找人,这次找人两个县的都要,人数对半,后面都是小活了找妇人就行。 记住眼睛擦亮啊,没出阁的小娘子不能收,把好关,千万要注意,小娘子不能要,记住啊,这个谁出了篓子,就砍谁的脑袋。” “行!” 颜白见没有什么补充的,站起身:“那行吧,咱们也回去吧!” 待人走完,黄山突然走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县令,明日我想告个假!” “咋了?身子不舒服?” 黄山摇摇头,扭捏道:“我得去吃我阿翁的足月酒!” “阿翁?比你高两辈?满月酒?” “嗯!”黄山轻轻叹了口气:“还有一个阿翁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第25章 李泰的请求 早上还没吃饭李泰就来了,他先是给老爷子行礼,举手双手交叉,掌心朝身体,恭恭敬敬地叉手礼,见完礼之后他又去给几个嫂嫂见礼。 作为晚辈,李泰的礼节没有丝毫让人可以挑剔的地方。 做完了一切,李泰打量了颜白一圈,见颜白好像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满意地点点头:“看样子昨日义安王没来找你!” 颜白抬起头:“咋了?” 李泰蹲到颜白身边,神秘兮兮道:“昨日义安王从河间郡王府邸回去后就直接进了宫中,找了我阿翁哭诉,听说被骂了。 听说回去后就打死了两个服侍的婢女,我以为他昨日来找你了,所以一大早就来看你了!” “是来看热闹的吧!” 李泰挠挠头:“哪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对了,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也没惹过义安王,他家家仆竟然敢指着我问我要两万钱?这是咋回事你知道吗?” 李泰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听口气李泰似乎明白,颜白赶紧追问道:“快,讲讲,我昨晚想了半夜也没想明白!” “安仁坊的那个善林禅寺,听说义安王在里面立有牌位,因为你和茹姐姐的这个事儿,祠部一口气把善林禅寺所有和尚的度牒都收了回去,如今寺门也关了。 如果你平时没得罪他,这次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事儿了!”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这事也不能怨我啊,是那和尚拿个笔瞎写,我也是遭了无妄之灾,都被御史弹劾了,两位老人为了这事奔波,到头来记恨我,能不能讲点理啊,这可真是冤死我了!” “今天还去衙门么?” 颜白好奇道:“不去衙门我去哪里,这休沐才结束,我还是好好的在衙门当差吧,不然总感觉不踏实。 再说我得赚钱啊,我这点卯了这么久没看到一个大子,把我愁死了,你看我家里还有这么猫咪需要养呢” 李泰报以冷笑:“那是你被罚了!对了”李泰换了个口气:“要不咱们进宫,去看看太子?” “看他?他现在是太子,我现在是臣,我去看他御史知道了又得喷我,我可不敢去!” 李泰轻轻叹了口气:“昨日我没找你就是我去见了他,他现在过得很不好,没人的时候他偷偷地跟我说,在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这三个师父眼里解释就是顶嘴,不说话就是耍性子,就是赌气,不面带微笑就是摆脸色。” 颜白闻言沉默了,这三个人听大兄讲过,学问不差,做人不差,但却都是执拗性子。 大兄说这三个在朝堂上,遇到一点事比着上疏直谏,今日不是弹劾这个,明日就是弹劾那个,用词是一个比一个凶狠,言语一句比一句锋利。 他们恨不得所有人都按照他们说的做,总是把他们想的当作理所当然。 武将和他们对喷多半就是因为他们说话太难听。 用颜白的理解就是他们就像强势的父母,希望自己孩子的一切都按照他想的来,稍微忤逆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得骂,那就得说。 颜白摇了摇头:“还是不能去!” 早饭时间到了,伽罗端来了面条,她不知道李泰是谁,所以也给李泰盛了一碗,还很贴心地准备几颗已经发芽的蒜头。 李泰抱着碗就吃,蒜皮都不剥,放到嘴里直接咬,然后熟练地吐出皮儿来。 颜白好奇道:“吃之前不该有人试毒么?” 李泰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太子,再说了,你当谁家的饭我都吃啊,对了,佛门的告示贴了,一手草书写得贼好。 连我都瞅了半天连猜带蒙才看出来写的是什么,那稍微认识点字的估计一头雾水,说实话,原本对他们颇有好感。 说着竟然叹了口气:“如今这告罪书一贴,我彻底地对他们无感了,父皇说没有担当的人,必有鬼蜮心思,连认错都害怕,你说说他们在害怕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那些香火钱!今早来的时候已经把府里面祈福的和尚都送走了,也给王府说了,以后宁愿把钱发给百姓,也不愿拿这钱去祈福了。” 说罢,低着头朝着面条猛攻。 看着李泰呼噜噜地吃着面条,颜白觉得这家伙能长得胖乎乎是有原因的,这没有油泼辣子的面条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着实让人佩服,看他这样子估计还能吃一碗,颜白也觉得自己胃口大开。 挥挥手,伽罗又去准备了! “真的不去看看嘛?”李泰又问道。 “不是不讲情义,而是真的不敢去,那于公,孔公,张公哪个是好惹的啊,我去了肯定喷我,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喷我,我肯定会还嘴的,我这人说起话来没大没小,万一气坏了一两个我又得被弹劾!” “那今日准备干嘛?” 颜白想了想:“我准备去看看裴老爷身子如何! 李泰翻了翻白眼:“这借口清新脱俗!” 颜白站起身:“骗你的,今日衙门有事,我就算要去看也不是现在去看,怎么也要等到散衙之后再去。” “为什么?” “你知道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吗?”颜白自问自答道:“猪!” 李泰皱起眉头:“为什么?” 颜白摊摊手:“我也不知道!” 今日的工作颜白要去找铁匠师傅,要看看打造的那些东西做好了没有,毕竟这些工具才是关键,没有了这些东西,后面的一切都是白日做梦。 王铁匠看到县令来了紧张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拿出颜白要打造的东西,并端来了一盆黄泥巴,颜白看着和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模具唏嘘不已。 李泰也在好奇地打量,看着这个像‘于’字的玩意也心生好奇:“这是啥?” 颜白拿起手里的工具往黄泥里面一按,提起拖到盆子外面,把工具最上两个耳朵往一提,一个圆柱形,寸许高,上面有九个孔洞黄泥出现在两人眼前,颜白见成了,得意道: “这玩意叫做九孔蜂窝煤手工制造机!” 李泰连做了好几个九孔的蜂窝黄泥,摆弄着手里从未见过的玩意不解道:“这名字咋这么怪呢,对了,这个是干嘛用的,不会用来玩黄泥巴吧!” 颜白鄙视的看了李泰一眼:“这个是用来赚大钱的,容我卖个关子,记住我今日的话,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到时候就会由衷的佩服我,到时候说不定你家也有,说不定你还爱的不行呢!” 见颜白在忙碌,李泰很有眼色地挥手离开,虽然他是王,但是是非还是懂的,他很有分寸。 路上,李泰朝着自己的侍卫问道:“为什么豚最爱说为什么?” 侍卫挠挠头:“小的不懂,豚会说话吗?” 李泰笑了笑,自己一个人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第26章 诸事纷纷 颜白的日子越来越忙碌,事情越多越多,整个衙门的人被颜白使唤得团团转,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从未觉得衙门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在诸多的事情的压力下,此刻衙门里的颜白就像一个冰冷的机器,不断地发号施令,不断地检查结果。 一个市场的繁荣不能光是牲口金银玉器生意,它们虽然赚的钱很多,但是面向的人群确是顶端的那一丢丢的人。 百姓谁没事儿来买金银首饰挂着玩? 他们的需求更多的是生活用品,更多的是衣食住行,别看这些小物件赚不了多少钱,但是他们却是整个市场成败的关键。 颜白如今在做的就是招商环节,他需要和衙门众人把东市这块缺的东西填补过来,要把人吸引过来。 “这是椅子吗?这个锤子啊?黄牙?咱们也是泾阳的老人了,这个生意以后就有国公府五成份子,你说你家有人能做,这事交给你了。 你自己看看,你这做的是什么狗屁?图样都给了你,照葫芦画瓢你都画不出来?” 黄牙是宝琳的亲随,面对颜白的喝骂只能在一旁报以傻笑。 他的堂伯更是不堪,从进来后他们头都没有抬起来过,这个县令太吓人了,这骂人的语气像是要吃人一样。 见颜白骂完人,黄牙厚着脸皮道:“大郎你再指点一下,这图样我看的也是这样,我觉得这么做挺好的,你看这花纹都美滴很。 您再多说说,哪里不足,哪里需要改,我回去就训他们,都是土哈哈,啥也不懂,不行就再改,一直改到满意为止!” 颜白深吸一口气,指着椅子道:“花纹是不错,椅面上荷花也很精美,但是椅子这么大,椅背这么短,你不觉得难看么?” 黄牙从怀里掏出图样:“大郎,你画的就是这样啊!” “我上面标注有多高!” 黄牙一拍脑袋:“完蛋了,我不认识字,我堂伯也不认识字,椅子背靠短了是不,我再去给他说修改,修改。” 见黄牙要走,颜白赶紧嘱咐道:“我知道我的图样是画得不好,所以在做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多想一下,脑子活一些,这是一个大生意,第一批做出来的椅子非常重要,只有大家都看的舒服,都觉得好后面才会有人买。 如果大家觉得不好,这个生意就死了,我可是给尉迟伯伯夸下海口的,这可是大生意,你赶紧做,做完了再拿来给我看,快去,快去!” 黄牙走后,程怀默家的三管家程庆有走了进来,黄牙挨骂他听到了,他进来不是挨骂的,而是来报喜的。 颜白指了指一旁的铺垫:“来了多少车?” 程庆有坐好后拱拱手:“今日又来了三十多大车,按照大郎吩咐全部卸在城外的庄子里,招的人已经开始捶打筛选了,小的昨日做出来了几个,黄土和煤石的份例为七斤煤三斤黄土灰。 考虑到第一次要给各府做什么样品,我们今日做了三斤黄土兑七斤煤石,我来的时候还在烧,放在那个什么炉子里。 效果挺好,大伙都说烧水很快,还不用人守着加木柴,这一批样子也在做,看看搁在那儿发裂不!” “价格算出来了没,一个大子可以购买几块咱们不亏本!” 程庆有权衡了一下:“煤石多从银城县而来(神木),露天的很容易获得,一大车加上运输来长安也就半吊子钱。 一个大子买十块咱们就不亏钱但也不赚钱,一个大子买五块咱们就有的赚,量越多,咱们赚得也就越多。” “最后的定价你觉得多少合适?” “三斤土七斤煤石比例,我建议一个大子可以买八个;二斤黄土兑八斤煤我建议一个大子买五个。” 颜白笑问道:“府上不亏?” 程庆有摇摇头:“就是找人挖掘,往长安运输,其余倒是没有啥,这生意如果铺开,国公说这跟躺着捡钱一样。” 颜白点了点头:“那咱们就把质量做好,赚钱是可以,但是不能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程庆有笑道:“这是必然,这里有宫里的份子在,没有人敢在这上面找不愉快,就算是亏点钱程家也愿意。” 看了看天色,颜白伸了伸懒腰:“行,今日就到这儿了,你先回去,我也要去接小七了!” 程庆有闻言躬身退下。 如今整个长安都动起来了,根源全在这一个人身上,大家听说百姓可以去东市卖东西不用收税后,城外的竹林都被人砍完了,做水桶的,做扫地扫把的,做刷锅把子的…… 如今消息已经越传越远,长安周边各县的手工匠人也在准备自己要卖的东西,准备在东市开业那一日卖一卖,看看能不能补贴点家用。 东市动工已经三天了,听说里面的布局已经全部进行过重新的排列,空间大了很多,空出了很多的铺子。 为了把噱头打起来,衙门邀请了不少富商前去观摩,讲解人是萧文石,里面什么样子他们不敢说,但是出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之后,他们天天往衙门跑,开始找人找关系,他们是纯粹的生意人,虽然从东市出来下了封口令。 但是未来是什么样他们心里最清楚,这绝对是一个能赚钱的好地方,而且将来也绝对是整个长安的宝地。 如果今天不想办法拿下一个,后面再想拿下就不可能了,那些官员不会给你个商贾有任何的机会。 他们齐齐来到县衙,希望衙门能给个机会,让他们把自己的铺子落地到东市里。 衙门当然不会搭理这些商人,冷冰冰地说他们这事找错地儿了,要找应该去找市令-李晦! 于是,郡王府热闹起来了,天天有人递帖子,平时门房还能睡个午觉,到如今午觉是睡不了的,动不动就有人在高声喊着求见。 李晦已经给颜白碰过头,时不时地见上一两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些个富商出门后是极为开心的。 李晦也开心,因为东市还没开始营业,他已经收到了不下五万钱的铺子钱,他不得不佩服颜白的脑子活。 有了这些打什么广告,那东市的那些新建好的铺子就好卖了,就是不知道那些达官贵人上不上钩。 颜白离开衙门之后就直接骑马去了裴府,这几日小七和大肥总是在家里突然失踪,不久之后就有裴家人来传话,说小娘子在裴府,请莫担心云云,所以这几日都是颜白散衙之后去接。 衙门的众人见颜白离开,松了口气,今日总算不用开会了! 大门打开,今日送小七出来的是裴茹,她看着颜白在冲着她挥挥手,她有些不习惯,但也会学着颜白的样子举着手臂略微生硬地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看到小七朝着颜白冲了过去,然后被颜白抱上马,裴茹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看着颜白道:“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老爷子最近还念叨你了!” 颜白摇摇头:“休沐的时候我再来,老爷子都说了,没事不能老往你家里跑,得考虑下你的名声!” 裴茹莞尔,忐忑了很久,看着颜白手腕上的金镯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烫,她突然醒悟,这个人将会是陪自己走完一生的人,一想到此,她凭空多出了些勇气:“明日我做些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颜白笑道:“好,那我明日早些来!” 小七也赶紧说道:“我来,我明日也还来!” 第28章 炉子 长安突然下雨了,不是急雨,而是细如牛毛的小雨,这样子就很讨厌了,这雨看样子没有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颜白站在屋檐下看着雨。 大肥和伽罗在喂猫,也就是因为下雨颜白才突然发现自己家竟然有这么多只猫,三五成群,互相依偎,蹲在那儿洗脸,舔毛,打盹。 看到这么多猫,一想到明年开春后颜白都有些发抖,那时候估计这整个坊的人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九尾现在已经不往颜白肩上跳了,因为它发现只要它跳上去颜白就会躺着不动,然后它就掉下来了。 所以它现在爱上了大肥,因为大肥不嫌弃它,会驮着它走。 颜白忧愁地看着雨丝,温度降得厉害,老爷子今日没出门,温度一下来他的腿就是很疼,走不了路。 颜白决定今天就先把自己家的炉子装好,最起码要让老爷子睡个安稳的好觉。 想到此,颜白破天荒地没去衙门点卯,而是撑着伞出了门,先是去找了铁匠,拿到了铁皮管子,这个管子的制造方法也是颜白教的,黄泥巴做模具,然后往里面灌铁水,冷却后就是一个铁皮管子。 铁匠儿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玩泥巴却是一把好手,他觉得磨具那个缝隙太大了,浇铁水的时候用的铁水比较多,这样赚的钱少,所以他就改了一下。 用了三天整出一个新模具,新出来的那个铁皮比以前薄了不少,打磨一下就能用,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薄了,都是生铁,很脆,估摸着最多过两个冬就要换。 颜白说明来意,父子二人连忙就去准备了,他们已经做好了现成了,就等着东市开业后去卖钱。 他们给颜白拿的是铜的,结果被颜白给拒绝了,这铜的是给大户准备的,不然怎么赚钱。 从铁匠这里离开颜白就随便找了个在屋檐下避雨的不良人,给他打了个招呼,颜白到家后没多久三个品相很好的煤炉就送到了颜家。 与后世的铁皮煤炉子不同,颜白眼前这个炉子都是陶土烧制的,内胆外壳能拆卸,还有通风口,本来打算也跟后世一样用铁片做外壳,到头来发现陶土烧制的却更便宜一些,就是不知道质量咋样。 颜白觉得以古人的智慧这个烧制的炉子绝对是靠谱的,老祖宗的智慧毋庸置疑。 东西到了之后颜白和大肥就开始安装,安装就很简单,没有了后世给墙和玻璃打洞的烦恼,把窗户棱子锯掉一块就可以了,搁在墙角之后,伽罗就拿来烧好的木炭。 为什么没有使用煤球,其实这是颜白的小心思在作怪,他觉得木炭会更好一些,主要还是担心老爷子不喜欢煤球燃烧发出的气味,看了看瓦片屋顶,颜白觉得炭气中毒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颜白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窗户留个缝隙! 之后就是几个嫂子家的安装,有了第一次安装的经验,后面的越来越顺,对于晚辈的孝意,家里的几个长辈欣然接受,虽然他们不知道颜白为什么给屋里装炉子,但是他们认可颜白的这份孝心。 当炉子的火渐渐旺盛,屋子少了些潮冷,多了些暖意。 炉子上水壶呼呼响,几个嫂子围坐在一块儿,又把颜白的婚衣拿了出来,外面雨水滴答滴答,屋子里却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温暖如春。 千叮咛万嘱咐地给初一初二初三交代了每隔半个时辰要去老爷子屋里和嫂子屋里去看看,下达了死命令,颜白又冒雨出了家门。 裴茹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水,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雨,又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他今日应该不会来了吧! 她打听了,他知道颜白喜欢吃毕罗,在衙门的每个晌午她都会去东市的门口买肉饼子,坊间传言颜白喜欢那个高鼻梁蓝眼睛有胡人血统卖饼子的小娘子。 听说了为了肉饼子还跟人家弟弟打过架。 打了两次还! 裴茹听说后忍不住好奇心去看了,那小娘子的确很好看,一个大子两个肉饼子,味道的确不错,偶然间看到他弟弟看着她爱慕的眼神,裴茹笑了笑就离开,这是幸福的一家子,也该是一家子。 裴茹的贴身丫鬟红泥蹬蹬地跑了进来:“小娘子,面发好了,现在开始做么?” 裴茹摇摇头:“再等一会儿!” 红泥这傻丫头闻言安慰道:“衙门事多,耽搁了,说不定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呢!” 颜白的确在路上,他也没有想到路上雨会突然下大,一个他,外加一群帮忙送货的不良人被淋成了落汤鸡,好不容易到了裴府的门口。 “今日就别忙活了,都回去换身干爽的衣衫,熬点姜汤……”颜白挨个嘱咐道:“身体是本钱,好好休息下,今日太感谢你们了!” “知道了县令!” “哎呀这算啥,不就淋点雨么?” 颜白的客气让他们受宠若惊,他们争先恐后地回复着,把东西搁在裴府门口,抱拳跟颜白说告别,转身就消失在大雨中。 颜白扣响了裴府大门,门房有些不耐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顺着缝一瞅,一看是颜白,突然就发出一声尖叫:“额滴神啊,姑爷!” 然后他就以一种更大的嗓门吼叫道:“姑爷来了,快去给小娘子说一声!” 整个裴府被这一声尖叫搞得鸡飞狗跳。 红泥也听到了声音,转身蹬蹬地就冲到裴茹的闺房,冲着裴茹报喜道:“姑爷来了!”然后献宝似的说道:“我就说吧,肯定有事耽搁了!” 这时候奶娘也走了进来,颇为着急道:“姑爷浑身湿透了,红泥别杵在这里了,赶紧去熬姜汤!” 看着红泥匆忙的离开,奶娘又说道:“小娘子你看要不要去跟大奶奶说声,看看家里还有大郎少时的衣衫不,赶紧给姑爷换上,这走了一路身子是热乎的,这人一歇下来寒气容易入体,万一得了风寒可是不得了!” 裴茹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突然说道:“去阿耶那里还有一段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老爷子的衣衫,我知道在哪儿!” 颜白坐在客厅欲哭无泪,走时特意换的一身衣衫,自认为很不错,很潇洒,可谁曾想雨下大了,好好的一个人成了落汤鸡,这一会儿裴茹来了,见自己这么窘迫模样那得多丢人! 老天爷啊,你是故意的吧! 第29章 慢慢熟悉 老天爷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他把颜白浇成了落汤鸡,却又让人给颜白送了一身更加得体的衣服,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过程,却让颜白颇受折磨。 更是久久不敢抬头。 家里虽然也有初一初二初三三个宫女,也有伽罗这个贴身侍女,但是相处了这么久颜白从未让这四个人给自己穿过衣服,也没让这四个人服侍自己洗过澡,更没有自认高人一等把她们当作奴仆。 但是今日在裴家,颜白彻彻底底感受到了封建地主的生活。 进入浴桶,屋子就闯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怎么说她们都不离开,一直念叨着说你是姑爷,这是应该的,请不要为难小的云云。 没有办法,颜白只能躲在水里,任由她们了,她们给颜白加水,给颜白搓澡,洗完之后一起给颜白穿衣服,她们很自然,除了那个小点的叫做红泥的有些害羞,年纪大的那个全程很淡然。 从她的眼神,颜白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木头。 裴家老爷子喜欢黑色,年少时候的衣服更是以黑色为主。 当颜白穿上老爷子年少时候的衣衫时,一个翩翩少年郎活生生地就出现在了眼前,老妇眼里绽放出了光彩,她不由得赞叹道:“这衣服好像就是专门为姑爷量身定做的一样,姑爷穿上真好看!” 红泥跟着赞叹道:“姑爷以后就穿黑色的吧,真的很合身。” 颜白什么都没说,只觉得脸烧的厉害。 老妇抱着颜白换下的衣衫离开,只剩下红泥陪着颜白。 老妇出门口就把衣服交给了另一个仆役,她转身一拐就去了裴茹的闺房,进屋之后她快步走到裴茹身边,俯身轻声道: “小娘子,外面的言传莫要入心,今日我给姑爷洗澡时候特意看了,身子干净呢! 也就外面的人爱嚼舌根子,说什么姑爷做事不堪,屋里头三四个通房丫头,这都是瞎说,也不看看姑爷姓啥!” 裴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上,手足无措地在那儿扭着衣角。 老妇笑了笑:“马上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好了,你放心了,我这碍眼的要离开了,我去看看馅儿咋样了,你收拾下你陪陪姑爷吧,完事之后我再来叫你!” 慢慢熟悉之后相处就没有那么地生硬,裴茹和颜白相处也变得自然起来。 裴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这两个向自己行礼的小人,看着小孙女脸上淡淡的红润,已经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次东市的改造就是小子的一点小心思,衙门里面历年的税收我全部都看了,百姓大约占六成,商人占四成,想必朝廷的税收也是如此。 所以我就想着借这个机会给所有的人做一个示范,就以长安城为例子,看看能不能让朝廷多一些钱。” 老爷子点了点头:“商贾不是没有钱,而是这个钱都被豪门拿走,就算你在长安城把他们的税收提高了,但是豪门该拿的还是一点都不少。” 颜白笑了笑:“因为朝廷不重视,所以他们的命脉掌握在豪门手里,他们无论多有钱,豪门的一句话就能定他们的生死。 可如果朝廷变成了他们的后台,这豪门就没有这么个权利了,权力掌握在朝廷的手里了。 这次我让他们尝到甜头,我给他们解决问题,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会相信我,相信衙门,等到他们觉得只要交足税就能掌握自己的命的时候,我相信他们自己就会有一个明确的选择了!” 裴茹不可置信道:“所以那时候你就在布局?然后把长孙家,李家,还有陛下都拉了进来?” 颜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哪有,那时候就是想证明我当官不贪钱也能超级有钱,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我也是后来看了户籍还有税本我才知道这个事,所以就想着试一下,其实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远!” “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商人重财轻义,也不是说所有商人都是小人!”老爷子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子也说过,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我走的路是乱世,所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颜白拱拱手:“我家老爷子跟我说心是直的做的事就错不了,长安这一亩三分地最大的还是陛下,有事我就去找陛下!” 老爷子闻言嘿嘿一笑:“你啊,真是个滑头!” 颜白突然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笑了笑:“今日来是给您老人家带了礼物的,您稍候,一会儿这屋子就会暖和起来!” 颜白很快地就忙碌起来,老爷子看着颜白忙前忙后,爬高爬低,裴茹也跟在他后面,扶梯子,递钉子,老爷子看着两个人搭配得如此娴熟,饶是他不喜欢吵吵闹闹,但这一刻的热闹老爷子还是希望停留得久一点。 他贪婪的看着两个小人,他突然觉得一切好像就该是这样,而这一刻他似乎见过,可是却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炉子的炭火升起来了,颜白当然又得啰嗦一次炭毒这个注意点,不过老爷子好像都知道,他笑道:“烤了这么多年的炭火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活了?放心吧,不到死的时候怎么都死不了的!” 颜白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想了想却又觉得没道理。 屋子渐渐暖和起来,红泥对那管子很好奇,总想忍不住地去摸一下,都被裴茹说了好几次,她还有些忍不住想去碰一下。 老爷子很享受这氛围,正好屋子里有炉子,他就让裴茹把毕罗搁在这个屋子里蒸,说蒸好了他想尝一尝,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是头一次吃到孙儿做的毕罗。 老爷子毕竟年岁大了,屋子一暖和起来,他就有些犯困,眯着眼躺在那儿养神。 没了老爷子的插科打诨,颜白和裴茹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见裴茹又开始揉衣角,颜白决定还是要聊一聊的,不然这个状态等到结婚,夫妻两个人还相敬如宾那真是一件超级惨事。 没有亲密,没有情感的交流,没有吵吵闹闹,回到家都是那种浑身不自在的尴尬,想想都觉得要命。 “小茹,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听到颜白叫自己小名,裴茹心里一暖,可人也变得更紧张了,点了点:“好啊!” “有些很简单,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可以吧!” 裴茹点了点头,她心里明白,颜白玩的游戏一定是快问快答,尉迟宝儿姐最爱的游戏,因为她每次都能用这个方式去捉弄人,一想到此,她屏住心神,竖起耳朵…… 颜白:“红色!” 裴茹:“红色!” “绿色!” “绿色!” “紫色!” “紫色!” ...... 颜白:“小草是什么颜色!” 裴茹毫不犹豫道:“绿色!”她微微有些得意! 颜白笑着赞叹道:“哇,书香门第,果然冰雪聪明,厉害厉害!” 裴茹歪着脑袋想了想,没觉得不对,可为什么颜白却笑得那么怪呢,她轻蹙眉头:“你笑什么,草就是绿色的啊!” 颜白拍拍手:“再来一遍啊!” ……… “草是什么颜色?” “绿色!” “哈哈哈哈哈……”颜白忍不住大笑。 裴老爷子莞尔,实在忍不住也笑出了声,裴茹更觉得迷茫,她觉得这个游戏不是这样的,自己好像掉进了圈套里。 “阿翁,我说得不对吗?” 裴老爷子摇摇头:“不对,你好好想想小白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裴茹喃喃道:“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裴茹突然醒悟,捂着嘴忍不住笑得浑身发颤,这怪人,这个怪人…… 红泥歪着头喃喃道:“草就是绿色的啊,难道不是的吗?” 第30章 爆火的生意 罐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每日回到家倒头就睡,睡前还不忘了把一日赚的十枚铜板放到娘的手里,用坊长的一句话来说这娃出息咧! 因为这几日长安温度突降,颜白就挨个府去装炉子,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人情这个东西最是难还,你给裴家装了,别的就不管了? 做人不能这么做,平日都是伯伯长伯伯短的,朝堂上这些伯伯可是对颜白颇有照顾。 这个时候更不能厚此薄彼,一咬牙索性关系好的都装上。 别看这些叔伯们平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豪气得不行,可这温度一降,这些铁打的汉子就扛不住了,当时打仗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一身病痛,这温度一降下来就全出来了,骨头缝疼,迈不开腿,全是哎呦叹气的。 所以,短短一日颜白就去了程家、尉迟家、李绩家、李晦家史仁基家、温家,凡是关系好的颜白都带着人去给装了炉子,这一天下来差点累虚脱了。 孝顺的颜白也收到了这些家族的回礼,全部都是送书,各种孤本手抄本都有。 最懂颜白的还是李崇义,他家老爷子让他去书房给颜白挑礼物,结果他去了库房,金银珠宝给颜白搞了不少,他这礼物给颜白乐的咧嘴直笑。 可李崇义回到家就挨打了,打得那叫一个惨。 李郡王拿着竹竿追着李崇义敲:“你给老祖宗送金银珠宝?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额咋要哈你个万货,老子一身清名,全被你这个败家子给糟蹋了……” 李崇义被打得极惨,一边逃,一边求饶道:“阿耶,小白喜欢,小白喜欢…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 尉迟伯伯和苏婶婶坐在炉子边听着雨,尉迟揉着腿长长吐了一口气:“还是炉子好啊,这管子伸到外面,没火毒,屋子还暖和。 我这腿总算舒服了……这多好的一个孩子啊,真孝顺,哎呀想想都觉得后悔,你说咱要是再有一个小女儿该多……” 苏婶婶举着秀针,熟练地伸到头皮上抹了抹,毫不客气道:“你这老不羞的,早干嘛去了,现在在这里胡说八道!” 想了想苏婶婶又换了一个口气:“不对,嫌人老珠黄了吧,可惜啊,我给你说个法子,把我休了再续一个,十五年后小白三十,这刚好,还来得及急!” 尉迟冷哼一声,讪讪地别开脑袋,闭眼假寐。 就因为给这些人家装了炉子,炉子这个东西在官宦间就火了起来。 不少官宦打听清楚了,这特制的炉子好像只有衙门才有,市面上虽然能打听到,但是根本就买不全,铁皮管子可以搞到,但是那炉子却搞不到。 炉子都在一个窑里面,没有颜白的信儿谁来了都不行,守门的不良人賊硬气,刀子都架到脖子上了人家眼皮子眨都不带眨的,这些闻声而来的管家气不过,挥挥手身后的仆役扑上来就给这些不良人一顿打。 他们打人是纯属觉得这贱民太嚣张了,但是窑里面的炉子却没有一个敢动的,都知道颜色县令是个小心眼,这要不告而取,说不定半夜自己家府邸就会多几个粪坑。 挨打的不良人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打得有些轻了,王侍郎管家蹲在他面前,倨傲道:“你这贱种是真的不怕死对吧!” 不良人龇牙一笑,吐出一口血沫子,反而反问道:“这位贵人,您可知这里面是谁的生意?” “哦?说来听听,我还真想知道!” 不良人嚣张地看了看天,王府管家脸色变得跟吃了屎一样,站起身甩下几吊子钱:“我要是知道你哐我,今晚你就住在城外的乱坟岗吧!” 不良人闻言哈哈一笑:“我现在就是一只狗,打狗也得看主人,没个硬气的主子我能这么硬气?这点钱不够!” 王府管家气急:“贼你妈,衙门没有人了吗,找了你们这几个憨货看在这儿!” 炉子生意大火,颜白可没有心情去当个安装工,挑了两帮人作为施工队,稍加培训后就上岗,罐子恰好就是其中一个,他能被选上全靠萧文石,因为萧文石对这个在修水渠期间主动加班的小伙子记忆深刻。 两支施工队在长安贵人府邸出没,密雨,各府的管家也陆陆续续地给衙门送来了钱,董其昌坐在案前,认真地记着账本,一个炉子就收二千钱,多了不收,县令说了这是赚钱的生意,不是得罪人的生意。 不少管家出了衙门后就朝着衙门拱拱手,本以为要大出血会被颜白宰一刀,结果看来颜白县令还是懂做人的,二千个钱虽然贵了点,但是一想到这里有宫里的份子,那就值这个价格。 当知道衙门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时候,炉子的生意一下子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一个府邸那么多人,就一个炉子明显是不合理的,家里老辈有了,小辈是不是也要装一个?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炉子的好处之后,他们也就再也不愿意住在冷冰冰的房子里。 一千个钱,能让家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变得舒服起来,怎么看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这不光比烤火盆子舒服,还比烤火盆子干净,而且这炭在炉子里烧得更持久,一天下来花不了多少钱。 商人永远是消息最敏锐的一批人。 他们知道这件事的一瞬间就算出来了这是一门好生意,这个东西不该只在长安流行,应该流行到更多地方,例如扬州,例如洛阳,比如更远的北方,有的商人已经开始仿造了! 当晚间打听消息的伙计回来的时候,当知道这份生意里不光有颜家,还有长孙家,有英国公家,还有陛下的时候,准备仿造的这批人默默地收起了这份心思。 就在他们想着怎么也能吃上一口的时候,长安县衙役还有万年衙役联袂而至,话没说什么,就简单地聊了些生与死的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个时候这群商人才惊恐的发现,这份生意里还有两县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吏。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豪门求财,衙役要命。 衙役走后,管家赶紧去关门,一抬头愕然发现对面屋檐下一群不良人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第31章 李艺?罗艺? 就在颜白春风得意,庆祝自己为人生淘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一张请帖瞬间让颜白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给颜白请帖的人是燕王李艺,宴请的地点是欢聚楼。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废掉刘让就是在这个欢聚楼,李艺把宴请的地点安排在这儿显然是故意的。 安排在这个地方显然是在嘲笑颜白的小丑行为,他似乎在跟颜白说,看呀,还是在这个地方,只不过你现在变成了刘让,而我李艺变成了当时的你。 这是一个拿实力说话的地方,你实力不如我,就要学会低眉顺眼。 颜白点燃了请帖,自己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待水温合适,颜白仰头一饮而尽,走出衙门的大门,颜白对萧文石说道:“萧主薄麻烦去给我家里说一声,就说今日散衙之后我就不回去吃饭了!” 萧文石点了点头:“好的!今晚还把大伙聚在一起开个会么?” 颜白想了想:“你来安排,就不用等我了!” 衙门外一辆华美的马车已经停在那儿,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车夫正恭敬的立在那里,看着颜白走来,车夫轻声道:“颜县男,雨大了,燕王特意让小的来接你,时候不早了,燕王已经等了一会儿,可别让他久等了!” 颜白闻言笑道:“那当然,燕王的酒宴想想都令人期待呢,正巧肚子有些饿了,快快驾车,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品尝美味了,能够和燕王把酒言欢,真是我的荣幸。 你知道吗,这一幕我曾无数次的梦到过!你知道吗,燕王曾一度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车夫吆喝了一声,马车往前,他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颜白一眼:“县男好生的豪气,就算到现在,我家大郎也是许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能让燕王宴请亲自等候,除了陛下和你家老祖宗有这个待遇,你算是第三个有此殊荣之人了,但在我看来傻人有傻福说的是对的!” 车夫说话口气很冲,冷冰冰,硬邦邦的。 颜白嘿嘿一笑:“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个人很会相面,我看了看你的面相,明年你生命中会有一个大坎,要注意……” 车夫摇了摇头:“我也会相面,我看了县令的面相,最近有血光之灾。” “哦!”颜白拖了个长音:“你一个家仆能给我相面?会天打雷劈的!” 车夫冷哼一声,再也不愿说话。 酒楼离衙门就不远,此刻雨下得很大,街道上没有人,所以,颜白觉得自己才坐上马车没多大一会就已经到了。 上了二楼,还是原来靠窗的位置,只不过换了个方向,李艺坐的是自己当初的位置,而他对面却什么都没有。 颜白笑了笑,这也太小气了,垫子都不准备,扯过一个铺垫径直走到李艺对面然后坐下。 “你做得太过了!” 李艺说话力量感很足,虽然鬓角已隐隐有了白发,但是看起来却无伤大雅,反而给这个男人平添了不少的魅力,再加上他冷峻的面容,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威慑力极强,气场很大。 颜白心里虽然忐忑,但闻言还是认真的回道:“燕王的话我不懂!” “铺子,粪坑,还觉得不够嘛?” 颜白抬起头,仰望着李艺,说道:“当初小郡王设计害我的时候您怎么不说有些过了?当初四五个一起下套骗我不过吗?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找燕王谈一谈,却一直没有机会,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么一个机会。 我的要求很简单,那一卷祖书还给我,我亲自去燕王府周围一铲子土一铲子土把坑洞填满如何?” “那是你和犬子的事情,我不插手!”李艺看着颜白,平淡道:“要说你也该找他,那书我没看到。” 颜白闻言点了点头:“府邸长短大小有规制,粪坑之事也是合乎礼法,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逾规之处。 就算告到陛下那儿,错的也不是我! 至于店铺,我朝廷命官,一介家奴竟不把我放在眼底,我没立刻砍了他,就已经让人不齿了,略施惩戒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何错之有?” 李艺笑道:“这么说就是打算一步不让了?” 颜白闻言苦笑道:“你是燕王,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七品的县尉,无论是官职大小,还是论人脉关系,我在你的眼里就是一只小蚂蚁。 我今日来唯一的愿望就是我那祖物,如果能回到家里就是最好的归宿了。无论是钱,还是赔礼,只要不辱没家门,我颜白这张脸可不要,也愿意听从燕王的安排。 当初的小燕王对我的设计我也可以不放在心上,那都算是孩童间的玩闹而已。 可今日一来我发现我是错的,这不是宴请,而是要让我知难而退,就是想用身份上以大欺小,也就是吃定了我。 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因为无论说多少结果还是一样。 认了,燕王出招,我接招,反正都这样了,我也没有好畏惧的,一味地低声下气是换不来尊重的,您说呢燕王!” 李艺盯着颜白的眼睛,淡淡道:“听说日后颜家这一脉会交给你,这样吧,我不为难你,明日宵禁前,填满坑洞,跪在我府前高声致歉,事后祖物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家门口!如何?” 颜白苦笑:“换个别的吧!” “不,我只要这!” 颜白抬起头,盯着李艺突然笑道:“你罗家配吗?一个连姓氏都改了的人让我跪着门口大声道歉? 燕王,人可以高傲,但是您这个高傲法好像比陛下还厉害,想让我颜家脸面扫地,你罗家还真的不配!” 李艺闻言歪着脑袋,恶狠狠道:“小子找死!” 颜白也豁出去了,站起身:“我就站在这儿你可以动手,一个七品,换一个燕王,不亏!” 李艺斜着眼睛看了颜白一眼,森然道:“你家老爷子已经老了,你几个大兄年岁也不小了,除了他们你满族就剩下妇幼,我厉兵秣马这么多年,长安这地方我说话还有些分量,我这么说话你可明白?” “明白!咋能不明白呢?你准备对我的家人下手了!” 颜白不由地眯起了眼,同样毫不客气道:“燕王你搞我可以,搞我的家人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既然你都划出道来了,小子也划个道,我家晚辈多,猫也多,要是摔破个皮,丢个猫什么的,我可就怪燕王身上了啊! 您也是有家人的,你要弄我,那就别怪小子也弄你了!我的手段你想象不到,真不是在胡说八道,我耍起性子来真的不要命!” 李艺站起身,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说着他突然俯下身:“那我等你四日吧,咱们试一下? 我看看你有什么我想不到的手段?” 颜白毫不畏惧道:“好啊!” 第32章 颜白的底气 颜白从未大胆到把全家人的命压到自己身上,也没有大胆到去怀疑李艺敢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既然李艺敢说这样的话,颜白就要做好他们要这么做的准备,一个燕王在长安有些个死士很平常,这满朝的勋贵哪个府邸没有一两个可以依靠的人,颜白从酒楼出来后就直接回到了家。 在家里颜白和老爷子两个人说了很久,再出门的时候颜白手里多了个木牌牌,这个木牌牌就是颜家仅有的贴心人。 说是死士实在是糟蹋人,颜白更愿意把他们称之为家人,不知道受了家里什么恩惠,他们愿意为颜家付出身家性命。 这是颜家的底蕴,虽然不多,但也有。 颜白出门就去了一家道观,听说这家道观炼丹很厉害,宣称能治百病,听说袁天罡道长就在这家道院。 袁道长接见了颜白,他好奇地盯着颜白瞅了好一会,胡须都揪断了七八根,然后才说道:“小子你要伏火硝石还有伏火硫黄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炼丹?” 颜白点了点头:“最近小子研读《太清金液神丹经》心有所获,一时间心痒难耐,可又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听说道长这里有,所以小子不请自来。 小子需求的量大,也不白要,多少钱道长开口就是!” 袁道长更是不解,他好奇道:“你家老爷子最是厌恶丹药之说,你小子年纪轻轻就迷上了这个,说句不好听的,玩玩可以,如果沉迷此道,到时候如果你家老爷子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小道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真的就玩玩,放心吧袁道长,小子还能诓你不成!” “那你要多少?” 颜白想了想:“每样来个几十斤吧!” “几十斤?”袁道长惊得胡须上下乱颤:“你小子当这是土疙瘩啊,就算把整个长安所有的道院都刮一遍也搞不到几十斤,颜县令有啥事你就说,么要拿这借口来吓我,和尚招惹你被打断了腿。 现在人家看到了你都哆嗦,我这道门本来人就少,真要是有哪个弟子不开眼您给我说我去教训,看在裴老爷子的面子您行行好,今日您到底要做啥您就直说,小道胆子小,受不得惊吓!” “几十斤没有,四五斤总有吧!” “你真的就只想玩玩?不是来故意找个借口生事?” 颜白无奈道:“我有那么无聊,我就要四五斤,快些弄,一会回去晚了我家煮的面条就沱了!” 袁道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布包:“整个道院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了,下次要东西不要说那么多,吓死人,还十几斤,把我险些吓死,你小子天生就是一个杀胚,我这小道得远离你,别等到哪天把我剁了,我就太不值了!” 东西到手,颜白也不愿久留,直接问道:“袁道长,这多少钱?” 袁道长愁得要死,无奈道:“这伏火硝石和伏火硫黄都是提炼过的,你炼丹的时候离你家老爷子住的地方远点,这两个东西碰到一起容易冒火,别把老祖宗给惊着了,至于钱算了吧,你的钱不好拿!” 颜白敷衍地点着头,急不可耐地打开两个布袋子,伸手拿出一点又是闻又是搓,袁道长喝了口茶,看着颜白如此模样,试探道:“你对这两个东西很熟悉?” “不熟悉!倒是也见过几次!”颜白敷衍道。 “那个…那个炉子我道门能不能也买一批?”看了看了颜白,袁道长又说道:“价格可不可以稍微便宜一些!” “好,你要多少?” 袁道长想了想:“我准备把所有的厢房都安一个,这样的话那些租借的学子,客商都会感受到我道门的心意,这样吧,我先要一千个,如果以后不够我再跟你说咋样?” “一千个?” “如果一千个县令觉得吃力,七百个其实也行!” “一千个没问题,给你便宜一半,我就要个本钱,一个一吊子,也就是一千钱一个,但是交付时间需要一个月左右,不知道道长觉得这个时间合不合适?” 袁道长眼睛都冒出了精光:“合适,合适!” 颜白抬起头笑了笑:“如果佛门也找到了我你说我卖不卖?他们的寺庙更多,厢房也多,而且还超级有钱,整个长安都没有一个傻子。 看着吧,佛门只要知道我卖给了你们,他们绝对来找我,而且开出的价格还是我不能拒绝的!” 袁道长尴尬地挠了挠头:“都是为了自家香火传承,家大业大,越是得算得精细些,我道家先要的,自然我们先安排。” …… 颜白回到了家就开始忙活,大肥在帮着颜白捣碎木炭,他不知道颜白要做什么,但是只要颜白让他干活他都会觉得很开心呢。 火硝石的提纯很简单,用草木灰搅拌加热就行,而且袁道长给的都是提纯好的,这倒是省了功夫,火硝石头没有问题了,但是袁道长给的硫磺却是不好,都是块状的硫磺矿石。 颜白找来两个碗,将泥块状的硫黄矿石,倒入碗中放在炉子上猛火加热,待到全部融化,伽罗小心地按照吩咐用勺子舀出最上面一层的硫磺溶液,然后倒入另一个碗中等到它们冷却成块。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分配比例。(这个不敢说,说了就完蛋。) 按照比例称好分量后放入石臼进行反复搅拌,研磨,让它们全部变成细末末,最后是将它们拌合到一起。 颜白选择的是鸡蛋清,将三种粉和鸡蛋清倒在竹筒里面使劲摇晃,拌合成湿泥小颗粒状,然后再等候晾干,这些活儿都是伽罗和初一初二初三一起做的,颜白作为监工,她们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但,一看大郎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四人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老祖宗虽然是炼丹发现了它们,但是却没有发现它们最大用处,它们真的可以说是神的力量。 四五天之后,也就是燕王说的时间。 如果燕王仅仅是嘴上说说来吓吓人而已,这些东西颜白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世人面前。 如果燕王真的对颜家人动了手,颜白不介意往燕王府里扔几个,你要弄我就弄你,你不弄我我也不弄你。 反正历史书上说你最后是要反叛的,是要被抄家灭族的,我等着就是了,也不是很着急。 第33章 它要出来了! 因为第一次做,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所谓实践出真理,颜白觉得还需要多次地试验。 颜白偷偷拿走了大嫂用来吓唬猫的竹棍,锯成竹管,第一次实验没敢做太多,颜白就用了一点点,插上时香,小心翼翼地把火药塞了进去,最后用黄泥土封口,眨眼间一个小号的炮仗就做好了! 本想就在院子里试一试,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响声太大把老爷子吓到了就不好了,思来想去颜白还是觉得去城外比较好。 拉着大肥,两个人悄咪咪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了曲江池的最南边。 这里僻静,又不是农忙时节,就算声音大那是上天打了旱雷而已,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找了个歪脖子柳树,颜白把竹管子塞到柳树身上的虫眼里,点燃时香,颜白就拉着大肥躲在了一旁,估摸着时间要到了,颜白赶紧说道:“捂住耳朵!” 大肥很听话地捂住耳朵。 轰的一声响,歪脖子柳树断成了两节,看着升腾的白烟,颜白咧着嘴在那里傻笑,大肥惊恐的看着自己怀里的七八根竹管,又看看拦腰断成两节的柳树,他恨不得立马就扔出去。 颜白又去了一条小河沟,往里面放了一个,轰的一声响后水花溅起一丈多高。 大肥见水面上飘起了翻肚子的小白鱼,扯了一根柳条就下去捞,颜白觉得有趣也想下水,大肥又惊恐地跑了上来,抱过来一块石头,拍了拍,说道:“你怕水,坐这里等我就行,我去!”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只要大肥看到颜白站在水边,他都会立刻堵在颜白身前,然后伸出大手,紧紧握着颜白。 把所有的‘炮仗’点完,颜白和大肥这才慢悠悠地朝着家里走去,大肥很开心,他拎着好多的鱼,四五根尺长的柳条上都穿得满满当当。 还没走到家,闻到味儿的猫咪都迎了过来,围着大肥喵喵地直叫唤。 裴宣机也到了颜家,他见了颜白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把三个人交到颜白手里,然后才说道: “家里只有家将十三人,这三人本该就是嫁妆的一部分,本想着等你们完婚再一同过来,如今燕王已经放出话来了,说你颜白侮辱了他家门楣,想了想就提前送了过来。 你和燕王的事情,我问过老爷子了,老爷子说同是勋贵,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是不会管的,但是裴家愿意和颜家一体。 虽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依照你的脾气我估摸着也就是你想要回祖物,孩子记住,千万别动用衙门的人,你要是动了,我们谁也帮不了你! 要么两家派出家将部曲决斗分出个胜负,要么有一方低头认输,孩子你要记住,只能依靠家族力量,不能动用朝廷力量,只要谁动了,规矩就坏了,陛下这个家长就会亲自出手树立规矩。” 说完,裴宣机就走了,他不想让李家人误会。 进了屋,颜白才发现李泰正在烤火,自己烧茶自己喝,身边一个抱刀的侍卫总是斜着眼睛看人。 “我还以为你跑了?不成想你又回来了,你的事燕王已经提前给父皇说了,父皇让我给你说句话,听好啊,父皇说:小子,道个歉吧,虽然有些丢人,但是总比丢命强!” 听到这句话颜白就觉得无语,这罗艺肯定没说实话,让我去他家门口跪着道歉这是道个歉能解决的事情吗。 想了很久,颜白才说到:“道歉是不可能的,他让我跪在他面前道歉,他威胁我全家老小,拿着家里老人孩子为筹码的做法,道歉永远不可能!” 李泰叹了口气:“他是燕王!” 颜白烦躁道:“他也是人!” “你不害怕?他已经放出话来了,这是两家的事,都是勋贵,那就按照勋贵的方式解决,他已经撕破了脸,这一次你别逞强。” 颜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青雀,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李泰觉得颜白疯了,这个时候去想着这些毫无边际的东西,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敷衍的拱拱手:“我信,但是我没看到,所以…算了,但愿你没有疯!” 送李泰离开,颜白回头就看到了嫂子担忧的目光,笑了笑,颜白快步走过去,轻声道:“嫂子,别担心,您就看着,李家会认输的,他们一定会认输的!” 大嫂笑着小声道:“我担心的是你,更担心李家,我们对你永远充满信心,我们永远站在你身后!” 颜白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潮突然就堵在了胸口,大嫂点了点颜白的额头,笑道: “前隋朝监门将军罗荣见了我都得规规矩矩地朝我施礼,他我都不怕,更何况他的儿子?” 颜白向衙门告了假,之后他就躲在家里,争分夺秒地制造火药,因为不知道多少量能够造成自己想要的破坏,颜白就只能在用量上下功夫。 量越大,威力自然越大。 火药越来越多,颜白也等来的自己想要的铁皮管子,眼看着一串的铁皮管子码在墙角,颜白笑得越发地狰狞恐怖: “威胁我家人是吧,威胁老子是吧,家将多是吧,这次老子让你看看什么是神的力量,老子给你炸的稀巴烂!” 待把最后的一点硫磺用完,颜白来到老爷子屋,轻轻地给老爷子捶着后背,等双手有些酸痛,颜白这才停下手,满是愧疚道:“阿翁,孙儿这次害了大家了!” 老爷子笑着摆摆手:“这么些年什么没有见过,这次无非是争个长短,你这把自己关在屋里忙碌了两天想必已经办妥了,孩子啊……” 老爷子长叹一声:“身不苦,则福禄不厚;心不苦,则智慧不开。所有大彻大悟之人,都曾无药可救过。心不死,则道不生;倘若穷途末路,那便势如破竹。 如今是大变化,颜家到了你这一代也该出大变故,王朝都有更替,何况一个家族呢?” “我们颜家也曾卑微如泥土过,也曾高高在上荣耀过,我们经历数千年,早都习惯一切,你没见你的几个兄长,你的几个嫂嫂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他们反而更担忧的是你,怕你走不出来,去吧,去做你要做的,去做你该做的!在这个家我还没死呢,去吧,孩子,我还在呢,就算要跪,我自己去跪,我看看这罗艺敢不敢受我一跪!” 颜白泪如雨下,跪在老爷子身前,抹了抹眼泪笑道:“明日孙儿就把心中的虎给放出了来了,它出来是要吃人的,它就是一头恶魔,它的胃口永远都填不满!” 老爷子一惊,着急道:“它是什么!” 第34章 赴宴 罗艺因为在十月被封为开封仪同三司,有了开府建衙的资格。 因此,他的府邸按照礼制和规定都需要重新的装修,正厅正面墙上的壁画也得抠掉重新画,大梁上雕刻的花纹也要加上颜色进行彩绘。 而且陛下还赏赐了只有宫中才能有的鸱尾。 鸱尾是屋脊的一种装饰,属于宫殿专用,一般官员甚至郡王都不能随便使用,赏赐给官员也是恩宠的一种,罗艺被李二授予了,所以他就能用上。 因此到目前为止整个李府都处于修整中,来来往往的匠人在里面紧锣密鼓地忙碌着,目前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到年底,李艺就能住进去。 许巷就是这群匠人的一个,他幼时读了一些书可惜没有读个名堂,但是丹青之道却在永阳坊里小有名气,这次燕郡王府邸大梁上的彩绘就是由他上色。 燕王府的家仆很傲慢,有时候喝口水的工夫就会被当作偷懒,家仆看见了上来就是一顿骂,好多人都被骂过了,甚至有时候还会挨鞭子,至于轻重全看家仆的脸色。 他们心情好就打得轻,心情不好就打得人皮开肉绽。 不良人的敲锣声和吆喝声开始响起,宵禁的时间要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今日一天的劳累要结束了。 许巷踩着竹梯,撅着屁股缓缓地走了下来,因为年纪大了,怕摔着,下来得有些慢了,后背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燕王府监工瞪着眼,怒骂道:“老杂毛,磨磨唧唧,耽误老子回去休息。” 许巷轻轻叹了口气,捶着酸痛的腰,一步一步的离开燕王府,大门轰然关闭,许巷回头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 许巷回到自己家天色已经黑透了,要不是提前和不良人打招呼,定会被打板子,可这一路他也被不良人盘问了好几次。 燕王府的人都是这样,每次总是卡到最后一个点才让走,也不知道让大伙早走点。 长安这么大,大家都住在最远的城南,从燕王府离开都是跑着往家赶,年轻的还好,年纪大些的可就是遭罪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走朱雀大街,靠着万年县那边的路走,虽然远一些,但万年县的不良人被颜县令整治过,他们好说话。 要是宵禁时间到了碰到长安县的不良人就完球了,他们没那么好说话,二话不说直接就打板子。 每天都会有人被不良人带着去打板子,然后第二天还要瘸着腿去做工。 “大郎,竹管子铁管子已经放好,时香也点燃,时香最多燃烧到子时!” 颜白认认真真朝着这位老人行揖礼:“许叔,明年开春之后我得去仙游那边忙一段时间,府邸想必也建好了。 过些年我和裴茹应该成亲,身边没有个靠谱的老人帮着我还真不方便,此事结束之后您那一家子就过来帮帮我吧!” 许巷点了点:“那我就给大郎当个管家吧!” “好,就这么说定会了!” 两人笑了笑,许巷把一炷香交给了颜白,看着点点轻烟,颜白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来了吗? 燕王,我来了! 颜白再次行礼,然后缓缓的从夜色中退去,现在颜白打算去请燕王罗艺喝酒,然后看一场盛大的烟火。 当然是在不出意外的前提下,现在就看老天爷站在谁这边了! 黑暗里,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颜白,早间所有人都看到听到颜白骑在马上怒吼的那一句:燕王罗艺,我备有美酒一壶,敢能共饮呼? 罗艺早都被御赐为李,颜白竟然大吼他之前姓氏,显然无礼至极,显然颜家和罗家已经彻底的撕破了脸。 这件事再无回旋的余地,除非有人低头,照这么看颜家是不可能低头的,李家显然也不可能。 朱雀大街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裴茹远远地看着颜白走来,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这几日她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把属于自己的三个家将送给了颜白。 她知道李艺有多强大,在称霸幽州之时更是号称东北王。 阿翁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是不停地叹息,他老人家都不觉得颜白有胜算,那就是颜家根本就没有丝毫胜算,除非陛下出手。 如果陛下出手了,就会彻底地得罪李艺,如今这好不容易达成的局势就会彻底破碎。 到时候最大的可能是突厥人会再次叩关。 “小白,要不我们去求陛下,我们走吧,我们去仙游,我们一辈子再也不入长安城!” 颜白开心地咧咧嘴,妈耶,老子这辈子没白活,竟然会有贵女愿意舍命相伴! 颜白笑着抹去裴茹的眼泪:“傻丫头,燕王拿我家人威胁我的时候,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他们是我的全部。 自从我高傲地以为我可以横着走的时候,我却酿下了今日的因果。现在没有退路,更不能一走了之,如果今日能解决这一切,那明日我去吃你做的毕罗。 如果我今日做不到,那就只能以死偿还。 我在大肥那儿留了一封信,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不用拆开,但如果我回不来了你还是得打开它!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死,我一定要努力地活着,因为还要娶你!” 裴茹听着颜白的话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她忍不住浑身发抖,所有人都在猜测结果,可没有人能猜到颜白此行抱着死意,至于那封信是什么,裴茹不用猜也知道上面的内容,她猛地擦干眼泪,内心涌出一股遏抑不住的冲动。 她从车窗中伸出手,捧着颜白的脸,眼神坚定道:“六礼已过其三,你我名分已定,夫唱妇随!!” 颜白敲了敲裴茹的脑袋,摇摇头:“别犯傻,路还很长,而我……”颜白看了看远处的欢聚楼:“而我肯定要好好地活着,我答应两位老爷子要娶你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想了想,颜白轻声的嘱咐道:“不要靠近燕王府,最好躲在马车里不要出来,记住,千万不要出来!” 骑上马,颜白看到了程怀默,看到了李崇义,看到了李晦,看到了李泰,还看到了剪刀内侍,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他们如当初在武德殿前一样,笑着朝着颜白挥着手,一切一如往昔。 这些兄弟没有离开,他们在默默地支持着自己,他们在给燕王施加压力,他们都想让自己活下来。 一念至此,豪气顷刻充满胸膛,颜白拔出马槊,猛夹马肚,小白发出一声嘶吼,如箭而出,马背上高声吟唱:“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燕王罗艺,小子颜白前来赴宴!” 第35章 颜白的援兵 今晚的夜色出奇地好,惨白惨白的月光把长安城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银光。 颜白把时香插在案子的缝隙里,罗艺平淡的看着颜白,虽是平坐,他的眼里却充满了俯视和不屑。 “半截马槊,只身一人,你说我是佩服你胆大包天的好,还是笑你不知所谓?” 颜白看着欢聚楼二楼五个全身披甲的威武甲士,他们站在一起,军中常见的箭矢攻击队形,轻轻笑了笑: “按理你是长辈,作为晚辈,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但晚辈有一句还是要说,其实我还是不忍心,因此我把时间放到了晚上,这样的话会少死点人!” 看着侃侃而谈的颜白,罗艺突然觉得他顺眼了很多,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只爬到手掌的小蚂蚁,看着它慌忙找着出路其实也挺有意思,它的生死已经不由它了,而是看自己心情好不好,心情好屈指一弹。 心情不好,伸指轻捻。 这种把一切握在手心的快感,让他觉得十分地兴奋。 李二坐在太极殿前的台阶上,瞅着明晃晃的月亮,轻轻端起了一个小小的酒盅,一饮而尽,那又辣又呛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咬牙吱出了声,可随后自喉咙而起又直达腹部的那一股暖流却又让他沉迷。 李承乾就站在李二的身后,颜白的事他听说了,他跟所有人一样不看好颜白,他心里很遗憾,遗憾今后还能不能听到颜白讲那未完的故事,遗憾从今往后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敢叫他全名的同龄少年。 “乾儿这事你怎么看?” 李承乾想了想:“从家国来说这是他们两家之间的事情,分出胜负即可,从孩儿个人角度来说,这本身就不是公平的,颜白没有错,只不过是做事的手段太过于激烈,他从不把心思放在暗处,而是把喜欢和不喜欢摆在台前。” 李二叹了口气:“是这么个理,但是事情却摆在了我的面前,成了我的难题。” 李承乾想着阿耶的话,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摇摇头:“孩儿愚钝!” 李二深吸一口气:“我不喜欢燕王!” 李承乾一惊,站在他身后的小曹内侍瞬间就出了一身牛毛汗,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时候只听李二继续说道:“我一度怀疑颜家人早都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颜白会往宫里送钱,所以不会贪财,所以会一心为民。 所以,我们都认为小子虽然做事怪异,但确实单纯。 当我们所有人都认为这小子立志要成为他先祖一样的圣人时候,很有可能这小子在布局罗艺,我们为什么都忽略了这些,因为这小子还是摆到台面上,跟对所有人一样。 唉……这谋略的本事怎么让我不由得想起老爷子呢?” 李二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于心不忍,所以我让剪刀去了,让他吃点苦,让燕王出口气,也保他一命!” 李承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孩儿总觉得燕王会吃亏!” “哦?说说?” 李承乾摇摇头:“孩儿说不出,只是感觉!” 裴茹很听话地坐在马车上,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欢聚楼的二楼还是跟先前一样,没有打起来,也没有说话声。 扭头瞬间裴茹好像看到了大肥,她赶紧掀开车帘子,定眼一看,远处的一团黑暗里有一个人形状的轮廓。 不是大肥是谁! “大肥!”裴茹冲着那处黑暗喊了一声。 大肥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大郎说过,以后见到裴茹就跟见到他一样,都是一家人,都是可以相信,可以有什么说什么的一家人。 看到大肥出现在月光下,裴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你来干嘛?” “我来帮大郎!” 大肥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说着话,喘着大气,可手里死死地握着一把柴刀,整个人很焦躁,很不安,肩膀蹲着的应该小七最怕的那只大猫-九尾。 一人一猫这就是颜白唯一的援兵,一想到他一个人从城的最南边走到这儿,裴茹心如刀绞,她恨自己什么都没有,她恨自己不能上到二楼陪着他一起面对风雨。 “把柴刀给我!” 大肥摇了摇头:“我一会儿和九尾去帮大郎!” 裴茹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把柴刀给我!” 大肥记着颜白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把柴刀给了裴茹,裴茹握紧柴刀,认真道:“我是裴家小娘子,也是颜家娘子,一会打起来我先上,我死了你再上,我没死你不能上,记住没大肥!” 大肥盯着裴茹瞅了一会儿,点点头:“记住了!” 颜家老爷子的面前也有一支香,看着已经烧到了尾端,颜家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愿先祖怜惜我孩儿!” 颜师古一个人来到燕王府前,他很好奇,他想知道颜白说这里会遭雷劈是怎么个劈法,看了一会没看出个名堂,摇摇头就走了,他努力保持着好心情,强迫自己要微笑。 颜白如果有不测,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上了,自己不成颜善上,长安这块地颜家人都没了,还有琅琊颜家,他们也得上。 小弟受欺负,当大兄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虽然是个文人,但君子六艺自认比那不成器的颜白强。 时香就剩最后一丢丢了,颜白推开窗户,燕王罗艺睁开了眼:“颜县男,咱们是要开始了么?等了这么久是在等援兵吧,看来他没来。 你看,时间不早了,你我都是勋贵,可由你对我,也可有家将对部曲,你选哪一个!” 颜白咧嘴一笑:“我选择一个人对你们全部!” 罗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还是高看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傻子!” 说罢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俯视颜白:“听说你在尉迟老黑左武卫待过,也打过突厥人,也曾在长安找人比武,来,让我看看你有尉迟的几分本事。” 时香燃尽最后一分,烟雾淫灭。 颜白站起了身,突然伸手指了指远处,笑道:“燕王您请看!” 就在颜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抹耀眼的光芒闪过,紧接着就是一声炸雷响彻云霄,片刻后一股气流呼啸而来,震得欢聚楼窗棱子哗啦啦直响! 太极殿前的李二猛然站起身,听着那轰然巨响,惊恐道:“那是什么?” 第36章 它出来了! 罗艺呆滞片刻,突然醒悟那地方好像是自己的家,他转过头看着颜白,看着案上的香灰这一瞬间竟然有些迷茫,他不明白颜白用了什么手段。 短暂地失神,多年的战场生涯让罗艺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颜白,咬牙切齿道:“杀了他!” 此时的颜白手里有一个极粗的竹管正在冒着黑烟,听得罗艺的话,颜白嘿嘿一笑,直接就把手中的竹管子朝着燕王的那五名家将甩了过去:“送你们一个礼物!” 说罢,竟然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五名家将冷冷地看着脚下一个正在冒黑烟的竹管子,一时间不明白颜白这是在闹哪出! 多年死里逃生的本能让罗艺觉得心惊肉跳,他觉得那个冒烟的竹管子就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物事,他想都没想也随着颜白跳了下去,他甚至来不及给家将示警。 轰! 一声炸雷在身后响起,一股巨浪直接把颜白掀翻,推出数米远,颜白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火辣辣地疼。 罗艺因为晚了那么一会儿,直接被气浪掀翻,后背如同被人夯了一锤,他摔得比颜白还惨,在地上拖出一道长痕,一时半会没缓过气来。 一道火光闪过,欢聚楼二楼被巨力掀翻,然后碎成碎片,散落到四面八方。 跟着变成碎片的应该还有那五人呈箭矢队形的李家家将,狂躁的力量撕碎了一切,它突然的出现让天地无声。 裴茹终于知道为什么颜白要嘱咐她不要出马车了,原来由头在这儿,她回忆着刚才的那道亮光,回忆着那三声震天巨响,她一时间竟然痴了,难道神真的能看到这一切么? 颜白揉着耳朵翻身上马,控马走到被震蒙了的罗艺身边:“燕王,你不该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你也该庆幸我不想杀人,想必你也看到了,我如果想弄死你很简单,真的很简单,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地。 这场游戏算平局,您看行吗?” 罗艺吐出一口血沫子,拔出一根插在大腿上的木头杈子,强忍着剧痛站起身,他不否认他输了,他也明白颜白的确手下留情了,他胆寒颜白的手段,拱拱手:“好手段!我李艺认了!” 不否认刚才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如果再晚那么片刻,他或许跟那木屑一样,变成了碎片。 从不信命的他死里逃生后竟然有种想跪拜神佛的冲动,他终于懂了颜白为什么挑在夜里来了,真的如他所说他没想杀人。 一挥手五个家将尸骨无存,若是他去了王府,一个人真的能干掉所有人。 颜白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看着罗艺,喃喃道:“为了你,我放出来了一个恶魔,它出来了就吃了五个人,以后还会吃,会吃得越来越多。 不光吃外族人,它有一日会转过头吃咱们自己。” 罗艺看着儿子李威慌忙的跑来扶着自己,他落寞道:“颜县男,在你面前自此再无人敢称猛将,挥手杀我五家将,这本事就是尉迟也不行,我李艺认栽,你的东西明日就送到你家府前!” 颜白点了点头:“府邸周围的坑洞明日我会去填上,我带着人亲自去!” 罗艺苦笑,他没想到他退一步,颜白也会退一步,世间没有后悔药,他叹了口气:“我心疼我的那五个家将!” 颜白没说话,难道告诉罗艺,我此行也是在赌命? 李崇义拍着头顶上的灰尘,看着颜白的眼神满是清澈的崇拜,他喃喃道:“这就是千年的底蕴么,这就是千年的底蕴么,可控神雷啊,额滴神啊,这是我兄弟,这是我的兄弟……” 李二焦灼的在台阶上走来走去,外面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就在他忍不住再派人去查探的时候,剪刀内侍慌忙冲了过来。 “如何!” “燕王认输了!颜家胜利!” “那几声惊雷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剪刀偷偷瞟了眼李二的脸色,思量一番才小声说道:“都说是颜白召唤了神雷,奴亲眼看到颜县男挥手打出一道红光,随后就有惊雷而出,欢聚楼二楼变成了碎片,燕王侥幸逃命,他称日后再无人敢在颜县男前称猛将!” 李二听的烦躁,这一切超脱了他的认知,还神雷神雷,颜家都能召唤神雷了,那自己又算什么,越想越迷惑,就在烦躁要变成怒火喷涌而出的时候他突然醒悟过来。 “去,传颜白进宫叙事!” 颜家。 颜家老爷子听到那声巨响笑了笑,从书本里拿出一张纸,放到烛火下,看着它燃成灰烬:“伽罗,温一壶酒,张罗点小菜,再去把小善换来。 今日心情好,我来看看他这些年学到了些什么,整日哭哭泣泣,张嘴就骂人,我倒是要问问他这是跟谁学的!” 伽罗见老祖宗开心,她也开心,这几日虽然不懂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屋子里那低沉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在这一刻好像突然都散去了,又重新回到了原先平淡的日子。 裴家老爷子听着管家兴高采烈的汇报,笑了笑:“真是出乎意料啊,当浮一大白,能让骄傲的李艺低头认输,那就是他胆寒了,有趣啊,真有趣,没有想到在生前还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哈哈,有趣……” 九尾看到了颜白,轻轻地从大肥肩膀上跳了下去,刚才那几声巨响吓破了它的胆子,现在它只觉得颜白身边是最安全的,它踩着月色跳上了坊墙,然后轻轻一跃准确地跳到白马的背上,嗅了嗅,找了舒服的位置紧紧地依偎在颜白怀里。 小白已经习惯了九尾,现在不害怕它了,只不过不喜欢如今空气中的味道。 颜白骑着马径直走到裴茹身边,看着她通红的双眼,颜白伸手揉了揉:“我刚才说的是如果,你看,一切又变好了起来,小七儿吵着上次没带她,明儿我和她一起,上次的毕罗很好吃,就是有点咸!” 裴茹恨恨地瞪了颜白一眼,再抬起头,眼神就再也没从颜白身上挪开过。 李崇义用肩膀碰了碰史仁基悄声道:“小鸡,明日当值不?” “咋?” 李崇义看了看四周:“择日不如撞日,平康坊走一遭,我请客!” 史仁基捂着下巴:“要不要把小白叫上,给冲个晦气?” 李崇义看了眼裴府的马车,又看了看正在和裴茹小声说话的颜白,点点头:“可以,你去叫一声吧!” 剪刀侍卫大汗淋漓地冲出宫门,看见了颜白,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陛下有旨,宣颜县男进宫叙事!” (你们的追更留言我看了,有要给我做饭的,还有替我上厕所的,感谢你们,爱你们!) 第37章 坦白 颜白进宫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这事陛下插手了,那就是说这件神秘莫测的事情会有一个结果,那所有人都可以睡个好觉。 不然这手段太恐怖了,惹急了突然给你来一下,谁也扛不住。 颜白是进宫了,一夜过去了还没出来。 燕王府这边塌了,画了精美色彩的残垣断壁飞到了朱雀大街,上千斤的石兽被掀了个底朝天,平整的大门飞了一半,另一半也破碎不堪。 屋顶的鸱尾屋檐都如同被折断的草杆一样挂在青松的树干上,看着极惨。 整个王府到处是破碎的瓦片,就连地上铺着的石砖也被掀翻了一大块,每个看到这个景象的人都无法想象这里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根本就是天灾。 好好的一个燕王府,塌了一半,好在是在夜晚塌的,仅仅砸死了燕王的几个做监工的家仆而已,这要是搁在白日还不知道要死了多少人。 黑夜一声炸雷王府塌了一半,不知道情况的百姓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地揣测昨晚发生了什么。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昨晚起夜的时候看到一道红色的惊雷,从那月亮下直接就砸到燕王府。 也有人说燕王府修建的时候动土的时间不对,压住了一条飞天蜈蚣腿,昨日它脱困,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甩了一下尾巴,震塌了半个燕王府。 袁道长看着坍塌的王府,黯然失色,他的手指都快掐烂了,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七八来,百姓说得他一点都不信,他更觉得是人祸而非天灾。 作为道家的话事人,首先得是聪明人,而且是非常聪明的人,聪明里的聪明人,这个聪明不光是才学,更多的还是随机应变和学习的能力。 他站在那儿想了许久,他觉得还是去各府给他们的子孙相一下面容,然后趁机打听下消息。 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颜白,这小子的面相很有意思,之前没看明白,可一想去颜家他踌躇了许久还是觉得算了。 因为他害怕颜家那个什么都懂的老爷子,他见别人不犯怵,见到颜家老爷子说话都不利索。 退而求次,他选择去裴家。 颜善早饭都没吃就跑到了燕王府,作为长安县的主簿,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事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必须来看看,看到了这个场面他的脑袋就很头疼,这么个情况该怎么去给上报。 推开围观的人群,颜善和县令林淮还有县尉负小毛震惊了片刻之后开始安排人手疏散围观的百姓,然后试着找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面发现蛛丝马迹。 颜善面无表情地分配着人手,他心里默默地回想着小叔颜白让他记下的东西。 他十分确定这一切都是自己小叔做的,自己可是见识过他的手段,颜善不相信颜白会在昨日早晨强迫自己记下那个奇怪的东西,至于百姓说的什么神灵发威,作为颜家人的他对此嗤之以鼻。 他骄傲地想着,这世间如果真有神灵,那只能是自己的小叔,再外加一个自己,想了想,颜善觉得还应该加上大肥。 小叔把自己关在屋子那几天大肥可是也在里面的。 一想到自己也能拥有如此大的本事,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裴家的后院很安静,裴老爷子身上搭被子躺在一把摇椅上晒着太阳,摇椅轻轻晃动,这椅子是颜白特意送来的,听说颜家老爷子也有一把,躺着晒太阳最是舒服,听着耳边时不时的欢声笑语,真是惬意又幸福。 裴府的裴茹正在喜滋滋地剁馅儿,上次咸,肯定怪红泥这个丫头,她口味重,放盐肯定是以她的口味做的。 所以这次做毕罗从头到尾都是她亲手做的,除了择菜的时候小七过来捣了会儿乱,她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大肥坐在门槛上一边吃糕点一边给小猫抓痒,他是裴府里除了老爷子和大伯之外唯一一个能随便进出的男性。 颜白进宫后一直没出来,不是他不想出来,而是不知道怎么地又喝醉了,本身不想喝酒,可陛下都跟你碰杯了,不喝肯定是不行的,他的酒量自然是比不过李二的,没个几杯颜白就喝多了。 一早醒来,颜白以为自己能回家了,结果才出门就被剪刀内侍拦住了,颜白知道李二忍不住了,这是要问昨晚发生的事情了,跟着剪刀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偏殿。 把颜白送到,剪刀内侍就躬身退出,殿内只剩下颜白和李二。 李二轻轻瞟了颜白一眼,他应该一宿没睡,通红的眼睛有些吓人,轻哼一声道:“昨晚你倒是睡得香甜,说说燕王府邸的事情吧,是天灾还是人祸?” 颜白赶紧道:“是人祸!” “你做的?” “对!” “怎么做的?” “用东西炸的!” 颜白丝毫不隐瞒,出了那么大的事没法隐瞒。 李二松了口气,他很担心如传言那样说颜白可以操控神雷,越是优秀的人地位和境界越高,对世界的理解也就越深,对神鬼之说荒谬之说最重崇信的是他们,最不信的也是他们。 今日,如果颜白说他能召唤神雷,马上,李二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颜白的脑袋,好在,颜白没有隐瞒地告诉了他,告诉他这是一个东西,这是李二最想要的结果,一个东西而已,那就能很容易地握在手心。 李二走下来坐到颜白对面,他看着偏殿的穹顶说道:“自我领兵以来我见识过太多太多,雁门关救隋帝,晋阳起兵平定薛仁杲、战刘武周、对窦建德、杀王世充、灭刘黑闼,征战半生,就连突厥人兵临城下我都没有害怕过。 可你知道吗,昨日我却害怕了,我站在太极殿前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我知道那是燕王府,我甚至能够知道那是你做的,可是我想不通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把燕王府比成太极殿我该如何破局!” “想了一宿我没有想通,倒是你呼呼大睡,现在我是君,你是臣,朕现在问你,那东西真的是你做出来的吗?” 颜白点了点头,在怀里掏了掏,双手捧起:“陛下,我这还留着一个,要不要一起看看!” 就在这一瞬间,从黑暗处直接冲出一群内侍,二话不说就把颜白按在地上,就在颜白吓得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壮得过分的仆妇扛着李二就飞快地跑了。 直接跑到偏殿的最深处,听到李二的呵斥,她才把李二放下,然后用壮硕的身子死死地堵在李二身前。 “放开他!” 一声吩咐,众内侍虽然松开了颜白,但却依旧死死的盯着ta,剪刀内侍捧着那根竹管子,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作为昨晚的目击者之一,他深知这玩意的巨大威力,仅仅一个就让燕王五个家将变成了碎肉。 现在这玩意在他手里,他觉得颜县男只要一挥手他就会死去! 李二倒是胆大,拿着看了看,好奇道:“怎么用?” 颜白如实道:“陛下用火点,点了就跑,然后它就会爆炸,就这么简单!” “你做出来的?” 颜白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臣做出来的,只不过是臣是从书上看到学到的!” “讲讲!” 之后颜白用极其啰嗦的语言讲述了炼丹,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颜白甚至把近些年长安城道观炼丹发生的事故都讲了一遍。 这些颜白都是下了功夫了,也查阅了很多的书籍,确保事情都是真实的,甚至哪一年哪个道观失火,把人的脸和手烧坏,甚至火会冲上屋顶,烧毁房屋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比例如果配置得当就能做出来对吗?” 颜白点了点头:“是的!” “那比例是多少呢?” 颜白摇摇头,看了看四周:“陛下,这个只能给你一个人说!” 李二点了点头:“先不着急,今日不是时候,过几日我们再详谈,今日我只想看看这个东西他是怎么撕碎五个猛士的!” 颜白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些事情说了清楚,至于李二知道后怎么用那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他是强势的君王,这东西根本就不能隐瞒,不然这事情怎么都不会轻松地过去。 自己没有雄心大志,也没有想着造反当皇帝,自己要的仅仅是好好地活着混吃等死。 而不是让李二对自己和整个颜家猜忌起杀心,因为自己害死所有人。 感受着李二身上暴躁的感觉渐渐消失,颜白松了口气,老爷子对人心的把握还是很厉害的,回去得跟着老爷子多学学。 第38章 开业(一) 太液池的假山遭了殃,在一声巨响之后他的另一半就再也看不见了。 李二开心得像个爱放炮仗的孩子,可颜白总觉得他翘起的嘴角有些吓人,不知道当朝廷开始制作火药之后他要炸的第一个人是谁! 没了神秘感也就没有了威慑力,知道人可以做出来之后,这东西就不再神秘了,看着颜白蹦蹦跳跳的往宫外走去,李二淡淡道:“壬线那边怎么说?” 剪刀弓着身子轻声道:“所有东西的确出自道观,木炭,火硫磺,火硝石,都是她们亲手完成,她们除了不知道配比之外,其余一切都跟颜县男所说无多大出入。” 李二点点头:“用了这根线以后就断了吧,给她们想要的生活!” “喏!” -------------- 颜白从裴府回到家之后又睡了一天,昨晚自己喝的应该是提纯后的酒,而李二他自己喝的应该是低度的米酒。 这就导致了颜白喝完酒之后头痛欲裂,那感觉就像是脑干萎缩了,走路的时候它在脑壳子里面晃荡碰撞产生的疼。 就连裴茹亲手做的毕罗都觉得不是那么地美味。 睡了一天精神满满。 天一亮,颜白就去了衙门,检查完了这几日大伙的工作还有东市的进度,一条条命令从衙门里发出,一群群的不良人开始在长安各坊穿梭,他们快速地走遍每一个街道,高声叫喊着“东市明日开业,万年敬请各位嘉宾!” 万年县东市开业的消息,快速地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东市现在还被高高的围墙堵着,没有人知道里面改造成了什么样子,但是据小道消息说跟以前是天壤之别,具体怎么个别法,倒是没有人讲得出来。 万年县的不良人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一个职业,虽然贱籍,但是能过得好,还有闲钱买肉吃就是让人羡慕的。 至于贱籍不贱籍老百姓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有没有饭吃,能不能时常也能开个荤吃点肉! 城外已经准备好货物的小商贩听到消息后开始进城,开业之前他们要抽签来定他们开业的摊位的位置。 五天只收两个铜板的税,这对很多商贩来说诱惑力很大,在以前他们是没有资格去东市卖东西的,因为这里是贵人常来的地方。 第一批进城卖货的货郎都推着小车,他们好些个都是四五家凑到一块,共用一个摊位,他们舍不得过夜费用。 衙门对此也作了详细的安排,把小摊暂时搁在县衙门口,由不良人日夜巡逻照看。 挂尸体那块以前没有人敢去,现在也很少人往这儿凑,只有半大的孩子喜欢看个稀奇,然后尖叫着跑开。 如今这里却深受货郎喜欢,他们把摊位就搁在这儿,他们觉得有这东西罩着,就算有些人想小偷小摸的那也得掂量一下。 不知道自己准备的东西会不会有城里人喜欢,可又想试一试,几家子凑的税钱,所以像他们这样搭伙的人很多。 李晦和颜白碰头后就遇到一个特殊的客人,李崇义最爱的人,平康坊的小莲姑娘。 不得不说李崇义很有眼光,小莲能勾住李崇义还是有一定的本钱的,胸脯子大,个子高,腰身细,不用想那石榴裙下的腿也一定很长,一张鹅蛋脸略施粉黛,脆生生地往那里一站,一股别样的气质扑面而来。 在颜白看来除了她那娇滴滴未语还羞的样子有些做作不讨喜外,不可否认,这小莲算得上是一位绝美的女子。 李晦不喜欢这个女子,他觉得他大兄的名声有一半是毁在这个女子身上,所以他看到了小莲是没有一点好脸色,要不是知道这个是大兄李崇义的最爱,他都想找个法子弄死她。 颜白啃了一口肉包子,看了一眼故作娇羞的小莲姑娘:“听李晦说你等了我三天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看着李崇义的面子上我跟你这个机会,赶紧说正事吧,你们想要些什么?” 小莲屈身行礼冲着颜白笑了笑:“今日来寻颜县令是有事相求,市面上最近很火的炉子我们平康坊也想从县令这里购买一批。 问了很多人,知道这事是县令做主,所以想大胆来求县令了!” 颜白没作声,一直把手里的烤肉饼吃完之后才说道:“还没正式发卖,明日东市开卖,我建议明日你们去东市那边买!” 小莲闻言突然撅起了嘴巴,可怜兮兮道:“炉子已经打出了名声,我们需要的又多,明日去东市我们又能买几个? 求求县令您这儿开个口子,奴回去也交代,坊子里这么多姐姐妹妹都等着,天寒地冻的不容易。 您今日要是答应了,以后就是我们坊内的贵客,上中下三曲,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李晦冷哼一声:“是天寒地冻没有人愿意往你房子里钻吧!是耽误了你轻衣薄衫妖娆的舞姿吧!再者说,真以为爷稀罕你那个什么贵客?信不信我明日就封了它!” 小莲很怕李晦,她总觉得李晦在想着法子弄死他,闻言讪讪道:“李市令这话说的……” 李晦把肉饼子塞到嘴里,拍了拍手:“嫌话不好听是吧,那行,那我就做个主,一千五百个大钱一个,你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小莲咬了咬嘴唇,他们不是勋贵官宦,这个价格着实太高了,而且她和李崇义聊的时候也打听了,这么一个炉子成本价不到十个大子,他还说颜县令给这些炉子开始的定位就是希望一般百姓也能买得起。 到如今价格这么高是因为给官宦他们的炉子都是最好的,也是最精美的,有的听说上面还镶嵌着金丝呢。 她们平康坊所需要的仅仅是最普通的,往后越来越冷了,姑娘屋子冷清清的就邀不到客人,对靠这吃饭的大伙来说就是赚不到钱了! 而且,姑娘每月都会有月事,有个炉子,屋里暖和些,也好过一些,谁不喜欢屋子暖暖的。 就在小莲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崇义瘸着腿来了,小莲一看李崇义来了,那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也不管旁边的颜白和李晦还看着,上前就挽住了李崇义的胳膊,娇声道:“李郎!” 李崇义一下就充满了豪气,像个威武的汉子,雄赳赳地走了过来,走到颜白身前一下变了脸色,笑嘻嘻道:“颜兄弟,你看那一晚我也是去了的,我对你的心可是天地可鉴,我……” 颜白最怕这个,赶紧投降道:“五个大钱,五百……” 李晦闻言怒道:“不行,就一千五,少一个都不行!” 李崇义在李晦面前又是一个人,他冷哼一声道:“小晦无礼,人伦纲常长兄如父!” 李晦气得直哆嗦,从小到大,每次吵架,只要自己快赢了,李崇义就会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一句话把他吃得死死的,足足吃了十多年,照如今的这个局势看来估计自己还得吃一辈子。 颜白看着小莲,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笑道:“我其实有一个更好的主意,炉子免费给,还额外的给你们平康坊众位姑娘公平的扬名机会,不知道小莲姑娘愿不愿意听我一言呢?” 小莲眼睛一亮,微微屈身行礼道:“颜县令的聪慧无人不知,既然有个好主意,我等自然洗耳恭听呢!” “好,那我们找个地儿来谈!” 小莲微微一笑:“县令如不嫌弃,我们去坊内上曲雅室详谈如何?抚琴,香茗......” 颜白很想去,可是一想到大嫂嫂的竹棍子,想了想跪在祠堂颜善的惨状,赶紧摇了摇头:“何必那么麻烦,随便找个茶舍即可!” 第39章 开业(二) 不良人这两日不间歇的宣传已经搅动了所有人的心。 在这个出行全靠走,联系基本靠吼的是长安城,把开业消息传达给每一个人知道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就在昨日大家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围堵东市的坊墙已经连夜拆除,晨钟才停歇没有多大一会儿,已经有人来到了东市的门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东市,这些人挠了挠头,稍稍觉得有些失望。 这么干净这么大,没有一个铺子开门,只有店铺前的幌子随着微风轻轻的摆荡,连个人都没有,是做买卖的地方吗? 就在大伙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时间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手拿各种物事在不良人的带领下,从衙门方向朝着东市这边走了过来,瞅着那密密麻麻迎风招展的幌子,前来看热闹的人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东市的变化看起来就只是比原来宽敞了些,干净了些,可是当各家商铺和商贩入驻以后,听到消息的人慢慢聚集过来,那股子做生意的感觉突然就来了。 两边是商铺,先前中间的过道变成了小商贩的摊位,就这还不算,大白天的就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氛围感一下子就起来了。 像过节一样。 门口位置是铁子姐弟俩的肉饼摊位,说实话,因为以前离东市太近了,肉的香味可能被东市里面牲畜的屎臭味给盖住了,如今,牲畜的交易改到了东市的最后面,这肉饼子的味道嗷的一下就起来了。 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肉香。 他旁边是县衙老董媳妇娘家人的摊子,他们这一家摊子卖的东西,是老董特意找颜白出的主意,招牌幌子上的名字叫做-美味羊杂汤,炖汤的炉子用的就是煤炉子,烧的就是蜂窝煤。 他家故意把这两个东西摆在显眼位置,这时候能有炉子的人,那真就是有关系的人,跟县衙没个关系你还真搞不到。 里面的用料是羊杂碎,如羊肝,羊肠,羊肚…… 当这一家子把带有小靠背椅子和桌子摆好,大锅一掀开,白嫩的豆腐混合着羊血块儿在锅里交相翻滚,羊杂碎在锅里上下沉浮,舀上一碗,撒上最近地里才长出来的蒜苗,那味道一下子就冲到朱雀街。 “掌柜的,这叫啥,这咋卖?” “回客人,这叫美味羊杂汤,一个子一小碗,两个子一大碗,再加一块锅盔,县令说这是冬日的美味,喝一口暖胃,喝一碗暖身子,要不要来一碗,今日我额外送你半个锅盔!” “好,来,给我来一碗!” “好嘞!” 客人有些不习惯的往靠背椅子上一坐,别说,除了有些冰屁股外还真是挺舒服,羊杂汤很快就上来了,满满一大碗,上面撒了一层翠绿翠绿的蒜苗,看着就极有食欲,旁边观望的人咽了咽口水。 “臭蛋,快尝尝,说说什么味道!” 臭蛋用勺子舀着喝了一大口,烫的他直吸溜,强忍着吞下,感受这腹腔传来的暖意,他赞叹道:“额滴神啊,这是啥汤啊,真是把额给美死咧!美的很啊,撩咋咧!” 一个大子虽然不多,但是这些来看东市开业的人可不仅仅来门口转转就算了,他们打算先去里面看看,出来的时候再尝尝这什么羊杂汤的美味。 刚到门口就被不良人拦住了,只听不良人说道:“哈怂,这边走,那哈子是出来的!” 被叫做哈怂实在把这几个气的要死,一看是不良人,也不敢甩脸色,冷哼一声就从左边的这个口子进去了,这时候一个贵人也准备进去看看,只见这不良人脸上立刻就笑的像朵老菊花一样。 “贵人,这边走!” 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人的左手边就是小商贩,卖什么的都有,什么扫把啊,簸箕啊,竹筐子,竹篓子啊,还有卖兽皮的,卖山鸡的,卖泥鳅小鱼小虾的。 右手这边就是各色的店铺,有心人默默想了一下,只要是家里用的,这里都有,连做衣服的铺子都搬进来了。 李晦今日的任务很繁忙,也是他扬名的日子,李家特意找了三个靠谱的管家供他使唤,昨晚几个人计算了一番,只要今日东市来的人够多,只要让这些小商贩能赚到钱,以后,东市就是长安最好的货物聚集地。 但如果商贩没有赚到钱,那东市以前是怎么样,今后还是怎么样。 这是颜白的话,虽然李晦不是很懂为什么一定要小商贩赚到钱东市才会发展的更好,但对颜白的话他是深信不疑的,一个人挥手就干走了燕王五名家将,如今更是被称为长安第一武将的男人。 他的话得信! 颜善也来了,他对改造几天就能赚钱这个思路不是很相信,颜善哪里都没去,在门口羊杂汤摊子这里拼了个桌,一边喝汤一边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这进入的人数。 如果出来的人摇头叹气嘴里骂骂咧咧的时候那就是还不行,如果出来的人大部分都没有空手的话,那就是说明东市已经成功,到时候他会再去求求自己的小叔,反正都是一家人,自己装的可怜点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自己又不是为自己谋私,自己也是为了长安百姓,一心为民就是大义,小叔应该明白的。 可是西市的市令难办,是太上皇的儿子,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人家确实是个王,这就很难办,如果把他弄走,这事就好做一半! 颜善没有眼色的坐到了中午,老董媳妇娘家人眼珠子都要翻出来了,就点了一个小碗,死死的坐了一个上午,后面的客人可怜的连个座位都没有,端着碗蹲在那儿吃,看得人心疼。 要不是看着这小子气势不凡,早都撵人了! 李晦已经转了一圈,这时候他刚好来到羊杂汤的摊子前,他没看到颜善,他拿起手里册子,朝着老董媳妇娘家人淡淡道:“今日生意咋样,明日还来么?” “来来,小老儿明日还来哩!” 老董媳妇的娘家人没说生意咋样,只是说来,说话的同时悄悄的用锅盖把一口空锅给盖上。 李晦点了点头:“好,那明日还是这个位置,一天的税收还是两个铜板!你看是今日给,还是我明早一大早来找你!” 老董媳妇娘家人一听这话,气的面皮子直哆嗦,这做生意哪能一大早就给钱,赶紧掏出两个铜板:“现在给,现在给!” 李晦拿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扭头轻声道:“记住没,明日也是这么个做法,至于不来的你就不用管,自然会有人补充!” “记住了!” 李晦看着排队进门的人群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颜白却没有来,他不在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也不知道大兄怎么样了,别人嘴贱嚼草根,他嘴贱嚼木头缝里长出来的菇子,还非得说是灵芝。 这下好了,中毒了,回家看见阿耶跟他打招呼,他竟然大叫着乱跑,嘴里喊着什么:额滴神啊,狗咋跟我说话了! 当时颜白也在,他觉得李崇义要不是装的就是中毒了,他一把李崇义按在地上,结果大兄这个不要命的指着阿耶对颜白吼道:小白,你抓我干啥,抓狗啊,他都会说话了,都成精了! 后果不说了,反正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反正现在两个人都在孙道长城外的草庐里,一时半会回不来。 第40章 开业(三) 在孙道长草庐里的李崇义吐得直翻白眼,就这他还不安分,一直惊恐地喊着颜白,说什么:“小白你快看,我说了你咋不信呢,这狗都能给人喂药了?!”。 还好河间郡王不在这里,他要在这里,估计要大义灭亲了,当面说孙道长是狗,这天底下应该没几个人敢。 在这里颜白再次看到伤患营的那几个药童,自从那一次颜白正好进宫,孙神医没有寻见颜白,听说这几个小的也会缝制伤口,就给老爷子说了一声就把这几个小的领走了。 自那日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没见了! 如今个个都长高了寸许,人也变得白净了许多,和以前相比少了几分怯意,多了几分书卷气,如今他们都是孙神仙的记名弟子。 孙神仙说要不是认得字太少了,凭着他们的韧劲是可以成为弟子的。 颜白给了他们做人的身份,孙神仙给了他们做人的学问。 他们今日看到颜白齐齐过来挨个朝着颜白叩头,颜白本想让,却被孙道长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他说:“你对他们有再造之恩,如同亲生父母,受着吧,你应得的!” 看着他们认认真真的朝着自己叩拜,颜白心里酸酸的,就在颜白忍不住要揉眼睛的时候,李崇义一句话把这庄严的氛围破坏得干干净净:“小白你是狗王么,怎么这么多狗在给你磕头啊!” 孙神仙气得胡须直抖,走过去一记手刀,李崇义睡了过去。 颜白看着李崇义,担忧道:“他没事吧!” 孙神仙冷哼一声:“死不了!” -------------------------- “既然人没事那就准了吧,泾州,华亭和弹筝峡也需要人看着,燕王都说了,我哪有不同意的,剪刀,传我口谕就说我准了!” 李二放下折子轻轻叹了口气,长孙皇后在身后为他轻轻捶着肩膀。 听着李二的口气有些不耐,她动作变得舒缓,她知道陛下不喜欢李艺,毕竟那些年可是如仇人相见,她却没有法子去劝说。 很多事心里知道和大家都知道其实是一样的,但要是说出来是两个概念。 “禀陛下,河间郡王到了!” 内侍的轻声打破了李二和长孙皇后的纷乱思绪,李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扭头对长孙皇后笑道:“我这堂兄除了上朝已经很少主动来宫里说话了,今日来八成是来给慧炬邀功的,来人啊,摆上好酒,今日朕要跟河间王好好的喝一下。” 长孙皇后笑了笑:“少喝些,这酒不比往昔!”说罢,俯身在李二额头轻吻了一下就离开了。 半炷香,李孝恭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笑道:“陛下可知东市昨日税收多少?” 李二面露好奇,笑道:“多少?” 李孝恭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说道:“足足十万钱!慧炬说这仅仅是前期的,等后期稳定下来,等开春后胡子的牛马到来,这个数目还能更高,目前都是小商贩,卖得最多的也是一些生活用品。” 李二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些钱,他说道:“堂兄是懂的,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李孝恭已经微醺,他嘿嘿一笑:“胡子爱金银玉器,但却没有雕刻的手工工艺,一块好的玉石在他们手里就是比一般的石头贵点,但是如果经过我们大唐的匠人手艺雕刻,那就是绝美的器件。 听二郎说他们现在已经在计算这里面的收益了,等明年开春后就会见分晓,说来惭愧啊,孩子大了,说的有些话我也听不懂了,心里烦躁,所以今日就想着来找陛下聊聊。 昨晚还训了他,他说什么,孩儿已经长大了,您老人家就别跟着我啰嗦了,孩儿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把他当作小屁孩看了! 陛下你听听,这孩子说的什么狗屁话,就是长的再大,我也是他阿耶,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儿子大了也是一样!” 李二听的有趣,忍不住好奇道:“崇义呢?他不是最怕你?” “送孙道长草庐去了!” “咋了,你给打坏了?” 不提李崇义还好,一提李崇义河间郡王就气的浑身哆嗦,恨恨的喝完一杯酒,没好气道:“这烂怂昨日吃了一颗菇,中了毒犯了癔症,指着我就说这狗成精了,都会说话了,这把气的,早知道不送去了,毒死才好呢!” 李二莞尔,想笑又不敢笑,这着实把他憋得辛苦死了! 可能李崇义实在把河间郡王的心伤透了,又或许是他太爱这宫里的酒了,一杯接着一杯,他竟然喝多了,直接就躺在大殿呼呼地睡着了。 “把那酒给河间王准备个几十斤送到府上,再好生地把他送回去!” 内侍躬身退下,扶着河间王往宫外走去,李二无奈朝着长孙皇后笑了笑:“自从扬州归来后的这些年是苦了他,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只爱喝酒,只爱美人的俗人。 可惜朕也没有办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兵部你是去不了了,礼部却很好。 既然他肯来,那我也肯给他面子,那我就给李晦长一下脸面,皇后我准备去东市走一遭,看看是不是真如河间王所说是一场盛事!” 长孙皇后闻言低声道:“您去了怕是看不到!” 李二想了下,说道:“那就不摆銮驾,朕打算龙鱼服偷偷的去走一遭,看看,听听,感受感受!” 长孙皇后笑了笑:“多准备些人,如今才安稳,该小心的务必要注意,魏尚书左丞要是知道您出宫了,十有八九给你上折子!” 李二笑了笑:“他虽然不讨喜,但很多时候说的话都是对的,朕既然决定要去,当然不会掉以轻心,把尉迟和知节等人叫上,他们陪我走过龙潭虎穴,明日就算有人不轨,那就再走一遭又何妨?”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陛下雄心不减,臣妾请随于尾翼!” 听得长孙皇后的恭贺,李二得意地哈哈大笑,突然大喝道:“突厥突厥,再给朕一些时日,到时候必直捣龙庭!” 皇帝要出宫,虽然不摆銮驾,那也是地动山摇,如今又多了一个皇后,整个长安都乱了! 第41章 开业(四) 宵禁的时候,长安城里的所有武侯全部被换掉,一张张威武的陌生面孔顶替了他们原来的岗位。 不良人也被集合起来了,无父无母者,无妻无子者,非京兆户籍者全部勒令明日必须呆在家里不准离开,违者斩。 其余人等明日必须在东市周围往返巡逻,擅离职守者斩! 看着宫卫离开,石头胆战心惊道:“郑大兄,这是咋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了,出了啥事?” 郑阿四深吸一口气:“怕是陛下要来吧!” 尉迟敬德坐在万年县县衙里,对着服侍他的董其昌说道:“赶紧去把颜白找回来,告诉他,明日必须着甲,要是出了丁点意外,不用陛下开口,他就自戕吧!” 董其昌不安道:“大将军,是出了什么事吗?” 尉迟敬德没有说话,而是打量了董其昌一眼,继续道:“告诉颜白,做得好他就是万年县令,做不好就赶紧滚蛋吧。 现在,我不管你们县衙用什么方式,必须把我说的话传达给他,告诉他这是右武卫的军令!”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兵符印信,给董其昌看了一眼,随后继续说道:“现在传达军令,通知下去万年县县衙暂由右武卫接管,宣众人来县衙听令!” 看着董其昌慌忙离去,尉迟宝琳忐忑道:“大总管,颜白知道我们不信任他会不会不高兴?” 尉迟敬德瞥了眼尉迟宝琳:“这时候老夫谁也不信,只相信我自己!” ------------------------------- 东市仅仅开业了一天就让诸多商贩和店家尝到了甜头,卖吃的只恨自己太保守了,准备得太少了,早早都卖完了。 看着还有人过来问有没有的时候,那感觉真比割了自己的肉还难受。 卖肉饼子的铁子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看着隔壁卖羊杂汤摊子今早多带了三个火炉子,三个大锅,他恨不得往死里给自己来几个耳光。 他清楚地记得很早之前县令就说过,支几个案子,炖点骨头汤,他说这样哪怕价格贵一点,也能留住客人,不然光啃饼子噎得慌。 好嘛,当时没听,现在看着隔壁清汤寡水都能卖上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原本这都是自己的客人,都该是自己赚的钱啊,如今成了别人的。 看着姐姐哐哐哐地剁着肉,铁子心里更觉得不舒服。 其实,当初县令第一个看上的是他姐姐,被他几句‘贼你妈’给骂走了,然后被东市里一个叫做伽罗的胡女给捡了个便宜。 他如今是县令的侍女,前些日子她骑着马回来看她阿耶。 额滴神啊,骑着的是县令的那匹宝马,这恩宠哪像个侍女啊,哪个侍女能骑主人家的宝马,这明明就是当贴心人对待。 最可气的是,就连郑阿四以及他手下的那群恶人,见了她都得笑着点头哈腰打招呼,其余的人更不用说了,某些铺子的掌柜恨不得把腰都折断了。 一个胡女,一个胡女竟然混到了这种地步,他那阿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那场面,真是越想心里越难受,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啊! “铁子弟,快些和面,马上就来人了!”见铁子发呆,她不由得加大了嗓门:“想什么呢,快些弄!” 铁子扭过头:“伽罗没你好看!” 就当铁子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时,突然就上人了,这上人的速度极快,而且个个都很健壮,宽肩细腰,气势非凡。 再认真一看当头骑马的竟然是县令颜白,看着人如玉马如龙的颜白,铁子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颜白,轻声嘟囔道:“贼你妈!” 剪刀看着拿着半截马槊的颜白有些为难,当他知道陛下点他为伴随的时候,剪刀觉得自己双腿都有些发软,抬手杀五人,这颜白要真是有不臣之心那就完蛋了,谁来都挡不住。 他颇为复杂地看着颜白:“颜县男,这马槊就没必要了吧!” 颜白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一侧的一名不良人,然后回道:“我是伴随,我要护卫陛下,我手里不拿个家伙事像话么?” 看着明显有些不耐烦的颜白,剪刀内侍赶紧道:“颜县男考虑得周到!” 颜白是真的有些烦躁,也不知道李二发了什么疯,他的一个“微服私访”整个长安城都动了起来。 本想好好的借着在孙道长那儿照顾李崇义的名头好好的休息几天,谁料想李二要去东市,尉迟宝琳他爹直接一纸军令,蛮横地把自己给招了回来。 以为这就完了嘛,根本没有。 皇帝龙鱼私访那比銮驾出行还麻烦,就在今日大清早,颜白就被一个眼仁泛黄的壮汉拉起,陪着他里里外外的把东市走了一遍,就这还不算,排泄污水的水渠都被拿着长矛的宫卫捅了个来回。 这种事颜白当然不愿意一个人,所以来的时候就把宝琳和程怀默也拉上了,几个人一直忙活到现在,如今检查完毕,只需要等着陛下到来就是了! “这个猛人可有名字?” 尉迟宝琳摇摇头:“不认识,应该是宫里的禁卫,刚才他频频打量你,估计想和你比划下,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一出手能杀五个,今日你又是伴随,大概是想掂量下你的实力!” “为啥,我又没惹他!” 程怀默闻言笑道:“不掂量下你,他怎么能放心你在陛下身边?” 颜白闻言笑道:“只要给我时间准备,他这样的来多少我杀多少,但如果不给我时间,那完蛋了,我这样的去多少,他能杀多少!”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看来你还真的有那本事,听说你交给了陛下,那天可是不少人听到宫里的那声响,可是跟欢聚楼那声音一模一样呢! 不是我说话不好听,没了那东西,除了李晦和李崇义打不过你,咱们这一辈里你只能算中等!” 颜白点点头,忽然又不服气道:“小鸡也打不过我!” 程怀默转过脑袋叹了口气:“史家从他这一辈都在学文了,我阿耶曾一直感叹他们家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啥意思?听你的口气你家也有这个打算?” 宝琳伸出脑袋:“何止他家,我家也是一样!” 叹息一声:“可是大儒难求啊,真正的文化掌握在世家手里,我们说到底是新贵,他们根本就看不上我,李少保的孙子李安仁跟咱们年岁差不多,你见他何时跟咱们打过招呼?” 颜白瘪瘪嘴,不信道:“你们两家都是国公,我不信!” 宝琳学着颜白的样子摊摊手:“你是人家金山上坐啥也不愁,我们这…算了,不信拉倒!” (李纲,尚书郎、太子詹事,太子少保) 第42章 开业(五) 眼看着太阳升起,今日东市的人越来越多。 颜白依旧不知道李二现在在哪儿,知道他在哪儿的应该只有程伯伯和尉迟伯伯,如果非要再加一个人,颜白觉得李晦应该知道,因为这么久了也没有看到他人在哪儿! 东市的名头经过昨日一天的发酵,今天传得更远了,现在城外的人都知道了,会些手艺的人也准备一些小物件准备来看看,顺便看看自己做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 也顺便来逛逛! 拎着小篮子的姑娘就很可爱,她的小篮子里面全部都是花样,都是她娘绣的,有荷花,有牡丹花,有兰花,还有可以做肚兜的鸳鸯花样,小牛花样,小虎花样,各式各样且种类繁多。 人太多了,小姑娘不敢进去,就站在门口小声的叫卖,花样简单容易绣的一文钱两个,小牛小虎这样的用线较多的就贵一些,最贵的是五个大子。 颜白买了一个小牛的,两个大子,虽然买了后不知道有啥用,但是他觉得小姑娘需要鼓励,这个就权当对她勇气的鼓励了。 摊位收税,但是游荡的个人小商小贩不收税,他们卖的都是些针头线脑,一天赚不了几个钱。 倒是有些人卖的东西让颜白瞪大了眼珠子,刚才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应该是个猎户,他身后笼子背着的应该是个小熊猫吧! 卖兽皮的颜白也见了好几个,那黑白相间的纹路不用猜就知道是啥,这玩意不知道在现在有多少,反正在后世你敢动它牢底坐穿。 卖虎皮的猎户一出现被几个管家还有商铺的掌柜围上了,虽然皮子破洞比较多,但这玩意是个稀罕物,猎户开口就是十万钱。 还有抱着筐子卖烘干好了的小鱼干的,卖泥鳅的,光是卖野味的颜白都看到了好多个,估摸这些虎啊,狼啊,獾啊,狐狸,兔子,都是在秦岭里面弄的。 胡人和平康坊的歌女较上劲了,一边是站在酒桶上跳舞,另一边是在台子上跳舞。 本来小莲是想拒绝颜白的,毕竟这么多年还没有过在东市里当着那么多人跳舞的经历,可颜白是县令,他的面子得给,那么多炉子还得看人家点头呢,想了想,平康坊就派出了五个姑娘。 这五个姑娘年纪小,身段还没有完全长开,该妖娆的地方一点也不妖娆。 说白了,这五个姑娘出来就是敷衍一下,毕竟平康坊众人对东市刻板的印象是脏乱臭,可经过昨日一天,平康坊众人觉得自己失算了,五个姑娘在台子上跳了一天,晚上回到平康坊身价立刻暴涨。 许多寻欢客指名道姓地要见这个五个姑娘,他们给的钱,一下子就压弯了老鸨子的腰。 到了今日,老鸨子又派小莲过来当说客,想把坊内几个头牌姑娘换上去,颜白没找到,碰到了李晦,一句滚,小莲陪着笑慌忙离开。 今天,平康坊给昨日几个姑娘好生地打扮,衣服也穿得少了些,还配了专门的乐师,她们跳舞的那个台子四周全是人。 一个下腰,春光乍现,惹得人群发出狼嚎,那打赏的铜板跟下雨一样,这一下把旁边胡人舞女激得眼睛都绿了。 她们直接穿着个胸围子就上场了! 平康坊的老鸨子也不甘示弱,咬咬牙,要不是颜白事先嘱咐过不能赤裸上阵,她真的想冲上去把姑娘身上披着的衣衫都扯了,见有人朝着胡女那边围了过去,她大喊道:“姑娘们,成名要趁早,机会来了,你们要把握住啊……” “好,看赏……” 围观的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铜钱雨再次纷纷而下。 李二他终于来了,他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也是人最多的时候。 打扮的有些搞笑,明明那么英武的一个人打扮得却像是一个护院,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打扮的长孙皇后,老天爷,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们这衣服不合适么? 常年居高位的人,他们身上固有的气质可不是随便穿一身普通的衣服就能罩得住的,在这儿骗小孩呢! 他站在人群中,身边跟着两个雄壮的大汉,周围全是人,他一停住,周围的人也开始假装停住,装着检查东西,装着四处观望,装着问别人从里面出来的人里面都有卖什么的。 李二就伸着头往里面打量了一下,进东市的路口就挡住了! 一个卖竹筐的大爷被挡住了,他仗着年纪大,他可不惯着这一帮小子,张嘴就是地道的关中话:“撒万货么,路都哈实球类,走不走,不走就让一哈,额真是休了你仙人!” 颜白真是替这个老爷爷擦了一把汗,就他这一句话,最少有二十多个人转头看着他的脖子,也不知道李二出行这次带了多少人,感觉东市全部人,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这要是发生点意外。 一个踩踏事故,别说李二身边都是猛士,就算是石头做的猛士也会被汹涌人群踩成稀巴烂。 李二看到了颜白,笑眯眯看着颜白朝他挥手,颜白想上前,可怎么走总觉得是在原地踏步,回首间看到了那位灰色瞳仁的仁兄,颜白朝他拱拱手,识趣地再也不往前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李二却朝着颜白招了招手,颜白只好收起小心思,径直走了过去,这一次畅通无阻。 李二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笑道:“很不错,听说这里你最熟悉,走带我们去看看!”说罢,就朝着里面走去,人群也跟着缓缓移动,这一次颜白看得明白了,这周围几百人的百姓都是假扮的。 最好笑的是他们为了装的更像点还会主动买东西,而且买东西不还价,亲眼看到一个大老粗买了一兜子泥鳅,颜白的嘴再也没合拢过。 老天爷,为了装得像点你还真买啊,这玩意你买了一会儿带到宫里去么? 李二见颜白发呆,恼怒地拍了拍颜白:“知道你看出来了,想笑就笑吧,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快走吧,再不走人又堵住了,我又得挨骂了,走走……” 长孙皇后闻言也笑了笑:“今日就是来看看的,看看你是怎么赚钱的,走吧,里面还没看呢!” 第43章 开业(六) 李二逛了一半就去了东市市令署,也就是东市这批官员办公的地方。 市令署原先是在一楼的,可一楼总会传来时有时无的臭气,李晦上任之后就把办公区域搬到了二楼。 都说颜白心狠,是一个酷吏,当县尉的时候把所有衙役都整了一遍,殊不知李晦他更狠,上任之后东市所有的官员全换。 颜白杀个贪污犯都有人弹劾,李晦一下子干掉了二十个那些御史屁都不敢吭一声。 别看河间郡王如今负责宗正府,看着是游离了权力的中心,可人家毕竟是河间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头天李晦干掉的人空出的岗位,第二天官员就补充到位。 李二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晦明显是经过打扮的,很恶心地还扑了粉,打了腮红,穿着得体的官服那模样真的是没得挑,这家伙平日都喜欢冷着脸拿鼻孔对人。 从泾阳大营到现在,那模样是要多嚣张就多嚣张。 如今见到了李二,这家伙竟然会笑了,而且笑起来还怪好看的,他不是钓到大鱼的时候才会笑的吗? 李二站在二楼俯视整个东市,很是满意这热闹的场景,这是盛世才该有的场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笑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眼神落在了李晦身上,招了招手,李晦小跑着就过来了。 “慧炬你做得很好!”李二叫的是李晦的字,没有叫他的官职,也没有直接喊他的名字。 简单一句夸奖的话把李晦感动得都要哭了,他声音有些颤抖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应该做的事情。” 李二点了点头:“看了一会,人太多了,我这护卫也多,总是挡住别人路被人骂,索性就不看了,来,你给我讲讲昨儿一日什么卖得最好?” 李晦闻言赶紧道:“粮食交易在东市里面还是个大头,眼看着冬季来了,都是百姓家买粮屯粮过冬;其次是炉子和蜂窝煤,昨日卖了不少,但是还未达到供不应求的地步,但经过昨日的宣传,今日的炉子和蜂窝煤买得比较多。 其次是百姓自己一些东西,如抓的鱼,自己家的绣花,竹编制的筐篮,猎户的捕获的货物,还有自己做的一个生活用品卖得很好,有的甚至会拿来交换,做到了互通有无,臣觉得这才是最好的!” 李二点了点头:“讲讲!” “咱们以前没有特别地组织过百姓之间的交易,他们之间的交易都是自发的,规模很小,而且都是城里的百姓,城外的百姓几乎没有。 这次经过不良人的宣传,城外的百姓多了,而且自发形成的交易变成了有组织的交易。 东家的鸡子有多的,他可以卖出去,然后用这个钱去买他自己需要的;西家有钱,要过年了想给家里买点野味,于是猎户有了多的钱,猎户有了多的钱他就会去买自己需要的。 每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手艺和家里多的东西拿来卖或者交换,当整个市场转起来。货物也就越来越多,百姓能卖出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他们获取的钱也就越来越多。而且……” 李晦挠了挠头,看了看李二:“而且有对比就会有竞争,东西就会越来越好,这个…这个臣讲得不好,建议让颜县男来讲。” 颜白万万没有想到李晦这狗日的会把自己卖了,关于市场经济自己也是外门汉,你不会就不要讲,现在讲了一半不会了把自己拉出来挡刀,这东西朝中大佬不懂? 他们肯定懂,只不过是理解的方式和做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他们维持运转可不是拿嘴说的,不然早都完了,他们可聪明着呢! 李二看了一眼颜白:“来,说一说!” 颜白硬着头皮说道:“早间臣在门口看到一个卖绣花样的小姑娘,她的花样很好看,可臣发现整个东市就她一个人卖,所以只要对花样有需求的见到了一定会买。可如果,臣也去卖花样,那有需求的百姓买之前就会对比一下。 看看是臣的好,还是那小姑娘的好,看看是臣子的便宜,还是她的便宜,对比之后他才会决定买谁的。 可如果,臣的花样又好又便宜,是不是有需求的都会来买臣的了,那小姑娘如果想把自己的卖出去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价格比我便宜,二是质量比臣的好,所以她如果要赚钱就只能在产量上下功夫,或者在质量上下功夫,要么薄利多销,要么物以稀为贵。 那么推己及人,如果所有的产业都有竞争。 百姓要么买到最便宜的产品,要么买到质量好的产品,这两种无论哪一样都是对百姓有利的,对百姓有利,即是对朝廷有利,所以,刚才李市令要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 说着看了看李二的颜色:“其实臣也不是很明白,但也在琢磨着去弄,说句难听的话,这应该是往后的事情,咱们现在的商家还没有达到产业化,所以……臣只是偶尔给李市令讲了一下这个东西而已!” 李二闻言沉默了很久,看了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唾沫横飞介绍着自家东西的伙计,这才淡淡说道:“你这想得可真够远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目露神往的长孙皇后:“皇后你来说说,这两小子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长孙皇后莞尔一笑:“颜县男说的话让我想起了太子和青雀,小时候太子不爱吃饭总爱挑事,而青雀是个胃口好的,有一次臣妾把两人放到一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太子胃口大好,青雀也比以前吃得更多。 我想,刚才颜县男就是表达的这个意思,颜县男我说得对吗?” 看着长孙皇后黑漆漆的眼珠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颜白心里就犯怵,闻言低头道:“臣想说的就是这个理!”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老爷子教你的?” 颜白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两者都有一点吧!” 李二突然指着东市中间那一处用石板围起来的空地好奇道:“我看每隔约十丈都有一个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臣打算日后种点很香的花,想以此来中和一下一到盛夏牲畜的屎臭味!” 李二闻言哦了一声,然后盯着颜白道:“不止一次听说你是个二世祖,可如今我也不止一次听你吟诗作赋,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到底是真的有才学呢还是没有才学,也罢,反正都是朕的臣子我也懒得计较了! 但朕答应你的事情是记得的,今日过后你就是万年县令,而不是代理了,好好做,少惹点事儿,莫让朕失望!” 颜白躬身受教,他没有想到会在今日成为县令,他以为还会再等几年。 长孙皇后也笑着朝颜白恭喜:“现在实至名归了吧,以后记得多去城外看看,城外也有万年县的百姓,他们也想过好日子!” 李二见没有外人,也笑道:“那里比城里难管多了,你要是把那里捋顺了,连我都得称你为干吏,能吏。” 颜白笑了笑:“田产之事是各家立足根本,城外上好的水田历来是贵人的最爱,如果没有人弹劾我,臣倒是能弄.....” 不等颜白的话说完,李二笑着打断你:“想得美,还没有人弹劾你,好好做吧!” 颜白苦笑,那里的利益纠葛比城里的利益纠葛复杂的太多,太多! 第44章 开业(末) 自从有人传言陛下也喜欢东市之后,东市的风头彻底地冲上了云霄。 百姓对陛下是爱戴的,他们希望跟随陛下的脚步,陛下去过的地方他们也想走一走,这样就导致东市人满为患,它对应的西市门可罗雀。 陛下都来了,勋贵官宦富商是不是也得走一遭,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直白地说叫做追寻领导的步伐,简单地说叫做舔一舔。 他们是有钱人,他们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他们愿意来而不是派管家来,这是颜白最乐意也是最期待的事情。 修整好的东市有最好的环境,最热闹的人群,最齐全的货物,他们一来就会发现原来东市会有这么多东西,不光有齐全的货物,还有平康坊姑娘们攒劲的歌舞,自然也就爱上了焕然一新的东市。 人一多,买东西的人就多了,卖东西的赚得也就多了,这就导致了东市所有商铺生意爆火,在东市的后面还空着一排房子。 这是重新规整后空出来的,大概还能建十个铺子,李晦要走了三个拿去还人情,剩下的七个都属于颜白。 就因为这些铺子,这两日时不时有各府的大管家来套近乎,想问问价格,也想问问颜白准备什么时候发卖。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送走,颜白和李晦只觉得口干舌燥。 李晦端着茶壶长长地吸一口,现在在颜白的影响下他也爱上了喝清茶,爱上了苦涩之后的回甘,他斜着瞥了一眼正在逗小兽的颜白:“陛下来这儿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颜白抬起头:“想什么呢,我不会那么无聊!” “我怎么感觉是你呢,一般人做不出来!” 颜白没好气地抬起头:“开什么玩笑,我是颜家子孙,我能做出这种事么?我是做出这种事的人么?” 李晦深深地看了颜白一眼,皱起眉头喃喃道:“难不成是宝琳或者是程怀默?” 颜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慧炬啊我觉得你说的极有道理,你想啊,咱们差不多一般大,而在这个年纪你已经走在了他们前面,并且获得陛下的夸奖和赏赐。 他们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他们故意把这消息放出去,让更多人来这里,就是想看你闹出笑话呢!” “那说煤炉子好,做饭香,烧水好喝是你说出来的吧!” 颜白挠挠头:“不是说这是赵国公说的么,怎么又成了我?我觉得此时你不该怀疑我,你看我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情去琢磨这些!” 李晦吸了一口茶,狐疑地又看了颜白一眼,见颜白眼神清澈,面容坚定,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这事他们做不出来啊!” 颜白擦了擦手,看着一双小肉爪捧着吃东西的小熊猫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这么可爱的东西怎么就被人抓住了呢,站起身,颜白把窗户关上,认真道:“粪池要满了,过了今天就必须清理了!” 李晦恨恨地放下茶壶,回道:“城外我家有几个庄子,今日来的时候已经找管家去信了,宵禁之后他们就会进城,连夜就会全部拉走!” 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建了这么多登东,咋么还有人把屎尿拉在没有人角落里。 拉在角落里就算了,还是那种人都挤不进的角落,这几日光是找清理的人都花了不少的钱,我要知道是谁,我非得把他按在这儿让他扫一个月,气死我了!” “对了!”李晦看了看颜白突然问道:“听说你昨日你去了曲江池?” “咋了?” 李晦扭过头,轻声道:“钓鱼的人多不多?” 颜白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去看钓鱼的,都没去看他们,你问我的问题我不好回答,我也回答不了!” “那你去干什么?” 颜白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天马行空,摇了摇头:“想去看看风景的,结果没啥可看的,还把我冻得不行,于是就回来了!” 李晦轻轻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算了,我现在都心烦的很,既然不愿意说,我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对了……” 李晦突然伸过脑袋八卦道:“听说你喜欢门口那个卖肉饼子的胡女?” 颜白突然拍案而起:“谁啊,嘴巴欠欠的,我跟你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晦鄙夷道:“还不可能?人家弟弟亲口说的,没有这回事人家弟弟敢去坏姐姐的名声?你是不知道,就因为这一个事,人家现在生意火得不得了,就连炖的那骨头汤,那桌椅,都说是你教的呢! 我给你说,这事你得注意,你家老祖宗我就不说了,裴茹妹妹那儿你可得注意,伯父伯母走得早,她可怜,你可不敢对不起人家啊,裴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这个事你要是把人气坏了,回家估计你得我和大兄一样!” “什么意思?” “趴在榻上吃饭呗!” 看着李晦那强忍着笑意的样子,颜白忍不住也笑了:“这铁子算是开窍了,今后我有了吃白食的由头了,这拿着我的名头,我以后的午饭有着落了!” “你不去处理下?” 颜白嘿嘿一笑:“处理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说罢颜白站起身:“不聊了,我回衙门去开会去了!” “这花猫买了不带走?” 颜白扭过头:“你家院子大,你帮我养几天,等开春我回仙游的时候就带过去,那儿山多,放生吧!对了,它不叫花猫,它有个更好听的名字!” “什么?” “小熊猫!” 颜白离开后,李晦就去了屋后的一处大房,房子内三个炉子散发着热气,二十多个李家账房围着三个炉子团团坐,他们身后还站着一小厮,每次小厮报数,坐在椅子上的账房就开始计算。 在屋子最深处的一个角落,一个身材瘦小的内侍正在打盹儿,他来这儿不是监督的,而是来看煤炉子赚了多少钱,这里面有宫里的份子,陛下把这给了长孙皇后负责,他是颜白特意请来的。 不光有宫里的内侍,还有裴家的,程家的,李家的,长孙家的大管家,炉子是有宫里的份子,可椅子,通气的铁管子,煤石可是好几家共有的,虽然开业仅几日赚的并不多,但是后面的利润大家心里都明白! 涉及利益颜白就很谨慎,不管钱多钱少,算账各府都必须派人来,这东西不能扯皮,一扯皮几家都闹掰了,为此颜白很谨慎! 李晦进来悄然无声,入耳的全是啪啪的算筹声,他听着报账伙计喊出的巨额数字,身子不由得有些微微发抖。 这什么都没干,最多就是说了一句话,写了一封信,就有这么多钱进账,这感觉是那么地让人不踏实。 此时! 红泥站在铁子摊位前,她站在队伍的尾端排着队,斜着眼瞥了瞥正在忙碌的姐弟俩,她今日是来看看这个卖肉饼子的胡女有多好看。 终于轮到了她,铁子抹了一把汗,头也不抬道:“要几个?” 红泥冷哼一声:“本小娘子全部都要了!” 铁子抬起头看见眼前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娘子,笑道:“你一个人吃不完!” 红泥歪着头笑了笑:“长得是不错,可是这张嘴我觉得有些大了,要不要姑奶帮你缝一下?” 铁子闻言汗如雨下,身子也忍不住有些发抖,这小娘年岁不大,可身后左右却立着两个冷笑的家仆,这一看就是官宦家的人,这样的人铁子是惹不起的。 “小的错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还请小娘子垂怜!” 红泥冷哼一声:“颜白是我家姑爷,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吗?姑爷不管,小娘子不管,那是他们心好,我们这做仆役的如果不管那就是没眼色。 今日,本姑娘是来砸摊子的,也是给你们个教训的,有些话偶尔说一次就算了,可如果经常说那就很没意思了! 你们是什么身份,我们姑爷是什么身份?他不在乎,你觉得我裴家不在乎?” 说罢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说道:“砸了,帮他们长个教训!” 身后两人刚准备动手,就看到颜白从东市出来,颜白也看到了红泥,看这架势他瞬间就明白了,走过来拍了拍红泥的头: “走了,回去说!” 红泥委屈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喜欢这女子?” 颜白无奈道:“狗屁哦,我现在只喜欢小茹!” 红泥闻言咧嘴直笑:“真的?” “那还有假?走走回去说,你还嫌姑爷我名声不够臭是吧,走走....” 第45章 小白要学习 后世有钱的标准是什么颜白没有体会过,应该是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应该是住着大别墅,拥着漂亮媳妇,开着豪车,顿顿鲍鱼海参和吃利息都吃不完的存款,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永远不用去想钱不够。 或许是,一张嘴数十个小目标,这应该就是有钱人。 颜白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今大早东市那边就送来了这几日的收入,足足十万钱,足足一百吊子,这个钱和那些豪门勋贵富商相比微不足道,但这些钱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钱。 钱就堆在院子里,颜白看得喜笑颜开,老爷子看着直叹气。 有了钱就该赏赐,初一初二初三每人一吊子,随便花,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奖励她们这些日子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奖励她们连颜白最喜欢青苔都刮了,奖励伽罗两吊子,奖励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奖励大肥一吊子,这些钱够他吃很久的糖,奖励了小七一吊子,奖励她的天真烂漫,虽然她还不会花钱,但是现在有钱就该这么花。 几个嫂嫂家颜白都恭敬地送去了十吊子,感谢几位嫂嫂这么些日子事无巨细的照顾,她们怕颜白没钱花,又怕颜白不好意思开口要,总是把钱偷偷地放在床头,看着大家满足欣慰地笑,颜白觉得自己体会到了有钱人的乐趣。 有钱可以买来快乐,而且是真的快乐。 “小孙儿,我觉得你还要学习!” 颜白讪讪地把手中的铜子放到一边:“阿翁,我保证不会拿这些钱去做不好的事情!”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深邃的看着颜白:“这钱清清白白,你怎么花怎么用都可以,我说的学习是你应该完完整整把咱们家学再学一遍。 说是学习,其实说起来该是你自学,自己去领悟,把先祖的人生历程看一遍。 都是些人生感悟,处事,做人之理,稍显晦涩,你现在看可能会觉得不懂,会觉得枯燥无味,但等你到了一定的岁数你就会明白,那时候如果我不在了,而你心有所惑再读一次就可以了!” 对颜白的学习老爷子一直头疼,在他看来孙子的学识还是略显浅薄,在这个世家垄断学问的朝代里,如果没能把自己家族的学问学透,家族想要走远和延续血脉的难度,如难以逾越的山川一样巨大。 世家他们为了壮大自己会吃学问,也会吃人的。 颜白的聪慧是老爷子觉得骄傲的一件事,如果聪明劲没有用到正途上老爷子觉得自己死的时候眼睛闭不上,那是自己作为长辈的严重失职,老爷子觉得自己现在脑子还不糊涂,于是让颜白好好学习家族学问就是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了。 老爷子瞥了眼如同便秘的颜白,挥挥手,大肥走过来,推着他直接去了大嫂的小院。 “老爷子,我觉得小白就不用找人教了吧,咱们家就是做学问的,每晚让他大兄回来,家里的几个小辈也需要学,一起教就行!”大嫂把柜子落了锁,以前装杂物的柜子如今装的是钱。 老爷子摇摇头:“师古忙,朝廷的事情都让他疲惫不堪,再回家教几个小的,这不是让他更累?” “老爷子的安排是?” 老爷子沉思了片刻:“我准备让颜白教几个小的,顺便也教自己,我或者你们几个长辈在一旁看着!” 嫂嫂笑了笑:“小白聪慧,不自夸的说他就是咱们家的美玉,咱们家的麒麟儿,孙媳妇现在出门都有老人特意来跟我行礼,说孙媳妇持家有方,这还不算,平日这个府那个府的虽对咱们颜家尊敬,可哪里对咱们亲热过。 自从小白做了官,一个修水渠,一个修整东市,立了碑名声给他们了,他们现在见了我可是远远的就落轿下马,你看,小白他做官都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念他好,那他要是静下心来做学问,咱们家又有谁比得上?” 老爷子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做人一途他比几个大兄要强,看似横冲直撞却也赤子之心,可良才美玉需经雕琢,千里马也需要伯乐,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对他认真教诲,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家族。” 嫂嫂往炉子里塞了一铲子碎碳末子:“咱们家小的不少,小白,小善,昭甫,小七,除了昭甫,小七小一些,剩下的都是老大不小了,他们要是跟着一起学,估计着有些东西是比较难理解的!” 老爷子点了点:“小的能听懂多少就听多少,等小白小善他们几个大了,他们再辛苦教一次又如何,都是一家人他们还能不管后辈?” “老爷子,可是在哪里教啊,咱们这曲池坊不行,吵吵闹闹可不是做学问的安静地儿!” 老爷子又笑了笑:“地方的问题咱们又何必苦恼,咱们只需要说,剩下的东西交给小白就是,他一个县令,如今又有钱,他要是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学习地方那是他的问题,又不是咱们的问题。” 大嫂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匆匆地出了门,她准备去裴府把小七接回来,这时候也不早了,天天往人家裴府跑也不是个事。 看着大嫂笑着出门,颜白冲伽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大嫂和老爷子说了啥,但看嫂嫂那个兴奋劲估摸着对自己而言不是啥好事。 可是没有办法啊,这家老爷子最大辈分最高,可是要论到当家做主,这个家是大嫂嫂说的算,几个小院组成的大院,大院里面的鸡鸭鹅,飞奴加数十只猫,没有一个是不害怕她的,这就是当家人的傲气。 颜白看了会儿书,可实在看不进去,那是真的晦涩难懂,一个字代表的意思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放下书,把怀里的九尾推到地上颜白决定还是出去走走的好,呆在家里虽然暖和,但却怕老爷子过来问问题。 想来想去颜白觉得还是去东市好,也不知道黄牙家的椅子有没有获得大家的认可,也不知道蜂窝煤昨日卖出了多少,买煤球送炉子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吧! 煤石的生意才是最大的生意,有了这个一辈子不用愁吃喝,怎么会有人弃之不顾呢,唉,这个钱赚得心里不踏实啊。 第46章 下雪了 “我兄见字如晤,小弟摩诘敬上,当大兄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好远……” 陈摩诘走了,他跟着一群室韦人走了,他说他要亲自帮着颜白去挑最好的黄精,跟他一起走的还有腾远,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玩到一起的。 这封信如果不是御史陈黯亲手交给自己的,颜白觉得陈摩诘是被人拐走了。 “我这是不知道,陈御史不会不知道吧?知道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就放心两个半大的孩子?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不?知不知道这走一个来回最快也需要半年?” 看着眼眶通红的颜白,陈黯不敢触他霉头,深怕惹火上身,闻言拱拱手道:“两人非要去,我也是没有法子,不过颜县男请放心,我派了两个家仆跟着一起去,身手不错,护卫他们的安全不成问题。 而且陈摩诘这孩子机灵,有眼力见儿,不管成不成,有了这份经历也是对他们性子的磨炼,如果吃不了这个苦,说不定走到半路就回来了!” 颜白觉得跟陈黯说话会让人压不住火气,难道说这是身为御史自带让人生气的气质,颜白深吸一口气,把刚才买的一包牛肉干放到陈黯手里:“陈御史您也知道他们是个孩子,是个孩子你就放心让他们出去? 一个连收税算账都要找人的腾远,一个半大的孩子,远到数千里之外你跟我说这是磨炼性子,知道吗,在我看来这不是磨炼性子,这是在草菅人命,他们人小不懂,你也不懂?隔了七八天才把信给我,你也真够狠的。” 看着明显已经抓狂的颜白,陈黯唯有不断地抱拳躬腰,现在想想颜白说的没有一点错的,可自己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答应了腾远呢? 颜白觉得心情极差,看着就在眼前的东市,看着欲语还休的陈黯,翻身上马直接去了衙门,到了衙门前,负责看马的仆役明显一愣,他只觉得颜县令现在就像是一个即将喷涌的火山,浑身散发着暴躁和冰冷的气息。 衙门今天在结账,结账的对象主要是各坊的铁匠,瓷器匠,各坊的坊长,当然还有各官员不良人的分红,炉子生意里的一份子包含了衙门所有人,虽然分红的钱不是很多,但是往后会持续的有,大家都殷切的期盼着。 颜白怕影响大家的心情,进门的时候深吸了好几口,勉强压住内心的焦躁。 一串串的铜钱像小山一样堆在大家面前,衙门的衙役还在忙碌着从库房里拿出更多的钱,许多人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身前虽有诱人的糕点散发着美味,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汇聚在小山一样的铜钱上。 这些人都是由衙门汇聚而来的,自然他们的工钱也该由衙门来支付,虽然在衙门领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回,但是有一就有二,这也是衙门传达给众人的一个信息。 “许老三,三千钱。” “冷窑工人,三千钱。” “......” 每喊上来一个人,先领钱再按手印然后衙门写好时间日期以及见证人封存. 这是颜白要求做的,他以往把这件事作为以后衙门工作的范例,等百姓熟悉以后,等衙门熟悉以后,这个流程能很清楚地把钱财的去向说得清楚。 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是一笔笔烂账。 至于手下官员会不会贪墨,其实千百年来这都是一个很值得去探讨的问题,颜白没有好的做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官吏的待遇,让他们有钱,再把一切透明化减少有猫腻问题的产生。 这样,即使后面有钱财问题说不清楚,但是最起码真正下力的劳工他们该有的一分钱也不会少。 颜白就在一旁看着,当小山一样的钱财变得没有的时候,所有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吃起了糕点,气氛也愉悦起来了,大家捂着鼓囔囔的胸口开始有了笑脸,每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这是和衙门一起做的第一个生意。 看起来,双方都很满意。 也从今日起,万年县衙门的口碑真正地变成了金子般的口碑,今后颜白准备万年县下一步的计划就有了可以实现的可能性,再也不是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而是一起发财一起赚大钱。 彼此信任的感觉很好能让人觉得开心,远在裴府的小七也很开心。 小七似乎忘了她姓什么,自从知道裴茹日后就是自己的婶婶后,她就有事没事就往裴府去,有时候大肥不愿带她去,她就一个人溜出去随便找个不良人。 她的小脑袋瓜知道不良人听自己小叔的,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都是好人。 如今,天天在裴府混吃混喝,没有了娘的唠叨,这日子她觉得才是最好的日子。 裴茹给颜白缝制了一个大氅,她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刚好到脚后跟,她想着以后颜白还会长得再高一些,所以就做得大一些。 小七吃着糕点嘴里裹着石蜜。 平日在家是不允许的,小叔说,爹娘说,老祖宗也说,甚至大肥都会说,如今在婶婶家,虽然她也会说,但是说完后还是会给,然后会再一句慢点吃,完了我再给你拿。 她看着婶婶正美滋滋的试着大氅,把嘴里的糕点吞下后好奇道:“婶婶,你什么时候去我们家啊!” 裴茹闻言笑了笑:“该去的时候就会去,你怎么会问这个?” “唉!”小七叹了口气:“你要去了,我吃糖就不会有人说我了,我也就每时每刻就有糖吃了!” “想得美,吃糖吃多了不好,我要去了说不定也给不了你那么多糖!” 小七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去了之后也会管我,就跟我的大娘一样,我娘不在她会管我,我娘在她也会管我,你是我婶婶,我觉得你也一定会管我,但能不能不拿棍子打我!” 裴茹想了想:“应该不会,那时候你都是大姑娘了,不会有人再打你了!” 小七不懂什么是大姑娘,她憧憬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是大姑娘啊!” 红泥突然冲了进来,她兴奋道:“小娘子,外面下雪了!” 裴茹欣喜的推开窗户,看着朵朵雪花从铅云里飞落,她紧紧地把刚做好的大氅抱在怀里,心里喃喃道:“刚做好就下雪了,这也太巧了!” 第47章 故人来 下雪了就有翘班的借口了,虽然衙门里也有火炉子,但是颜白执拗地觉着下雪了就该呆在家里,烤着火,闻着红薯的香气。 可惜这时候红薯应该在美洲,这个愿望实现不了! 小七哪里都去不了,因为昨日半夜她干嚎着牙疼,所以今天直接被禁足了,大肥也遭连累,他昨日才买的糖吃了没几个就全部被没收了,糖是大嫂嫂收的,也是她藏的,就在米缸的最深处。 院子里雪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颜白听着小七带着哭腔的读书声很是开心,和颜白一样开心的还有朱丁。 朱丁是泾阳伤患营的一名伤兵,八月打突厥是他最后一战,也是人生的最后一战。 因为腿瘸了,年纪大了,之后就再也上不了战场了,拿着战场策勋的赏赐三亩好田外加一头骡子钱财若干这就是他府兵十三年所能获得的全部。 原有的二亩地,加上赏赐的三亩田,他一个人足足有五亩田地,家里还有骡子,在所有人看来这确实是殷实之家,可惜他的腿坏了,又没有妻儿老小,雇人实在划不来,赚再多钱有再多粮食又能给谁呢? 这五亩田地只能看着,看着他长草,看着荒芜。 当听说颜校尉成了县男,有了爵位,还有了封地,正在找原先伤患营的兄弟去封地种田落户,真的在实现当初你走后妻女幼小请交给我来照看的诺言。 朱丁想都没想就拿着自己的这五亩田地跟一个远方的族兄做了一个交换,朱丁把五亩田给他,他过继给朱丁一个儿子。 一次简单的交换双方都觉得自己很赚。 原先泾阳伤患营所有愿意来的兄弟又集合在了一起,他们在黄牙的安排下已经去了仙游县,到了之后推举朱丁代表大家来给颜白说一声,考虑到这是大伙第一次拜会主家,每个人都买了一个鸡子。 每一个鸡蛋,就代表着一家。 凑齐了两小筐子鸡蛋,朱丁抱着娃,挑着担子走了半宿的路,城门开的时候进城来到了颜家。 再次看到老熟人,看着他怀里只会啃手指头的小娃,看着他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看到那两筐子完好的鸡蛋,颜白再也忍不住,站在雪地里扭过脸忍不住哭出声来,朱丁站在门口嘿嘿地傻笑,眼泪也跟着往下淌。 这是自己的故人。 朱丁来之前应该是有人教过了,知道颜家老祖宗还健在,他拜会完颜白后就匆匆地去给老祖宗磕头问安,颜白趁着这个空档把大嫂才藏到米缸里面的糖给挖了出来,一股脑交给了朱丁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妇人和孩子被伽罗初一领走,走了半夜的路需要休息,也需要好好洗漱一下,朱丁这边和颜白坐在火炉边,温着酒,两个人有着说不完的话。 “今日你抱的孩子?” 朱丁喝了一口酒,脸红红的,闻言开心道:“拿着五亩地跟族里的堂兄交换他过继给我的,他有七个儿子,养活也很困难。 听说我有这个意思就立刻同意了,本想还捎带个女儿的,我一看是个月子娃,怕养不活,没敢要!” 颜白闻言也替老朱开心,当初在泾阳老朱做梦都念叨他想有个儿子,如今愿望实现,虽然是过继来的,从仙游这么远他都抱着来,可见老朱把这个孩子疼到骨子里去了。 “那个女人呢?买的?” 老朱闻言更是开心,闻言回道:“校尉,这是我来时在路上捡的,可怜的呦,突厥人来了躲到山里去了,突厥人走了她还不知道,要不是天冷了,山里的虎豹豺狼开始找食儿吃,我这模样哪会有女人愿意跟着?” “黄花大闺女?” 老朱摇摇头:“哪能呢,成过亲,当家的是个木匠,被突厥人抓走了,孩子也杀了,就她躲到山里活了下来!” 说罢他看着颜白,低声道:“校尉,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老朱一张嘴,颜白就知道他要说啥,笑道:“娃的户籍是吧!” “嗯,就是娃的户籍!过继来的没个户,今日来时候还被门楼子的守卫盘问了,生怕我是拍花子的,好在校尉您的名气大,听说我是你的人,他们就找了人送来了,见到你和我熟,问都没问就走了!” 颜白点了点:“这个你放心,到时候直接落到仙游,日后要爱读书了,当然得有个好身份,可不敢像你大字不认识一个! 对了,那啥要不要一起办了,我来当媒人,媒妁之言还是要的,无媒不婚你该是懂得,可别日后落人口实,说得难听。” 老朱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校尉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这女人心里还有挂念,等去了仙游我把东西收拾利落再陪她去她村子找找,看看还有人活着没,都是可怜人。” 说着他挠了挠头:“虽然我老朱做梦都想要个女人,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要一个心在我身上的女人会踏实一些,今后过日子会舒坦些,免得总有那些疙疙瘩瘩让人心里不舒服。” 颜白竖起大拇指,老朱嘿嘿一笑,两人端起酒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颜白拿起酒坛子又给老朱倒了一碗,蹲在椅子上,好奇道:“仙游那边咋样,说说!” “背靠南山,水流还多,景色咱就不说了,隋帝能在那儿建行宫绝对美,土地也美得很,都说拽一把都能握出油来!”说着他看了一眼颜白:“也有不好的,说是三百户,我们去了加一起还没三百户呢,好多土地慢慢地都被山林吃了。 山里的野猪也太多了,野黄羊也多,趁着人睡着摸到屋里来了也没有人知道,好好的一缸子醋布被这一群羊给吃了丁点不剩,气得陈皮子险些要点火烧山,抓都抓不完,一个个都成精了!” 颜白点了点头:“明日我去河间王家拜会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几把强弓,到时候你带回去,多杀几个,把肉控水风干,拿到东市卖还能赚不少钱,皮子记得也留着,也有人要呢!” 老朱喜不自胜的点点头:“这个好,人我们都杀得了,有了家伙事儿杀几头猪还不是轻而易举。” “明日下午我从衙门回来,咱们一起去东市,骡马得买一些,虽然我现在走不开,但是我这个不成器的还是得出力,我再给你弄点钱,咱们营的兄弟每人都分点,该买的就买,别心疼钱,只要人舒服,做起事才有劲……” 第48章 借钱 和故人喝酒会觉得很舒服,说话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考虑用词,也不用在乎该用什么态度去喝酒。 毫无疑问颜白这次又喝多了,老朱也喝多了。 晚上颜白醒来的时候老朱还在呼呼大睡,想想也是,从远处走到仙游,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从仙游走到长安,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说不定还是饿着肚子,这一路真的全靠着双腿和毅力。 给伽罗说了一声,她张罗了一大锅排骨和炖鸡,小火一直炖着,等老朱醒来后可以再吃点。 晚上的时候颜善回来了,这几日他很劳累,眼看着所有人都来万年县买东西,大家手里的钱都流到了万年县,然后商量着有钱来万年县买房,他心里是难受得吃啥都觉得没有味道。 原先觉得当个主薄挺好的,活儿也不重,混混日子,想想也挺美,可家里的小叔是个不安分的主,几个大动作让所有万年县的人都念着他的好,对比之下自己就像一个笑话,更难受的是原先长安县令还想着比一比。 如今也不提了,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看来他是打算混日子了,等任期满了换个地方继续混,这样的人认命了,指望他也指望不上了。 所以颜善觉得如果自己真想干一件有意义的大事,长安县的县令和众官吏就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他们不动,颜善就成了一个人,县衙里面的人他动不了。 “听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把长安县县令干掉,然后自己去当县令?就算你能成,如果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一个五品的县令是搬不倒的,我觉得反正不能着急,不过你要做的话我支持你。” 颜善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我要是陛下钦点的就好了,我要是也从左武卫出来的就好了,最起码陛下支持我,兵部我也能靠得上。 很可惜我这就是一个靠着长辈蒙荫,因父祖有功才有了一个做官的权利!” 颜白听颜善这么一说,不由得来了精神:“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动手了?” 颜善睁开眼瞥了眼颜白,自顾自说道:“自古财帛动人心,我给他们带来的炉子生意,多少份额万年县最清楚,嘿嘿,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往里伸手了!” 颜白竖起大拇指:“够狠啊!” “还不是小叔你逼得!” “对了,你有钱不?” 颜善突然兴奋地坐起来:“听说小叔你给屋里每个人都发了钱,是不是也给我留着,我都要穷死了,快快,打算给我多少,说一说,让我开心一下!” 颜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问你借点钱!” “啥,你问我借钱?” 昨日还在感叹一下子成了有钱人,这个念头还没从脑子落下,颜白一下子又变成原先过日子需要嫂嫂给钱的旧时模样,东市果然是吞金兽,有再多钱进去也会一贫如洗的出来,而颜白仅仅是买了几头驴子而已。 俗话说:张嘴借钱比吃屎都难,颜白觉得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就算真的要吃了,那也得笑着大口地去吃。 东市令署里,李晦看着颜白嘴巴久久没有合拢上:“多少,一百万钱?你问我借一百万钱?” “嗯!但可能花不了这么多,我估摸着有三十万钱就差不多,但我说这么多不是以防多问你借一次么!” “你要买什么?” 颜白屈指盘算道:“第一,我还需要驴子七八头,最好是母的,如果肚子里有带崽的就更好了;第二,我还需要过冬的衣物,按照三百人的规格,最好每人一套;第三,锄头铁锨,犁头也得按照三百人的标准来!” 李晦松了口气:“给你封地的百姓准备的?” 颜白点了点头:“是啊,都是泾阳伤兵营的一众老兵,前不久到了仙游,现在一群人屋舍都没有,都还住在破损的那个仙游宫内,你说我听到这个消息还怎么能坐得住,没法子只有先借钱,让大家把这个冬天过去再说。”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多,但是我能借你十万钱,提前说好,这个钱不着急,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颜白上前就给了李晦一个大大的拥抱,本以为李晦会很激动,结果他被颜白这个过分热情的动作吓得脸色苍白。 颜白讪讪道:“别误会,我就是开心而已,还有,我喜欢的是女人,就算这辈子有可能喜欢男人,但是对钓鱼佬不喜欢!” 借钱就得面皮厚,因为是你求人,所以态度要端正要陈恳,所以,颜白想着法子去各府打秋风,瞅着得当的时机然后再可怜巴巴地说出借钱二字,其实能借钱的就那么几家,不熟的颜白也不敢去借。 虽然只要开口了他们肯定会借,但是那个滋味绝对很不好受,问程府借了十万钱,问尉迟借了十万钱,大师兄温大雅那儿也去了,直接给了五万,就借了这么几家子,当三车铜钱变成了十车货物。 于是,当晚长安城就有流言出来了,说什么颜白又在败家,毁了颜家的‘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的祖训。 唐朝的文人很会骂人,因为他知道你的脊梁骨在哪里,下手专门往你脊梁骨打,恨不得一下子打断,就算他知道这些东西是空穴来风,他们也乐此不疲,打不到你就恶心你,其实说到底没那么多的仇那么多的怨。 只不过是东市火了,生意赚钱了,他们想在里面开铺子又不想给钱给闹的,嘴上标榜自诩清贵,剥开外皮就不对劲了,里面都是钱,现在国无战事,他们的心思都在给自己家捞钱上。 “其实就是这么大点的事,个个贪婪,信不信,只要我今日点头把那几个铺子给让出去,明日长安城街头就没有那么的闲言碎语了!” 跟颜善说话就没有必要隐瞒事情的真相,这是一家人,颜善闻言点了点头:“这很好查,逮住一个用刑,顺藤摸瓜就行,读书识字的人不多,就这么大块地方,很快就能找到!” “找到了又如何?他们会承认?” “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颜白摇摇头:“这个世界上还没人比我懂得如何骂人?算了,这哪能算了!” “老爷子算了吧,我想小白他也是不好意思来府上开口!” “放你的臭狗屁!”裴家老爷子气得把桌子拍得咚咚响: “明日去把颜白给我叫过来,我倒是想问问他,我还没死呢,他这是要做什么?裴三,你去打听下这小子借了多少钱,打听清楚后从库房支钱,都给我还了去!” 第49章 挨骂 颜白见到裴老爷子的时候是跪着的,裴茹也怯生生地跪在一旁,老爷子为了让颜白跪得更自然一些,下跪之前让他脱了官服。 罚跪的理由很简单。 颜白作为裴家的女婿,虽然现在还不是裴家的半个儿子,但是名义上颜白已经是了,不管日后颜白娶多少个女子,裴茹作为颜家的大妇是怎么都不容更改的。 如今颜白有了难事,找了那么多家去借钱,唯独没有想到裴家,这让老爷子格外地伤心,他觉得颜白需要教育。 所以要罚跪,罚颜白没有把裴家当作自家人。 “你倒是会做人,厚着脸皮,折了一堆面子,丢了那么大的人最后就只借到二十万钱,你自己说说丢不丢人? 我这还没死呢,你家没钱满朝都知道,可遇到事就不能来问问我的意思?” 裴家老爷子很不理解颜白的心思,说起话来也是极不客气。 见颜白低着头不说话,裴老爷子心里一软,愤愤不平道:“你是颜白,你家老祖宗是唯一活着的文宗,他是大宗师,你凭什么认为你的脸面就那么地不值钱,孔颖达见了你家老爷子都要认认真真地叩首你知不知道?” 颜白偷偷看了眼老爷子的脸色:“老爷子我是真的没有把您们当外人,我要来开口了您绝对会给,那就是白给了小子,我哪好意思要! 我问他们借,这就能说得清,日后还就是了,我要跟您开口了,日后我还给您的时候您绝对不要,我咋开得了口!” “哼!”老爷子轻哼一声:“钱都给你还了,你要的东西我也命人采买好了,锅,衣物,工具,种子,包括精弓大刀长矛都准备好了。 封地的事你就不用操心,明早就会送去,离年底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找了盖房子的工匠,明年开春一切应该能步入正轨。 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想来也就是这些东西,如果还觉得有什么不够你直接给小茹说,府上都会给你准备好。 至于市面上的风气这个是你引起的,我不管,你家老爷子不爱上街,他一时间不会知道,回家后也别说,先把这事了了再说。” 颜白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重重地给老爷子磕几个头。 老爷子脸色稍霁:“有人对你名声下手,你说你也不惜名,好不容易洗掉了一点,多了些好名声,这流言一起你又成了败家子。 现在说什么都有,好赌,好色,留恋平康坊,那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都有人告到我这儿了,丢不丢人?” 颜白颇为无奈,解释道: “其实这事很简单,无非就是小子没有把东市的铺子发卖,有几家管家拿着他家名头找我买我没同意,今日刚好知道我借钱。 这是借着法子来羞辱我呢。其实这样也好,借了一回钱,小子就看透了一次人心。” 说罢颜白咬了咬后槽牙:“今日你羞辱我,我也不是吃素的,等腾出手来就会还手,论吵架,论骂街,论舆论。 小子不是自吹这大唐没有几个是我的对手,这次他们出手了小子就来个彻底的,一次打断他们的脊梁骨,省得日后还有风波起!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小子最不怕的就是这些东西!” 裴茹心疼颜白还跪着,闻言扭了扭身子也开口道:“阿翁,这些人怎么这样,铺子的事不该是拿钱买么,都是自诩为文人雅士,他们怎么敢开口好意思白要!” “哼!别太高看了这些人,个个把自己标榜为正人君子,其实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小人,读书读了这些年,说是为国为民,可为国为民的有几个? 说是读书为了青史留名,可你好好看看史书就知道,真正为国为民的都流传千古了。 现在大治就开始了,这些人心里的虫子就忍不住往外跑,个个都想把最好的搂到自己家,什么礼义廉耻都忘了!” 说着瞥了眼自己不安分的孙女,知道她的小心思,叹了口气:“不说了,乏了,你们起来吧,记住下不为例,红泥送我去休息,这屋子没炉子,冷!” 临出门老爷子还来了句:“哼,女大不中留!” 老爷子走了,红泥走了,可是裴茹的奶娘却进来了,也不知道为了啥,拿着一块麻布东擦一下,西擦一下,眼神却总是落在颜白身上,不用想这根本就不是来干活的,而是来监督的。 颜白看着好笑,当着她的面故意地拉了拉裴茹的手,裴茹羞得抬不起头,奶娘却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因为颜白这么做不出格! “刚听你的意思,你……你知道是谁?” 裴茹赶紧挑开个话题,不然她真觉得自己会羞死,这个坏胚,明明知道奶娘就在一旁,还故意地过来拉拉手。 颜白笑道:“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 “长孙安业?” “对!”颜白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嗜酒如命,不务正业,名声比我还臭的那个长孙安业,齐国公长孙晟的第三个儿子。 齐国公长孙晟死后就是这个长孙安业将咱们的皇后娘娘还有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赶出了家门,兄妹两个寄人篱下,全靠着舅舅高士廉救济。 陛下登基后,念在他是皇后的二兄就赏了他一个监门将军,掌管宫殿门禁及守卫之事。 如今依旧不务正业,经常出入义安王李孝常府邸,在中下级官员中做“京债,那一日他派了个管家欲以一个铜板买我三个铺子,并承诺我会在皇后前替我美言! 被我和李晦给骂走了,想来李家他不敢惹,就挑我这软柿子捏! 他自己啥样都不清楚,小鸡日后顶替的就是他,还替我美言,真当陛下喜欢他啊,狗屁,这都是为了面子。 换作我,这个家要是谁把我媳妇赶出家门去舅舅家,老子功成名就后还能不计前嫌?我不找个地方弄死他!” 奶娘深深地看了颜白一眼,无奈道:“姑爷,家里的小郎君做不出个这个事,老爷还健在,大郎也在,您的心就放肚子里去!” 一句我媳妇把裴茹又闹了个大红脸,虽是恼羞状,心里却是甜甜的,她闻言回道:“阿翁很赞赏长孙晟,他说一箭双雕这个典故就是出自他,算是个少见文武全才。” “是啊!我家老爷子也这么说,可这个齐国公注定不是他了,听青雀言,新年号定了之后,齐国公就该是长孙尚书。 现在就差圣旨了,这长孙安业还动不动吹嘘以后他就是齐国公,真是要死的人怎么都拦不住。” “颜郎,那你要怎么做?” “哼!”颜白站起身:“我要帮这几个人醒醒酒!” 第50章 再遇玄奘 武德九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厚实,它的到来一下子让人感觉长安变得干净起来也顺眼起来。 充满古意的长安总是让颜白看不够,这一刻它和颜白心里想的重叠到了一起。 颜白披着裴茹做的大氅没有觉得有多冷,可路上的行人却是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看着他们颜白不由得想起了棉花,想起了羽绒服。 问了衙门的好多人他们都不知道棉花为何物。 说起来也好笑,第一次见到棉花的时候是在河间王的府邸,就那么两三株种在花园了,白色的棉花朵被太阳晒得发黄,问了李晦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就说是从西域传来的,看开花好看就种了。 李崇义一点不喜欢棉花,或者说他是不喜欢开白色花的植物,因为他觉得花开白色不吉利,恰巧花园对着他的窗户口。 所以,他一直觉得他都这么大了还挨打十有八九是这花给闹得,问他,他也不知道叫什么。 明明长安都有棉花,可大家好像都不知道,唯一了解多些的知道南北朝时候都有,然后是西域那边传来的,被文人雅士称之-?(dié)花。 伽罗却给了颜白一个惊喜,她说这是高昌国喜欢种植的,叫做白叠子。 颜白真的想把这玩意给搞到中原来,可惜,自己连高昌国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算去西域,突厥人还在呢,他们杀唐人可从不手软。 在送老朱回去的路上颜白看到玄奘,一身灰白僧衣,就站在朱雀大街的中央,空洞的城门就在他身后,看着很有神圣感。 令狐冲说过:一遇尼姑逢赌必输。 颜白看着玄奘,总感觉他是在等着自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颜白喜欢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骑马,他觉得自己还是绕路的好,刚调转马头,就听到玄奘的呼唤。 “颜县令,见了小僧为何要躲?” 听听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怕了和尚,还以为自己对和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想了想,颜白又把马头调转回来,笑道:“我见高僧在雪中悟道,我一俗人不敢打扰,生怕耽误你成佛的机遇,所以还是选择避让!” 玄奘看了看两边,笑道:“一街之隔,两道风景,不得不说颜县令少年英才!” 颜白坐在马上歪着头看着玄奘,颇有些失望道:“我不喜欢打机锋,玄奘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等着点卯呢!” 玄奘看了看城门,无奈道:“今日来是想恳求颜县令一件事!” “说吧,我就知道没好事!” 玄奘双手合十道:“隋仁寿元年十月十五日,文帝命大兴善寺的高僧童真送佛舍利十三颗至仙游宫,并建佛舍利塔一座,名曰:法王塔,于佛塔地宫安置舍利十颗,天宫三颗,易宫为寺,自此仙游宫为仙游寺。 如今仙游为县令封地,寺庙佛塔虽遭战火,但根基犹在,小僧想恳请县令允许我佛派僧人入住,重修佛塔,此乃我佛大事,还请县令通融!” 颜白摇了摇头:“我是凡夫俗子,我只懂民生大事,不想听你们和尚的大事!” 扭过头对老朱说道:“老朱,如今到了仙游就给兄弟们通个气,就说我不喜欢治下有和尚建寺庙搞烧香拜佛,回去后就把那个破寺围起来,发现有人进去就先抓起来关着,等开春我来。” 想了想那个黑和尚老朱他们可能被打不过,又说道:“和尚里也有高手,打不过就快马来城里报信,你们打不过,兄弟我给你出气,我把万年的寺庙都查一查,最少让他们关门几个月!” 老朱猛地一抱拳:“好的爵爷!” 玄奘痛苦地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佛门愿意出五十万钱供县令治理仙游!” 颜白暗暗咋舌,这佛门是真有钱啊,上个月五十万,这一来又是五十万,他们怎么这么多钱,这开口几十万闭口几十万就跟喝水一样。 这就是身家厚实,想了想老爷子说的他们用铜铸佛像,想了想陛下罚款都是罚铜,想了想他们的运作模式。 颜白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笑着摇摇头:“前日我或许还缺钱,但现在不缺!既然你佛门有诚意,我也不做绝情之人。 这样,我要种子,各种菜种,粮种,我还要白叠子种子,如果不知道什么是白叠子种子你可以问问伽罗。 而且,我同意你们重建仙游寺,重建法王塔,但今后的寺庙一切产业收入都归我仙游所有,我重申一次,你们派谁去我不管,所有的产业收入都归我仙游,归我治下百姓!” “好!” 颜白听着这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觉得自己又亏了,应该把五十万包含在里面的,可是一想到棉花种子,颜白又释然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难不成让他们翻了天! 颜白不知道和尚为什么这么大方,可玄奘知道,他们很看好颜白,偌大一个万年县人人都念颜白好,等颜白去了仙游,那是他的封地,一定会建得更好,虽然没了收益,但是他们在赌仙游的未来。 一旦陛下去了仙游避暑,陛下就只能入住仙游宫,那时佛门借着此事,名声就可以再上新台阶,有了名声就会有源源不断信众。 五十万仅仅是小钱,种子也是小钱,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声,有了名声钱自然就会找着跟你走。 老朱来的时候就一个担子,走的时候身后二十多辆堆得满满登登的马车,还有数十位懂得建造屋舍的匠人,还有十几条小狗,七八只猫,还有一只什么小熊猫。 除了猫不是花钱买的,其他的,他知道这都是校尉花了大力气买的,他还知道这里面有裴家小娘子的嫁妆钱。 他觉得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兄弟们,这个主家家主一诺千金,未来的主母更是心地善良,一定把仙游好好地拾掇起来。 送别了老朱,颜白打马就去了国子监,因为败坏自己名声的那个小子就躲在国子监。 虽然他仅仅是一个被人利用的二杆子货,但是颜白没打算放过他,读书人就好好读书,没事嘴贱什么! 第51章 义正言辞的裴炎 国子监现在还不叫国子监,而是叫做国子学,位于务本坊,是朱雀门街东第二街往北数第一坊。 它北依靠皇城太庙,西北通安上门,坊内除了国子学,还有进奏院,而且房玄龄高士廉等众多官员的府邸都在这里。 除了王府之外,这块的地价是最高的,住在这儿的要么是官大,要么是御赐府邸,有钱都买不到这儿的房子。 听大嫂嫂说大兄在这儿有一栋府邸,因为老爷子不喜欢,所以没住这儿,如今府里就几个陛下赏赐的仆役在打理,空荡的屋子里堆满了书。 颜白认为他如今已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县令,那,除了各家府邸不能硬闯之外,这半个长安城还是想去哪就去哪的,而且颜白蛮横地认为,你在我的地盘骂我那就是触碰到了法律了。 我要惩罚你! 骑着马转了一圈,让颜白不理解的是国子学的右边就是平康坊,仅仅一街之隔相距不到百米,也不知道平康坊里面的歌声一起,这国子学的学子还有没有心思去学习,还有没有心思去体会圣人心思。 特意绕着国子学围墙绕了一圈,看着那墙上的大脚印和那明显人为挖出的坑洞,再看看地上有人故意叠起来的砖块,再看看墙边那树皮都磨得发亮的石榴树。 颜白心里舒坦了,跟后世上学没啥两样,这国子学里面百分之一百有人翻墙出来过,看样子人还不少,不然墙皮也不会掉这么大一块! 后世翻墙是因为学校伙食不好,或者跑出来上网,这国子学的翻出来是干啥? 平康坊?还是国子学的伙食也不好? 颜白觉得,为了学子的健康发展,为了大唐未来的官员质量,这一块要多安置不良人,就蹲在这儿,出来一个抓一个,然后关在大牢里面,等到上课老师找不到人,然后一问是翻墙被不良人抓了。 之后家长来衙门领人,边打边骂,回家还得跪祠堂,想想都觉得刺激…… 颜白的念头还没落下,国子学的墙头就爬上来了一个人,把颜白吓了一跳,那人骑着墙头,看着颜白不惊反喜,他开心道:“兄弟速度挺快啊,哪个学的?” 他这句话不光是简单地打招呼,还含蓄地问着你的身份信息。 众所周知,国子学里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你学什么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你父祖官爵大小高低决定的。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像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优秀的寒门子弟。 看着他那清澈而又愚蠢的目光,颜白觉得好玩,笑了笑:“小弟是学律学的!” 果然,这一句话一出口,这位骑墙的学子态度就变了,拱拱手:“我是学太学的,来,搭把手,日后国子学遇到事提我裴炎裴子隆,绝对好使!”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我以后肯定是做官的,起点比你高,你要是有眼色的话就赶紧来搭把手,以后在国子学我罩着你,他这话一出颜白犹豫了,姓裴,老爷子的子孙,想想又觉得不对,老爷子没说有这个晚辈啊! 不该啊,有的话早就见面了。 于是颜白好奇道:“户部尚书裴老爷子族里的?” 裴炎闻言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们都是裴氏,但大不同,裴氏有五房,西凉西眷裴,河东洗马裴,襄阳南来吴裴,河洛中眷裴,河东北东眷裴,裴尚书是西凉西眷裴,我们就家是河东洗马裴。 快些,快些,我这太显眼了,一会儿就被人看着了,快来,快来……” “哦!”颜白放下了心,做出慌忙的样子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墙下,张开手:“来,跳,我接着你!” 裴炎用手扒着墙头往下滑,毕竟墙太高了,他怕把腿摔折了,他的身子已经挂在了墙上,但是离地还有一段距离,他歪着头看了颜白一眼:“接住啊,我准备松手了!” “松手吧,我能抱住你!” 裴炎松手了,但是颜白没接住,他重重地摔了个屁股墩。 “哎呦!”裴炎恼怒的站起身,揉着屁股怒瞪颜白:“贼你妈,湿你北,老子亏了你先人!” 颜白乐了,解下佩剑劈头盖脸的就是给裴炎一顿打:“賊我妈,湿我北,亏我先人,哪儿来的臭毛病,老子今日不锤死你……” 裴炎哪里打得过颜白,他双手抱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服软道:“错了错了,兄台我错了,真的错了!” 颜白停了手,裴炎揉着身子站起身,很光棍地拱拱手,豪气干云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说着,他眼角瞥了眼一旁的白马,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颜白,一时间总觉得这人是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颜白没立刻回答,朝着远处的不良人招招手,石头正巧在这儿当值,看见颜白招手,慌忙就跑了过来:“颜县令,有何吩咐!” “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翻越围墙,我怀疑是贼子,找几个兄弟抓到大牢严加看管,本县令这就去国子学问问,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这里是国朝重地,里面读书的也是天上星宿下凡的相公,以后多……” 裴炎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万年县令颜白,豪气干云的气势一下就没了,听得颜白和不良人说的话,腰杆立马就矮了几寸。 老天爷啊,这造的什么孽啊,自己这张嘴怎么骂了颜白啊,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完了,完了…这要被关起来了还得了,这要被自己老爷子知道了还得了,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回去了阿耶能把自己的腿打断。 一想到这,裴炎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觍着脸,脸不红心不跳道:“姐夫,姐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颜白皱着眉头道:“姐夫?” “天下裴氏同出一房,我幼时曾和茹姐姐见过一面,小弟刚才是摔混了头,言不由心,错了,小弟是真的错了,你可别把我关起来啊,我家阿耶下手贼狠啊,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姐夫,姐夫,你知道吗,我可是……” 颜白看着裴炎,试探道:“那给个机会?” “姐夫,我的亲姐夫,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兄,以后绝对会鞍前马后,姐夫让我朝哪我就朝哪……” “那你说说,这次坏我名声的除了扶余义慈还有谁?” 裴炎义正辞严道:“姐夫,跟我来,小弟连他们住哪儿都知道!” 第52章 砍你猪脑袋 “姐夫是来找事的?” “当然,不然我来国子学干嘛!” “扶余义慈不好打,他是百济武王扶余璋的儿子,未来是百济的王,因为是来咱们大唐求学,在国子学颇受照顾,国子学生员三百人他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个身份他在国子学里地位很高!” 颜白笑了笑:“我已经确定就是他散播我颜家的谣言,身份再高关我何事?我要打的是扶余义慈,不是什么百济的王!就算未来是百济的王又如何,我又不是百济的百姓!” 裴炎闻言嘴巴立刻就张得很大,他明显地看出来颜白好像还真的不在乎扶余义慈的身份,这个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他的脸都扭成了一个苦瓜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跟在颜白的身后缓缓地朝着国子学走去。 在来之前颜白已经做好准备,没穿官服,昨晚还特意找三兄颜勤礼要了一个国子学学子的身份,颜勤礼以为颜白去国子学看看,也挺欣慰,想都没想就把颜家资荫生的资格给了颜白。 他是崇贤馆和弘文馆学士,在上面举个名就可以了。 裴炎的小心思被颜白看了出来,问道:“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也不喜欢他?是不是也被欺负了?” 裴炎冷哼一声:“他身边走狗无数,阿谀奉承之徒如过江之鲫,在诸多学子里面他拉的屎都是香的,一个边陲小国在我国耀武扬威,实乃是我朝之耻辱,我裴炎虽被欺负多次,但却没屈服,耻与此人为伍。” “他一个外来者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吧,说说吧都有谁啊!” 裴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抬起袖子遮住脸:“右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之子长孙言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之子,刘宽如;统军元弘善之子元缺,这三个领头,其他的人我就不说了,就算说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这三个也说了,而且说得最多,他们武艺也挺厉害的,你一打四估计有点悬……”忽又想到什么:“呸呸,我这乌鸦嘴,姐夫已经被誉为大唐第一勇士,是他们几个有点悬!” 进了国子学的大门,可能颜白很像国子学的学子,看门的两个先生竟然没有阻拦,他们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进了大门就是孔庙,它是国子学里面最显眼的建筑。 边上一个石碑清楚地写着记载孔庙的盛大:万雉斯建,百堵皆兴,揆日占星,式规大壮,凤甍骞其特起,龙桷俨以临空。 就在颜白觉得这话说得极有气势的时候,一个脸上抹着白粉,擦着红嘴唇,走起来夹着腿上身僵硬得像个木桩子似的妖艳男子缓缓走来。 说他是个人吧,看着又不像一个人,哪有正常的男人会这么走路,正常男人扑这么厚的白粉,说他不是人吧,他的的确确就是个男人,有喉结,眉眼间还有些青涩。 有鼻子有眼睛的! “呦,子隆我记得你才出去不久吧,你的酒这么快就买回来啦?在哪儿呢,快拿出来看看,我们都等着呢,今晚还要饮酒作诗呢!” 听着这油腻腻的话,颜白忍不住打个哆嗦,赶紧地往边上挪了几步,这实在太恶心人了,这家伙是怎么进入国子学的,是本来如此,还是现在国子学里面流行的打扮和说话的方式? 再看裴炎,脸色涨红,他讪讪的拱拱手:“那个,那个…太不凑巧了,刚跳下去就被我姐夫抓个正着,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夫颜白!” “姐夫这是我的同窗扶余义慈!” 说罢他拼命地朝着颜白眨着眼睛,那求饶的神色可怜兮兮。 颜白不解看着裴炎,好家伙,都给人家翻墙出去买酒了,这叫没屈服?这叫耻与为伍?你还要不要脸啊…… “原来是子隆的姐夫,看模样也是咱们国子学的学子,不知六门学科,白兄学的是哪门?何时入得学呢?” “啊!”颜白笑了笑:“仰仗父辈,我学的是律学,今天第一次入学!” 扶余义慈倒是一个不认生的,围着颜白打量一番,嗅了嗅鼻头,然后跟挑选到满意的货物一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笑道:“你姐夫人长得不错,又是新入学的,跟他说说,日后在国子学遭了欺负来找我!” 说着,这家伙竟然伸出兰花指轻轻地划过了颜白的脸庞,变态地闻了闻手指:“嗯,真顺滑啊!” 颜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彻底的激出了火气,脸色阴沉起来,他看着裴炎说道:“你骗了我,他恶心我,我忍不住了,你说怎么办吧!” 裴炎谄媚地笑了笑:“姐夫,要不你们慢慢聊,我有些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颜白狰狞地笑了笑:“好啊,你先去,晚间我去你府上,好好聊聊你今日翻墙之事。” 说罢转过头看着扶余义慈:“你就是扶余义慈?” 扶余义慈点点头:“对,小王就是扶余义慈……” 话音还未落下,颜白伸着手就抓着他衣领子,猛地一拽,扶余义慈一个猝不及防就扑面而倒,摔了个狗吃屎,一瞬间一群学子围了过来,有的已经开始在挽袖子,目露不善! 扶余义慈拍拍脸,摸着火辣辣的鼻尖,然后站起身,伸出双臂拦住准备一拥而上的狗腿子,他歪着脑袋看着颜白,又看了看门口朝着这边打量的先生:“颜白是吧,小树林说话可敢?” 扶余义慈的这句话甚合颜白心意,点了点头:“带路!” 一群人转眼就到了小树林,望着这僻静的角落,颜白觉得这可真一个好环境,不待扶余义慈说话,颜白看着扶余义慈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颜白,一案颜,波唉白的颜白!” 刚才挽袖子的那几个又在挽袖子,刚才是往上,这次是往下;刚才目露凶光的一下子就变成了眼神清澈而又愚蠢的好学生了。 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溜走了,他们要么逃走了,要么去喊人了。 扶余义慈闻言脸色一变,露出些尴尬的笑容刚想解释下,颜白就出手了,二话不说直接一蹶子放倒,压在他身上就是一拳一拳地暴打:“我让你嘴贱,我让你恶心我,我让你变态,我让你阴阳人……” 打了好久,打得扶余义慈叫苦不迭。 学生带着先生姗姗来迟,长孙冲刚巧也在,闻声也来了,场面被控制住了,颜白自然也被拉了起来。 扶余义慈站起身,感受着除了脸上不疼其余浑身各处都在痛的酸痛,不服气道:“你要是在我百济国,我一定会砍了你的猪脑袋!” 长孙冲痛苦地闭上眼,这怎么这么白痴啊。 果然,颜白又冲了上去,把扶余义慈按在地上又是一顿打:“砍我脑袋,还砍我猪脑袋,你现在是看不懂局势是吧!” 白发苍苍的监任教见状着急的大喊:“颜县令住手,你这是在把我朝和百济都往深渊里面推啊,到时候边境纠纷起可不是打架这个小问题了!” 颜白头也不回,看着扶余义慈咬牙切齿道:“现在就是两国之战,我是唐,他是百济,我要让他明白什么是弱国无外交。 还砍我猪脑袋,真敢犯我大唐,老子带兵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说着颜白扭过头:“你这先生咋当的,一个属国咋能跟我大唐相提并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赶紧走开,不然我上朝参你一本!” 第53章 长孙冲 小树林边就有个荷花池,颜白直接把扶余义慈按到水池里。 此时长安的雪还没化,气温也低得很,水面上有一层薄薄的冰,扶余义慈看着骂骂咧咧的颜白,以为颜白要淹死他,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颜白觉得够了,把扶余义慈扔到地上,对着一众学子说道:“你们愿意毁我名声随便来,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这么多人。 可圣人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各位都是读书人,又自诩为正人君子,我借钱干什么大家如果真想知道一问便知,我不想过多解释,但是,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名声开玩笑。 丑话说在前头,既然你选择了不明辨之后笃行之,那我就选择以直报怨,拿拳头说话。扶余义慈我打得很开心,如果各位觉得我做得不对的,欢迎来整死我,当然我也是会还手的!” 众人哑口无言,具体是非曲直他们心里都明白,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颜白会这么地直接,上来就开打,这让人怎么拆招! 文人怎么用武夫的手段,真是让人不齿。 看着扶余义慈随从鬼哭狼嚎地喊着救人,颜白朝着长孙冲笑了笑:“自从武德殿一别之后,没想到你在国子学,我说李崇义怎么说不要找你呢,原来在搞学问啊!” 长孙冲看着颜白笑了笑:“剩余的三个咋办?” 颜白听出了长孙冲的话外音,用手掏了掏耳朵:“还有你的亲戚呢,要不要我手下留情?” 看着扶余义慈醒来,看着他那有气无力的哀号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颜白说道:“亲戚?算了吧,这样的亲戚我长孙家高攀不起,陛下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敢自称为赵国公,这样有胆量有魄力的人呢,我是高攀不起。 以后见到了也别手下留情,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几个人到了他们这一辈算是废了,以后别搭理他们,免得惹得自己一身腥臭!好好的一个国子学被这几个搞得乌烟瘴气,整天拉帮结派。 呸,还王子嗯,整个就是一个三岁顽童过家家!” 说罢,长孙冲拉着颜白就走了:“走,也算是许久未见,家里因为有了那么大的一笔进项,阿耶开心的很,他要请你吃酒又怕你来了我不在家觉得生分不自在,如今在这儿碰到了,刚好去聊聊。 对了,封地的事咋样了?要不要我帮忙?虽没有多少,我能拿的钱肯定比钓鱼晦多!” 颜白笑了笑:“还好,就是感觉这个冬天有些难熬,十室九空,稍微有点本事的都被突厥人掳走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房子都没有,现在所有人都住在还没塌掉的仙游寺里。 对了,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长孙冲笑了笑:“学四学,然后给人讲律学,武德殿现在咱们不提了陛下也没说了,大家也都没去了。 听说薛万彻他们还在学,如今他可了不得了,要娶陛下的妹妹丹阳公主,明年完婚!” “我怎么感觉你笑得怎么这么地猥琐?” “我笑了吗?我没笑啊,你看错了?” “丹阳公主不好看?” “好看着呢!”长孙冲压低了嗓门:“听说啊,听说啊,好多人都说好看呢!” 颜白了然,笑道:“我没说好看啊!” “我没说好看啊!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嘿嘿...一下成了陛下的妹夫....” “哈哈哈哈……”两人的大笑声在国子学回荡,看背影风流倜傥,要看到二人正面贱兮兮的模样,完蛋了,贱人一对。 -------------------- 扶余义慈稍微收拾一下就进了宫,此时他就像换了个人,说话也不娘了,也不捏兰花指了,走路也不夹着腿了,趴在殿前哭诉先前遭受的毒打,那可怜的模样,可怜的语气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跟着他来的一百济官员也在一旁添油加醋,一个哭诉,一个在一旁义愤填膺控告,你一言,我一句,三两下就把颜白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李二皱着眉头,李绩却像是在看一场闹剧,跪坐在那儿,双手轻微地在腿上打着节拍。 见二人说完,李二说道:“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颜白为何打你对吗?” 扶余义慈恭敬道:“回尊敬的大唐陛下,小王的确不知!” 李绩闻言轻轻冷哼一声:“在东市说人家颜县令好赌,好美人,传播谣言的不是你的仆人?” 扶余义慈看了眼李绩,认真道:“不是的!” 李二看了眼李绩,问道:“李尚书你说说呢?” 李绩笑了笑:“哦,原来这样啊!” 说着朝陛下拱拱手:“陛下,这事是因为那家仆散播谣言开始,颜白胆大妄为冲进国子学打人也是因此而起,扶余义慈小王子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臣建议严惩颜白,但在惩戒之前臣觉得先把这些散播谣言的狂徒抓起来,砍了再说。 毕竟颜白乃是我朝臣子,明明是借钱为了救济治下百姓,可却也遭了无妄之灾,咱们做事要面面俱到,不能寒了臣子的心!” 李二点了点头:“好!”说罢看着扶余义慈:“小王子觉得呢?” “臣…臣…臣觉得…” 扶余义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谣言是他家仆散出去的,来唐时跟随着自己而来的都是忠心之人,学识,武艺,才干都是上上之选,死一个就少一个,来时路上死了好几个,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下子进退两难。 他虽依着百济王的身份在国子学有些名声,但在这些朝廷重臣眼里,这些狗屁不是。 扶余义慈念头百转,突然又哭了起来:“陛下,因为这一件小事死人实乃过犹不及,在我百济,每一个人都是有着他的作用,长大成人已是不易,因言获罪更是不该。 臣觉得,既然臣和颜县令都遭了无妄之灾,臣就退一步,这事就算了吧!” 李二嘴角露出玩味的笑:“来人拟旨,扶余义慈心胸宽广,赐镂空香球一对以示嘉奖!” 看着扶余义慈走远,李二轻轻叹了口气:“人心开始长草了!为了些许的钱财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为了一个铺子就敢以长辈去问晚辈索要,真是丢人现眼!” 李绩点了点头:“陛下,毕竟是皇后娘娘亲眷,如果您不好开口,那需不需要臣去敲打一下?” 李二摇摇头:“先让颜白去闹吧,他们如果看得出来来我这儿认罪既往不咎,如果还是被铜子蒙住了眼睛,别怪我不留情面下重手了,京债,京债,这些人好手段啊,就用一个空子就能拿捏我朝这么多官员。” 第54章 暗流起 颜白有心事就会去找李晦,一是市令署和县衙离得不远,二是李晦这个人很好找,要么钓鱼,要么是在去钓鱼的路上。 他成了市令后下达的第一个政令是以后东市里牲畜不准去东市湖里喝水,为了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给自己出钱修建排污渠。 东市的粪便处理他更是联系了三个庄子的管事,只要有粪水,立刻就拉走,他还买了很多莲子,准备天暖和就放到里面。 他围绕东市的一切政令都是为了这个湖而展开,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出门就可以钓鱼,他现在想着通水渠,正在筹钱中。 “从前隋科举之后,越来越多的寒门学子有了更多进入地方和朝堂为官的机会。 细细说来就是普通的学子也有机会通过科举考试为官一方,来实现光宗耀祖的机会,但并不是你通过了考试就能立刻走马上任。 你还要经历三个月的观政,经历三年到十五年的候选,如此漫长的时间你吃什么,更何况你还要走动,花费,交际,这一切可都是钱。 家里贫困者无法接济的,就只能借京债了,借一万钱到手六千钱,而且一万钱每个月的利息是一千钱,你自己算算这么个搞法怎能还得起?” 李晦从水里拿出鱼竿,熟练地挂上蚯蚓,然后又抛到水中:“所以啊,这个法子一下子就把很多地方小官员吃得死死的,他的命脉也被放贷者捏得死死的,刀子就架在脖子上,到时候让你做点事你难道敢不听?” 颜白叹了口气:“他们就不能找别人去借钱,这么多勋贵这么多高官,他们可是有钱的!” 李晦望着颜白发出一声冷笑:“谁敢借?今日你敢借钱,就是在图谋不轨,信不信借钱的时候你好好的,到了晚上你就被关在大牢里。 御史们高兴坏了,你借钱,他们升官呢!” 颜白摊了摊手:“那完蛋了,为官者,债务缠身,百姓还能期望他们如何造福人民?怪不得都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见颜白没有精神,李晦踢了踢鱼篓子:“鱼要不要,拿回去喂猫,里面还有几条大的!” 颜白摆摆手:“这东市的湖,这里的鱼是吃屎长大的,我不要!” 李晦恨恨地把鱼竿扔到自己的家仆手里:“你这个人心里不爽利,你非要弄得所有人都跟一样不开心,烦死!” 颜白回到衙门,在县衙门口看到了扶余义慈,这个娘娘腔现在好多了,走路也不夹着腿了,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衫,看到颜白快走几步然后很是倨傲地抱拳行礼。 “颜县令,昨日之事我们既往不咎如何?如今我已经搬出国子学,入住鸿胪寺,今天来是想请颜县令吃酒,为昨日之事聊表歉意!” 说罢,又是娘们唧唧地撩了撩耳边故意不梳起的一绺长发,然后捂嘴羞涩地笑。 颜白看着跟他一起来的鸿胪寺录事,咬了咬牙,对着他说道:“趁我现在还忍得住,赶紧把他给我拉走,我生怕我一会儿忍不住打死他!” 鸿胪寺录事拱拱手:“县令,今日他来真是赔礼道歉的,我来时上官也跟我交代过了,您就压压火气,他被你打了还来跟你道歉了。 算了吧,这事就过去了,莫因为这件事把人打出个好歹来,惹出更大的事来就不好了!” 颜白点了点头:“我忍着,赶紧滚!” 这时候扶余义慈身边的一跟随突然说道:“奴是王的家仆,听说颜县令勇猛无双,小的自幼好武成痴,想跟颜县令比试一番,我……” 不等这家伙说完,鸿胪寺录事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衙门口的黄山直接就从台阶上跳了下去,一刀背狠狠地砸在那人腮帮子上。 衙门的衙役手拿杀威棍齐齐冲了出来,远处的不良人开始敲锣,越来越多的不良人往这儿堆积,他们现在对这个事极为上心。 上次在东市里一个好运的家伙打掉一个人的牙齿赏了三千钱,如今这个机会怎么也该轮到我身上了吧! 看着扶余义慈的随从被揍,鸿胪寺录事阴沉着脸朝着颜白拱拱手,转头就走。 颜白好笑地看着扶余义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官衣,又指了指那边就剩一个头盖骨在晃悠的尸骨,悠悠道: “我还是心不硬,我要是心狠点,我会把你的仆从全部吊死在这儿,快滚吧,以后聪明点,别被人当枪使了!” “宫内的人也会被人当枪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早间陛下跟剪刀内侍说的第一句话,从那后陛下就没有开口,剪刀也一直跪在那儿。 剪刀内侍跪在地上冷汗直流,他从晌午那会一直跪到现在,眼看着日头都要落山了,李二还没有开口让他起来。 剪刀内侍心里更是惶恐,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知道的就是陛下很生气。 就在天黑前,一个人悄悄地来到殿内,跪在了门口,剪刀不敢回头看,感受着这人身上带来的寒气,他心里猜测着这应该是百骑司的人。 李二把奏章放到案上,揉了揉眼睛:“查到了么?” “回陛下,没查到,但确信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说说!” “他们似乎知道有人会来查,所以等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切断了首尾,他们知道消息很快,手段也很果断,有七个人上吊自杀,救回了一个,经过我们审讯,确信是从宫里传来的无疑了!” 李二点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剪刀:“听懂了吗?” “奴懂了,手下有人心里长了草!” 李二深吸一口气:“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了,昨日我才和李尚书商量的事,到了下午宫外就有了消息,而且这个消息十分的准确,一个京债勾连我朝官员不下百人,百骑司去找人放贷的自杀了?” 剪刀闻言赶紧道:“奴稍后就去处理,一定会查出来是谁把宫里的消息传了出去!” 李二摇摇头:“不用查了!”剪刀不解地抬起头,李二接着说道:“昨晚在殿内候着的内侍全部杖毙吧!去吧,赶紧去做吧!” “喏!” 剪刀退去,李二想了很久,灯影把他的身影拉得又高又大,他忽然喃喃道:“传我口谕,宣豫州都督武士彟年底前回京!”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好奇道:“你给颜白传完话后,这小子动手了没?” “动手了!不过散衙之后他就带着家仆大肥手拿棍棒去了堵了国子学,先是打了裴炎,接着又暴打了元弘善之子元缺,后来因国子学先生出来喝止,长孙言美逃过一劫,不过这事似乎算不了。 颜县令大声喝道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什么他们家要是不道歉下次上朝他就上旨弹劾,他还说如果…如果…” “说!支支吾吾像个什么,知道话不好听,不好听的话我也听多了!” “颜白说,如果陛下和稀泥,你长孙言美就做好一辈子待在家里的打算,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李二莞尔:“泾州的有消息吗?” “有,已经是年末了,泾州大营却在囤积粮草,燕王说是在防范突厥下来打草谷,奴觉得燕王有不轨之心!” 李二挥挥手:“下去吧,我乏了!” 第55章 年末 天才蒙蒙亮郑阿四的媳妇郑张氏就起了床。 她先是把床轻轻地挪开,露出一个被床腿遮住的小洞,伸手在里面搅了搅,铜板哗啦啦响,她美美地抓住一大把铜板搁在怀里的衣服上使劲地搓啊搓,洞里潮容易生锈。 觉得差不多了又把铜板一个个地放进了洞里。 她把床又轻轻地抬了回去,然后坐在床上美美地想了一会儿。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赶紧收拾了起来,打开煤炉子风门,拿出两个三角锅盔放在炉子边上,洗漱完后饼子也热了,把竹节做的水壶里加了点猪油,加了点茶末蒜泥,又搁了点盐疙瘩。 今天要多干点活儿,不加点盐巴下午干活就没劲儿。 倒上热水,晃了晃,跨在身上,掩上炉子,拿起锅盔一半塞到怀里,怀里的是晌午的午饭,咬在嘴里的这一半是早饭,落上锁就出了门。 出了坊门,正巧和值夜班回来的郑阿四刚好碰头,郑阿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活的时候嗓门小点,老刘的媳妇都告状了,说你总是吼她!你们那一个伍你是头,当头的心胸得大一些,免得人嚼舌根子!” 郑张氏闻言冷哼一声:“干个活总是喊腰疼,没事儿总喝水,最近蜂窝煤卖得紧俏,她不干活我不吼她吼谁!别的伍每天结束能有奖钱,她一个人害得我们奖钱都没了,她还好意思告状呢!” 郑阿四又打了个哈欠:“这个月中就给管事说一声让她再寻个人替换你,咱们一块去仙游看看,县令说给咱们划了块地,你不是喜欢种菜么,咱们一起去看看,看合你心意不!” 郑张氏闻言嘟了嘟嘴,有些心疼道:“一天十个大钱,舍不得呢!” 郑阿四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铜牌,晃了晃又塞了回去,郑张氏眼尖,赶紧道:“下来啦,快给我给我看看!”看着上面的几个字,郑张氏不认识,好奇道:“这是啥,干啥的?” 郑阿四把铜牌塞到媳妇手里,悄声道:“这是仙游县衙役的腰牌,今日去做工嘴巴严实点别乱说啊。”说着幽幽一叹,不知道想到了啥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总算不是贱民了,总算不是贱民了!” 说着,他突然把头伸到媳妇耳边,轻声道:“开春后咱们要个娃吧,算着时间刚好明年这时候生,那时候也不忙,我也能帮着看看!” 郑张氏啐了一口,把牌子塞到郑阿四怀里:“能不能要上还两说呢,都想到娃出生了,赶紧回去休息,注意火毒啊,你要起来的早就去买点豚肠子!”说着脸红红的:“有腰子也称点….我晚上回来拾掇!” “诶,好的,好的。” 看着媳妇离开,郑阿四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看着茅草的屋顶,他脑子不知不觉又冒出了县令跟他说的一句话:郑阿四,是窝囊一辈子,还是抬头挺胸下半生你选哪个? 郑阿四把钥匙插到锁孔里,喃喃道:“做了半辈子的狗,下半辈子我想试试做人的滋味。” 尽管舍不得暖和的被窝,颜白还是得起床,毕竟已经到了十一月,已经是年尾了,衙门的事情很多,蜂窝煤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这些事看着简单,可后面都是数百张吃饭的嘴。 众口难调,又是一个新的大家从没经历过的物事儿,所以一有问题管事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导致的问题就是,鸡毛蒜皮的事情都需要颜白亲自过问,事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多,繁杂得让人头疼。 颜善见颜白在被伽罗服侍着擦脸,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然后挥手打招呼道:“小叔,早啊!” 颜白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然后有气无力道:“今日起来得挺早,精神头不错,有啥好事啊?” “县令林淮出事了!” “这么快?你搞到证据了?” 颜善跑到篱笆围墙这儿,伸着头小声道:“昨日长安县县令的大掌柜被刑部传唤了,下午的时候县令林淮就没到县衙,我估摸着是出了大事!直接让刑部来抓人,这事估摸着不小啊!” “还有个县尉负小毛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颜善摇摇头:“他不识字!” 颜白拱拱手:“提前祝你马到成功!” 颜善看着小叔言不由衷的样子摇了摇头:“你这个鬼样子跟我阿耶一个模样,真是让我伤心!”说罢,推开门就走了。 颜白洗漱完后简单地喝了碗面疙瘩汤,他今日要去裴家,裴老爷子要给颜白讲课,讲的内容是如何笼络人心,他老人家最近对颜白总是亲自下场打人这个事很不满,年幼的时候这样叫做血气方刚。 等以后有了孩子遇到事还这样就不是血气方刚了,而是小题大做,年轻时候不懂事可以掩盖所有,可老了就不行了,那时候再这样就容易结仇了! 颜家有教书育人的本事,虽然颜白在官员中的名声很不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一个官员敢说颜白的学问不好,一个《当官后》,一个问渠哪得清如许,一个《爱莲说》早就给了颜白树立起了一个少年英才的高大形象。 每到晚上,各府子弟最恨的就是颜白。 因为长辈检查完课业之后总是会悠悠的来句:看看你,看看人家颜白,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教的啊,咋那么聪明,再看看你个榆木脑袋…… 百姓以为官宦子弟教育孩子有特殊的办法,不然他们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地聪明,那么地厉害。 可实际不是这样的,据颜白跟裴茹聊天所知,官宦人家包括大户人家的孩子之所以比百姓的孩子要厉害,抛开人生起点不谈。 最主要的就是环境和耳濡目染,穷人家的孩子学着如何填饱肚子,官宦人家的却可以安心地坐在那儿看书,穷人孩子的最终梦想却是人家生来就拥有的。 简单收拾后就是去请早安,这是颜家必不可少的步骤,原因很简单,怕老一辈死在屋里小辈不知道,请安就是去看看死了没有,没死的话,明日再来,这是老爷子亲口说的。 最怕给大嫂请安,因为她坐在那儿就像是一尊菩萨,说得形象点就是有些像后世影视剧的那个老慈禧,她是家里的老大,那气势拿捏得简直让人害怕。 “你让伽罗泡了那么大一盆豆子做什么?” 颜白害怕极了,赶紧道:“做豆芽!” “瞎浪费东西,快滚到县衙点卯,骑马骑慢点……对了,晌午别吃那什么肉饼子了,下巴都尖了,我给你做好,让伽罗给你送过去!” “嗯!” 第56章 慢慢的成长 衙门里颜白在查账,看着自己账目下又有纯利一万钱到账,颜白还是很开心的,有了这些钱,等开春去仙游就能多使一份力。 如今桌椅板凳也在慢慢地走入大家的视野,买得最多的还是平康坊,官宦人家倒是买得少。 想想也释然,跪坐了这么多年,突然变了一个坐姿肯定不习惯,这是一个接受的过程,颜白不着急,慢慢总会好的。 还是得跟黄牙说一下,要想法子去推广出去,不能等大家慢慢地接受,这样就赚不到钱了。 别的不说,就说运气这块儿,除了刘秀大魔导师之外自己应该能排第二,不过这个念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说出去别人会以为自己傻了,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把脑子毛躁躁的想法抚平,颜白看着董其昌道:“老董,你分了多少?” 老董咧嘴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牙齿也是坑坑洼洼,说来也可怜老董小时候是陇右道的人,那里水质不好,长年累月下喝多了就容易黄牙,至于牙齿上大大小小的小豁口又是一件伤心事。 那时候岁月乱,有什么吃什么,要想活命遇到吃的都得抢,官粮食里都掺着沙子,吃饭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崩牙了,有的吃饭吃成了满口鲜血,老董的这口牙就是当时地理和岁月的见证。 老董把手中的笔搁好:“托县令的福气,我这啥事也没干的,这个月白白得了四吊子的分红,拿回钱屋里的婆娘吓死了,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贪了,一个劲儿的让我来找您坦白从宽。 说了半天她才信,说了您别笑,她啊,生怕我被您挂在衙门口当肉干,知道这钱干净,一转眼钱就不见了,说什么将来留给小的娶媳妇,唉,这婆娘,一惊一乍的,总是让人喜忧参半!” 颜白笑了笑:“县丞的位置还空着,要不要让你也试着干半年?你知道的,我现在是县令,县衙官位任免我有一半的决定权利,其实你也明白这就是走个过场,县衙里同意的事吏部基本不会过问,也就做个样子。 ” 老董双手猛地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见颜白虽在笑着,但是眼神却很坚定,老董慢慢地站起身:“县令没跟小的开玩笑?” “坐坐,站起来干嘛!”老董轻轻坐下,屁股挨了半拉椅子。 颜白继续道:“在县衙里我不开玩笑你是知道的,萧文石,黄山都是如此,你们几个也算老人了,衙门的东西你们最熟悉,所有的生意都有咱们几个的份子。 他们两个都开始吃肉了,总不能总叫你在后面喝汤,你性子稳,过了年我得去仙游,开春是大事,县丞让你试试也合适,县衙交给你我也放心,咋样,敢不敢试试?” 老董赶紧站起身,径直走到颜白身前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今后小的唯县令马首是瞻!” 颜白赶紧把老董拉起来,笑骂道:“你这哪里是马首是瞻,你这要我的命,咱们当官的要唯陛下马首是瞻。 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要是听到谁谁唯谁马首是瞻直接砍了,不砍了迟早把所有人都害死!” 裴老爷子不止一次对颜白说过,他说颜家教给你了学问和做人,我裴家就教你如何为人处世。 他说如果想做好一个官,成为一个好的家主,一定要有甘于卖命的下属,笼络人心是必须要做的,要给他们的超出他们预期的财富和权力,这样你才能无忧地走在人前,他们帮你解决身后事。 可颜白觉得老爷子说的话还要加一点,那就是以诚相待。 老爷子听了摇摇头,他说:情是双刃剑,你动情越多,很多时候你就越疼,心疼他们的离开,心疼他们转身离开的痛苦。 晌午的时候伽罗来了,衙役认识她,让她进衙门避风,可伽罗却不敢,她执拗地认为她不配,所以她坚持等颜白出来,衙役无法,只得进去把颜白叫了出来,于是大家就看到了一个稀奇的场面。 万年县县令颜白坐在台阶上吃饭,一个貌美的胡女用手撑着脑袋,大眼睛里满是爱意。 大嫂嫂做了两个菜,一个是颜白最爱吃的焖罐羊肚,另一个是给颜白炒了一个盐黄豆,这个颜白的零嘴。 黄豆是用盐水泡,泡到了入味之后晾干再炒,这样黄豆炒熟之后吃起来就格外的有味道。 屋里这么多人,也就大嫂嫂弄的最好吃,小七喜欢,颜善喜欢,颜白也很喜欢。 可惜伽罗做不来,她每次都弄糊了,嫂嫂说这是没有静下心的缘故,跟做人一样,做事需要静心,伽罗表示懂了,可下次做的时候依旧是糊的,不但糊,还不脆,里面还是夹生子。 当颜白再次来到国子学门口的时候,守门的两个先生睁大了双眼,他们已经接到上官的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颜白进入国子学。 所以颜白站在门口,里面的学子都会跑来看,他们很期待,长孙言美,刘宽如,元缺这三个人会不会跟昨日一样逃跑。 毕竟这三个昨日走时可是撂下狠话的,说有种明日你再来。 今天颜白来了,可这三个人却没出现。 “实在不为人子,我本已低头,这颜白怎么还不知道好歹,气煞我也!” 长孙言美蹲在墙边烦躁地揪着地上的草根出气,见两个兄弟不说话,皱着眉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这要再不出去,日后咱们三个就别在长安混了,也别想抬起头了,对了,家里的大人都咋说?” 刘宽如叹了口气:“还能咋说,大人说这是小辈之间的问题他们是爱莫能助,他们说只要家里长辈出手了,那就是坏了规矩。 燕王的府邸现在还没清理完呢,要是把他惹毛了,给家里来一下,都还活不活了!” 元缺赶忙道:“我家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要不一会儿咱们三个一起冲出去吧!” “跑还是打?” 刘宽如试探道:“打?” “打个屁!” 长孙言美咬牙切齿道:“他天天带着陛下赏赐的佩剑你敢打他?他拿剑砸你你都不能还手,要打你们两个打!” “那咋办?” 元缺眼睛一亮:“找裴炎咋样?裴炎可是管他叫姐夫的勒!” 刘宽如摇摇头:“还不如找长孙冲,他和言美一个族的,还是言美的哥,论关系比姐更亲一些!” 三个人无精打采,以前的大纨绔,如今连国子学的大门都不敢出。 第57章 无妄之灾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颜白以为这样平淡的生活会顺利地过完整个十二月然后迎接贞观元年到来的时候,一大早就被一个叫做段志感的站在衙门口堵了个正着。 他说他是刑部的,可颜白觉得他是大理寺的,但是身份令牌检查核实了之后这才发现这个家伙的确是刑部的。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有真功夫在身,还是天生不怕冷的,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单衣。 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看着他很眼熟,颜白想了半天才想起了他是谁,樊国公段志玄的弟弟,这就很奇怪了,明明家里也不穷,怎么都不舍得加点衣衫呢! 难不成是自己太落伍了,这是长安冬日的流行穿搭? “你不冷吗?”颜白看着段志感乌青的嘴唇好奇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大冷的天,这么早,你当我真有闲情来这衙门口等你半天?快收拾一下吧,你治下出了命案,一下子死了十七口,快收拾下跟我去看看吧……” 颜白听后大吃一惊,连忙把黄山叫上,所有人在颜白身后快速集合。 “谁死了?” 段志感盯着颜白认真地看了好久,这才说道:“扶余义慈的十七名家仆昨日被人砍死在屋子里,我来时问过左邻右舍,半夜他们没有听到丝毫的动静,甚至连狗叫声都没有,本官想了许久。 扶余义慈来我大唐三年有余,这三年里好像你是第一个跟他有过冲突的人,而且他也是第一个被你殴打的人。 况且这些人都是军中下来的,你被称为大唐第一勇士,只有你能悄无声息的杀那么多人,除了你别人好像都做到不到,本官问你,昨晚你在哪儿,可有证据?” 颜白赶紧抱拳回道:“昨晚散衙之后先去的裴府,我在裴府……” 段志感盯着颜白:“去裴府干什么!” 颜白回道:“这个问题也必须回答么?我能找出证人就可以了,干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必须说!” “我去找我媳妇吃毕罗了,裴府门房可以作证,裴家老爷子可以作证,裴家娘子也可以作证,等等,可作证的人实在太多了” “之后呢?” 颜白摊了摊手:“之后回到了曲池坊啊,坊长给我开的门,之后就一直没出去过。” 段志感冷哼一声:“除了扶余义慈因入住鸿胪寺侥幸活命,百济访唐使团无一人存活,陛下震怒,派我全权负责此事,兹事体大,从今日起在你的嫌疑没有洗清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衙门众人也是一样,从今日开始听从本官调遣,如有违逆者,阳奉阴违者杀无赦!” 颜白和众衙役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大声道:“遵命!” 段志感很满意颜白和衙门众人的态度,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跟我走,咱们去看看吧!” 众人慌忙走到新昌坊,进入门房,推开府邸的大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十七个人被仵作抬到院子里,大理寺的人和刑部的人都到了,他们仔细地检查着可疑的蛛丝马迹,颜白围着绕了一圈,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些人死得都很惨,几乎每个人都是心脏位置被捅了一个洞,捅这里的话拔出凶器的那刻鲜血会喷得到处都是,其二就是受伤的人身上的鲜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流完,所以满屋子都是血。 被段志感拉着看了第一事发现场,推开门,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如猛虎出笼,直接就扑了过来,最恐怖的是屋里的炉子好像还在散发着温度,这就无形中让这个味道变得更加的恐怖。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颜白立刻就扛不住了。 一口气没上来,早上吃的一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萧文石,老董这些都是文官,哪里见过这场面,扶着栏杆呕得撕心裂肺。 黄山等人还好,因为都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这点状况还是能忍得住,可是脸色也很不好看,段志感看着吐得昏天地暗的颜白,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地把屋门掩上,然后对着颜白说道:“颜县令怎么看?” 颜白扶着胸口:“屋里没有打斗痕迹对吧!” 段志感点了点头:“没有!” “那就是有人把煤炉子偷偷的打开了,导致火毒在屋里弥漫,在这屋子休息的人全部迷倒了,我估计杀手这个时候过来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死在睡梦里!” 扶余义慈眼睛红肿得像个水蜜桃,他闻言说道:“我不赞成县令所言,我们每晚都会留守夜的人,他们不会全部火毒,更不可能全部都毫无声息地死掉。” 黄山这时候走过来道:“不是一个人所为,每个人的伤口的大小不一样,位置也有偏差,但是这些人都是行家,出手利落,而且极为小心,到目前为止除了墙上有几个脚印之外,其余各处我还没看出不妥。” 颜白琢磨了一会儿,看着段志感道:“确定狗没叫?” 段志感点了点头:“坊内三只狗,但是经过询问昨晚确实没有狗叫声!”说着段志感也迷惑了:“这不可能啊,他们是怎么让狗不叫的呢?” 颜白回道:“这个我全力配合你,但这个事的确不是我做的。” 说着看着扶余义慈:“我要是想弄死他没有必要这么费事,而且我也没有非要弄死他的理由,这个你得查清楚啊,可别冤枉好人呐!” 段志感看了颜白一眼,笑了笑:“是不是好人我说的不算,最后的结果说的才算,我现在怀疑这伙贼人还在长安,甚至还在这个坊内,来人啊,给我挨个地问问,问这几日谁见到有人接触过坊内的几条狗的。 只要确认,抓到我跟前,我来亲自问。 另外现在封闭新昌坊的坊门,给我把坊墙四周好好看地看一看,我就不信二丈高的坊墙他们会飞过去。 如果没有痕迹那就是坊内的人所为,如果有那就发动全城的不良人好好的找,我就不信他们没有留下丁点的痕迹。” 第58章 罗艺要造反 “我怎么觉得这次是有人在故意搞我呢?我才打了扶余义慈紧接着他的随从就全部死了,这一看就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黄山闻言小声道:“那现在怎么办?在这个事情没有头绪之前咱们都出不去?” 萧文石也凑了过来:“会不会是那三家?” “很有可能啊!” 颜白叹了口气:“他们三家都掌兵也是有这个实力的,可是我和他们并没有到那种非要分生死的地步,我现在怀疑是燕王的人所为,可惜这个仅仅是猜测,燕王人在泾州。” 老董点点头:“还好是死了几个百济人,这要是咱们治下死的是大唐百姓,咱们几个现在就在大牢里了!” 黄山接过话头:“外面都是武侯,我估摸着是有发现了,毕竟杀了这么多人,还是夜里杀的,他们想走难如登天。 坊外不良人多,他们出去了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不被发现,唉,就是不知道这事是哪家子做的啊!” 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期待着能有好的结果出来。 就在这一天要过完的时候,段志感黑着脸走了过来,语气不善道:“滚蛋吧!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颜白惊异道:“确定?这么说你们已经有了眉目了?” “滚!这案子以后由武侯接管,你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顺着段志感的眼神看去,颜白脸色一变,拱拱手:“事情结束之后我请您吃酒,到时候一定不要拒绝! 还有,天冷了,多加身衣衫,家里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嘴唇子冻得乌青是真的不好看!” “滚!” 颜白等人慌忙地离开,回到县衙,炉子的火都灭了,衙役赶紧把火升起来,大家坐在炉子边嘀咕了一会儿,只听颜白道:“宫里接管了案子,这事不小啊!” 老董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县令那会猜得还真的是对的。” 颜白好奇道:“你猜出来啦?” 老董点了点头:“段志感跟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窝,我猜他们已经查出来了这事和燕王有关了。 就算没有,那杀人的人也和燕王有着关系,现在我就是好奇这事到底是燕王指使的还是燕王也不知道。” 黄山不解道:“我还是有些不解,杀了几个百济的仆从就为了给县令泼一盆污水?” 颜白笑了笑:“这不是重点,我就是顺带的而已,如果真是燕王所为,那他的目的怕是想挑起百济和咱们大唐的纷争。” 萧文石闻言脸色一变:“县令的意思是燕王有不臣之心?” 老董脸色也不好看:“燕王领军在外,按照规矩李威必须留在京中,至于咱们说的真假去旧王府走一遭就知道了。 如果武侯人数比平日多,那老萧文说的话就是真的,当然也不排除武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接手了!” 颜白叹了口气:“给兄弟们说一声,最近辛苦些,凡是半夜出现在街头的全部抓到牢房。黄山你也辛苦些,城中各门一定要安排我们的人,燕王心里长草是确定的,虽然不知道哪天发作,但是咱们不能不防备。 更不能成为背锅的,对了,老黄明日去一趟仙游,把伤患营的兄弟也安排到不良人队伍里,他们和你一样是杀过突厥狗的,如果有事发生他们会比不良人更靠谱。” 黄山拱拱手:“明日我再去细细打听一下,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 颜白笑了笑:“确实该这样,如果一切是假的该多好!” 众人报以苦笑。 百济的人在长安被杀了十七个,一时间就成了百姓消磨时间最爱聊的一件事,结果就是导致各坊人人自危并且在县衙的安排下组建了坊内的守夜巡逻。 东市和西市卖狗的生意爆火,全是各坊的坊长去买狗,点名道姓地要四眼狗,不要什么妇人抱在怀里的狮子狗。 蜂窝煤生意赚钱的势头明显放缓了,大家听说过火毒毒死人之后就害怕了,有的甚至把炉子都停了,这样的状况只坚持了两天,大家习惯了睡觉屋里暖烘烘的日子之后就很讨厌屋里冰冷的日子。 不过因为这十七个人,免费地给长安百姓普及了火毒的危害,这也是衙门没料到的事情。 眼看都到了十二月中旬了,十七个百济人横死的消息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了,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无非就是东市的生意更好了,城外卖菜的百姓也乐意进城来卖菜,虽然走了很远的路,但是价格却比城门口高得多了。 相比安静祥和的城里,宫中却是另一副模样,李二大怒的把砚台甩了出去,因为就在刚刚,百骑司传来消息,燕王李艺偷偷的向突厥人购买了战马一千匹,更要命的是李艺竟然结识妖人。 对什么李孟氏说:您有贵相,必定成为天下之母! 这孟氏也是傻,竟然堂而皇之地让这妖人给李艺相面,结果这妖人说道:“您的富贵是因燕王而来,燕王的贵色将要显扬。” 李二看着温大雅:“幽州总管府长史是你弟弟温彦博,你给他去信,问问他意欲何为?” 温大雅头也不敢抬,低声道:“如果彦博参与谋逆之事,臣会亲自了结他,然后来殿前以死谢罪!” 长孙无忌抱拳出列:“陛下,当断则断,给臣一支军马足够讨逆!” 尉迟闻言冷哼一声:“我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出手?” 李二站起身叹了口气:“现在一切都可以说是捕风捉影,朕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告诉燕王,如果他能回京,朕既往不咎。” 话虽然这么说,但在这个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左武卫和右武卫两卫人马在长安周边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个变化落在了很多人眼里,裴家当天又给颜白送来了两名部曲,寸步不离地跟在颜白身后。 东西两市的粮食由原来的五个大子一斗,如今慢慢地长到了九个大子,要说这些粮商背后没有那些大家族,颜白打死都不信。 颜白听着李晦的话,悠悠道:“有人在拱火,唯恐天下不乱啊!” 李晦点了点头:“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第59章 陛下啊,我是你的臣子 无论是灾荒年月,还是丰收的年月,粮食永远是城里最精贵的东西。 长安城大宗粮食的交易都在东西两市。 粮食商人他们不知道收到了什么信息,还有人故意要把长安这摊子水搅浑,短短的几日长安城的粮价疯狂在涨,富裕些的百姓见粮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纷纷开始跟上。 他们手里留着供家里人能吃到明年九月的粮食,剩下的一股脑全部卖给了粮商。 两个衙门面对高粮价,已经发了限制令,强制粮食降价,开始的一两日会有效果,但仅仅过了三日粮食价格又开始水涨船高。 在利益的诱惑面前,没有人扛得住,如今的一斗米的价格已经到了十五个铜板了。 历经多年战乱的长安百姓已经嗅到了不好的味道,他们以为战乱又要来了,纷纷开始屯粮。 李晦这几日钓鱼的心情都没有,嘴唇子都着急的起泡了,作为东市令他的首要责任就是管理好长安城内的物价,尤其是粮价。 只要是粮价平稳,长安城就不会乱,如果是粮食价格再往上涨,下一步长安城就会乱了。 如果长安城乱了,宫内平息纷乱的第一步就是找个替死鬼来消除民愤,那李晦觉得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替死鬼! “颜白还没回来么?” 老董看着李晦,看着记忆里的这个俊公子,如今一下变得不修边幅起来,嘴角长了好几个大火丁,嘴唇也起了一层白皮,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眼角全是眼屎,老董见状赶紧给李晦倒了一大杯浓茶。 “回李市令的话,县令早晨都进宫了,今日没来衙门应该还在宫里!” 李晦接过杯子,围着杯圈吸了一口,烦躁道:“都说了让他别打架,打了人家三四回了,咋还没结束呢,都这还天天去国子学堵人家,有这工夫陪我钓鱼不好么?” 老董闻言赶紧说道:“县令已经好几日没去国子学了,那事应该过去了,今日进宫应该是商讨最近粮价的问题。” 李晦闻言冷哼一声:“活该,现在市面上一斗米价格均价在十五文,你们的好县令一下子把价格提高了二十文,比市价高出了五文。 还傻了吧唧地贴告示,这样好了,粮商都疯了,听说陇上的粮食商人见有机可图都在往这里运呢!” 老董拱拱手笑道:“县令走时估计您会来,所以托小的给您留了一句话。” 李晦好奇道:“怎么现在所有人都跟寺庙的和尚一样,动不动都是能掐会算的,还留了一句话,他说啥?” “咳咳!”老董有些不好意思,可想了想县令的嘱咐,他还是一字不差道:“小灰灰,好好的去睡觉,好好的去钓鱼,这次你看我怎么给这群人玩个大的!” 有了颜白的这句话,李晦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了,他一口气把茶水喝干,咧咧嘴:“你这万年衙门真抠,不放油就算了,现在胡葱贵不放也能理解,但是蒜末总得来点吧,这喝到嘴里除了有些苦味,啥都没了!” 老董歉意的拱拱手:“会有回甘呢!” 李晦咂咂嘴:“走了,我回去睡觉了,颜县令回来要是没事让他去找下我!” 此刻的颜白正在李二的书房,李二正在书房内煮茶,依旧是跪坐,但是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微黄的油灯散发着暖意,香木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如果屋外有浅浅的雨声那就是十足的安乐窝。 可一股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鼻尖的羊油味却让颜白觉得不舒服。 “说说你为什么把粮食的价格提高到二十文,比市价高出了五文?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要杀头的,我可听说因为你这个政令,民怨沸腾,长安百姓对你可是骂声不绝啊! 你该做的难道不是平抑粮价,重手出击囤积居奇的不良商家?” 颜白挺直了腰板,闻言回道:“他们骂我骂得越狠,我就越开心,臣已断定此次粮食疯涨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之所以这么做要把他们心中的贪念给引出来,只要有利可图,他们这些粮商会拼死的用高价去购买百姓家里的存粮,然后运往长安售卖。” 李二笑了笑:“长安城还有粮仓。” “我知道,所以我才敢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无论最后这粮价涨到什么地步,朝廷一定会放粮,可如果朝廷放粮了,他们这群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等到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如果再来一次,那才是真的灾难。” “你的意思是粮仓不动?” 颜白点了点头:“不动!我还想在陛下这儿讨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长安戒严!” “为什么?” 颜白想了想说道:“长安处于戒严状态粮食就无法随便出入,他们才会觉得更加地有机可乘,然后疯狂地运粮。如果不戒严,这些人就会将粮食转移去其他城市出售,比如说洛洛阳等地。 这样的后果是,反而使咱们长安的粮价继续增长,犹如饮鸩止渴,所以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多久?” “五日就足够!” 李二深吸一口气:“能达到什么结果?” “想来投机赚钱的粮商越多,长安城的粮食越来越多,一旦粮食形成堆积,就会有粮商开始降价,只要有一个人降价,就会有第二个人降价。 要不了几日,粮价甚至比以前更便宜,能让这些粮商大出血,甚至血本无归,甚至求着别人来购买他的粮食。” 颜白咬了咬它,恨声道:“货到地头死,只要粮食饱和,长安城的粮价由卖方市场迅速转变为买方市场,到时候这些粮商的命根都在朝廷手里捏着,陛下你要心情好,可以三文钱一斗拉他们一把。 陛下您要觉得心情不好,直接一文钱一斗把他们彻底地按死在长安城,就这,他们还要对您感恩浩荡,感谢您的仁慈之心。” 李二好奇道:“你的想法呢?” 颜白咧嘴一笑:“臣的手段就不说了,说出来怕你揍我!” 李二越发地好奇,抿了口油茶:“没有外人,说吧!” 颜白嘿嘿一笑,悄声道:“陛下在臣看来这些人的行为跟发国难财的没有什么区别,我的法子就是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砍了就是了,反正杀了又不冤!” 李二吃惊地看着颜白,看着颜白一字一句道:“你小子怎么那么大的杀心!” 颜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嘟着嘴巴,学着扶余义慈的恶心模样:“陛下啊,我是你的臣子啊!” 第60章 会说话不? “柱子,城门能出得去不?” 柱子看着着急的掌柜,赶紧回道:“到今日人可以随便进出了,城外卖菜的也进来了,但是大宗的货物依旧是只能进不能出!” “衙门那边可有消息?” “有!”柱子点了点头:“使了钱,衙役也收了,但是还是那句话,他说再等等,再有几日就能正常进出了!” “诶!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当初就知道这是个坑,可就是经不住那点诱惑,现在好了,官仓未动,长安粮食已经完全饱和,现在又只进不出,全完了,刘家三代积蓄全完了!” 掌柜的狠狠地拍了拍大腿,从昨天起长安城的粮食已经开始卖不出去了,但是城外还有源源不断地运粮车队排队进城,要不是各商家暗中已经形成了进退同盟。 那么今日开始就会有粮商忍不住降价。 颜白从一座没名字的小殿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宫门口,正把茶壶吸得滋滋响的黄山看到了宫门口的颜白,使劲地嚼了嚼嘴里的茶叶,然后咽了下去。 “颜县令出来了,回衙门不?” 颜白摇摇头吩咐道:“先去找长安县主薄颜善,然后把两个衙门的官吏凑到一起开会,内容很简单就是大前天说的,各坊出资买粮,今日一斗米五个大子,如果有人卖那咱们就全部要精米。 如果没有人卖就更好,明日一斗米三个大子,记住最高三个大子一斗,多一分也不要买。” 黄山点了点头:“咱们县衙的人心齐,都知道这是县令在给大家想法子赚钱,可长安县官吏个个哈的很,咱们的话他们怕是不听哦!” 颜白狰狞的笑了笑,把一块铜牌牌塞到黄山的手里:“跟陛下求来的,陛下说从武德元年至今已经过了九年,新的年份马上就来了,新年不宜见血,那就在年底做个了结。 我琢磨的意思是陛下想把长安好好地整理一下,反正唱反调的都砍了吧,别心软!” “我要当官了,底下人不听我的我也砍了!” 黄山咧嘴憨憨一笑,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变得嗜血起来。 颜白说罢就进宫了,最近几日在宫里住着是真舒服,寒冬腊月在宫里只需要盖个薄薄的毯子就行,反正比家里暖和,宫殿里面有暖阁,暖阁下面就是火道,安全还保暖比炉子好太多了。 长安城这边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了,这里牵扯的人挺多,颜白不想跟这些人嚼白花子,一个个都肥成猪了。 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都这样了颜善和李晦还做不好,那真的就是白白熬夜,写了那么长的一封信了! 宫里的宫卫比以前多了,宫女是看不见的因为她们总是低着头,太监倒是见到很多,可他们走路总是悄无声息的,每次突然的一开口都能把颜白吓一大跳。 宫里的空地都是铺着石砖的,如今寒冬已经来了,但是每块石砖之间的缝隙里小草却还是坚强地绽放着绿意,颇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可打心眼里说颜白不是特别地喜欢,因为它给颜白一种荒芜的悲凉感! 宫里来了这么多趟了,每次站到这儿颜白总是忍不住想找一帮子人来宫里拔草。 就跟后来的九月开学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把学校里长的野草给拔掉,每次清理完都会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成就感。 枯站了一会儿,颜白摇着头笑了笑,这才是真的往事越千年啊! 其实也挺好,自己现在不用买票不也挺好么! 回到无名小殿内,李承乾背书背得满头大汗,这是他每日的课业,每日必须背完第二日先生会检查,他的两位先生陆德明与孔颖达更是对李承乾颇为严格,李承乾背书不会,他们从不说是李承乾没用功。 而且打起了感情牌,说是他们不会教导云云,要奏请陛下令另请贤师云云。 每次李承乾都慌忙的请罪,内心满是沉甸甸的负罪感,向两位先生保证以后要更加地刻苦学习这事才算过去。 通过这两日和李承乾的交谈,颜白还看得出了这两位先生有着超强的掌控欲,喜欢站在过来人角度说事,和利用年龄经验的制高点来教导李承乾。 他们的学问肯定是没有问题,可他们这样教导李承乾真的没有问题么? 怪不得李承乾大了会叛逆,就这样强调付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逼你屈服,还冠以爱之名,怪不得李承乾日后会说: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 老天爷,李承乾贵为太子,有最好的先生,享受最好的教育,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心里面积攒的压抑有多深! 为何李承乾日后喝醉酒说这么狠的话,这还不是被你们给逼的! 这些先生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往变态的方向去逼,还会美其名曰为你好! 另一边的李泰则没有那么大压力,一个人坐在那儿吃着糕点,时不时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兄,看到颜白进来,轻轻地挥挥手,然后就把盘子的糕点拼命地往嘴里塞。 颜白来了,两人一起抢着糕点吃,颜白把自己的嘴塞得鼓囊囊的:“青雀,门口的那个护卫是你的?” 青雀伸长了脖子狠狠地把喇嗓子的糕点咽下去:“左边的是我的,右边是太子兄的!咋了?” 颜白笑了笑:“没事就问问,看着像个胡人倒是很少见呢!” 青雀捶了捶胸口,终于把糕点咽了下去:“那个护卫我知道,叫纥干承基,鲜卑人,年岁虽然不大,但在军中可是实打实的汉子,听说曾经赤手空拳干翻了三个骑马的突厥人,很是勇武。” 颜白睁大眼睛想了想:“你说我能不能打过他!” 青雀本想说不能,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承认你比他厉害!” 李承乾也在这时候终于背完了,他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记不住的地方就慌忙跑了过来: “小白,继续继续,今日是不是该到风轻扬这个老前辈出场了吧,快快,抓紧时间,一会儿我还得去听给侍中张玄素先生的课!” “我一会儿也得去武德殿跟陛下商议长安粮价的事!” 颜白的话刚落,李泰就说道:“太子,不能叫小白,要称颜县令或颜县男,这要是被人听到了,估计又要劝谏你了!” 李承乾感激的朝着李泰拱拱手,颜白闻言翻了翻白眼:“这里就咱们三个,非要搞得这么生分作甚?” “青雀说得对,小心无大错,我可是不想被说了,别墨迹,快讲,快讲……!” 搜肠刮肚讲了半个时辰,小曹内侍准时的出现了,李承乾满意的叹了口气,站起身:“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多想再听一会儿可是时间已经到了,你也要去忙了,我得去上课了!” 三人告别,李承乾去上培训课,颜白去跟李二等人解释什么是市场经济,自己无限地给自己挖坑,其实自己啥也不知道。 到了武德殿前,颜白被一只鸟挡住了路,看着台阶上的一只小鸟有些好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鸟也是不怕生,见颜白打量着它,它也歪着脑袋打量着颜白,一人一鸟足足对视了好久,颜白突然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李绩肩膀上蹲着的那只鸟吧! 就是李崇义想着弄死的那只鸟。 颜白看着它,它看着颜白。 就在颜白准备离开时,这鸟突然歪了歪头:“会说话不?” 颜白:???? 颜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笑道:“关你屁事!”说罢直接朝着这傻鸟走了过去,这鸟怕被踩死,赶紧飞了起来…… “会说话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喝酒!喝酒!喝酒!贼你妈哦……” “草!” 颜白愤怒地转过身,在地上找着石头,娘的,被一只鸟给骂了,这口气怎么都忍不了! 这傻鸟见状叫得更是大声:会说话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不?喝酒!喝酒!喝酒!贼你妈哦…… 第61章 扬眉吐气的颜善 今日,长安万年县衙令:朝廷准备放粮,每斗五文钱。 知道消息的所有粮商的掌柜脸色有些凝重,不知道朝廷放粮了他们会放多少,自己等人如果想继续保持这个粮价,朝廷放的粮食是否还花高价去收取。 然后继续维持如今的粮价格。 不收,长安百姓有余粮,少则十日,多则一个月,等洛阳粮仓运粮过来,他们这些粮商将会彻底地血本无归,更有可能人头落地。 收,更是在刀刃上跳舞,更有可能把自己活活撑死,没有人知道放多少,根本就没法计算能不能吃得下。 就在刚刚传来的消息,两个县衙已经在一起开始了接下来的计划,蹲在门口的线人本想第一时间获得计划,结果计划没有等到,等到了三颗人头。 至此这些掌柜算是明白,自己等人花的那几百吊子算是白花了,和自己走得近的那些衙役被杀了,这一手消息的来源彻底断了。 所有人眼前一黑! 现在他们被叫到了衙门口候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万年县衙门里,颜善坐的是自己小叔颜白坐的位置。 长安县令不在,毛县尉也明白因为不识字的缘故他此生最大的官职就是县尉了,再努力往上爬是没有一点用,所以他明智地选择闭嘴和装傻。 黄山和萧文石等人更是不在乎,颜善是县令的亲侄儿,怎么说大家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们只在乎怎么让这些想发财的粮商破财。 李晦更为特殊,他甚至都没坐,一个人蹲在炉子边,喝着茶,吃着糕点,但是他的态度毫无疑问也是站在颜善这边的。 “今日五文钱收精粮,记住只要精粮,此事结束时候会有人来收,每一斗涨一文钱,记住是朝廷收,这一点要给各坊说清楚,一会坊长在各自衙门签字领钱然后收购。 今日过完了之后,百姓可以各坊为单位购买粮食。 记住啊,是以各坊集中购买,一斗三文钱,自己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这粮食便宜,他们肯定会买,所以我的意思是能多买点就多买点,毕竟这个价格算是给大家的补偿。 不良人已经给城外百姓去信了,他们这几日也会来,百姓不出手,各官员就出手,这么好的粮食,这么便宜的价格跟白捡的一样!” “大家都懂了么?”颜善看着众人,众人赶紧点头,不点头没办法,方才不点头的这一辈子再也点不了头了。 颜善淡淡的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下面有请把我们长安搞得一团糟的各大粮商进来吧,我们一起听听他们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很快,各大粮商走到了县衙,县衙仆役贴心地准备茶水和糕点,在大家坐定之后,颜善把方才说的话换了个角度又讲了一遍。 这一次他讲得很细,语气也没有那么强硬,温文尔雅的态度让各大粮商安心不少。 王掌柜看了嘴角含笑的颜善一眼,心里颇为苦涩,他不是有备而来的那一批,他能在长安卖粮全部是被高高的粮价所吸引,他来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赚钱。 不承想他们这群人却成了万年县令计划的一块垫脚石。 他们这群散户彻底地搅乱了有备而来的那一批人的计划,因为他们贪财而疯狂涌入,又有只进不出的政策,彻底地让长安城变成了粮食的海洋。 如今粮食堆积了这么多,就算能运回去,但高价收购的粮食也会折在手里,甚至血本无归。 物以稀为贵是个好生意,可量多价贱就不值钱了,现在想想万年县的这计谋太简单,可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上了当呢! 王掌柜拱拱手,忐忑道:“颜主薄刚才您的话我也听了,我们也知道长安城如今的粮食已经达到了饱和,因为我们的贪心才有今日,事到如今我们也认了,可否请主薄高抬贵手,每斗米七文钱售卖如何? 全是上好的,今年的新粮食!” 颜善摇摇头:“当初想挣这个钱的时候我可没听你给我说过这句话,那时候倒是我求着你们高抬贵手给百姓一条活路。 如今你们却反过来求主薄高抬贵手,说什么你们也要养家糊口,现在卖不掉了,亏手里来让我高抬贵手啦?” “是小的财迷心窍,可这个价格实在难以出手,现在整个族人的小命都在小的手里捏着,小的只能苦苦哀求了!” 颜善笑了笑:“我网开一面,这样吧,明日戒严结束,你们可以正常出入了,你们可以把粮食运出去啊!” 黄山接着话嘿嘿一笑道:“长安这地界算是京城重地,可是靠着那南山咱们就说不准了,听说啊,有拦路杀人的山匪呢? 我家县令今日不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他说他杀性重,他说他怕忍不住把你们全部剁了!” 黄山的最后一句话是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那遏抑不住的杀意让衙门好似刮起了刺骨的过堂风,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王掌柜报以苦笑:“主薄就别逗我了,高价收的,就算我运出去我也迟早要卖掉不是?平均下来我买入的时候都是七八大子。 就算出了长安城,我也卖不出这个价来,怎么算都是亏的,运出去一样亏手里了,这还不算运费和雇人的工钱!” 颜善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事,不是我们的事,买的时候也是你们自愿买的,也不是衙门拿着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的!” 看着颜善吃定了众人的样子,当场就有人忍不住,强压着火气站起身:“明早能走主薄说话当真?” 颜善点点头:“当真,你现在就可以出城!” 李晦看着这个人笑而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当官,自己家老爷子虽然没有以前威风了,但是却也支持自己好好地当个文官,因为他觉得武官虽好,但是容易死。 就在李晦收到颜白的书信,阿耶也看了,他看了之后就有了决策,当晚家里十多名老仆就看不到踪影了。 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李晦自己都不知道,但李晦知道这些杀了一辈子人的老爷爷出府要么去杀人,要么还是去杀人。 实在想不到他们做别的事情的可能,如果想的再远一点,李晦觉得城外庄子也会有好多老爷爷不见了。 颜善站起身还是那么地儒雅地笑了笑:“今天就剩半日了,实话跟你们说,这价格还是陛下要求的。 没有陛下怜惜尔等不易,如今各位都在大牢里,话说尽了,各位掌柜的抓紧了,提前预祝各位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各位掌柜看着颜善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们只觉得遍体发寒,他们实在也没有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常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常言也说:可利益当头一把刀,谋利当要行正道! 这都是命 宫内,颜白侃侃而谈:“臣用高粮价吸引大量粮商进入长安,转变长安城那些结盟的或者别有心思的,然后再通过朝廷的调控和市场平衡供求矛盾的作用,使他们自己降低粮食的价格,达到这个目的。” 李绩点了点头:“那么请问颜县男,什么是市场平衡供求矛盾?我觉得这个词很生分啊!” “呃………” 才爬出一个坑,颜白觉得自己又掉进去了,而且这个坑还是自己挖的,想了想,颜白心生一计,义正词严道:“这些学问涉及家学,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还望……” 第62章 好多鸹貔 万年县的百姓就是比长安县的百姓有钱,便宜粮食真是往死里买。 三文钱一斗,一买都是几百斤,也不让人帮忙哼哧哼哧地扛到自己的屋,然后坐在门槛最中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安的百姓胆子比较小,总觉得这就是一个骗局,今天自个儿花钱买了粮食,明日就会被人收回去,活了这么久哪里见到这么便宜的粮食,哪里见到过粮商把粮食送到门口来求着你买的。 这不是骗子是啥? 所以买的人很少,很多买了粮食的还被人笑话,偷偷的说着这个就是个鸹貔,这样的人很多,但是总体看来万年县会少一些,曲池坊的人看到颜家买了,他们也买,这股风头慢慢扩散开来。 但所有人都很小心! “大表兄,你买了没?” “鸹貔才买,这明显就是骗子,谁买谁鸹貔,今年是丰收年吧,粮食才六个大子一斗,三个大子一斗的粮食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子银你别跟我说你买啊!” “买了,我买了十斗,要不是担心买了没地儿放,我准备再买一些呢!” “你们还真信,真买啊!你可真是个瓜娃子啊,你这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还能理解,官府的话你咋也敢信啊,这好事他们官老爷不偷偷摸摸地自己吞了还会给你买?你可真是鸹貔,你要把你娘你老子气死……” “诶,我们万年县尉说可以往死里买,当初挖水渠他都没骗我们,这次肯定也不会骗我,我就跟着买! 子金大表兄,信我一回,这粮食真的可以买,你要不买,你借我些钱,我再去买点,三个子一斗,这哪有这么好的事哦!” “滚滚滚,么钱,往后这日子有你哭的时候……” 长安城如今的街头巷尾全是窃窃私语,慢慢恢复些人气的东市也时常有这样的窃窃私语,万年县人劝说长安县的亲朋好友,结果被反过来说瓜皮,这一幕幕很常见。 “哦哈哈哈……” 李晦小心的扣着火丁退去遗留的那个痂,他咧着嘴笑得格外的恶心:“并不是所有人都买你的好意,明日后日过后大户就会出手,他们有能力吃下这么多粮食,到时候百姓买不到的依旧买不到!” “我就不该告诉你,就该让你多长几个火丁,疼死你才好!” 李晦见颜白吃瘪的模样高兴得哈哈大笑:“呦呦,急了急了……”说着觉得不对劲,赶紧捂住颜白的嘴:“我不是狗,我开玩笑的,错了,错了!”说罢,在颜白喷火的注视下松开了手。 “狗咬你你不急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我错了……”李晦觉得不能在这个话题上跟颜白纠缠,不然自己永远不是对手,他岔开话题道:“想过没有,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颜白使劲地擦了擦嘴:“我又不是万能的,机会给他们了,他们不愿意相信我能咋办?要是只有七八个倒是很好说,这成千上百的,我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没用,衙门公信力早都被消耗殆尽了,只能慢慢地重新建立信任了!” 李晦把手插在袖笼子里喟然道:“明日买的人会多一些,可是我总是想不明白,这百姓怎么像草场的羊一样随大流啊!” “其实在陛下眼里我们也是一样,混淆在人群中,避免自己的出众,这样能获得安全感,就拿买粮食来说大家的谨慎是对的,他们跟咱们不一样,他们几乎没有试错的成本,如果错了,可能一家人都要挨冻受饿。 所以他们会选择随大众,因为集体的选择是最好的答案,虽然有时候也会错,但这个概率会小的多,而且有这么多跟自己一样错的人,心里会好受些。” “还有啊……”颜白认真地看着李晦。 “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把百姓说成羊,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是这块地上最好的一群人!” 李晦点了点头:“你还是和在泾阳大营那儿一样,总觉得你矫情,可有时候不得不服你说的是对的,当官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官员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吏部那里已经给你了一个上选。 如果不是因为你把人挂在那儿成了肉干,怎么都是个上上之选,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头疼了,等百姓和万年官员习惯了你当县令的日子,等你日后去了别处任职,这万年县县令一职该让给谁来坐!” “今日在宫门等我就为了说这事?”颜白狐疑道。 李晦靠近颜白,轻声道:“泾州大军已经失去了消息,军司马也杳无踪迹,阿耶说燕王要反了!” “最近粮价问题应该就是他搞的吧!” 李晦摇摇头:“这里水太深了,有三股势力,其中有燕王,剩下的两个没头绪,我阿耶都没有看出来,不过有一个我倒是知道些。” “谁!” 李晦张张了嘴,颜白按照他的口型发出声:“陛下?” 李晦摊摊手:“我什么都没说!” 颜白看到了伽罗还有大肥,以及坐在大肥肩膀上的小七,颜白归心似箭,朝着李晦摆摆手:“走了,我要回家了,你看我家里人都来接我!” 李晦也摆摆手:“我也要走了,我发现了一个有罗汉竹的好地儿,我和青雀约好了,准备去挖几根回来晾干做鱼竿,开春跟着你仙游钓鱼,对了,你要不,给你准备几根?” “不要,青雀要是上瘾了陛下绝对砍了你!” 万年县百姓看到了颜白,纷纷过来拱手见礼,颜白很有礼貌地回礼,粮食买得太便宜了,他们心里不踏实,如今看到颜白就是想从颜白嘴里听到一句准信,大着胆子凑过来一是问好,二是让心里的石头落地。 颜白大笑道:“使劲买,买多了在屋子里发芽了可别来衙门找我,找我也不认!” “哈哈哈!” 老汉笑得格外大声,拽着手里的铜板,大声吆喝道:“你们这鸹貔还不信,还非要怂恿我这个老汉来套话,听着了吧,现在都听着了吧。 县令说使劲买,买多了在屋子里发芽了可别来衙门闹事。 你们这些鸹貔,还担心县令对你手里那三两钱有歪心思,贼你妈的,看我作甚,我脸上有粮食,都赶紧回去买粮食啊,吃不完的拿去酿酒卖也是一个好生意,鸹貔,让开路……” 人群散去,然后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飞速往外传播。 要过年了,这就是新生活啊,可以敞开肚皮吃饱饭了! 第63章 圣人心思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生活就是这样的,宫里虽然什么都有,也安静悠闲,但就是缺少了吵吵闹闹,少了几分人间该有的气息。 新鲜劲儿一过颜白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也就喜欢不起来。 最好的还是自己的小院,虽然小,人也很多,猫也经常乱叫,小七也经常哇哇大哭,但却是那么地温馨。 也许大兄颜师古也这么想,所以他没去国子学附近的那个府邸居住。 已经临近过年了,曲池坊的乡邻已经约好了去曲江边的野竹林去砍竹子,留着过年那一日燃“爆竹”。 粮商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他们不开心,但是长安城的百姓却很开心呢,他们花很少的钱就买了很多的粮食。 所有人都很满足,颜白也很满足,老爷子很开心,这几日孙子和几个小的都在他身边环绕,一群人嘻嘻哈哈有着说不完的话,这样的日子是老人家最喜欢的。 老爷子看着院子的一个大雪人,看着小七拿着蒜苗在给雪人做头发,笑道:“你惹的祸,等你大嫂回来小七又该挨打了。” 颜白轻轻一笑:“嫂嫂才不舍得打,除了对颜善下重手,她对小七可是真的喜欢,现在穿得厚,拍几下不痛不痒的。” 老爷子看着颜白,嘴角含着笑轻声道:“代我去看看裴老爷子吧,他已经不行了,你进宫了那几日孙道长去看了,出城的时候也特意的来看了看我,他说我还能活个几年,唉,可弘大不行了。 他让孙道长给我带话说,他说这些年你是唯一一个能入他眼的后生,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颜家子孙,他都想把你收为弟子。 有人说他是前隋的佞臣,也有人说他是大唐的贤相,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许这两个面孔就是他的活法。” “有人说我很像裴老爷子对吧!” 老爷子莞尔:“说的人还不少!” 颜白摊摊手:“正好,我娶了他孙女,这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屋门!以后我还是安分一些吧,最近的事实在太多了些,有时候感觉自己都想不通,可事情却偏偏落在了头上,实在难受。 等过了年就直接去仙游,好好的多学书,上次嫂嫂说让我找个安静的地儿做学问,仙游挺好,依山傍水的是个做学问的地儿。” 老爷子笑了笑:“去看看吧,估摸着是有东西要交给你!” “好!我收拾下,今日就去!”说罢颜白对着小七喊道:“颜微微,你赶紧把蒜苗放好,一会儿大娘回来见着了会抽你屁股。” 小七头也不回道:“知道啦!” 出了坊门走上了朱雀大街,人流明显地比以前多了很多,挑着担子的牵着小娃的,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弯着腰避寒的不良人看到县令的白马霎那来了精神,腰杆子一下子挺得笔直,颜白沿着水渠走了一段,感觉还不错,虽然是下游,但是水很清澈。 其实开始的时候还有瓜皮往水渠里扔垃圾,但聪明的萧文石想了一个法子,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扔垃圾的,萧文石的法子粗鄙得很,可以说傻瓜才能想出来的点子,但是这个点子出奇地好。 萧文石在一次和几个妇人闲聊中无意透露,他说这水渠叫做文渠,水是从龙首渠引来的粘着皇气呢,只要爱护得好,自己家小辈能读书识字当个大官呢! 不知道咋说的,反正是这个理,经这几个妇人一传,慢慢地就变味了,说什么这水渠里有一条小龙,尾巴在曲江池,头在龙首渠,爱护这条水渠就是爱护这条龙,它能保佑你孩子识文断字,保佑你生意兴隆,保佑你百病不生呢! 传到如今还有佐证,说什么当初那些王公贵族比着出钱修水渠就是知道这回事,不然他们咋肯白白地掏钱给咱们这些苦哈哈修水渠呢! 现在,隔壁长安县的都知道了,恐怖的是他们也信! 到了裴府,门房见到是颜白赶紧卖力地吆喝一声:“姑爷来了!”然后自然地拿过缰绳,把马牵到了马厩,实在太熟悉了,怎么还这么大嗓门,再大声嗓就见外了! 这次颜白没有去找裴茹,而是被家仆直接领去了老爷子的书房,仆从说老爷子最近一直在书房,他口述,大郎在那写记载,把还未完成的一些书籍做一个结尾,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好几日,昨日才完成。 进了书房,老爷子的气色已经差得吓人,不管认不认得,一眼都能看得出来,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全靠一口气在那儿撑着。 “孩子你来了,能看到你真好!” 颜白深吸一口气,笑道:“瞎说什么呢,过一段时间您也还能见到我!” 老爷子摆摆手:“你和家里的小辈一样,生怕在我面前说个死字,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笑得假不假,真当我看不出来? 唉,这强颜欢笑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这么拗着,你们难受,我也难受!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如今我又体会圣人的另一个心思,我自己都讨厌我这个样子!” 说得有些着急,老爷子重重地喘着口气,喉咙发出齁喽声,如破风箱发出的声音一样,他看了一眼颜白,又说道:“被人怀疑的滋味好受么?” “不好受!” 裴老爷子笑了笑:“陛下做得没错,毕竟你从衙门发出的那道政令太匪夷所思,换做谁都会觉得害怕。 好在陛下是信任你的,哪怕案子前堆满了弹劾你的奏章陛下他甚至看都没看,你知道吗,自此后没有人会小看你了!” “要是失败了会怎么样?” “失败了啊!”裴老爷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裴茹:“失败了,按照惯例总得拿一个人头出来平息民愤吧,你的人头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颜白笑了笑:“我家老爷子也是这么说的,他老人家说问心无愧就行没有必要畏首畏尾的,其实我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想那么多,我都到了宫里我还以为是陛下找我呢,等到出宫后我才回过味来,想想还是后怕的! 不过陛下也挺大方的,可能是年纪的问题陛下并没有给我升官,而是在封地上给了赏赐,由原来的三百户变成了七百户,唉!” 颜白叹了口气:“三百户都是您老人家帮我兜的底,这七百户咋办哦!” 裴老爷伸手敲了敲颜白的脑袋:“见好就收吧,这可是县伯才能有的,可以的,很不错了,比升官强多了,也不遭人嫉恨!” 颜白点了点头:“最近收的粮食多,我准备拿来酿酒,这几日我都想清楚了,我要酿造大唐最好的酒,到时候我把最好的给您尝尝,您老学问高帮忙想个名字!” 裴老爷子被颜白这夸张的样子逗得直笑:“不光是酿酒自己喝吧,你一句话,整个万年县衙变成了粮仓,估计今日开始都在往仙游那边运吧! 你啊,看似没心没肺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护短的!” 颜白不好意思道:“这么多人需要养活呢,总得赚点钱,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绝对会让您吓一大跳!” 裴老爷子指了指案子上的几本书,说道:“一卷《高丽风俗杂记》,三卷《西域图记》是我留给你的,一会走的时候拿回去看看。” 说着他看了看裴茹:“茹儿你出去,我跟小白有些话需要交代!” 裴家书房的灯从白天亮到了下半夜,没有人知道这一老一少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裴宣机知道,自己的阿耶一定把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颜白,至于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第64章 年味来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二,万年县衙还有长安县衙准备封印仪式,等把印章封起来就代表着这一年已经过完了。 大家都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可以回家和家人团圆了。 衙门里面已经挂起了灯笼,蜡烛也点燃了,大伙要举行封印仪式,印章放在案上,衙门所有官员朝着案子抱拳行礼。 起身后,所有人都很开心,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就连自己县令全程黑着脸端坐在那儿,也不能影响他们分毫。 就在昨日,第二批分红下来了,所有衙役里最差的都分到两吊子,最好的如黄山足足有十吊子。 有了钱,又有了休息的时间,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第一站就去平康坊,所有人都出一点钱办一场大型的欢宴,欢庆节假日的到来。 黄山准备去仙游看看,许多老伙计都在那儿,前不久他们还来长安帮忙,这人情说什么都得还,顺便再看看仙游好不好,不行的话也求县令把自己的户籍落在那儿。 以后就算是死了,一群老兄弟都在那儿,也不会孤独。 萧文石笑着走到颜白身前,拱手道:“县令,这些日子就辛苦您了!” 颜白黑着脸,也不知道哪个天杀地定的规矩,说什么地方主要长官在春节期间严禁离开衙门回老家,就算想跟家人团聚地点也只能在衙门。 于是没好气道:“笑个屁,这是哪门子的规定啊,凭什么你们都能放假,我这个当县令的还得值守在衙门?” 萧文石笑道:“哎呀,县令您就辛苦了,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在衙门留守都求之不得呢! 咱们是县衙还好点,要是才进了御史台的官员才难受呢,要主动承担新年过节班衙值守五天的任务,称之为“伏豹值”。 其他百司州县初授官者,也是一样,也要“伏豹值”,他们那才叫可怜,实际是为那些老油子值班呢,慢慢地就形成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颜白挥手打断:“别说这么多,快说有什么法子!” “生病告假!” “滚蛋!呸呸呸......”颜白不耐地吸了口气:“马上就过年了,这么搞不吉利,滚吧,滚吧,我值守就我值守吧,看着你们就心烦!” 收拾好一切,衙门所有官吏按照官职从高到低,走到颜白身前拱手行礼后离开,看着他们着急离开的样子. 原来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没有人喜欢上班。 随着离开的人越来越多,衙门也越来越安静,慢慢地甚至听到了街道上挑担子商贩的叫卖声。 在这临近年尾的几天长安就像是张大嘴的饕餮,无论进来多少东西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站在衙门门口逮住了两个巡逻的不良人,勒令他们站在衙门口站岗,颜白牵着马准备自己去逛逛,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两个不良人明显是被“抓壮丁”了,非但不恼,反而抬头挺胸地站得笔直,斜着眼瞪着过往的百姓,骄傲得不行,这一下还把颜白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自己像班主任? 这两人爱上班? 数不清货郎挑着的鸡鸭鱼肉从城外的农庄进城来,沿着各坊叫卖,往往他们才喊罢,卖糕点的也就开始了更大的叫卖声,他们喊完,跟在他们身后卖葱姜蒜的货郎也开始了他们的大嗓门。 这些大嗓门里还夹杂着清脆的童音,你来我往,使得整个长安城变得格外地热闹。 他们不是不想去东西两市售卖,而是他们觉得在那儿等着别人来买时间太长,没有自己吆喝着去卖划算。 再加上临近年尾了自家还有许多事需要忙碌,所以都在赶时间处理自家多余的东西,赚点钱,再买些自己家缺的东西,然后回家过个好年。 怨种不止颜白一个,李晦是东市之首,他也不能封印放假,两人彼此看着对方颇有些惺惺相惜。 此时的东市早都是人满为患了,各种味道在这里混合发散,肉香味,牲口味,炉子里面饼子的酥香味,当然还有若有若无的牲口的屎臭味。 李晦把手插在袖笼里:“看来这里就咱们两个是有家不能归的可怜人啊!” “太煽情了啊,到点了还是能回到家里的,啥叫有家不能归!再说了你家就在附近,我家最远,我才是可怜人呢,你一点都不可怜。” 李晦碰了个软钉子:“走吧,逛逛去吧,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最热闹了!” 在门口,看到了老董媳妇杨氏娘家人在卖羊杂汤,他们已经卖完了一锅,现在正在合力把第二锅放在炉子上。 白嫩的豆腐在羊汤里翻滚,一股肉香扑面而来,极好的卖相和肉香味让早上本来就没有吃过饭的颜白有些走不动道。 拉着李晦坐在小椅子上,老杨头也不说话,县令都是老熟人了,这门手艺还是人家出的点子,老杨头心里感激着呢。 开水烫碗烫勺,然后从锅里挑着舀了豆腐羊血还有羊肚子,撒上一把蒜苗又拿了一坨蒜就端了过来。 颜白夹了块豆腐搁到嘴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满道:“老杨叔,这豆腐没入味啊,肯定不是昨日小火慢炖的,一定是你今天一大早才煮的,这羊血倒是不错,就是豆腐没入味,吃起来寡淡寡淡的。” 老杨头闻言憨憨地笑了笑:“县令的嘴巴就是厉害,豆腐的确是今日才煮的,所以味道缺了点,昨晚炖的都卖完了。” 说着拿来了一个小竹筒:“这里是吴茱萸,加点味道会更好,就是不知道县令吃得习惯不!” 颜白倒了三次茱萸粉,终于有了些冒汗的感觉:“这次好多了,一下子都有味道了。” 就着蒜瓣,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羊杂吃得干干净净,颜白胡乱地抹了抹嘴:“准备干到月底?” 老杨头憨憨地笑了笑,说道:“是的呢,准备做到二十九,这几日生意好,客人多,还想多卖几日!” 说着又变了个口气,开始诉苦:“但是到了年底啥东西都在涨,羊肉涨,豆腐涨,税收也涨了,也不赚钱,只能多卖……” 李晦闻言气急道:“老天爷你还不赚钱,里面的铺子有时候都没有你赚得多呢,大家都眼红着呢!要不是老董的关系,人家早在里面也开了你这羊肉汤,偷着乐吧!” 老杨头依旧嘿嘿地傻笑:“李市令,我这不是嘴上说说呢,多少还是能赚点钱的。” 李晦冷哼一声:“明明很有钱,不知道为啥都喜欢哭穷!” 吃完,李晦和颜白就进了东市里面,东市里卖胡饼子的突然多了起来,白面饼胚会抹油撒上芝麻,放到炉子里烤熟,非常酥脆,价格便宜,进来卖货的都会买上几个当干粮,颜白和李晦分吃了一个,噎得很! 再往前走还有卖生鱼片的,片鱼的师傅手艺很好,切的鱼片非常薄,薄得都透光了,李晦很喜欢吃,挑了半条鱼让人家片了,沾着人家秘制的酱料吃得不亦乐乎。 颜白尝了一下,感觉挺好,但不是很合胃口。 小吃生意的爆火让很多商家嗅到了商机,给裴家的铺子也不知道谁在管理,开了一家水盆羊肉,学门口老杨头的,主打一个卖相,大陶瓷碗,蒜苗点缀,为了给羊肉去腥还加了价格格外昂贵的胡椒。 看着里面坐满了人,颜白没去试试味道如何,不过颜白觉得肯定不赚钱,这么贵的胡椒拿来去腥味,能赚钱才怪。 熙熙攘攘的东市到处都是年味,有的铺子已经挂起了红灯笼,颜白很期待新年的到来,没有人懂他为什么期待。 只有他自己明白,光照千古的贞观年要来了。 威震四方,万国来朝, 第65章 人间第一流(一)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 前几日还在想着年怎么过,一觉醒来年就来了,过年就该下雪,今日除夕,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就白了屋顶。 大兄颜师古在写桃符,两块长六寸,宽三寸桃木板子上写着“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颜善没有写,他选择了把两位神画出来之后再贴到自己的门上,寓意辟邪,颜白不会画,干脆也学着大兄的样子去写。 伽罗想学,结果站在那儿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七认真地说伽罗姐姐在说胡话! 众人一想,不禁莞尔,她是胡人,说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胡语,不是胡话是什么! 几个嫂嫂在打扫卫生,她们要把家里的旧物,把穿破的旧鞋子啊,用烂的旧扫把啊,还有厨里破旧的竹刷子啊,都拿出来。 等一会儿院子里面的柴火燃起,把这些东西丢进去火堆里面烧掉,寓意着辞旧迎新。 伽罗和初一他们也在收拾,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颜白的旧鞋子,索性就把颜白小时候的鞋子给拿了出来准备一会儿辞旧迎新。 老爷子看着还好好的鞋子,心疼得直摇头,他老人家想着是留给下一辈穿,但要过年了,每个人都要辞旧迎新。 颜白很懂老爷子的心思,老一辈人吃过苦,他们对于穿的衣服总是固执地认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这东西流传在每个人的基因,年纪到了突然就觉醒了! 颜白做了一碗糖水蛋,今日要祭祖,祭祖前的三日要斋戒,所以老爷子和大兄两人已经三日没沾油腥,这要是在食物充足的后世,别说三日不沾油腥,就是七日不沾也能抗得住,还能骄傲的美其名曰减肥。 可在这儿就不行了,食物本来就少,营养根本达不到,老爷子年纪大了,一日的饭食没有油水的补充,眼看着人就没有了精神。 老爷子看着颜白端来的鸡蛋,摆摆手说道:“再忍一会儿就好了,祖宗都看着呢……” 颜白打断了老爷子的话,端着糖水鸡蛋走到老爷子跟前轻声道:“已经斋戒三天了,够了,您是咱们家的精气神,硬挺到现在不容易,就算祖宗看着呢,也不愿看您饿着呀!这也是孙子的孝心,他们看到了只会夸我懂事。 你看,我做都做好了,加了蜂蜜又加了糖,快快吃一个,张嘴……啊……” 大兄看着颜白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老爷子,满脸都是骄傲的神色,这才对嘛,小辈的孝心,祖宗看到了也只能羡慕。 再看看撅着屁股画画的颜善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都抬起了脚,想了想今日除夕,遂又放下:“颜善你是准备画到明年是吧,马上就祭祖了,去把爆竹准备一下!” 看着颜善飞快地跑去忙碌,颜师古嘟囔道:“唉,这么大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一切收拾完毕,祭祖开始,老爷子端坐在祖宗牌位下,面朝门口,所有颜家四房子孙按尊卑等次列坐于祖先之前。 大兄颜师古作为整个家庭的大家长,手捧椒酒向老爷子敬上:“伏以人本平祖,犹如物本平天,木本乎根,水本平源……” 大兄颜师古语气平缓,吐字清晰,所有人都恭敬地看着祖宗牌位。 大兄说罢,再次敬上椒酒老爷子接过椒酒,一饮而尽,挥挥手,众人依次退去。 老爷子看着祖宗牌位,认真地向他们念叨着这一年家里子孙的成长和点点滴滴,青烟袅袅,老爷子的声音虽小却有着一股说出来的庄严,好像他的话祖宗真的在认真地倾听。 而且他们就已经到了祖祠里。 此时,就连最顽皮的小七都自个儿捂着自己的嘴巴,睁着大眼看着祖祠,满是惶恐! 远处已经传来了爆竹声,颜善把竹子放到院子的火堆里,随着第一个爆竹发出声响,所有人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开心的笑容,一家人开始吃团圆饭,小七简单地吃了几口就偷偷地跑到院子里面去了。 看着她每听到一声爆竹声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欣喜的惊呼声,然后等待着下一根竹竿突然受热爆裂。 颜白觉得自己明年一定把鞭炮做出来,那时候小七一定会开心得发狂。 如今,长安成了爆竹的海洋,连绵不断地爆竹声跟后世不遑多让,唯一遗憾就是没有美轮美奂的烟花。 长辈们吃饭吃得很慢,边吃边聊,这是团圆饭,得吃很久,吃完了之后还要守岁。 颜善吃了一会儿也搁下了筷子,大眼睛冲着大嫂不断地眨巴,大嫂看得好笑,笑骂道:“想出去看傩戏就去看,我又没把你腿绑着扮可怜!” 颜善喜笑颜开,朝着诸位长辈拱拱手,起身打算离去。 这时候只听大兄说道:“今天我们几个还得参加宫里的宴席,陪着陛下守夜,你玩好了就回来,多陪陪老祖宗!” 颜善低眉顺眼道:“知道了阿耶!” 大兄搁下筷子又说道:“嗯,把大肥和小七还有伽罗初一他们都带上,一年只有一回,都盼着呢,记着啊,看着小七,别走丢了!” “哦哦哦,去看傩戏咯,去看傩戏咯,大肥,大肥,把小叔给我做的灯笼拿过来,今天我要你背着我,我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大大大灯笼……”小七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家人都笑了起来,小七不明所以,笑得最开心,颜白端起酒碗高举额前:“阿翁,诸位大兄,嫂嫂,过去的你们包容了我的一切叛逆和不孝,阿翁常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感悟伤怀是伤身的。 可孙儿今日还是要提一次,您们对我的照顾和关怀记在心里,喝了这杯酒就彻底地和混账的过去说再见。 有些话我还是讲不出来,今后小子我要是再有做错的,你们就把往死里揍,今后换做小子我来照顾大家!” 说罢颜白一饮而尽:“一会儿小子得去宫里守夜,今日怕是回不来了!我给诸位长辈叩头请安!” 说罢,颜白走到厅中,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老爷子笑的很开心,大兄笑着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全家都听见了,以后再不好好的我可真的下手揍,大兄我可是学过六艺,不是那种只会念叨酸词的老穷酸,来,干了!” “干了!”老爷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老爷子大声道:“人生一途淬凝为尘,有风即散,可是往来光阴尽是虚无,浅笑轻颦,梦不过一场落花,不必感伤,不必挂怀,我们向前看!” 颜善喝完了酒就抱着小七离开去看傩戏,颜白和大兄等人还在轻声闲聊,几碗酒下肚,就连不爱说话的大兄话也多了起来,慢慢地大家都说起了趣事,时不时地欢声笑语传来。 其乐融融! 第66章 人间第一流(二) 皇帝的宴请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参加。 留京七品以上的官员和勋贵才能有幸进入宴会的名单,名单经过礼部的初次筛选交给了陛下,陛下过目点头同意之后再次交给礼部。 这时候礼部就会根据名单用赤金箔给每个官员做了贺卡,贺卡上的字乃是陛下御书所写四个字-普天同庆。 赏赐给参加宴会的官员象征荣耀,也代表着劳苦功高。 夜幕降临,盛大的傩戏也已经结束,鼓楼的鼓声伴随着没尽兴人潮的叹息声,一声又一声地在长安回荡。 除夕到明日的元日这两天不会金吾不禁,每年的金吾不禁只有上元节前后的三日才有。 纵有千般不舍,可百姓还是在不良人讨厌的吆喝声不舍地朝着自己家走去,精彩又刺激的傩戏大家都没看够,好像突然就结束了。 讨厌的宵禁啊,到除夕了还不能让人好好地玩耍一下。 “今日看到了颜善,没有找到你,傩戏你看了么?” 颜白看着精心打扮的李晦有些嫉妒,摇摇头:“没看,在家里陪着家人喝酒吃饭,咋了,有攒劲的节目?” 李晦点点头:“以前的傩戏就是祭神跳鬼,驱瘟避疫没有什么看头,可现在不一样了,可精彩了。 扮演神啊鬼怪啊都是平康坊的美丽的女子,她们戴着面具,沿着朱雀大街跳着优美的舞蹈,攒劲得很!” 史仁基伸过了脑袋,舔了舔嘴唇:“自从平康坊上一次在东市开业尝到了甜头,今日的傩戏就是他们跳的,穿的可少了,若隐若现的,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凉了! 她们现在可牛气了,去她们那儿喝一次酒价格硬生生地比平日高了三成,真是不为人子。” 再次康复的李崇义也挤了过来,颜白认真地看了看,除了眼角处还有些乌青之外,他的脸已经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今晚平康坊还有歌舞,本来我都计划好了今晚要去的,明日元日再回家,奈何名单上也有我,造孽哦,我这没有个一官半职的坐里面不像话啊!” 颜白闻言冷哼一声,心道,你家阿耶是吏部尚书,他把你写上去了,只要陛下没有用红笔划掉,其余人哪敢在名单上非议。 见周围传来鄙视的眼光,知道别人奋斗了一年才能进来,自己算是走了后门,李崇义赶紧弯了弯腰: “一会儿坐一块呗,反正咱们都是在最后。” 说了看了看颜白:“你不算,你现在是勋贵,你应该坐在我们前面,啧啧,如今七百户,一年光收租子都能拿不少钱,可把我羡慕坏了! 我现在拿不到钱,花的钱都是问慧炬借的,唉,欠了不少,这该咋还哦!好几万呢,唉,我的小莲姑娘......” 小鸡看着李晦的眼睛在喷火,赶紧道:“进了,进了,走走,都看下宝琳在哪儿啊,我那会儿找了半天没找到。” “他是驸马,应该会来吧,位置肯定靠前,算是陛下的半个儿子呢!” 李崇义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你们都看着我干嘛,我也不知道。” 进了太极殿,颜白不得不感叹这勋贵是真的多。 以大殿内李二的御座为中心,中间空着,两边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全是案桌,一群群的内侍宫女在官勋中穿梭,行云流水地上着宫里准备的酒肉宴席。 从颜白坐着的这位置往前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而且几乎全部都不认识,再往后看,自己所处的位置离殿门处还有十多米的距离,而且入眼的也全是人头和生面孔,说好的一块坐,结果进来后他们人都找不到在哪儿。 畜生! 随着殿门的关闭,李二携长孙皇后盛装出场,起身见礼,高呼万岁,正常的礼节完毕后,李二举着酒杯站在高处开始讲话,这次不是朝会,没有文武对喷,李二讲话的声音就很聚拢,听得很清晰。 哪怕座次靠后的颜白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李二说的话意思很简单,在即将过去的一年感谢诸位臣工的劳苦功高。 希望在新的一年同心协力继续加油云云,李二以这个为核心,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最后李二举杯高喊道:“诸君饮甚!” 颜白早就渴了,赶紧随着人群站起身,举杯大大地喝了一口,结果差点喷了出来。 这不是米酒,这是提纯后的白酒,颜白强忍着咽下,然后伸着头往前看,果然,和自己同样表情的人有好多好多。 离得远看不到李二的脸色,如果看到李二的样子,颜白觉得他一定是在偷笑,恶作剧得逞地笑,偷偷摸摸地藏了这么久,估计等的就是这么一回,让你们喷我,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 颜白小声地嘟囔着:“要是把那群武将喝醉了,今日过后,殿里的文官可能会少一大半,说不定以后就剩下武将了。” 说罢,看了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刚好就是文官这一半,颜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行。 “好酒啊,此乃仙酿啊!” 不知道是谁在拍马屁,听声音像是李崇义的老子,还没琢磨出是谁来,殿内一下全都是好酒啊,此乃仙酿的欢呼声。 借着欢呼声,众人又开始举杯,有的明显不能喝,但是为表忠心,杯杯一饮而尽。 额滴神啊! 颜白暗暗咋舌,皇宫酒宴的酒杯叫做觞,全名叫鎏金蔓草纹银羽觞,椭圆、浅腹、平底,两侧有半月形双耳,就像鸟的双翼。 敬酒饮酒的时候用双手握着它的双耳,一敬一饮就显得极其的儒雅。 好看是好看,但是很大,它的大小跟家里小七吃饭用的碗差不多,按照颜白的估计这一觞最低有一两酒,如今已经举杯四次,完蛋了,所有人小半斤酒下肚了,再等一会儿酒气上涌。 明日之后李二就会豪气宣布:承让承让,诸位臣公不胜酒力,朕一个人就喝倒了你们一群。 想想也是,古往今来有几人敢在皇家酒宴上喝醉,出丑不说,还容易说错话。 可如果在酒宴上皇帝一个人喝倒了一群,那就是宾主尽欢,这就是美谈,这是君臣同心的佳话,十有八九是会流传青史的。 颜白觉得自己现在那是‘简在帝心’啊! 不信你看,现在都已经有了在使劲晃脑袋眨眼睛的,这是酒量浅的。 这时候要是再来一杯,估计就该呼呼大睡了,不知道这些大臣喝醉了会不会吐,如果吐了,嘿嘿,那就好玩了,到时候大殿内满是污秽,臭气经久不散。 不知道李二见了会不会后悔! 颜白期待的第五次举杯没来,歌舞倒是来了。 颜白真恨自己官位低,自己现在如果是个什么尚书侯爷国公之流,说什么也要找个理由提一杯,这机会来之不易啊,等到明年,这群人吃过了今年的亏,再想看他们喝醉得多难啊! 宫里的歌舞不攒劲,但是胜在一个大气,跳舞的女子面容娇美,身段窈窕,所以,哪怕你欣赏不了歌舞的含义。 但是仅从她们绝美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你就可以明白,这一定是一场精心准备且盛大的歌舞,别人都是偷偷地看哪个最漂亮。 颜白是光明正大地盯着看,哪个好看盯哪个! 歌舞放缓,乐声也变得轻柔,这时候魏征捧酒出列,乐师的动作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乐声由轻柔变成了时有时无。 “盛世将至,盛世、盛年、盛会、盛举,臣魏征为陛下贺,为新年贺......” 看到魏征出来敬酒了,颜白真是开心得不行,这是第五杯吧,这一杯下去那个晃脑袋眨眼睛的估计会扛不住了吧! 嘿嘿! 来了,魏征出列只为喷人,今儿头一次说好听的,李二被魏征拍得很舒服,携着长孙皇后站起身,大声道:“诸君饮胜!” 喝了,喝了,颜白站起身,跟着众人举杯! “陛下,臣听闻颜县男颜墨色文采斐然,此情此景,君臣同乐,何不请颜县男赋诗一首,让我等这些不通文笔的也好仰慕一番!” “甚好!” “臣附议!” 谁啊,这他妈的没个眼色,颜白正等着看洋相了,结果就听到有人把自己推出来,伸长脖子一看,义安王李孝常。 推波助澜的还有长孙言美他爹-长孙安业,该死的,长孙言美你等着,有本事你别去国子学上学了。 “陛下请颜县男赋诗一首!” 剪刀大嗓门还是那么的难听。 第67章 人间第一流(三) 作诗,这是每年宴席该有的流程。 颜师古自己在前隋的时候也曾作过,主要就是讨个彩头,好就好,不好也无妨,本身的重点就是宴会。 不过... 颜师古也很好奇自己的小弟小白能不能立刻作出诗词来,今日就算作不出来也不打紧,顶多罚个酒,大家哈哈一笑就算。 能作出来就更好了,毕竟在座的各位都是饱学之士,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赢得名声,足以让你少拼搏很多年。 所有人都明白,诗词一道于心于景,感觉来了文思泉涌,感觉没有那就是生拉硬扯,如今的这个场面,颜师古有些不看好小白,在他看来这满是酒气的大殿就不是作诗词的地方。 “颜县男,你的一篇《爱莲说》让京城纸贵,不知道多少学子夜不能寐并奉为圭臬,立志要做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今日恰逢佳节,小子可有佳作否?” 李二坐在高处,颇为期待地问着颜白。 “陛下都这么说了,臣就算挤也要挤出来一首!”回首看着众人,颜白笑道:“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小子作的诗词,那绝对是一顶一的好,我这一首词一出,各位长辈叔伯回家后切莫自家小的出气哦!”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孔颖达抚着长须笑骂道:“君子慎独,处以中庸,小子好大的口气,快快做来,如我等不满意,今日我案上的酒你就要替我喝了!” 听着孔颖达话里的关怀之意,颜白拱拱手,笑道:“遵命!” 李纲也笑着接着说道:“来来,我等洗耳恭听,来来,笔墨伺候,老夫今日亲自为你执笔,你小子可莫要胡吹海螺,要是我也不满意,这案上的酒你可也要替我喝了!” 坐在靠后的李崇义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快些做快些做,正愁明日去见小莲没有啥拿得出手的,今日小白有佳作出手明日我也就有的拿出来了!” 李晦深吸一口气,吁出口气:“大兄,为了那妖女你都被打了这么多回了你咋还不长记性!” “你懂个屁!” 史仁基刚才吃了口羊油,总觉得嗓子有异物,正在使劲儿吞咽,闻言恨声道:“小白他的一首《当官后》我阿耶给我请了一个先生,一篇《爱莲说》我阿耶又给我请了一个。 还是从山上什么大文豪,今日他要是再来一个,以后我也不要当差了,估计啊,整天都会被关在屋子里学习!” 李晦叹了口:“我也没见小白读过书啊,难不成这家伙真就是过目不忘?” 李崇义得意道:“我跟小白差不多,我是过耳不忘!” “滚!”李晦实在忍不了:“大兄,你少说话,就会少挨打。” 这时候众人又听颜白说道:“陛下,小子也有个要求,一个小小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说!” “如果这作的好,就请义安王和右监门将军多提几杯如何?” 颜白不知道义安王是出什么心让自己出来作诗的,但他的心绝对不是好心,无非就是下不了台,出个丑,说白了就是恶心人。 其实颜白想简单了,义安王总觉得《爱莲说》不是颜白所作,可世人都说是颜白所作,李孝常打死都不愿相信颜白会有这个水准,如今正好,都是饱学之人,是真是假,一测便知。 所以他今日让颜白出来就是打算撕开这个欺世盗名之徒的真面目。 不然怎解火烧店铺的旧恨。 义安王李孝常闻言豪爽地大笑:“如真有华章出,别说一杯,就是十杯我也认!” 长孙安业也笑道:“颜县男快快作来,我洗耳恭听!” 颜白朝着众人拱拱手,然后挺直腰板,说道:“今日恰逢元日,小子就以元日为题,写诗一首,随口现做,无章无法,所谓众口难调。 在小子看来诗词也是如此,每个人都会感受不同,若是不好,还望诸位叔伯长辈给小子几分薄面,等小子含饴弄孙的时候也能回忆今朝。” 颜师古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态度摆在那儿,礼数也不缺,这就很好了。 李二和长孙相视一下,多了些许的期待,宴席中的诸位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也屏住呼吸, “元日,宋…送给大家!” 颜白咯噔一下,造孽啊,这太顺口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诗入课本,在众多写过年的诗中它是最好的,这个要是有人说不好,颜白已经做好了开喷的准备。 颜白做完,众人无声,颜师古闭着眼沉思了会儿,再睁开眼满是惊奇,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颜白,这么会儿功夫作这么好的一首诗? 孔颖达抚着长须,出声点评道:“此诗有意,也有象,文字本没有情感,这首诗我看到了情感,也可说是已经到了有我之境,新旧交替、万象更新,历历在目,极好,极好,称得上佳作,上上选!” 李纲点评道:““入”和“送”字连用,写出了新生命快捷的勃勃生机之感,以一字为心,再到千万,气象宏大,视同万里,思接千载,厉害啊,我这一辈子也写了不少诗词,可这首我却是写不出来的。” 说罢李纲竟然朝着颜白拱拱手:“颜县男果然是大才,诗词一道老夫在你面前自愧不如!”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陛下,我这算不算成功了!” 李二笑了笑:“两位先生都说你作的好那就是极好,不过我很好奇这屠苏是什么东西!” 颜白一愣,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好在脸色没变,架子还端着,正苦思这是个啥,这时候却听李崇义喊道:“陛下,是一种草,开春长得最快的一种草,多种于南方,咱们曲池就有,李晦钓鱼的时候就喜欢站在那儿……” 河间郡王李孝恭脸都绿了,他恨不得过去堵上李崇义的嘴巴,说就说,你说那么多干甚,真是没事找抽,这是宴会宴会,问的是颜白,不是你! 丢人啊,别人扬名,你在这儿丢人。 颜白现在恨不得抱着李崇义亲一口,他赶紧说道:“李崇义说得对!” 李二很开心:“赏,内侍,给二臣子斟酒!” 李二遥遥举杯,李崇义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难得荣耀,说了一句话,陛下赐了一杯酒,明日又得吹了! 颜白看着满满的一杯酒欲哭无泪,这一杯灌下去,以自己的酒量今天完蛋了,可这酒是陛下赐的,不喝都不行,看着李二一饮而尽,颜白捏着鼻子也一口干了。 颜白辣得直吐舌头,看着义安王李孝常还有长孙安业:“三杯吧,就三杯吧,小子作为晚辈,亲自给二位斟酒!” 义安王李孝常一口气连喝满满的三大杯,眼神已经迷离了,他突然站起身,大声道:“颜县男你如果再作出一首,我连喝九杯,如何?敢不敢再来赌一次?” 颜白轻轻一笑,老子背诗的害怕你这个,当下拍案道:“好!” “这次我可以提要求啊,嗝……”李孝常打了个酒嗝:“我是个军中出来的粗人,不懂那些文雅辞藻,这样,你来个简单的,听着让人热血彭拜的,如何?” 此时颜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也上头了,竟然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文雅的,我觉得我们男人就该朗诵一下血气方刚的,义安王您先倒好酒,这九杯您是喝定了!” 第68章 人间第一流(四) “他醉了!” 李二看着憨态可掬的颜白轻轻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不过这酒量着实差劲,这才没喝几杯就醉了!” “臣妾觉得他有些够呛,义安王这个要求着实有些难了,二郎你怎么看?” 李二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倒是希望义安王能喝那九杯酒!希望他喝醉了后能安分一些!” 长孙皇后看着李二又皱起了眉头,伸手把李二的手握在手心:“二郎,颜白要开始了!” 颜白摇着脑袋,总觉得脑子怎么突然变得昏沉沉的,望着四处角落的灯也有些重影,拍了拍了脸,颜白大声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要说些什么最提气,颜白觉得这个是他认为最提气的,无论是寓意还是蕴含的朝气都是最好的。 李二点点头:“嗯,第一句来了,倒也贴切,不过气势是不是起得有点高了?”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长孙皇后也笑着点评道:“和第一句相称,对仗工整,气势只高不低,这立意太大了,收尾就有些难了!” 这时候颜白又猛灌一口酒,大声道:“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大殿响起了轻咦声,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颜白,就连颜师古都抬起了头,十分期待颜白后面会做什么! 这立意?这股子迎面而来的朝气,气势浓重而又炽烈。 颜白声音越来越大,语速也越来越快:“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李二看着颜白顿住,摇摇头,惋惜道:“还是立意太高,这些不好收尾了!不过文才却是够了,这么短的时间,这么……” 就在此时,颜白突然指着李崇义还有李晦等人,突然放声嘶吼道:“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一声吼罢,颜白又猛灌一口酒,更大声道:“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李纲眼含热泪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喃喃道:“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突然他大声大笑道:“哈哈哈,雄文,雄文,此乃雄文也,陛下此文当浮一大白啊!” 李二站起身,低声吟唱道:“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有书友说需要避讳虎字,所以来解释一下,《旧唐书·卷二·本纪第二》:甲子,立为皇太子,庶政皆断决。太宗乃纵禁苑所养鹰犬,并停诸方所进珍异,政尚简肃,天下大悦。 又令百官各上封事,备陈安人理国之要。己巳,令曰:"依礼,名不偏讳。近代以来,两字兼避,废阙已多,率意而行,有违经典。其官号、人名、公私文籍,并不须讳。) 最后一句,李二连着高声吟唱两遍,他激动地握着拳头,咚咚地捶着桌面,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咚咚声在回荡。 乐师此时也敲打起了急促的鼓点,但咚咚的鼓声跟随心跳,一下子就把人心中的那股子豪气给敲了出来。 李二只觉得心中的那股热气仿佛就要喷涌而出,他仿佛又看到了他在战场上拼杀的岁月,少年,少年啊! 长孙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安义王也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今日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竟然成他的垫脚石。 此时见其子,必称之为师。 李崇义等人听得是热血澎湃,听得陛下吟唱完毕,李崇义率先翻身而起,紧随李二化作狼嚎道:“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吼吧,他竟然在大殿最中间跳起了舞来。 史仁基也猛灌了一口酒突然站起身:“我受不了了,挨打就挨打吧,不管了!”说罢,他也窜了出去。 李晦叹了一口气:“幼稚!”说罢,猛灌一杯酒,大吼一声:“等等我啊!” 大殿静了片刻,文武百官突然站起身来,看着场中的颜白和李崇义等众人,突然齐声道:“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 大殿中突然响起了鼓声,越来越多的大臣走到场中,开始跳舞。 可惜,颜白看不到了,他已经趴在大殿中呼呼大睡。 曲池坊养有鹅,天一亮这些鹅就会仰着脖子喔喔叫,好似在提醒它们昨晚守夜的主人赶紧把自己放出去,它们没把主人叫醒,却把颜白叫醒了。 一声哎呦,伽罗瞬间就冲了进来,欣喜道:“少爷醒了?我温有茶,你起来喝几口漱漱口,不然又得喊着头疼!” “压岁钱给发了没?” “发了!不过小的很好奇,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九百九十九个!” 伽罗边说边忙碌,先把茶端过来,然后又是忙着拿鞋子拿衣服,最后端来热水,拧干毛巾走过来给颜白洗脸,先前颜白一点都不习惯自己洗脸还让人服侍,谁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就习惯了,不习惯没办法,被拒绝的伽罗总会偷偷哭。 上一次偷偷地哭被嫂子看见了,要不是解释的快,那扫把就抽了下来。 到如今习惯了,反而觉得挺好,伽罗开心,自己也体会到了封建大家庭的乐趣。 颜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轻抿了口茶:“象征着长长久久的意思!对了,大兄几时回来的?” “大爷是早上回来的,回来就睡了,听大奶奶说昨日他是在宫中聚会喝了一夜的酒,大肥去喂猫那会,还吆喝着头疼,现在没喊了,估摸着睡了。昨晚放爆竹吓跑了几只猫,大肥喂的时候没看到小花,如今正在坊里找呢……” 颜白穿戴好,喝干了一壶茶,看着天色不早了,颜白先去给老爷子给几个嫂嫂拜年,这时候的拜年是很庄重的,不是说见面喊个啥就行,而是要双膝着地认真叩头,女孩子则不用叩头,只需要弯腰拱手就行。 大嫂端坐在那儿见颜白磕头,等起来后亲昵地捏了捏颜白的脸颊:“咱们颜家的大文人呦,昨日可是给咱们颜家好好的长了一把脸,谁说咱们家只会写史来着,现在我们家写文那也是最好的! 你先好好的去弄点吃的,我们先忙了,一会拜年的人就来了,哎呦,你大兄睡了有一会儿了,我得去把他叫醒,不然一会那些学生啊,同僚啊,来了显得咱们颜家做事不地道,这个可不行……” 大嫂扭头就走了,喊着初一初二初三开始忙碌,这时候要准备酒席了,一会儿拜年的人来了要保证人家有美酒喝,有美食可以享用,家里老爷子辈分高,每年拜年他们都得先到颜家。 听说今年李承乾会代表陛下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来,再不出来透透气这孩子就傻了! 第69章 乱起(上) 长安这地方历来就邪得很。 说曹操曹操就到,颜白念头还没落下,就看到了小曹内侍的那个大脑袋,一声太子到,硬生生被他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随着李承乾认真的走进大门,恭敬的弯腰两手交叉,朝着老爷子行叉手礼:“学生李承乾,代表父皇母后给老祖宗元日见礼,祝老祖宗福寿安康,喜乐绵长!” 老爷子笑呵呵地看着李承乾,笑道:“太子有心了,有心了!” 李承乾拜年完毕,下面来的就壮观了,上百人涌入到院子里,由大到小,由老到少,然后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纷纷叩头。 数十只猫蹲在院墙上,它们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满是好奇,认真地打量院子里的这群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我等给先生元日拜年见礼,祝老祖宗福寿安康,喜乐绵长!” 老爷子招招手,伽罗赶紧过去搀扶,老爷子站起身,笑道:“有心了,都起来吧。 拜完了颜家,众人简单地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去下一家,准备的美酒吃食也就糕点有人去吃了,至于酒没有人去碰它。 估摸着是昨晚宫里酒宴的恶名已经传了出来,临走时候大家都朝着颜白拱拱手,这让颜白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拜年的人走了,众纨绔却留了下来。 “你们不去拜年吗?” 李晦开心地摊摊手:“没看我穿着官衣呢,就是先来你家,然后咱俩一起去点卯呢!拜年我大兄去就够了呀!” 尉迟宝琳伸过脑袋:“昨晚你可真的太厉害了,义安王真的连喝九碗,喝完就喷了,那真是海量啊,气得魏尚书左丞直呼有碍观瞻,直呼丢人现眼!还有好几个怕丢人,吐得时候都是用衣服接着的。 走得时候故意落在后面,生怕被人看到了。我给你说这还算好点的,到最后和你一样躺下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宫内内侍把人往宫门口送,累得腰杆都直不起来……” 颜白好奇道:“昨晚咋没看到你?” 李崇义笑道:“都说了人家是驸马,坐的位子是右上靠近太子的那几桌,咱们坐在靠门口,那么多人,想看也看不到啊!” 李承乾走了过来,朝着颜白竖起了大拇指:“你最后的那篇文是真的好听的我热血沸腾,对了,父皇让我问问你这篇文有没有名字,国子学祭酒着急地要名字呢,他准备把你这个大作立在国子学门口!” “你起一个吧!”颜白认真地看着李承乾,又说道:“希望你读书扛不住的时候心里多念叨几句给自己提提气,不然老读书背书,换做谁谁也受不了啊!” 说罢趁人不注意偷偷说道:“不爱就不听,然后心里默念……” 李承乾轻笑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走了,我们去拜年,你们去当值,趁着人多好磕头,等一会脱离了大队伍就不好了,进去了不但得认真磕头可能还得接受盘问,一问就是问学业如何,啥时候结婚生子,真是要命啊,快走快走,趁着人多好办事!!” 程怀默说句永远都是这样,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要走,他最近一直待在左武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几个人一起出了门,走到了朱雀街就分道扬镳,李晦和颜白也翻身上马,路上,李晦问道:“裴老爷子家你不去么?”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除夕那日我没去,谁知道被御史台的人抓个正着,要不是轮到陈黯这个老熟人刚巧去看,换做别人估摸着又得逮着我一通弹劾,我算是怕了,我啊还是散衙之后再去吧。 然后顺便把这一圈都走了一遍,虽然时候不对,但是礼节不能少,他们知道我这个情况也是能理解的!” “那我等你,到时候一起去!”李晦看了颜白一眼:“真羡慕你辈分高,去了不用磕头,我这家里行二,基本上是走到哪儿就磕到哪儿!” 打开了县衙的大门,颜白连炉子都懒得烧,空荡荡的觉得太冷清了,颜白索性搬个椅子坐到了县衙门口,找个背风的位置,准备把这一天磨完了,然后回去补觉,昨晚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就感觉睡了一会儿就被大鹅叫声吵醒了。 颜白把大氅披在身上,面朝阳光,又是个背风地儿,晒了会儿太阳黑色的大氅就吸满了阳光,温度慢慢地散开,颜白也觉得舒服起来,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颜白轻微的鼾声。 在台阶下一辆马车静静地停了下来,长孙安业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见颜白睡着他也没打扰而是站在一边,随行护卫忍不住想出声叫醒颜白,结果被长孙安业的一个眼神给喝止了。 长孙安业以为颜白仅仅是打个盹,不料想自己都站在那儿一个时辰了,颜白还没醒来,耐心已经被耗尽,他忍不住道:“颜县男好兴致?” 颜白闻声惊了一下,睁开眼,一见是长孙安业,笑道:“原来是长孙监门将军来了,您是来报案的吗?” 长孙安业被噎了一下,想了想今日来找颜白的目的,笑道:“本将军不是来报案的,而是来想跟县男谈一笔生意的。” 颜白不喜欢被人俯视,披上大氅,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一文钱的生意么?” 长孙安业又被噎了一下,没有想到当初买东市铺子的事这小子还记在心上,干笑了几声掩饰尴尬:“那是家仆不懂事,事后我已经重罚了,天地良心,这个你可以相信我,当时之事我是绝对不知道!” 颜白笑了笑,心道,当初说在皇后面前给我美言几句难不成也是家仆所为?这家仆好大胆子,竟然都能瞒着主家夸下这么大的海口。 伸手虚引,两人一起进了衙门,如今他也好奇长孙安业说的生意是什么,两人坐定后,颜白问道:“那将军说说看,今日找我来是谈什么生意?” 长孙安业瞅着颜白,笑道:“昨晚宫里的那酒是出自你手吧!味道很好,就是易醉人,昨日陛下一个人可是喝倒许多人,到现在我的头还是有些晕晕沉沉。” “没错!”颜白点了点头:“是我在原有的基础上稍作改进,所以会比之前更容易醉一些,味道也比之前更烈,喝多了又容易头疼,将军今日来说的这个生意不会就是这个吧!” 长孙安业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钱!!”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打听过了,你把这个献给了陛下,而陛下也允许你可以酿酒,陛下那里我是不敢说。 所以想来县男这边试试看,我愿意出一百万钱给县男,只求获取制酒良方,今后卖酒所得利皆有县男三成。 而且,酿酒所需物事我可以一力承担,简单说,县男只需要开好铺子,只需要把铺子开得越多越好,找好伙计,剩下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需要担心钱多了放在哪儿!” 颜白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将军的意思是今后我是掌柜,你呢算是出资者,赚的钱咱们一起分对吧!” 长孙安业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颜白看着长孙安业,说道:“不如这样,我开春之后的确有酿酒的打算,那会儿呢也买了很多粮食。 不如由我把酒酿造好,把酒给你,由你去卖如何?其实这样更好,我底价给你,你愿意卖什么价格都可以,而且也不用出那一百万钱!” 长孙安业脸色微微一变,颜白尽收眼底,心里已经明白,长孙安业不是不想赚钱,而是不想让外人看到他赚钱,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颜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那就要干脆地拒绝! 长孙安业笑道:“我主要还是为了上次之事心有愧疚,所以就想趁着此事略微补偿县男略表歉意!” 颜白已经失去了耐心,摇摇头:“将军,这个生意我做不了,您如果想做,就按照刚才我说的那个法子,至于歉意不歉意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同朝为官,有些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今后你我注意分寸就可!” “如果两百万呢!” 颜白盯着长孙安业:“你想做什么?” 长孙安业已经知道颜白的心思,站起身:“我就是跑腿的,其实是替太上皇来跑得腿,是替太上皇最爱的妃子张婕妤来找的您。 县男您可以考虑,如果觉得好了,随时差人找我就行!” 颜白摇了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还是那句话,赚钱可以,但是由我在前,你们在幕后不行!” 长孙安业深深地看了一眼颜白,突然道:“希望不久之后县男还是如此的硬气!” 第70章 乱起(中) 上元节已经来到,衙门的人也终于开始点卯。 颜白终于不用看守衙门了,衙门一下子也热闹起来,看得出来,这个假期大家过得很愉快,颜白一下子也就空闲起来了。 上元节前后三天取消宵禁,元日里大家用以祈福祝愿长命百岁的幡子还在迎风飘扬,一家比一家的高,攀比之下颜色也是多彩多样,挂在坊门和大门上的桃符还没取下,两侧又挂上了造型怪异的花灯。 东西两市为了吸引更多的游人,他们已经搭好了巨大的灯架,如今灯笼已经挂上,就差夜晚的到来。 街上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城外的人齐齐地涌入到城里来,享受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难得没宵禁的时光。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意,肩膀上的孩子,手里牵着的孩子,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花灯,虽然太阳还没落下,但是喜庆的味道已经弥漫全城。 衙门的所有人被颜白使唤得团团转,如何防止踩踏,如何防止火灾成了衙门每个人都需要注意的问题。 没有好办法就只能用嗓子去宣传,不良人成了大喇叭,站在路口,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宣传着。 人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李晦颜白还有李泰已经约好了今日要去东市猜灯谜,诗词一道虽然比不上颜白,但猜字谜这一道两人不服气,势必要在这里拿回一点面子。 李晦和颜白已经到了李泰的府邸。 “真够变态啊,整个延康坊就他一家子,这气死人啊!” 李晦翻身下马,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青雀一出生册封为宜都王,次年进封卫王,被授予上柱国,你要清楚这是正一品的卫王,不是从一品的嗣卫王。” 说着李晦叹了口气:“他府里有个大鱼池,什么鱼都有,可青雀看得紧,别人都可以进,就是不让我进,小气得要死。” 颜白莞尔,这怎么什么时候都想着钓鱼啊! 这么大的瘾? 李泰已经收拾妥当,为了今晚有个更好的体验,他今日穿了一身很平常的衣服,一身绿色的衣服,李泰看着颜白瞪大眼珠,拍了拍肚皮得意道:“怎么样,昨晚特意的让家仆做的,这一身还不错吧!” 颜白正准备说这一身像个绿毛龟大胖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危险,二话不说,颜白直接就朝着青雀扑了过去。 “砰!” 李晦的马发出一声哀鸣,往前猛冲几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人定眼一看,一支长箭穿透马身,插在了地上。 李泰刚想问颜白要做什么,结果就看到了围过来的护卫,看到了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战马,不等李泰反应过来,众护卫护着李泰就往王府里走去,只要进了那里就是安全的。 护卫的一声声吆喝,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死死的把李泰等人护在身后,其中几人死死地盯着颜白和李晦。 颜白喊道:“青雀有事儿没?” 李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松了口气:“没事儿,小白,这是怎么了?” 颜白从白马身上抽出马槊,寒声道:“有刺客,刚才弓箭是从崇贤坊那里射过来的,是强弓,你要小心,赶紧进去!” 李泰闻言,知道今日灯会自己是去不了了,怒吼道:“闫楚波,传王令,把崇贤坊给我围了,挨家挨户地给我搜查,我倒想看看是谁坏了我的雅兴,李明将去宫里报信,我怀疑今日上元日有人作乱。” 一声令下,三匹军马从王府冲出,三个方向疾驰而走,转眼就消失在路口。 “小白你不进来吗!” 颜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摇摇头:“我要回万年县衙,我觉得情况不对劲!” 说罢,颜白翻身上马,趴在马背上飞速地跑开,颜白走后,王府冲出一队人马,凶神恶煞的就分散开来。 这些人都是老手。 根据造成马死亡的伤口,断定了箭矢射来的方向,一群人就冲了出去,一箭之地穿马而过,刺客离王府的距离绝对不超过百步,有了这个大概信息,他们就可以杀人了,不需要知道是谁,全杀就是。 闫楚波捧着捡来的箭矢轻声道:“卫王,弓箭来源于军器监。” 李泰看了李晦一眼,寒声道:“揪出来是谁!” 此时天色已经变暗,陆陆续续有花灯亮起,闫楚波看着眼前跪着的一排人,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闫楚波很清楚,刚才一箭绝对是老手,既然是老手那他手掌大拇指必定有老茧和变形,只要自己按照老茧杀人绝对不会错。 有一汉子明显迟疑了一下,闫楚波看都没看手中长刀一挥,一个人头在路上滚了好远,鲜血像喷泉一样挥洒。 闫楚波就这么杀下去,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回李泰身前整个人都成了血人,他跪倒在地,手捧长弓:“卫王,已经查明,刺客可能来自泾州大营!隶属天节,属燕王。” 李泰站起身,神色平淡:“杀了多少!” “一百三十七!” “我命你统治延康坊,光德坊,凡有举兵者,杀无赦!”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燕王啊,你可真会挑时候,非要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搞得血流成河!” 颜白回到县衙,飞速的下达命令,此时下达命令显然已经有些晚了,衙门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衙役,班壮都上街去维持秩序预防踩踏和火灾去了,这时候要想把命令及时地传达给每个人难于登天。 可这事儿不能不做,做还有些希望,不做就是没有一点希望。 今天一定有大乱了,这是必然的,一定是的,都敢去刺杀青雀了,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颜白又飞速地朝着家里赶去,他现在多么地希望大肥小七还在家里没有上街,多么希望他们能等着自己一起。 只要他们在家里,颜白的心最起码是安稳的,如果他们不在家,不好的后果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会的,不会的,颜白打着马,安慰着自己,拼命地朝着曲池坊赶去。 回到家,家里就大嫂和老爷子在,其余人都已经出去看花灯了,这一刻颜白觉得天旋地转。 颜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变得坚强起来,他一个人偷偷地进了屋子,从床底拿出铠甲,一个人开始穿甲。 不经意间一个扭头,看到老爷子正在门口看着自己。 颜白的心一下子又慌乱了起来。 老爷子平淡道:“有人作乱是吧!” 颜白点了点头。 老爷子见状点了点头:“我说我一大早眼皮子怎么一直跳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嫂此时也走了过来,低着头,认真地帮颜白绑甲,她低着头,呼吸有些重,不经意间,颜白看到嫂嫂发红的眼眶。 颜白笑道:“锁好大门,把九尾抱着,相信我,我会活着回来,我会把他们全部带回来!” 老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摇头:“别的不用想,先想好自己,心要专一,心别乱,记住心别乱!” “好!” 颜白走了,大嫂忍不住哭出声,老爷子冷哼一声,远远地冲着几个老头吆喝一声。 片刻之后,曲池坊里,几个年长的府兵穿着破烂的盔甲,拿着生锈的长刀,聚集在坊门的大门处。 第71章 乱起(下) 李泰被带走了,准确地说是被他王府的卫士带走了,直接带进了宫中,因为护卫们觉得王府不安全。 总觉得刺客还会有,还会来。 麟德殿前,李二正在骑马兜着圈,他全身着甲显得威风凛凛,这是他的习惯,几乎每隔半个月他都会来这里骑马消遣半个时辰,雷打不动。 李泰进宫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他脸色未变,只不过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人真的很好笑,连做官都做不好,可总会觉得自己缺少一个机会。 河间郡王李孝恭就站在一边候着,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宫,更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也全身披甲,看着黑马速度渐缓,李孝恭轻声道:“陛下,罗艺称奉密敕,麾兵入朝,已经趁势占据了豳州。” 李二接过毛巾擦了擦汗:“长孙无忌和尉迟大总管已经去了,希望赵慈皓和杨岌不要让我失望。” 李孝恭往前几步,眉宇间露出一抹厉色,轻声道:“太上皇张婕妤那边要不要?他们最近和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走得很近,听说他们最喜欢在义安王府邸吟诗作画,通宵达旦好不快活。” 李二摇摇头:“算了,父皇爱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只要她们不添乱,我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她们也想趁乱而起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至于他们……”李二笑了笑:“高俭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我们再等等就是,等我腾出手。” “听晦儿说,张婕妤曾经派人接触过颜白,二百万钱买酿酒的本事,奈何吃了个哑巴亏,颜白这小子太滑打死不上当!”李孝恭看了看李二的脸色,轻声道。 李二闻言笑了笑:“颜家人不好骗,颜白更不好骗,这小子虽然每次做事下手都极狠,但我总觉得这小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我仔细地想了想了,他似乎知道很多人,但却又对很多人模糊。 比如他第一次见我,当时他那眼神让我记忆犹新,他像是早就认识我,却又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那眼里有好奇,有失望,甚至还有了然,那时候我惊异不已,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一个少年的眼神!” 李孝恭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这小子见到李药师的时候曾经小声地嘟囔道,说什么你的手掌为什么没有塔?” “我猜想颜家老爷子把我们编成了故事,在屋里耳提面命地在教他。不然怎么都说不通,一个恨不得和李威穿一条裤子的二世祖竟然在和突厥人打了个照面之后就改头换面了,果然啊……” 李二幽幽一叹:“颜家人不出废物。” 李孝恭叹了口气:“陛下今日还是要小心宫内啊!” 李二瞅了一眼宫墙:“现在我更担心宫外的长安城。”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小子,这次大半人冲你而来,希望你的运气能一如既往地好,希望你能扛过去,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实现跟我吹的今后打仗要灭国!” 李孝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笑:“程知节最喜欢放长线钓大鱼,有他在,顶多乱一下,贼子要想翻出些浪花估计不可能,但钓鱼需要打窝和诱饵!” 李孝恭说罢心里还是忍不住一痛,毫无疑问,颜白就是最适合的那个饵。 上元佳节就是正月十五,这一日从古至今玩闹的人从未少过。 颜白先是在各个街道穿梭,家人没有找到,却找到黄山他们一群衙役,然后一群人开始分散人群寻找刺客。 可此时的人哪里肯听劝,嘴上说着好的,转身就指着花灯问好不好看,刺客?有刺客还取消宵禁啊,你这小子真是胡说八道。 颜白没有找到大肥他们,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跟后世大唐不夜城那密集的人群不遑多让。 人太多,骑马是不可能的,加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稍远一些根本就看不清人脸,别说找人,光是拨开人群往前走都很费劲,尽管越来越多的不良人收到信息逐渐地警惕起来,可人太多,几个不良人根本不管事。 嗓子都喊哑了一点屁用都没有。 颜白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感觉自己坐在火药桶子上,一个踩踏事故起,足以让很多人彻底地消失,那时候哪怕你是钢筋铁骨,你也会变成一滩烂泥。 颜白握紧马槊,朝着黄山道:“敲锣开道我们去县衙!” 黄山点点头,他也觉得不对劲,虽然周围都是人,可他总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就跟当初杀突厥人一样。 颜白喊过来一群不良人,厉声吩咐道:“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控制往前走的人潮!” 不良人一愣,抽出腰间的棍子劈头盖脸就朝着人群猛砸,别说还真管用,他们还真的用这种笨办法把人群拦住了。 他娘咧,颜白惊出一声冷汗,如果这时候有人振臂一呼,这些不良人,包括颜白今日想活下来基本是不可能了。 “县令,武侯那里要不要通知一声!” 颜白冷哼一声:“你放眼望去哪能见得着他们,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了,如今正在静静的等候着,现在我们赶紧走,快,我总觉得人太多了,他们要忍不住出手了。” 一群人奋力地往前挤着,因为县衙的位置和东市挨着的,人都想去东市逛逛,越走越拥挤。 没办法,颜白等人只能折返,朝着朱雀大街走,朱雀大街宽阔,宽百余米,可能会好点。 好巧不巧,颜白在刚到朱雀大街就看到了骑在大肥脖子上的小七还有颜善等人,颜白立刻挤了过去,一把抓着颜善的脖子,然后把李二赏赐的佩剑交给了颜善,急促道:“快,带着他们随便找个府邸进去,快,跟我走,我来开路!” “小叔怎么了!” 颜白咬咬牙:“燕王反了,城里来了死士,他们准备制造乱子。拿着我的剑,不开门的就砸,有这把剑没有人敢不开门,快,我感觉他们要开始……” “县令你快看!” 众人顺着黄山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股明亮异常的火柱子冲天而起,颜白紧张得浑身直打哆嗦,可游人却是发出一声惊呼,他们以为是今日的活动,然后越发地卖力朝前挤去,颜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抓过颜白的剑,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说罢,他一脚踹开了身旁的坊门,大声道:“关门,有当过府兵过来集合,速度快,速度快,关门,关门!” 大门缓缓关上,门缝里小七的笑脸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颜白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猛地拿出马槊,狞笑道:“这下老子可就不怕了!走,去县衙,咱们坐在那儿等!” 第72章 杀,杀,杀 走到崇义坊和长兴坊中间的安民街,眼看就要到县衙了,人一下就少了,看着宽阔的街道没有人,颜白眼皮狂跳脸色瞬间就变了。 情况不对劲,他知道,要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原本以为是刺客,是小贼,不承想都不是,能让一个街道无人,这最起码也有几十人。 “老黄,准备杀人了!”说罢笑了笑:“这一次得拼命了,不拼命咱们这些人估计一个都活不了了!” 黄山点点头,拔刀割断衣袖,然后把长刀和手腕绑在一起,身后的众人同样如此,他们都是伤兵营出来。 因为颜白来到县衙,成为县尉手底下的捕快,班壮,混迹战场多年,厮杀已经浸入到骨子里面去了! 这一刻他们又变成了悍不畏死的府兵。 黄山站在颜白身前,低声道:“校尉,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了!” “说的什么狗屁话,你都管我叫做校尉了我还能走?以后还做不做人了?”说罢,颜白看着街道猛地一声大喝:“我为锋矢,所有战兵随我列阵,准备杀敌,杀杀杀……” 颜白明白,这里不会有大侠,只有团体才是存活的关键,自己还达不到一个人单挑几十个亡命之徒的地步。 只有战阵才是最好的,才能把所有人的力量汇集在一起。 黄山叹了口气,猛地双手握刀,然后怒目一瞪,随着众人齐声怒吼:“杀杀杀!” 集结完毕,街道两侧立刻冲出来不少蒙面人,他们立刻列阵,颜白看着他们和自己等人一模一样的冲锋队形,这他娘的都是府兵啊。 叹了口气:“贼你妈啊,自己人要杀自己人了,什么世道,你们这些狗日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面一人闻言冷笑道:“颜县令,听说你在长安已经无敌,今日我们这些粗汉倒是想试试!” 黄山闻言大喝一声:“呸贼子,你们这是作乱,要诛九族的!” 对面那人闻言继续道:“作乱?呸,李世民能杀兄篡位,兄弟们想搏一搏富贵又有何不可?成了荣耀九族,死了两眼一闭管他什么狗屁,来吧,别废话。” 颜白大怒:“受死!” 左手虎口朝前正握马槊,右手虎口朝后反握,怒喝一声颜白就冲了出去,两伙人瞬间相撞,颜白手中马槊如蛟龙出海往前突刺,这一刻,什么担忧害怕全部抛到了脑后,会死吗,当然会死,可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不敢杀人,不敢冲杀,当什么校尉。 骨子里的那股热血却让颜白明白,要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 颜白的马槊是突厥大将阿史德乌没啜的,因为断了半截,所以它不像个马槊更像是一个稍短的长枪。 但它本身破甲功能依旧在,一寸长一寸强,马槊没有阻碍地就钻入那人的怀里,那人眼球猛地瞪得提溜儿圆,低头一看,马槊已经将他洞穿。 马槊猛地一抖,一具尸体如破烂一般摔在了路边,来不及思考,颜白举槊劈斩,横扫,一团团鲜血扑在了脸庞。 两波人马对穿而过,双方立刻转身警惕的看着彼此,地上留下了七八具尸体。 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 一波冲锋,颜白这边队伍里有七个人掉队,对面也没讨好,也有七八人躺在地上发出哀号。 颜白看了一眼身后,死死地咬住嘴唇,这群兄弟没有死在突厥人手里,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现在突然没了,颜白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天地突然安静,颜白深吸一口气,怒喝:“杀!杀!杀!” “杀!杀!杀!” 众人再次迈步发起冲锋。 又是一个交错,又有三个兄弟掉队,可这次对面更惨一下子折了一半,就剩下四个人依旧顽强维持着队形,自己这边就剩黄山,徐木头,还有自己。 “杀!杀!杀!” 随着颜白的怒吼,众人再度冲锋,马槊砸在那人头上,那人猛地一抖,随后就瘫软在地,浑身如电击般颤抖,可他倒下的那一刻也把颜白的胸口砍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 颜白看了看却竟然没有觉得疼,就觉得凉凉的,麻麻的。 这一次.... 黄山躺下了,他看着颜白在看着自己,吐出一口血沫子强撑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胳膊,却发现自己怎么用劲都站不起来。 他看着没入胸口的一柄横刀,苦恼地笑了笑:“县令,我这个样子怕是当不成县尉了吧!”然后低着头紧张地寻找着自己的胳膊。 一团团黑色的血块从他嘴里涌了出来,黄山忍不住呛得直咳嗽。 颜白不知道自己流下的是血还是眼泪,他用劲地抹着眼睛,却发现怎么都抹不干净:“陛下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封你个大大的县尉,说不定是县令!” 黄山喘着粗气,笑得很开心:“我知道我不成了,校尉,我的儿子不当府兵要当读书人……” 颜白跪在黄山身前,手忙脚乱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答应你的,我亲自教他,我亲自教他,喂,睁眼啊...... 贼你妈,睁开眼,黄山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睁开眼啊,你大爷的,我去你大爷的啊,我是县令,我命你睁开眼……” 黄山应该是听见了,他走的时候嘴角是笑着的。 陷入癫狂的颜白猛地冲到一个还没死透的蒙面人身前,一把扯开他的面罩,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拿着马槊疯狂地捅刺,边哭边喊道: “还我的黄山,还我的黄山,我们说好的一起享福呢,我们是说好的啊……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都起来啊,都起来啊,咱们一起去看花灯,来来,都起来啊……” 空旷的街道回荡着颜白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如一只失去母亲的幼兽在深夜苦苦地哀嚎。 长安城四处着火,到处都是哭喊声。 武侯人马出动,他们蛮横地切断人潮,当他们出现这条街道的时候,饶是他们心如铁石,看到这里面的场景一时间也呆滞的站在那里不敢向前。 一边是万年县衙役整整齐齐地躺在那儿如同睡着。 另一边满是残肢碎片,如同人间地狱。 县令颜白背靠着坊墙,坐在血水里,黄山和他并排坐着,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右边是一排摞起来的人头,李崇义拨开武侯,走到颜白身边,伸手探了探颜白的鼻息,突然兴奋的大吼道:“小白没死,快,快,备马,备马,去找孙神仙。” 一个如熊的身影突然冲破了武侯的封锁,随手甩飞了几个拦着他的武侯,众人准备射杀,待看到身后一人高举一把长剑,所有人武侯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 大肥走到颜白身前,伸手轻轻地把颜白托起,然后抱着颜白开始朝着城门口跑,越来越快,他的哭声也越来越大,月光下,那道身影就像是一座大山。 程怀默骑着全身披甲骑在战马上,双手一挥,寒声道:“去把燕王府所有人全部枭首,一个不留!” 史仁基捡起地上的横刀,神色不定道:“真厉害啊,这看守城门的守卫是真的厉害啊,他吃饭的家伙事在这里出现,真是有意思啊!” 李崇义脸上没有吊儿郎当的神色,他杀气腾腾道:“要不要都杀了?” 史仁基摇摇头:“留给小白吧!” 李崇义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个重感情的,这下好了,万年县县尉所属以下的徭役、壮班、街巡、缉拿,全都战死了,估计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了,唉!” 史仁基看了李崇义一眼,轻声道:“小白身中数刀,你说他会不会……” “呸呸呸,乌鸦嘴,你这个姓史的是真不会说话,真是个贱人……” 第73章 尾声 踩踏还是发生了。 足足有三处,哀嚎声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一直到武侯冲了过来。 死的人很多,最后清理的时候是动用的铲子。 李晦站在东市口,看着从地上捡起的一只小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所有城门全部关闭,一群群张牙舞爪的武侯在各坊各街道横冲直撞,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往往是空手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就会多了几颗人头,然后抬出来几具无头尸体。 等天色大亮,长安城的城门再次打开,除了烟火气息有些刺鼻外,昨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颜善跪在门口,颜家老爷子愣愣地看着他身后的大门口,自从知道颜白生死不知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他没有想到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眼见颜师古也慢慢地跪了下来,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就算没了,那也是忠勇之人,送我去裴府,我要去给裴茹孩儿说一声,最后无论结果是怎么样她都该知道。” 颜师古闻言一下子哽咽起来:“阿翁,您现在不能去说!” 看着老爷子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身上,颜师古悲怆道:“裴老爷子已经于昨晚走了!如果你把小白的事告诉裴茹小娘子,我怕…我怕她遭不住啊!” 老爷子抬起头看着院墙,然后无力地摆摆手,眼神变得坚定:“伽罗,送我回去休息,我要好好地睡一觉,我要养足精神气儿,醒了之后我去看小白。” 老爷子刚回去休息,李晦骑着马就冲到曲池坊,见颜善还跪在那里,他也叹了口气,把缰绳绑在拴马石上,然后飞起一脚就把颜善踹倒,压着声音怒骂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林县令是叛逆,你也是叛逆? 人家万年县咬着牙在梳理户籍,县尉以下全部战死了都还有人在扛着往前走,你在这里跪着哭?听我说,现在滚过去帮忙,主持大局先把长安城捋顺了再回来哭。 骑着我的马赶快去,我一会儿进宫面圣,没有多的时间给你说这些狗屁事儿!” 颜善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骑马,狼狈的爬上马,心神终于回转过来:“负县尉呢?” 李晦冷哼一声:“这狗日的倒是机灵,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尉迟宝琳没有办法,为了里子和面子,只能捏着鼻子写了一个战死。” “还有人死吗?” 李晦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长安除了万年县官吏,所有衙署都在大清洗,要不是我怕你被清洗小白回来后会伤心,我才懒得跑这么远过来找你。” 宫内。 李二坐在殿前神色冰冷,杜如晦平淡语气在大殿内回荡:“陛下,叛逆已经铲除,贼人放火制造混乱,因为控制得当,长安城内仅烧毁房屋百余间,人口死伤除了万年县战死二十三人之外,其余一切都在控制当中……” 李晦紧紧地握着拳头,他现在明白颜白当初要怒喷封德彝了。 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数个坊陷入火海是百余间?被踩死的至少数千人叫一切都在控制当中?怪不得颜白总说官员喜欢报喜不报忧,怪不得颜白说百姓可怜,原来都是这些人啊,这都是什么人啊! 哪怕你怕陛下担忧,但这朝中的所有人都不是瞎子聋子。 看了一眼魏公,他如今闭目沉思,刚才的话他好像没有听见,也没有见他出来慷慨陈词怒喝杜如晦巧言令色。 史仁基见李晦咬牙切齿,轻声道:“别冲动,我阿耶说这么说才是对的,其实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朝廷也需要面子,罗艺造反事儿不小,不能再给百姓造成恐慌了,大事化小其实是最好的。 你听听赏赐就知道了,战死的封荫子孙三代,他老子死前是什么官,他儿子就能接着当,他儿子的儿子还能接着当,这算是大恩赐了,大荣耀了。 信不信,把他们都救活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笑着立刻抹脖子,烧毁的房屋也会由户部出钱修缮,大家一切都知道只不过嘴上不说罢了! 才封赏完罗艺,如今他造反,陛下他心里也难受!” 李晦眼眶红红的:“我算看出来了,颜白就是诱饵!” 史仁基叹了口气:“弄塌了人家半座王府,整个长安颜面无存,罗艺本身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他要造反了,不管成不成功肯定得出这一口恶气,如果换作我,我怎么样也要出这口恶气。 可是城卫守军就很蹊跷了,他们竟然能放这么些人进来,到目前谁也不知道这群人去了哪儿,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管咋样,这事算是过去了,希望小白吉人自有天相,他要没了,这人生要少很多乐趣了!” 李晦没再说话,看着殿门口的大灯笼愣愣出神,过了许久他才呐呐道:“当个燕王还不够么?” 裴府门口的花灯还没取下,家仆想去取下来,小娘子却不让,小娘子说家里老爷子临走时候是看着灯走的,很开心,如果把灯拿走了,老爷子会很不开心。 裴茹木愣地跪在棺椁前,这副棺椁是阿翁很早之前就命人做好的,一直放在后院里最深的一个屋子里,裴茹记得小时候阿翁曾躺进去试了试,出来的时候很开心,说大小还不错,就是味道不好。 长大后裴茹才明白那里是人死之后才躺进去的,自此后她就再也不敢去后院的那个小屋子。 红泥看着双目无神的自家小娘子心难受地揪在了一起,就在刚刚趁着给客人端茶的工夫她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昨晚有贼人作乱,万年县县令颜白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知,红泥多希望是假的。 可当她看到大奶奶在给所有人丫鬟仆从下封口令的时候红泥就知道这事是真的。 可纸里哪能包得住火,宫卫统军元弘善过来祭拜时突然对裴茹说道:“小娘子请节哀,如今裴老爷子仙逝已是人间不幸,颜县男昨日又被贼人伏击,如今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小娘子定要保重身体,切莫……” 裴茹只觉眼前一黑,直接就瘫软了下去。 裴宣机闻声赶紧走了过来,他死死的盯着元弘善,恨声道:“元弘善你够了!” 元弘善连忙致歉:“不好意思,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小娘子知道,我以为小娘子知道……” 裴小娘子突然晕倒,裴府乱成一片。 远处的一处草庐内。 孙道长轻轻叹了口气:“颜白,能不能活看你自己了,胸口的这道伤口有些深了,流血太多了,唉,杀杀杀,这事就没个头了是吗?” “师父,门口宫里来的内侍已经站了好久了,应该是等你,然后问问颜县令怎么样,要不要先让他离开,晚些时候再来?” 孙思邈皱起了眉头:“愿意等就候着,不愿意等就滚蛋!” 第1章 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 颜白只觉得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看到了很多人,他们远远地朝着颜白挥手,大声地呼喊着什么,颜白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他们是谁,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孙神仙,已经到了晌午了,今日还需要喂饭食么?” 孙神仙随意地伸出手贴在颜白的手腕上,随后又放了下来,眯着眼摇了摇头:“脉搏有力了,最近也会吞咽了,先等等看,我一会儿重新换味药你们拿去煎好,喂完了药再喂饭。” 颜善看了看颜白,叹了口气:“孙神仙,小叔这都躺了半个月了还没睁开眼是因为啥?” 孙神仙看了颜善,言简意赅道:“创伤过重!”说着站起身:“你们跟我出来,我告诉你们这个药要怎么煎熬!” 颜家人跟着孙神仙一起去了药堂,小七见没有人管她,握着手里的糖悄悄地溜到了孙神仙单独给颜白准备的病房内,她悄悄躲在门后面,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叔,又看了看手心有些发黏的糖。 歪着脑袋想了想,悄悄地走到颜白躺着的床前,她咽了咽口水,把手里的糖放在了颜白了嘴边:“小叔,这是最后一颗了,大肥给我的,娘和大娘说你得吃点好的,这个给你!” 见颜白不动,小七踮起脚整个身子一下子趴在颜白身上,然后用手掰开颜白的嘴唇,把糖放进去,松手,然后拍了拍颜白的嘴唇,好让它把糖果包住。 颜白正在努力的跟着那一群人跑,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咂了咂巴嘴,好奇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呐呐道:“小七你怎么又吃糖了?” 远处的人影突然消失,它们变成了一个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太刺眼了,颜白忍不住眯着眼,举起手遮挡住眼睛。 这一刻酸痛弥漫,颜白人不知发出抽冷气的呻吟声,小七张大了嘴巴。 她含着手指,睁大双眼,喃喃道:“小叔睡醒了?” 颜白睁开眼看到了小七,惊异道:“小七?” 草庐外树顶上的九尾猛地睁开眼,自从大肥没有回家后,它也没有回家了,家里没有颜白的气味,它觉得那不是它的家,它闻着味也来到这里,白日的大肥喜欢蹲在树下,它就爬到了树上。 来到这里没有人喂它,它就自己找吃的,附近有好几个庄子,这里是兵部尚书李绩的庄子,附近也是他的治下百姓,足足九百多户,人多庄子大,里面养了好多狗,九尾饿了就去找狗。 上元日之前这几个庄子有十多条狗,过了半个月这几个庄子的狗就剩三条了,剩下的三条中有一条还被吓成了哑巴狗,现在天黑了叫都不敢叫。 庄子很快就查出了问题出在哪里,当下就有人过来找事儿,结果几个壮小伙子被大肥轻而易举地甩到了一旁的水沟里。 说理不成反而被偷狗的打了,他们忍不下这口气,叫来了更多人。 好巧不巧地碰到李晦这一群二世祖带着颜家老爷子来看颜白,几个愣头青出言不逊,说了不中听的话,结果这一群人又被打了,这一次被打得更惨,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指望这群猫嫌狗厌的二世祖手下留情知道轻重,那真是高看他们。 这口气又忍不住了,当下就有人把这事告诉了李绩,正巧赶上要开春了,李绩索性就跑来一看,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几个出言不顺的又挨了一顿打,然后李绩亲自去颜家赔礼道歉去了。 就因为这一趟,李绩养了好几年才训练会说话的那只小鸟差点被九尾给吃了,要不是大肥速度快从九尾嘴里掏出来,李崇义心心念的鸟早都没了。 李绩心疼得胡子直抖,可是没有办法去跟一个畜生讲理,恨恨地走了,发誓颜白不走,他再也不来了。 九尾从树上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然后再一跃,它就跳到了孙神仙草庐的房顶上,嗅了嗅气味,它走到颜白住的那间屋子的屋顶,爪子一扒拉,屋顶茅草被掀开,顺着拳头大小的那个眼,就钻了进去。 小七仰着头看着九尾的脑袋,眼睛笑成了一个小月牙,招招手:“九尾快下来,九尾快下来!” 颜白已经回过神来,看着九尾瞄着的是自己,见它弓着身子准备往自己这边跳,颜白脸色大变,赶紧道:“九尾你敢跳我身上我剥了你的猫皮!” 九尾极其人性化露出了些许的委屈,然后轻轻一跃,精准地落在颜白的脑袋旁。 歪着头闻了闻,身子原地转啊转,然后乖巧地在颜白身边躺好,发出咕噜咕噜声。 小七也爬了上来,九尾带刺的舌头舔着她的手痒痒,她发出咯咯咯的欢笑声。 外面猛地的传来了四嫂嫂的哎呦声,屋门被打开,颜白看到了自己的亲人,四目相对,随后屋子里就传来了几位嫂嫂喜极而泣的啜泣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颜善抹了一把眼泪,飞速的跑了出去,骑上马就往城里狂奔而去,他要把这个消息立刻告诉老祖宗,再拖下去真怕他又会个愁出了病来,现在好了,现在好了,慢慢地都好了! 宫里派来这里一直等候的内侍,侧耳倾听一下,然后也眉开眼笑起来,跳上马也朝着城里狂奔而去。 颜县男醒了,醒了好啊,自己再也不用在这儿一站就是站一天了,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草庐内老神仙分开众人,把手搭在颜白的手腕上,轻声道:“脉搏如地气上涌低沉有力,春回大地,小子恭喜你,挺过来啦,三处重创,七处刀伤,下次别这么拼命了,记住宁愿后背受伤也别腹部受创。!” 颜白咧嘴笑了笑:“是不是很危险!” 孙神仙冷哼一声:“你也知道,因为你老道差点砸了自己的饭碗。不过说来也挺好,你造出来的东西救了你,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这就是道啊!”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这话不是佛家术语么?” “你懂个屁,佛道不分家!” 孙道长说罢,冲着伽罗说道:“按照我教你的,给颜白疏通经络,每次半个时辰,每天三次,三天之后就回去吧,开春了,趁着草木冒头,我也准备进山去采点药草了。” 大嫂嫂闻言不放心的问道:“孙神仙,三日之后可以下地吗?” 孙神仙点点头:“腿没受伤,受伤的是上半身和肩膀,只要不弯腰和剧烈跑动,无碍的!” “多久能好透?”大嫂嫂又问道。 “最早也该到四月底了!” 裴茹这几日一直就枯坐在府前晒太阳,作为裴府的小娘子,她这么坐在府前很不好,可无论谁劝都没有用。 从裴家老爷子入土后她就习惯在府前晒太阳,大伙心里都明白,她在等颜白醒来,她想第一个知道颜白醒来的消息。 人都说颜白醒不来了,也有人偷偷地来劝裴府放弃了这门亲事,这一切裴茹都知道,所以她站到门口,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想告诉所有人-你们可以闭嘴! 一匹马飞快的朝这里奔来,裴茹站起身,她咬了咬嘴唇,期望着是一个消息,她已经失去了阿翁,不能再失去爱的人。 颜善跑到裴府前,翻身下马,然后恭敬的行礼道:“婶…婶婶,小叔醒来了!” 多日的苦楚一下子宣泄而出,裴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大声痛哭,裴宣机闻声也赶紧冲了出来,见裴茹哭的梨花带雨,他也忍不住双目泛红,欣慰的笑道:“哭出来好,哭出来就好了!” 于此同时颜白醒来的消息也被内侍带到宫里,李二听完内侍的禀告,抬起头,吩咐道:“拟旨,颜家有子名白,明决之才,忠信之实,曷克胜任,居仙游,为万年县令,诰封开国县伯,赐宜寿县伯以敕诰,示以褒荣,奖其益励,以示皇恩……” 长孙皇后轻笑道:“陛下这么赏赐是不是过于恩宠了些,御史台那边怕是免不了有奏章上来说陛下肆意妄为了!” 李二揉了揉眼角:“群臣不懂,说到底其实是亏欠他了,大军出行冰路难行,可他所献马蹄铁却获得众人一致称赞,他所献火药验证后更是具有排山倒海之能,日后攻城略地不在话下。 提炼酒水,医治疮毒,孙道长已经不止一次告诉我别让臣子寒了心,这些都是他应得的,臣子虽然不懂,事之机密,朕不敢多说,但过些时日他们就会明白,到时候他们只会埋怨我这赏赐过于随意了!” 长孙皇后见陛下有决断,笑道:“裴家老爷子把墓地选在仙游!” 李二莞尔:“他真是把孙女疼到骨子里了,这一切都是他特意安排的,为了颜白和裴茹能过得好,他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啊,这婚事就是三年后了,他是见不着了,走的时候怕也万分舍不得。” “才不呢,听说他交代完裴茹的婚事日期就闭眼了,就跟睡着了一样,从前隋到现在,他这一辈子好生精彩啊!” “他把衣钵传给了颜白?”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裴宣机亲口说的,他说老爷子在颜白身上看到了自己幼时的模样!” 李二站起身:“其实这样最好,颜家人是值得信任的,给了外人不知道塞外要有多少个草原王!” 第2章 要去种地了 从孙道长的草庐回来后,颜白每日都会在曲池坊这附近走一走,除了上半身有些僵不能乱动之外,走路倒是很正常。 李崇义啊,程怀默啊,长孙冲啊他们都走了。 二月二立春以来他们这些家里的长子都必须跟着家长回封地去种地,等到地里苗子抽青,农忙暂时地告一段落他们才会回来,他们日后要继承爵位的,种地这件事必须得会的! 为此,李二还给全天下所有人下了旨意,就连李二,李承乾这几日都得在曲江池田地里忙着翻地。 给天下所有人做表率。 所以,如今各府留在城里负责看府和管事的人的就是家族里的老二,如李晦,史仁基,李泰,等,如今城里的人少了大半,几个人走在大街上孤单单的像几只野鬼一样。 “小白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颜白看着罗艺一家被斩首的地方,回过神来想了想:“五日之后就去仙游,老爷子嫌我没种过地,怕我去了仙游搞得民不聊生,所以到时候老爷子他跟我一起去。” 李泰看了一眼硬着身子走路的颜白,好奇道:“你身子能行?” “我又不是去种地,我是去组织大家种地,我是地主,我动嘴就可以了,关我身子能不能行啥事儿!” 颜白扭着脑袋看了一眼李泰:“听说风景极好,你不是最爱作画么,那里适合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泰摇摇头:“算了吧,现在树都没发芽,去了也是光秃秃的一片,我还是等到三月底再去吧!” 史仁基拍了拍脑袋,看着颜白:“你是主官,县衙这么多的事情你难道不管了?县尉所属以下二十三小吏都是新补充的,看着笨得很,没有煞气,你放心?” 颜白摇了摇头:“大牛从武功县平调过来,他也是老人了,有他在问题不大!” “大牛?”李晦好奇道:“屁股还是大腿被剌了一刀的那个大牛?这家伙运气好,说是平调,一个地方县尉怎么能和京城比。 祖坟冒青烟了,以后他回家县令见了他怕是都要弯腰行礼,可惜不识字,要是识字就更好了!这样我东市这边也可以清闲点!” 李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们真是啊,当着我的面想着如何偷懒,就认定了我不敢告诉父皇?” 李晦不说话了,史仁基笑了笑:“我明日就去点卯了,又是一个枯燥的日子的,一站就是一天,要等好久才能看到你们进宫,不说了我准备回府学着管事儿了,不然等阿耶回来知道我偷懒要挨揍了!” “我也是。”李晦也叹了口气:“今天太阳大,可别把我的鱼竿给晒裂了!” 李泰叹了口气:“我要进宫学习了!” 看着他们打马而去,颜白和大肥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县衙,县衙里除了值守衙役去了街上,其余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被烧毁的房子户部已经把钱下发了衙门,钱到了,问题也来了。 正是验证了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个口味,衙门本想把钱发下去,可和这些人怎么商量都商量不到一起去,这个说自己的房子大,这个说自己的房子新,那个说自己家里东西贵重,还有的说自己家里存钱比较多。 反正都付之一炬,可以说死无对证了,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好在知道颜白回来了,当晚萧文石就找到了颜白,把这事细细地说了一遍,颜白想到了后世房产商用的手段,给萧文石说所有人不赔钱全部赔房子,所有人都有一个二层小楼,消息一出平息民愤。 如今衙门里能算账的正在计算户部送来的这钱能盖多少房子。 颜白没有打扰大家,在大牛的搀扶下选择了一个有光的地方安静地坐好,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大牛,颜白笑道:“可还习惯?” 大牛苦笑:“习惯倒是习惯,就是人不好带,一个个的笨得要死,巡个街都不敢正眼看人,知道当他们是个衙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賊呢!” “唉!”颜白轻轻叹了口气:“好些个都是先前兄弟的后人,说到底你我都是长辈,该教训的就教训,实在教不好的就挂个虚职,在衙门吃个空饷,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了这碗饭,给他们安安稳稳一辈子也不算个什么!” 大牛点了点头:“道理我是懂的,他们这性子一时半会急不来。对了,县令,您准备什么时候去仙游?” “咋了,你也想去?” 大牛点点头笑道:“走时候我送你,顺便去看看原先的老兄弟,现在离得近不去看,等他们看到了我估计会说我当了县尉狗眼看人低! 尤其是那个老董,嘴巴臭得像那污染的黑泥,与其被他说,我还不如先买几斤酒水堵住他的嘴巴!” 颜白闻言哈哈直笑:“你这次要真跟我去估计得买好几车酒,那么多人,怕是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啊!” 大牛笑了笑:“该花的钱还是得花,又不是经常买,礼尚往来不是吗,他们的酒我也能喝得上。” 两人聊得极其地开心,都是老熟人了,说起话来没有那些顾忌和心思,也不用看彼此互相看脸色,大牛也是直性子,没啥心思。 两个人是想到哪说到哪,聊得很愉快,两人谁也没发现衙门多了几个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个时不时大笑的人。 颜白看着大牛正色道:“县衙的事情你多上心,我准备在仙游多休养一段时间,好好的游山玩水,听说山里的猎物很多,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呢,听说很有意思,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朝会怎么办?御史台的人来了怎么办?万一陛下来了怎么办?” 颜白嘿嘿一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朝会我就回来,御史台的人来就说我去巡视乡野了,陛下来了?陛下怎么会来衙门,整个国家这么多事儿,他怎么有那闲情乱跑,还跑到我们这里。 再说了,陛下出行地动山摇,陛下出行都是要提前几日安排好,陛下出行看到的都是百官想让他看的,他能看到个啥,我怕个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不对劲,受伤后遗症,出现幻觉了,怎么看到了李二? 颜白揉了揉眼睛,睁大眼一看不光有李二,还有李承乾,还有长孙皇后,再一看,他身后的跪了一排的人,整整齐齐的,李二冷笑一声拉过一把长背椅,打量了一番,一屁股坐在上面。 李承乾做了个鬼脸,偷偷地竖起了大拇指,长孙皇后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要命了,李二怎么就来了?不是出行地动山摇么?怎么没有一点声儿,更要命的是自己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颜白赶紧起身:“陛下,皇后娘娘,太子,大驾光临,小子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望多多包涵……” 大牛嗝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李二,直接晕了过去。 李二看着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颜白,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当官没多久,心思倒是不少,来来,接着说,别流汗啊,你怕个啥?我能看到了个啥?” 李二学着颜白的语调,把一个“啥”调子拖得又高又长。 颜白觉得自己得解释清楚,别看大家都说李二是一个心胸开阔的皇帝,可谁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的,谁知道在朝堂上他的心胸是不是还很开阔。 万一是个小心眼子呢? “陛下,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衙门没有什么好看的,已经形成好了流程,大家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充其量就是在其中起了一个过渡而已,况且您也知道了,臣在年底的吏部评审内可是上上选,臣可是个好官啊!” 李二依旧冷笑:“嗯,是个好官,打猎?游山玩水?” “哎呀,陛下!” 颜白突然诉起了苦:“我也就嘴上说说而已,我去了肯定是会尝试打猎的,但是我家老爷子也跟着一起去了,他老人家最是严厉,他能忍受我整天无所事事?在那边建了一个学堂,臣去了要学习,还要教小的学习,忙着呢!” 还是老爷子的名头好使,李二闻言冷哼一声,脸色柔和了不少,可是依旧冷笑地看着颜白。 颜白咬咬牙:“陛下,看您样子您不信是吧?不是我吹,我当官是上上选,我教书育人也是上上选,不久之后如果您在朝堂考核新晋的状元一定要问他师从何处,说不定啊,这状元就是臣教出来的学生呢!” 长孙皇后闻言笑出声来:“小子会吹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李二突然笑了笑:“你是臣,你说的话我当真了!君无戏言,人无信则不立,哈哈,以后每年大考我都会问,小子,就看你能不能成功咯!” “啊!”颜白内心长长叹了口气,怪不得有人总想当皇帝啊,不是理的东西从他嘴里说出来立刻就变得有理了。 教育育人? 开什么玩笑啊,自己连有的繁体字都还在学着写,拿狗屁东西去教书育人啊! “遵旨!”颜白如霜打的茄子:“陛下今日来县衙是视察工作吗?” 李二看着颜白要死不活的样子觉得好笑:“主要是来看看你!没想到看到了一个胡说八道,偷奸耍滑,胡吹海螺的你,值了,不虚此行了,朕觉得以后还是得要偷偷地来。” 说罢,他突然板起了脸:“小子你就不能消停点,元弘善全府一百余口有家不敢回,已经找我哭诉了三回了!” 颜白正色道:“陛下,我和他都是勋贵,他脑子不好气我媳妇,我这作为家主的总得出口气吧,我就写了一封信。 他有家不敢回又不怪我,一个大男人找陛下哭哭泣泣丢死个人,这样的人我建议陛下还是换了吧,丢人!” 李二哑然,苦笑道:“唉,开春了,赶紧去仙游春种去,元弘善朕自会处理。” “不行!” 李二挑了挑眉毛:“朕在跟你说这个事儿,不是在商量这个事儿!” “臣需要赔偿!” “掉在钱眼里卡死你!” 李二气呼呼的走了,整个衙门所有人长嘘一口气,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过大家再看县令得眼神,变得更加的尊崇。 见天颜啊,今日见了天颜。 第3章 出发,仙游我们来了 郑阿四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好些年的钱,又借了好多钱才在长安大安坊买到的小房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不舍地把钥匙交给了身后的牙人,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好了啊,这屋子得看护好! 这是我成家后买的,可以算得上是我的祖宅,等日后我老了,这里我还得住呢,还得照顾我孙子呢?” 牙人闻言赶紧道:“郑帅这话说的,您就是不张嘴,租借出去的时候小的也会去千叮咛万嘱咐的,您放心,您的面子小的怎敢不兜着啊! 这算得上是官宦府邸了,做工的苦哈哈还有商贾想都别想,我就租给读书人,好让他们也沾些官气!” 郑阿四被捧得很舒服,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 郑氏见当家的有些闷闷不乐,抓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轻声道:“当家的,又不是卖掉,心放宽就是了,真要舍不得就不租出去了,啥时候有空闲啥时候回来看看就是了!” 郑阿四叹了口气:“才把借的钱还完了,如今又换新家,还是舍不得啊!” 郑氏白了一眼郑阿四,笑骂道:“有啥不舍得的,仙游那边数亩地才是咱们一家人今后安身立命的命根子,就算你当个衙役攒不了钱,可最后还有地在啊,只要人还能动,咋样都饿不死! 还有啊去了仙游那边好好地跟着颜县伯,勤快些,眼睛放亮点,他对咱们一家子恩情太大了!” 郑阿四看了眼郑氏的小腹轻声道:“我省的!”看了眼远处微明的天色,心中涌出无限的豪气,抬起头大声道:“咱们出发!” 长安至仙游有近一百里地,这个距离一人骑着快马最快也需要大半日,如果车队出行还有货物这个时间就变得更长了。 因为老爷子也要跟着去,老爷子去了大嫂嫂不放心也跟着去,小七看着大肥要走了一直哭,本来没有想着带她的,这个样子也只好带着,老的有,小的也有,这个速度就更不能太快了。 颜白计划的是慢慢地走,看看一路的风景,用两天的时间走到仙游县。 家里能用的人太少了,没有办法就只能把伽罗当作男人用,她作为信使,要骑着快马第一时间到仙游县,为了安全跟他一起的还有裴府的两个家将,他们两个是嫁妆的一部分。 如今已经把自己当作了颜家人。 裴娘子在仙游守孝,他们也很迫切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娘子。 他们三个要把消息传达过去,那边好收拾好屋子被褥,这样人困马乏的大队伍过去后能有热汤热饭菜和好生的休息的地方。 离别没有走灞桥是个遗憾。 灞桥在东边,而仙游在长安的左侧,走灞桥的话需要绕了个大圈多走十几里路,经过商议,众人一致觉得还是不绕路的好,横穿长安从金光门出,然后沿着官道一路走到仙游。 虽然不是灞桥,但是送别的人还是不少,万年县官吏,东市官吏,李晦,颜善,史仁基,还有代表皇家的李泰,熙熙攘攘的几十号人。 这几个人为了折一根冒芽的垂杨柳,把这些人身后跟着的家仆给折腾惨了,也把这些柳树折腾惨了,为了给自己主子找一根品相好的柳条,好几棵柳树险些被人拦腰给砍了。 就这李泰还说这都开春了这些柳树不冒芽留着有什么用! 虽然离别是伤感的,但颜白却忍不住地开心,为了不显得那么地不合群,颜白故意板着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露出淡淡的忧伤。 李晦手握着柳条,悲切道:“墨色我弟,此去一别再相见怕是数月之后,虽说离别乃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你要走我还是忍不住地悲伤,想当年你我在泾阳大营初次相见,过往历历在目,回首间我……” 史仁基龇牙咧嘴地赶紧离李晦远点,他觉得李晦如今这个贱兮兮的模样像是被李崇义附体了,看一眼都忍不住想出手锤死他。 “得得得!”颜白幽怨地看着李晦:“要做什么你就直说吧,别倒酸水了,把人恶心死了!” 李晦脸色一正挥挥手,轻声道:“去了之后打听下哪里的鱼比较多,等我想个法子请个假去找你钓鱼!” 看着李晦真诚的眼神,颜白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李泰走过来把手里的柳枝插到马车上,轻声道:“一路顺风,早些回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不用算筹就能算出那么复杂的计算呢! 对了,太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记得给他写信!” 史仁基走过来,也学着李泰把柳条插在颜白的马车上:“去了好好练武,我也在好好练,你打了我,我迟早会还回来的,到时候别哭!” 颜白收起嬉笑,郑重地弯腰拱手行礼,众人挥手告别。 几十辆驴车跟着前面的马车缓缓而动,大肥坐在车架上,抱着九尾面带微笑的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 “前隋开皇三年废周南郡,盩厔县改隶京兆郡,唐朝立国以来,武德三年的时候废恒州,盩厔县改隶稷州。 今年年初在户部和三省商议下废稷州,盩厔、终南县同隶雍州,不过因为前隋在盩厔县建有仙游宫和宜寿宫。 又因为盩厔两字实在过于拗口,因此治下百姓常自称为仙游县或是宜寿县。”老爷子娓娓道来,虽然知道仙游县就是后世的周至,但头一次知道这些渊源,颜白还是觉得受益匪浅的。 “户部说治下该有七百户,可从朱丁送来的县志来看整个仙游县满打满算不到九百户,这还是加上县衙周边的农户。 都给孙儿说陛下对我是恩宠有加,可在孙儿看来,这么好的地方不到九百户,着实荒凉了些。” 老爷子没有几颗牙,一个炒熟的盐豆子需要咂摸许久,等到它被口水浸得软烂时,老爷子才用仅有的几颗牙把盐豆子嚼碎然后吞下去。 虽然牙口不好,但是吃炒熟的盐豆子却是老爷子难得的乐趣。 上一颗他已经嚼碎了,往嘴里又塞了一颗,闻言说道:“该是有一千九百多户的,突厥人烧杀抢掠后一半人没了,剩下的一半躲到山里去了,如今整个县能有九百户就很不错了,等国朝稳定,慢慢地人就会多起来,着急是不行的!” 颜白把胳膊从小七的脑袋下抽了出来:“治下的几百户我打算四年不收租!” 老爷子笑了笑:“你让仙游县的县衙做不了人了,你七百户没满,他们要是知道你不收租全是要来你封地求着跟着你种田的,到时候县令天天堵在府前哭诉,看你烦不烦!” “掣肘啊,掣肘啊!” 老爷子举手敲了敲颜白的头,笑道:“年前说好的学习要记得,去了休息几天就开始吧,家里的几个小的也来了,你可有章程? 再说了,你可对陛下夸下海口的,他为君,你为臣,你说的话要努力地去做的!” “先从千字文学起吧!到时候看看治下有多少个孩子,一起拉进来学吧,反正放一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能听懂多少能学多少全靠自己造化了!” 老爷子点点头:“这个态度就不是做学问的态度,还是那句话既然选择做那就做好,别半半截截的让人笑话。” 颜白低着头嘟囔道:“我一个人的时间有限啊!” “唉!”老爷子伸手又敲了敲颜白的头:“对孩子来说求学之路开蒙最难,可对我们来说不难,无非就是一个不厌其烦和耐心地教导,花些钱,找几个能教的先生就行,真有那种是学习的料子的单独拎出来好好教导就是了! ” 颜白叹了口气:“阿翁,三百户都把我愁死了,人都找不到,哪里去找先生啊!” 老爷子往嘴里扔了一个盐豆子,独自咂摸着,眯着眼靠着软垫子:“先睡会儿吧,这些慢慢来,愁不来的,不行我去找些我先前的学生,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来!” 颜白闻言笑道:“那感情好,只要人来,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担心,屋子,田地,都给他们准备好!” 走到晌午,郑阿四骑着一头毛驴来到了车窗前,轻声道:“县令,前面就是三十里驿了,要不要让大伙休息片刻?” “好,休息一下,等到了六十里驿站的时候咱们就在那里过夜,明日之后一鼓作气到仙游!” 伽罗三人已经渡过了渭水,来到了黑河,沿着黑河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是仙游县的县衙,简单的休息片刻。 伽罗在两家将敬佩的眼神中再度翻身上马,马蹄声响起,白马发出一声长啸,三人朝着颜伯府冲去。 老朱知道颜白要回来,但是不知道那天,从二月二开春以来,他每日晌午的时候都会站在高处翘首远望,他看着远处,众人在山脚下看着他。 如今家家户户都起了小院,他们建造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按照离田地远近距离来建造房子,而是不约而同地围着颜府呈扇形建造,到如今就成了颜府背后是茂密宽广的南山,前面就是密密麻麻且规格一致的小院。 这几百户和颜府一下子就组成了一个村庄! 如今他们正打算建围墙,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这事儿又不敢做主,只想等着颜白来,看看他能不能点头。 从决定跟着颜白起,他们就朴素地认为自己等人的命就该和主家是一起的,最难得是这个主家还有部曲和家将,这就给了很多人期待和希望。 自从二月初四裴茹小娘子来了之后,这些人仿佛多了一个主心骨,一下子就傲气起来了,原本仙游县县令的话还能管点事,还能指挥大家修理下河道和灌水渠,如今只要他一说有事。 朱丁就会冷冷地告诉县令,有问题找我家主母就行,她说做我们就做,她不点头我们就不做。 县令哪敢去找裴茹,她虽说定亲了,但还没成亲。 他要是敢大大咧咧的过去,一直围着她的那几个凶猛的家将立刻就能把撕碎,如今他只能祈祷颜县伯是个好说话的,可是托人从长安打听来的消息却恰恰与他祈祷的相反。 这颜县伯一点都不好说话,最爱的就是杀人,而且已经弄死了不少。 夜深人静他只能望月哀叹:治下有豪门啊,治下有豪门啊,这县令不好当啊! 第4章 到家了 山坡上的朱丁突然眯起了眼,伸着脑袋看着远处三道烟尘,他哆嗦着手揉了揉眼,然后山顶传来他的呼喊:“三匹马过了黑水,正朝着这边走来!” 听得朱丁呼喊后,整个庄子都热闹起来了,伸着脑袋朝长安方向看,更有甚者直接从家里牵着驴车,吆喝一声就朝着大道冲去,他们等不及了,准备去看看究竟。 孩子可没有那么多矜持,哇哇乱叫着也朝着大道冲了过去,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颜白是谁,长什么样子。 住在仙游寺边上的红泥看到庄子里闹哄哄的模样,定眼一眼,朱丁正朝着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她赶紧跑到屋里,兴奋道:“小娘子,县伯应该是来了。” 裴茹把一串念珠挂在手腕上,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门口,迎着寒风看向了远处,她盯着远处,直到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一匹雄健的白马,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撩了撩被风打乱的碎发。 “都说胡女在马背上长大的,伽罗好骑术。” 红泥垫着脚,小声的嘟囔道:“姑爷的衣服破了她都不会缝补,光会骑马有什么用!” 裴茹瞪了红泥一眼:“这个话别乱说,县伯躺在草庐的那些日子全靠伽罗她衣不解带地照看,老祖宗都夸她是个了不得的。 县伯醒后为了感谢她的恩情去找了李市令,如今她阿翁可是东市唯一有一间属于自己铺子的胡人。” 红泥吐了吐舌头:“奴记住了!”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伽罗已经看到了县伯府的牌坊,她赶紧翻身下马,从水壶倒出水胡乱地洗了把脸,拍了拍小白马,牵着它就走了过去。 朱丁远远的朝着伽罗拱手行礼,伽罗见状慌忙跑了过去:“朱大哥这是要奴的命了,大郎要是知道我这般无礼非把我赶出家门不可!” 朱丁笑了笑:“县伯紧随其后?” 伽罗点了点头:“老祖宗也来了,走得比较慢,最迟明天晌午到,我先来收拾府邸,等明日县伯和老祖宗过来后好休息。 对了,朱大哥你得帮我找几个人,整个府邸得好好收拾下,我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没问题!你先去,我随后就把人带到。” 伽罗没有立刻去颜府,也没有好好收拾,而是立刻去了裴茹的住处,这些日子里她早都学会规矩,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子的事,该说什么样子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很清楚这个家她的地位在哪里。 她恭恭敬敬的朝着裴茹行礼,恭恭敬敬的把要传达的消息一字不落的说给裴茹听…… 在驿站过了一夜,天亮众人再出发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些许的兴奋,南山越来越近,印在瞳孔的模样也越来越大,坚持下去,再有半天就到了。 颜白接连打着哈欠,昨晚在驿站的一夜都没睡好,后半夜狼嚎声不断吵得人睡不着,九尾一点也不安生,听得狼嚎它莫名地兴奋,眼睛放着幽光,总是想着跑出去跟野狼战斗一场,吵得不行,最后只能给它绑着。 最恐怖的是驿站冰冷没有炉子,被窝总觉得暖不热,后来因为实在困得不行了才昏昏的睡去,感觉没睡多大一会儿天就亮了,结果就是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车队再度启动,老爷子昨晚也没有睡好,如今随着马车的晃动,早已经沉沉地睡去。 马车坐得颜白浑身疼,见老爷子在睡觉,索性也和大肥一起并排坐到车架子上,打量四周颜白不由得又开始叹气。 满目荒凉。 刚出长安城那会还能能看,毕竟好多庄子良田都是勋贵的封地。 可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也就越来越不能看了,低矮的茅草房,瘦小瘦小的百姓拿着简单的工具在土地倒腾,他们看到车队,拄着农具看着。 好奇的孩子谨慎地围了过来,既不靠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双眼带着好奇,打量着。 看了看他们,颜白再看了看自己,一种羞耻感突然油然而生,颜白觉得自己和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己就像一个穷横的暴发户一样。 颜白忍不住偷偷想着,这里都这般模样了,那位于南山下的仙游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望着那些跟着车队跑的孩子,颜白不忍地看着他们还穿着草鞋露出脚丫子,深吸了一口气,颜白又钻到马车里。 “心里不舒服了是吗?”老爷子似乎知道颜白的心思,于是出声询问道。 颜白歪过头喃喃道:“我朝规定,凡是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人和残障都有口分田四十亩。 就连道士和尚尼姑都给田三十亩,孙儿想不明白,都有这么多土地,为什么他们却舍不得买双鞋子!” 老爷子闻言心里也觉得不畅快,闻言还是解释道:“我朝实行的是均田制,但并不是你说凡是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都受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的那样。 这里临近长安,能用来授受的土地只是无主土地和荒地很少,很多都是勋贵官宦的土地。 所以看似这满世界都是土地,可落到百姓手里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而且口分田虽然规定年老、身死入官,但实际上能还官的很少。 种地得看老天爷吃饭,天灾人祸,能活着就很不错咯! 小孙呐,你我皆是食肉者,我希望你把如今的感受牢牢地刻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要忘了,如果做官就努力地做个好官。 虽然不能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但只要有一个人过上好日子,这天底下就少了一个过苦日子的人。” 说着老爷子长叹一声:“仙游七百户啊,什么时候这七百户能过上富足的日子,你就做好了一件大事!” 颜白点点头:“孙儿谨记,这一辈子怎么也需要试试。” 说罢他看着老爷子,或许是在给自己打气,又或是在安慰老爷子,颜白继续道:“好日子离不了钱,在孙儿看来这山这水都是钱,人也没有必要一辈子都靠老天爷赏脸吃饭,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换个法子试一试呢?” “哦?”老爷子看着颜白:“粗俗但贴切,你给我好好说,我看看你的法子到底如何?” 颜白想了想,指了指远处的山,说道:“阿翁你看这远处的山,它在百姓眼里就是穷山恶水,可在官员勋贵眼里说不定就是一个避暑游玩的好去处,如果孙儿发动百姓在这里修建一个避暑胜地,给达官显贵提供个游玩去处收些报酬是不是很合理? 毕竟他们不缺钱,他们出来玩缺的是舒服和体验,他们用钱买到了这些。 百姓除了田地的收入又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这样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因为多了些钱财而好过一些,比如说这些钱刚好可以给家人买一双保暖的鞋子?” 颜老爷子不由地挺直了腰板:“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把仙游寺和法王塔给玄奘了,想必你一早就有这个打算吧!” 颜白点了点头:“阿翁这仅仅是其中一个打算,其实一个地方只要源源不断的有了人,那这个地方就会很快地富裕起来。” 见老爷子皱起了眉头,颜白揉了揉脑袋道:“哎呀这个蛮费脑子的,等到了仙游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老爷子笑了笑,指了指马车外还在跟着走的孩子:“你说的是以后,他们是现在,如何?” 颜白想了想突然把脑袋伸出窗外,大声道:“我是宜寿县伯颜白,你们听好了,回去告诉你们的大人,我府佃户未满,如果没田又想种田的就来仙游找我,记住,我叫颜白,我是宜寿县伯颜白……” “有用吗?” 颜白指了指胸口:“心安了不少!他们如果信我四年不用租税,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中。” 老爷子指着颜白哈哈直笑,颜白也好像想通了,又坐到了车架子上,这次和上次心态大不同。 黑河,因其水色黑,故称黑河,因为它是从南山深处的芒谷而来,又称芒水,它是黄河支流渭河的右岸支流,贯穿整个仙游县,过了黑河就是到了家,当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旗帜打了起来,整个仙游县都知道正主来了。 颜府坐落的位置比较高,位于一座山丘的半山腰处,隐隐错错间可见县伯府邸那青砖黛瓦,斗拱飞檐,背依南山千峰耸翠,犹如重重楼台相叠,北望长安阡陌纵横,左有黑水蜿蜒而过,左有楼观台仙游寺。 站在门口四周尽收眼底,颜白仅仅看了一眼,就彻底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伽罗带着家仆打开正门,朱丁等两百多号人分立两端齐齐朝着颜老爷子跪拜行礼,就连裴茹都来了。 老爷子轻轻点了点裴茹的头,笑道:“好好好,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待见到颜白之后众人弯腰拱手齐称欢迎家主回家,然后众人依次而出,沉寂多日的颜府一下子就恢复了活力。 颜白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看着站在远处的裴茹。 裴茹见颜白望着她,微微地屈身行礼,颜白笑着跑了过去,然后很是自然地牵起了裴茹的手:“唉,下巴都瘦尖了!” “咳咳咳!”红泥使劲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裴茹的奶娘也在那里使劲地咳嗽:“姑爷不妥,不妥!” 颜白恨恨地松开手,怨愤道:“都定亲了,就牵个手就不妥了?” 第5章 开学第一课 山里的早晨比城里冷太多了,院子里一处小水潭里都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冰。 当炉子燃起,屋里温度升起来,隔着窗户看着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爷子,看着小七在大大的院子满世界地疯跑,看着大嫂正拉着裴茹说在哪里挖一个小菜园的时候颜白已经彻底地爱上了这里。 这样吃喝不愁的日子不就是自己追求的终极目标么? 颜白从梯子上下来,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书籍很是满意,玄奘是个守信的人,他很是遵守约定地把书籍给送到了,书籍范围很广,有很多老书,也有很多抄录的书籍。 颜白粗略地翻了翻,多是些趣谈,见闻,史说,还有一些官员治理地方的心得。 可能和尚不喜欢自己,又或许还在生气,他们给的佛经很少,这点颜白倒觉不给佛经最好,反正自己又不看。 种子他们给了。 不给种子他们连仙游寺的庙门都进不去,朱丁他们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要是硬闯,进去了就出不来。 仙游县令为了治下没有命案,天天过来蹲守,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里死了一群和尚。 如今种子已经种下了,有粮种,有各种菜种,现在就缺棉花的种子了,颜白倒是期待和尚们能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只要能够种几亩地,后面就有了无限扩大的基础。 要不了几年颜白就有信心把他种得满世界都是。 已经休息了五六天,颜白觉得自己还是要忙碌起来,不然嫂嫂和老爷子总喜欢绕过来叹气。 今天刚好是约定好的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的日子,说出去的话还是要努力地去实现的好,老爷子说人总闲着是会废掉的。 这个说法就很委婉了,要不是自己的伤还未痊愈,大嫂嫂绝对会拿着竹竿撵着自己跑。 颜白像一个鸭妈妈一样带着孩子们出了门,身后跟着二兄的孩儿颜昭语,颜昭言,三兄的孩儿颜昭甫,四兄的孩儿颜微微,这四个孩子里面除了颜微微不怕颜白之外,其余三个怕颜白怕得要死。 颜家建立的私塾在庄子的最右侧,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一片很大的竹林,地势很平坦,也很幽静,适合做学问。 如今院墙四周又移栽了很多腊梅花,等到明年这里就会绽放出一缕缕清香,梅竹有了,估计要不了多久菊花和兰草也会有。 半炷香的时间颜白带着几个小的就到了私塾,老朱带着众人已经早早来到,见到颜白齐齐迎了上来,说着好听的话,简单的寒暄过后几个带着孩子的伤患营兄弟把一串风干的腊肉恭敬地交给了颜白。 这是拜师礼。 然后用大脚丫把自己家孩子踹倒在地让他们给颜白磕头。 颜白苦笑,这群人都是府兵出来的,打仗是很厉害,但是教孩子也是奉行军中的那一套,能动手的事就绝对不用嘴,不听话就打。 除了打,还是打打打打…… 颜白的手往远处一指,老朱懂了,众人也懂了,点头哈腰地离开,嘴里念叨着县伯辛苦云云,这些孩子不听话就往死里打云云…… 鸭妈妈原本只有四只鸭子,现在变成了十五只小鸭子。 教这些孩子之前颜白并没有着急地领着他们进入私塾,而是先站队,按照个子高低站队,站好之后颜白按照身高给每个孩子都排了一个号,严厉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们的学号,要记清楚,不能忘记。 小七是唯一的女孩子,她的学号是二,还有一个小娃明明比小七大,但是个子却比小七矮很多,他成了一号。 颜昭甫个子最高,也最大,他成了最大的十五号,为了把他嘟着的嘴巴抚平。 他被颜白钦点为班长,他知道班长是干嘛的后咧嘴直笑。 颜白见状不由得暗自嘀咕,不知道颜昭甫这个班长会不会告状,会不会啥都管,多年以后会不会被人堵在路上挨打。 好了,老师有了,学生也有了,下面就可以进入私塾开始分座位,然后讲一些注意的事项。 可一转头颜白看到私塾的大院子里有杂草生长,颜白大笔一挥,大声道:“今日上午的第一节课我们要打扫卫生,现在所有人把院子的草拔干净。” 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拔着草,坐在台阶上晒太阳颜白颇有些怡然自得,终于找到了点班主任站在二楼俯视整个操场的感觉。 爽! 上午拔草,下午的时候颜白就正式地开始教大家学习东西了,因为是开学的头一节课,颜白没想给孩子们造成多大的压力。 所以颜白选择自己曾经学过的《对韵歌》,朗朗上口不说,还好记,对于孩子的启蒙来说最好不过。 因此一节课颜白就教了《对韵歌》的前半部分,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山青对水秀,柳绿对桃红。 当朗朗的诵读声在林间环绕而起的时候,整个庄子霎那间都变得悄然无声了,鸡不敢叫了,说话也不敢大声了。 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连猎狗的嘴都被庄子里的人用绳子绑着不让它张嘴。 府兵方三面朝私塾的地方静静地跪下,泪流满面叩头不止,娃他娘你看到了吗,娃读书了,咱们的娃在读书了…… 庄子里很多人死死地咬着嘴唇,他们双目含着热泪,敬畏地看着私塾的方向。 老爷子坐着小车看着私塾的方向面带微笑:“圣人之音,万物收声!” 仙游县令站在远处,他看着颜家庄子方向喃喃道:“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这些孩子好运气啊,拜师颜家。 日后无论读书成与不成,起点就比别人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我这求学求了一辈子却没个名师,时也,命也啊...! 颜家四小在颜家都学过很多东西,所以这几句对他们来说不是很难,跟读朗诵几遍后几乎都能够背诵下来. 可是庄子的这十一个孩子就没有这么个基础了,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背了上句立刻忘了下句。 就算给提示那也不行,你说一个字,他就跟着说一个字,挤牙膏式的背诵法。 颜昭甫坐在后面很是自得地在那里咧嘴发出嘲笑声,正憋着火的颜白猛地一抬头:“颜昭甫你给我滚过来!” “小叔!”颜昭甫怯生生道。 “叫先生!” “先生!”颜昭甫看着颜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笑,这么好笑?你们在家学过,大数的字都认识!”颜白伸手指了指其他人:“他们没有学过,学得慢是理所当然的,选你做班长的时候我就说了,你是他们的大兄,他们不会的你要去帮助他们。 你倒好?用笑声帮助他们,现在我不教了,你来教他们背诵,他们不会背诵,晚上回家就别吃饭了,记住了没有?” “知道了小…知道了先生。” 孩子和孩子之间相处就不会有很大的压力,在颜昭甫的帮助下,剩余的十一个小的陆陆续续地就有人会背诵了。 大家的状态一好,学习就变得简单有效起来,到了傍晚时刻十一个孩子差不多都会背诵了,虽然极个别还是有些磕磕绊绊,但是相比一个时辰之前,这个结果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颜昭甫明日你负责检查,会背一个进来一个,不会背诵你负责再教一次!” 先前被颜白凶得蔫巴巴的颜昭甫突然一下就好了,不由地挺直了腰板:“好的先生!” “好!” 颜白站起身,众学生见状不由的挺直了腰板:“下面我们来学写第一个生字-风!风其实是一种现象,生活中我们经常可见,诗文里我们也经常可见,比如刘邦的《大风歌》里面所言,大风起兮云飞扬……” 教得怎么样颜白自己不知道,但是要说故事怎么样,那绝对好,不信你看孩子们睁大的双眼,和那合不拢的小嘴巴。 讲了风云两字,看着孩子们歪歪扭扭的在沙盘上写着这两个字。 颜白觉得今天的内容就只能这么多了,于是给了孩子们足够的休息时间,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慢慢地熟悉,慢慢地玩到一起。 相比孩子们的快乐,颜白心里那个愁啊。 总不能只教这些吧,不是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么,光读书认字那多无聊啊,就算是个天才,每日学些这些枯燥的知识那也不能有丝毫的长进。 但有的孩子天生就不爱学,难不成就不能在别的方面崭露头角?他们这一辈子就完了? 难不成这样的孩子就成了无用之才? 天才都是偏科的,也可以说执拗的,他们喜欢的东西很单一,所以他们才能把单一的兴趣爱好变成自己的生存的本事,所以课程的安排一定要丰富多彩起来,这样大家才会爱学习。 这样孩子们的天赋才会展露出来。 课程也得好好的规划一下,琴棋书画各一节课,如果可能的话再给每个孩子准备一匹马,骑马也是一节课,射箭再来一节课,这样的话孩子们每天学的都不一样,大家都会充满了期待。 可是愁啊,这穷山沟里怎么去找那些能教各种课的老师啊。 想了很久,颜白决定还是得跟老爷子好好商谈一下,要好好地把他强大的人脉利用起来,每个科目的先生一定要有,不仅为了孩子,更为了自己,他们以后过得好,自己这个地主也有面子不是? 深吸了几口气,颜白还是抚平了内心的焦躁不安,不要着急,一定不要着急,慢慢来,慢慢来,万事开头难,万事开头难…… 颜白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像阿q! 第6章 愁死人 尽管私塾的先生不齐,但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 因为只有颜白这一个先生,所以现在一天的课程孩子们就只能学习三种课程,上午大家一起学习认读写,下午的时候颜白会教简单的数学,从简单的九九加法表开始。 这也是阿拉伯数字头一次在大唐生根。 早上会单独空出来一个时辰教所有孩子卫生和安全相关的知识。 当然还是从不喝生水开始,卫生相关的知识是颜白擅长的,也是自己接触最多的,所以能够讲的知识很多。 从开学的第一天到现在,所有孩子的指甲壳里面没有了黑泥。 上课也带上了竹筒水杯,头发也收拾得整齐利索了,虽然每个孩子脸上依旧还有冬日带来的‘高原小红脸’,但是整体样貌有些读书人的模样。 这也是唯一让颜白满意的。 如今私塾的旁边在建厨房,厨子是从庄子里出来的妇人,食物是由颜府准备,本来颜白还想着让所有学子学会自理,想搞个封闭的军事化管理。 但农村的孩子早当家,除了颜家四小自理能力差点,其余十一个都是像个小大人一样,他们除了不怎么说话,洗衣做饭,撒网打猎没有不会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第一节下课,红泥来到了私塾门口,她不敢敲门也不敢喊,在府里的时候她都知道私塾是重地,女子不能进。 要不是小七休息的时候无聊冲着门缝往外看,估计今日上完课也没有发现大门外还有个人,看着地上的一圈脚印,颜白估摸着等了很久:“红泥,怎么了?来了怎么不敲门?” 红泥笑了笑:“姑爷,裴小郎君来了!” 红泥的话音落下,一旁就走出一个少年,他看了一眼颜白,然后捧着腊肉,恭敬地跪倒在地:“先生,学生裴行俭拜您为师!” 虽然三日之前就知道裴行俭要来拜师,但今日初次见到他颜白还是忍不住端详了片刻,圆脸大眼剑眉星目,小小年纪已经有了成为美男子的资本。 他来这里全是裴茹的安排,因为按照辈分来说她是裴茹的堂弟,都是河东裴氏族人。 裴行俭是裴茹的族弟,裴行俭他爷爷裴定高和裴家老爷子一块长大,两家关系向来极好。 可在命运的捉弄下,裴行俭是个很苦命的孩子,他是一个孤儿,在出生的那一年一家老小全被王世充给杀害了! 还是灭三族那种杀,他这一房就剩下他一根独苗! 裴行俭侥幸活命,他被他阿耶手下的大将罗士信养大,然而,祸不单行,没过几年,罗士信也战死在了洺水城,裴行俭再次成为了孤儿。 为了回报罗士信为大唐献身的忠义,李二以为裴行俭是他的儿子就收养了他。 如今他已经十岁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孤独地活了十年。 裴茹心疼他,听说颜白开始亲自授课的时候她就写了一封信给了长安城族里大伯,在裴府的安排下,裴行俭就来到了这儿! 别人不知道这孩子未来的成就,可颜白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在之后他可是号称书法家中最能打仗的,将军里书法最好的,就连高宗李治都是他的迷弟。 裴行俭手捧着腊肉微微有些发抖,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夫在想什么要想这么久,是看不上自己,还是觉得自己不可造就? 是了,自己无父无母,又无长辈在世,一个小小的拖油瓶,一个小尾巴,谁会喜欢呢?况且,姐夫是颜家子弟,家学渊源传承千余年。 一篇《爱莲说》轰动整个国子学。 元日当晚那一篇《大唐少年说》更是一鸣惊人,国子学祭酒孔师曾不止一次地赞叹,说此子大才,以后国子诸生见其要言之为师,国子学诸生要执弟子礼。 上元日血战叛逆更是号称悍勇,国子学诸生眼里,姐夫颜白就是他们心中的文武双全。 裴行俭自己早就想见一见自己的这个姐夫,奈何没有勇气,自己就是个没名堂的,有何本事去见名动京城的英才。 当收到裴茹姐姐的书信,更是激动彻夜难眠,天一亮就准备好一切要来这里求学,可如今,自己的这个姐夫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自己都跪了这么久了,胳膊都发酸了,姐夫却久久没有发声。 腊肉也没收下。 就在裴行俭万念俱灰忍不住要落泪的时候,却听颜白说道:“我在长安猫嫌狗厌,更是被人称为刽子手,种种放荡令人不齿,我认真地问你,你认真地思考,可真愿拜我为师?” 裴行俭想都没想连忙道:“学生裴行俭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好!”颜白伸出手掌搭在裴行俭的额头上:“你不后悔,我颜白也愿拼尽全力助你成才,书之玉版,藏诸金匮,行俭自今日始你就是我颜白弟子,入我颜家门下当遵守颜家家规,当知孝仁礼义,可愿?” 裴行俭明白自己这是成了颜家的亲传弟子,远非一般师生可比拟,简单说除了不姓颜,日后行走各处跟颜家子弟一样,闻言当下立即磕头: “先生在上,弟子裴行俭当恪守家规,不敢忘却!” “好!”颜白接过腊肉,把裴行俭拉起,转身对红泥说道:“带行俭回府,告诉伽罗,让她给行俭收拾好房间,让他好生的休息,日后府里相应物事调度我不在可找行俭商议,由其做主。” 红泥开心地露出笑脸:“好嘞姑爷,奴这就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红泥耐心地给着仅有十岁的裴行俭说着她知道的规矩:“小郎君,府里面颜家老祖宗也在,一会儿您进去之后要记得先去叩头,从老祖宗那里出来后您还得去给大奶奶磕头。 她是姑爷的大嫂嫂,她是陛下亲封的郡夫人,不过您不要担心,大奶奶人很好,没有一点架子,做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且非常不喜欢使唤奴仆,她来这里是特意来照顾老祖宗的,人特别好。” 见裴行俭点了点头,红泥继续说道:“家里只有五个仆役,不对不对……” 红泥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其实只有四个,大肥不算仆役,姑爷和他是兄弟相称,你见了他要懂礼,虽然他心智不成熟,但切莫无礼。 初一初二初三这三个是从宫里出来的,女红做得很好,她们没事就给姑爷做衣服,说到衣服你得注意了…” 红泥加重了语气:“姑爷不喜欢绿色的衣服,最爱黑白两种颜色,等你进府了,你这身上估计也就穿不了好看的绿色衣服了!” “伽罗呢,是姑爷的第一个丫鬟,她是一个胡女,不会女红,也不会做饭,但是马术很了得,在仙游这边的这个府里她就像是一个大管家。 我是听说姑爷把所有的钱财都交给她在管理,不过你日后就是府里面的小郎君了,用钱的时候找她就行了!” “对了,府里有好多只猫,还有好多只飞奴,还有一只很大的山猫叫做九尾,这个也要记一下,不要跟九尾太亲近,太亲近了它就会喜欢你,然后趴在你肩膀上不下来,现在府里的事儿比较多,你来了得勤快点……” 裴行俭认真的听着,这些都是他从未经历过了。 这么些年,裴府是他住得最长时间的一个家,但是他却一点不熟悉,作为孤儿他向来比一般人敏感些,更在乎别人的感受,深怕自己惹得不喜欢。 可如今自己还没到颜府,他就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可能是身份上的认同和转变,又可能是自己真的很想有一个家。 颜府很新,府里地砖上的黄泥还没冲洗干净,进了门就先看到一个很老很老的老爷子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地晃悠。 裴行俭知道这应该就是颜家的老祖宗,他立刻走上前,跪倒在老爷子面前:“小辈裴行俭给老祖宗行礼!” 老爷子看了看裴行俭,从腋下拿出一本书,笑道:“师者如父,以后就是一家人,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来,这本是祖上所写家训,是我往年的抄录,现在眼花了也抄不了,天底下也没几本了,送给你,算是见面礼!” 老爷子言语里的疼爱让裴行俭不能自已,捧着书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在那儿流着眼泪。 老爷子知道裴行俭的身世,见这孩子眉宇间有一股郁结之气,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推车:“来,推我在府里面转转,我带你认认路!” 裴行俭连忙擦干眼泪,把书塞到怀里,轻轻的推着小车在府里转悠:“说起来你阿耶幼时我还抱过他呢,不过那时距今已经很远了,我都想不起是哪一年……” 私塾的颜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裴茹说给自己送个弟子,谁料想竟然送来个青史有名的猛人,如今自己和他有了师徒关系,那教书育人的计划就得重新的再好好地计划一下,要不然一个要青史留名的人被自己教成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那真是被老天爷劈死都不敢吭声了。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要去哪里找人呢? 想了半天颜白决定先从自己的几位大兄下手,他们是清贵官员,按理说认识的不爱做官的读书人不少,只要自己有能让他们心动的东西,那把他们请来问题就不大了。 对对,先给几个兄长写信。 他们如果不行的话就给李晦写信,大不了城里的份子自己不要了全部给他们家,这么好的且能吃一辈子的生意换几个先生应该不难吧! 找程怀默?听说他家路子广…… 哎呦,想想程家就算了,崔婶婶是程伯伯的续弦,崔家势力大,自己还是别招惹了,自己才把崔渺和崔先都恶心了,没法子开口…… 哎呦,愁死人啊! 第7章 躲在深山的山民 颜白上火了! 准确地说是上了大火,嘴角长了四个大大的火疮,吃饭都张不开嘴,更别提去讲课了,好在孩子们已经连续学了六天。 跟颜昭甫说了声,颜昭甫就抱着纸张跑出了院子,难受之余家庭作业还是布置下去了。 看着小七龇牙咧嘴紧皱眉头的样子,颜白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些。 仙游县是个小县,里面倒是有几个大夫,可是这些大夫也是个半吊子,不光给人看病,也给畜生看病。 他们被朱丁请来给颜白看了,每个人开的药都不一样,其中的一味药是河里的石头砸碎了喝下去,这操作把大嫂惊住了,正在煎药的伽罗闻声就把药给倒了。 老朱也觉得这些大夫不靠谱,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县伯治病呢,想了想,朱丁就出了门,在庄子喊了一嗓子,几个壮汉跟着他朝着楼观台走去。 楼观台在颜府的右侧,约莫有十里的山路,此地就是当年老子讲经授道之地,据说老子《道德经》就是在这里写的然后赠予尹喜。 历代朝廷均曾相继在尹喜故居楼观台建庙立观,但由于洪水浸袭,兵祸之灾,就经台保存至今。 但是那些精美的建筑并没有保存下来。 武德三年,太上皇李渊带着文武百官前来拜祭老君,并奉其为先祖,自称自己是老君的后人,自此以后这里每年都会有米帛供应。 因此里面常年有不少的老道在这里修行,他们大多数有官职在身,隶属太史局。 负责朝廷的天文和历法的修订。 听仙游县令说,每年不忙的时候这些道长会来,他们会看病医人。 没有病人的时候会用道观的米粮换取些乡民在大山里采摘的药材,有的会运到宫里去,有的会送到孙神仙那里,仙游县令说他们之中应该会有人治病。 老朱他们去了,道观听说来意之后很是在意,道观的观主李道长跟着朱丁就下山了,老朱看着走路仙气飘飘的李道长,又看了看手中的横刀,心里不由得觉得这道士看着就是比光头顺眼。 就这干脆利落且不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这个劲儿就很令人舒服,原本准备用强的,这些道士倒是很能明白事理嘛! “状如汤火烧灼,疔头呈黑靥,疔肿边缘有疱浆,这明显是心火过盛所致,颜县伯我建议取督脉经穴为主,毫针刺用泻法,休日一日多吃清淡,平心静气之后应该就无碍了!” 说罢动手试针,红得发黑的血液流出,肿胀的感觉慢慢消失,颜白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 “好些了么?” 颜白点点头,轻声道:“好些了,不知道真人如何称呼?” 李道长赶紧起身拱手行礼,连称不敢:“小道李淳风,乡野小道一个,当不起真人,颜县伯这么说真是羞煞我也。” 嗯?李淳风? 颜白不由地打量起了李淳风,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可能是山风吹得太多,脸上皮肤有些粗糙,有些皲裂。 见颜白盯得时间有些久了,李淳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颜白醒悟过来,赶紧道:“伽罗,给真人上茶!” “好的少爷!” 李淳风头一次坐椅子,难得这椅子有靠背还铺着一层软软的垫子,相比让人双腿发胀发麻的跪坐。 这新奇的物件和体验让李淳风觉得十分地舒服,同时他对于这个名动长安的县伯不免又多了些好奇。 “县伯今后还是要注意,刚才看脉象您应该有旧伤还未痊愈,如今心火又盛,对身体的恢复更是如拦路虎,今后还是以平心静气好生静养的最好!” 李淳风品着淡茶,看着颜白轻声地叮嘱道。 “唉!”颜白叹了口气:“事务繁杂,缺少人手,心力交瘁之下心火难免就大了些!” 就在这时,朱丁火急火燎地冲到了院子里:“县伯不好了,刘三兄弟和庄子里的人上山打猎,因为一头野猪发生了纠纷,如今被山里人给绑了,山里下来人说要么拿野猪换人,要么就永远找不到人!” 颜白猛地站起身,所谓山民就是那些躲避战乱躲在深山里活命的人,说得好听些叫山民,说得难听些就是一群野人。 纳税不听召,村子互相通婚,自个儿名其名曰世外桃源,实则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野人。 脱离了人类世界,工具缺乏,没有种子,没有布匹,穿着兽皮在丛林乱窜,不是野人是什么? 匆匆走到庄子里,却见山里下来的那个山民正在被大伙绑成一个大粽子,一群人手拿棍棒围着他正在喝骂。 要不是刘三现在下落不明,大伙投鼠忌器,这个家伙绝对会被当场打死。 “县伯来了,都让一下,都让一下……”场面一静,所有人自发地让了一条路。 颜白居高临下看着这个面部有些浮肿的汉子,说道:“我是他们的头,有事对我说,老朱给他松绑!” “那头山猪是我们发现了,我们都打伤它了,结果你们的人来了,趁着人多硬生生地抢了去,把肉还给我们,我们就放了他!” 这汉子揉着胳膊看着颜白,说话中气十足,看着他那双手如竹根一样的骨节,颜白断定这个家伙是个高手。 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娘咧,为了一头野猪来搏命,这山上的生活到底得多可怜。 从去年开始到如今,这庄子里家家户户房梁上都有百十斤野味挂在那儿,野兔子,野山羊多的吃不完。 看了看他,颜白问道:“就算我现在给你,山路难走,你扛得回去吗?” “这你不用管,扛不扛得回去那是我的事,你只管给我就是!” “一百五十斤够不够?” “一百斤就够了,多的算给你们的了!”汉子豪爽道。 颜白挥挥手:“老朱,凑足一百五十斤肉给他,放他回去!” 朱丁着急道:“县伯,刘三还在他们手里,放他回去了他们不放人咋办?” “不放人?”颜白轻轻地笑了笑:“那我去调集大军说山里有叛逆,到时候就不是放人不放人的问题了,而是要死多少的问题了!” “你们找不到我们的!”这汉子不忿道。 颜白觉得好笑:“我们人找不到,庄子里的猎狗还找不到?再说了,居住的首要环境就是水,顺着溪流走就是了,咋能找不到呢?” 说罢,颜白蹲下身子:“看你面部浮肿,你们一定很少盐,我猜你们也会下山换盐!” “我想想啊!”颜白揉了揉嘴上的火丁:“这也太简单了,要么从寺庙里换,要么从道观换,要么从县衙官吏那里换。 不过从县衙换你们好像没有那个胆子,逮住你们一个可以换两吊子的大钱,所以我猜要么是从寺庙,要么是从道院! 那么这答案就有了!” 颜白笑了笑:“其实我就不用上山,我只要在山底下把盐守好,不出半年你们要么抛弃老幼迁移去别处,要么全部病死,就这两条路可走,你说对吗?” 李淳风骇然地看着颜白,因为他知道,颜白说的是对的,而且给山民提供食盐的就是他们道观! 汉子不说话因为颜白说的话没有一点错误,费力地把野猪肉扛在肩膀上,努力挣扎了几次也没有站起身来。 颜白摇了摇头又说道:“你先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替你保管,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颜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替我给你们村子管事的人带句话,就说我宜寿县伯邀请你们下山一起生活,土地自己开,房子自己造,三年不收租子,此外所有的一切依照国法,跟这里所有人一个样子!!” “呸,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人,最爱说一套做一套,要是真有好官我们哪里用得着进山躲着你们!” 颜白点了点头:“这是你们的经历我不反驳,但是你们可以信任我一次,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 颜白突然换了个口气:“告诉你们管事的,告诉他我姓颜,颜色的颜,如果他真的为你们所有人考虑,就该信我一次!” 说罢转过身对着老朱说道:“老朱麻烦找个人送他一程,把剩余的肉放在山口就回来!” “我叫陈林!”汉子看着颜白突然道:“树林的林!” 所有人看着陈林扛着几十斤猪肉进了山里,满庄子的人都是府兵出身且都杀过人,没有人会觉得山里的野人是个问题,根本就不害怕刘三兄弟会死。 但如果刘三死了,那结果就只有一个,穿戴整齐进山,犁个几遍,到时候山民是真的没有一条活路了。 他们是府兵,平时是百姓,可治下一有匪徒盗患他们就是最残忍的杀人机器。 颜白看了看李淳风歉意道:“出了点事儿真不好意思,走,咱们继续喝茶!” 李淳风好奇道:“你就这么断定他们之中管事的人一定知道姓颜代表着什么?这天底下姓颜的人这么多,如果他们管事的没有读过书呢?” 颜白笑了笑看着李淳风道:“智者才喜欢避世,没有个学识过人他们在山里面真的活不下去的,而且我相信他们一定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以试一试嘛,刚巧他们过得不好,刚巧我这里有地没有人,试一试让彼此都多一个机会!” 李淳风错开颜白的眼神,笑道:“这是他们的福分,希望他们能够抓在手里!” 颜白突然朝着李淳风拱拱手:“还得仰仗真人从中说项了!” 李淳风只觉得整个人寒毛根根竖起,慌忙道:“县伯的话在下不明白!” “刚才那个陈林看了你三眼,虽然很快地低下头,但是我还是发现了,想必他是认识你的!” 李淳风回到道观,看着眼前的龟甲深深地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啊,不对啊,怎么能连续六次都是一个结果呢?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啊?整个庄子的人都是福禄之辈,这咋可能,这咋可能嘛?” 第8章 找到了一个老师 “陈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小子觉得那个姓颜的就是个轻浮子,我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陈林站在到处漏风的木屋里不服气道,早间颜白的话他丝毫不落的传给管事的陈老,但是对于颜白他是丝毫的不信任。 “他把肉给你了,还给了一百五十斤,说明这姓颜的是个能管事的人!”陈老语气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就事论事,他对颜白的印象不坏。 “我还是觉得山里好,虽然日子苦点,但是没有那些逼死人的狗官,也没有人把属于我们的粮食抢走,把我们的子女抢走,大伙要是下山去他那儿,我不去,你们都走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众人看着陈老没说话,大家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等人未来的命运。 陈老叹了口气,看了眼众人说道:“跟我们一起进山的有一百三二户,如今过去了二十年我们仅仅剩下不到八十户了,没了五十多户。 咱们都是陈家人,也是一家人,都是五服之内,就算咱们不下山,过些年咱们陈氏真的要做那禽兽之举? 今日我娶你女儿?明日我闺女嫁我儿子?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咳咳咳......” 陈老说得有些急,忍不住连连咳嗽。 喘了几口大气,陈老接着说道:“就算我们不娶不嫁,几年之后这些小的也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入土? 你愿意吗?你愿意吗?你你,还有你愿意吗?” 陈老伸手胡乱地指着众人,凡是被他指着的慌忙避让,陈老说的这个问题就是整个村落面临最大的问题。 “跟着逃难而来的外姓女已经娶完了,眼下这里所有人都姓陈,大伙要真想在这深山老林里活下去,那这个问题任何人都逃避不了,陈林你能解决吗?” 陈林低下头没有了言语。 有人忍不住问道:“陈老我们真的要下山么?那姓颜的真的就是个好官么?” 陈老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明日我准备下山,我去找颜白好好谈谈!” “明日我准备去楼观台,我准备去找李道长好好谈谈!” 颜白一边检查裴行俭今日的作业,一边和老爷子轻声聊着:“今日孙儿诈了他一下,孙儿怀疑这些年道观一直在和山里人有交易,在给他们偷偷地提供着食盐!” “这算是善举了,山里人我见过,长年没有盐吃,很快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走路都大喘气,唉,那日子惨呦!” “阿翁的意思是我明日不用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知道你想把封地治好,可这就跟你几日上火一样欲速则不达,慢慢来不能着急!” 颜白挠挠头:“孙儿听说贤者喜欢避世,万一这山里有贤者,他下山了咱们这私塾不就有先生了么?” 老爷子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小子是有这个心思,不能说你说得对,也不能说你说得错。 不过,跑到山里躲避战乱的人肯定会有读书人,这个少不了的,但是说有贤者,这个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五柳先生!” 颜白也觉得自己魔怔了,看着一旁也跟着傻笑的裴行俭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你看你这字写得,跟鸡爪扒的一样,笑个屁。” 裴行俭抽出一张纸准备再写,颜白叹了口气:“没有听到老爷子说欲速则不达啊,明日再练吧,赶紧去洗洗睡觉!” 裴行俭走出屋门:“伽罗姐,我准备睡了,屋里的炭我已经自己拿进去了!” “先别锁门,初三姐你去……算了,我自己去看吧!”伽罗匆匆的跑了出来,蹬蹬的走到裴行俭的屋子里。 清晨突然下起了牛毛细雨,长安颜白购买的便宜粮食也在早间的时候到了庄子,现在大伙都排着队去领粮食。 每家每户领粮食五百斤,二百斤留着自己吃,剩下的三百斤用来酿酒。 私塾的读书声在细雨中响起,干活的人往手心呸了口唾沫,从车架上扛起装满粮食大包,旁边的人立马往上盖上一块遮雨布,细雨中大伙运粮的身影排成了一长溜,就像勤劳的蚂蚁在搬家一样。 山坡上的一处石台,陈老带着三名陈家汉子站在高处望着山脚下的庄子,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袅袅的炊烟。 “他们干活不说话,明显的是心里不舒服!”陈林看着湿漉漉的陈老冷声道,言语里有些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候,私塾的朗诵声戛然而止,从山上往下看,一群小孩子突然从私塾里涌了出来,他们齐齐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密如牛毛的小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个个却笑得很开心。 就在这时候。 庄子里面的狗开始冲着后山狂吠,在一只大黑狗的带领下它们齐齐地聚集了起来,然后快速的朝着后山冲去。 转瞬之间,几个手拿长弓和横刀的壮汉紧随其后,跟着猎狗的足迹嘴里发出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也朝着后山而来,越来越多的人警惕起来,他们拿着武器快速的在往颜府而去。 “不得了啊,这家主人还是从军伍下来的,看模样这些人都是从军伍里下来的!”陈老深吸了一口气:“走吧,下山!” 颜白看到了陈老,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立刻命人准备热水,热汤,以及干爽的衣服,三个人没有丝毫的区别对待。 虽无礼,但这份心思却让陈老倍觉温暖,看着一旁的兽皮,再看看自己袖口的线头,陈老潸然泪下,原以为自己到死也是兽皮裹尸,没承想死之前还能穿一回麻布衣。 当走出洗漱房屋的大门,陈老等三人看到一小郎君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等着大家,裴行俭笑道:“师父说,事先不谈,三位定是走了很远的路,又浑身湿透了,要先去偏厅吃点东西,免得感染风寒!” “小子,你家主人呢?你能替你家主子做主?他为什么不来?” 陈林刚说罢就被陈老狠狠的瞪了一眼,刚准备表达歉意,只听裴行俭说道:“因为三位来的匆忙,小子师父在学堂那里还有课没讲完,所以他就让小子先招呼三位,他把学堂那边的事情安顿好立马就回来了!” 陈老见裴行俭谈吐不俗,拱拱手:“小郎君如何称呼?” “小子姓裴,名行俭。” 陈老闻言好奇道:“裴定高是你何人?” 裴行俭诧异了下,回道:“是小子祖父!” 陈老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又问道:“此府颜家人是?” 裴行俭挺起胸膛颇为骄傲道:“尊师祖上是复圣颜子。” 陈老肃然起敬,腰杆也不由得微微下沉,连忙道:“府上可有颜家长辈健在?” 裴行俭点了点头:“小子师父的祖父健在!” “小郎君,老夫陈末,先祖是“建安七子”陈琳,隋朝末年乱世带领族人躲避战乱进入南山深处,如今已有二十年有余,今日头次下山,未曾想能遇颜师,快快,快带我去拜见颜师!” 裴行俭想了想,认真道:“师父说还是得先吃饭!” 陈老突然吹起了胡子:“小子,老夫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快带我们去,快快,见了颜师不去拜见,你是想不让我做人嘛?” 裴行俭无法,只好先招呼这三人去见老祖宗,进了门陈老行礼之后还没聊几句就开始大哭,说什么民生艰难,活之不易。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裴行俭有些不明白,不是聊着开皇年间的事么,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颜白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正在招呼着三人吃饭,看样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站在门口偷听了下,气氛很是融洽,时不时地传来几人的大笑声,紧接着又哭出声来。 说这么些年山里寨子里的男人死在野兽之口的有很多,如今女多男少,日子过的可怜,言语满是唏嘘。 惹得老爷子也红了眼睛,拍着案桌直接放下狠话,请陈老放心把族人安置到山下来,如果过的不好他会捶死颜白云云…… 老爷子的话给陈老三个吃了个定心丸,这个结果无疑是陈老此行下山的最终目的,原本想着要费一番口舌谈各种条件,如今的一个结果是他料想之外的,也是能给所有人交代的,就连陈林都觉得踏实起来。 难得没有说狠话。 颜白知道老爷子都铺垫好了,进屋之后也没有说其他的,而是拿了四把伞,准备邀请三人在庄子里转一转,说一百遍不如看一遍,于是四个人撑着伞出现在庄子的小路上。 “颜县伯,农田四周挖着这么多大坑是准备做水塘?” 颜白点了点:“根据自家田地的情况,每十户共建立一个水塘,一是在夏季能够保证农田的用水,二是准备种下莲菜,冬季的时候可以挖出来也算给这十户多一个额外的收入,平时的时候就养鱼,到年底养大的鱼也能卖钱!” “那如果我们留下来,屋舍该怎么办?” 颜白看了一眼陈林,笑道:“除了陈老的屋舍由我来解决,你们自己的屋舍自己造,不过记得要在规定的地方建造房屋,住的太开了不安全,这山里的野猪太多了,独门独院的很不安全。” 陈林深吸了口气:“我们人少,根本就不能很快地把屋子建好,况且现在早晚还冷,我们还有孩子,这……” “可以找人帮忙啊!” “我们就皮子多,没钱!” “我借你!” 陈林怒道:“啊……我就知道你是个狗官……” 陈老一棍子敲在陈林的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陈林赶紧捂住了嘴巴,害怕的离陈老远点。 然后他笑眯眯的看着颜白笑道:“县伯就别打趣陈林了,私塾之事如果您不嫌老朽卑鄙,我就当个先生又有何不可?” 颜白闻言赶紧躬身行礼道:“先生大才,又是名门之后,颜家扫榻相迎都来不及,岂敢有别的心思。 先生放心,关于寨子里人下山我保证一视同仁,此后整个庄子的维护和建设还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陈林冷哼一声:“我可记着呢!” 陈老也笑道:“要死了,却实现了幼时的志向,唉,造化一事最是好笑!” 第9章 下山 “真没有想到你们能在这里生活二十年,好歹也找个山洞啊,你看看这房子四面漏风,不用想肯定是夏天闷热蚊虫众多,冬天四处漏风如同冰窖。 老陈啊,你咋想的,这日子过得仅剩人了你还想着我去压榨你? 把你榨干也没有三斤油,还一天到晚怼这个怼那个,全身上下都浮肿了,你的一张嘴怎么还这么硬。 啧啧,有那闲情盖木头房子咋就不想着用石头黄泥盖呢?是黄泥沾手了?还是黄泥巴跟你有世仇?” 颜白面容平淡,说话的语气温柔亲切,可是那恶毒的语言却如利刃一样一刀一刀地划着陈林早已经百孔千疮的伤口。 眼见颜白的嘴皮子又开始翻动,陈林忍不住大喊:“我受不了啊!你当我不会建房子?山里潮气重,草藤生长快,今年建好了,到明年就要塌。 你当我不想啊,野猪过来挠个痒痒一面墙都没了,老天爷啊,这是在老林子里,不是在你的长安城,更不是你的封地!” 怒吼声惊起林间鸟雀,只见陈林猛地拉弓引箭射了出去,吼声落下,一只大白鸟如倒栽葱一样从空中栽了下来。 颜白见状大喜:“小俭小俭快去捡回来,今晚看为师给你露一手,咱们吃个叫花鸟!” 裴行俭跳进草丛就消失不见了,片刻后他从草里钻了出来,远远的大喊道:“师父这鸟的翅膀还有脚,还有冠子都是红色的,太瘦了估计不够咱们两个吃……” 颜白依旧嘲讽着陈林:“这都受不了?身为他们的头领你一不能带领着他们过上好日子,二不能给他们一个舒适的环境,三不能机变百出干脆果断,你说你还敢好意思大声乱吼? 还敢朝着无辜的小鸟撒气? 脸皮太厚了,实在太厚了,我要是你我都羞死了!你看看我,我给我的百姓盖房子了,我给他们搞种子,我给他们买粮食,我还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 都尽心尽力到这个地步了你他娘还喊我狗官,还敢鼻孔朝着我,你也不数一数你鼻孔的鼻毛到底有多少?” 陈林把牙齿咬得咯吱响,他现在恨不得一刀捅死颜白然后自杀,可一想到他要是把颜白杀了这里所有人都得死,他又有些接受不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以后我也是你的百姓了,你刚说的我也要有!” 颜白鄙夷地看了一眼陈林,摇摇头:“美得你!我不但要给你们上户籍,还得给你们打地基,还得教你们的孩子。 三年不收你们租就已经对你们够好了,我都已经操碎了心,你可别太贪心了!” 说罢看了看他手中的长弓,心里琢磨了会儿:“以后私塾那里孩子的射艺就教给你了!” “交给我?我为什么要同意,你既然什么都不给我我凭什么帮你的忙,下山了我还得去盖房子还要开垦土地哪有时间?”陈林不忿道。 “看得出来你也是个练家子,这一手弓箭的准头无人能敌,虽说很厉害,但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颜白看着陈林:“私塾的先生每年有五千钱,土地也比别人多一些,待遇也比别人好一些,你确定不要么?” “我的儿子可以去私塾上学么?” 颜白歪着头好奇道:“你是他老子你问我作甚,私塾的大门对咱们治下百姓所有人开放。” “那我去!” 颜白看着陈林叹了口气:“唉,绕了这么大一圈还不是为了孩子,我不是小气的人,你非要死要面子干什么,早说就行了!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心事被人看穿,陈林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先把兽皮运下去今晚好将就一晚上,明日再上来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一下。” 陈林在寨子里的声望很好,他的一声吆喝让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大伙把堆积在家里多年的兽皮拿了出来。 这一下子让颜白开了眼,羊皮,虎皮,狼皮,金钱豹皮,牢底坐穿兽的兽皮,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动物的皮。 颜白好奇的看着各种各样的皮,陈林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张虎皮道,表情有些抑不住的悲伤:“这个大虫吃了我大堂哥,挠死了我亲大兄,也叼走了我的小幺妹,为了弄死它寨子里又死了三个人! 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把它烧成粉末,可一想到陈老说这东西说不定哪一天能让寨子里的人活命,我又忍住了,如今我们要下山了,以后就是你手下的百姓了,这虎皮送给你了,我也算是解脱了! 你放心,没有伤口,是我亲自拿棒子敲死的,要拿去卖绝对是个好价钱。” 颜白抚摸着虎皮笑得很开心,和伤心得不能自已的陈林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果然,人的悲欢离合是不能相通的。 寨子里有十七个小孩,从大到小的都有,都很瘦小,摄盐量不够的影响在他们身上格外的明显,没有精神,面部水肿,瘦弱的身子披着兽皮,模样令人心酸。 他们站在远处偷偷地打量着大肥。 大肥又高又壮,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巨人,也是父母所讲故事里面的山魈鬼魅。 “大肥你身上还有糖么?” 大肥伸手在身上掏了掏,然后摊开手心,挠挠头:“大郎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都藏在米缸里面!” “怎么还有这么多?” 大肥笑了笑:“你说的我每日只能吃一个,所以我就吃一个,小薇薇最近在读书,她没有时间跟我要,所以就还有这么多。” 颜白朝着那群孩子努了努嘴巴:“给他们一人一个,要是你不够吃我去写信,让大牛给你买点派人送过来。” 大肥看了看手里的糖:“好!” 大肥走过去后给了这群孩子极大的压力,他们心神好像被大肥掠夺了甚至忘记了跑。 在大肥的吩咐下他们乖乖地伸出手,然后一颗糖就滚落在他们的手心里,大肥指了指嘴巴,孩子们福至心灵地把糖塞到了嘴巴里! 甘甜在唾液里发散,孩子眼睛突然就睁得很大,大大的眼眸里满是诧异和欣喜。 颜白看得心酸,看模样就知道这些孩子长这么大应该是头一次吃糖,有的孩子把糖从嘴里拿出来,搁在掌心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明白这个乳白色的东西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味道,从未感受过的味道。 “你是山怪吗?”孩子们突然不害怕大肥了,他们看着大肥好奇道。 “我是大肥!” “你姓大?名字叫做肥?” 大肥摇了摇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有些不懂,他抬起头望着颜白:“大郎,我姓什么?” “你姓颜,颜色的颜,名肥,肥皂泡的肥。” 大肥憨憨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孩子们说道:“我叫颜大肥!” “我叫陈继师!” “我叫陈中书!” “我叫陈小静!”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做着自我介绍,颜白看着他们的谈吐惊讶地发现这些孩子好像都念过书,除了有些腼腆认生之外他们把一个‘礼’恪守得很好。 陈林收拾出了许多晒干的蘑菇干,他见颜白又目露好奇,大方道:“这东西寨子里很多,等下山后我给你送过去,炖野鸡好吃!” “你确定这里都是没毒的?” 陈林笑了笑:“这都是有诀窍的,只要记住了就行,你听好了啊,小鬼伞白霜碗,吃完就不用再端碗!” 一个孩子怕颜白听不懂,赶紧插嘴解释道:“不用端碗就是要死了,活不了了!” 陈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猪嘴菇,小陀螺,吃完神仙也救不活,垂暮菇,血红苏,吃完了全村一起哭!” 颜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算了,记不住,为了防止意外我以后还是少吃!” 陈林见颜白不喜欢,转身继续去收拾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放声吆喝:“所有人下山,每人扛好今晚过夜的兽皮,年长者走在队伍中间,我和县伯等人走在前,其余兄弟走在最后,现在收拾,我们立刻出发。” 朱丁扛起一捆兽皮,闻言冷哼一声,下意识地扬了扬手中的横刀:“怕个屁,咱们这么多人就是来十大虫也不畏惧,多事儿!” 颜白伸脚挑起地上的长矛,信手抛给了大肥,对着朱丁等人低声道:“小心无大错,深山里不比咱们庄子上,听他的安排,咱们开始下山!” 说罢颜白对着正爱不释手把玩公羊角的裴行俭说道:“小俭你要记住听人劝吃饱饭,如果日后你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判断的同时也要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山下众人早已经蒸好了热腾腾的大米饭,三大锅肉汤一字排开,伽罗带着初一三人清点着碗筷,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去看收拾好屋子里面的火炉的火。 今天山民下山,他们要男女分开打地铺,山里寒气重,屋子里的温度格外地重要,少爷说了不能让人生病。 孩子们也做了安排他们今晚会住在私塾里面,同样是打地铺,这个更要注意。 明天开始帮助山民盖房子了,所以今日一天庄子里就没有闲人,砍竹子,切麦草,挖黄泥,去溪流里搬石头。 所有人都是自发的,没有人想着获得什么,因为当初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虽然依旧是一穷二白,但明年肯定会比现在好一些。 都是吃过苦的人,知道这苦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们愿意以自己最大诚意来包容这些初来乍到的人。 当庄子里的猎狗发出狂吠声,庄子一下热闹起来,大家齐齐抬起头,看着后山的垭口! 第10章 回长安 颜白、大肥、伽罗、还有裴行俭回长安了! 一是因为要参加朝会聆听李二的工作安排,二是年前长安的水渠工程要进行收尾的工作,三是颜白准备看看能不能找一批匠户入籍仙游。 为了庄子的发展,更是为了颜白后续的一个计划,庄子里需要手艺人,不然农具坏了还得走个十几里路去衙门附近的集市维修。 这明显是不好的! 李晦亲自在城门口迎接的颜白,他开口的第一句不是好久不见,而是问仙游有没有鱼,这个问候让颜白很难受。 当他知道裴行俭成了颜白的弟子后大手一挥,很是豪气地送给了裴行俭一匹还未成年的战马,裴行俭现在骑最合适。 这个礼物让裴行俭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他一直都想有一匹自己的战马,可是一匹马的价格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虽然他知道只要开口也能获得一匹,但是向来敏感的他一直把自己的小心愿压在心底的最深处。 生怕去麻烦别人。 如今心愿达成,他觉得要是早点有个师父就好了!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短短的半个月并无多大的变化,气温慢慢回暖,穿着锦衣的纨绔子弟突然多了起来。 他们骑着马在宽阔的朱雀大街奔驰,娴熟的马术,朝气蓬勃的模样任谁见了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和李晦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约好了明日相见的时间,两人就在衙门口挥手告别,颜白和裴行俭就去了衙门。 走进衙门的那一刻,原本热闹的衙门看到颜白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虽然县令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把人打死挂在衙门的外墙上。 但不论是补充进来的新人,还是过往的老人依旧觉得害怕,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害怕。 颜白就是衙门里的王,当他坐下的那一刻所有的衙役立刻就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萧文石、大牛、老董都规规矩矩的站好,等颜白检查完这些日子衙门的工作之后再接受询问,裴行俭就站在一旁研墨。 三个人很好奇,他们熟知颜府里的人,却不熟悉这个研墨的少年。 检查出账和入账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发毛,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县令有自己的一套算法,很复杂的账目计算他看一眼然后画一下就能出结果,比算筹还快。 尤其是现在衙门的所有账目全部按照收入支出结余记账,入和出都有三人签字,这样的账本更是一目了然,三人看着县令不苟言笑的模样心里直打鼓,总觉得自己算账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东西遗漏了。 “嗯!最近大家辛苦了,入账和出账没有问题!”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颜白抬起头看着众人:“但是众人分红的这块要按照当初说好的准时发,人不在的送到他家人手里即可,没有家人的就送到他亲眷的手里。 总之我不在的日子分红下来了先给宫里的那份送过去,然后大家自己的按照比例一分就可以了,不用等我!” 衙门众人松了口气,老董走上前说道:“县令,最近新市的桌椅一天比一天卖得好,其余商家也看到了其中的红利,也开始学着仿制咱们,咱们衙门需不需要?” 看了一眼颜白脸色:“需不需要派人警告一下?” 颜白想了想拒绝道:“说了很多次,除了煤炭之外的任何东西咱们衙门不插手,虽然我给你们也讲不清楚什么是市场经济,但是你们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萧文石说道:“这桌椅生意有尉迟府上的份子,他们也差人来问了,小的也做不了主,所以今日趁着县令回来斗胆一问!” “无非就是些钱财而已!越多人进入这一行,将来能接受桌椅的人越多,能出来更精美更好的桌椅越多,所以你一会去告诉黄牙,就说我说的!” 颜白抿了口茶说道:“要想保住这个铁饭碗就好好地去琢磨更好的东西,好好地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大家买东西是自愿的,当然是谁的好买谁的。 他黄牙家做得最好,难不成别人不要反而去买一个不好的? 老百姓不是智力障碍者,做生意的商贾也不是傻子。 别想着拿势压人,遭人骂不说还容易给后人留祸患,要想一招鲜吃天下,那就赶紧趁着现在把洛阳扬州等地吃下来,至于独占这门生意想都不要想了。 衙门这里不会同意,我这里也不会同意,也别再来问了!” 萧文石点了点头:“好的,县令我知道了!” “绿植准备的怎么样了?” 老董朝着颜白拱拱手说道:“回县令的话,咱们县已经准备好,工部的人也来看了,他们觉得长安一半有绿植一半没有,有些不妥也不太好看。 所以户部用免劳役的方式给长安县下了命令,如今对面的长安县也在准备了!” 颜白闻言不由地提高了嗓门:“有那么多的石榴树?” 长安城的绿植颜白选择的是石榴树,这可不是颜白一个人决定的,而是问了很多人最终才下的决定。 其实开始的时候颜白最想选择的是流苏树,因为它树形高大,开白色的花,配合长安庄重很得体。 微风一吹,雅韵十足,想想都觉得美。 其次就是槐树,也是开白色的小花,也很好看,最好的是它的花能吃,如果在荒年可能会让很多人活命,也可以让长安城的孩童在春季多一个值得回忆的零嘴。 第三才是石榴树,也就是后世的西安市市花。 颜白本以为槐树会当选,结果所有人都选择了石榴,包括李二,包括李承乾,也包括李泰还有河间郡王以及自家老爷子。 他们所有人都说石榴树好,很容易成活不说,结的果子寓意也好,多子多福。 为了更具有参考意义,颜白还问了自己的几个嫂嫂,还有裴茹,她们也果断地选择石榴,她们选择的理由也很另类,都说石榴裙好看,长安种满石榴树当然也好看。 没有办法,颜白最后选择了石榴树。 老董得意道:“咱们这边是各坊周边街道都有,他们是主要街道有,因为上缴石榴树可以免劳役十天,现在大伙都进山了,有些则进周边的庄子了,小的觉得应该够,唉,现在的一棵小苗子比东市的半扇羊肉还贵! 这些狗日的可把钱给赚美了,要不看着都是农户,怎么都得收一笔税!” 老董的埋怨惹得颜白直笑:“老董,石榴树也就洋气了这么一回,等这一批落地了它们就不会有这个价格,卖就卖吧,也就这么一回了。来给你们介绍下…” 颜白指了指裴行俭:“这是裴行俭,我的第一个弟子!” 众人赶紧认真地记下裴行俭的模样,然后把裴行俭一顿夸,一下子就把裴行俭夸成了人间仅有的美男子。 衙门的众官吏都是脸皮极厚者,不够厚也当不了官啊,他们说的话一下就把裴行俭夸成了大红脸。 站在那里头也不敢抬。 从衙门出来颜白就带着裴行俭去了大通坊,大通坊位于城南,位置不好,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穷苦百姓。 颜白来这里是来找许巷的,当初答应他要一起去仙游的,如今生活都安顿好了,也得来给他通知一声了。 许巷整整四代人都是颜家的随侍,所谓随侍颜白理解的是书童,可许巷他们却不是书童,这个渊源老爷子说是从圣人时代留下来的。 当时孔圣人周游列国,总得有个武力值相对高点的人护卫安全吧,这样才能保证孔子不被半路出来一个小盗贼而劫财丧命,弟子子路开始的时候就是孔子的随侍,负责照顾孔子的生活起居和周游列国的安全。 后来孔子觉得这个子路不错,就收为了弟子。 自此开始,上行下效,孔子的弟子出行也会找个武艺高强的人作伴,一边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一边保护自己求学路上的人身安全。 颜白觉得后面朝代读书人身后的小书童就是这个的延续。 许巷祖上就是老爷子年轻求学时候的随侍,他们这一家四代人都跟着颜家,可以说是颜家拿得出手的底牌了。 如今他们这一家子被老爷子安排给了颜白,颜白成了许巷的家长,所以许巷一家子的生活颜白当然会记在心里。 这是可以托付全家的贴心之人,不是随意呵斥的奴仆。 许巷看到了颜白远远的都跑了过来,整个人趴在地上给颜白见礼,见颜白手牵着的裴行俭微微有些诧异,他知道这是晚辈,但不知道这个晚辈是谁! “许叔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小子的弟子裴行俭,是个可怜人,族里三代就活了他一人,因缘际会拜我为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今日来见您就是想着带给您看一下,也算是认识一下,家里又多了一个人!” 许巷咧嘴笑了笑,冲着屋里吆喝一声,话音落下走出一个跟裴行俭年岁差不多大腼腆的少年,许巷牵着孩子的手,又牵起了裴行俭的手,把少年的手放在了裴行俭的手心。 “许行,此后他就是你的大郎!”说罢他又看着裴行俭道:“小郎君今后他就是你的随侍了,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裴行俭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是看着师父和许巷都一脸肃穆的模样,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事,绝对不是有个仆从那么简单。 颜白吃味儿了,酸溜溜道:“许叔你把你儿子交给了小俭,等过几年我和裴茹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咋办?难不成你再要一个?” 许巷笑了笑:“我觉得我还年轻,看护完了大郎再看小郎君还是可以的!” 颜白也觉得好笑,点了点头,然后道:“府里面的屋舍已经收拾好了,我后日回仙游,你收拾一下,咱们一起走吧。 那里实在太缺人手了,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快些去,我好解脱出来......” “好!” “许叔这次到了仙游你先去找裴小娘子,日后府里面肯定是她说的算.....” 第11章 裴行俭的一天 今天是二月十五,月中了,师父颜白早早地就去宫里上朝,小朝会。 裴行俭起来之后先是把院子里的猫张罗到一起喂食,猫吃的食物是东市伽罗的姐姐、阿耶送来的各种肉末和敲碎的各种碎骨头,简单地蒸煮之后就是猫粮了。 倒在盆子里就不用管,它们睡醒了或者是饿了自己就会来吃。 仙游的颜府也有十多只猫,听大肥说都是这里大猫的孩子,它们要看好屋子里的书,防止被老鼠给咬坏了。 裴行俭小时候也养过猫,可惜最后猫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自从猫丢了之后院子慢慢地多了很多的飞虫,讨厌的老鸹也敢站在树端上呱呱地胡乱叫。 以前有猫在的时候它们就不敢落下。 落下片刻就赶紧飞走,走得慢点就会被猫抓,有的被吃掉,有的被活活地玩死。 等到太阳升起时,裴行俭简单收拾了下就准备出门去。 以前在国子学或者是在文馆里他有休息的时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第一是觉得一个人出去玩没有什么意思,第二是实在提不起玩的心思。 或许是如今有了归宿,心态已经大不同,已经敢于走在阳光下。 裴行俭最后检查了下书信,骑着自己的小花马带着许行,两人骑着一匹马就出了城门朝着城外孙神仙的草庐走去。 今天他的任务就是把书信带到草庐,师父说孙神仙在就给孙神仙,孙神仙不在就给一个叫做孟诜的人。 他是孙神仙的大弟子,然后问草庐的孙道长或者是他的弟子要一两个大夫去仙游落户,房屋田地都有,拎包入住就行。 孙神仙的草庐一般人进不去,裴行俭面生,当然也进不去,草庐外乌泱泱的全是排着队等着看病抓药的人。 “大郎,我想把那个小子打一顿!” 裴行俭伸着头:“哪个?” 许行指了指守门的那个:“就他,个子最高的那个,嘴唇有点厚,看着很翘的那个!!” 裴行俭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那大高个,又看了看许行,在心里比了比,说道:“师父说要学会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算了,比咱两个都高都壮,不就是推了我一把吗,我忍着,还是过些年再打吧!” 许行依旧有些跃跃欲试:“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我再去试试吧,刚才没说清楚!”裴行俭说罢又挤到门口,拿出书信说道:“这位兄台,在下裴行俭,吾师颜白命我把书信交给孙神仙或者孟诜医师!” “你是大郎的弟子?” 裴行俭挠了挠头,不解道:“你也姓颜?也是曲池坊颜府里人?” 高个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原先是一个药童,是大郎给我脱了贱籍,如今是孙神仙手底下的一个记名弟子,孙神仙给我起名连翘,小时候被卖的时候不记事,我也记不清自己祖上姓什么。 所以当时落户的时候官吏问我姓什么,我就自作主张地说了我姓颜,如今叫颜连翘。” 说了指了指嘴唇,笑道:“因为这儿曾经受过伤,看起来翘翘的,所以大伙都叫我翘嘴,小郎君您是贵人,以后见了我叫我翘嘴就行。 可莫叫我兄台,小的没有那个命,也端不起来,来来来,大师傅在里面呢!” 进了草庐裴行俭发现还有四个姓颜的,分别是颜冬青,颜白青,颜秋石,颜宛童,他们知道裴行俭的身份后齐刷刷地跪在裴行俭面前,一直重复地念叨着小的拜见小郎君,这些人的名字全是孙神仙起的。 名字全部都是药材。 许行歪了歪头,悄声道:“完蛋了,过些年也打不了了,他们五个呢!!” 裴行俭瞪了许行一眼:“一家人说什么胡话呢!” 孟诜看完了颜白的书信,对着裴行俭说了句:“知道了,我先去忙了,裴小郎君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行,请随意!” 坐了一会儿裴行俭和许行就起身告别了,两个人都不喜欢这满屋子上头且苦涩的药味,两人骑着马又回到了长安。 这一次裴行俭准备回一趟国子学看看对自己还不错的那个先生,顺便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一些书籍整理一下带回仙游。 这些都是认识阿耶的长辈赠予的,他一直保存得很好,他准备带回仙游放到自己的书房内,那里有很多小猫看着,就算不放到铜皮柜子老鼠也不敢去啃咬。 国子学依旧是那么地热闹,尤其是在气温慢慢回升之后,多情又滥情的学子开始打扮自己,穿着单薄的青衫,站在太阳底下冻得嘴唇乌青,看着对面的平康坊,也不知道在显摆着什么,更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已经大不同的裴行俭走进了国子学的大门,看见显眼的孔庙,看着不断祭拜恳求学业有成的学子,这一幕让裴行俭心中隐隐作痛。 原先自己也祭拜过,恳请圣人让自己快些长大,快些能不依靠别人来养活自己。 如今,裴行俭再也没有这个心思,他朝着孔庙拱拱手,喃喃道:“圣人,学生有家了,可以不那么着急地长大了!” 原先对自己颇为照顾的那个先生没有找到,裴行俭觉得应该是上课去了,收拾好一切,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裴行俭对许行说道:“我六岁就住到了这儿,一住就是四年,饿了就去厨子那里找吃的,没事的时候就到处走走。 一年四季都在这儿。 因为年龄太小不能进去学习,所以别人在学习我就蹲在外面偷偷的听,耳濡目染下慢慢地也会认字。 因为没有先生教我写字,所以师父见了我的字常说像个鸡爪扒的一样,现在每天跟着小微微一起写字。” 裴行俭笑了笑:“小行,我是不是很丢人?” 许行摇了摇头:“我写的字我阿耶都认不出来,他说我的字是狗啃的!” 正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小俭?”裴炎朝着屋子里伸进半个脑袋,不解道:“好些天没见到你了,你去哪里了?” 裴行俭对自己的这个族兄其实并无多大的好感,主要是不太喜欢他油嘴滑舌的样子。 在国子学里两个人相见得很少,也没有过很多交集,虽然都是裴家人,都是同族,按理应该亲近,可裴行俭对他亲近不起来。 裴行俭觉得裴炎应该也是。 “哦,是族兄啊,小弟最近去了仙游,以后就在那里求学了!” 裴炎闻言张大了嘴巴:“那里能教你什么,又没名师,也没有这儿这么好的一个求学环境,穷乡僻壤的,你咋想的!” 可能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过了,怕自己这个敏感的族弟又不开心,裴炎又赶紧说道:“也就姐夫有大才,除非颜白姐夫亲自教你,不然去那儿不是去求学而是去喝西北风,真是昏了头!” 裴行俭笑了笑:“嗯,姐夫收我为弟子了,师父说我底子不好,现在老祖宗正在教我《急就章注》,这两日刚好师父回来上朝,我也跟着回来收拾下东西,后日我就走了。” 裴行俭不会骗人,也没有想过对裴炎说假话,闻言就如实说了出来。 裴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小俭你说的是真的?老祖宗也在教你?你确定是老祖宗不是别人?” 裴行俭点了点头:“嗯,老祖宗每日只教我半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就是读书和练字,师父说见字如见人,我的字太丑了,他说这个基础得打好。 所以现在每日最多的就是练字,或者跟着师父学习如何管理庄子。” 裴炎拍了拍脑袋,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颜家老祖宗的耳提面命,京城最负盛名的颜白为其授业恩师。 老天爷,当初陛下三请颜家为太子之师都被颜家婉拒,说什么有孔家就足够了。 这个裴行俭无父无母,更无丝毫的家族势力,连活着都要靠各家接济,是什么运道才能得颜家看中一步登天啊! “现在你住在曲池坊?” 裴行俭点了点头:“嗯,给我腾了一间屋,以后我回长安后族里如果有事,如祭祖事宜,可以去那里寻我。” 人性中最糟糕的特性始终是对别人的痛苦所感受到的快意,亦即幸灾乐祸。 裴炎嫉妒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以前看到裴行俭一个人坐在那儿,他时不时会觉得有些快意,族弟裴行俭的路是迷茫的,但自己和他不一样,因为族里已经给自己铺好了所有路子。 而且,自己父母健在,吃喝不愁,前路不愁,走到哪里都不用发愁。 如今,他发现他最瞧不上的人一下子让自己望尘莫及了,巨大的失落感让裴炎久久都不能平静,苦于无从宣泄,当裴炎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自己的阿耶时,裴大同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喟然叹道: “河东裴氏中眷的族谱要为其子单开一页!” 第12章 彪悍的不良人 仙游颜家庄子种下的头一茬蒜苗已经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了,别人家蒜苗都是秋天种下,冬春收获就拿去售卖。 可是那时候大伙都还没聚集在一起,还没到庄子,等大家聚集在一起已经是快过年了,所以庄子的蒜苗采摘比别人足足晚了两个月。 好在是大伙来仙游头一次种,倾注的心思和施的肥料很多,这一茬蒜苗长势喜人,肥嫩嫩的,看着格外地好。 正好庄子里的兽皮也有很多,大家商量着拿去长安售卖,看看能卖多少钱。 头一天晚上大家收拾好,装好车,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大伙就早早地出发了,准备拉到东市去售卖。 长安人多,只要价格合适能很快地卖完,第一次售卖就打算低价处理,为了这四五车的蒜苗,四五车的兽皮,也为了头一次做生意,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李二兴致很好,因为开春农忙快要结束了,钦天监说今年是一个好的年景,一定会是一个丰收年,李二觉得自己做好了身为大家长的责任,随着越来越多的种子落地,越来越多报喜的奏折传来,他也非常地开心。 眯着眼看了一眼正在揉眼睛,眼角还挂着眼屎的颜白,李二的好心情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昨晚你和太子还有青雀饮酒到了几时?年纪轻轻就开始放浪形骸,也不知道注意身体,等到年纪大了这苦有你吃的!” “陛下孙神仙说我伤未痊愈之前是不能饮酒的,昨日是太子和卫王在喝酒,臣就是只喝茶讲古,一直到后半夜,实在困得不行,实在也没有放浪形骸啊,这是在宫里臣也不敢啊!” 李二挥了挥手,内侍开始给他上吃的,李二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吃不太好,板着脸道:“天天讲什么笑傲江湖,侠以武乱禁,你是县令,今后遇到什么令狐冲啊,田伯光啊,一刀砍了最合适! 剪刀,再上一份给颜县伯!” 颜白正巧饿了,也没客气,内侍端来什么颜白就吃什么,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李二瞄了眼颜白笑了笑,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封地事情处理的咋样了?” 颜白胡乱地抹了抹嘴,抬起头道:“地荒废得比较多,臣封地里人又少,春麦是种下了,可种得并不是很多,估计今年的收成只够大家吃,如果每家每户想要有结余只能等到明年了。” 李二点了点头:“万事开头难,头一年苦了点,等后面慢慢就好了!” “所以还请陛下多给臣几日的假期,本来臣开春走得就晚,事儿还没做这时间眼看就到了,这诸事繁杂一时半会处理不了,为了臣治下可怜的百姓,也为了臣自己,我的好陛下,多给臣一点假期吧!” 剪刀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 李二闻言浑身忍不住打个哆嗦,他惊恐地看着颜白,要不是真真切切就是颜白,李二以为是李崇义这混账小子在跟自己说话。 李二感到一阵恶寒,眉头忍不住扭成了一个疙瘩:“你以后再这么说话,朕当着众人面也要锤死你!” 颜白闻言喜笑颜开道:“这么说陛下是同意了?” “京师重地,万年县尤为重要,根据吏部和三省呈上的奏章来看,今年万年县的税收是重中之重,年前你虽胡搅蛮缠,但是助民生的手段却是极好,如果今年万年县依旧能独占鳌头,晚些回又不是不可以!” 颜白闻言拱拱手:“陛下放心,臣心里有数,今年一整年的计划已经在实行,臣的飞奴已经养好了,那时候臣虽然在仙游,但只要有政务和问题处理臣不大一会就能收到,绝对不耽误正事。” 李二不愿跟颜白在这个问题上有太多的纠缠,因为这小子的回答总是出乎意料,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你大兄满世界的给你找先生,找的还是那些不愿为官的贤者。听说琴棋书画每个都有,一个私塾找那么多先生干嘛? 难不成你真的要做到当初跟你说的那样,治下所有的孩子都必须念书?做到有教无类?” 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诚道:“其实没有陛下想的那么高远,臣觉得,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适合走念书这条路,但也不是读书不行就断定了他其余的也不行。 所以臣就打算多找几个先生,孩子们哪方面行就朝着哪方面去好好地学习,就算只会了一种,那他除了种地之外也就多了一项额外的本领。 哪怕他土地颗粒无收,他靠着其中的某一个本事也能混口饭吃,术业有专攻,每个人天赋不同,仅此而已,没有陛下想的那么甚远!” 李二歪着脑袋:“万一这些孩子学什么都学不会呢?万一都是没有天赋呢?你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这李二可真会聊天,只要兴趣所致,那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出现。 闻言,颜白回道:“这个时候臣就不管了,臣只需要告诉他们的娘老子,他们娘老子会拿着棍棒亲自告诉他们什么是天赋,天赋该怎么觉醒!” 李二不知道想到什么,嘿嘿一笑,打趣道:“术业有专攻?有意思,真有意思,每次和你说话总是能让朕有所得,期待你的好结果,朕拭目以待!” 见颜白在那里傻笑,李二没好气道:“吃完了就滚出宫去,都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了,要有点眼色。” 见颜白屁颠屁颠地离开,李二幽幽道:“小子,你对我没说实话啊,这世上有天赋异禀者,但大多数人都是日复一日地苦学而已。” 出了宫就看到了李晦,他站在宫门前和史仁基聊着天,声音还非常大,最不可思议的是大肥和裴行俭正蹲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张着大嘴在那儿听着,时不时也跟着李晦和史仁基一同发出傻笑声。 “大肥你咋也来长安了?” 大肥见颜白出来,站起身来笑道:“跟着庄子的人一起来长安卖蒜苗!” 颜白好像听老朱说过这回事,但没想到他们还真来,怎么想的啊,为了点蒜苗走几十里路,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卖完了吗?” 李晦接过话头:“最显眼的位置给了他们,他们把价格定得又低,我来这儿的时候人都围上去了,这时候估摸着应该卖得差不多了。 对了,那狐狸皮不错,我买了几张,他们没要钱,一会儿我给你,你记得给他们!” 颜白斜着眼睛看着李晦:“看不起谁呢!匠户的事还得麻烦你了,我都没给钱,照你这么一说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弄点辛苦费?” 李晦摆摆手,然后搭上颜白的肩膀兴奋道:“我问过大肥和小俭了,仙游水多,明日城门口等我!” “东市你不管了?御史台的人你不怕了?” 李晦闻言得意道:“东市税吏和账房都是我李家人,信得过,你看我现在不管不也好好的?至于御史台的人我就管不着了,嘴在他们身上,爱说就说去吧,大不了罚点铜,大不了今年的俸禄我不要了呗!” “就为了钓鱼?” 李晦冷哼一声:“钓鱼?我是见兄弟你旧伤未愈,又头一次管理封地不容易,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为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怎么着都该去帮助你一下!钓鱼?有兄弟重要么?” 史仁基扭过头淡淡道:“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李晦扭过头看着史仁基怒道:“好好看你的宫门,有你什么事啊!” “呦呦生气了,生气了……” 颜白闻言猛地一拍脑袋,果然,只听李晦说道:“狗咬你你不生气啊!你说对吧小白,走,咱们不理他,咱们去东市看看皮子卖得咋样!” 裴行俭闻言,站起身,拉着大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史仁基见李晦扬长而去,拍着身上的盔甲,哆嗦着嘴唇:“他骂我是狗?李晦小儿骂我是狗?他敢骂我是狗啊!” 众宫卫看着天,面无表情,可嘴角却忍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陈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左手一直握着腰间的横刀。 这是他第二次进长安城,上一次来长安是逃难的时候,面对如此多来挑拣皮子的人,他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怕。 他儿子陈书海恰恰与他相反,学着朱丁大叔的样子,站在车架子上兴奋地挥舞双手招揽着人群,好让更多人看到这里有皮子卖。 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陈林慢慢地放下了戒备,搭在横刀上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儿子如此快乐的模样在山里是看不到的,如今看呆了。 陈林笑着笑着就痴了。 胡风看到了大肥,看了一大圈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二女儿伽罗。 胡风轻轻叹了口气,最近东市又来了很多胡子,他们人很多,隐隐自成一派,这就导致东市胡人这边成了两个派别,他们的出现让胡风有了危机感。 虽然父凭女贵,东市的不良人给他面子,但胡风却在市令李晦面前说不上话,简单说是借不上势。 可失望归失望,他让大女儿去买了一大兜子的糖,然后亲自送给了大肥。 “哇,那人的头发好奇怪的,干嘛四周都不长毛,却在头顶留下一撮毛,好像豚的尾巴啊!” 陈书海指着人群中一胡人的头发大声笑道。 这群胡子才来长安不久,主要是打通路子,来贩卖骟割的草原马。 他们听得懂一些唐话,也能说一些,他们在草原上蛮横惯了,见有个卖皮子的小娃嘲笑他的头发,怒气冲冲拨开人群就朝着朱丁他们卖兽皮的摊子围了过来。 走到摊子前就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臭狗屎,你说什么?” 此时走在颜白前面的裴行俭和大肥刚好走到这里,裴行俭见有人拔刀围着自家摊子,当下呵道:“喂,那几个胡子,把刀放下!喂,胡子把刀子放下!” 一胡子见又是一个小娃,不但没收刀反而狞笑着走了过来,用刀背敲了敲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裴行俭听不懂的话。 看样子是在骂人,骂得还挺脏! 大肥看到有人拿刀背敲裴行俭脑袋的时候已经深吸了一口气。 大肥记得颜白给他说过:大肥,以后你要看的人多了一个,记住,要像看护我一样看护裴行俭! 现在这人拿刀,那是凶器,敲小郎君的头,很危险,大肥觉得这时候就是要保护了!这人话音刚落,大肥一耳光子就扇了过去。 大肥不会说狠话,也不爱说话,心里决定要打你,那念头一旦落下接下来就是打你,不会再比比两句,可怜的胡子就看到一个巴掌,然后直接被扇晕了过去。 大肥多大劲颜白没试过,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反正光比气力的话,掰手腕他可以一次扳两个,左手尉迟宝琳,右手程怀默。 打架颜白没敢让大肥出手,因为颜白觉得大肥这样的体格子每次出手都自带暴击! 万一没轻没重的把人打死可是个大事! 一巴掌扇晕了一个,一下子捅了这群胡子的马蜂窝,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刀就要冲来报仇。 陈林也不是好惹的,把儿子塞到车架子下就拔刀跳了过来,他没杀过人,但是他有时候杀得东西比人可厉害多了! 他手拿横刀,双臂一撑开,前脚掌发力,脚后跟离地,双腿微微弯曲,那彪悍的气息就从他那不高的身子里一下子就扑了出来,就在他以为这次要见血的时候。 一群不良人拿着木棒拨开人群就冲了过来,他们一点不害怕这群胡子拔刀,抡起棒子就朝着胡子一顿砸。 “贼你妈,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在这里拔刀子,驴日下的.....” 前有万年县县尉血战叛逆珠玉在前,他们在新县尉大牛带领下更愿意木椟在后,这群凶悍的胡子被不良人打得溃不成军,操着蹩脚的唐话大声求饶。 来时已经和不良人打过一架了,结果没打过,更恐怖的这些官家人,势力恐怖,胡子更是害怕。 如今万年县不良人凶得要死,不但压得长安县诸不良人抬不起头。 更是大言不惭道:你长安县不良人破不了案我万年县来做,你长安县不敢管的人我万年县来管,总之你们要是没有本事就赶紧滚蛋。 此时,李晦和颜白也来到了人群后面,看着悍勇无比的不良人,李晦好奇道:“你给他们一个月多少的俸钱?” 每个人每个月能有五百钱,另外还有三月为一季度的分红的话平均一个月有一吊子,干满三年自己去衙门脱贱籍,然后可以选择是继续干这一行还是去做些别的!” “嘶!这么多钱!”李晦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现在半夜还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你为了万年县的治安可是下了血本啊!” 颜白摊摊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这叫防患于未然啊!” 第13章 小狗最爱去私塾 蒜苗卖的钱很少,因为定的价格比长安市场内价格低了很多,所以很快就卖完了,算了一下大概卖了十吊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万钱。 兽皮卖得很好,尤其是狐狸的皮子最遭人稀罕,买的人都是成对地买,价格开到六万钱都没有人还价。 买的人都是各府的管家,说什么这皮子颜色好,买回去给大氅做配饰,是个稀罕物。 皮子最后没有卖完,还是剩下一些兔子皮,外加一些野山鸡的长尾。 虽然皮子没有卖完,但是大家的兴致却很高,用这些钱买了很多盐还有莲子和小鸡,最后算了下也没有结余多少,剩余的钱准备拿回去分一下。 颜白买了很多小鹅小鸭,这是大嫂临走前嘱咐的,她老人家觉得府里没有这两个家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是喊着浑身不得劲! 在颜白看来大嫂嫂就是闲不下来! 来的时候就颜白和裴行俭两个人,现在回去了又是一长溜的车队,十户拖家带口的匠户。 李晦像搬家一样自个儿都有三辆车,这都不算,他还带了十四个家仆,做饭的都有,其余的不说了,看一眼颜白都觉得脑袋大。 当车队踩着初日的朝阳离开了长安城,东西两市门口的信息牌也贴上了新告示:无限量收购鸡毛,鸭毛,鹅毛,每斤二十个大钱。 长安百姓头一次见还有人收这个东西,一想到过年的时候自己把那么多鸡毛都扔了,一想到自己扔的是二十个大钱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捶着自己大腿。 但更多的人在心里也不由地好奇起来,没事收鸡毛鸭毛做什么啊? “你没事收鸡毛干嘛?”李晦心里也好奇,已经好奇了一夜,昨日颜白去衙门下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就不明白这是要干嘛,到现在还是没有想通。 颜白没有回答李晦,而是看着史仁基说道:“你咋也来了?别告诉我你也喜欢上钓鱼了?” 史仁基冷哼一声:“我是家里的老二,爵位将来也不传我,我纨绔也好,努力也好,不都是这样,所以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那么多事儿!” 颜白闻言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回答无法挑剔,比那爱钓鱼的人强多了!” 说罢扭过头,好奇地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剪刀,不解道:“剪刀内侍你说你咋也跟来了?你说你来我把你当作是我的工作视察我能理解。 可你把汉王带来干啥,这一百多护卫住哪里,我那儿没有那么多房子!” 剪刀看了一眼抱怨的颜白,瞅了瞅四周,幽怨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捻起了兰花指:“唉,上次你教给我的那东西我没学会,屁股都被打烂了,要不是这里人多,咱家说什么也得给您看一看,命苦啊,小的这是没法子啊!” “我问的是人住哪儿,不是要看你被打的屁股!” 剪刀又叹了口气:“知道您那庄子没屋子,护卫安排住在楼观道院里!” 颜白摸了摸下巴悠悠道:“带汉王出来其实就是个幌子对吧!” 剪刀内侍赶紧道:“县伯这话说的不对,汉王出来是代表皇家去拜祭祖宗的,是给陛下祈福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这咋能是个幌子呢,可别瞎说啊!” “唉!”颜白叹了口气:“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恪这个皇子颜白曾在元日的欢宴上见过他一面,虽然贵为皇子,可在他的身上颜白没有见到皇子的霸气,看到的仅是一个很害羞的少年。 如果历史没有意外的话,他其实是个可怜人,一个非常可怜的可怜人。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 李恪就是被冤枉致死,而冤枉他的人就是绿帽子王房遗爱,然后被别人以此为引子大作文章,从而被人生生害了性命,直接害死他的人就是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 颜白也被人冤枉过,那滋味不好受,很不好受。 裴行俭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叹气,他只觉得师父不开心,他骑着小马和颜白并行,担忧道:“师父是不是伤口那里不舒服? 要不你上驴车上歇会儿吧,那上面有兽皮,躺着不颠,人也会舒服些!” 颜白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笑道:“小俭,如果以后师父不在了,如果有人冤枉你你该怎么办?” 裴行俭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思考了一会儿,才扬起头说道:“弟子就想办法弄清事情的真相,恢复清白后然后对所有人还以颜色!” “那如果所有人都不信你是被冤枉的,你又被关起来了,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你,那时候你该如何?” 裴行俭哪里想过这种怪问题,想得都冒汗了也没有想出个好的法子来,抬起头沮丧道:“师父教我,弟子没有法子!” 颜白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那辆豪华的马车,笑了笑,说道:“那就从现在开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好惹的,自然,别人想冤枉你的时候就会考虑一下如果冤枉不成的后果。 他一旦考虑了这个问题,那他就不敢肆无忌惮了,这样你就有了准备的时间!” “打架么?” 颜白点了点头:“打架只是其中一种,为师称之为外在,如果你有让人害怕的心机和手段那就是第二种,师父我称之为内在。 就跟在朝堂上一样,文官骂你你就跟他动拳头,他一定会骂你匹夫,这时候你别理他,打他就对了,他打不过你自然会忌惮你。 这时候你要学的是尉迟国公和程知节国公。 如果武官想跟你动拳头,而你又打不过,这时候你别理他,这时候你就往死里骂他,引经据典,张口闭口就是匹夫,直娘贼。 他骂不过你,自然,他想动你的时候也会忌惮,人一旦有了忌惮,就没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剩下的就是拆招而已! 这时候你要学魏公和孔师,以及李师。” 裴行俭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小俭记住了!” 颜白笑了笑:“刚才只是举例子而已,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一通百通而已,我们可以好说话,但我们不做烂好人!” 李晦打马向前,给裴行俭的小马抽了一鞭子,见小俭一下子蹿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皱着眉头道:“小白,你确定这么教不会把孩子教坏了?” 颜白闻言反问:“好与坏的界限是什么?道不同?还是利益之争?” 见颜白严肃的在说这个问题,李晦想了想:“当然是利益之争了,国与国,人与人,各方与各方!可是……” 李晦看着颜白:“可是小俭还小,这个问题他不一定想得通,而且这一切都是不断地变化的! 圣人也说过,放于利而行,多怨! 如果大家行事之前都是为自己考虑,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会招致很多怨恨,所以他日后做官,这个条路是不会走得很长远的!” 颜白看着李晦:“这是圣人说的话,我们是人,道理能警示我们,但不能成为我们做事情的准则。 就如你说一切都是在变化中,而且把这个问题剥开到最深处,你承不承认,我们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了为了自己。” 李晦想了很久,突然懊恼地叹了口气:“好像你说的没错!涉及人性,本应见不得光,更适合你们师徒在私下说,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小俭这个道理。” 颜白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南山山脉,淡淡的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小俭好欺负而已,所以浑身带点刺能活得更好一点!” 李晦又叹了口气:“今日说的东西太过于沉重了!” “我们从懂事开始都学会了期望美好,学会了把不美好放到了最后,其实到头来期望美好不一定美好,但是不美好却始终如一,一点不变!” 豪华马车里的李恪静静地听着颜白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颜县伯的话好像就是对他说的。 虽然两人一点都不熟,但李恪的感觉就是如此,他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在马背上腰杆也笔直的颜白。 不由得好奇,颜县伯这么骑马不难受吗? 过了黑水河,天色已经快黑了,颜白掀开被小俭盖了一身的兔子皮,伸了伸懒腰只觉得精神格外地饱满。 看着庄子就在眼前,山腰的自己家也有点点灯火在闪烁,颜白突然扯着嗓子大吼:“从今往后庄子旺不旺?” 众人大惊,李晦也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颜白在发什么疯。 庄子里面的狗被惊动了,瞬间,此起彼伏的“汪汪汪……”声响成一片,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地回答颜白的那一声怪叫。 李晦等人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一下子就把狗叫声压了下去。 李恪坐在马车里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所有人都在大笑,车马劳顿的疲劳一扫而空。 过了进庄子的最后一个小河桥,首先迎接他们的就是庄子里面的狗,众多的狗围着颜白,在老朱还有大肥他们面前打转,在地上打滚,有的甚至开心的尿了出来。 没有狗围着李晦和史仁基,对它们而言这几个人都是生人亲近不起来。 李晦觉得不开心,抓着一只可爱的小狗抱在怀里亲昵,小狗倒是来者不拒,伸着舌头舔着李晦的脸,把李晦逗得哈哈直笑。 大肥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走到李晦身边憨声憨气道:“大郎,这小花最爱往私塾跑!” 李晦不解道:“大肥什么意思?它进私塾听课?” 大肥认真地摇了摇头:“我都听不懂,它也听不懂!” “那它去干嘛?” “从门缝里钻到茅厕里吃屎!” ………… 所有人顿时一静,看着李晦抱着的小狗,李晦举起小狗的动作僵住在空中,小狗瞅着这难得机会,伸出舌头舔得更加地欢快。 “哈哈哈哈……额滴神啊…哈哈哈……”史仁基仰天大笑:“神啊,你这是开眼了吗?” 须臾之后,众人笑声直冲天际,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啊啊啊啊啊,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要是传到长安里,老子杀他全家……”李晦怒吼声在庄子里回荡。 第14章 数学好难啊 物,以稀为贵。 世家为什么被称为世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垄断了文化,为了家族世代兴盛,这些人一直在阻碍文化的普及来形成垄断地位,从而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变得超然。 从文化的得利者,变成掌控文化的人。 最不好的是,自科举以来,穷人通过学习,然后科举成为得利者之后,他们也会变得向那些世家看齐,想方设法阻止其他人进入的,好让自己也变成掌控者。 所以读书人才会那么少,不识字的人才会那么地多。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对读书人格外地尊崇,期望着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读书人。 所以,每当私塾的读书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庄子都变得鸦雀无声,如今狗知道只要听到孩子的读书声他们都必须闭上嘴巴。 鸭子不信邪,在河道里嘎嘎嘎地笑话村里的狗,结果,一个石头飞来它就一头栽进了河水里,一个汉子蹚水把鸭子捡了起来。 “聒噪,没点眼色!” 李晦这几日的心情糟糕透了。 在史仁基大笑中他成了一个喜欢吃屎的人,虽然事情的事实不是如此,可是一想到这个大嘴巴回到长安一定会到处去说,李晦就恨不得一棒子敲晕,按到河里捂死! 好在颜白很是明事理,把史仁基安到了私塾里,让他跟着一群娃娃一起学习,李晦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李恪知道自己的这个堂兄心里不开心,一直把自己关在颜府不出门,为了劝慰自己这个受伤的堂兄。 李恪一大早就来到了颜府,拜见了颜老爷子,然后喊着李晦要他教自己钓鱼,李晦的心里又好受了些。 陈老对于颜白讲的数学课很是不解,他不明白一加一等于二这些到了年纪都会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讲得格外地细致,明明孩子都懂了他还要孩子们掰着指头算一下。 如果这些算是不解,等看到那些奇怪的数字陈老更是一头雾水,一个的一明明就是一横,为什么它又和竖着的1是一个意思。 如果这个还能解释得通,那二为什么不能用,非要用鸭子形状的符号代替,还有七,还有九,这都是什么怪学问。 听了一节课陈老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为了自己再多活几年,他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研究颜白写的《对韵歌》。 相比那个什么数学课,陈老觉得朗朗上口的《对韵歌》才是文气斐然可以传世的佳作。 可是,这每隔一段话一个墨点是什么意思? “一堆鸡蛋,小明给了他大兄六个,给了二兄七个,二兄觉得自己吃饱了吃不了七个鸡蛋于是又还给了小明三个,颜昭甫你来回答,谁吃的鸡蛋最多?” 颜昭甫瞪着大眼睛想了想,然后回道:“先生,小明的最多!” 颜白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小明有一堆鸡蛋!” 颜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咬牙切齿道:“我问的是谁吃的最多!” 颜昭甫理所当然道:“小明啊,他有一堆啊!” “颜昭言,你说谁吃得最多!” 颜昭言怯生生的看了眼自己的小叔,小声道:“小明大兄吃的最多!” “为什么不是二兄?” “因为他只吃了四个,大兄吃了六个,六比四大,所以大兄吃得多!” 颜白觉得自己受伤的心总算有些安慰了,这时候颜昭言突然又说道:“先生其实我也觉得小明吃的多,因为他有一堆,一堆是好多个!” “下课!” 摔门而出的颜白让整个课堂一片寂静,孩子们都知道先生生气了,但始作俑者颜昭言颜昭甫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两人对视一眼,颜昭甫不解道:“小明是发鸡蛋的,他的鸡蛋最多啊!” 陈林的儿子陈书海闻言忍不住道:“先生问谁吃得最多,当然是小明大兄吃得最多啊,因为他有六个,很简单啊,在山上我们都是这么算的!” 颜昭甫朝着陈书海冷哼一声,他看着裴行俭:“裴大兄,是这样吗?” 裴行俭点了点头:“是的,这个题就是先生说的简单的加减逻辑,国子学算科有这样的例题,但没有小明,也没有师父教的这些数字。 其实小明鸡蛋是最多的,但是问的问题是谁吃得最多,小明有多少就不用计算!” 说着摊了摊手:“就算算,咱们也算不出来。” 颜昭甫不屑地撇撇嘴,他觉得裴行俭就是一个显眼包,以前他没来的时候自己是班长大家都跟着他玩,自从裴行俭来了之后跟他玩的人就少了,有一半人选择跟了裴行俭。 尤其是山里下来的那群人最讨厌。 不就上山给你搬了个家么,天天小俭哥小俭哥地跟在人屁股后面叫,一群马屁精。 是你师父又怎么样? 他还是我亲小叔呢! 跟着颜白而出的史仁基伸手捅了捅正在生闷气的颜白:“还是有些着急了!” 颜白叹了口气:“其实孩子们说得没错,就是小明的最多,因为所有鸡蛋都是从他那里出去的,可是我没有说小明也吃鸡蛋。 最后我问的是谁吃得最多,唉,真难啊,一个加减而已,怎么会把问题想得那么多呢!” “他们是孩子!” 听着史仁基和以前不一样的口气,颜白转过头:“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呢?” “不一样吗?” 史仁基看了看自己:“我觉得你才不一样呢?在长安的那股子劲头突然就没了,也就几个孩子而已,就把你气得课都没有上完。 我觉得你太温柔了,我识字认字的那会可是被棍子打出来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认字的。 我只觉得老在挨打,老在罚跪,打啊,跪啊,奇怪的是我好像不知不觉的就会了,所以我觉得你以后上课拎着一根棍子,就搁在那里,效果绝对就好得多,我阿耶说棍棒下出高徒,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颜白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嗯,不错,明日开始我就去找根棍子!” “现在准备干吗?” 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准备去找剪刀,这两三天他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先把陛下的事情了结,不然他那张脸总是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说什么事情都觉得不踏实!” 史仁基笑着点了点头:“别跟我说,啥也不知道,我去看李慧炬!”说罢人就跑了。 颜白为了安全,把剪刀安放在马棚里面。 这里是庄子的马和驴的屋子,旁边就是猎狗的狗窝,这么安排主要是为了防止山上的野物下来把驴子给吃了。 找到剪刀的时候他正摇晃着竹筒把火药混合成颗粒状。 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和大肥差不多健壮的壮汉,眼珠淡黑还会有些偏黄,眼球好像被蒙上一层纱布,给人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李晦说这人是羊眼,最是凶恶。 最不解的是大冷天怀里还抱着一把长刀,刀鞘都没有,不用想这一定是李二亲近的人,看这模样应该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剪刀看到颜白剪刀气就不打一处来:“县伯,这马棚里四处漏风手都是僵硬的耽误时间啊!” 颜白闻言摇摇头:“我家就别想了,就算陛下有旨意我也会抗旨不遵,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玩意的恐怖,一个不注意我颜家从此后就绝种了!” “那也不能安排在马棚里啊,这好歹也是神的力量,这么搞会遭天罚的!”剪刀气急败坏,看着他乌青的嘴唇,颜白才发现剪刀并没有穿多少。 “我这儿有会盖房子的匠人,汉王来时候又带了这么多护卫,小河边就是空地,石头沙子什么都有,只要地基打好,最多三天你就会有一间屋子,何苦在这里受冻呢?” 见剪刀握紧了拳头,颜白赶紧道:“来来我看看问题出现在哪儿!” 剪刀闻言赶紧把做好的颗粒拿了过来,与此同时那抱刀的壮汉也伸过了脑袋。 颜白捏碎一个火药颗粒,搓了搓手指,见颗粒虽然碎裂开,但是呈现的是碎而不散的状态,不解道:“混合的时候你把蛋黄也放进去了?” “不是你告诉我要用鸡蛋液吗?蛋黄也是鸡蛋液里面的啊!” “我说的是只用蛋清,蛋清,蛋清,怪不得你做不好呢,这湿哒哒的能做好才怪!” 说罢抬起头,看着满脸惶恐的剪刀:“我真觉得陛下打你屁股是应该的,你都没认真听,在这里胡乱作,没砍你脑袋就算对你仁慈了!” “全部重新做,三天以后我再来检查!” 刚准备走的颜白被那壮汉伸出胳膊拦住了去路,颜白不解道:“怎么,留我吃饭啊!” 汉子冰冷道:“我想和你比一比!”因为他听说颜白号称大唐第一猛将,他不服,想试一试! “大肥,大肥,陈林,陈林……” 大肥闻声,带着一群狗,吭哧吭哧地就跑了过来:“大郎,怎么了?” 陈林正在捣泥巴准备垒院墙,闻声也赶了过来:“县伯,有什么吩咐吗?” 颜白指了指拦着自己的汉子,笑道:“他不让我走!” 大肥闻言立刻走了进来,伸手把那汉子横着的胳膊按了下去,抱起颜白,把颜白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陈林笑着看了一眼这壮汉,怪笑道:“是个汉子,晚间有空耍一耍?” 抱刀壮汉审视了眼精瘦的陈林,浑浊的眼睛有了点神采,点了点头:“好!” 有了人,颜白的底气一下子就有了,学着陈林说话的口气:“明日我来挑战你,不死不休的那种,敢不敢?!” “我……”汉子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剪刀捂住了嘴巴,剪刀明白等明天颜白他就不是颜白了,他就是大唐第一猛将。 当初他可是在现场的,五个人最后就找出了一条腿,剪刀赶紧道:“县伯,这是浑人,这就是个浑人,别一般见识,别一般见识啊……” 颜白冷哼一声:“陛下怎么派了你这个没脑子的过来做这个事儿!” 第15章 南山老叟 私塾门口的草甸子从开始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到现在的郁郁葱葱,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三月初了。 李晦已经钓到了好多的鱼,他没有吃,全部都养到了庄子挖好的池塘里面。 他还没有离开,可春种种地结束的李崇义来了,他应该是偷偷来的,一人一马连个护卫都没有就冲到了仙游。 私塾这里多了一个号称南山老叟的老头,他是收到了大兄的信才从南山出来的,不光他来了,他还带来了三四个弟子。 年岁不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来到仙游的模样惨不忍睹,这些孩子都是他养大的,都是捡的孤儿。 陈老他们好歹还有族人,还有兽皮遮体,他们这几个用的是树皮,真不知道这个冬季是怎么扛过来的。 当他们来到庄子门口,如果不是他们拿出了大兄的书信,任谁都想不到这几位是隐居的贤者。 人家有钱人过得那是隐居,你这过得是末日啊! 整整一锅的野菜煮面条几个人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一边流泪一边吃面条,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睡觉。 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颜白害怕这些人睡死过去,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去把李淳风请来。 李淳风过来给每个人把脉,走时开了一大堆药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换上正常人的衣服,拜会老爷子的时候,这几个人又是抱头痛哭。 老爷子被他们哭得难受,唏嘘道:“年纪轻轻就选择避世,现在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唉,你这读书读得狗屁不通。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没有做官的心思就不要做官,又没有人逼着你。” 老爷子看着南山老叟:“想做学问就安心地在这住下,屋子田地菜园都给你弄好,心情不好就去深山里走走,心情好就把私塾的孩子教一教。 都管你叫先生了,这情分就算定下了,要是觉得有入眼的就传个衣钵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南山老叟哭得更厉害了! 站在大门口的李崇义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看着白发到胸的南山老叟,喃喃道:“老祖宗说他年纪轻轻?额滴神啊,这是年纪轻轻?” 史仁基揉着乌青的眼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老祖宗已经期颐之年,南山老叟应该只有六十多岁,他在老祖宗的面前不是年纪轻轻是什么?” “那我这二十岁该是啥?” 史仁基闻言笑道:“小鳖孙!” 李崇义转过头,皱着眉头道:“还没被打够是吧!” “有卵子的敢不敢一对一?”见李崇义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史仁基突然狰狞道:“清明节要到了,陛下会来这楼观台祭拜老子,到时候我大兄也会来,他是驸马都尉,也是千牛备身,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上! 我可给你俩提前说好了,到时候谁要敢偷偷地跑回长安城,我就敢把李慧炬吃屎的事告诉房遗爱和宝琳,这两人嘴巴有多漏风你自己知道,真要世人皆知了,可不是我在胡说八道。” 李崇义突然伸出手,史仁基岿然不动,李崇义变拳为掌,揉着史仁基乌青的眼眶:“小鸡,大兄昨日莽撞了,您多担待!” 颜白实在看不惯李崇义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学着李崇义的口气:“哇喔,真的好有勇气哎,啊,你可真贱啊!” 李恪被这几人有趣的对话笑得合不拢嘴。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两位堂兄很少进宫跟自己玩了,原来他们几个人在宫外能这么地开心,都这么开心了,干嘛要在礼官的时不时地咳嗽声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这次出来,虽然日子苦了些,但是却比宫里好玩多了,为了摆脱身后永远喊着皇子小心的宫娥,李恪来这儿的这些日子每天风雨无阻地来给颜家老爷子请安。 因为只要提到颜家老爷子,无论是宫娥,还是身后的护卫,礼官,没有一个再敢多说一句话的。 到现在,李恪已经不满足每日来请安这短短的一会儿空闲时间了,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大肥给骗走了,如今他成了老爷子推车的人。 所以,现在只要天气好,所有人都会看到一个长得极好又很有礼貌的少年,卖力地推着颜家老爷子的轮车,一会儿在私塾边,一会在河边,一会儿又跑到了山脚下,护卫,礼官,宫娥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李恪逗狗,看着李恪在河道里撵鸭子,看着李恪跟九尾献殷勤,所求的仅仅是九尾能让它抱一会。 有礼官觉得汉王殿下这么做不好,没有皇子的威仪,就想着过来劝谏,各种话说了一大堆,据说老爷子连正眼都懒得看这礼官一眼,老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觉得你比老夫更懂礼?” 礼官掩面而逃,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想着来劝谏汉王李恪。 虽然不敢去劝诫汉王,但礼官还是把李恪这些日子的表现以奏章和信件的方式派人分别送给了陛下和杨妃,三日之后陛下那儿没有任何信息传来,倒是杨妃有信来往,信里没有提李恪半字。 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自此后李恪就更加自由了。 如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说动了嫂嫂,如今在裴行俭的隔壁他竟然有了一间卧室,更可气的是他竟然知道初三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此后他的饮食起居全部由初三来服侍他。 皇子住臣子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主要还是安全问题,万一吃坏了肚子,万一食物中毒,万一摔着碰着,这都是说不清的大事儿。 就算陛下不追究,那御史台的各种喷子能给你喷得生活都不能自理,皇子住在臣子家根本就不是恩宠,而是一块木炭,耀眼,却又有容易烧着自己的危险。 ------------------------- 南山老叟哭完了就不哭了,认真地给老爷子磕头后就准备去看自己的住处了,颜白和李崇义等人听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南山老叟是谁,和颜家到底什么关系。 见事情已经落幕,此后私塾里又多了一门课程,颜白觉得很满足了,自己可以偷懒的时间又多了一些。 小院的建造颜白全部是按照独院样式来打的地基,一个很大的院子,外加五间房,一间主人房,三间厢房。 厕所当然是在院子外面,因为没有排污的水渠,粪水又是最好的农肥,所以茅厕下就是一口大土缸。 这样粪水可以收集起来,屋子后面的菜园子就用得上了! 综合目前来说是够用的,南山老叟并没有仆役,就算后期有了,因为院子大,后期就有了很多的改造空间,如果仆役多可以在左侧和右侧再建一排房子。 院子右侧会有一棵造型怪异的石榴树或者柿子树,因为寓意极好。 屋里还有两口大缸,里面砂石坐底,颜白还用石头摆出了造型,缸里面是李晦钓的鱼,虽然已经捞出来三批死鱼了,但也不能否认它的意境很好。 所以当南山老叟进入院墙还没干透的小院的时候又开始偷偷地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 他好,他的几个弟子就不好了,因为人手着实有限,到现在陈老的族人还有一半在打地铺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委屈一下,几个人挤一挤一起在师父的家里打地铺。 说实话颜白不喜欢黄土夯成的房子,虽然冬暖夏凉,但害怕受潮,长久需要维护,颜白觉得最好的用石头和水泥做成的房子,结实坚固不说,还能住好几代人。 现在就看从长安来的匠户靠不靠谱了,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到石灰石等东西了。 安顿好南山老叟,没过多久一阵悠扬的琴声就从他的小院里传了出来,是什么曲颜白不懂,但却能听出一股子喜意在里面。 裴行俭已经学完了最后一节的射箭课,他举着纸张兴奋地朝着颜白跑了过来:“师父,我今日的字写好了,麻烦您看看怎么样?是不是有进步?” 颜白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啊,今日这字写得好啊!” “真的吗?谢谢师父夸奖!” 颜白深吸一口气:“是真的不错,不知道是跟庄子里狗学的还是跟庄子里面的鸡学的,小七去年过四岁生日的时候写过一篇字,你把你的字放进去,等小七长大绝对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她写的!” 李崇义看了一眼点评道:“你师父的点评很中肯,说明你模仿小七的字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裴行俭哇的一下就哭了,然后朝着楼观台那里跑去。 裴茹就住那儿,原先她是裴行俭的族姐,如今变成了他的师母,关系更亲近了。 裴茹对裴行俭也更上心了,每次在私塾受到了颜昭普等人的打击,裴茹那里就会成为他平复心情的港湾。 “你去哪儿?”李晦见颜白也要走,好奇道。 颜白不解道:“我去看我未来的媳妇啊!怎么了?你要跟着去吗?” “每次见面都站得远远的,说个话彼此都听不见,有时候还得让丫鬟来回跑着传递,腻不腻啊!要我说你就离她近点又如何?” “我知道你嫉妒了!” 说着颜白悠悠叹了口气:“她在守孝,就算我想,但是我不能不给裴府礼数,更不能让离开的裴老爷子不舒服,这样已经很知足了,不像某些人,就算媳妇长得奇丑无比都不知道!” 李崇义捂着下巴:“话里有话啊,怎么感觉是在说我呢!” 史仁基恨声道:“是我们所有人!” 第16章 要不要献祭一下 “小俭,收拾下咱们上山!” 正在被伽罗伺候着洗脸的裴行俭一下子来了精神:“师父是去打猎么?” 颜白不知道怎么回答裴行俭的这个问题,淡淡道:“别问那么多,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罢看了伽罗一眼:“以后别太心疼他,男孩子有事就该自己做,洗个脸都让人服侍,是胳膊不要了,还是脸不要了!” 伽罗闻言赶紧道:“大少爷,小郎君他是今日起的太早了,以往都是自己收拾的!” “以后起来再早也让他自己做!” 伽罗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大少爷!” 裴行俭觉得师父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脸色也有些阴沉,没敢再多问,从伽罗手里拿过毛巾,自己开始洗漱,片刻之后就收拾完毕,跟着师父出了门,见大肥拿着师父的马槊,心里更是不解。 想了想,他从门口把陈林师父武艺课专用的木刀也拿了出来,背在身后。 进山垭口见到内侍和抱刀的壮汉仆玉已经早早的在等候了。 见颜白等人姗姗来迟,仆玉看了看颜白身后的陈林,裴行俭,大肥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陛下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颜县伯怎么带这么多人?” “陈林以前是山民,进山路子他最熟,裴行俭是我弟子,我会的他以后也会,至于大肥…” 颜白笑了笑:“主要是我不放心你!大肥你记住,死死地盯着他,只要他长刀不在怀里,就直接拿着马槊照着胸口捅死他!” “好!大肥记住了!” “大肥打不过我!”仆玉冷笑道 颜白没说话,大肥却晃了晃手里的一个铁皮疙瘩憨声道:“大郎说这东西可以,只要我点燃他,抱住你就可以!” 仆玉笑了笑:“你是县伯,我也是县伯,都是勋贵,你把我想的太无耻了!” 说罢,他就把手中的长刀扔给了颜白:“我真没想着弄死你,可我发现你总想着弄死我,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就不跟憨货一般见识!” 颜白把刀递给了裴行俭,笑道:“小俭不是想要一把长刀吗,这个合适,回去找王伯给你做一个刀鞘!” 仆玉大方的摊摊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去后问陛下求个新的!” 见裴行俭开心得直咧嘴,颜白拍了拍他的脑袋,看着剪刀喃喃道:“小俭记住今日,今日之后它就彻底的出来了,有人说它是神留在世间的力量,也有人说它是吃人的恶魔。 小俭,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用声张,看着就是了!” “师父,曾经的燕王府惨状就是它造成的么?” 颜白点了点头:“是它!” 裴行俭激动得浑身发抖,那时候他也去看了,世人传言是师父向雷神借的法,也有人说那本身就是一场天灾。 为此书院曾经争论不休,学子也无心上课,最后还是大祭酒出的面,以开除学籍告诫众人,这才平息。 可明面上大家不说了,私下里依旧争论不休。 如今,听师父的口气,这东西竟然是师父放出来的,一念至此,一想到今日自己可能看到那一日的情形再现,裴行俭的心立刻就波涛汹涌起来。 裴行俭觉得一定是师父借的法,一定是,不然师父今日怎么会如此地严肃,对此他深信不疑。 陈林听出了些许的味道,他隐隐觉得今天的事儿一定很大,大到县伯都要杀人了,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县伯,我虽不知去做什么,但我知道这事儿一定很大,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我的孩子今后还望您多照看一下!” 仆玉诧异的看了陈林一眼,心中不免对这个汉子多了些许的敬佩! 颜白闻言笑了笑,突然郑重地朝着陈林拱拱手:“陈林你也是名家之后,我颜白愿请你为颜家仙游颜白一脉之家臣,不知先生可愿否?” 说罢尴尬地挠了挠头:“我这人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这个事我最近也一直在想,一直不知道如何考虑,陈老也跟我说了这事儿。 不过你放心,不管你答不答应,今日你绝对不会有事,你也不用多想,实话说来,这个东西不是你看一眼就会的,真的!” 陈林激动得有些站不稳,祖上虽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但是传到他们这一代已经没落的,连个族谱都没有,说是陈琳后人,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陈琳是谁呢? 如今为颜氏家臣,那日后经史的竹简上就会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奴仆,是可以当家做主的家臣。 他思绪激荡不休,看着众人都望着自己,也不管身处何地,立马跪倒在地:“承蒙不弃,陈林此生愿意和颜家共进退,若有二心,万箭穿心,必横尸荒野,受野狗啃食之苦!” 古人重承诺也重誓言,只要是许下的诺言自己这一辈子完成不了,儿子那一代继续,儿子这一代完成不了,孙子辈继续,发下的誓言同样如此,那是一辈子都要拿命去遵守的准则,一直到死。 “房子不用盖了,以后你也是颜府里的主人!!” 陈林一愣,随后笑了:“当以家主为主!” 看着颜白和陈林两人关系突然转变,变得有说不完的话,剪刀酸溜溜道:“县伯,咱们还是边走边聊的好!” 颜白烦死了这个没眼色的剪刀内侍,正和陈林拉近关系的颜白闻言没好气的回道:“我开始都说了,河里的那块大石头很碍事,就在那儿就行,你非要选择人迹罕至的深山,唉,山路难走,来回一天都没了!” “陛下说这是非凡人所能觊觎的力量,当然得去人迹罕至之地,以免上天降下怒火!县伯真要珍惜时间,不如先让裴小郎君回去,咱们几个大人走得也快些!” 颜白笑了笑:“想得美!这是我的弟子,以后接我衣钵的,我得让他看看这是什么,等日后我把这传授给他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这是什么!” “师父你要传给我?” 颜白心情大好,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你是我的弟子,我会的东西又不多,这种手段我不教给你还能教给谁?” 裴行俭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一想到自己能掌握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了,这种充斥心间的豪气让他忍不住想振臂高呼,忍不住想大声吼叫。 剪刀轻轻叹了口气,一想到裴行俭又是一个不好惹的,他都为刚才说的话有些后悔。 贵人稀音,自己的话那么多干嘛啊! 日上竿头,目的地就在眼前。 这次大家选择的地方就是陈家人原先居住的宅子,这里有屋舍,地方是颜白选的,陈老点头同意的,为什么选择这儿,因为有屋舍,一会儿爆炸的时候就能很直观地看到爆炸的威力与效果。 看着走的时候还能住人,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到就塌了一半,裴行俭见状忍不住唏嘘道:“师父,这屋子坏得可真快,满打满算就二十天,如今看这样子像是过了好些年一样。” 陈林长吁了一口气,闻言轻声回道:“常言说人要饭撑,屋要人撑,没有了人气,它就不行了!” 剪刀觉得这个山坳很好,他从背后解下来一个很是结实的木匣子,搂在怀里然后说道:“县伯,是一个个地来还是一起来?” 颜白想了想,指着远处的一块空地说道:“那里没有大树,先在那儿挖一道深沟,不要多长,但要足够我们藏身即可,然后再砍一些树枝铺上上面,一定要密集一些,防止碎石飞过来伤人!” “颜县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小心了!”仆玉看了看:“这隔着这么远,有这么夸张?” 颜白懒得搭理这个啥也不懂的二杆子货,闻言也不回,朝着陈林说道:“有人不愿意躲进去,那正好,咱们少挖点,就你、我、裴行俭加大肥,走,咱们立马去做!” 剪刀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自己头一次做的这个火药威力咋样,但是一想到颜白是最懂它的人,赶紧道:“颜县伯我可啥都没说,给我留个位置!” 仆玉不屑的看了一眼众人:“我一会就站在你们眼前,我……” “我看你几分像从前是吧!哼…运气不好我们都看不到你从前了!” 颜白冷哼一声:“一会儿看看你运气好不好了,如果好就能下山,如果不好,我们扛着你下山,你这么壮,要记得加钱。 如果死了,剪刀内侍你给我们作证,我们就把你埋在这人,吃席就算了,估计你死了文书里也只能说是病死!” 仆玉脸色铁青,他发现颜白真的在践行那日他说的话,打不过的就动嘴,打得过的就动手,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一切准备就绪,剪刀点燃了引线,颜白点燃了时香。 “多久?” “三盏茶!” “确定?” 剪刀内侍点点头:“这个测试了很多次,错不了!” 颜白看着站在巨石上,头发随着山风迎风飘扬的仆玉,忍不住劝道:“仆县伯你听我的,伸着脑袋看清楚就行了,你人好歹也躲一下啊,这是起码的尊重,别站那么高!” 仆玉不屑的道:“站的高,我才能看的更清楚!” “你开心就好!”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剪刀紧张得坐立不安,就在燃香熄灭,颜白立刻大声道:“所有人抱头!” 轰! 一声不是人间该有的巨响突然就撕破的苍穹。 数息后,一股强劲的飓风裹挟着沙石扑打过来,到处都是碎石枯木碰撞落地发出的啪啪声,这突然的轰响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揉着耳朵站起身来。 望着爆炸中心的树木齐刷刷地倒在地上,它们的根部纷纷朝向爆心,就像群臣跪拜君王一样,望着中间那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原先的寨子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所有人的嘴巴久久都不能合拢。 剪刀跪在地上朝着中间不断地磕头,神的力量,只有神的力量才能这样! 颜白拍了拍头上的砂石,抬起头朝着仆玉站立的位置一看,大惊:“仆玉呢,小俭、大肥快去找一下!” 见大肥和小俭匆忙去找,颜白无奈道:“装什么啊?装什么啊?唉,咋就不听呢!” 片刻之后裴行俭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师父找到了…” “死了没?”颜白大声回应道。 “没死,还能眨眼睛……” 这时候剪刀伸过脑袋,幽幽道:“小的曾经听过县伯说过,这东西出来就要吃人,今日没吃到人....”说着他伸手摸了摸脖子:“要不要献祭一下?” 第17章 恶心死了 “献祭?” 剪刀内侍认真的点点头,然后认真道:“对,仆玉靠着勇武逃过一劫,但我记得县伯您说过,它出来就是吃人的,今日没吃到人,我怕它会降下灾难,所以我认为要把仆玉献祭了!” 剪刀都不知道他这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碰到了颜白做人的底线。 颜白冷笑一声,解下腰间的长剑对着剪刀就是一顿乱砸,嘴里怒骂道:“我让你献祭,献祭,今天老子就把你献祭了。 他娘类,老子算是瞎了眼,以为你剪刀是个好人,谁料想今日算是见着了你真面目了。 你狗日的是个恶人啊! 老天爷啊,跟你一起来的仆玉你都敢献祭,那在宫里,以你大管事的地位你得献祭多少人啊?别挡,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把你献祭了!” 剪刀被打蒙了,这么些年,他就被三个人打过,幼年学艺时候被教他规矩和武艺的师父打过,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他和高士廉进罗艺军营被罗艺打过,再后来就是做事没用脑子被陛下打过。 如今,打他的人又多了一个,颜县伯颜白! 在宫里他怎么也算一号人物,五品及五品以下,哪个官员见了不客客气气,拱手称宦者令,如今…… 剪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颜白见状,赶紧大声道:“怎么,想还手是吧,也不看看我拿着什么打你的,这是陛下御赐宝剑,上打昏…上打贪官污吏,下打奸佞小人,把拳头松开,手拿开,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剪刀闻言一脸迷茫,不解道:“我天天跟着陛下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那你去问陛下,顺便问问陛下有没有说过献祭这么回事,因为我这里也不知道还要用人献祭的事儿!” 剪刀被打的都不敢躲闪,闻言,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颜县伯要说什么,霎那间脸色就变得惨白,刚才自己竟然想着去拿一个县伯献祭。 这要是被朝中众臣知道,就算陛下想留他一条性命,群臣也得让他死。 一念通,万事明,剪刀赶紧举手道:“错了,错了,县伯你别打了,刚才是心情激荡下的无心之语,陛下从未说过,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县伯你打也打了,就当刚才我放了个屁,算了吧!!” 颜白收起长剑,拉起剪刀唏嘘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哎呦,这威力太大了,咱们现在赶紧去看看仆县伯吧,可别真的被炸死了!” 仆玉已经被大肥给扛了回来,颜白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又看了看他的鼻孔和耳朵,见没有血迹,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被飞过来的木桩砸了下去,除了胳膊疼,耳朵有些耳鸣之外其余倒没有啥了!” 仆玉惨惨的笑了笑:“托大了,隔那么远就能把我撞飞,果然不是人能触及的力量,早知道就该听你的劝了! 实不相瞒,就在轰响后的下一刻,我人就昏了过去。” 说罢,又叹了口气:“唉,不久前我听人说你是第一猛将我原本还不屑,今日之后我算是服了,今后在你面前不敢再言勇!” 剪刀看了看仆玉的胳膊,伸手一划拉,仆玉忍不住发出一阵痛哼声,剪刀笑了笑:“咱家先县伯把断的胳膊接上了,不知道仆县伯的腿可有问题?要是有,直说,举手之劳而已!” 仆玉摆了摆腿:“双腿无恙!” 剪刀笑了笑,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那一个大坑,笑了笑:“颜县伯,我这算是可以了吧!” 颜白拍了拍身上的土,点了点头,悠悠道:”算是入门,但不算可以了!路还长着呢,时候不早了,走吧,下山!” 说罢,看着仆玉问道:“能走不,不能走我们抗你下去,只不过你需要一点点的代价!” “不用,我能走!”仆玉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坐了下去:“算了,这次又逞能了,不知道颜县伯需要在下付出什么代价? 提前说一下啊,虽然我也是县伯,但是我没你厉害,不会做官,陛下给我的封地全部交给了朝廷治理,所以,我没钱!” “钱?”颜白不屑道:“我会有很多钱,看你连身衣衫都没有肯定是穷鬼一个,我对穷鬼没兴趣!” “那颜县伯需要什么?” 颜白笑着朝着仆玉拱拱手,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柔动听起来:“我和我的徒儿小俭都有一颗永攀武道极致的心,奈何没名师指点,听剪刀内侍令说你功夫不错,不知道我和我这顽徒可堪造就否?” “如果我说不能呢?” 颜白挑了挑眉毛:“自己下山!” “如果我说可以呢?” 颜白一下子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我们背着你下山,而且你今后的吃穿用度,我颜府一力承担。” “你惯用的是马槊,而且是半截马槊,在我看来已经不是马槊了,而是一杆短枪,所以说来,我的手段你学不了,不过……” 仆玉看了一旁的裴行俭道话音一转,:“他倒是可以,不过他这体格子得用我朝制式横刀,用不来我那把加重横刀。” “能不能教,说个爽快话,磨磨唧唧烦死人!” 看着不耐烦的颜白,仆玉赶紧道:“可以,可以,我教你用力技巧,我教你弟子用刀技巧!” “哎呦!”颜白大声道:“那还等什么啊,赶紧下山啊,听说那个李道长医术很厉害,回去就把他找来,好好地给你检查一下,走走,快走……” 此时正在看李晦钓鱼的李恪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不解道:“先前明明打雷了,怎么都现在了依旧不下雨呢?” 李晦头也不抬道:“那是山里面打雷了,离咱们远着呢,就算下雨也过不来。” “庄子里面的猎狗一直叫,听朱大哥说好多野兽在过山梁,现在他们都拿着横刀弓箭去了山口,就怕野兽冲下来伤人,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要不要把我的护卫也派过去帮忙?” 李晦抬杆,一尾鲜鱼出了水面,扭过头:“汉王,你刚说啥来着?” 李恪叹了口气:“伽罗说今晚吃火锅,一会儿鱼别都放了留几条大的用来煲汤,对了,火锅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晦点了点头:“知道,先准备好蘸汁儿,一个大锅熬上热汤,准备新鲜的菜蔬,把羊肉切薄薄滴,等到热汤翻滚,放入菜蔬羊肉,简单一滚捞起来就能吃,味道很不错,头一次吃就是小白做的!” 说罢李晦就收起了鱼竿,也拎起了鱼篓,李恪不解道:“不钓鱼了?” “走走,不钓鱼了,咱们先去颜府等着,伽罗做这个是按照小白的口味来的,喜欢往死里放胡椒。 虽然好吃,但是辣得人嘴巴疼,好好的一个东西变成了让人又爱又恨的吃食,快走,我仿佛闻到她在煮汤了!” 他们到了颜府,颜白等人也才从山上下来,李晦好奇地看了颜白身边的剪刀内侍一眼就转身出门去洗手了。 然后也没有进屋,而是蹲在大水缸面前看里面的鱼今日死了几条,鱼没死,但是数目却怎么都对不上,数了几遍还是没对上。 李晦不解地挠着头,看了看正在蹭自己腿的小猫,李晦觉得这些家伙应该是罪魁祸首。 李恪找到了裴行俭,见始终不理他的九尾在裴行俭怀里闭目养神。 李恪走到裴行俭身边,好奇道:“行俭,我知道你也才来不久,你是怎么做到让它对你这么亲近的?有什么诀窍不,跟我说说?” 裴行俭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大肥倒是教过我一些诀窍,但我没试过,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师父教我的法子应该管用,想知道吗,想的话我告诉你!” 李恪闻言欣喜道:“快说快说!” “不一定是真的啊!师父虽然说了但是我没做过,不成可别怪我!”裴行俭格外郑重地嘱咐道。 “快说,快说!” 裴行俭歪过脑袋轻声道:“师父说,猫是一种很孤傲的动物,它们最爱独来独往,也不像小狗一样喜欢与人亲近。 所以,你要想有一只猫咪喜欢你,你最先做的就是让一只猫承认你是它的老大。” 李恪不解道:“老大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认为是和领头羊的那个头羊是一个意思!” “哦!”李恪点了点头:“然后呢?” “你要想一个猫喜欢你,师父说的办法就是舔一下猫的脑袋,因为猫群都是这样的,尊卑有序,大猫会去舔小猫,如果你这么做了,这样猫咪就会认为你是它的老大了,以后它就会跟着你,喜欢!” “真的么?”李恪怀疑道。 裴行俭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也没试过,反正我才住下没几天九尾就跟我很亲近了,所以不知道效果咋样!” 李恪若有所思地走了,他一个人走到了书房,见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他轻轻地掩上了书房的门,然后从窗户上抓着一只正在打盹的小猫。 小猫被惊醒,奋力地反抗着,没有办法,李恪只能抓着他的后颈皮! 小猫一下子就温顺了! 想着刚刚裴行俭的话,李恪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在小猫的脑袋上舔了一下,三月份正是猫开始掉毛的季节,李恪舔了一嘴猫毛。 就是接连不断地呸呸呸……噗噗.... 李恪看着地上伸着爪子挠头的小猫,他伸出手,小猫一下子躲开,蹲在那里张着嘴巴,小猫也懵了,好好的这个人舔自己干嘛,口水还那么多,恶心死了。 李恪招招手,小猫不理他,反而爬到了高处,李恪挠了挠脑袋心道:“不对啊,我现在是它的老大了,它怎么会躲开呢?” 正在梯子上的颜白把李恪一切表现都收在眼底,强忍着笑,轻声道:“你这么做不对!” 李恪哪里会想到屋里还有人,魂儿都要被颜白这一嗓子吓没了,身子一软,哐当一下撞在书架子上,他仰着头看着梯子上的颜白:“颜…县伯你…你啥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啊,你进来的时候我也才进来不久,书房太乱了,我想着收拾一下!” 李恪窘迫道:“你都看见了?” “汉王放心,我这个人嘴巴最严实了!” 颜白强忍着笑意,又说道:“你知道吗,猫跟人一样有善恶两面,自从你舔了它,从此以后它的身上就剩善了!” 李恪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恶心死了!” 第18章 李淳风的不解 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三月下旬,春种已经彻底地结束,原本黑魆魆的南山变得苍翠起来,野花争先绽放. 颜家庄子慢慢有了些鸟语花香的感觉,也多了几分的美丽和俊秀。 春种已经结束,李晦也在昨日离开。 今日早晨的时候他派来的人到了仙游,拜会了颜白之后,李晦派来的人就开始在庄子旁的小河边建造屋子,看着匠户们手里的图纸,颜白恨得直拍脑袋。 图纸上的房屋样式是颜白根据记忆里徽派别墅模样画出来的,是一个很有意境的二层小楼,这是自己给自己庄子的住户设计的,谁料想被李晦捷足先登了。 李晦用了,庄子就不能用了。 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身份不同,衣食住行自然会有直接的体现。 在后世这样的房子需要的地方大,寸土寸金,因此价格会格外昂贵,但是在这儿,如果不算内部的装饰的话其实不需要太多钱,也就人工,材料。 作为河间郡王最疼爱的儿子,钱对李晦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能是李晦觉得自己占了颜白这么大的一块儿地,心有愧疚,这些人来的时候特意带来了一车小鸡。 上一次颜白朝会结束后从长安买回来的小鸡就活了几个,害的大嫂嫂心疼的念叨了好几天,并且严厉告诫小七还有颜昭言,以后要是再敢把小鸭子和小鹅抱在怀里玩,她就把他们全部都送回长安去。 颜白没敢说话,虽然绝大部分原因是小七和颜昭言,但剩下的一部分原因是府里面的小猫趁着大嫂嫂忙去了给小鸡玩死了。 小鸭子和小鹅活得挺好,已经长大了很多,如今都会早晨自己下河,然后天黑的时候再自己回家。 它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旁边还有时不时地有一群狗保镖伸过头来嗅一嗅它们身上的味道,狗子已经被耳提面命了,它们惹不起这一群鸭子和小鹅。 李崇义和史仁基两人还没走,两人天天吵架,眼看都要打起来了,一会儿又和好了。 他们老子知道他们现在跟着陈老和南山老叟学习,所以也乐得清闲,大气地给颜白送来了几千斤粮食,美其名曰饭食,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李恪没走,随行的礼官和宫娥早就走了,三百人的护卫如今只留下了十几个人,剩下的都去了楼观道院,再有几日就是清明,陛下会来祭祖,旨意已经下达了。 所以这几日所有人都会看到官道上的飞扬的尘土从未消停过。 李泰也来了,本来他是要住在道院的,结果就住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就一直喊着害怕,绘声绘色地说什么半夜有人在他脖子边吹风,有冰冷的一双手摸他的脚腕。 他这一番操作险些把李淳风给气死,山里面本来山风就大,屋子漏风很正常,但是你非要说有人在你脖子边吹风那就吓人了,这是道教圣地,什么玩意敢过来对你吹风? 还摸你脚脖子,有这么吓人么? 自然,李泰也住进了颜府。 作为李二最疼爱的孩子,那随行而来的护卫比李恪的多得多了,更有甚者爬到院墙上,站到房顶上来,护卫李泰的安全。 陌生的气味太多了,庄子的狗整天不停地嚎叫,庄子里的人总是看着私塾的方向不停地叹气。 颜白更是气的脸色铁青,估计是上元日的那次刺杀把李泰给吓着了,家里的米缸,水缸,面缸,这些搁在墙角的东西,那些护卫看到都要那长矛往里捅一捅,好好的一个家被这群护卫搞得鸡犬不宁。 颜白作为臣子不能发声,要有唾面自干的忍耐。 老爷子可没有这个顾虑,指了指墙角丈许长的竹竿,对着大肥说道:“上屋顶的,上院墙的都给我狠狠地打,好好的一个人爬墙头上屋顶,我这就给陛下上书,我倒是要问问,这是什么礼?” 大肥打断了三根竹竿这些护卫还是在,见大肥拿出马槊,此后庄子里再也就没有了狗叫声。 狗叫声没了,郑阿四来了,带着七八个衙役手里拿着铜锣,在庄子里面转悠,只要有问题有危险那就会立刻敲响手中的铜锣,然后宫卫就会冲过来。 朱丁看着已经绕了好几圈的郑阿四没好气道:“你也在庄子里面住着,这里面什么情况不会不知道? 哪一个不是府兵出身,满打满算二百来户,一声令下一百来个齐整老兵,真不知道能有啥危险,唉,你们这些官吏真是能够折腾!” 郑阿四闻言苦笑道:“朱老哥我也不想啊,这是上头的命令,没法子啊!”说着他忽然轻声道:“我听说那个姓陈的山民成了颜府的家臣?咋弄的啊,这么好的运气?” 朱丁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不过人家武艺是真的好,听人说在山里少油少盐的破地方人家四个人干死了一只大虫,猛得很!唉,我也想成为县伯的家臣,可县伯说他就是个惹祸精,生怕哪天把大家害了!” “不说了不说了,对了,你婆娘啥时候生?你说你也是的,肚子都显怀了,你还让人家摆拾那个菜园子。 酒也快酿好了,到时候那个什么一提纯然后一卖就是好多钱,你说你让你婆娘吃这些苦做什么?” 郑阿四苦笑道:“不怕您笑话,先前我就是一个贱命,这辈子都没指望着能有地,谁知道县伯人好,给了我翻身的机会,如今有了十多亩地,这婆娘是欢喜得疯魔了 要不是有个菜园子让她摆弄,说不定孩子都不要她也要去河滩那边挖地。 唉,你是不知道,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好歹劝住了。对了,朱大哥,嫂子肚子里面怀着的这个也差不多跟我那个小的一起出生吧!” 朱丁笑了笑:“嗯,应该是九月底了!” 朱丁看了一眼郑阿四又说道:“马上就到了要回去祭祖的时候了,你给你那婆娘说一声,县伯教给大家种植豆芽的手艺回去之后莫要瞎咧咧,如今就咱们庄子会做,花一斤豆子的钱,能赚四斤买豆子的钱。 豆芽卖得多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去了就被人抢着买,如今去了长安不少掌柜的来套我话呢,这东西不难,但还是那句话,这是咱们庄子的东西,不是某一个人的。 就算交给外人,那也是全庄子的人点头,一个人不点头那就是不行。谁要瞎显摆,坏了这个手艺,这庄子就别住了,去衙门落籍吧!” 郑阿四点了点头:“我省的,现在我做的时候都是落下门栓的,放心吧,这是赚钱的手艺,我才不给别人说呢!” “对了!”朱丁突然用更小的声音说道:“过黑水去仙游寺的那个桥啥时候成了危桥啊,你是当官的,你说说为什么才建好的一个桥就是危桥了?” 郑阿四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如果不是危桥,游人用官道下来之后直接就去了仙游寺,如果那桥没了他们就得从庄子这边过。 你想想啊,那么多人从咱们这里过,走了那么远的路,人困马乏的,这一来不就是一门好生意了?” 说罢挠了挠头:“其实还有深意,但我这破脑袋就只能想到这儿了!” 朱丁闻言喜笑颜开:“啥嘛,这是你们的脑子好使,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名头弄好了?” “弄好了,县令也说它是一座危桥!” “啧啧,和尚们找的什么匠人啊,造了三个月造了一座危桥,唉,都是没本事的!” 郑阿四闻言嘿嘿直笑。 找人说了一通,朱丁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站起身拍拍屁股:“不跟你说了,那一炉子的什么石灰没烧好,县伯心里不畅快,正巧先前祖上也是做过这一行,我去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走了,你继续转悠吧!” “上次说的那个给庄子修围墙县伯同意了没?” 朱丁挠挠头:“县伯说先等等,等什么那个水泥出来再做,粮食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做围墙的!” “最近野山猪突然就多了好多,以前都在深山里,如今都敢跑到后山了,这要等到四月,我就怕这群玩意祸害庄稼啊! 我恨不得把我家的田都建个围墙,粮食虽然不多,却是我和婆娘一把一把种下去的……” 李淳风一直等到颜白下课,见颜白从私塾出来,李淳风赶紧走了过去,颇为无奈道:“我这做不了人了啊!汉王不愿住我那儿我能接受,可马上就要祭祖了,卫王也跑了,你说说我…唉!” 颜白把书夹在胳肢窝下,笑道:“你别在我面前叹气,你看看我这个家被搞得鸡飞狗跳,我也是被迫的啊!” 就在这时候,李恪也从私塾里面跑了出来,接下来是南山先生的古琴课,讲的都是基础的东西,这些他都会了,他觉得在这儿耗着没有意思,就请了假,准备回屋子去完成今日的作业。 今日的作业是计算五十个人粮草的用度,有些绕,新符号自己还有些生疏,得多学学,不然那个裴行俭总是笑自己。 看到颜白也在门口,李恪赶紧道:“颜先生好,李将侍郎好!” 李淳风看到李恪,原本准备对颜白说的话又咽了下去,看了李恪一眼,他的眼神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盯着李恪眼睛里满是不解,背在身后的手掐个不停,越掐他心里也越不平静。 不对劲,不对劲,汉王的命格变了! 颜白的自己算不出来那是自己实力不足,可李恪命格他可是跟着袁师一起算的,两人同时算,最后的结果一模一样,命运坎坷不平,他是活不到不惑之年的,可如今? 如今一看是个福禄双全,子孙绵延的好命! 这这…… 李淳风心里难受得要死,拱拱手转身慌忙离开。 他现在要回道院,袁师也在,他准备再好好地算一次,顺便把颜白的也算一下,这种情况几乎没见过,难不成真的有人能遮掩天机,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第19章 关于命 “阴阳指的是咱们世间所有事物都有相互独立而又相互交缠的关系,根据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去找出其中的痕迹。 然后再根据痕迹总结出来的规律再去推算事物发展的脉络,这就是所谓的定数。 日升月落是定数,生来死去也是定数。定数,也就是佛家和道家所说的命格。” 颜白看着老爷子,晃了晃脑袋,不解道:“那真的有人能够算出别人的命格?或者说直接推断出生死? 是不是就算去算一个人的命格,哪怕这个人没死,为了彰显自己的铁口直断,时候一到派个人去偷偷地去弄死他,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说应命了?也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自己算得准的!” 老爷子敲了敲颜白的头:“胡说八道!” 颜白抓抓脑袋:“那真的能算出来?他们怎么算的?胡说八道信口而言,还是真的有不为人知的通天手段?” 老爷子想了想,说道:“不惑之年时我也曾研习过,他们把这套算法叫做紫薇斗数。 所谓紫薇斗数就是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定位命宫,然后去推算其一生的命运,这一共分为十二宫,这十二宫又叫做紫微命盘。” “分别是命宫、父母宫、福德宫、田宅宫、事业宫、部属宫、迁移宫、疾厄宫、财帛宫、子女宫、夫妻宫、兄弟宫,这里实在玄奥,涉及的算法更是有千万般变化,想得人头疼,索性就没学了!” 说罢老爷子看着颜白:“今日怎么问我这个?” 说着他认真地盯着颜白,严肃道:“我可跟你说,这东西虽然也是学问,但是能学得通的,千万人中未必有一人,或许,这就是你常给孩子们所讲的天赋,也是所谓的天资! 不要在这上面花时间和精力,不值得!” 见颜白不说话,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颜白又问道:“怎么?心有所惑?” 颜白把椅子拉着离老爷子更近了一点,然后悄声道:“刚才李恪跟我说,早上的时候李淳风道长还有袁天罡道长拉着他,非要给他相面,相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倒是眉头紧锁的样子让李恪害怕。 这孩子心里忐忑怕命不好,于是就找到了孙儿,叽里咕噜地跟我说了一通,说什么两个道士又是捏手啊,又是摸脸啊,然后就是长一句短一句地叹气,把人家孩子给吓着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躺在躺椅上眯着眼:“汉王的命是不好!” “孙儿不是很懂,都是怎么看出还没发生的事情,还没长大的人,这一切可都是未知的!” 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是陛下的第三子,父辈这一族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李虎之曾孙辈,如果都是这些其实倒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毕竟这是家族传承给他的。 可自从他的母亲开始这一切就不一样了,你自己想想,他的高外祖父杨忠,西魏国朝的开国功勋、十二大将军之一的随国公,封隋太祖。 曾外祖父乃是前隋的开国皇帝,文帝杨坚,高祖皇帝。 祖父是炀帝杨广,曾祖母是独孤伽罗文献皇后,大唐是在前隋的基础上立国,朝中文武大臣,除去原先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你自己看看有多少大臣都是前隋的臣子?” 老爷子睁开眼,看着颜白轻声道:“李恪贵为皇子,又是文帝的血脉,你说这些前隋的臣子愿意跟谁亲近? 被文帝和炀帝提拔于微末的臣子又心向着谁? 你觉得身为外戚的长孙家,以他家为首的文武大臣,以及那十八学士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李恪身上流淌的是身上流淌的是两个皇朝、三大豪门之血脉,用天潢贵胄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可是他真的能天潢贵胄? 天潢贵胄这四个字只有太子背得起来。 李恪就算背得起来,你觉得跟着大唐戎马一生的这些文武大臣会愿意?试想一下,就算他是长子,可哪一国的皇帝,会将皇位传给拥有前朝血脉的皇子?所以啊…” 老爷子又叹了口气:“所以,从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注定了,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可在很多人眼里他活在这世上就是最大的错误,这就是他的命,一辈子悲苦的命!” 颜白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是因为这些,所以阿翁您才会对李恪这么亲近吧!”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 “不是?”颜白诧异道:“孙儿不懂了,如果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老爷子正色道:“一群人下死手欺负一个小娃娃着实的龌蹉,老夫我看不惯,趁着我脑子还没糊涂,还没死,有啥手段就冲着我来吧,老夫倒是想看看这些自诩一身正气的文人怎么对付我这个老贼! 我也要看看这些年朝堂上的手段有没有新的花样出来!” 看着一脸不解的颜白,老爷子咧嘴笑了笑:“我是老了,不是死了,颜家的骨头依旧是硬着的,骨气从未消失过!” 李淳风和袁天罡两人还在算,原本仙风道骨的两个人,如今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望着案子上的龟甲,袁天罡叹了口气: “我们都没算错,汉王的命格就是如此,福禄之人,绵延子孙!” 李淳风灌下去一壶浓茶,也叹了口气:“袁师,难不成武德一年我们两个人都看错了?” “你的意思呢?” 李淳风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此因应该落在颜白身上,我的意思我准备好好的算算颜县伯,算一算这因果!” 袁天罡闻言慌忙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淳风听我一言,颜县伯的就别算了,在我们的眼里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命里定数已经安排好了。 可你看看颜白,他偏偏就长了一张阴鸷,冷傲,贵气的脸,他这样的天生就是不同。 屈大夫曾有言,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你没在长安待过,所以你并不了解他,通过他的种种我发现了,如果论虚伪与残忍,他不输燕郡王李艺。 论狡诈与伪善,他超过我平生见过的所有人,这样的人心机太重,杀气太大,可怕的是气运也足够的好。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三者都夺了天机,在我看来他是不会长寿,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不光福泽绵长,更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有福之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上天的宠儿,不沾因果,更无罪孽缠身!” 说着袁天罡叹了口气,又指了指眼角:“就因为我心生好奇偷偷的给他算了一算,他前脚刚从道院离开,后脚还没有一盏茶的工夫我就被屋檐木屑迷了眼。 要不是有孙道长福禄替我消弭祸患,如今我就该瞎一只眼,五行三缺,五弊三缺,鳏、寡、孤、独、残,这是警示啊! 淳风听我的,别算了,真的别算了,如果真的心有疑惑而坐立不安,那就等我要死的那天,你来,我再重新的给他算,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淳风拱拱手,他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感觉就像是一座宝藏近在眼前,可自己却连细细观摩的资格都没有,百爪挠心,心有不甘呀。 “宫里那边?”李淳风轻声试探道。 袁天罡挑了挑眉毛:“是什么样子就说什么,相命一说本就无稽之谈,有什么又与我们何干呢?他们才是神仙,我们才是凡人……” 相比道观里面的愁云,私塾放学后也是愁云一片,科目多了,趣味足了,可是作业也多了。 开始的时候只有颜先生有布置作业的习惯,慢慢地竟然流行开来,现在几乎每个先生都有给课业布置作业的习惯。 像颜昭言这样有基础的自己想想也能完成。 像苏惠这样起名字都是别人帮着取的就遭了罪,父母不认字,只认识手里的棍子,只要他们早间发现自家孩子因为作业没完成在私塾门口罚站。 晚上下学回去百分之一百就会挨打,现在庄子里有孩子在私塾学习的家长们都比着呢,比谁的孩子聪明,比谁的孩子不被罚站。 这么比的结果就是被罚站的回到家后会被打得格外地惨。 苏惠昨日就被打了,今天依旧被罚站了,现在还没被老子打的主要原因是作业还没写。 按照惯例,写完了之后,挨打也就开始了,今日的挨打已经板上钉钉了,母亲已经压好了豆芽,竹条子已经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苏惠认了,他现在思考的是明日如何不罚站,如何不挨打,如何顺利地通过检查作业的颜昭甫和裴行俭。 可粮草计算太难了,相加相减的结果已经是千位的级别,破十法不能用了,已经很难了,父母又不会,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发愁间,苏惠看到了正在赶鹅回家的李恪,他心头一喜,赶紧站起身招手道:“李恪,李恪,来来,这题我不会算,能帮我讲讲不?” 李恪? 李恪闻言有些没转过弯来,毕竟别人都是喊他汉王以示尊敬,久而久之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这一声李恪不说是生平头一次听见,细细一算那也是凤毛麟角,而且还是农家子喊出来的! “你叫我?” “嗯!”苏惠没好气道:“先生都管你叫李恪,不叫你叫谁,难道我喊错了?” 李恪看了看他身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条凶狗:“你家狗咬人不?” “不咬人!”说罢拍了拍狗脑袋:“小黑,滚回去!” 李恪见状扔下了手里的棍子,走到坐在门口写作业的苏惠身边,歪着头看了看:“这个不会?” 苏惠挠挠头:“不会!” “逢十进一,借一当十法不会?”李恪俊眉一皱:“咋听的呦?先生都挨个过的,你课上是怎么躲过去的?” 苏惠拉了拉李恪的袖口,伸出食指搁在嘴前:“小声点,我娘听到了会打我的。” “你还没说你怎么躲过去的呢?” 苏惠嘿嘿一笑:“你别给别人说啊,我是看了裴行俭的答案,来坐这儿,你给我讲一讲,不然明日就驴日下咧!” 李恪坐在门槛的石条上开始给苏惠讲,屋子里的苏氏听着有声,伸出头一看,侧耳听了听,见两人说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头,然后大声道: “猎狗儿,娘给你做鸡蛋饼!” “原来你小名叫猎狗儿啊!”李恪咧嘴开心的笑道 苏惠满脸惆怅,闻言回道:“娘,李恪也在呢,多摊一张!” 苏惠看着李恪不放心地嘱咐道:“对了,你别跟裴行俭说啊,这小子的嘴太讨厌了!” “嗯,不说!” 终于给苏惠讲明白,看着他开始计算,闻着饼子的油香,李恪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阡陌纵横的原野,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 第20章 祭祖 祭祖是一件大事儿,大兄颜师古作为当代颜家的家主,在三月中旬就带着颜善从长安出发前往祖地琅琊祭祖。 他们两个代表这边的颜家。 因为老爷子在仙游,在昨日的时候二兄颜相时,三兄颜勤礼,四兄颜育德带着几个嫂嫂从长安也来到了仙游。 府里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当初建府特意留出来的几个大房间也终于有了人气儿。 小微微腻在四嫂怀里就没松开过手。 裴茹在颜白不舍的眼神中也从仙游暂时地离开,她要回长安祭祖,七八日之后再回来。 史仁基走了,不知道下次来李晦和李崇义会被他大兄打不! 李恪和李泰也走了,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去了楼观台,临走时李恪特意嘱咐裴行俭不要进他的房间,不要动他的东西,他说祭祀完祖宗之后他会立刻回来。 朝廷给所有官员都放了假期,寒食和清明加在一起足足七日。 私塾这边颜白给所有孩子也放了假,放了三天,每天唯一的作业就是诵读一遍《对韵歌》! 庄子里有了孩子的欢笑声,变得既生动又热闹,说来很残忍,庄子里面除了郑阿四需要回武公县祭祖外,其余大部分家里都已经没了老人,也没了去处。 有的要祭祖甚至不知道祭拜谁,更有甚者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了! 该记事的年纪想着的是怎么填饱肚子怎么活下去,如今好生活来了,回过头,却又想不起自己的祖宗是谁,祖地在哪儿! 这应该就是命! 妇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祭祀用品,今日虽然是个追忆先祖的日子,溪流边的她们却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 如今他们的日子正是他们父辈祖辈追求的日子,屋里有余粮,手里还有可以赚钱的手艺,而且孩子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 就算先祖亲来,见此也会说一句强爷胜祖,这样的日子就该喜庆一下,因为不怕愧对先祖。 家里人都来了,老爷子明显地很开心,让颜白推着他在庄子里面转悠。 庄子里移栽的树木都活了,都是从南山里挖出来的老桩桂花,如今枝条已经长得很长了,每个庄户院子里面要么种的石榴,要么柿子树。 象征着有结余,也象征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庄子里到处是酒味,为了技术保密,也为了技术不外传,庄子里的汉子干活都是把门栓都拉上,有儿子的跟儿子一起。 没有儿子的自己单独干,妇人全部不能在家,都在河边洗祭祀的用品。 老爷子伸着头往院子瞄,惹得护院的黄狗汪汪叫,片刻之后一个光着上半身,手拿横刀的壮汉怒气冲冲地推开门,一看是颜白和颜家老祖宗,原本凶恶的模样一下子变得谄媚起来,低头哈腰地让两人进屋坐坐。 颜白就是推着老爷子转转,晒晒太阳,面对邀请毫不犹豫地婉拒了! “二成收益?” 颜白点了点头:“许巷叔替府和庄户做的约定,他说这样就不会落人口舌,也不会有人拿着咱们家祖训做文章了!” “小气了!”想了想,老爷子觉得不对劲儿又问道:“很多钱?” 颜白点了点头,掰着指头说道:“今年的鱼塘,莲藕,豆芽,酿酒,石灰白膏,桌椅板凳,以及逢季的蔬菜等。 只要是庄户在这上面赚了钱,不论赚多少,都会拿出两成送到府里来。到目前来看,长安城内的豆芽供应全部是咱们庄子的手艺,已经送到府里约十万钱。” 老爷子诧异道:“一个半月十万钱?” “嗯!”颜白点了点头:“大家都很喜欢价格便宜看着量又很大的豆芽菜,因为只有咱们会做且做得最好。 所以各府,各酒楼,宫里的采办司,以及富商和百姓购买都是咱们做出来的豆芽,如今看来不长久了,这玩意太简单,已经有人快琢磨出来了!” 老爷子闻言咧嘴笑了笑:“这样才好!” 颜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了笑:“庄子的人开始在慢慢的囤积黄豆绿豆了,长安四周又无大城市相互依托,城里的绿豆黄豆不多。 说罢偷偷看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昨日郑阿四来说,长安的黄豆绿豆价格统一涨了一个大子!” 老爷子的笑脸僵住了:“都是你教的吧!唉,府里面要不了这么多钱,你也不是爱钱的,怎么对这事如此上心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孙儿就想试试能不能做到. 唯一的小心思就是希望能让自己家人一辈子不会在钱财用度上绑住了脚步,孙儿发誓,但真没有想到往死里给自己赚钱。 等最近的事忙完之后,私塾里求学的孩子午餐和晚餐就全部由府里面负责了。 常言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别看孩子不多,可真的日积月累地做下来花费也是不小,而且像上课要用的纸墨笔砚,骑术课所要的马匹都是钱。 十万钱也就一百吊子,这么算下来其实就没有结余了。 庄子的土坯房子也不好,咱们又住在山脚下,最怕雨季的塌方,所以这房子重建也在考虑当中,这些都是钱,都是花费,没有钱是不行的!” 见老爷子在沉思,颜白赶紧道:“夫子在《论语·述而》也说过,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你这张嘴啊!”老爷子指着颜白笑骂道:“书房那么多书都不好好看,读书也是只读一半,夫子最后还说了,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子之所慎,斋,战,疾,不学无术。 你这,还抵不上李恪!” 颜白挠着头傻笑,老爷子说得没错,这后面的一半还真的没读过。 老爷子拍了拍颜白的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着走着忽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会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小善要不是因为小娘子守孝,如今娃就该会跑了,到了你也是的,一杆子捅到了三年后了。 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没见着两个小肉团出来是心有不甘啊!” 颜白安慰道:“三年弹指一挥而已,好好的你又说这不爱听的话,早知道让嫂嫂也跟着一起,看看当她的面你敢说这话不!” “再说你要是走了,这府里面就我一个人了,您忍心吗?” 老爷子尴尬地笑了笑:“那就努力地活着,走吧,回家,准备祭祖了!” 颜府里祖宗的牌位很新,毕竟他们和颜白一样也是刚搬过来,跟这个家一样,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 颜家族规里对人看得很重,所以祭拜的时候没有女子不能在场的这个坏习惯,唯一有的规矩就是定亲和出嫁的女子要回避。 因为离祖籍太远了,老爷子把供案放到了院子,所以院子里站满了很多人。 朝着祖籍的方向,大嫂嫂摆好了酒食果品,随着香烛纸钱燃起,颜家所有人在二兄的带领下朝着祖籍的方向跪拜,纸钱灰烬扶摇而起,绕了几圈后散于青冥! 老爷子说这是祖宗回来了,要他庇佑族人后辈,庇佑身体无恙,庇佑诸事顺心,庇佑学业有成…… 裴行俭在后山堆了一个小土包,伽罗站在很远的地方担忧地看着他。 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裴行俭最难受的时候,被王世充夷三族,这个世界上他就再也没有了亲人。 他的亲人都需要祭拜,都成了亡人,点燃了香烛纸钱,裴行俭收拾起悲伤,朝着火堆开始叙述今年他遭遇的一切。 “爹娘别担心,如今我有了师父,你们没能给我的他都给我了,师娘待我像亲儿子一样,师父待我也像亲儿子一样。 师父师娘虽然没完亲,但真的待我如子,你们没有给我的爱他们已经给孩儿补齐了。” “对了,我的师父叫颜白,是颜家最有才学的人,国子学里没有一个人比得了他,真正的名门之后。 他也是大唐第一猛将,拜他为师后至今没有人敢欺负我,辈分高,我还在苦学武艺。 偷偷地告诉你们别告诉别人,我师父掌握着神的力量,待我及冠他就会教给我,现在不教是因为我太小,怕我做坏事!” “颜家老祖宗也在,他现在也在教我,《急就章注》我已经学完了,如今在学《七悟》和《稽圣赋》。 老祖宗夸我很聪明,但是师父却说我笨得要死,写的字抵不过一个四岁的娃娃,如今孩儿发奋,刻苦练字。 今年的字已经烧给你们看了,梦里找我的时候就拿着我写的字,我就能记住你们的样子,你们留好。 明年的这时候我再写一幅,到时候你们对比看看,看看孩儿有没有进步,本想烧一个古琴给你们看看我的琴艺的。 奈何那个守仓太过小气了死活不给,不给就算了还说我弹琴的时候有驴的叫声…唉,怎么可能呢,我可是认真学了……我又不是没有听见驴子是怎么叫的……” 裴行俭眼泪就没有停过,挥着袖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用力地抱着自己堆起来的小土包,如幼狼一样小声地哀嚎:“爹娘你们知道吗,孩儿想你们,孩儿是真的想你们啊!” 伽罗站在远处泪如雨下,这一刻的小郎君和她曾经见过的小郎君都不一样! 第21章 春游的准备 清明时节,天气转暖,南山的草木萌发,河边桃红柳绿,一望无际的沃野郁郁葱葱,正是一派好风景。 按照每年的习俗,清明过后的假期就是踏青赏景,享受春光的游玩时间,春游的活动有很多。 如荡秋千、拔河、蹴鞠、打马球、斗鸡,赛狗,文人雅士和学子们则相互邀请,会带着饮食,走到城外的溪流或是山林里,饮酒赋诗。 他们称之为-雅聚! 庄子里的庄户在中午祭祖完毕之后就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了,这些娱乐对庄户们来说能看热闹就看,看不着也就算了。 朱丁想着庄子的孩子们也该有个玩耍的项目,就自个儿搓了根麻绳挂在庄子河边的大树上给孩子们做了一个秋千。 当晚,天色还没黑李崇义和李晦哥俩一人一马,带着护卫家仆从长安又冲回了颜家庄子。 李晦对着颜白说了一句准备好了,然后兄弟两人就静悄悄地进了府里,找了个屋子就开始蒙头大睡。 老爷子已经睡下了,两人都懂,走路都是踮着脚尖走路的! 许叔看着马厩里面浑身汗津津的战马,心疼地念叨了许久,一边念叨一边拿着毛巾给它们擦汗,然后又从府里面找来毯子搭在了马背上。 从仙游县城直达仙游寺庙的那座“危桥”,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被惊雷炸塌了,现在通往仙游寺的路就只有一条了,必须从颜家庄子这边经过,不然就只能从水里游过去了。 仙游寺的和尚第二日就去找了仙游县令,想雇佣些百姓重修这座桥,县令以春种忙,找了个借口给打发了! 与此同时老周已经准备好了烧烤架,他这几日准备和他婆姨在路边卖烧烤,重点是烤鱼,李晦在庄子的那一段时间钓的太多了。 这个法子是县伯指点的,不光有烤鱼,还有烤韭菜,烤油饼,烤山猪肉,烤兔子肉,烤蛇肉,还有陈家人准备的各种蘑菇,只要庄子里有的他在这里都能烤,根据菜品的种类,价格从一文钱到十文钱不等。 为什么价格这么高,因为用了胡椒粉! 天色虽然已经黑透了,没有宵禁就是好,庄子里的庄户们在煮鸡蛋米酒,煮好后就放进早已经准备好的木桶里,虽然满满的一锅并没有几颗鸡蛋,但只要有一颗鸡蛋就敢说自己这是真正的鸡蛋米酒。 全庄子的人都在忙活,清明过后就是长假期,无论富贵贫贱大家都会出来玩一下,富贵家庭是真正地出来游山玩水,家境一般的人家会在这个不忙的日子拜佛求神,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祈求今年能够翻身。 他们多数会选择远一点的寺庙,这样会显得自己心诚一些。 “一定要多来人,一定要多来人啊,你看,庄子的人都废了这么多工夫,不来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 颜白站在窗户边看着庄子发出如梦呓般的低声喃语。 裴行俭挺直着腰板,在一笔一划地临摹拓印的碑文,听着师父低声喃语,裴行俭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把手中的这一个字写完,抬起头好奇道: “师父为什么要来很多人?他们不是出来玩的,就是出来拜佛的,仅仅是路过咱们庄子而已,就算花费也是花在吃食上面,一年就一次,弟子愚笨,没看懂师父下一步是往哪儿走!” 颜白走过来看了眼裴行俭的练完的字,随后就往躺椅上一躺。 裴行俭见师父今日没说自己的字没写好,松了口气,很有眼色地就把师父的小茶壶拿来,看了看里面的茶叶,见只有一点点,他才把茶壶放在了颜白的身边。 “长安东西两市已经宣传了好些天颜家庄子是个好去处,拜佛的可以在这里歇歇脚,上山游玩的可以在这里做做补给,庄子会免费地给他们看管车子马匹!” 颜白吸溜了口茶继续说道:“之所以这么做其实还是希望有很多人来,就是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好地方,只有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好地方,大家才会愿意来庄户才能过的更好!” 说着颜白神秘道:“小俭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地方有好的居住环境,有好的私塾或学堂,有好的医疗,那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极好的地方,那些富人,那些官员,他们都会拼命的想要进来。” 说着颜白想了想:“其实有一个好的学堂就足够了,只要有了名师,只要咱们告诉他们进入学堂的标准,他们就会按照咱们制定的标准来。” 说着幽幽一叹:“人啊,都是永远往前看的,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后辈过的不好,只要知道自己的孩儿能念书,自己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会把自个的孩子供出去。” 裴行俭的眼睛发亮:“师父的意思我有点明白了!”挠了挠头想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讲不出来!” 颜白笑了笑:“其实这里面的好多东西我也说不明白,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还小,一定要记住心中的疑惑,多看,多听,多学,可能突然有一天你就会明白!” 说罢,站起身:“睡去吧,我也要去准备一下,对了明天陛下来可能会考究下你的学问,你记得穿初一给你做的那套衣服。 我呢,也要好好的准备,看看如何不市侩的能讨要些好处,头疼,头疼啊!” “师父,初一给我做的是套绿色的衣服!”裴行俭抬起头满脸不解:“全家都知道您不喜欢,我是你的弟子怎么能穿呢?” “你皮肤白,穿绿色的好看!”颜白眨眨眼:“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这身就是我先前的那身改的,老祖宗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凑合着穿吧!” 说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嘟嘴巴了,赶紧去睡觉!” 看着裴行俭离开,颜白合上窗,庄子的灯火也慢慢的熄灭,后山的狼嚎声也开始隐隐可闻了! 清晨里的南山是最美的时候,晨雾飘飘,隐隐绰绰,给人一种清新的朦胧感。 李恪在两个护卫的陪同下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庄子里的狗抬起头了,发出预警的低吼,待看到李恪的身形,它们摇了摇尾巴欢快的朝着李恪小跑过去。 护卫见状有些紧张,它们害怕狗把汉王给咬了! 就在纠结要不要出声呵斥的时候,李恪突然跑了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搂住狗脖子,笑道:“我的豆糕没白给你俩吃,这么多狗只有你俩来接我,还是小黑和小花对我最好!” 两个护卫惊讶的看着和狗玩闹的汉王,这一幕对他们的冲击过于巨大,两人一下子僵住了! 李恪和两只猎狗亲昵够了,站起身:“你两个可以回去了,记住了回去后别乱说!” “陛下晌午时候会来,小的就在庄子里候着吧,您是皇子,您的安全小的得盯着,不然回去得吃板子!” 李恪扭头看了两人一眼,想了想今日私塾不上课,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是生人,不过桥,庄子里的狗就不会叫。 颜家老爷子不喜欢吵闹,所以你们两个不回去的话就在那里候着吧!” “可燕王您的安全……” 小孩不会藏心思,李恪皱起了眉头:“庄子里都是从军伍退下来的府兵,他们比任何人都足以让人放心!” 两个护卫还想说些什么,谁知道李恪看到在往桥头搬东西的裴行俭和大肥,他兴奋的挥舞着手臂,大声道:“小俭,大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裴行俭挥挥手,自个小声嘀咕道:“显眼包回来了!” 护卫忍不住把手搁在刀柄上,因为他们看到一个像猛兽一样的痴汉正跑了过来,痴汉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 跑到汉王面前一下就把汉王捞了起来,然后架在脖子上大摇大摆的走了,汉王搂着大肥的脖子哈哈直笑。 桥头是个人字岔路口,一边通往庄子,另一边通往仙游寺和宜寿避暑宫。 庄子的人已经忙碌起来,把昨日准备好的鸡蛋米酒,还有各色的烧烤都搬了出来,当然所有有孩子的家长在今日都把自己的孩子打扮了一番。 别说,这么一打扮个个孩子都有些了文气,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李崇义和李晦昨日骑了半日的马,来了之后倒头就睡,今早起来虽然也吃了点,但走到桥头一看这一摞摞的食材就走不了路了,说什么也要尝试一下烧烤。 老周知道这两位是贵人,一个是河间郡王长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的,一个是东市的市令,年纪轻轻的五品官。 两位都是了不得的人,闻言当下就开始生火准备给两人秀一下练了一天且得到县伯夸赞的好手艺。 李恪正巧被大肥背着从这儿过,李晦和李崇义见了敷衍的拱拱手,李恪对这些吃的倒是没有多大兴趣,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看自己书桌上的纸张是不是够数。 他实在怕了裴行俭,字写得不好,还总是写,浪费的纸还多,每次总是用各种借口来骗他的纸,搞的李恪总是觉得自己有一天写字的纸会不够用。 “两位贵人吃啥?” 李晦指了指说道:“我要烤韭菜加烤油饼!” 李崇义看了看,说道:“每样都来一个!”说着他突然拿起一串蘑菇,不好的回忆在脑海浮现,他揉了揉屁股,担忧道:“这蘑菇没毒吧!” 旁边正忙着的陈林头也不抬道:“我吃了快二十年了,依旧好好的,有毒早就给我毒死了,我给你说这蘑菇炖野山鸡味道可是撩咋咧。 府里面还有不少,小郡王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拿一些。” 李崇义点了点头:“那就都来一点,一会哪个好吃我就多吃一点!” 火升起来后老周就开始烤,蘑菇都是泡发过的,熟得快,也不敢烤的时间太长,不然就变成了木炭了。 撒上盐和胡椒面又热一会儿老周就递给了李崇义,李崇义接过后闻了闻,觉得味道还不错,在陈林期待的眼神中李崇义吃完了一整串。 “如何?” 李崇义点了点头:“很好,很不错,就是胡椒有些多!” 片刻之后烤熟的东西越来越多,老周见李晦和李崇义吃得很满意,心情觉得格外的得意,忍不住问道:“味道如何?” 正在吃烤鱼的李崇义抬起头,然后轻轻的把鱼放下,坐在凳子上:“慧炬,你在这儿住的时间多,你跟我说说这庄子里有没有医师?” 李晦不解道:“怎么了?” 李崇义回道:“我感觉我又中毒了?” 李晦更是不解,盯着李崇义道:“你怎么确定你又中毒了?” 李崇义深吸一口气,悠悠道:“我正吃烤鱼呢,老周跟我说话,我抬头一看谁知是个牛头人在问我味道如何?” 李晦指着自己,好奇道:“那我呢?” “你啊!”李崇义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一个狗头人!” 第22章 颜白的心思 皇帝出行地动山摇。 那哒哒的密集马蹄声不是游人,而是大唐最精锐且随时可以冲锋的骑兵。 李二人还没来,庄子被上前的宫卫围的水泄不通,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宫卫。 庄子里除了小孩能够在庄子里面玩耍,其余的任何人都被勒令待在家里,门不准开,窗户这里更是严防死守。 就在不久之前河间郡王还偷偷地告诉颜白说,一会儿找几个胆子大的庄户,准备说说话,聊一聊生活,谈一谈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四兄颜育德会全程跟着陛下,今日帝与民同乐踏青采春的情景会写到帝王起居注里,大兄说起居注奉从据事直书原则,更有不许皇帝查看的独特性。 不过颜白觉得这都是骗人的。 皇帝不看才怪! 肯定是边看边骂,说不定骂得賊狠呢! 不仅仅如此,两个太监还把颜白全身从里到外,甚至鞋里都摸了一遍,他们应该是肾不好,那双手滑腻腻的,又冰又凉。 裴行俭同样的待遇,同样全身摸了一遍,他倒是比颜白坦然,就连差点尿裤子的仙游县令也全身摸了一遍。 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还没完,他们还告诉颜白该怎么说话,陛下问话的时候要用如何的口气回答,腰要弯到什么地步,笑得到什么程度。 折腾了半天。 所以,当李二走过进庄子的时候,几百人的庄子就四个人在迎接李二,李晦,颜白,李恪,还有裴行俭,看到李二众人赶紧叉手举在额头前,然后恭敬地弯腰行礼。 叉手礼! 裴行俭不行,他不是官,得下跪。 四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僵硬在那里,阳光下,影子也显得庄严了。 颜白心里暗搓搓地想着,还好这路不宽,这路要是够宽,说不定陛下那豪华到极点的马车会直接到庄子里面来。 这是近在眼前的,在仙游更远处的路口也被堵得死死的,好不容易来游玩的人也被堵着,宫卫嚣张地告诉他们要么回长安,要么去别处,要么改日再来。 李二看着把不开心写在脸上的颜白,笑眯眯地伸手敲了敲头:“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好,也是为了他们好,人心不可测,你想想,如果我出了事,这一块儿方圆数十里还能有活人么?” “他们都是百战府兵!” 李二笑了笑:“我知道,知道你信任他们,可正月跟着李艺叛乱的那些人也是府兵。走吧,带着我好好地看看,看看你为了它连衙门都不去,连俸禄都不要,又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的庄子到底如何?” 颜白点了点头:“那臣就带着陛下先从私塾看吧!” “走吧!” 颜白在一侧带路,一群人朝着私塾走去,到了私塾门口,看着翠绿的草坪,李二用脚尖踢了踢,然后笑道: “这草长得不错,都扎根了,看样子种下很长时间,就是不知道种下这么大一片草是为了什么?” 颜白见李二看着自己,赶紧回道:“没有别的用处,私塾的孩子不大,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种这些草也是为了孩子不磕着碰着!” 李二看了看裴行俭,朝他说道:“裴行俭你来说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你师父单纯就是为了好看而已?” 裴行俭闻言赶紧躬身回道:“陛下,师父的初意就是如此,后面补边边角角的时候小的也曾来一起帮忙过。 这些草都是庄子的人一起从别处挖过来然后一起种植的,当时并不好看,也就开春了,慢慢长起来才成这样的。” 李二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裴行俭没有说谎,跨过草坪就直接走到私塾里,眯着眼看着和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的私塾,李二有些好奇,但他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把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才说道。 “中间这个就是学堂吧,为何靠前门门口的那一块墙壁会是黑色的?” 颜白拿起用石灰加水做好的粉笔信手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回道:“陛下这是粉笔,也是臣的一点小心思,私塾的先生年纪都很大了,往往他们教一个生字的时候需要来回走动看每个孩子书写的情况。 现在有了这块黑板先生就不用来回走动,生字可以先在黑板上写,学生在下面跟着写。 要想知道学生的掌握如何只需要把学生唤到台前,让他再上来写一下就知道掌握的情况了,利于先生传授,也利于学生体会掌握先生所授业!” 李二歪了歪了脑袋,看着李恪:“李恪你是在这里听过课的,写几个字我看看!” 李恪熟练地拿起粉笔,自然地把粉笔前四分之一掐断,然后快速地写下: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随后扭头笑道:“父皇这个法子其实是真的好,不用提前研墨也不用担心纸张,而且拿起来就能写。” 李二拿着粉笔看了看,握在手心,随后又信步走到先生的办公区域,看着墙角的火炉子木炭,又看了看窗口处枝繁叶茂的腊梅树,随后就坐到椅子上,随手翻了翻学生的作业皱着眉头说道: “裴行俭你这字写得真难看呐!” 颜白打开李二对面的办公桌,打开里面的柜子,翻了翻,从里面找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吹了吹并没有的灰尘: “陛下你还是先看看他一月前写的字,对比之后您就会在心里重新定义难看两字的概念!” 李二打量一下裴行俭一个月前的字,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字写得真是又大又丑!” 见裴行俭马上就快哭了,李二又说道:“你师父是真的疼你,如果他不拿出你先前的字谁能知道你在进步呢? 裴行俭进步很大,也不用沮丧,今日你师父说什么也带着你,说白了就是为了你,好好的努力,朕等你长大!” 在私塾呆了一会儿,李二这才离开,看着远处的地基,又看了看快要建好的厨房,轻笑道:“颜县伯,我现在觉得你上次说的没跟朕开玩笑,里面已经有三间学堂,写着小班,中班,大班。 也就小班里面的座椅是齐全的,中班,大班桌面上都有灰,你这建的哪是私塾,这分明就是书院。” 说着看了一眼颜白:“说说啊,你又想从我这里要点什么,我听听,也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颜白闻言笑道:“臣不想要什么,一切慢慢来就是了,只不过到现在这私塾也没有个名字,臣一直仰慕陛下的一手飞白。 今日陛下刚好也在,择日不如撞日,不知道臣能不能有幸一睹陛下飞白风采?” 李二闻言在那里哈哈直笑,河间郡王李孝恭也在那儿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小子好算计啊!” 颜白脸色一正,非常认真道:“陛下这哪里是算计呢?你这话说出口就寒了我这个做臣子的心。 天地君亲师,您若题了字,假如这私塾里面真的出来一两个经天纬地之才那也得感激您的恩情不是? 他们如果做官,自然会好好地努力去当一个好官,如若不然,他怎么对得起陛下您的期许和厚望呢? 我们常说师生情谊,若是陛下您也题了字,学子从陛下您题字的牌匾下,日出而进,自然不敢忘记您的教诲,自然也不敢污了这块门楣。 他们不光听先生的教导,还得感恩您今日题字的圣意,您虽没亲自教导他们,但也担得起半个授业恩师啊!陛下,臣这拳拳之心怎么能叫做算计呢?” 颜白说罢特别想喝茶,他心里暗暗发誓,不能舔了,这辈子不能舔了,这舔得自己都恶心了啊,南山老叟,陈老,还有诸位学子,我这个能做到的已经做到了,至于陛下同不同意我就不管了! 实在舔不下去了! 李二挥挥手,驱散众宫卫,抬头看了看颜白道:“接着你说的天地君亲师来讲,我为君,我要是题了字这事儿的意义就变了,如你所说,真出了经天纬地之才,原先他们要感恩的人是你。 朕若题了字,这恩情可就分出去了一半!天地君亲师,我不光占了君,还占了师,你颜家真舍得?” 颜白看着李二认真道:“难道陛下认为我们颜家也是那种豪门世家?” 李二闻言不作声了,斜着眼睛看着颜白,过了许久才淡淡道: “本是假期,朕也不愿想那些烦心的事,写折子吧,朕给你一个折子不过三省的恩令,记住啊,写清楚,也别像上次一样找颜善代笔了,朕要看看你的想法!” 说罢,李二就去庄子里面了。 他看事情的观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看人,他是看狗,庄子的院墙不高,正好到成人的胸口位置,庄户这么做一是为了院子更好的光线,毕竟老天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二是为了视野的开阔,他们会的不多,就会打仗和种田,长年军阵生涯不知不觉就改变了他们的眼光,所以在整个庄子的布局自然就多了不同的味道。 颜府就是军营的大帐,他们就是拱卫打仗的军马。 沿着庄子中间的通道走了一回,每次走到路边的院子都会伸着脑袋往里面看,惹得整个庄子的狗都在叫。 看着院子里冲他狂吠的狗,李二笑道:“狗都能长得这么肥硕,人就不用说了,是个好庄子,你也是个好家主! 朕这个恶客就不多呆了,免得惹得某个人总是踢石头,免得某个人脚坏了会怪在朕的身上,走了,要回长安咯!” 众人听着陛下调侃着颜白,闻言莞尔一笑。 李二又扫了一眼庄子,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私塾上,喃喃道:“汉王说你这庄子是他见过最干净的庄子,朕原本不信,现在我信了! 走了,看看老爷子我就回去,不能耽误你赚钱的大事!” 第23章 人来了 皇帝走了,那数不清的宫卫如同一条看不到尾的长龙,蜿蜒数里走在官道上缓缓地朝着长安移动! 颜白目送李二离开,抱着一壶茶就开始猛喝,一壶茶喝完被吸出来的茶叶碎末颜白也没有吐出去,而是细细地嚼着并吞了下去。 和仙游县令挥手告别之后,颜白回到府里就准备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 回到院子发现,李恪正在小声地哭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还朝着老爷子磕头。 把伽罗拉到一边,问了下伽罗才知道,刚才自己和陛下在庄子里闲逛的那会儿,李恪的母亲杨妃来了,不知道这个老爷子说了什么。 只知道走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伽罗悄声说杨妃准备给老爷子磕头的,结果被老爷子给说了,伽罗还说虽然杨妃被老爷子说了,但是临走的时候还是极其恭敬给老爷子行了礼! 老爷笑着受了杨妃的礼! 杨妃离开的时候给府里面留了个中年妇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她入颜府为仆,被许巷管家叔签了个死契,然后顶替了初二。 今后开始她就是专门服侍李恪的,李恪如果回宫了或是以后去了封地,她回不去,一辈子都是颜府的仆。 颜白睡了一觉后醒来天已经黑了,看着桥头的灯火,眯着眼睛看了看原来众人聚在一起,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喝着提纯下来的酒尾子。 想了想,颜白索性也披上一身衣衫,山里的夜晚落了凉,热点比冷着要好,见裴行俭和李恪坐在一起刻木雕,索性就喊着裴行俭还有李恪准备也去吃点。 三个人拎着灯笼,晃悠悠地朝着桥头走去:“还有么?” 都是一个庄子的,没有什么虚头巴脑的,也没有那么多虚假客气,颜白自然也不客气。 老周闻言就递过来一条烤鱼,这条原本是他烤给自己的,见颜白来了,当下毫不犹豫地就给了颜白:“刚烤好的,热乎着呢!” 给了颜白他又赶紧招呼裴行俭和李恪:“两位小郎君吃点啥!” “我也要吃条鱼!” “我也是!” 老周点点头:“我给两个小郎君挑个大点的,再多刷点油……” 朱丁红着脸,冲着颜白晃了晃酒坛子:“县伯喝点酒不,烈得狠!” “算了吧,我就吃烤鱼喝米酒就行,这玩意太烈,喝了头疼!” 烤鱼颜白不喜欢吃,主要是刺太多了,要说最喜欢的,颜白其实最喜欢吃鱼泡,有嚼劲,小小的一个鱼泡能嚼很久,就跟大肠一样,属于颜白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老刘蹲在颜白身边,笑着轻声道:“陛下来咱们庄子,咱们庄子就是最好的,在小的看来这就是大好处,县伯你想想啊,过几日整个长安都知道陛下特意来了咱们庄子,天啊,不把他们羡慕死才怪。” “你看到陛下啦?” 老刘挠挠头:“哪能呢,也就看到了陛下的车驾,陛下来咱们庄子就算能看我也不敢看,我长得这么丑,脸上这么长的一个刀疤,万一惊着陛下就不好了!” “你就不想看?” 老刘腼腆地笑了笑:“哪能呢,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小的做梦都想跟着陛下,那时候陛下可是天策上将军,小的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 做梦都在想万一被陛下看中,成了亲卫咋办?哈哈,现在想起了傻得透气!”众人闻言跟着一起大笑,毕竟这也是当时大家的梦想。 颜白指了指一旁正看着烤鱼吞咽口水的李恪说道:“想看陛下就看看他!” “他?”众人不解,看着他干嘛,这小郎君和陛下很像么? 颜白也不卖关子了,说道:“他是汉王,陛下的第三子,上月庄子来的那一批宫卫就是保护他的……” 颜白的话没说完,苏惠他娘突然晕了过去。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儿子写完作业后自己拍了拍汉王的脑袋,并打趣道这是哪家的孩子,爹娘怎么养的,白白净净得像是个官宦家的大小姐! 一想到她自己拍了汉王的脑袋,还说了汉王像一个女孩子,苏氏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就昏了过去! 众人突然跪了一地,李恪咬着鱼扭过头满脸不解:“干嘛?” “唉!” 皇权至上啊,颜白捂着额头赶紧道:“看看就行了没必要跪下,以后汉王会在私塾里跟着大家的孩子一起学习,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大家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都起来吧,别把汉王给吓着了!” 李恪的心神被烤鱼抓走了,至于跪着的人他好像根本没看见。 大伙听着颜县伯的话谨慎地起身,然后偷偷地注视着李恪,大家看着也没觉得皇帝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一样。 无非就是看着白一些,看着顺眼一些,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吃的继续吃,不过众人心态大不同,有的开心,有的捶胸顿足。 开心的人都是有孩子的,且在私塾读书的,不开心的就是孩子还小没开蒙的,或者是没媳妇没娃的! 这些人看着李恪却觉得心里酸酸的,唉,早点娶媳妇多好,说不定现在儿子就跟汉王差不多大了,那就可以跟着汉王一起在私塾读书了。 这事说出去多有面子啊,那些官老爷子的儿子说不定还没有机会跟汉王一起学习呢! 自己的孩子要是能跟汉王一起学习,那是祖坟都冒青烟啊! 苏氏也醒了,她心里暗暗地发誓,下次汉王再来她家他一定用三个鸡子摊面饼子,而不是给自己儿子一颗鸡子,给汉王只舍得给半个鸡子! 众人聊了一会儿,慢慢地都散了,明日还有事要忙,但今天却是值得所有人记在心里的一天。 一晃三日就过去了,孩子们的假期也结束了,私塾也再次迎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而李崇义也终于正常了,如今不但不知悔改,还和陈林一起研究菇子炖野鸡到底好不好吃。 他准备回去后亲手做给小莲尝尝! 颜白等待了三日,终于等到了出城游玩的人,官道上全是人,三五成群,一路走走停停,他们坐着牛车,或是驴车,说说笑笑地朝着南山走来。 有的人目标是楼观道院,有的人目标是仙游寺。 毕竟连陛下还有王公贵族都来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在百姓眼里只要当官愿意去的地方,只要没有人阻拦他们去,他们说什么也会去看看。 最恐怖的是哪怕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他们也会高兴地跟人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颜家庄子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地方,因为陛下来过,所以他们也决定来看看!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李二回来一是出于礼貌,要来看看颜家老爷子,二是因为老爷子给杨妃写了信,主动要求把李恪要在他身边,亲自过问他的学业。 所以李二祭祖完毕后会拐一个弯儿来颜家庄子看一眼。 人慢慢地来到了南山脚下,颜白的担忧一扫而空。 不过颜白却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看,他现在要掏空心思地去打动李二,然后用他的满意来获取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了思路更清晰,颜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老周的第一份烤鱼是卖给史仁基的,第一份鸡蛋米酒也是卖给他。 穿着绿色衣服的房遗爱很讨喜,可他说出的话却让史仁基心里烦躁,他说:“咦,仁基这你都敢吃敢喝,也不怕害病!” 史仁基一点不喜欢房遗爱,虽然两人都是在家里排行老二,但是看到干什么都娇滴滴的房遗爱,史仁基总是忍不住地想把这个家伙按在地上狂揍一顿,愤怒地把竹签子甩到河里,史仁基没好气道: “是我吃,又不是你吃,屁事咋这么多,看不惯就赶紧去看景,烦死个人!” 说罢就直接走到庄子里面,见房遗爱也牵着马跟在后面,史仁基没好气道:“你大兄在后面,我不是你的大兄,你不用跟着我!” 房遗爱冷哼一声:“有辱斯文,谁跟着你,只不过是恰好顺路而已,我是准备去看汉王!” 史仁基懒得搭理他,牵着马直接去了颜府,听说李晦和李崇义也在,正巧今日自己的大兄也来了,二对二再公平不过了。 看着史仁基摇头晃脑地进了颜府,房遗爱想了想,牵着马掉了个头又走到了桥头。 他不喜欢颜白,因为先前国子学里诸生崇拜的对象很多,大兄房遗直算一个,上官仪算一个,李敬玄算一个,自己成了驸马都尉之后也勉强算一个,自从颜白一篇《爱莲说》横空出世之后。 如今的国子学里要说诸生最崇拜谁,那崇拜颜白的人数绝对超过一半。 尤其是那些父辈官职较低,不属于勋贵子弟,他们呢,又只能学习律学、书学和算学的寒门学子对颜白的尊崇更甚。 自己之所以来这么早就是十分讨厌他们在路上诵读什么《大唐少年说》。 尤其是那个裴炎,张嘴姐夫,闭嘴姐夫,嗓门又大,人越多越是爱显摆,真是恶心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姐夫硬生生地往自己身上贴! 他不进颜府第一个原因是不喜欢颜白。 其二是房遗爱不喜欢给人磕头,他知道颜家老祖宗也在里面,可身为读书人没有去拜会活着的文宗,他也没觉得不妥,他想着反正也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拜他有什么用! 史仁基看着颜府的大门合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嘟囔着:“还读书人呢,真是不为人子,什么狗屁玩意儿,一点孝道都没有!” 晃了晃脑袋,史仁基脸上露出笑脸,走过影壁,快步地朝着门口正在晒太阳的老爷子跑了过去,笑着大声道:“小小辈史仁基给老祖宗见礼!” 见颜家老爷子笑眯眯的冲着他摆摆手,史仁基觍着脸道:“老祖宗小基我又来了,是不是好不容易才清静几日,又看到了我这个皮猴子,今日又看到了我是不是都快把您给烦死了!”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史仁基的头,笑骂道:“憨货!屋里有糕点,才擂好的,自己去拿!” 史仁基笑了笑:“您就别管我了,我不饿,饿了我闻着味就去了!” 第24章 私塾 四月初,惠风和畅,正是游玩最好季节。 因为再过一个月大伙就都要忙了,今年的新粮需要抢收,所以这个时候正是纵情玩乐的好日子。 晌午过后的颜家庄子的桥头的路上全是行人,庄子里的空地停满了马车,拴马石周遭也停了很多匹好马。 “要上课啦!” 正是私塾要上课的时候,陈林的一声吆喝,庄子里面的孩子慌忙地跑出家门急匆匆地往私塾跑去。 裴行俭和李恪不徐不疾地走出了大门,住在同一个府的颜昭甫早都拉着颜昭语和颜昭言跑了,他们没睡午觉,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待在河边的秋千那里荡秋千。 李恪没去是因为九尾发春了,这几日总是往后山跑,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他心疼九尾,选择了在家照顾它。 裴行俭没去是因为陛下说他的字不好看,如今只要有空就会躲在家里练字。 他是发了狠,憋了一大口气,幻想着有一天来个一鸣惊人,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然后看着众人惊愕不解的模样,哈哈大笑,一扫凝聚在心里的苦意和郁闷! 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听到师父曾喃喃无意识地说过:莫欺少年穷啊! 他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完完全全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人太多了,还有趴在门口看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恪被这几天来这里放松心情的各路官员搞的有些怨气,今日一看庄子又来这么多马车,积攒的怨气瞬间就爆发了! 裴行俭的怨气比李恪更大,闻言怒声道: “你不说我还想说呢,你以为他们是来看我的啊,你是汉王,他们都是来看你的。你还抱怨呢,我才是最可怜的好不,现在不光陛下知道我的字极丑,等这假期一过全长安都知道裴行俭的字写得极丑。 这还让人活不活了啊,唉,我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啊,要是知道有这么个结果,要是再有机会选择一次打死都不跟你坐同桌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谁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来!”李恪讪讪道,对于裴行俭的遭遇他也无奈。 “今日我就把窗户给糊上!” “不要命了,陈先生最爱打手心,他老人家眼睛又不好,你要把窗户遮上了学堂光线就差了,他不打死你才怪! 颜昭甫就学了一下先生眯眼的样子,回府吃饭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呢!” “那你说怎么办?” “忍几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说的好听!”裴行俭怒气未消:“每次正听的认真,一扭头突然发现窗户边上一个大脑袋正看着你,能吓死人的! 对了,今天下午是不是古琴课?” 李恪点了点头:“是的,县伯这几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做学问,只有早上是他的课,下午的课就别想了!” “唉!”裴行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满仓把古琴做好了没,每次上台演奏备受煎熬啊!” -------- 快到私塾,裴行俭看到了一个穿绿色绸缎的官宦公子,看着他站在风口衣衫飘舞的样子,裴行俭摇了摇头,绿色衣服果然是不好看,自己还是快些长大,长大了初一做的那套绿衣服就不用穿了! 房遗爱看到李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笑着挥着手臂:“汉王,汉王,我是遗爱,我是遗爱!” 李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叫我李恪就行,现在又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正式场合,没有必要这么大声的叫唤。” “这不能,你是汉王,在哪里都是的!” 房遗爱闻言笑道:“大兄他们一会就来了,要不要一起去仙游寺去看看?听说那里重建了,是个不错的地儿!” 李恪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说罢,看都没看房遗爱,拉着裴行俭就走了。 房遗爱看着快速离去的李恪有些不解,他觉得汉王变得有些陌生,以前不是最爱跟自己一块玩了么,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 走到私塾门口,裴行俭小声的嘟道:“这个讨厌鬼怎么来了?” “讨厌鬼?” 裴行俭点了点头:“反正我不喜欢他,在国子学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两次的交流,因为她母亲祖上是卢植,号称什么北洲冠族,搞的他以为他也姓卢一样,喜欢拿架子,喜欢拿家世压人,我反正是不喜欢他。” 李恪看了看裴行俭,突然轻声道:“老爷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高门走的太近?” 裴行俭摇摇头:“老爷子没说过,不过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也看不上眼,而我也和他们走不到一起去!” 李恪想了想,摇了摇头,看着站在门口当值的颜昭甫笑了笑就走进私塾里。 “你俩再磨叽就迟到了!”颜昭甫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行俭头也不回道:“你没睡午觉,上课别打瞌睡!” 私塾读书声响起,整个庄子突然就安静下来,连正忙着卖米酒,推销庄子提纯酒的众人也突然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朱丁拿着长长的木棍开始巡视,这个时候庄子里的狗都会躲到柴房里面去,河里的鸭子和鹅也不敢嘎嘎嘎的乱笑了。 它们已经被上了很多次课了,血淋淋的教训在上个月几乎每天都会上演。 这个时候私塾学子背诵的是阉割版的《三字经》,大家背完子不学,断机杼之后,直接就跳到了养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 至于前面的那句窦燕山,有义方,有五子名俱扬颜白写出来的时候直接就删除了。 安德郡公杨师道站在那里一直听到私塾里没有朗诵声,他喃喃道:“朗朗上口,人间奇文,我就在这里驻足片刻,没承想会碰到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了不得啊,真了不得啊!” “对了,店家你可知道这是谁人所作?” 苏氏闻言抬起了头:“贵人,可不敢叫我店家,民妇可是正儿八经的种田的,是民不是商!” 杨师道歉意地朝着苏氏拱拱手:“一时口误,还请莫往心里去!哎呀,这鸡蛋米酒看着不错,咋卖的,舀上一些我尝尝!” 苏氏开心地笑了笑:“一个子三大竹杯,看你岁数不小,这刚好又到了锅底……” 边说她边拿起一个竹做的长夹子,从一锅开水里夹出一个竹子做的竹杯:“鸡蛋花多,来,你尝尝,喝完我给你再续上!” 杨师道看着妇人递过来的竹杯,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尝了一口,赞叹道:“温热真好,解乏啊!对了,你可知刚才孩子们朗诵的学问是何人所作?” 苏氏忙着招呼其他的客人,闻言头也不抬道:“我们的县伯给孩子们作的!” “颜白?颜县伯?” “你认识?”苏氏抬起头有些诧异。 杨师道闻言解释道:“在长安时远远的见过那么一两次,不过我也读过不少书,咋就没听说过这文章,我看你也是这个庄子里的人,可知这三字韵文叫什么?” 就在刚才短短的几息,苏氏又卖了一坛子酒,而且买的还是读书学子,她见杨师道也是个读书人,心里不免多了些期待,闻言笑道:“我家孩子说叫做《三字经》!” “《三字经》?”杨师道记住了这个名字,突然醒悟过来,这妇人的孩子也在进学,他不可置信道:“你家孩子也在那私塾里?” “是的,庄子里六岁以上的孩子都在私塾里,这是县伯规定的,他说谁家孩子到了年纪不把娃送过去,就赶紧滚出庄子去,庄子里不要笨蛋,要的都是读书相公,你也是读书人,你看看我们县伯说得在理不!” “求学这一路所需的花费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啊!” 苏氏见又来了一群人,见这人也不买东西,光在那里问东问西的,索性也不愿多说了,闻言简单回道:“县伯说我们不用担心花费,孩子求学的花费有颜府全部承担。” “当真?” 苏氏有些不耐烦,这人话多就是了,怎么还疑神疑鬼的,于是加重语气道: “什么当真当假的,我娃就在里面,如今都认识百十来个字了,还能弹点简单的乐,还能画大鹅小鸭子,真真切切的没花钱,我没事儿骗你干嘛!” 杨师道见妇人有些不开心了,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的米酒,学着别人把竹杯放到一个大木桶里面,随后背起了手,对着身后的一健仆说道: “颜师如今也在这儿,说什么也要拜会一下,三儿,跑一趟,把拜帖送到颜府,我随后就到!” 看着家仆朝着颜府跑去,杨师道背着手准备好好地在这个庄子看一眼。 杨师道看着异常干净的庄子,他回想起了自己一生的几十年里,从未真正见到有过的好的百姓,虽说长安周遭乃是名副其实的富地,这些年在朝廷休养生息的政策下百姓已经能够吃饱穿暖。 但依旧辛苦,每日依旧要为一日三餐忙碌着! 随着他缓缓走进庄子里。 他惊讶地发现颜家庄子和自己这些年所见的大不同,他也没有料到庄子里随便看到的一条狗能吃得膘肥体壮,而且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狗。 多只狗就相当于多张嘴,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谁有闲情去养狗,今日所见颠覆了认知,由此可见这庄子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光景! 难不成顿顿吃干的,偶尔还能开荤? 粮食多的吃不完了? 他走到私塾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手拿长刀的壮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长刀出鞘,正打量着自己。 杨师道身后的一家仆赶紧站到自家主人身前,低声呵斥道:“瞎了眼,贵人当前拔刀而视,不想活了!好好看看这是弘农华阴安德郡公杨郡公,快些磕头认错,然后滚远一些!” 陈林长刀归鞘,拱拱手,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两人。 家仆正准备出声呵斥,却听杨师道突然呵道:“小四不得无礼!” 杨师道说罢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陈林笑道:“看样子你应该是颜府家臣了,让一个家臣保护私塾安全,颜家对此是上心的,那妇人的话我信了!” “不知老朽可不可以进去看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孩子们学习!” 陈林点了点头:“你可以进去,但是他不行!” 光影一暗,裴行俭知道又有人进学堂来了,他用手肘碰了碰李恪,低声道:“李恪,这次来的是谁?” 李恪偷偷地瞥了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太常卿杨公!” 裴行俭想了想觉得没有丝毫的印象,出声道:“说名字,说名字,太常卿有好几个呢我哪里知道是谁!” “前隋朝观德王之子,杨景猷杨公!” “嘶!”裴行俭吸了口凉气:“怎么来的官一个比一个大啊!我……” 就在这时,陈老瞥了眼李恪和裴行俭:“李恪,裴行俭,上课交头接耳,去后面站着去!” 第25章 谁才是野种 李恪找到了颜白,他看着颜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能不能也拜你为师!” 颜白搁下手里的笔,抬起头好奇道:“为什么?” “刚才你打了裴行俭的手心,昨日在课间明明是我俩一起说的话,我也应该受罚的,说话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颜白摇了摇头:“你身为皇子就只能有先生,如果想像着裴行俭那样磕头拜师估计不成,我就算愿意。 陛下那边也不会愿意,但是如果因为今日的事情你觉得没有和裴行俭同甘共苦,那我可以满足你!” 李恪闻言伸出了手,颜白自然不客气地拿着竹棍抽打了三次,李恪疼得龇牙咧嘴,笑着笑着把自己的眼眶笑红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从去年的七月后我娘抱着我哭的次数就变得很多了。 以前我偶尔还能出宫去找他们玩,自那我就不敢出去了,只要一出去就会收到各种奇怪的书信,遇到各种奇怪的人,一个小小的摊贩,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他们会跟我说各种奇怪的话。” 颜白笑着问道:“什么感觉?” 李恪揉了揉眼睛,笑道:“当时很开心,我觉得我很不一样,我记得笑着跟我母后去说呢,长这么大母亲从未打过我,那一次把我打得格外地狠。 自那后我就再也不能出宫了,而且连先生都没有了,如果不是那件事需要掩人耳目,我这辈子估计就在深宫内了!” 李恪看着颜白:“那深山后的打雷声是您造成的吧!” 颜白点了点头:“裴行俭还是忍不住给你说了吧!” 李恪挠了挠头:“他倒是什么都没说,但是那天从山里下来后他太欢腾了,半夜都睡不着,我猜出来的,对不?” 颜白揉了揉李恪的脑袋:“你竟然诈我,心眼子蛮多!” “那桥也是你弄得吧!” 颜白闻言怒道:“狗屁,那是被雷劈的,关我什么事啊!” 李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他点着头:“我信,我真的相信!” 就在颜白和李恪相互闲聊的时候,李晦突然不敲门就跑了过来,他这个人最守礼,今日直接推门而入属于头一回。 “怎么了?这么着急?” 李晦拱拱手略表歉意,然后急促地说道:“小俭被人打了!直接被人从河边的小桥上给踹到了下面的河里,陈林跳下去救人了,我安抚完大肥之后就立刻跑来给你说了!” 颜白皱起眉头,有些烦躁道:“谁打的!” “张慎几!” 这个名字极其地陌生,颜白闻言皱起了眉头,站起身边穿戴边问道:“张慎几是谁?谁家的?” 李恪闻言回道:“长平郡公的孩子!” “张亮?” 李恪跟李晦点了点头。 颜白更是不解,他整理着头发不解道:“长平郡公的儿子不是张顗吗?这个张慎几是家里的老二?” 李晦见颜白认真地穿戴,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他深知颜白的为人,只要颜白越平静,那就是他心里的怒火也就越大,他颇为烦躁道:“关上门来自己说,谁也不知道这个张慎几是不是他的儿子。 有人说这是他亲生儿子,也有人说是他干儿子。 市面上曾经有谣言说道这个张慎几原来是个卖笔的小商贩,因为长得俊美,又擅长舞蹈就被长平郡公后妻招到了府邸里面去了。 哎呀,这事说起来恶心着呢,我懒得说了,你要想知道去打听一下这就知道了!” “哦,我明白了,张顗是前妻留下的子吧,这不清不楚的货色顶多算个老二,对了,他是勋贵,我也是勋贵,他动手打我弟子,就是对我宣战了,按照《唐律》我打死他没事儿吧!” 李晦闻言瞬间垮了脸色:“你现在是县伯,又是一县之主,别动不动就想着把人打死,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小俭怎么样!” 裴行俭的头摔了一个口子,不深,但是流的血很多,有些吓人,伤口是掉到了河里被河底的石头磕了一下。 大肥不能见血,他见了裴行俭受伤已经愤怒的双眼通红,一边的拴马石被他拔了起来,他抱着拴马石随时准备冲过去把张慎几给砸死,陈林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大肥,他生怕大肥发狂了,真的就把人给打死了! 李崇义望着喋喋不休的张慎几好心道:“你赶紧走回去找你的便宜老娘,要是再不走,估计今天你真的走不了了!” 史仁基看着房遗爱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惹祸精啊,刚才要不是你挑唆,能出这种事,你可真不要脸!” 房遗爱梗着脑袋:“关我什么事,你我是勋贵,裴家已经分房而过,裴行俭他是个什么,一个农家小子,开几句玩笑就开不起,对人甩脸色?” 裴炎忍不住,怒目而视:“贼你达,你小子放屁,再怎么分房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话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史仁基摇摇头:“房遗爱你可真是狗屁不是,你这样的人容易害人,同是勋贵今日我就不落井下石了,以后记得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你!” 张慎几看着几人不以为许地笑了笑:“颜县伯又如何?他弟子说了不中听的话就该打,没打死就算好的,什么东西,我就说了句鱼不好吃他就敢出言不逊? 还有那个大傻子,抱着个拴马石吓唬谁呢?” 张慎几指了指陈林:“来来,你松开手,我看看他敢不敢往我脑袋上砸!看我不弄死他,反了天了……” 他身后的家仆闻言哈哈大笑,那嚣张的气焰不像是勋贵,更像是后世的地痞流氓。 就在这时候颜白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歪着头看了看记住面孔后他蹲下身看着裴行俭:“小俭怎么了慢慢说~” “他们吃东西不给钱,说鱼刺卡了喉咙,让庄子陪他一车酒,我气不过就上去理论几句,然后这人就侮辱我父母。 说我裴家人中眷人已经被王世充杀完了,我只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而已!房遗爱也说我是的,说师父你都在长安臭大街了,我……” 颜白伸手堵住了裴行俭的嘴巴,站起身笑道:“哪位是张慎几张公子?” 看到颜白的那一刻,张慎几就已经心虚了,两人虽然年龄差不多,但是颜白身上带着的那股子气势却让张慎几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他阿耶张亮带给他的那种感觉。 房遗爱更不堪,他觉得此刻的颜白充满了暴虐。 也在这时候,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想起,颜白号称长安第一猛将。 这个称呼虽是一个市井笑谈,但到目前为止各种武勋世家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这件事,而且上元日的那一夜颜白可是一个人把所有叛逆都挨个分尸。 “我,我就是!”张慎几底气已经不足,如果不是这么多人都看着,面子过不去,他都准备求饶了。 颜白点了点:“很好敢做敢当,对了,你擅长使用什么兵器?横刀,长矛,马槊,或者长剑?” “我我我……” 颜白转头从朱丁手里拿走他的横刀,扔到张慎几身上:“穷乡僻壤的找不到这么多,就横刀吧!来者是客,你先出手吧!” 此时,张慎几身后走出个家仆出声呵斥道:“颜县伯,我家小郎君乃是郧国公府上贵子,你小小一县伯怎敢无礼!” 李崇义叹了口气,李晦摇了摇头,史仁基直接扭过脸! “贵子?” 颜白呵呵一笑:“府上贵子我只认张顗,他不算,听说就是一个卖笔的而已,还有,你算老几,有官身还是勋贵? 哦,看样子就是一奴仆啊,一个奴仆敢对我呵斥,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说罢指了指这人:“大肥拿他出口气!” 陈林松开了手,大肥突然冲了过来,朝着这家仆就出了一拳,这家仆随后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好好的一张脸直接塌了下去,众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活不了,就算现在能活着,回去也是死。 因为他是仆,他是仆! 颜白看着张慎几:“你不出手是吧,那我出手了!” 说罢颜白就冲了过去,马槊从天而降,见张慎几只会发呆,连格挡都不会,颜白更是不屑,招式一变,变成横拍,重重地打在张慎几的俊脸上。 张慎几看着掌心的牙齿,一时间呆住了。 颜白根本就没想着这么就算了,伸手照着张慎几的肚子又是一拳,张慎几蜷缩着倒地,自始至终他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颜白觉得没劲,抓着张慎几的衣领子把他提起,看着下面流淌的河水,颜白认真道: “你是我打的,仆也是我杀的,郧国公如果问起如实说就行。 我无父无母,我弟子也无父无母,但市面上没有人说我是卖笔的,也没有说我弟子是买笔的,我们知道我们的父母是谁。 我们也知道我们的祖宗是谁! 但你敢说你的父母是谁么?一个人缺什么就爱显摆什么,谁是野种其实你心里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没打死你,不代表着我们很好欺负,我就是先告诉你,如果想继续打我颜白奉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以,至于谁是野种长安人都知道,这个不用你去说!” 说罢,飞起一脚就把张慎几踹到河水里。 看着张家的家仆慌忙跳下河去救人,颜白扭头看着房遗爱道:“房遗爱是吧,绿色衣服穿你身上真好看,对了,以后不要来这里了,我建议多去寺庙走走,那里比这儿好多了!” 房遗爱辩解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原来我信,现在我不信了!” 颜白看着裴行俭的额头,见伤口的血液已经在凝固,不由得松了口气,笑道:“看吧,还是得好好的读书,好好的学习武艺。 下次遇到这样的就不会被人扔到河里去,对了,许行跑哪儿去了,他今日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这时候许行突然跑了过来,见县伯也在此,赶紧把一把带血的短刃藏到了身后,跑到颜白身边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道: “庄子里的几匹马发了疯,我怕把庄子里面的鸡鸭踩死了,我就给杀了!” 李崇义看着年岁不大,潸然欲泣的许行忍不住打个哆嗦,娘嘞,这小子也是个狠人啊,不吭声不吭气就去杀马。 不用想他杀的马绝对是张慎几他们的! 颜白拍了拍他的脑袋:“哭什么哭,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 第26章 波澜 五月的长安已经燥热起来,五月的石榴花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就像一个个小嘴大肚的花瓶,瓶口露出来的花是那么的鲜红热烈。 东西两市当中卖粮和买粮的人最多,因为冬麦会在六月中旬开始收割。 长安的粮价在这个月已经下降的很厉害了。 这个时候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把去年的粮食拿出来卖掉,准备给新粮腾地方,卖粮的人多。 买粮的人也很多,不过买粮的人都是些贫苦百姓,他们每年会在这个时候买很多的粮食。新粮下来,他们会留在家中,然后在年末粮食价格最高的时候再卖掉。 趁着还未忙碌,他们一家人会坐在院子里面细细地挑拣,把旧粮里面的坏东西挑出来,然后借用老天爷散发的热度,把谷子里面的虫啊,虫卵啊都杀死。 旧粮食虽然味道差了些,但是能填饱肚子。 而且穷人家没有那么多挑拣的毛病,能吃就行,旧粮也是好的! 颜白已经回到长安,也已经正式的在县衙点卯了。 张亮的婆姨张氏真的很爱张慎几。 张慎几被打的事张亮本来就没有搁在心上,他不是傻子,是不是他的儿子他心里比谁清楚,可实在受不了张氏的哭闹,就随口敷衍了几句。 谁知道张氏这个女人不会做事,命家仆把这事宣扬出去了。 结果御史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疯狂地开始弹劾颜白,说颜白尸位素餐,实在不配任职为京师重地,但念其有微末功劳,应该派往外地任职。 磨炼几年才可堪造就。 李晦也被弹劾了。 但这群御史会看人下菜碟,没有人说李晦他尸位素餐,而是弹劾他不能尽忠职守。 这群人说颜白就是个空占着职位而不做事,白吃饭的,还要派往外地,说李晦就是不能很好地履行市令的职责,没人敢说把他派往外地。 李二暴怒,勒令颜白必须回到县衙坐镇,勒令李晦也必须回到东市市署,然后两个人罚俸一年,外加罚铜五百斤。 如今整个长安都知道铁腕县令又回来了。 万年县的不良人一下子就更嚣张起来,万年县的衙役也变得更加地凶恶起来,住在万年县里的各家官宦人家的府邸也开始有了叫苦声。 以前他们敢呵斥衙役,敢不听令往水渠里扔垃圾。 现在衙役敢呵斥他们,你看他们现在还敢不敢了! 大牛看着刘府管家,看着绕着府邸而过的清澈水渠,弯腰掬起一捧清水,爽快的饮了一大口,看着刘府管家: “县令说了,三千钱了却过往事,如果不给也没事,明日就会有人过来断水渠。” 刘府管家看着万年县尉牛德华拱拱手,笑道:“哎呦,怎么能让县尉跑一趟呢,我正准备送过去,您看看这,哎呀可真不好意思啊,三千钱是吧,等着,我给你取来!” 大牛显然不愿意此事就这么轻松,轻笑道:“祭祖的时候你家在这里水渠里洗祭祀物,那鸡血流了几里地,你们家是舒服了爽快了,可有没有想到下游的各坊百姓呢?他们喝你们家的污秽?” “牛县尉的意思是?”刘府管家收起笑脸,干巴巴地笑道。 “按照当初的规定,如故意乱扔污秽,府邸罚管家,各坊罚坊长。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要去县衙门口领板子,放心也就面子不好看而已,其实打起来不疼,也就五下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县令如今回来了,我是个粗人,以前的白眼啊,喝骂啊,我都记不住了,但不得不提醒你们一声啊。 水渠是县令当初修的,除了各府出了钱,百姓也是出了力的,曲池坊位置靠南,县令又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到时候他要是过问,我可不敢欺瞒呀!” 刘府管家死死的盯着大牛,突然一笑,拱拱手:“县尉先去忙碌,我去给府里知会一声,稍后就去让他们领罚!” 大牛带着众人离开,他们准备去下一家,然后如法炮制,不是喜欢欺负他这个外来户么,不是喜欢阳奉阴违么,那日咱们就好好地算一算了。 老子好歹也是七品,不是什么九品,也不是小吏。 颜白此时正盯着烤肉饼的妇人,以前是偷偷的扮成妇人,如今彻底的成了妇人,看着她微微挺起的小腹,颜白觉得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原先的移动小摊位如今也变成了小铺子,而且还是和旁边的羊杂汤连在一起。 铁子一边和着面一边看着颜白:“二月初三我们成的亲!如今她是我的婆姨了!” 看着铁子显摆的模样,颜白站起身,把最后的一口肉饼子塞到嘴里,怒道:“知道是你的婆姨,也知道你很开心,可你开心归开心这饼子的肉也不能少啊,你自己看看,这里面全是面,肉呢,肉被面吃了?” 铁子尴尬的笑了笑:“县令你吃的不要钱!” 颜白从身上摸出一个金豆子,屈指一弹精准的落在面板上:“完亲了也不说下,这算是我晚来的礼物吧!” 铁子赶紧拉着他婆姨朝着颜白躬身行礼致谢,颜白摆摆手:“生意也越来越大了,记得完税,孩子出生的时候记得跟我说,还有,饼子肉多加一些,少放点葱,别小气,走了,生意兴隆!” 二人目送颜白离开,铁子也在今日终于放下了心。 只有那胡女,婉转地看着颜白的背影,轻轻地咬着嘴唇。 颜白走进了东市,如今的东市摊位已经很多了,牲畜的臭味也闻不到了,胡人也多了起来,他们把各种玉石还有宝石用长衫兜着,沿街叫卖,颜白拦住一个问了一下,顿时就惊呆了。 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懂钱,还是怀里的石头真的是至宝,还是颜白看着像是一个冤大头,一开口就是百万钱。 见颜白摇着头要走,自己一下子就砍了一半,变成了五十万钱,颜白摇头拒绝,然后又变成了十万钱。 颜白往前走,胡子就锲而不舍的跟着身后,那固执的模样让颜白不忍拒绝,好几次都差点准备出钱息事宁人了。 巡街不良人见一胡子跟着自家县令,拨开人群就走了过去,伸手拦住胡子就是一顿喝骂:“瞎了眼,滚一边去,这是我们县令,滚!” 胡子畏威不畏德,不良人凶恶,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来到东市的饮马湖,看着两岸茂盛的垂柳,波光粼粼的湖面,干净的湖水。 再看看正在柳树下躺在长椅上躺着钓鱼的李晦,颜白不由得心生佩服,曲江池应该让这个家伙去治理,也只有钓鱼佬才能把一个野湖当作自家花园一样来治理。 这才叫做专业啊,当市令真是屈才了! 李晦家仆看到颜白来了,赶紧洗杯子给颜白倒茶,李晦收起鱼竿似乎有话对颜白说,挥挥手,家仆躬身退去。 “我阿翁说陛下准备册封吏部长孙尚书为右仆射,宰相位置长孙家占了一个,这事你可知晓?” 颜白摇摇头:“我才回来,你也知道我的几个大兄官职虽然清贵,但他们不掺和朝堂中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愿在家里说,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君子。 如陛下所说,我是颜家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小人!开玩笑,这种事我咋能知晓!” 李晦叹了口气:“阿翁不开心,昨日被陛下招到了宫里,听他的意思是陛下准备把所有武德年间封的王爵都降一等。 进宫的人有好多,陛下在试探他们的意思,旨意应该在月底的大朝会上下发!” “唉,早知道就不来了,来了你就给我说这烦心事,长安,一点都不安!” 李晦嘿嘿一笑,继续道:“九姓铁勒起兵反抗东突厥,五千人战五万人,突厥大败,自此后回鹘不属于突厥了。 而且,凉州有了动静,现在突厥人在和凉州的军马搅和在了一起,兵部已经发文询问事情始末,但凉州至今没消息传来!” “嘶!”、 颜白倒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凉州是长乐王的封地吧,要照你这么说,长乐王准备效仿燕王罗艺?不该啊,长乐王的亲大兄李叔良被突厥人所杀,这是血海深仇,怎么会?” 李晦摊摊手:“所以我,我阿耶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想不通,反正御史台那里已经派人去了,派的人还是你的老熟人陈黯还有长孙安业,还有...." 李晦用更加小的声音道:"听人说,不能当真,你也别说出去,我听说长孙尚书准备诬告长乐王谋反,诈一诈他!” 颜白倒吸一口气,人心不能试探,因为一旦尝试着去试探,就意味着关系会出现裂痕,走到尽头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长孙无忌这是神操作,就算长乐王不反,可他心里绝对不舒服! 就像后世有句常说的话: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要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前者伤眼,后者伤心! 这个关头,鬼知道这是陛下准备拿自己开刀,还是开个玩笑! 当真吧,反了,长孙无忌会说这是谣言。 不当真吧,那就是把命放到了别人手里! 见颜白不说话,李晦用极小的声音道:“太上皇那里也不安生,张婕妤和诸王走的实在太近了,实在太频繁了。 目前朝中的宰相都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用我的意思来说,太上皇虽然已经退居幕后,但是在朝堂中依旧有很大话语权,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这次背锅的人是谁!”见李晦一脸不解,颜白说道:“我的意思是削减王爵这个事由谁牵头!” “谏议大夫魏征!”李晦坐起身来:“又从你嘴里听到一个新词,背锅是什么意思?” “锅底什么颜色!” “哦!”李晦长叹一声:“懂了,极好,极好,真是贴切!”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怎么不在长安!” 李晦笑了笑:“自从上元日之后他俩就成了千牛备身,如今陛下的贴身侍卫!” 说着他忽然又悄声道:“这次你回长安怕是陛下特意的安排,听阿耶说,陛下极其的信任你们颜家人,尤其是你!” “为什么?” “可能是那次巷子死战吧!又可能你在长安名气比较大吧,陛下的心思,我哪里知道,对了,私塾陛下给起了个什么名字?” “楼观书院!” 第27章 卖房子的手段 长乐王反不反颜白觉得这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自己该考虑的是如何避免那些死士进城放火,上元日那群死士人数不多,但是造成的祸患却不小。 根据县衙清点尸体和户籍人数的比对,死的人最少超过一千人。 为什么没有个明确的数目,因为有的人被纷乱的人群踩得不成个样子。 根本分不清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是三个人,有那么一群人成了失踪人口,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可他们的家人却期望他们是走丢了。 都是用铲子铲起来的啊,咋分得清呢! 老朱带着庄子里的人进城卖酒,如今高度酒已经被大家接受和喜欢,慢慢地在勋贵家流行起来,作为招待贵客的压轴美酒。 只要看到颜家庄子运酒的车进入城门口,那酒商就会蜂拥而至,因为要买的人很多,当场直接报价出价就会容易得罪人。 而且一旦开口定价了,后面想要涨价就非常地困难了,对卖家来说不利。 所以。 大家就会用“袖里定价”来商量价格,这个过程双方不通过言语,将手伸进袖子里通过手势沟通价钱。 这样其余的掌柜便看不见,就算他出的价格低于市场的采购价,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不会影响后期的买卖。 每个掌柜都来“袖里定价”,价高者得! “一斤一吊子!” 朱丁凑到裴行俭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蚊吟低声汇报刚才所有掌柜中出的最高的价格。 裴行俭心里盘算了下,这个价格比许叔定的价格还要高一些,点了点头:“这个价格比在庄子时候定的价格要高,大家都有钱分,可以!” 老朱得令,笑着朝诸位掌柜拱拱手:“我家郎君说了,价格合适,如此这五百斤酒就归昌荣号所有了!” 众掌柜有气无力地抱拳回礼,然后认真地记住裴行俭的面庞。 这孩子看着不一般,回去后就打听一下,这个能当颜家庄子主的小郎君是谁,如果能搭上点关系就往上靠,搭不上就混个脸熟。 酒已经卖完,事也没有多少了,老朱准备去东市和西市转转,三辆驴车空着不好,最近粮价降得厉害,准备把便宜的粮食再买一些回去酿酒,如果还有时间就去给庄子的妇人买些针头线脑。 孩子们衣服破得快,其余都是好好的,可就是膝盖那处破得最多,闲谈中大伙打趣道应该给那里缝上一块儿兽皮。 郑衙役也给了钱,让给带只母羊回去,再有几月孩子就出生了,万一没有奶就挤点羊奶养孩子,老朱觉得老郑想得在理,他今日来也打算看看有没有,有的话他也准备买一只。 对了,大肥的糖也吃完了,这个也得买。 陈林和裴行俭不想这么热的天气东市西市来回跑,已经赶了快一天的路,实在走累了。 两人打算今晚不回去了。 算算颜白当值有九天了,也该到了休沐的时间,裴行俭准备先去曲池坊的家拜会三位伯母,然后再去县衙找师父颜白,等师父休沐的那一日一起回庄子。 一群人在城门口挥手告别。 外面热得要命,可在县衙里面坐一会儿却凉飕飕的,看着几个月的分红颜白觉得自己又成了有钱人。 这个钱不但有长安的分红,还有洛阳府,河中府,扬州府等州府下辖城市的分红。 桌子椅子这种新奇的物件在长安卖得不是很好,但在扬州府却是供不应求,洛阳卖得也可以。 蜂窝煤的生意也不错,对城里人而言,虽然比木材价格贵了很多,但是劳累一天回到家后扒开炉子气门,休息片刻就有热水。 相比之前还得生火,还得烧水实在方便了很多。 在长安,平康坊是最先接受这些新奇物事的,其次就是国子学的学子,再就是商贾,至于那些老牌的家族,他们依旧流行跪坐,但是却很轻松地接受了煤炉子。 “衙门还有多少钱?” 老董翻开了账本,看了看,苦笑道:“为了给坊民盖新房子,户部给的钱花完了,咱们县衙的钱也剩得不多,还有三万一千二百钱!” “房子建造得如何?” “原本只有二百又三户,挪开杂物重新整理后按照县令您的命令咱们给建了整整五百栋房子,下月初就可以入住了,可小的实在愁啊,万一把剩下的近三百户卖不出去咋办啊!” 老董愁得都要哭了,用的这个钱是万年税收的钱,到了年底如果这些房子卖不出去钱收不回来,整个衙门没有人能落到好! 颜白笑了笑,从自己的柜子里面拿出一张草图,安慰道:“放心吧,不可能卖不出去,听我的,你现在就去找匠人,然后去找一个建好的空房,按照这图上所画去给那屋子布置,一定要快,一定要布置得好看!” 老董接过图纸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县令,草皮倒是好说,这大大的一对土瓷器缸也好说,可这绿植,腊梅花,在这五月种下去怕不是活不了啊! 小的不懂,搞这么好看是为了什么?” “笨!”颜白敲了敲桌子:“直接挖连根带土地挖过来种植不会?这是样品房,这是样品房,是给所有人看的。 到时候找不良人满大街的宣传,我们给这房子造势,再给那些富商下帖子,然后找个几个落魄的读书人,会咬文嚼字的那种,会作诗词的那种,云里雾里一顿猛夸,你看看会不会有人心动!” 老董张大了嘴巴,样品房这三字新奇,但他却是懂了县令的意思,就是做一套极好的房子给所有人去看! 颜白看着恍然大悟的老董,笑道:“刨去别的,我画上的房子装扮你喜欢不?” 老董点了点头:“喜欢!” “你觉得要卖多少钱?” “三百吊子!” “太贵了,就卖一百吊子,我们第一批就只买五十套!” 老董盘算了一下:“县令按照这么价格去卖,还得配桌椅啊,一百吊子不赚钱!” 颜白敲了敲桌子:“都说了这是样品房,咱们卖的是房子,里面的东西喜欢自己配去!对了…” 颜白抬起头:“哪家的东西进了样品房就给哪家的掌柜说一下,我们免费给他们宣传,但是售卖的纯利我们要拿三成,记住,说清楚,是仅限这一批新房子,别的人我们不管!” “三成?”老董皱起了眉头。 颜白以为老董觉得高了,叹了口气:“不愿意就换一家,只要不傻,基本就没有不愿意的,如果不行就两成吧!” “不不!”老董摆摆手:“县令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大唐立国以来对商贾的税收本来就低,我的意思咱们给他们免费的宣传,日后他们不得又涨价,个个吃得肚子满是肥油,得要五成的纯利!” 颜白觉得自己心够硬了,不承想阎王爷在这儿呢! 老董见县令不说话,挠挠头:“县令,长安这么多人,咱们一造势房子就不愁卖了,况且还是带院子的二层楼,主人家可以住在一楼,二楼可以租出去,长安人多,根本就不用愁没人,小的不了解,为什么只卖五十套!” “这叫饥饿营销!” “饥饿营销?” “对!”颜白点了点头:“雷先生教我的!你可以琢磨琢磨,说实话这五十套我还想摇号来着,想了想还太残忍,咱们就按照先来先得吧,对了取个为民的由头,利不占,名咱们县衙得占一个。 剩下的二百多套房子就不能这个价了,全部按照一百五十吊子走,可以低一些,但不能高,高了御史又得喷咱们衙门满是铜臭味!” 老董都想给颜白跪下,老天爷啊,这人的心是怎么长的啊,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是县令,可是雷先生是谁呢? 朝廷当官的比县令官大的也没有这个姓啊! 嗯,能从县令嘴里说出来,那一定是一个有大才的! 老董正准备发泄出自己敬仰之情,却看见裴行俭走了进来,冲着颜白拱拱手就准备去把刚才的事情落实。 颜白看了一眼裴行俭的额头,见只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指了指案桌上的凉茶:“庄子最近几日如何?” 裴行俭先给陈林倒了一杯凉茶,把师父空着的杯子填满后才说道:“庄子的酒已经弄完了,今日卖了五百斤。 最近有不少的人想来咱们庄子,有军伍上的官员,有闻声而来的官吏,剩下的都是富户和商贾!” “落户籍还是求学?” 裴行俭晃了晃腿:“求学!都是冲陛下题字的名头来的,个个哭得厉害,说什么家里可怜,孩子求学无门,求求您开道口子,给大伙的孩子一个上进的机会!” 说罢他看着颜白:“师父您不在,没有人敢做主,他们在一边搭了一个窝棚说什么要等您回去,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百十口子,等您休沐的时候回去估计人更多。” “老爷子咋说?” “老爷子说求知心切,乃是大善!” 颜白揉了揉脑袋:“道理我是懂的,可是找不到那么多的老师啊,我要这么多学生做什么啊?” 第28章 无功先生 “蜈蚣先生?” 萧文石哑然:“县令,王绩不是蜈蚣先生,是无功先生,自号东皋子,是前隋大儒王通之弟,祖上是晋阳郡公王虬。 十五岁时,他孤身来到长安,拜谒宰相杨素,因为聪慧而声名鹊起,当时被人称之为“神仙童子”。 这人最喜欢喝酒,每日是无酒不乐,所以现在称之他为“斗酒学士”。 原先授官为秘书省正字,如今辞官不做了,如今住在平康坊内,听说正等着牙人的消息,一旦屋舍卖去,他就会返乡了!” 颜白的嗓门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住哪!” “平康坊!” 颜白摸着自己靑虚虚的下巴,脑海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颜善跪祠堂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嫂嫂高举扫把的模样,晃了晃脑袋,颜白仿佛下定了决心: “准备美酒,我准备去拜会一下!” 平康坊真的有那么好,不然怎么那么多文人都爱往那里跑? 裴行俭也跟着颜白一起走出衙门口。 这时候颜白突然扭过头看着裴行俭:“滚回去练字,那地方少儿不宜!” 裴行俭吐吐舌头,跑了回去! 平康坊颜白路过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但是要说准备进去看看今日是头一次,想了想,颜白觉得还是有些心虚。 如今自己的这个身份虽然没有人敢仙人跳,但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心跳得贼快。 想了想,颜白决定拉上李晦给自己壮胆,万一被哪个嘴贱给捅到大嫂嫂那儿,跪祠堂也能理直气壮点,自己好歹也有个证人不是? 毕竟,李晦的名声比李崇义这人好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属于质量很可靠的那种。 “咋?” 颜白板着脸道:“陪我去平康坊!” “啧啧!”李晦看着颜白嘴里发出怪声:“老爷子不在,伯母不在,你的心也变野了是吧!” 颜白闻言一蹦三丈高:“狗屁的,我这是进去找个人,不是去寻欢作乐,找你是做个见证,免得污了我好不容易才维护起来的好名声。” “真不喝花酒?” “骗你我是狗!” 李晦失望地摇摇头:“唉,原以为是真的,我还准备说我请客呢!” 颜白闻言不解且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其实说起来我也很想进去看看,但是考虑到我家老爷子知道了会打死我,所以也就只敢想想而已! 如今你既然邀请了我,而且我家阿耶很喜欢你,觉得你的名声很好!” 李晦咧嘴笑了笑:“所以哪怕被发现了,只要我说出是跟你一起去的,问题应该不大,顶多说我一两句,绝对不会拿棍子像打我大兄一样往死里打!” ...... 平康坊虽然是酒色之地,但这里也是一个等级森严之地,是籍属教坊的各种歌妓集中经营之地、也是居住之地. 这里面也有很多犯官之女,她们在这里训练,根据酒,才,色分一个大概的区分。 能喝酒的就会安排去多劝酒,善辨音律的就去多演奏,楚楚可怜且能说会道的就帮客人排忧解难。 有句话说得好: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 记住这一句话,你来平康坊想做什么,就去对应的曲就行。 来平康坊消费的多是勋贵,官员,勋贵官员子弟,学子,以及富商。 “弟弟啊,还有小白啊,你们是终于舍得来了,你们真是舍得来了啊,其实这里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看看那一桌没有,人家是刘御史,再看看那一桌,人家是熊上镇副,再看看那桌,人家是员外郎。” 李崇义端着酒杯,兴高采烈的给人介绍。 “这里有京官,有地方官,也有准备搏名的学子,本来大家都不认识,可…” 李崇义眨眨眼:“一顿酒下去那不就都认识了?结交权贵,认识朋友,获得有用的消息,这些人都精着呢,哪能白白花钱呢?” 李晦抖掉李崇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低声呵道:“一派胡言,你若再不检点一些,从今往后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李崇义赶紧闭上了嘴巴,李晦的脾气他是知道了,对别人还好说,对自己这个大兄说一不二! 颜白进来后倒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很干净,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艳俗。 这里因为分区,每个区都有一个管事的,所以老鸨子有很多,有一个人看到了颜白来了,然后所有的老鸨子来了,恭敬地站在两排。 那场景真是震撼又无语,颜白发誓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美女,不知道的还以为颜白是这里的大老板呢! 二楼的客人端着酒杯站在栏杆处:“这人是谁?” “颜县伯,颜墨色!” “是他?” 说罢摇摇头:“看这架势不像是来喝花酒的,倒是有点像不良人一样进来巡查的!看看这些老鸨,老子花了数万钱对我也是不冷不热的,如今见了颜白头都不敢抬,把所有姑娘都喊了出来,果然这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手!” 友人闻言轻轻一笑:“如果你作一首好诗,她们对你一定会热情许多,说不定下次喝酒就不要钱了!” 这人摇摇头,苦笑道:“算了,要是能做到十几年前就扬名了,何必苦等到现在?来来,喝酒,喝酒……” 颜白就说了句无功先生,就有一位漂亮的美人带着颜白前往走,路途中这姑娘小声道:“无功先生这几日都是在喝酒,所以每日也都醉醺醺的,有时候心情好会纵声高歌,有时候心情不好低声怒骂!” “今日的心情如何?”颜白好奇道。 姑娘小声回道:“还好,没有怎么说话!” 颜白觉得这姑娘说话很好听,好奇道:“姑娘你叫什么?” 姑娘俏脸突然泛红,脸上也写满了羞意,垂下的双手使劲的揉着衣角,目光炙热地看着颜白,轻声道:“鸨母给我起名为-如花!” 额…… 如花看到颜白眼中的惊异,也没有等到她所期待的后续,她有些不解,也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名字不好吗? 可是,如花很好听啊,所有人都这么说! 颜白见到无功先生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呼呼大睡,李晦看着桌子上新鲜的瓜果,信手拿了一个,放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后坐在一旁毫无形象大口地吃着。 无功先生听到声音,懒散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随后又闭上了,如花见状,走过去低声道:“先生,颜县伯和李市令专程来找您!” 无功先生睁开眼:“可有美酒?” “有,就怕先生您喝了就会着迷!”颜白说罢,拍开酒坛子给无功先生倒了一碗,然后亲自端了过去! 无功先生嗅了嗅鼻子,闭着眼睛笑了笑:“闻着倒是很香,就看能不能让我着迷了!” 说罢,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这喝酒的速度太快,颜白和李晦根本来不及阻止,这种酒就不能用一饮而尽的喝法。 果然,一连串的咳嗽声在屋子内响起,密集又急促,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颜白生怕这无功先生把肺给咳出来了,赶紧上前给他轻轻拍打着后背。 片刻后,剧烈的咳嗽声终于平缓下来,无功先生看了一眼手中的酒碗,笑道:“差点要了老命,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酒应该是元日陛下宴请众臣时喝的酒吧,县伯倒是好手段,这酒都能弄出来!” 颜白给无功先生又倒了一碗,闻言笑道:“无功先生可喜欢?” “先不说喜欢不喜欢,免得上当。” 无功先生眯起了眼睛,看着颜白促狭道:“你我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带着美酒来这里找我怕是有事要说吧,直接就说吧,说出来后我能安心喝酒,你也不用吞吞吐吐,如鲠在喉!” “晚辈也不卖关子了!” 颜白直接坐到无功先生对面:“晚辈有一块封地,如今在那里也建了一个私塾,苦于没有名师,正巧听闻先生不爱做官,得知消息后更是夜不能寐,所以晚辈今日来就是来请先生!” 无功先生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道:“去你庄子给那些孩子当个先生?对了,有多少孩子来着?” “二十三个孩子!” 无功先生呵呵一笑:“为民开智,有教无类你倒是做得不错,可你真觉得我连官都不愿意做了,会去帮你教学生? 关上门来说,我是名宿也是大儒,只要愿意开口,不说陛下如何,那些王公贵族定愿意扫榻相迎!” “这样的美酒管够!”颜白认真道。 无功先生又是一笑:“倒是个不小的诱惑,可这酒是宫里的酒,你颜白有才不假,能弄到酒我也信,可能管一时,也能管一辈子?” 颜白闻言自信道:“先生放心,宫里的这个酒就是出于小子之手,别说一辈子,只要先生愿意去,就算日日泡澡,把这个当饭吃,当水喝,小子也负担得起。” 无功先生惊讶地看着颜白,随后哈哈大笑:“你小子是摸过我的老底的,知道我嗜酒如命。 一来就往三寸上下功夫,你的《爱莲说》我很喜欢,你的《大唐少年说》也让我心潮澎湃。” 说着,他收起嬉笑:“你是颜家子,颜老先生的面子我得给,如今这么多人看着,直接赶你出去,显得我无礼不说,还驳了颜家的面子。 师古也与我同朝为官,我们交情还不错,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元日酒宴我没去,未曾见你诗兴大发的模样。 我呢,幼时以才学扬名,这些年没几个入眼的,你算是一个,这样吧,今日我就为老不尊了,在这里和你比一比。 你就在这里作一首,诗也好,词也罢,都可以,只要我觉得不错,那我去给你那一群孩子当个先生又何妨?” “当真?”颜白兴奋地站起身。 无功先生看着颜白兴奋的模样有些愕然,这小子这么有信心,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诗以言心,由内而外,这时候就算能做,一篇《爱莲说》珠玉在前,如今紧迫之下,还能出名篇不成? 再说了,自己也是才子,诗词一道更是早就声名在外了,自己会比不过这小子? 可能吗? “君子一诺!” 颜白高兴得咧嘴直笑,这有啥,这算啥,我抄作业的还会怕你? 第29章 以文会友 “小俭,小俭…” 裴炎站在衙门口大声地叫喊,两个值守的衙役伸出脑袋看了看,见是一群国子学的学子,收回了脑袋,这些都是小贵人,长安城最潇洒的一群人。 又都是官勋之后,自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惹不起,看见了就当作没看见。 裴行俭闻声走了出来,伸手做个眼帘挡住阳光,站在衙门口,见都是国子学的一群学生,眯着好奇道:“裴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炎看着站在县衙门口的裴行俭很羡慕,心里不由的又想起了阿翁说的话,裴氏中眷的以后将以他为傲。 如今他已经能够跟着颜县伯在衙门学习政务的处理,而自己等人却还想着去哪里玩。 深吸了一口气,收起心里的杂念,裴炎扬脸嘿嘿一笑:“昨日林海在城门口看到了你,我估摸着你应该在县衙里,就喊着试试,不承想真的在,难得相聚,走,一起喝酒去!” “去哪儿?” “平康坊如何?” 裴行俭惊骇道:“你回去后不怕你阿翁把你往死里打?” 裴炎扭头看了看身后,忽然大笑道:“骗你的,要是去也等到我及冠后一个人偷偷地去,哪能现在去。 放心吧,咱们今日去东市,也就是去吃酒而已,又不是干别的,青天白日花草丽,你到底去不去啊?” 裴行俭想了想:“等我一下!” 片刻后裴行俭牵着一匹马从衙门口走了出来。 众学子见此心里不是个滋味,不是家里买不起一匹马,而是家里根本就不给他们买,就怕他们年轻气盛骑马出事儿! 裴炎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嘟囔道:“就隔了一条街,我们都准备走过去,你一个人骑着马,至于吗?你好意思吗?” 裴行俭不好意思道:“这是个小马,还没长大,一直在庄子里没跑过,小七和大肥天天喂,陈师说长得太胖了就不能骑了,我没事儿就拉出来遛遛,让它多走走!” “信了,信了,快些走,快些走,热死我了......” “小俭,瘦马给我骑一会行不?” “不行!” “小气鬼!” 一群学子嬉嬉笑笑地朝着东市走去,如今东市各种新奇的玩意层出不穷,吃的玩的已经是数不胜数了。 光是看从他们从深山里面抓出来的野物都能让人看花眼,东市因此成了每个长安人都必须要逛逛的去处。 不光是为了去看个稀奇,而是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赚钱路子。 光是衙门发布的招工信息都是一个极好的赚钱路子,只不过是很难等,时间也不固定,但是工钱优厚,有日结,也有月结。 所以,每天都有人守在这里! 西市也在整改,东市的人赚钱,西市的人看着眼馋,眼看着人都在往东市跑,各商家着急了,聚在一起,声泪俱下地写了请命书。 有了请命书,温柔的县丞颜善一改先前作派,接连下了三道强制令。 不听话的立刻就有刀子架到脖子上,第一警告,第二次直接关大牢,如今颜白和颜善叔侄儿俩被称为长安两大杀神。 西市已经修了快一个月了,工匠依旧是改造东市的那一批人,东市怎么改,他们西市就怎么改,完完全全地复制。 马上就要重新开业了,如今长安县已经在宣传,用低税来招商家来西市开铺子! 裴行俭等人刚走到平康坊这条街,诧异地发现平康坊这块儿已经堆积了不少人,全是学子,全是读书人,还有不少的官员坐在马上往里看。 看着大家都伸着脑袋往里面看,裴炎挠挠头,觉得十分的好奇也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大白天的这么热闹,里面发生了什么?” 众人闻言也好奇地踮着脚往里看,愕然发现国子学助教上官言也在人群中,众学子赶紧七嘴八舌地问道:“上官言先生,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上官言还没说话,其余人就七嘴八舌的回道:“颜县伯在和王无功先生在以文会友,如今大厅的桌子都撤了,马上就开始了!” “一个“神童仙子”,一个是后起之秀,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碰到了一起,刺激啊,刺激啊!” “斗诗?” 裴炎突然也兴奋起来:“小俭,你师父,你师父在里面诶…” 突然他扯着嗓子高喊:“姐夫,姐夫,姐夫,我和小俭来给你助威来了!”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拉着裴行俭就往里面挤。 裴行俭还牵着马。 脾气好的赶紧躲着马,生怕被踢了,小声的骂道:“真是不为人子!” 脾气火爆哪管这些狗屁,直接怒骂:“贼你妈!湿你北!” 无功先生看着大厅内忙碌着腾地方的小厮,有些无可奈何的苦笑道:“颜县令,今日你我必有一个人下不了台啊。 别看我,我又不做官了,声名鹊起早都感受过了,唾骂,嗤笑这些年都经历过,倒是你,后起之秀,声名最盛。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两者相争必有胜负,一会儿你先吧,如不好,我也随口吟一首,无论如何不能毁了你,我这半截子入土的人就不要这些虚名了!” 颜白听着无功先生的肺腑之言,双眼不由得有些酸涩,没说话,深深的朝着无功先生一揖到底。 无功先生咧嘴大笑,然后又是一碗酒,这次没咳嗽,但是憋得面色通红。 颜白看着李崇义,同样地无可奈何道:“崇义啊,你这是要把人害死啊!你看看这人,非要把这事闹这么大,今天要没有个拿得出手东西,明日我就臭了,彻底地臭了!” 李崇义拍着胸脯道:“小白啊,你先别急,你先慢慢地构思,这些小事别搁在心上,作诗就好,作诗就好。 我相信你,我们相信你,不就作诗么,这又不难,我要那时好好读书了,我天天作一首!” 李晦实在气不过了,怒声道:“有本事你到门口把这句话说一说,闻一闻唾沫是什么味道!” 李崇义讪讪地不敢说话。 原本满是席案的大厅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原先就在这里喝酒的文人官员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这里本就是文人骚客的聚集之地,笔墨纸砚随时都有,而且都是市面上最好的。 已经想好背什么的颜白做好了准备,抬首间忽然看到了裴行俭和裴炎的脑袋,脸色瞬间一变:“小俭你敢来这儿?” 裴行俭一哆嗦,不由地缩了缩脑袋。 裴炎闻言挥舞着手臂:“姐夫,姐夫,不怪小俭,是我拉他进来的!” 说罢朝着拦路的龟公嚣张道:“看到了没有,那是我姐夫,这位是他的亲传弟子,你敢不放我们进去!” 龟公无奈,挥挥手,裴行俭和裴炎顺利地挤了进去,两个人外加一匹马! “开始了!”无功先生朝着颜白笑了笑:“颜县伯开始吧!” 颜白拱拱手,笑道:“先生的名声是名声,但小子怎么平白让先生替我扛下所有,我还年轻,名声对我来说一点不重要,没了,我再去挣就是,倒是先生,清清白白一世人,小子怎么污先生名声。” 颜白突然退后一步,大声道:“先生请,请先生务必拿出最得意之作出来,小子出手就是石破天惊,必是传世之作!” 最后一句,颜白说声音格外的大,整个大厅轰然作响,围观人群顿时哗然,狂妄,狂妄到如此地步了…… “说什么呢?兄台麻烦给后面的说一下,里面说什么了?” 有人大声回道:“颜县伯说,请无功先生务必尽全力,他说他一出手就是绝世大作!”外面传来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无功拍了拍颜白的肩膀,苦笑道:“小子何苦呢,你这是逼我啊,也罢,进退不得,那老夫就开始了!” 说罢,他走到栏杆前朝着众人说道:“人老了就爱瞎想,如今我就在想,我应该如何度过我的一生呢,是每日买醉,是赋诗作乐,还是自寻快乐。 思绪纷扰,最近心有所得,恰逢今日遇颜白小友,又见他提美酒前来,那就以此为题,算是以文会友!” 无功先生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昨夜瓶始尽,今朝瓮即开。梦中占梦罢,还向酒家来。” 吟罢,朝着众人拱拱手:“这首诗词多日之前心里已经有所得,就算好,那也胜之不武,不好,那真的就是如县伯之才。 老夫如今四十有二,论年龄比两个颜县伯加起来还大,不爱虚名,也不要虚名,可如今却跟人斗诗词,惭愧,惭愧啊!” 话里话外,王绩都在给颜白铺路,都在给颜白找台阶,委婉地告诉众人颜白还小,不能因此没了心气,更不能因为胜负去坏了人家名声。 人群沉吟片刻,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大的叫好声,随后议论纷纷,质而不俗,真率疏放,众人反复吟唱,梦中占梦罢,还向酒家来,只觉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实乃佳作,上上之佳作! 王绩退后,伸手虚引,颜白走上前,众人一静。 颜白朝着大伙拱手笑道:“无功先生实乃小子准备大礼相邀请的先生,无论何时何地,小子都会以礼待之。 常言说,千人前面,诗词一道也是如此,众位前辈同辈,小子这就开始,以此七言歌行赠无功先生。” 颜白扭头看着王绩,轻轻抿了一口酒,低声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王绩微微颔首,只听颜白继续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整个平康坊万籁无声,只有大厅的一匹马在打着响鼻呼和着颜白。 颜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放声高唱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所有人惊恐地看着颜白,就连闭目养神的王绩都霍然站起身来。 议论声还未响起,只见颜白突然对着李晦兄弟两个举杯,大声笑道:“李崇义,李慧炬,将进酒,杯莫停!” “哈哈哈,叫我呢,叫我呢,听到没,你们听到没? 有我,这里有呢,酒呢,酒呢,给我杯子拿来,啊哈哈哈哈,有我,我出名,我又出名了,我可告诉你们,《爱莲说》是当初小白给我写,给我写的……” 李晦终于忍不住爆发,飞起一脚就把李崇义踹到桌子下,扑过去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可眼里却也惊奇不已。 颜白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俭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啊哈哈哈!” 李崇义挣开李晦,大笑着又跳到了桌子上:“老天爷啊,老天爷,我要青史留名了,我要青史留名了啊,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天生我材必有用,必有用啊,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小俭,这里有你,倒酒,倒酒,不对,不对,过来跟我跳舞,出名了啊,出名了啊……” 裴炎呆呆地看着颜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喃喃道:“额滴神啊,这得跪多少次祠堂,打断了多少棍子,看了多少书才能作出这样的名篇啊! 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这些东西来啊.....” “姐夫,这是我姐夫,这是我的姐夫啊,裴娘子是我姐姐,颜县伯真的是我姐夫啊!” 第30章 名动长安 颜白离开平康坊的时候是醉着离开的,就那一碗酒,就把他喝醉了。 李晦说颜白是他见过酒量最差的人! 离开时候众人自发的让开路子,然后齐齐躬身朝着颜白抱拳行礼! 如果说先前的《爱莲说》和《大唐少年说》让颜白在官宦之间有了名气,但这个名气只在这个圈子里面流传而已。 毕竟这些官宦人家还没具备,还没达到那个主动去帮别人扬名的大气魄。 就算有大气魄,那也是他家有这样的子嗣出现才会有。 非亲非故地他会搭理你? 可昨日的一首《将进酒》彻底让颜白名扬京城了,该作气势豪迈,五音繁会,气象不凡,音韵、节奏时缓时急,忽高忽低,曲折回环,奔腾向前,节奏疾徐尽变,奔放而不流易。 全程更是有无数学子亲眼目睹一切,目睹昨日盛况,目睹颜白神采飞扬,众人口口相传,短短一日间,街头巷尾的顽童都会吟唱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崇义再度火了,应该说他本来就很火,但这个火范围不大,仅在平康坊的一坊之地而已。 这次火却是火遍全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让颜白写的《爱莲说》是为了讨好一妓子,那个妓子竟然敢叫小莲? 把莲之高洁奉为人生追求的学子得知真相心里那是一个难受,立马就有人去了河间郡王府邸,要为自己的信仰讨个说法。 片刻之后王府家仆倾巢而出,直接就把李崇义绑了回去。 不但绑了李崇义,顺带着把小莲也一起给绑走了,李晦直接开心地唱起了别人都听不懂的歌! 裴行俭也火了,因为呼俭将出换美酒的俭,就是指裴行俭。 如今所有读书人都知道原先国子学的裴行俭成了颜家颜县伯的弟子,诸多人得知后心里酸酸的,求学,扬名,做官,本就是一体的。 自己现在依旧默默无闻,可比自己小的裴行俭他的师父已经在给他铺路了。 如花也火了,酒醉的颜白就摸了一下人家姑娘的脸,说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名字不好听,然后这姑娘就被老鸨子珍藏起来了。 原先做杂活的姑娘,地位一下子就越到了最顶端,有了自己的小楼。 并改名为-如梦! 宫内的李二自然也得到了这份大作,他用一手好字细细地誊写下来,放下笔,李二就忍不住怒骂: “狗肚子盛不下二两油的货,不就让你从仙游回来吗,你还郁闷,你还不平,你知不知道朕才郁闷,狗东西,年纪轻轻就不能抬头挺胸往前看? 万古愁,万古愁,还暮成雪,愁个屁,朕才愁呢。 短短一年不到,先是罗艺,现在又是长乐王,没完没了!”说着,李二觉得气不过:“剪刀,你把颜白给我找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年纪轻轻不平个什么?” 剪刀悄悄地走了过来:“陛下,今日休沐,以颜县伯的性子,怕是已经回了仙游了!” 颜白此刻已经过了黑水,他已经看到了站在山坡上冲他招手的红泥,还有站在一旁的裴茹。 今早开城门的城门官才把城门推开一道缝,颜白就着急了挤了过去,带着小俭陈林还有无功先生就急匆匆地离开。 四人用了半日就到了仙游! 王绩下马揉着屁股笑骂道:“我已经四十有二了,下次说什么也不听你的享受什么狗屁的清风拂面。 风没吹到,泥土倒是吃了不少,下次给我配个马车,我已经老了,不能和你们这年轻人比了!” 庄子里面的孩子们知道颜白回来后,原本的满脸笑容一下子就变成了愁眉不展。 十五日虽然没有上颜先生的课,但是先生走时却留了作业,每日一百道加减法算数题,外加五十道乘法算数题。 他们已经学会了互相借鉴,但这个小秘密被颜颜昭甫知道后,颜昭甫告诉了老朱,那一晚庄子的狗都吓得躲在狗窝里不敢叫。 王绩看着异常干净的庄子啧啧称奇,他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庄子,他瞅着颜白道:“是不是你提前说了,然后做给我看的?就为了让我高看一眼?” 颜白苦笑道:“陛下来的时候都是这样,干净的环境能给人舒服的享受,也不利于疾病的传播,看到那个大坑没有,以后你家的要是有了垃圾记得倒在那里,等到晚上会有人专门过来焚烧。” 王绩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住哪儿?”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观先生乃是仁智双全之人,河边那个已经在打地基的房子如何?后有南山,前有溪流流淌,推开窗,美景尽收眼底,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王绩莞尔:“别贫了,我先去拜见老爷子吧!” 老爷子看到王绩,两人自然是一阵唏嘘,他们说话的方式一般人很难听懂,用词非常简单,但是表达出的意思却有很多样,谈论最多的就是学问,看法,文章,以及自身,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对颜白来说如同天书。 反观王绩却如同佳酿,激动得不能自持。 李恪跪坐在一旁如同一个小厮,端茶倒水不亦乐乎,看他偶尔恍然大悟的样子似乎也听得懂,颜白觉得没意思,悄悄地离开,出了门之后就直接朝着裴炬的那边走去。 “见过姑爷!” 红泥开心又敷衍地给颜白行了一个半蹲礼,然后就跑到一旁看鱼去了,这些鱼都是李晦钓的,原来有二十七条,如今只有七条存活,都活在一个大缸里面。 缸里的荷叶也长得很大,荷花也含苞欲放。 颜白来了,裴茹的奶娘也来了,拿着扫把,把地上的几片落叶扫来扫去。 “我又给私塾找了一个名师,这是真正的名师,祖上很厉害的那种,他也很厉害的那种!”颜白蹲在远处,看着裴茹,轻轻地说着他在乎的事情。 裴茹看着颜白满是欢喜,她淡淡道:“四月底你才离开不久,大伯给我来信,他说我的舅姨娘准备从山东来看我,没过几天我就收到舅姨娘的信,估计不久之后她就会来到这里!” 颜白皱着眉头,不解道:“我记得老爷子说自从武德年闹掰了后两家就没走动了,他们怎么会想着来?” 想不明白摇摇头:“来就来吧,到时候你喊一下大肥,缺什么给他说,庄子那边我会交代一下,到时候会来人帮你!” “他们不是来看我的!”裴茹摇摇头:“他们是来看你的,听闻你有酿酒奇术,又精通唤雷之术,他们信里说了,都是一家人,颜家人在人情世故稍显欠缺,你现在前途无量,想过来帮帮你!” 说着咬了咬嘴唇:“他们还说,你我无父无母日子可怜,等日后咱们有了孩子过来帮咱们看孩子……还说以后家里的生意不用管,直接交给他们打理就行,他们路子广,还有人!” 颜白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八竿子打不到亲戚会这么好心:“帮我?” 裴茹大着胆子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舅姨娘家姓张,和太上皇爱妃的张婕妤是至亲,大伯说,他们这一家子烂透了,这次来就不是帮人的,说不定是准备害人的,郎君要格外的小心!” 颜白反应过来了:“是为了你的嫁妆吧,你出嫁时我回礼就有酿酒的这些东西!” 裴茹点了点头:“不光这些,大伯还让我告诉你,最近诸王借着拜会的名义和深宫内太上皇走动频繁,你总之要小心那些王,更要小心妃子张婕妤。 连我都未见面的舅姨娘都不顾脸面地对我嫁妆下手,可见他们已经彻底地不要脸了!” 颜白闻言沉思了起来,记住了张婕妤这个人,准备好好地打听一下,李晦这个人什么都知道,问他最靠谱。 “我一会去给庄子里人说一下,这样的人不能见,见了面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却能给你撕开一条大大的口子,那时候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裴茹扭头不让颜白看到她在忍着笑,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奶娘见两人肩膀都快碰到了一起,支撑着扫把:“咳咳,咳……” 颜白无奈地转过头:“曹乳母我俩就站得近点不至于吧,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曹乳母苦笑道:“姑爷,小娘子守孝着呢,还未过门,见你本身已是逾越了,万一被人瞅见了宣扬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说,小娘子也难堪!” “谁谁谁?那些道士么,对了,这里也只有道士,我要是听到些风言风语的,老子把道观给他砸了,都自称方外之人了,怎么还喜欢跟长舌妇一样嚼舌根子,我……” 走到门口来寻找颜白的李淳风刚好听到这句,一下子就愣在原地,他看着颜白,颜白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见道观李道长来了,裴茹羞的满脸通红,转身欲走,哪知颜白一下就抓住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颜白炫耀似的举起手,晃了晃:“李道长一定不喜欢嚼舌根子对不对!” 李淳风装作看不见,叹了口气:“县伯,你那什么烧白灰的土窑能不能离道观远一些啊!” “为什么,那是在我封地的界桩之内啊!” 李淳风哭丧着脸:“哪有为什么,不好看啊!” 第31章 亲戚? 反叛是一件令人很不齿的事情。 它就像是每个人的难言之隐一样,你不去想它,它就不在,一旦你去想它了,他就像一个恶魔一样总是在耳边说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如今长乐王也是一样的,他成了李二不愿意去说的一个难言之隐,按国法他是长乐王,按宗族辈分他是李二的堂叔。 长乐王在谣言才刚刚有些苗头的时候就扛不住了,没有选择回长安证清白,也没有等到还在路上的御史。 突然就选择了举兵反叛,口号是“诛秦王、清君侧”! 口号喊得振奋人心,拉齐了人马就准备直扑长安,人马还未出凉州就碰到了屈突通的大军,长乐王根本就没有和屈突通对战的心思,直接调转马头朝北而去,准备叛逃突厥,以图后事! 刚到突厥地域,就被自己的护卫给绑了,然后就被押送到了长安。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你我同宗同族,按辈分您是我族叔,有什么您跟朕说就行了,为何要擅起兵锋啊……” 颜白没有想到李二会哭,而且会哭得这么厉害。 本想好好地看看李二哭的时候有没有眼泪,但看到礼官那探照灯一样来回扫视的眼光,只好学着前面前辈的模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惋惜地叹气。 长乐王梗着脖子没说话,他已然知道自己的结果,他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这次的朝会没有拖延时间,李二很疲倦,挥挥手,在剪刀内侍的大嗓门中众人神色各异的缓缓离开。 这一次颜白故意留到最后,站在台阶上,阳光虽然炙热,但从这个角度往下看颜白也能发现美,颜色各异的朝服衣袂飘飘,每一道色彩就像晨光中的朝露,撕开这宫殿的厚重,携着朝霞而来。 老祖宗的审美真是超前绝后! 河间郡王李孝恭看着抱手而立,一身得体浅绯官袍的颜白,眼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向往和追忆,他背手走到颜白身边顺着颜白看着的方向看去,轻笑道: “大诗人,难不成此刻又能出名篇?” 颜白想得入神,被走到身边的李孝恭吓了一大跳,闻言赶紧道:“李伯伯就莫要取笑我了,陛下都说我对他的安排不满意,他压着火准备教训我呢!对了,崇义怎么样了?” 李孝恭冷哼一声,说道:“不怎么样,既然两个人爱得不行,老夫又怎么能不成人之美? 我把那个妓子和那逆子关在了一起,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就一个月,一月后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还那么的爱得不行。” 颜白吞了吞口水。 李孝恭看着颜白笑道:“怎么?觉得老夫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讲情面?哼,你小子也是心思深沉之辈,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觉得老夫这个法子如何?” 颜白笑了笑,说道:“小子久坐衙门,闲暇之余也看到不少夫妻之间和离的案宗,和离之家多是在完亲后的三年。 人之情感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久而久之小子倒是发现这里也有可追寻的踪迹。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一年之鲜,二年之吵,三年之痛,五年之离,一段感情从开始的你侬我侬的甜蜜恩爱,到味同嚼蜡的平淡无味,都有迹可循!” 李孝恭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我把他们关在一起,一个月不够?” 颜白连忙摆手道:“伯父,话不能这么说啊,我说的是我发现的规律,我可没说一个月不够啊!” 李孝恭对颜白的解释嗤之以鼻,忽然自个在那儿发出了笑声:“崇义虽然胡闹,那也是我这个当老子的不好。 世人说我李孝恭奢侈,后宅歌姬舞女众多,我都没开个好头,崇义他自然也学了去!” 颜白不明白李孝恭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些,但颜白感受得出来,他心里其实很不舒服。 作为对大唐立国功勋卓越之人,如今却只能屈身于礼部,因为武德末年扬州谋反之事,如今都贞观了还被御史死死地盯着。 李孝恭看了看颜白:“走,陪我走走,一起出宫吧!!” 颜白无法拒绝,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削减王爵么?” 颜白点了点头,回道:“知道一些,但是又不全,名不正则言不顺,陛下要准备做这事儿,那就必须师出有名!” 李孝恭点了点头:“从武德一年开始,也是战乱最多的时期,宗室里立功的人比较多,太上皇要封的官就很多。 官多,封出去的地就多,你看看长安城周边,这万亩的良田,又有哪个是属于百姓的呢? 十羊九牧的情况就出现了。 陛下如今做的就是精简官员,他们都是功臣啊,肯定不愿意,为了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只能拿自己族里人开刀,原先是没有借口,现在反叛了,这不是给了一个口子? 陛下就是给所有人做一个表率,无论谁开口,今日这长乐王都活不了,他的结果就只能有一个…” 河间郡王踢了踢砖缝的绿草:“一杯毒酒!” 颜白叹了口气:“我不该跟来的,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听着实在不好!” 李孝恭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家有不娶皇女的规定,陛下其实那时候倒是很有意思想把高阳公主尚给你,可惜啊…” 李孝恭又叹了口气:“裴老爷子喜欢你喜欢得紧,他找了陛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颜白被河间郡王的这话惊得一哆嗦,说得好听些是尚公主,说得直白些就是入赘,完亲后男方是要住在公主府的,最恶心的不单是夫妻关系,还是君臣关系。 要是完婚后你不想那个啥,公主想要了,她以君臣关系命令你,你说你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去吧,你没心情,也没状态。 不去吧,你就是忤逆了君臣关系,那和抗旨没有区别。 历史上房遗爱为什么诬陷李恪,还不是高阳公主去陛下面前状告房遗直对自己无礼,这房遗爱为了活命效法纥干承基,然后中了长孙无忌的下怀,好好的一个李恪在宫中被人活活的吊死。 “裴老爷子救了我一命啊!” 李孝恭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脑袋:“好好准备吧小子,此件事了陛下就要对梁师都动手了,积极点,去混点功劳,以后能这么容易获取功劳的战事不多了!” 颜白挠了挠头:“大兄说梁师都在隋末乱世里根本比不了其他的草头王,小子不解,他是如何存活到至今的?” “突厥!” 见颜白恍然大悟的样子,李孝恭想了想说道:“你那未过门妇人的亲戚来了,裴宣机是个老实人,没有继承裴老爷子的鬼蜮心思,他们又和太上皇最爱的妃子张婕妤是至亲。 裴茹无父无母,他们来就是为了裴弘大老爷子给裴茹留下的部分家产,小子,太上皇也牵扯进来了,陛下不会管的,你先想好怎么应对吧!” 颜白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就是嘴角的笑有些渗人! 李孝恭见颜白不说话,而且嘴角的笑还是那么的恶心人,心头一转就知道颜白要做些什么,赶紧道:“颜白不可,出了事谁也护不住你!” 颜白抬起头傻傻地笑了笑:“李伯伯你咋又乱说呢,小子可是屁都没放一个啊!” 李孝恭怒道:“你小子想什么我该不知道,对了,我很好奇裴老爷子到底给你留了什么,以至于裴小娘子母族的娘家人都这么地觊觎?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无妨,我就是随口一问!” 颜白突然想起了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爷子在开皇年间到大业年间,经略西域那会儿搏了一些家业。 时间过了多年也不知道那边认不认了,所以老爷子临走时交代我如果有机会就去看看,如果还在就权当是给未来我和裴茹孩子的礼物。 如果不认了,就算了,过了一代人了,就当没有了吧,如果不想去也就算了,就当什么都没有了,不曾拥有,也不用挂怀!” “别杀人!”李孝恭看着颜白认真道。 “我咋会杀人呢,小子连个家仆都没有,手底下就一个家臣外加三个仆役,想做也做不了啊!” 李孝恭想了想,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道:“裴宣机把这事给你说了?” 颜白摇摇头:“张家人给裴茹写信了,说什么帮我看家业,帮我看孩子,热心得很呢!” 两人一直走到宫门口,李孝恭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然后坐上了自己马车,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掀开车窗道: “没事多去找慧炬说说话,你的《将进酒》一下子把他心气给打掉了一半!” 颜白点了点头:“我以后偷偷地作诗,然后说是老爷子给我的!” 河间郡王笑了笑,摇了摇铃铛,马车缓缓地离开。 颜白从宫卫手里接过小白的缰绳,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这宫里的屁事真是多,都能跟太上皇扯上关系,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颜白骑上马一路狂奔,一直跑回了曲池坊,颜善今日休沐,此刻正在喂猫,他见颜白回来,拍了拍手,笑道:“小叔,长乐王死了吧!” “明日,一杯毒酒!” 颜善盯着颜白看了一会儿:“心思不定,又发生了什么?” “图谋嫁妆的人来了!” 颜善面色也变得沉重起来:“要马场?要珠宝?还是那一批人?” “不止,他们还想要咱们家的酿酒,以及火药,估计还想要裴老爷子留给我的那一批力量吧,河间郡王跟我说这是张婕妤的意思,可我觉得这应该是太上皇的意思!” 颜善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心里的草还是没割完!” 颜白笑了笑,悠然道:“大唐已经不需要太上皇了,再挣扎也没有用,最后只能越走越远,被杀的人越多越多!” 第32章 驿站屠杀 “慧炬,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李晦头也不回,依旧看着水里的浮漂:“你问!” 颜白清了清嗓子,说道:“小蚯蚓问她娘,娘,阿耶总是不在家,阿耶去哪里了?李晦,你知道小蚯蚓的阿耶去哪了吗?” “我又不是蚯蚓,我哪里知道!” “哈哈哈!”颜白有些忍不住,笑道:“小蚯蚓的娘说,你的阿耶呀,哈哈哈,阿耶啊…说,你的阿耶啊,陪人钓鱼去了!” 蚯蚓这个笑话对别人来说可能一点都不好笑,但如果对钓鱼佬来讲,那真是大杀器。 李晦闻言,高冷范再也绷不住了,把杆子一扔,捂着肚子在那里狂笑:“他的阿耶在鱼钩上挂着呢,额滴神啊,你把我笑死了!” “好笑吧!” “你这脑子真是和别人不一样,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来来,再给我讲一个!” 颜白叹了口气,给李晦和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来有事相求,你路子广,帮我打听一下来长安的山东张氏住哪里。 他们我没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我不好找!你如果稍微地给我提示下,我再给你讲一个!” 李晦皱起了眉头:“山东张氏?太上皇张婕妤的那个张氏?” 颜白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猜了出来,对,帮我找找他们的落脚点!” “这有什么厉害?那边姓张的就没多少人,稍微有名气的就只有他们那一支了,怎么,你找他们做什么?”李晦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颜白。 颜白搓搓手,不好意思道;“他们是裴茹生母的娘家人,这次来长安看裴茹和我呢,主要我不认识,又都是长辈,我这做晚辈的得表示一下,所以想找到他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李晦叹了口气:“你骗谁呢?昨日我阿翁就跟我说了,图谋嫁妆来的,你的脾气我还不懂? 他们要是见了你,能活着出去才怪呢?还装得挺像,住哪儿我也不知道,反正就那几个地方,要么客舍,要么官驿,如果都是男人的话那就是平康坊!” 颜白点了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 “在万年驿站里面听说来了一群人,骄横得很,那个嘴角有个大痣的人不好说话,反正我不喜欢!!” 颜白看着李晦:“听好了啊,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李晦坐直了身体:“速速说来!” “鸭会嘎嘎的叫,猫会喵喵的叫,狗呢,会汪汪的叫,那么请问慧炬,鸡会?” 李晦皱着眉头:“咯咯?” 颜白摇摇头:“不对!” “鸡会跳舞?不对,那是祖逖的闻鸡起舞?哎呀,猜不出来,快说,快说……” 颜白站起身,咧嘴一笑道:“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哎呀!”想明白的李晦拍了拍大腿,笑道:“同音字,唉,你这人真是无趣至极啊!哈哈,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不会吧,你跟我说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颜白摊摊手:“我做出什么取决于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跟你不说假话,当然首先的前提这亲戚我不认,也高攀不起,裴茹已经算是我颜家人,她自然也会随我,所以呢,我不会主动找他们。” 李晦把鱼竿甩到一旁:“你这是说屁话,这个理由根本就不成立,他们就是来抢东西的,不惹你怎么抢? 惹了你就是你占了理和先机,这就是一个坑,张家人你们快走啊,你们眼前的这位是阎王爷啊!” …… 长安的官驿位于政道坊,属万年县治下管辖,靠近春明门,再继续往前就是伤离别的灞桥,这里住的人不多,但每年的六月和年底却异常爆满,因为回京述职的官员来了都住在这儿。 如今是五月底,天上没有月亮,城里只有不良人和武侯手持的气死风灯发出晦暗的光芒。 长乐王早间的时候已经饮了毒酒,他虽然死了,但是李二对他们子女却没有赶尽杀绝。 流徒三千里到岭南道去了,到了那里去找广州都督党仁弘,他们日后的生活会有党仁弘稍微的帮衬。 如今就住在驿站里,明早要进宫面圣谢恩,完了之后立刻出发,要徒步走三千里去往岭南道! 此时,夜已经深了,驿站里还有压抑到极低的哭泣声,也就在这时候,三名黑衣人搭着人梯翻过坊墙,悄悄地进入了坊内,他们先是摸到坊长的屋舍内,一阵轻微的折腾声响起,片刻后又归于静谧。 微弱的烛火下,政道坊坊长面色青紫,已经没了气息,侧卧在那儿,就像是睡熟了一样。 坊门打开一道缝隙,其余的黑衣人贴着墙根进入坊内,不良人刚好到此,坊门也刚好悄悄地合上。 片刻之后,驿站的右侧传来了捂着嘴巴发不出喊叫的呜呜声,紧随其后就是连绵不断的呲呲声。 如果有府兵在此,他一定能够快速地反应过来这是放血声。 终于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紧随而来的就是更加密集的噗呲声,这个声音是利刃插入体内然后再猛然拔出的声音。 “救命啊……” 一声惊呼撕破了政道坊的黑夜,也彻底地让这群黑衣人变得疯狂起来,他们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快速地推门而入,然后挥舞着手里的长刀胡乱砍杀,一时间半个驿站都是沉闷的砰砰声。 就像是屠夫拿着砍刀使劲剁肉骨头的声音,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可这群黑衣人目标明显,就是为了杀人,他们疯狂砍杀直到整个屋子没有任何声音,随后再补刀一次。 把屋里所有地方都检查一遍后才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 等驿站衙役终于发现不妥后,敲锣声也急促地响了起来。 住在这里官员的护卫也快速地反应过来,他们迅速集结,死死地保护着自己该保护的人,等到发现杀手的目标不是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慢慢地聚集到一起。 准备向贼人反击。 驿站值守衙役疯狂反击,反击被杀还能留下一个好的名声,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到时候上头查下来,这就不是一死就能躲开的事了。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他们就是为了杀人而来,驿站左侧他们看都没看,他们面对反击也不恋战。 可这群衙役却跟疯了一样死死地咬住他们,他们只得再次拔刀,片刻之间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随着敲锣声越来越大,黑衣人有些慌了,赶紧利落地砍死自己受伤的同伴,确定没有留下活口之后,然后冲了出去,等到不良人慌忙地冲了过来,这一群黑衣人已经消失在黑夜里。 越来越多的烛火亮起,等驿站活着的人推开门前去查看,那些死不瞑目的人正瞪着大眼看着他们,低头一看,屋子里的血已经染红了地板,随后,就是众人连续不断地干呕声。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几乎没有全尸。 小孩也没放过! 此时无数的武侯和不良人已经把政道坊围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灯光亮起,一直到深宫内! 看到段志感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揉着眼睛没好气道:“如今天热,后半夜我才眯眼,这感觉躺了还没有一会儿,就被你吵醒,夜猫子上门没好事,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段志感睁着死鱼眼看着颜白:“长乐王家里的七十三口就在前不久全部被人屠杀,就在驿站被人屠杀,事故发生在你万年县,这算不算个一二三?”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四更接近五更的那个时间!” 颜白看了看天色,怒道:“你狗日的现在才跟我说?” 颜白跳起来就给了段志感一脚,段志感也没有想到颜白会突然打人,一个趔趄,身子后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到大门的门框上,段志感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你敢动手打我?” “你敢还手吗?信不信老子炸掉你的府邸,让你无家可归?” 段志感胸口上下起伏,哐当一下扔出一个箱子:“陛下说,既然有人要朕没有了仁义,往朕身上栽赃,那朕就还以雷霆。 这个给你,三日之内必须找到凶手,如果找不到就滚回去好好种田,就如你所愿,好好地去教书吧!” 颜白借着微弱的光打开黑匣子,霎那间冷汗直流,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他哆嗦着手指着段之感:“你狗日的知道这是什么吗?” 段志感看着颜白惊恐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回道:“陛下给我的时候没说是什么,我怎么知道!不会是那玩意吧?” 颜白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 “就刚才扔的那一下,如果你我运气不好,不但你我变肉泥,很可能半个曲池坊都没有了你知道吗?狗东西啊,你这是害死人啊,陛下怎么会找了你这个智力障碍者来运这个东西。 不行不行。 你得跟我进宫,你得跟我去把这事情说清楚,不然以后绝对会出大问题,这玩意一出问题谁都活不了了!” “不至于吧!”段志感小声道。 颜白掏出一个黑管子,塞到段志感的怀里,段志感疯狂躲闪,吓得路都走不稳了:“来来有种的别躲啊,你躲什么啊?还不至于……” 第33章 凶手是谁? 大热天死人是一件很令人难受的事情,就是容易发臭。 人尸体的臭味跟所有动物的发臭的味道都不相同,在这里即使你捂紧鼻子,腐烂的酸臭味也依然从指缝里直戳鼻孔。 那味道就像从自己的脑海里面自己散发出来的一样,就像早已经存放在脑海里面一样。 哪怕你离着很远,这刺鼻的味道依旧清晰可闻令人作呕。 七十多人啊,一共死了七十多人啊! 又因为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尸体又不能立刻处理,所有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驿站前的大院子中,灰白的麻布上落着一层厚厚的苍蝇。 一旦有人从旁边走过,它们呼啸而起,发出令人厌恶的嗡嗡声。 等待人走过,它们又争先恐后的落下,趴在麻布上贪地的吸食着腐肉,然后肆无忌惮地产卵。 颜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好奇地掀开麻布,看了一眼,眼前的血腥残忍扑面而来,这股子残忍的气息让他猝不及防。 顷刻间他只觉得天昏地转,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袖遮面,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没有人敢笑话颜善,因为这样的情景他们刚才也经历过,自己的表现也没有比颜善县丞好到哪里去! 段志感还是冬日穿的那身衣服,冬天穿着冷,夏天穿着热,汗水不停地往下淌,衣服都粘在身上了。 他大兄段志玄是樊国公,从晋阳起兵开始就跟着李二,属于李二嫡系的嫡系。 明明是大唐最顶级的勋贵,可他这个弟弟却表现得像个落魄的乞丐,真搞不懂是故意如此,还是对这身衣服有着别样的情感。 段志感看着倔强站起身来的颜善,又看了看颜白:“驿站的执役死了三个,当场砍死了一个,加上砍死的这个,一共留下三个人。 本来有两个是重伤的,听说是被他们同伙给斩杀,我觉得这是一群死士,不知颜县伯怎么看?” 颜白捂着鼻子看着死的三个死士,应该说颜白的目光是落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的这三具尸体中,其余两个倒好说。 可第三个却是光头实在扎眼,毕竟在如今的这个环境出现光头的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要么是寺庙的和尚,另一种要么是先天性就脱发的人。 颜白蹲下看了看,这人有黑黑的发茬子,很明显,他不是脱发的人,既然不是,那锁定的范围就很小了。 光头,不管是不是,那就先从寺院开始吧! “这事还是交给你?跟上次一样,等你查出来后我再离开?” 段志感冷哼一声:“想得美,这次我脱身了,这是你万年县的事情,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颜白好奇道:“东西你也送到了,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看看大诗人怎么办案!” 颜白走出政道坊,蹲下身子从墙根处拔出几颗草根,放在嘴里嚼,草根的清苦终于压住了胃里的翻腾,颜白深吸一口气:“让所有不良人在衙门口集合,我有话要交代!” 颜善闻言赶紧道:“长安县这边呢?要不要一起?” 颜白摇摇头:“长安这么大,就算咱们有一万人也难找出那么几个人,做事方法很重要,所以我们要用最省力的办法去做最难的事情!” 说罢扭头看着萧文石:“萧主薄去贴告示,多准备一下,东西市要有,每个进出的城门口也要,内容是,有发现贼人踪迹禀告县衙者赏钱十万,有胆敢藏匿知情不告者杀无赦!” “遵命!” 颜白继续道:“牛县尉把长安所有的帮派管事都聚在一起,挑几个恶事多的直接砍了,然后再问话。 给他们半天的时间挖地三尺给我找,找不到就都砍了,我就不信了,大半夜坊门都关了他们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遵命!” “老董你就去对查度牒,对你阳奉阴违的和尚不必多说,也不必劝解,告诉我,我去找他们!” 回到县衙门口,看着已经集合站好的不良人,颜白走到台阶上,淡淡说道: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悄无声息地死了那么多人你们却没有抓到一个人,我也不惩罚你们,但还是得让你们长个记性。 本月所有人的俸钱砍半,分红暂发,今日天黑之前我要有结果,如果宵禁之前没有结果,你们所有人我都会换掉。 这半年钱赚了不少,你们也都滋润不少,可是啊,事儿却没有做多少。 就这么多,时间宝贵,大家可以开始行动了,记住,不要扰民,发现了端倪也别打草惊蛇,只需要告诉我,剩下的我来做!去吧……” 段志感离开了,李二给他的任务是严查城门进入人群。 颜善也离开了,颜白做的一套他也要复制出来,给长安县同样来一套。 不良人如疯狗一般嗷嗷叫着离开,以前没有人看得起他们,连说门亲事也是别人挑剩下的。 就连走路都不敢抬头挺胸地从闲谝的妇人前走过,只要从她们身前走过,等自己离开,祖宗十八代做的事她们都能给你翻出来。 如今,虽然还是贱籍,但是每月到手的俸钱和分红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 原来看不上自己的街坊邻居,如今也会想着法子过来搭几句话,给自己说亲的人不说踏破门槛,那一个月也有好几个。 以前是捡别人剩下的,相貌美丑就不敢提,都这别人还对自己挑挑拣拣,如今算是反过来了,自己不但能挑了,还能挑长得好看的,丑的根本就看不上。 一切的变化是因为自己有钱了,可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能这样的根源是颜县令,没有他,一切都会是跟以前一样。 过以前自己都讨厌自己的日子。 如今,刀就悬在脖子上,所有不良人脑子疯狂运转,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快忘记的职责和本能! 安排好一切,颜白就快速地写了几句简单的话,随着飞奴冲天而起,然后朝着仙游飞去。 颜白要说的东西很简单,加强戒备,庄子要有明哨和暗哨,今日的惨状真是把人吓着了,动辄杀人满门,这多大仇啊! 其二就是让陈林过来,顺便带几个人过来,他们都是从大山出来的,论机警和凶悍,无论如何颜白也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颜白就坐在县衙里面发呆,脑子里面全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长乐王家眷灭口? 为什么会选在上朝之前灭口,如果有深仇大怨在路上动手不好么?不但人烟稀少,而且行事还会更简单更有效,他们自己还会更安全! 思来想去颜白想明白了一点,长乐王的亲眷一定知道些什么东西,而且这个东西他们可能会在谢恩的时候讲出来。 这个东西一定很恐怖,一定威胁到了朝中的某个人,所以他们才会遭此横祸。 事出有因,不管猜得对不对,颜白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就在颜白想眯一会儿放松一下疼痛难忍的脑袋时,当值衙役就来禀告说外面来了几位自称自己亲眷的人请求拜见。 衙门就不是见客人的地方。 而颜白也好奇这些亲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真如李晦说的那样,有一颗很显眼的大痣,想了想,颜白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整好敞开的衣衫,笑着走出了衙门! “姑爷,姑爷,哎呀,可算见到姑爷了,果真是一表人才,果真是气宇轩扬啊,哦哦哦,对了我是茹小娘子的舅姨娘。 按照辈分姑爷您也该唤我一声舅姨娘…… 可怜我的孩儿哦,自从知道你跟小娘子一样无父无母我这心里就难受……” 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见到颜白后就是一阵感情真挚地哭嚎,那用手绢擦拭眼角的模样真的让人觉得她是心疼颜白,心疼裴茹。 可颜白却觉得有些好笑! 见颜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着哭着,她又不好意思地尴尬在那儿,眼泪没了,手绢也没用了。 颜白好奇地瞅了一眼,李晦没有骗人,真的有一颗大痣! “挺好看的,怎么不哭了?”见哭声停止,颜白好奇道。 “姑爷慎言,眼前的这位是太上皇亲封的诰命,昌荣夫人,也是姑爷您的舅姨娘!” “幺儿,没事的,没事的,姑爷这是和咱们不熟!”昌荣夫人摆着手,显得很是大方道:“姑爷,我真的是您的亲戚,真的,您要不信可以去裴府求证一下,我真的没有骗姑爷您!” 颜白摇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我家没有您这么一号亲戚,你们怕是认错人了!衙门重地,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昌荣夫人闻言赶紧道:“姑爷,我们虽和颜家并无关系,但是您和小娘子已经定亲,成家之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 颜白继续摇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娘子嫁了我,当然随我颜家,你们是小娘子生母的娘家人,是亲戚没错。 但自从多年前张氏家主离世后,张家已经分之而过,老爷子曾说和裴府这边已经多年没有了走动。 昌荣夫人请回吧,贵府高贵,我颜白虽然无父无母,但也懂得自食其力,请回吧,日后莫要来了,也莫要如此说了!” “姑爷,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是孝道,难道您不打算……”那个被昌荣夫人称作幺儿故意小声却又让人听见的小声嘀咕着。 听着这道德绑架味道十足的话语,颜白眯着眼笑道:“好,这亲戚我认了,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昌荣夫人一愣,这个回答出乎意料,直接跳出来她早已经计划好的说辞,一时间她呐呐不言,看着似笑非笑的颜白,想不起该如何回答。 第34章 什么是万人敌 光头果然是个和尚,而且还是一个有度牒的和尚,法名尚真,俗名,森尚真。 因为在寺庙做的是迎客僧,因此见到他的人很多,认识他的人也很多,虽然现在的他是一具尸体,面部有些浮肿得变形。 但是他还是被很多人认出来了! 最有趣的是衙门查这个人户籍竟然查不出来,最后通过寺庙的众僧人的口供得知,这个人竟然是倭国人。 武德二年由新罗国上岸横穿新罗来到大唐,然后一直生活至此,不过,他也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也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人。 他先用假身份求学国子学,但在入学审核时身份说不清楚就没进去,为了不担责任也为了不行劳役,他选择了去寺庙求佛。 根据僧众人的供词,森尚真在寺庙里任劳任怨,且十分热爱学习,不但时时刻刻学习大唐律法,还翻译经书,这些年他已经自己整理出来不下百万字的大唐风俗,民生,建筑,山川走势。 他跪坐青灯下好像也是不诚心的! 这些年他不但在大唐有了一个家,还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这个事寺院都不知道,而是有一个不良人曾见到过他给一个妇人送钱。 原本没有多想,毕竟僧众在很多人眼里都是高僧,谁知顺藤摸瓜一查,结果就出来这么一档子事。 他叫森尚真,可是他儿子的户籍却姓林。 段志感不愿意听着这些有的没的,他现在就想知道这批杀手藏身之地,武卫对着寺庙这群和尚挨个审问。 结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就问出点森尚真的个人情况,至于同伙都有谁,和尚们好像都不知道。 口供都是差不多的,和尚们也是无辜的,段志感也失去了耐心,挥挥手,武卫的人马就关上了寺庙的大门。 颜白听着里面的哭嚎求饶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想,这些人都活不了了! 段志感不屑地朝着颜白撇撇嘴:“有时候说你妇人之仁吧,你狠起来把人都分尸了,说你狠吧,你又有点妇人之仁。 县伯,死的是长乐王的亲眷,就算他们有该死的理由,他们也是皇亲国戚,也该由宗人府来,而不是这些贼子。 我也相信这些和尚都是无辜的,可是罪逆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我接到的旨意就是杀人,其余的我都是不会管,我就是要杀人,因此他们就是有罪,他们包藏祸心,死有余辜!” 段志感一个人悠然地喝着茶,喝茶的时候他眉头紧锁着,他觉得颜白是故意的,不然茶里面怎么不加点羊油,怎么不加点蒜末,怎么不加点葱花? 一口气喝完清淡的茶水,段志感回味着嘴里的苦涩和越来越清晰的甘甜:“时间不多了,你真的那么有信心?” 颜白皱着眉头:“他们不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既然是一群人那就做不到消失得了无痕迹。 现在我们没找到肯定是我们的思路出了问题,不代表着我们找不到他们,总会找到他们的,这个我一点都不怀疑!” 段志感深吸一口气:“死者的伤口我看了,几乎都是一刀致命,有的头盖骨都被劈开了,伤口齐整,显然是就出了一刀,你也是真刀真枪杀过叛逆的人,那么你应该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敢说这一群人都是高手,但是能肯定这里面一定有高手,而且极其厉害的高手,所以你要格外小心,莫要再重蹈覆辙了!” 颜白闻言心里猛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死去的黄山,深吸一口气,颜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不管这群人里面有多少以一当百的高手,只要我找到他们,他们连跪地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段志感看着颜白:“原燕王府的惨状我调查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问题是出现在那批劳工的身上,一定是他们把这些黑管子提前安置好的。 所以我断定你出手需要准备,如此就缺乏灵动,遭遇战也就失去了先机!” 颜白看着段志感笑了笑:“你猜得不错,可是你猜的也是错的,至于为什么你不久之后就会看到,我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 段志感觉得苦苦的茶还是不错的,加了一大把茶叶,然后倒上热水:“我倒是有些期待,不过说我听不懂就有些自傲了,我也是读书人,但相比读书我更喜欢杀人,所以以至于很多人不知道我的文采。” 颜白无奈地瞥了眼段志感,手指沾水,信手在桌子写了一个装字:“这是什么字?” 段志感脸色变得格外地精彩,但最后选择铁青,他愤怒道:“伤人不伤脸,揭人不揭短,颜墨色你过分了啊!” 颜白敷衍地拱拱手:“我很喜欢你清高的样子,尤其是一年只穿一套衣服的样子,但我实在看不惯你装的样子。 人生苦短,你连“装”字都不认识,还敢大言不惭有文采?” 段志感深吸好几口气:“我帮你杀人,这事你不告诉别人如何?” 颜白倨傲道:“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万人敌!” 段志感瞪大双眼道:“包括铁骑兵?包括如墙而进,人马俱碎的陌刀手?” 颜白看着衙门口缓缓地站起身:“包括所有!” 说罢斜着眼睛看着段志感:“别试探了,陛下没告诉你,你就不能知道,虽然你这人臭了点,但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 我不想因为有一天因你知道不该知道的,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去!” 段志感手握刀柄,愤怒到:“胡说大话谁不会啊,有本事把杀手找到再说大话,要是大唐都是这样的人,以后还打个狗屁的仗,直接派你过去,做掉地方大将不就可以了,还用死这多人么?” 颜白扭头看着段志感:“跟紧我,我会让你知道谁说大话!” “放屁,你当我傻,你不就是怕没有人保护你么?你当我不知道?” 颜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题出在哪里啊,这段志感是怎么看出来的? ------------------------------------------------------ 大牛这边在不良人的配合下进展神速,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长安城的三教九流这次遭了灭顶之灾,上一次颜白没有动他们是因为颜白明白这些人就是田间地头的野草。 你今天斩草除根了,明日他们又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长安在,人在,这些黑暗里的老鼠是杀不绝的,灭一次,他们会换一个更隐蔽的方式再起来一次。 大牛就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名字虽然给人一种憨厚老实人的感觉,可他的手段却跟段志感一样。 只看结果,只相信手中长刀,当他见到凶手遗落刀柄上有一个老虎头模样的印记后。 长安的老虎帮就没有了几个活人,数十个脑袋整齐地摆在了一起。 事实上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他在老虎帮的老巢里面找到了很多把刀柄都有老虎头印记的长刀,唯一的几个活人正在严刑拷打审问中,现在拷问的是二当家! “牛县尉真的不是我们做的!”二当家咽下嘴里的血沫子,轻声求饶道。 大牛看着刀柄的老虎头痕迹,在另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模糊到快看不清的“甲”字,想着凶杀现场遗落的是一柄刻着“乙”字的长刀,大牛就觉得今日说不定可以交差了,闻言狞笑道: “一个帮几十号人,也只有你们几个头领能够有刀,你说不是你们做的,难不成这把刀自己飞过去的?” “我的丢了!” 大牛挥刀,四根手指随着刀光滚落在地,大牛身后一捕役快步走上前,用一块醋布狠狠的按在二当家断指的伤口上,随后就是一声惊天惨嚎。 大牛拍了拍二当家的脑袋,轻声道:“你有一个妹子,年芳十二了,这档子事就算你死咬牙不说,就算你死了,你觉得你为了狗屁的义气和忠义而死。 可是你的妹子也能得忠义吗?她懂什么是忠义吗?她什么都不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进平康坊! 她是无辜的,可你却害了她!” 大牛叹了口气:“可是你懂,我懂,哪怕你是无辜的,这把刀就是从你这出来的,就算我信是你丢的,你觉得武卫那群杀才会信吗?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而且也给你妹子一个好去处。” “什么去处!” 大牛闻言,心猛地一跳,可脸色没变,说话的语气也没变:“郑阿四知道吧,以前是个不良人,如今是仙游县的衙役,这小子有了钱,也有了地,如今也快有了孩子,他心疼婆姨,想给她找个仆人。 忙些家里事儿啊,以后帮忙看孩子啊! 那里是县伯的封地,好不好你心里清楚,反正是活得滋润,吃喝不愁,孩子还能在私塾上学。 为仆虽然不好,也苦也累,但好歹比跟着你强,好歹吃喝不愁,日子还舒服。 今日你只要说了是谁,我大牛对你保证,五年,你妹子最多为仆五年,五年之后一个自由的人,只要我那时候没死,我来给她安排如意郎君! 不但安排夫婿,我还会去求县令给他落籍,但是你我很抱歉,你应该是死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个痛快的,断掉的手指头我也会找仵作给你缝上去,安安稳稳地走,保证留全尸。” 大牛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目光灼灼道:“二当家的,我老牛说的话那是板子钉钉,天塌了我也得做到的!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妹子是无辜的,死你一个人就够了,没有必要害她一辈子!” 二当家的看了一眼大牛,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刀是我鬼迷心窍之下我卖的,足足两千钱,买我刀的是东市卖羊肉的路掌柜。 我想他是个胡子,想着他不懂价格,就没多想把刀卖给了他,谁知道他要杀人啊!” 大牛咧嘴笑了笑:“你小子的手白砍了,你要是早说这些话,何苦遭这么多的苦,你得庆幸我不是武卫,好好活着吧,这事要是真的和你没勾连说不定能活,但是剩下半辈子估摸着会扫大街!” 说罢,他低声道:“兄弟们这份功劳咱们衙门要自己吃下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咱们这次抓活的,出发!” 众衙役和不良人顿时松了口气,一声吆喝,所有不良人如蜂群一样朝着东市围了过去! 第35章 泛舟曲江池 胡风如今接了个大任务,只要完成,此后东市的胡人就得全部听他的,他强忍着喜意,漫不经心地走到羊肉摊子前。 看了一眼被人叫做狐狸的汉子,嘴角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这汉子的名字太长了,比自己的名字都长,以至于没有人记住他全名,所以就用他名字后面两字的发音取了一个叫狐狸的花名。 同样都是胡子,在这里同样地位低下,可这家伙却比自己当初运气好了太多。 自己来大唐三年,第一年靠着从家里带来的玉石过得还算滋润,有吃有喝,还有美酒! 第二年,就不行了,什么地方都要钱,不知不觉就花完了,眼看命都活不下去了,胡风只得狠心把大女儿推出去。 女儿露着腰肢站在酒桶上跳肉舞,才算有口吃的。 第三年更难了,原先大女儿扭扭腰肢,露个肚脐就能获得不少赏钱,谁知道慢慢地,爱看跳舞的观众嘴巴变叼了,已经不满足原先的那点内容,总是吆喝没意思。 身为男人的胡风怎么不明白,这哪里是没意思,而是大伙已经不满足看腰了,都想着去摸一把再给点钱。 为了活下去胡风只得再次牺牲大女儿,大女儿衣服越来越少,慢慢地全身就剩下两块遮羞布了。 可是东市的胡人也突然多了。 跳舞的女人也多了,竞争的人多了,看的人突然少了,钱也赚不到了,眼看着日子又难过起来,胡风已经悄悄地做好了卖女儿的打算。 大女儿卖不到钱,别人都嫌体味太大了。 小女儿伽罗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唐人不喜欢的味道,能值不少钱,平康坊的老鸨子来了很多次,也看了伽罗很多次,价格给了二十吊子。 这个价格胡风不满意,他也很希望女儿能有个好人家,那时候他被腾远欺负得不行,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着把女儿给他算了! 好在胡风还记得他是一个阿耶,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因为腾远,豁出命不要胡风遇到了颜白,女儿伽罗成了万年县最有权势男人的丫鬟,也被东市各掌柜笑称是大唐最受宠的胡人丫头。 平康坊的老鸨子来了,扔下了很多钱,胡风看都没看又扔了过去,他知道唐人重名节,他不想平康坊这三个字和自己的小女儿有任何的关系。 自那以后日子才慢慢地好起来了,来大唐三年才终于有了自己的铺子,大女儿也终于不用再去跳舞了,自己安心。 她也终于也不害怕那些恶心的脏手了! 胡风认为自己的这些磨难都是长生天的安排和考验,他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因为和其他人比起来,自己的这命算是极好的了! 可自从看到了狐狸,看到了他在短短的一个月之间都拥有了自己的铺子,还有源源不断的羊肉来源,胡风心里着实羡慕这个好运的家伙。 简单说是嫉妒,红眼的那种嫉妒。 胡风伸出手拍了拍剁肉的案板:“肉沫子记着给我留点,宵禁之前我送到曲池坊!” 狐狸头也不抬道:“肉沫子也是肉,也能卖出钱,你得嘛,得给钱哩!” 胡风笑了笑,把一把铜钱拍到案桌上:“放心,我给钱,走走,带我去后面挑个活羊,明日我准备去看我的女儿伽罗,走走……” 狐狸看了一眼胡风,又看了看案板上的钱,皱起了眉头:“胡大,这些小钱明显不够哩嘛?” 胡风转过头,看着狐狸笑了笑:“不够吗,你数数?” 看着似笑非笑的胡风,他和以前一样的贪婪,狐狸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不少,深吸了口气: “胡大,你这价格越来越低了哇,今日我算是吃了大亏,不过说好得嘛,这个价格带崽的母羊不能挑!” 胡风拍了拍狐狸的肩膀,哈哈哈笑道:“挑小的,我挑个小的!” 胡风牵着羊出来,看似无意地挥了挥手臂,远处的大牛闭上眼睛,轻声道:“就他一个人,抓活的的!” 说罢,猛然拔刀:“兄弟们,上!” 横刀出鞘刀锋所至之处,早已经埋伏好的不良人蜂拥而至。 狐狸看着周围全是凶狠的唐人已经冲了过来,他赶紧转身,想回去拿插在案桌上的砍骨刀。 可刚迈开腿,刚跑一步,只觉大腿一麻,身子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到了房梁上一个拿弓的汉子在朝着他轻笑。 回过神,眼前全是密密麻麻扑过来的不良人。 陈林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看了眼手里的长弓,有些不舍地还给了段志感:“这是我用过最好的反曲弓!” 段志感赞叹道:“你也是我见过射得最准的人!汉子,以后跟着我吧,以你的本事以后绝对能出人头地。” 陈林看了段志感一眼,轻声笑道:“我是颜府家臣!” 段志感闻言赶紧抱拳,招揽人招揽到别人家臣身上了,这事要是遇到个火气暴躁的,绝对二话不说给你一顿臭骂。 讪讪地笑了笑:“唐突了,实在唐突了!” 胡人狐狸被绑回衙门! 胡人的嘴不硬,他也是拿钱办事,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义气和坚持可言。 大牛的手段才使出一半,他就招了,颜白觉得他其实早就招了,只是讲的话没有人听得懂,大牛以为这人在骂人,在说狠话。 原本该用六分力的他变成了七分力! 直到把胡大叫来做翻译,才明白这家伙说了什么,贼人藏匿地点已经找到,此时离宵禁仅有一个时辰。 也是在这个时候颜白终于弄明白了这些人是怎么做到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群人根本没有躲到各坊里,而是杀完人之后抱着吹满气的羊尿包顺着水渠悄无声息地飘到了曲江池。 那里有艘船在接应。 好在是宵禁之后和曲江池连在一起的黄渠进出口巡逻府兵,又好在第一时间各路口全部被段志感率领的人马封住了。 不然这群家伙真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为了不引起猜疑,更为了打探消息,他以为他们做得已经天衣无缝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狐狸这个胆大的胡子又原路回到长安城。 看着颜白脸色不善,段志感本想打趣几句,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决定闭上嘴巴。 衙门内坐满了人,可却没有人说话,都在默默地擦拭着兵刃,这个诡异的气氛让段志感觉得格外焦躁。 就在段志感准备喝第三壶茶的时候,颜白站起了身,所有衙役包括不良帅也同时起身,颜白默默地脱掉官服。 感受着些许的轻松和凉爽,扭头对段志感说道:“一会儿看清楚,看清楚为什么我敢说万人敌!” 大牛揉着手腕:“县令,敌人在船上,是不是要把会水的兄弟们集合在一起?要不要跳帮?” 颜白摇摇头:“不用,准备条小船,你我陈林加上段折冲都尉就足够了!” 大牛闻言着急道:“县令不可!读书人不是说什么不站在危墙之前么,小的带人去就行,我就不信他们能比突厥狗还厉害!” 颜白没回话,扭头对萧文石说道:“萧主薄麻烦你快马去给各府邸递个话,就说在曲池湖上有一个盛大的演出,希望各家主都来看看。 哦对了,记得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最多半个时辰,抓紧时间!” “陛下没说过,颜白莫要瞎说!” 颜白笑了笑,指了指案桌上的那黑沉沉的箱子:“陛下说了!萧主薄去吧,记得速度快些,人越多越好!” -------------------------- 入夏之后天就亮得早黑得晚,但宵禁还是以日落为准,长安城内提醒大家要注意宵禁的敲锣声如催命一样一声接着一声。 太阳落下后好像一下子就凉快了很多,尤其是泛舟在曲江池上,这个凉爽的感觉更是让人觉得浑身通透。 数十只没来得及回家的鸭子在曲江池上发出嚣张的嘎嘎大笑声,颜白站在船头,长袖随风飘摆,颇有那么几分出尘之态。 曲江池的南岸已经停满了车驾,来的全是各家的当家人,长乐王亲眷在朝会前被人灭门一事没有人不知道。 他们现在被颜白请到这里,就明白凶手已经找到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颜白四个人是如何杀掉那些凶悍的贼子,凶手的凶狠他们可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况且这些人也不是少数,不然也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杀死七十三人,且七十三人无一活口,现在被堵在这里,如果拼起命来就会更凶狠! 看着曲江池中间那一艘静止不动的游船,又看了看颜白等人乘坐的那艘小船,众官员不免有些期待。 很多人却觉得颜白托大了。 颜师古匆匆赶来,看着小船上的四个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了,四个人对一群狂徒,他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自己发脾气,站在那里喝骂道: “颜白啊,圣人都是说了,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这些东西一月才给你讲过,你说懂了懂了,你是懂个锤子,懂个狗屁!” 周围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颜师古,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未见过颜师古发这么大脾气,也从未见过颜师古出口骂人。 把一个君子气成这样,可见颜师古心里的火气有多大! 李孝恭看着湖中心的大船,轻轻的笑了笑:“慧炬以后记得离义安郡王远一些!” 李晦揉了揉眉头:“太明显了反而没有了嫌疑!” 李孝恭点了点头:“算是计谋的一种吧!不过此事的确蹊跷,我倒是想不明白长乐王给家里人说了什么。 以至于全家没有一个活口,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是陛下所为,稍稍想想都觉得立不住脚,如此看来今日兴师动众只不过是一个秀场罢了!” 李晦摇摇头:“这事禁不起推敲,如果是陛下,其实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根本就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 孩儿觉得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就跟上次对待颜白一样,有人在对陛下的君德和胸怀下手!” “如此,颜白今日倒是有些托大了!” 李晦看着湖里慢腾腾往湖中心走的小船笑了笑:“孩儿觉得这才是一个秀场,是陛下给所有臣工准备好的杀鸡给猴子看的秀场!” 段志感看着仙气飘飘的颜白,又看了看手里的船桨,拍打着船舷恨声道: “不划了,划不动了。我不是你家小厮凭什么要我划船?凭什么一会儿我还要举盾?凭什么你仙气飘飘,老子在这里汗流浃背?” 颜白看着段志感笑了笑,笑道:“是个男人就别那么多凭什么,要觉得心里不舒服,来来,自己跳下去游到岸边去!” 段志感拿着船桨拍打着水面:“那为什么要举盾,你告诉我为什么!” “二十斤酒!” 段志感舔了舔嘴唇:“别说话了我的万人敌,赶紧杀敌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等着,那还不赶紧划船?” 段志感咬了咬牙,恨意满满地摇着船桨:“要不是老子想知道你如何做到万人敌,说什么也不会上你的当。 等着吧,此件事了你走你的,我走的我的,永远不要再见!” 一箭之地,小船停住,颜白冲着大花船喊道:“姑娘们,出来接客啦!” 第36章 人人都是万人敌 话音落下,船舷处伸出半个脑袋,见周围只有一艘船,他才敢露出头来:“船上没有女人,这位郎君如果想找,平康坊多的是!” “我是颜白,兄弟,混哪条道上的?马上就宵禁了,走吧,上岸?我给你们作保,绝对不会打板子!” 话音落下,陆陆续续又伸出几个脑袋,这时候的他们已经明白了自身处地,脸色都有些沉重,看着颜白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沉默了半响才有一人说道:“哦,原来是颜县令,您老人家先去,我们随后就来!” 颜白笑了笑:“看你们眼珠提溜儿乱转,贼眉鼠眼,尖嘴猴腮,面露凶光,看着可不像个好银啊!” 这人闻言回道:“颜县令说的话小的听不懂,我们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人!” 颜白点了点头,收敛起轻笑,面色变得冰冷起来:“好人不会在宵禁的时候不回家,好人也不会刻意的说自己是个好人。 不闹了,你们的事儿发啦,现已瓮中之鳖,束手就擒吧,活是活不了了,但我能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哈哈哈哈哈哈!” 船头响起了爽朗的大笑声,一壮汉跳上船舷朝着颜白随意的拱拱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的知是必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都是死,体面和体面都不重要。” 看着这家伙的梯形皮帽子,翻领胡服,腰间系着叫做蹀躞带的腰带,蹀躞上挂着一柄弯刀,颜白竖起了大拇指: “在我见过的胡人里面,你的大唐话是我见过说的最好的,不对,应该说是突厥人里!” 汉子笑了笑:“县令的夸赞让我惶恐,唐话虽然难学,待得久了,多听,多试着去说,慢慢地也就会了。 不过县令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看出我是突厥人,这身是那会才换上的,怎么样,比你们唐装可是好看很多?” 颜白竖起大拇指:“真的好看!不过也就好看这一段时间了,再过些年,你们最好的东西,包括你们的女人勇士骏马以及金银财宝都将会是我们大唐的!” 汉子脸色变了变,闻言大笑道:“听说唐人尚勇,骄傲的如那天空上的雄鹰,而县令你更是以勇武闻名。 今日我欲以突厥汗国之名义战你大唐,看看大唐有无真男儿,县令可敢上来一战?” 大牛闻言变得兴奋异常,狂热中夹杂着咬牙切齿的仇恨,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变成了一头好战的公牛,他大声请命道:“县令,是突厥狗,让我去会会他!” “滚蛋,一个小小的县尉有你屁事,要来也是我来!” 段志感站起身,兴奋的双眼冒光,可扭头就看到颜白那冷冷的眼神,段志感讪讪道:“别这样,没忘,没忘,盾牌,盾牌,我一会儿举盾牌!” 颜白扭头看着大牛,大牛揉了揉屁股,讪讪坐下去,然后拿着船桨:“没好透,没好透,屁股没好透!” “你很会打吗?你会打有个屁用啊?” 颜白转过头嗤笑道:“我是正七品县令,你算老几?出来混的要有势力,要有背景,你觉得你够资格?” 汉子冷笑道:“我是草原的巴图尔,颜县令叫我狼巴就行!” 颜白脸上露出微笑:“原来勇士啊,可以,那就来吧,稍待片刻!” 说罢就钻进了小船的篷子里,大牛和段志感开始划动船桨,船慢慢地靠了过去,小船的篷子里颜白拿出了火折子,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大船上,巴图尔背着手隐晦地做了几个手势,几个汉子抽出长刀,悄悄地埋伏在一旁! 段志感的心砰砰狂跳,他知道颜白要出手了,今日他要亲眼看这颜白的如何做到万人敌的! 眼看着离大船还有二十余米,颜白突然钻了出来,把一捆黑乎乎的物事交给了陈林:“这是大唐的礼物,扔过去!” 陈林见过这玩意的恐怖威力,想都没想直接就抛了出去,那团黑乎乎的物事准确地落到大船上遮雨的顶棚上,弹跳了几下,然后顺着木梯子滚到船舱里面。 草原的巴图尔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礼物? 几个汉子跟着跑到船舱里面,捡起来那一捆黑管子,看着淡淡的黑烟,挠挠头:“这颜白是傻子?想用这东西烧船?” “哈哈,这连火都没有怎么烧得着?开什么玩笑!” “往后!” 大牛和段志感拼命地往后舞动着船桨,颜白和陈林也各掏出一根船桨,四人协力快速地往后滑动。 这时候正巧来了一阵风,小船借着风势退得就更快了,片刻的时间就退了很远。 估摸着时间够了,颜白大声喝道:“举盾,捂耳朵!”小船借着惯性还在快速地后退着,段志感漫不经心地举着盾牌。 颜白的话他根本没听,陈林皱着眉头,实在不理解,宫里出来的都这样?这家伙怎么跟仆玉一样骄傲自大啊! 暗红的火光一瞬而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空气突然荡起了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扔进一颗石子那样起了波纹,曲江池突然涌起了巨浪。 小船的四个人好像突然飘到了空中,还未细细地感受这种滞空感,又重重地落下去,然后巨浪铺盖而来,小船那小小的竹棚子被压得支离破碎。 无数木屑如密集的利刃一样袭来,打在船舷上,打在盾牌上如急雨打芭蕉一样砰砰响个不停! 嘎嘎乱笑的鸭子变成了嘎嘎嘎的惊恐乱叫,恐惧之下,它们奋力地拍打着翅膀,有的竟然找到退化的技能飞了起来。 岸边坐在马车上的官员倒了大霉,在爆炸的第一瞬间很多马车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有的马慌不择路直接冲到湖里面去,有的直接朝着大路而去,马朝着记忆里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段志玄一手握着一根缰绳,猛然发力:“给老夫定在那儿!” 李孝恭抱着自家马车骏马的脖子,吐气开声:“吁…” 薛万彻见自己的战马也要惊恐地狂奔,直接跳上马背,猛拉缰绳,战马前蹄高高跃起,发出刺耳的啾啾声…… 武将可以临危不惧,他们的坐骑也都经历过战火。 可那些文官就倒了大霉,拉车的马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一时间,落水者无数,撞墙者无数,翻车者无数…… 李晦看着刚才那冲天而起的巨大水柱,又看着已经铺满了半个曲江池的木屑,他呐呐的张大了嘴巴,颜白是神么? 颜白真的是神么? 对对,他应该是的,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不是人神怎么作的每一首诗词都名篇,不是神怎么挥手间有如此威能! 小船出乎意料的没有翻船,颜白又站在了船头,虽然已然是落汤鸡,虽然脸色白的吓人,可在其他同行的衬托下,颜白那岿然而立的气魄着实让人心折。 颜白忍着耳朵里面连绵不断的轰鸣声,朝着惊魂未定的段志感大声笑道:“够不够万人敌!就问你够不够?” “你说什么?”段志感看着嘴巴不断张合的颜白有些不解,可他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明明是吼着说话的,可声音却是小得自己都有些听不见! “够不够万人敌!就问你够不够?” 段志感深吸了好几口缓过神,揉了揉耳朵,这次听见了,晃了晃脑袋,竖起大拇指:“汝真乃大唐第一猛士耶!” “哈哈哈,我没说大话吧!” 当岸边所有的混乱稳住之后,他们跟李晦一样,看着曲江池里面的情景一时间也都呐呐地张大了嘴巴,整个曲江池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颜白挥挥手,岸边数十艘小船轻轻地划入湖中,数张大网全部撑开,数十名不良人以爆炸为中心划了一个圆,朝着中心位置开始拉网。 而颜白的这艘小船已经到了曲江池中心,杀戮也由此展开。 贼人的人数很多。 在爆炸里也并不是所有的杀手都死掉了,湖心还有浪花翻腾,不用想这就是没死的。 陈林蹲在船头,哪里有水花船就往哪里去,伸手抓起一人头发,看这密密麻麻的辫子,陈林呸了一声:“贼你妈,这又是突厥狗!” 拎着脑袋露出水面,陈林挥刀割喉,然后松手,一连串气泡,一圈圈殷红在水面荡漾。 大牛咬着短刀一猛子扎到了水里,每当他露头的时候就会有一具尸体漂浮起来,大牛下手极狠,无论是死的还是没死的,全部都会在胸口扎一刀,然后用力一拧。 县令说了不留活口,虽然不明白,但命令就跟军令一样执行就是了! 段志感觉得很没意思,他甚至懒得出手,这样杀人比杀鸡还简单。 “要留活口的!”段志感无力道。 颜白摇摇头:“不用留,这里弄完我就结束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这里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什么意思?” 颜白捋了捋头发:“贼人已经击杀我可以交命了!” “这群人背后的那人都不知道是谁,你就交命了?”段志感看着颜白:“你就是这么办案子的?” 颜白看着湖面,看着乱七八糟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能把这么多突厥人弄入长安,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那么多人,你觉得这背后的人是我一个七品小官能查得到的? 百骑司是傻子?他们这次纹丝不动你当我不知道?他们应该早都知道是谁了,说不定已经在布局动手了,剩下的与我何干?” “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了?” 颜白笑了笑:“你看啊,它出来了,如今已经吃掉了这么多人,往后吃越来越多的人,说不定哪一天是你,说不定哪一天就是我! 在它面前,我们就跟着满湖的木屑一样,别想着有什么全尸,有个衣冠冢就不错咯!” 说罢拍了拍段志感的肩膀:“走吧上岸吧,我也要写折子,把这事给陛下好好说一下,然后好好地睡一觉,还有啊,如果你想查就从这船开始,看看是谁的船,很简单!” 颜白悠悠一叹:“以后人人都会是万人敌的!你也是的……他们,还有他们都是的……” 段志感紧紧的握着船桨,看着湖面,看着颜白所指的方向,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暮气! 他头一次发觉,毕生的梦想突然一文不值了! 心也一下子也变得空落落的! “精神点,你可是百骑司的大头领呢!” 段志感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颜白笑了笑:“县衙的老董也是吧,我看到他在你面前比在我面前还紧张,头一次见到他竟然想行礼,手都举起来了,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擦汗!” “不是的!” “嗯!”颜白轻轻应了一声:“我觉得不是的,但段志感你可记住啊,监督归监督,等我完亲后的房事你可不能去看啊!” “谁看我弄死谁!” “这么确定我就是?” “确定!”颜白悠悠道:“我也是今天才发现,陛下怎么这么放心的把万年县交给我呢,原来老董就是陛下的人,这下就说得通了!” “还要他么?” “要啊,都是打工的,谁也没有比谁高贵!” 剪刀内侍驾马直入宫城,最后径直跑到了殿前,翻身下马,跪地高呼:“陛下,贼人已经全部伏诛!” 李二冰冷的声音从大殿里传了出来:“听见了!” 第37章 少府监你觉得如何? 上岸后大伙看颜白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想想也能释然,李二并没有把火药这个东西告诉他们,就算说了,那也是极少的嫡系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感受过,他们想不出有多大威力。 今日见到了,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所有人都明白颜白把大家叫来的意图是什么,这是陛下借用颜白的手给所有臣子的一次告诫,先前那一群贼人就是鸡,颜白就是刀,自己等人就是猴! 杀鸡儆猴! “我猛不猛?”颜白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个自认为很阳光的笑。 李晦看着颜白嚣张的样子一言不发,看他模样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其实李晦心里有种想把颜白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冲动。 因为他觉得这么出风头的事情颜白竟然没有叫上他。 不过他忍住了,因为现在不是时候,这里的官员太多,自己也是官员,真要动手了,那就是给御史送政绩。 人家巴不得官员之间打架呢,这样年底“述职”的时候就有拿得出手的业绩了。 李晦没说话,大兄颜师古却走了过来,他看着颜白,眼神平静至极。 可颜白见了大兄这个样子确实莫名地心慌,小腿肚子有些发颤,忍不住想要逃离,可双腿却牢牢钉在那里,这感觉就跟严父训斥犯错的儿子一样。 “跟我回家!” 颜师古对今日颜白的以身犯险有些难过。 他已经和家里的所有人都商量过,大家也同意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家交给颜白是最合适的,善变又不迂腐的性子,就能很好地带着这个家走下去。 家里所有人都认为颜白天生就具备了把所有人聚在一起的能力,就如他把万年县官吏聚在一起一样。 何况这个家都姓颜,对颜白来说更加地轻松和容易。 至于家族的风骨和坚守,那就交给颜善和颜昭甫来传承吧,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一个家庭也是如此。 颜白跟着大兄往家里走,大兄的老马是骑不成了,如今很暴躁,大兄怕坏事,反正曲池坊就在曲江池边上,走回去也要不了多久。 大兄颜师古不说话,颜白更是忐忑,他是真的害怕回去跪祠堂。 开始跪的时候不觉得,等过了一会儿那感觉真是要命,大兄又爱看书,一看就入迷,一入迷就容易忘事,也容易忘时间。 上次上元日叛逆那事儿颜善在院子里哭,没有去衙门主事儿,大兄知道后直接就让颜善跪祠堂了。 结果大兄把这事给忘了,要不是老爷子睡眠浅,半夜醒来见祠堂有光,颜白估摸着颜善得跪一夜。 就在颜白以为今晚可能要在祠堂过夜的时候,在家门口看到了剪刀内侍。 剪刀内侍微微鞠躬:“内侍拜见颜中书,颜县伯!” “内侍前来何事?” 剪刀不怕的人很多,但怕的人很少,颜师古就是其中一个,他本就是玲珑剔透之人,简单的一句话他就听出了颜中书有些不开心,闻言头也不敢抬:“陛下唤颜县伯进宫叙事!” 颜师古背着手进了大门,踏过门槛后他头也不回道:“颜墨色,宫里的事结束后自己回来跪祠堂反省自身,思,何谓君子,想明白后过来找我!” 颜白闻言赶紧躬身:“大兄,我知道了!” “要不要进来换身衣服?” 颜白摇摇头:“暖干了,已经暖干了!” 其实暖干屁啊,找冷大姐做的大裤衩子还湿漉漉地贴在屁股上。 颜白实在不敢进门,进去了说不定就跪下了,李二来找自己又没旨意下达,大兄要是找借口推脱,以他博览群书的本事,大兄,能找出一大堆理由。 说不定李二听了还会来一句:师古啊,朕受教了! 瞅着颜白唯唯诺诺的样子,剪刀心里很是开心,先前被颜白暴打的怨气一下子就消散了一半,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的,如此嚣张跋扈的颜县伯原来在他大兄面前也怂得要死! 看着大兄离去,颜白才敢直起腰抬起头:“剪刀内侍,我警告你不要乱讲话啊!” “咳咳,我是那样的人吗?快走吧,陛下等着呢!” 颜白跟着剪刀进宫了。 看着站在排水兽首上的一只羊正低头吃着石头缝隙长出的绿草。 可能看到来人了,片刻后羊抬起了头,看着颜白,很自然地就拉出一串黑疙瘩。 颜白觉得李二应该在和李承乾说话,也许是在考察李承乾的学业,也可能是父子二人在聊家常。 摸了摸砖石,见还是温热的,颜白在宫卫不解的眼神中抱着石柱就坐到汉白玉做的围栏上,温热传来,颜白终于觉得裆部舒服了好多,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李承乾的羊龇牙咀嚼着嘴里的草,那模样似乎在嘲笑颜白的窘迫! 片刻后一宫装妇人从大殿侧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宫女,还有几个弯腰躬行的内侍,颜白认不出这是哪位娘娘,也不敢贸然见礼,索性就站好,目不斜视,像宫卫一样看着远方。 哪知那宫装妇人看了一眼竟然掉过头径直走了过来。 杨妃看着颜白,轻轻笑了笑:“颜县伯,我们在颜家庄子见过面的!” “臣,拜见贵妃娘娘!”颜白躬身行礼,眼前的这人是李恪的母亲。 “别瞎说,以后见我称杨妃娘娘就可,切莫如今日一般加个“贵”字!”说着他看了一眼颜白:“汉王已经半月没有书信往来,他在你那里过得可好?” “老祖宗喜欢他喜欢的厉害,每日都会亲自教导他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私塾里面跟着无功先生,南山先生,还有陈老先生研究学问,汉王底子好,人又勤快,深得几位先生喜爱,如今学问大有长进!” 杨妃笑了笑:“县伯说话也是喜欢捡着好的说,我可是听说汉王在那儿可不止你说的这些呢?别忘了我与裴小娘子她娘是手帕之交。 按礼她该叫我一声姨母,汉王不给回信,我就只能给小娘子去信了!” 颜白尴尬地笑了笑:“臣说的都是每日的功课,当然闲暇之余汉王也会下河摸鱼,上山打猎,追鸡逗狗,学人酿酒。 如今养了七只猫,前不久又养了一只猎犬,庄子生活虽然清苦,汉王虽然黑了不少,但人也壮实了很多!” 杨妃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他不给我写信就是嫌我太念叨,庄子生活虽然不如宫里,但却比宫里更有趣,你休沐的时候回去一定要对老祖宗说,就说杨妃记得这份恩情。” 颜白挠挠头:“老爷子不爱听这些,但臣一定把话会传达到的。 对了,汉王如今正在学盖房子,他跟臣说,他想自己盖一个小院子,等明年祭祖的时候您和陛下去那边就不用住在行宫里了,一家人可以像庄子百姓一样住在自己的小家里!” 杨妃只觉喉咙里像是塞进一块石头堵在那儿,眼眶微微泛红,她猛地吸了口气伸手从手腕摘下一个玉镯子,用手帕包好,然后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太监手里: “这是我给小娘子的礼物,你回去的时候送给她!”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杨妃就离去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颜白仿佛看到了当日的李恪,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李二应该忘了宫外有这么一个人,或许是剪刀为了报仇故意的没有及时传达,天色已经黑透了,裤衩子都彻底地暖干了,李二还没有叫自己进去。 蚊子围着颜白嗡嗡直叫,它们也吸血也咬人,本来蚊子就多,当这只没有人管的傻羊来到身边的时候,蚊子就多得有些恐怖了。 颜白气的直跺脚,吆喝了几声这家伙根本就不为所动。 不知道这羊是嚣张惯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先是用头顶,然后他不顶了,竟然去舔颜白的手。 颜白闻了闻手,实在受不了那股子羊骚味,知道羊喜欢咸的,可也不能不打招呼就舔手啊,在宫卫惊恐的眼神中颜白一把抓着羊角,跟提溜一袋垃圾一路拖着这羊,一直拖到台阶下。 “别来了,你再跟着我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羊亡爷!别看太子喜欢你,可那也不代表我喜欢你,你再跟着我一刀捅死你……” 一转身颜白看到了李二和李承乾正看着自己,眼神深吸一口气,这该死的羊来得可真是时候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唉,这被李二抓个正着,肯定会说没有官仪! “这羊的确是很讨厌,上次跑到了尚食局撞翻了盐罐子,又吃了不少时蔬,要不是念在是太子从小养到大的,哪有命活到如今!” 说着看了颜白一眼:“事办得不错,太上皇那里我也能交代” 颜白没有想到李二竟然也不喜欢,心里松了口气,闻言道:“还是有一些不美的!” 李二挥手驱散宫卫,带着李承乾也走下了台阶:“如此看来你是知道一些的,不是朕不想查,而是不能,等朕完成降封宗室,削减封王之后……” 李二冷哼一声:“朕要让众臣和天下百姓亲自看看什么是贞观,看看什么是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霸气侧漏的李二有让人心折的气质,颜白忍不住都想鼓掌,可颜白觉得这样霸气的话在朝堂上说效果最好,如今这人就三个人,是怎么做到不尴尬的,这时候李二突然看着颜白,笑道: “颜白,少府监你觉得如何?” 第38章 裴茹的硬气 少府监,九卿之一。 在战国时期少府监主要掌管手工业和国君的私家园林。 秦汉时为九卿之一,主要负责的事情征收天下山海地泽收入和监管朝廷的手工业制造,负责的事情也多为皇帝私人财产的事项 在大唐呢,少府监仅掌管百工技巧的事务,底下还管辖着尚署、左尚署、右尚署、织染署,掌冶署,还有钢铁冶炼,铸钱,四品下的官职。 “还有给天子御器、诸位官员的物品和服饰。” 李晦搬着椅子故意坐得远远的,捏着嗓子故作恶心道:“恭喜你,你以后就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之人,我今后远离你,少一些抱怨,免得你偷偷的告诉陛下!” “你别恶心了,快说说这到底是干嘛的,我那会在衙门都查不到有这个治署!” 颜白没说假话,从李二试探地跟自己说这个事的时候颜白就上心了,当场就含糊其辞地拒绝了。 第二日回到衙门一问,大家也不明白,都说只在大唐只听闻将作监,未曾听说过有少府监! “当然查不到,因为这少府监在我朝建立的时候就没有来得及出现!” 李晦看着满头雾水的颜白得意道:“晋阳起兵,我朝建立,年号为武德,这少府监在那时候就被裁废了,只有太府寺。 今年开春大朝会,陛下才复置了这个少府监,当时你还在养伤,当然不知道咯!” “这么说陛下是不准备把火药制造生产给将作监,而是想直接由宫廷监管?” 李晦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颜白没好气地打掉李晦的手,烦躁道:“堵耳朵哪有把手掌张开着堵的,应该是把指头塞进去,来来,我帮你……看我不把你耳膜戳个窟窿!”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通,闹够了,颜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唉,想不通啊!” “有什么想不通的,这里面的道道根本就没有你想得那么深,那玩意只有你懂,陛下选择你是最好的,这是其一。 其二就更好说了,将作监都是老人…”李晦压低了嗓门:“也有很多太上皇的人,少府监是新成立的,这里面可全部都是陛下信任的人。 过来这么久陛下才安置了一个长孙宰相,你以为旧臣和新臣的碰撞没有吗? 有,只不过我们看不见而已,陛下也在不断地忍让而已,就跟逆贼在长安行凶一样,陛下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 “唉,实在不想去啊!” “那就别去!” 颜白从怀里掏出官印,晃了晃:“今早送来的,你觉得我有拒绝的机会?给官就给官吧,圣旨没有,连官衣都没有,甚至连俸钱都没有,干着县令的活儿,我还得操着少府监的心,这日子太难了啊!” “啧啧,十七岁的四品下,还他娘的都是主官。 你这机遇和恩宠不说历朝历代绝无仅有,那也是寥寥可数,只能说能者多劳吧,你颜家历来又清贵,哪怕把全家人和猫都加起来也没有人家一个别府的人多。 再说说官职,我还真想了一下,你的几个大兄和你加起来也就只有你有实权,能掌控半个长安城的不良人和衙役,几个大兄呢,又都是清贵官职,就算联合到一起也不算多大个事情。 和其他大家根本就不能比,所以啊,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最好,只有正合适,你就是最合适的!对了,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叫火药!” “名字真难听,叫惊雷多好听!” 颜白:…… 颜白扶着腿站起身:“不说了,我驿站那儿死了那么多人,工部的意思是重新建立个新的,现在没人敢去住了。 就连街坊之间都说半夜都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冤魂哭泣,我现在去看一下,好好琢磨一下盖在哪里比较好。” 李晦也站起身,好奇道:“你的腿怎么?” “没什么,昨日跪祠堂啦!走了,休沐的时候去仙游吧,那里比城里凉快多了!” “嗯!” 李晦看着颜白走出市署,他也想不明白颜白好好的为什么要跪祠堂,同时脑海里面不由得就想起了裴炎的话。 李晦轻轻揉着鼻尖,喃喃道:“难不成颜白每日回家后真的在学习?学得不好罚跪?他趁我们不注意在偷偷的学?” 从东市出来颜白就碰到了裴炎,他牵着一只小黑驴站在东市的门口东张西望,看到了颜白他挥舞着手臂,兴奋的边走边喊道:“姐夫!姐夫!” “你要卖驴?” 裴炎摇摇头:“想要匹马的,结果我阿耶给买了头驴子,气死我了,裴行俭都有马,说破了嘴皮子才给买头驴!” 颜白继续往前走,裴炎牵着驴子在身后跟着:“今日专门在东市口等我,是有事吧?” 裴炎快走几步,落在颜白身后半步处说道:“我能不能也去姐夫您庄子里的私塾去学习?” 颜白好奇地转过头:“虽然你和裴行俭年岁差不多大,但是你从小就有人教。 从开蒙开始到现在你身边的先生就没有断过,你看似和裴行俭一样大小,可在我的眼里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你做得比裴行俭要好! 你就像个小大人,裴行俭依旧像个孩子,你的基础好,你去了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的,他们没你厉害,去了没意思!” 裴炎不服气道:“汉王呢,他学得比我好吧,他怎么就能去!” 颜白摊摊手:“你要是有本事说服老爷子每日也教你半个时辰,你就当我前面说的话没说!” 裴炎耷拉下脑袋:“肯定不行的!” 颜白拍了拍裴炎的肩膀:“国子学是最好的,它比任何私塾,任何书院都好,这个毋庸置疑,好好加油,记得以后别翻墙了!” 裴炎叹了口气,忽然咬了咬牙:“姐夫,您庄子的酒我家能买吗? 我阿耶爱喝,知道是您家的,他不好意思开口,我娘也不好意思,我这人脸皮厚,我不怕,姐夫我能买吗?” 看着裴炎满是期待的大眼睛,颜白笑了笑:“回去跟你娘说,让她找个管家去庄子找许巷就行,庄子那边我一会就用飞奴传信去交待一下。” “就我阿耶喜欢喝酒,不用这么麻烦吧,我去就行!” 颜白觉得在这种事儿上裴炎和裴行俭差不多,瓷笨瓷笨的。 这哪里是不好意思,而是自己没完亲,想谈酒的生意,直接来找自己谈会显得很无礼,因为在大唐官宦人家谈生意一般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后宅的事情,需要各家后宅之间去说,男人明面上很少去说生意上的事情,除非关系极好的那种,就像颜白和李晦这样的无话不谈的。 如果各府的当家人堂而皇之地去说就会显得非常失礼! 颜白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把我跟你说的话给你娘说一下就好了!” 裴炎嘟囔着嘴巴爬上了驴背:“姐夫我真的就不能去吗?不行的话我也拜你为师,无非就是从头学而已,我不怕的!” 颜白拍了拍驴屁股:“赶紧回去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望着颜白离开,裴炎叹了口气:“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喝花酒不要钱啊!” 裴炎到了家,把颜白刚说的话给母亲说了下,原本以为母亲会点着自己的额头说几句,谁知道母亲非常开心,抱着裴炎的脑袋亲了亲,并感叹道: “我家炎儿长大了!” 说罢,裴炎就看着娘开始张罗起来,把府里面的仆役使唤得团团转,管家也出去准备礼物了,听母亲的意思是明日日她们要去仙游,准备礼物去看裴茹姐姐。 裴炎也很想去,但一想到今天休息结束明日就要去国子学上课,又叹了口气,走到书房内随便拿起来一本书,上面的东西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胡乱地翻开,然后看着窗外的花圃开始发呆。 此时。 裴茹也在看着窗外的庄子愣愣发呆,放空了思绪,她美美地笑了笑,然后拿起绣针又开始缝制衣裳。 这是她给颜白做的第三件衣裳,颜色选择是多色搭配,如今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要用丝线给上色彩。 红泥把鱼喂完之后,轻轻地走了进来:“小娘子,他们还在外面,真的就不见么?” 裴茹抬起头:“不见,都说了颜家没有这门亲戚,我去见他们作甚?” “可是他们还在等着呢,已经三四天了!” “等着就等着吧,现在已有风言风语了,说咱们不孝顺,家族长辈来了连面都不愿一见,如今礼官也来了,也拿来了族谱,奴估摸着他们怕是不干休,这些人也真是的,咱们又不求他们什么,怎么粘着不放呢?” 裴茹看着指尖的血珠子有些烦躁,站起身来:“我去见见他们!” 裴行俭和大肥就坐在门口,在这两人眼里外面的一群人都是生人,为了维护师娘名声,裴行俭已经说了谁进这个大门谁死。 为了证明自己没开玩笑,他还把仙游县的县令请来作证,一口咬定这群人就是生人。 昌荣夫人不敢派人上去敲门,她的耐心也快消失完毕,就在她准备回长安再做计较的时候,裴茹小院的门开了。 昌荣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下一秒立刻变得潸然欲泪,由两个仆从扶着她就开始放声惨嚎。 “茹儿啊,我是你的姨母啊……你可不能不认啊,我们有吃有喝,不是穷亲戚上门,我们来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这可怜的孩子啊……” 裴茹屈身还礼,抬起头说道:“您是姨母没错,但您不是舅母,自从舅舅离世后张家就分开了,舅母家一支,您这里一支。 茹也知道您不是穷亲戚,裴家也算过得过去,茹也不贪慕您任何东西,如今我在守孝,姨母如果真的心念我可怜,就别这样了! 您的心思我懂,无非就是那些东西,裴家给不了您,颜家更给不了您,哪怕就算是张婕妤皇妃亲自来,我也是这么一句话。 还有,我和颜家已经订亲,如果真要拜会请姨母去长安找大郎。我这儿您是进不来的,我也不会让你进来!” 裴茹看着礼官,又微微屈身行礼:“你是礼官,我不知道今日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但是我记得你了。 如果有不好的名声出来,我也就只认得你,我也会赖上你,颜家好欺负是懒得搭理这些东西,但是裴家不好欺负,裴家小娘子的话依旧管用,请您三思!” 说罢,裴茹看着裴行俭,板起脸怒道说道:“小俭,最近庄子周边的生人太多了,书你也看不进去了,整天就想着玩儿。 给我跪着门口,好好地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站起来,想不明白就滚回长安去!” 裴行俭赶紧跪到门口:“师娘,小俭知道了!” 昌荣夫人脸色铁青,这不是借着裴行俭在打自己的脸么!怎么回事,颜白不好说话那是情理之中。 怎么裴茹这个小丫头也如此有主见了? 朱丁闻言赶紧跑过来,冲着裴行俭抱拳,抬起头却冲着裴茹说道:“小的错,小的错,这就去安排!” 第39章 礼尚往来 降封宗室,削减封王,这个主意是魏征提出来的。 他成了这次事件的背锅人,因此这几次上朝魏征都很少说话,甚至不说话,安静得如同一个隐身的人一样。 他不说话就不代表众人把他遗忘了,他总是会因为各种被人弹劾,他被弹劾的时候很是平静,有时候甚至会指出弹劾他的人哪个地方说错了,并告诉他应该怎么说。 几次上朝都是这样,无趣得很,也压抑得很,官位越高的人心情越不好,王公大臣的心情很沉重。 因为降封宗室,削减封王这个事已经没有了可商量的余地了。 颜白最近也被弹劾,弹劾颜白不知礼法,弹劾颜白肆意妄为,弹劾颜白肆意酿酒,弹劾颜白在长安高价卖房子。 对待这些弹劾颜白没有魏征那个好脾气,自从知道被弹劾并无多大事后,如今的朝堂颜白继承了魏公先前的勇猛! 谁弹劾他,颜白就会怒喷回去! 颜白每次被弹劾就会回击,到如今御史骇然地发现他们一群人竟然说不过颜白,每次他们都被颜白那一句:对对对,你说得对,给怼得不知道说什么。 众人也突然惊醒,走了一个魏征,怎么又来了一个比魏征还猛的颜白? 更恶心的魏征要脸面,颜白这小子是根本就不要脸,脸皮厚得比长安城墙都厚。 最让他们难受的是,每次弹劾完散朝回家,他们府邸周围总是会有各种东西,有时候是一堆建筑垃圾,有时候是盖房子用的砖块,有时候收集粪水的粪车会突然在他们府邸门口翻车。 颜白总是利用他手中的权力,严谨地遵循大唐的法律,想方设法地去恶心这些御史,想方设法地去恶心这些官员。 去告颜白吧。 又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切都是颜白安排的,不告吧,心里总是觉得不舒坦。 所以这些御史在每次的朝会都会更加疯狂地弹劾颜白,事后,颜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恶心人,双方有来有往。 谁都不肯先低头。 有了颜白这个万金油搅和朝堂,正事根本就说不了,这家伙太记仇了,你一说正事他就在一旁阴阳怪气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 “活菩萨啊,都是活菩萨啊!” “我笑了,我笑了,我真的笑了.....” 陛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也不阻拦,就任由颜白在那里胡闹,往往两个时辰的朝会时间全部都是颜白在说对对对对..... 武将们更指望不上,他们不但出主意,还落井下石,不但告诉颜白典故,还揭人短处,尤其是那尉迟敬德,和颜白配合得极好! 这么一吵,直接就吵到了八月! 颜白见到李崇义的时候正好是八月初一,当看着白了一圈也瘦了一圈的李崇义,颜白很是坚定的给了个大拇指。 李崇义虚弱的笑了笑,然后咬牙切齿道:“小白,我记得你给我阿耶说一个月不行,所以我被关了三个月……” 颜白笑着按下李崇义的手臂,轻声笑道:“今日出来是个喜庆的日子,讨论那些多伤感情啊,我觉得咱们应该吃火锅庆祝一下!” “如何?” “我怀念东市口的羊杂汤,那鲜嫩的豆腐,滚烫的羊血,再加上一把葱花,一把胡椒,哎呦,可馋死我了……” “走,我请客,走!”颜白大方挥挥手:“想吃什么你就给兄弟说,今日说什么我也得把你照顾好!” 颜白带着李崇义,又叫上了李晦,三个人大热天地坐在棚子底下吃热气腾腾的羊杂汤。 李崇义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我发现男女之事也就那样,实在没意思。原本见不着,总想着,如今关了三个月,什么花样都试过了。 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也就那么回事,什么情爱呀都是那样,唉,索然无味了。” 颜白觉得李崇义如今看着像个圣人,搓着手说,贱兮兮道:“那个小莲没怀上吧?” 李崇义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肯定不能!” “怎么做到的?” “宫中秘法!” “为什么咱们三个大热天的要在这里顶着大太阳说这个事呢?” 李晦甩着衣袖给自己扇风:“还有,你两个人能不能别讨论这些问题,就算要说,咱们也得找个清凉的地方说也不迟,这里太遭罪了!” 李崇义问道:“去哪?” 李晦闻言瞬间精神很多:“湖边如何?一边钓鱼,一边讨论人生,岂不美哉?” “别扫兴,这不是你大兄想吃点好的么,顶着太阳算个什么,这叫情谊!”颜白笑道:“还湖边,还讨论人生,我怕是想让我们看你钓鱼吧!” “扫兴的人!快些吃,我热得受不了了!” 李崇义满足地吃了一大碗,扯开衣衫敞着胸脯:“我听你说以后人人都是万人敌,可惜啊这种事我没有见到,不过好在你们没作诗,为了弥补我的亏欠,下次作诗的时候一定要叫我!” “不对劲啊,听你说话的这口气像是在告别,你要走了?” 李崇义点了点头:“对,我要走了,可能今年过年我都回不来了!” 颜白不解:“你要去哪里?” “去战梁师都!” “他?陛下已经做好了准备了么?” 李晦搁下勺子,轻声道:“今年三月回纥在马鬣山痛击突厥,并和突厥分离,上月才得到的消息突厥发生内乱,势力大不如前,陛下旨意劝梁师都投降,结果被拒绝。 朝廷旨意虽然还没下达。 但是兵部已经收到了旨意,谯国公柴绍为行军大总管和永安郡公薛万均为行军副总管,兵分两路,直达直据朔方,讨伐逆贼!”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我说你今日怎么怪怪的,确定了?” 李崇义抬起头:“我自己去求得恩令!” 颜白招招手,挑着担子叫卖梅子汤的商贩笑着走了过来,麻利地从一头的木桶里面拿出三个大瓷碗,摆放好之后给每个人都舀了满满的一大碗。 烈日之下,三位贵公子一边喝着羊杂汤,一边饮着梅子汤。 卖梅子汤的商贩站得远远的,一边继续吆喝,一边时不时地看着这边什么时候结束。 “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到时候我给你接风洗尘!” 李崇义一口气喝了半碗的梅子汤:“当然,我是负责粮草辎重的,行军虽然辛苦,但上战场和敌人拼命的事情好像轮不到我。 如果轮到了我那该拼命依旧得拼命,如果我死了,小白你一定好好地给我做一首好词,然后替我报仇!” 感觉李崇义情绪有些低落,颜白笑道:“乌鸦嘴说什么丧气话,不爱听,梁师都如果能牛到那种地步也不会甘愿委身于苦寒之地了,陛下能出兵那就是十拿九稳了,安心啦,好好地去赚点军功!”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有点后悔了……”李崇义抹了抹嘴:“对了,长安最近对裴小娘子的风言风语你就不打算管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狗屁,光用嘴你来我往的没一点意思,现在这个程度我如果拎着刀子上门显得小题大做了,只有到了一定的地步我再出手,我要给张氏他们一次难忘的教训,我会让他们知道惹了什么人!” 李晦见颜白又在说大话,皱着眉头道:“太上皇妃张婕妤……” “不说这个了,烦人,烦人.....” 热了一身汗的三人在吃完羊杂汤之后就没有了继续闲聊的心思,各回各家,准备先洗澡,然后找个阴凉地把这燥热的一日消磨掉。 衙门是个古怪的地方,用颜白的话来说就是阴气很重。 只要往那儿一坐,片刻之后就会凉爽起来,再过一会儿就会起鸡皮疙瘩,对于这个问题颜白研究了很多次,甚至跑了一趟工部。 因为,颜白总觉得建衙门的这块地以前说不定是个坟场! 热汗退去,颜白也开始办公,看着衙役呈上来的各种信息,颜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伯裴宣机还是太心善了! 长安最近的风气就如李崇义说的那样,对裴家来说很不友好。 诸多事情的矛头都指向了裴家,这群人先是攻击裴炬老爷子没有骨气,说当初在被擒获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向宇文化及俯首称臣,如今在大唐不配得李二的信任。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丝毫骨气的佞臣,裴家上上下下都是一丘之貉,更有甚者言说裴老爷子的谥号不配为敬,笑言应该改为佞。 事情是谁做的,颜白心里很明白,裴家也很明白。 但是自从裴老爷子走后,裴家这棵欣欣向荣的大树仿佛一下子就进入到了秋天,叶子掉得很快,原本在树上筑巢的小鸟也快速地离去。 如今,就连一些藤蔓也敢光明正大地缠绕上来,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争夺着阳光,幻想着取而代之。 颜白坐在案前静静地思考着这一切。 过了许久,颜白才抬起头,觉得这个事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谣言传播久了就会变成真的了,就会成为街头巷尾,贩夫走卒闲谈的笑料,这不仅对裴家来说是奇耻大辱。 对颜白来也是赤裸裸地挑衅。 颜白拉了拉案侧的一根麻绳,远处的铃铛响起,片刻之后大牛走了进来,颜白轻声道:“命不良人把那些传播谣言的人全部抓到大牢!” 大牛颇为担忧道:“大唐律令,自武德九年陛下登基始,天下百姓和读书人不以言获罪,县令,咱们做之前是不是得有个名头?” 颜白看了大牛一眼,笑道:“这些人诬蔑功臣,诬蔑陛下用人不对,实属挑拨君臣关系,其心可诛。 我觉得他们是突厥人放进来的密探,我觉得他们这群人有了谋反之心,为了大唐,为了大唐百姓,当严查!” “得令!” 颜白继续道:“抓进来先打板子,打完了再问,招了就签字画押,我不需要知道他们幕后人是谁,我只要需要他们承认他们说的话,可明白?” “先前的布置?” “先前的布置照常,不过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咱们县衙的人在做这事儿,他不是爱钱吗,他不是要十万么,那就先给他五万,事成之后再给他五万,但前提是事得做成,还要做得好!” 大牛道:“那时县令你就会首当其冲,怕是要以身犯险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缅怀道:“那一日裴老爷子对我说,这世上的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都是有迹可循。 只要愿意去想,愿意去琢磨,都是能想得通的,为什么想得通还入了局,因为贪念,所有人都逃不了天道轮回! 所以裴老爷子教了我一招,他说有一招可破,这招叫做礼尚往来!” 第40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谣言 不良人抓人已经过了三日。 抓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有些文气,但是没有骨气,板子还没有落到屁股上,就什么都说了! 可不承想,这一帮子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颜白以为长安可以安静一下的时候,新的谣言又来了。 三日后流言的风头再次转变。 如今转变到了颜白身上,说颜白有不臣之心,说颜白在邀买人心,哪有修个水渠一日五个大钱的,这不是收买人心是在干嘛? 这谣言来得可真是时候,传得还是有鼻子有眼的,就跟真的一样,好像颜白马上就要反叛了一样。 颜白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等的就是他们来攻击自己,这样还手才显得理所当然,才能名正言顺。 当颜白拎着一串人头在长安县驿站堵住昌荣夫人的时候,张家护卫紧张地把颜白团团围住,长刀出鞘,大有一言不合就血溅当场的狠辣。 颜白看着昌荣夫人躬身行礼后,挑拣出一个人头笑道:“姨娘,您看看,看看这杂碎是不是您家的家仆? 这家伙这几日在各酒馆疯狂散播谣言,污我名声,好不容易才抓到了,抓到了之后竟然敢威胁我,说什么她是您的人。 小子觉得这人死到临头还到处攀咬,一怒之下就直接给斩了!可小子也怕杀错了人,所以今日大胆来见姨娘,求您长长眼,看看这杂税是不是您家仆?” 看着颜白满脸的笑意,昌荣夫人脸色僵硬,她原本想从裴家入手,逼迫裴家低头,然后一口吃下。 实在没有想到把颜白给逼了出来,颜白什么样的性子她已经打听清楚,这小子看似莽撞却极有心机。 纵观他在长安所作所为,昌荣夫人心里明白这小子简在帝心不说,人还锱铢必较。 昌荣夫人没说话,为首的一护卫看着颜白手中的人头目眦欲裂,如果自己没看出,那人头赫然是他的儿子的人头,他强忍着悲痛,怒喝道: “颜白无礼,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又可知夫人的妹妹是何人?拿着人头过来堵路,你可知你又犯了何罪,速速跪下赔礼,然后滚回你的县衙!” 陈林狞笑着拔刀:“好胆!” 一道银光闪过,一颗人头吧唧一声掉在地上,陈林用刀尖挑起人头:“一介家仆也敢对国朝县伯犬吠,主人没说话你敢让我家家主跪下,该杀!” 颜白附和着点了点头:“对,该杀!” 昌荣夫人看着颜白,笑了笑轻声道:“颜县伯,这里是长安,是大唐京城,当街杀我家仆,你如此手段就不怕给你招来横祸吗?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也如此身首两端吗?” 颜白笑了笑,伸过脑袋轻声:“怕,但我更怕像您这样老了还死皮赖脸的去谋晚辈的嫁妆!” “丢死人啊,裴家不搭理你,你就毁坏别人名声?你知不知道抓住的二十三名散播谣言者矛头全部指向了您? 您老也是厉害,人前会喊我可怜的儿啊,人后让人传播谣言说裴茹天生克命,小时候克死父母,定亲克死祖父,完亲后还要克死我。 要点脸吧,不就裴老爷子留下的那东西吗,今日我就告诉你。 东西在我这里,有啥手段冲我来,别欺负人家小娘子了,太丢人了,以后有事找我,来欺负我,我不怕! 还有啊,说句您爱听的我叫您一声昌荣夫人,说句难听的您就是八十岁的没牙老太太靠着墙壁喝稀饭……” 颜白继续喷洒毒液:“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个傻儿子吗?那是因为你作恶太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看着浑身颤抖的昌荣妇人,颜白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站直了身子,指着昌荣妇人身后那一群拔刀的护卫,呵斥道:“我是朝廷命官,命尔等立刻放下刀剑,否则以叛逆论处!” 昌荣妇人挥挥手,咬牙切齿道:“都给我滚回去!” 颜白看着众人退去,笑着抱了抱拳:“昌荣夫人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会!至于杀了您的一个家仆,按照惯例我得赔你三贯钱,夫人您稍待,稍后我就命人把钱给您送来!” 昌荣夫人冷冷道:“不用了,颜家本来就拮据,这点钱我就不要了!” 颜白笑了笑:“姨娘人真好,这个钱既然您不要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家里有小辈,正好买点糖!也能让兄弟们喝点酒,解解暑气。” 说罢挥挥手:“走了兄弟们,衙门的事情咱们还要忙碌呢,不能把时间再耗在这里了,散衙之后请大家吃酒!” 众衙役嘻嘻哈哈地朝着昌荣夫人拱拱手:“谢谢夫人赏赐!” 回到县衙之后,颜白自嘲地摇摇头,无奈地哼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最近又不是农忙节气,大家都不是很忙碌. 所以,一堆,又一堆的妇人坐在水渠边的石榴树拉家常,水渠流动的水带走了些暑气,石榴树枝叶也遮挡了骄阳,如今的水渠成了大家难得舒服的时光。 水渠这边坐着长安县的妇人孩童,那边就坐的是万年县这边的妇人孩童。 她们这么一坐,那是神鬼辟易,那上下翻飞的嘴唇,巴巴巴地喋喋不休,狗见了她们都得掉头就跑,跑慢了就得被说几句。 她们连狗爱吃哪家茅厕的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之前不是有个不良人在这里值守么,这不良人是个不爱说话的憨瓜蛋子,几个阿婆见这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于是就跟他搭话,小伙子害羞,只会腼腆地笑,几个阿婆见小伙子不搭理她们。 于是在第二天就传出来这小子是个哑巴,还是个女扮男装的哑巴。 他们说的那就跟真的一样,连这小子的家住哪儿,几口人,父母是谁都编出来了,这消息传播的速度比瘟疫都快。 明明是在南城发生的事情,到了晚上就传到了东市,而且越传越离谱。 那几日搞得大牛都以为这小子就是女扮男装,没事的时候总盯着人家小伙子的胸脯一顿打量。 这小子急忙脱衣服自证清白。 李晦听闻这个事儿笑言:当你看到他们的时候跑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他们的话题,更别说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了,军中的无敌猛将都不敢。 如今这个不忙的日子,各坊的家长根本不敢让自己家还没出阁的闺女去纳凉,凡是出去一趟,让这些妇人一拨弄那就完蛋了。 她们能把这个闺女撩拨得春心萌动,恨不得立刻就嫁出去。 如今长安城的街面上,水渠边全是这样的妇人,说的都是长安城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谁家婆姨偷人了啊? 谁家男人那事儿不成啦?谁家孩儿又和哪家姑娘定亲了啊?哪个府邸在某某日又打死了一个家仆了啊? 县衙不知道的事情她们都知道,好几次大牛办案遇到了难处就拎着一篮子鸡蛋往这妇人面前一放,不到半个时辰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直接派衙役去抓人,一抓一个准,那速度简直无敌。 一妇人拿着针往头上抹了抹油:“三娃子他娘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人说咱们万年县令要造反呢? 说什么煤球厂给咱们这群苦哈哈的工钱太高,修水渠给的工钱也高,这是在收买人心呢!” “谁?咱们县令?” 三娃子他娘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拧次怂呢,咱们县令造反,这又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额要知道是谁嘴给他撕烂!”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做,给的工钱多就是邀买人心了,那些贪钱的狗日的是不是就是直接造反了? 这些舔沟子的货就是见不到咱们过好日子,就是希望咱们天天吃土,然后免费的给他们干活,他们心里才舒服呢! “这又是哪个不要脸的说的?” “虚,小点声,我可是……” 几个妇人的人头挨在了一起,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三娃子他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看了看四周,悄声道: “我听说是那个什么昌荣妇人说的,今早县令去找了她们,乖乖,两个人头在地上滚啊,不是他们你说是谁?” “昌荣夫人是谁?” “山东张家的一个小妾吧,听我家汉子说来长安是想拿裴家小娘子的嫁妆,那娘们你们是没有见过,面颊无肉,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啊。 如今咱们县令找她就是提醒他呢,要她嘴巴干净点,别乱嚼舌根子呢!” “咱们县令这能忍得住?” “这话说的,咱们县令是官,忍不住也得忍啊,他是读书人,嘴巴笨,咋能说得过那些人,一个小妾啊。 呸,这事也就小妾做得出来,要我看啊,这肯定是来舔沟子的,这女人不要脸了!” 一妇人又说道:“这几日我咋听人说咱们县令和那小娘子命不好呢?” “呸呸,张氏你这话可不兴说啊,要我看咱们县令和小娘子天生就是好命,这话他们说咱们听就是了。 可咱们可是受过县令恩惠的,你也不想想你插煤球赚的钱是哪儿出来的,那本是男人的活儿。 是县令心疼咱们,给咱们一个活路,依我看啊,这恶心的东西都是那昌荣夫人说出来的,霸占人家嫁妆不成就败坏人家名声。 一个贱妾还真当自己是家里女主人了,呸,什么狗屁东西!”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昌荣夫人一下子就成了火热的话题,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短短半日就把昌荣夫人过往给扒得干干净净。 长安风气突然又一变。 原先都是说颜白和裴家小娘子的,如今全部都在说昌荣夫人,一下子,一个刻薄,心狠,贪心的模样就落地生根了。 而且越来越玄乎,到宵禁前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她看见天黑后一个皮肤黢黑的壮汉偷偷地去了驿站。 这人信誓旦旦地说,昌荣夫人来长安是觉得这人风水好,又没有熟人,偷偷地来这里接种呢! 咦…… 颜白看着笑得快抽过去的大牛,笑道:“当谣言从她们嘴里冒出来,这个事已经是到了死局了,我现在只希望昌荣夫人全家人没有做过任何丢人的事情,不然他们真完了!” “这就是县令您说的那个什么局?” 颜白无奈地摇摇头:“她们心太好了,明明我都自黑了,她们不说我,我是真没办法啊!” “这个以牙还牙的好,比杀人还让人心里舒坦!” 颜白笑了笑,低声道:“谣言是么?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玩意该怎么玩?这玩意谁能比得了她们啊?” 第41章 冬种 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昌荣夫人原本想以流言,再加上张婕妤的狐假虎威来逼迫裴家低头,本以为天衣无缝,就等着隔岸观火就行,放火的人也没想到自己放的火却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 昌荣夫人搬离了驿站,不是驿站住着不舒服,而是她发现在长安她已经待不下去了,她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乐子了。 她终于体会到了人活在无尽流言中的滋味了。 住在最南边的妇人穿越整个长安城来到驿站前等半天就为了见她一面,挑着担子的贩夫走卒宁愿绕弯路也要故意地从驿站前走过。 只要昌荣夫人她一出门,周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眼神,他们不说话,却用那种嫌弃又带着点点好奇的眼神看着她。 没有人会当面说她什么,等她走后身后嗡嗡的全是各种谣言声。 有的汉子没见着踮着脚在那儿看,他身后的婆姨不乐意了,抓着自己糙汉子的耳朵,怒骂道:“好啊,你也想去当她的野男人是吧,你也想去给人舔沟子是吧……” 男人大为惊恐,连忙摆手:“没没没……” “没有你伸着那么长的脖子还垫着脚做什么?呸,你们男人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只要是个女人对你招招手,是不是你就迈不动腿了……” 人群传来哄笑声,不良人拿着木棒在那里吓唬人,有气无力地吆喝着,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地怪叫声中。 因为做大裤衩子而小有身家的冷大姐抓着她当家男人老曹耳朵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 冷大姐在如今的长安已经是名人了,因为她做的大裤衩子受到了所有男人的一致好评,虽然现在很多的裁缝铺子也在做大裤衩子。 但因为冷大姐是最先开始做这门生意的,口碑攒下的,所以她的生意一直很好。 据说颜县令还有李市令的大裤衩子都是她做的呢。 如今已经找了好些个妇人帮工,这些帮工的妇人按时去冷大姐那儿领取布料,等做好大裤衩子送过去再领酬劳。 这样的做工方式也受到了追捧,有空就多做一些,忙碌的时候也没有人来督促你,好多铺子也都学模学样,如今这个新奇的做工方式极为流行。 做工的妇人也喜欢,闲着无事还能赚些钱补贴家用,这样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大裤衩子也慢慢成为长安城男人夏日的必备之物,凉爽不说,用的布料还很少,唯一不好的就是天黑之后容易被蚊虫咬,但是人能凉爽些,这点小问题也不算个什么了! 人在忙碌的时候就很容易忽略时间的流逝。 这个夏日颜白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喷人的路上就是在想着办法在喷人,朝堂的风气已经很不好了,颜白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御史的学习能力太强了,他们已经学会了喷人的技巧了。 如今颜白如果再想像以前一样每次都全胜已经基本不可能了,除非带上太阳,绿草,再带上别人的祖宗十八代,不然就只能被喷的份了! 秋天的脖子短,十月的一场大雨送走了舒爽的秋日,也带来了初冬的寒气。 冬种开始了,这时候也是各家最忙碌的时候,大家都要忙着种植冬麦,这是关中百姓主要的粮食,不种下去,光凭夏日收割的那一点粟米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 更别提每年还要交税粮了。 冬麦的种植朝廷也很重视,李二又给官员放了五日的假期,御史们又有事做了,他们分散到关中各处,严查冬麦的种植情况。 代替陛下监察冬种。 颜白有了五日的假期,李晦也有了五天的假期,他要代替大兄李崇义去忙着冬种。 庄子如今又变了一副模样,如今已经有了二百多户了,庄子盖起来的房子也多了起来,终于有了一点村落的感觉。 不再像以前一样空荡荡的,私塾的孩子也多了,如今快有一百多个孩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叫它楼观书院,而是喜欢叫它楼观学,这是无功先生的小心思,他不喜欢国子学。 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大家还没有来,地呢也是荒废着的,所以冬麦大家都没有种上,最后每家每户就只种了一些蒜苗。 最后蒜苗卖了些钱,可老朱却总是喊着亏了,这话都喊了一年。 颜白明白,他是心疼好好的土地荒废了! 如今,他终于没念叨了,他把肚子已经很大的婆姨安置在田埂上休息。 他一个人跛着腿干劲十足地在田地里忙来忙去,时不时地扭头看着婆姨傻笑,他那去年只会啃指头的儿子现在也会走路,一个人在土地里面跑来跑去。 听着私塾的读书声,颜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所有人都很忙,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在闲着。 李恪晃着身子吊儿郎当的从桥上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只长得毛色油光水滑的大狗,他远远地冲着颜白招手:“先生,先生,我就知道您过来,昨日我跟小俭去看茹姐姐的时候她都在念叨呢!” “给杨妃娘娘写信了吗?” 李恪挠挠头:“写了,不过每次来的信都是皱皱的,母妃应该哭了!” 李恪也变得伤感起来,一屁股坐在颜白身边:“不是我不给她写信,而是我想让她少哭一点,我在这里也不是遭罪,真想不通为什么会哭!” “从小到大这是你离开她最长的一段日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当然是想你的,现在说你肯定不明白,等你长大后你就会明白!” 李恪有个好脾气,他虽然不懂这些,但是别人说的话他不会去反驳,而是安静地听着,等颜白说完,他点了点头,轻声试探道: “先生,我的小院也建好了,这次你回去后能不能把那几个护卫一块带回去? 他们总是过分地小心,玩水怕我淹死,走快点又怕我摔着,我已经懂得照顾自己了,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保护我安全,可您也知道,这庄子都是府兵,哪有什么贼人敢进来闹事!” 颜白捏碎一块土疙瘩:“你是皇子,这个你不能拒绝,我也不会同意!” “唉!”李恪用手支撑着下巴:“除了小俭,其他同学都不跟我玩了,这可真头疼啊!” “对了,李先生讲课如何?” 李恪闻言无力道:“李淳风先生比你狠多了,每日的作业多得要死!” “我是问教的如何?” 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非常厉害,他现在已经把先生你那一套研究透了,如今正在教我们怎么计算时令,节气,星辰方位。 他甚至道院也不去了,一个人窝在那没日没夜地研究您说的那个什么时辰,他想把日晷算时做得更加精确。” 颜白惊骇道:“你们能听得懂?” “裴行俭能听懂一些,昭甫也能听懂一些,我也可以懂一些,其余人在学《九章算术》,都在学第一章方田,计算田亩面积。 今日的作业就是算他们自己的屋子占地多少,简单的要死,我当场就做完了,所以我是第一个出来的!” 颜白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李恪:“这个数学你们必须好好学,学懂了你就会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李恪笑了笑:“就像您放出来的那个惊雷?” 颜白点了点头:“这个只能算九牛一毛,这里面的知识太深奥了,你要记住第一课我给你们说过的话-万物皆数,数是万物的本质! 小到日常生活中的计数、交易、田地测量、道路绘制,大到宇宙的探索、星辰的观测,数学都在其中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等你彻底地明白了它,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李先生为什么会相面,因为他的数学非常地好,正因为如此,我才千方百计地把他请来给你们当先生,记住啊,好好学,一定好好学!” 见李恪陷入的沉思,颜白敲了敲李恪的脑袋:“有空的时候多去匠户家走走,他们是咱们大唐隐藏最深的一批人才。 如果不是国法不允许,我甚至想把他们抬到和士人一样的地步。” 李恪被颜白惊世骇俗的话给吓坏了,颜白站起身笑道:“我也就想想而已,别发呆了,走了,走了,你们抓了那么多猫鱼,咱们今日吃个韭菜炒猫鱼咋样?” 李恪喜欢和颜白在一起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但是就是感觉很舒服。 大肥肩膀上的颜微微看到了颜白,像猴子一样滑了下来,然后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过来,麻利地爬上颜白的肩膀,抓着颜白的头发坐得四平八稳: “小叔,我刚去婶婶那里了,婶婶在给我做鞋呢!” 大肥笑着翻了翻脚,笑道:“小娘子给我也做了鞋,用兔子皮做的,小娘子说这样我的脚趾头就不用露出来了!” 裴行俭也跑了过来,跑到颜白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您回来了!” 颜白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一家人没有这么多客气的礼节,也不用太生分!” 裴行俭露出笑脸:“师父,九尾生了,生了两只,跟它长得一模一样可好看了,李恪想要,微微也想要,我也想要,可惜才两个。 老祖宗说不分了,怎么分都不公平,徒儿想问问您的意思!” 看着期待的裴行俭和李恪,颜白笑了笑:“就听老祖宗的,不过你们可以一同抚养!” 三个孩子齐齐叹了口气! 朱丁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县伯,这山猫真好,自从它生完小崽子,这半夜就再也听不到狼嚎了,这又多了两个那就更好了,庄子住着也就更舒服了!” 忙活归家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走过来朝着颜白行礼,颜白很喜欢看到他们脸上满是希冀的模样,也笑着回礼,其中有好些个都是陌生的面孔,因为他们进来这里都是许巷叔的决定。 他们有些拘谨,但更多却是开心。 回首间一大群孩子从路口钻了出来,庄子一下子变得美味起来,炊烟升起,油烟和木柴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闻起来是那么地舒服,怎么闻好像都不够! 第42章 魏征来了 颜白原本计划的是利用这五天的时间好好的去山里面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遇到大熊猫,金丝猴。 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还在下。 颜白看着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连成了线,又看了看天色,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鬼天气怎么还跟后世一样,一到九十月就跟到了雨季一样,动不动就阴雨连绵的。 烦死了! 颜白是烦死了,庄户却是很开心,这个时候一场透地的雨水,土壤墒情变好,冬麦的发芽就会大大地提高。 就在颜白想着如何度过这阴雨天的时候,魏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庄子。 看着笑眯眯的魏征,站在窗户看雨的颜白不可置信地揉了好几次眼睛,最后真的确定眼前那位就是“大唐第一喷子”。 颜白火急火燎的穿戴整齐然后跑了出去,并赶紧吆喝着许巷叔打开府邸大门,府里面的几个仆役也赶紧出来,在进门后的门口分两边站好。 “无拜帖上门,今日也是随心而至,算是恶客上门,颜县伯还请莫往心里去!其实今日来也是陪着夫人来看看裴小娘子,你也知道的,她们同族,最近长安的风气不好,想着这几日无事就来看看。 刚巧你的庄子就在这附近,颜老爷子也在此,不见见是不合适的,索性今儿就大大咧咧地来了,唐突了,着实是唐突了!” 魏征笑眯眯地看着颜白,颜白闻言赶紧道:“魏公前来是蓬荜生辉,谈不上叨扰,更谈不上唐突,外面雨大,魏公里面请,里面请!” 其实细细说来颜白那会在朝堂上第一次见到魏征感觉并不是很好。 因为这个人太方正了,且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抗拒感,仅仅是第一眼的感觉你就会觉得这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朝堂上他说的话很难听,直来直去,有时候一句话都能噎得你喘不过来气。 而且这个人很是自傲,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扬起头,先是冷哼一声,然后再说话,这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很强势的。 好像他说的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你不对你就是不对,你就必须听我的,从后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颜白认为魏征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颜白不止一次地在想,魏征死后李二将其墓碑捣毁怕是有撒气的成分在里面。 毕竟一个强势的父母都会让他的子女不喜欢,何况经常驳了李二面子,更何况还是一国之君的面子,让李二有气无处撒,只能生生咽下去的魏征呢? 拜会了老爷子,魏征和颜白在书房坐下。 “见到老爷子身子骨依旧很好我就很开心,这是咱们大唐唯一活着的大宗师了!” 魏征看着颜白笑着说道,随后扫了一眼书房的布局,见满屋子都是各种书籍,书柜都顶到了房梁上,不由得又点了点头。 “看来你不是市面上谣传的那样不爱读书,而是你爱读书,但没有像他们一样显摆自己读了很多书。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作出脍炙人口的佳作,看来是你懒得辩驳而已,年纪轻轻已得君子中庸之道,大善!” 颜白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屋子的书都是玄奘给的,大兄挑出来孤本被颜白收集到了一起,想着如果有一天没钱了就去卖几本孤本。 实际上就看过几本而已。 “朝廷中人说我是市井小人,当不起魏公谬赞,小子惶恐!”颜白一边说,一边给魏征倒了一杯清茶,没有加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魏公喝不喝得习惯。 魏公看了颜白一眼,笑道:“不用猜我来意了,我来就是特意找你的,小子,罗艺造反你首当其冲,如今削减宗室降王爵我又被顶到了台前。 你的那句黑锅很是贴切,你我都是背锅人,小子,不过这次你得注意了!” 话说开了,颜白也不藏着掖着了:“太上皇么?” “你看出来啦?” “昌荣夫人的到来不就是么?我的几个大兄也在朝中,我受欺负,他们多少会提醒我一两句的!” “我被刺杀了!” 魏征说罢,解开衣扣,露出已经包扎好的肩膀:“就在休沐的第一日,在回我那庄子的路上,三个狂徒,亏我奴仆英勇,血战不退,不然以后就看不到我了!” “后面的我不想听了!”颜白捂着耳朵:“我就知道你上门没好事,好好的总是说这些烦心事儿!” 魏征叹了口气:“朝堂是利益场,看似正大光明,实则也是污秽满地,裴老爷子临走时特意交代过我让多照顾下你,别被人拖到这污泥里去。 我夫人是裴氏女,小娘子的真正的娘家人,按理你也该跟裴茹样唤我一声姑父。 可我知道你小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的做事方式,这是我的性格使然,想改已经改不了了,所以你小子就多忍着吧,但你也要记住,我并无丁点害你的意思就行了!” “魏公直说吧!” 魏征深深地看了颜白一眼:“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也罢,不强求,小子我就直说了,一定要小心张婕妤,这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当初太上皇不喜陛下就是这人一手造成,如今利州失去音信,怕又有人要准备重蹈长乐王之覆辙。” 说罢魏征轻轻叹了口气,他盯着颜白道:“小子要未雨绸缪了,驿站惨事依旧在,可莫要再发生第二次了,张氏好人已经死完了,如今的这一支都是狼子野心之人。 我先辅佐隐太子李建成,又改投令主追随了陛下,已经反复两次,这一辈子怎么都不能反复三次,不然真的就变成了瞻前顾后,事持两端的奸佞之徒了! 颜墨色你还年轻,我走过的路你不能走,人无刚骨,安身不牢,你是颜家子孙,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你姓颜!” 颜白骇然的抬起头,魏征说的这些消息,让他浑身忍不住有些轻轻的发抖,颜白站起身,恭敬地一揖到地:“小子谨记!” 魏征喝完一杯茶,咂巴咂巴了下嘴唇:“茶这么喝倒也别致,先苦后甜,如我们毕生追求的人生一样。 走了,茶记得给我装一点,就当废了这么多口舌的酬劳吧,走了走了,我再晚点回长安就进不去咯!” 颜白随着魏征站起身,吩咐道:“陈林,你亲自送魏公回长安,今晚就住在曲池坊,明日我让陈虎他们送我!” “好!” 颜白看着魏征离开,一辆马车慢腾腾地离开了仙游朝着长安走去。 颜白穿好了衣服,撑着油纸伞,踩着细雨走到庄子里面去,伽罗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郎,她想跟着一起去,而颜白生平头一次拒绝了她! 在伽罗不解中,颜白每进一家,片刻之后就有一汉子穿着蓑衣手拿横刀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一个时辰的时间颜白走完了整个庄子,身后也跟着一百多号人。 密雨水中一群人站在桥头,背挂长弓,手拿长矛横刀,还有人持盾,也有人拿着砍刀,颜白站在中间沉声道: “也不啰嗦了,朝廷中恐有变故,这次怕有人会对咱们庄子下手,我怕驿站灭门的惨事重演,今儿把大家喊出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简单地说下,大家别乱传,我觉得有人会造反,这个造反肯定是成功不了的,他们连长安城都进不去,但是我怕会殃及池鱼啊!” “一直在山里杀畜生,还没杀过人,不知道有没有多大区别!”陈虎闻言咧嘴笑了笑:“别看我,我没当过兵,我就是想试试怎么杀人,看看感觉有什么不同!” 老周瞥了眼陈虎,想了想轻声道:“明哨和暗哨要有的,而且夜里狗也不能拴着了,有它们在庄子里面也能心安一些。” “不够!粮食我们得提前准备好,造反这事儿我是见过的,有时候不是那么一时半会能结束的,而且后山的路咱们也得去准备好。 如果有大军来,进山就成了咱们最好的退路了,大军进不了山,他们也不敢!” “老范,你家地在黑水河对面,那儿离咱们庄子最远,你就负责守在那儿,来人先问话,说不清道不明直接下手,弄死后扔在大河里面! 如果是大军你就点燃草堆就行,你自己保命,我们带着老祖宗进山!” 老周点了点头。 颜白想了想:“大军如果到了长安城下,就说明长安危险了,所以进山活命这可能有,但是这个可能性很小,我更怕有人夜里来,就跟长安惨案一样,他们夜里突袭暗杀!” 朱丁舔了舔嘴唇:“如果如县伯说的这样我就心安不少,只要不是大军,只要人数不超过三百,咱们不用进山,庄子他们也进不来!” “能活命就好好的活着,不要拼命,苦我们已经吃完了,接下来是要享福的!” 颜白看着大家认真道:“不要去拼命,我更想大家好好的活着,如果因为这个事儿有人离开,我心里过意不去!” “记住了没!” 众人相互看了看:“记住了!” “好!” 颜白伸出了手:“既然如此,我不在的日子庄子颜家众人就仰仗各位兄弟了!” 众人把手搭在颜白手上,齐声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第43章 陈摩诘回来了 陈摩诘知道再辛苦两天就到了长安。 见陈摩诘看着远方再次发呆,一个比陈摩诘高一头的室韦女人把一个毯子轻轻地铺在陈摩诘身上,担忧地看着他! 她想要和陈摩诘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想说的东西不知道用唐语如何表达。 她的名字叫做毛伊罕,用室韦人的话来说是臭丫头的意思,是她的小名,相当于大唐这边的臭蛋! 此时的天色已经快黑了,一群人找到一处溪流在那里扎营,十几匹草原马停了下来,一群人利索地搬运着东西。 陈摩诘认真地数着每一个箱子,见箱子数目对得上,陈摩诘松了口气。 知道毛伊罕在关心着自己,他把手搭在毛伊罕的手背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坐在了一起,朝着她笑了笑,开心地用手比划着。 “回家,我回到我的家了,我带你去见我大兄.....” 毛伊罕听不懂也看不懂,傻傻地笑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陈摩诘,陈摩诘指了指远处,两个人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远处河里的流水。 陈摩诘笑了笑:“明天加把劲咱们就到长安,到时候我会把我跟你说过的所有好吃的都买给你!” 披着狼皮的腾远跳着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陈摩诘: “喂,陈和尚,你是汉人,你不会真的要娶这个室韦的女人吧!你就不怕你颜大兄回去把你打死?我可听我姐夫讲过,颜家人最重古训,也重血脉!” “再叫我和尚我打掉你的狗牙!”陈摩诘撩了撩毛伊罕的头发:“看清楚!黑头发,黑眼珠,我上户籍的时候一口咬死就是我汉人苗裔,谁又能知道?” 腾远无奈地叹了口气:“额滴神啊,你见过咱们哪个汉人头发是卷的啊!” “长孙无忌!” “呸!”腾远吐了口唾沫:“他是个狗屁的汉人,他要是汉人那我是个啥?” 陈摩诘咧嘴笑了笑:“你回去后还是好好想想,想想怎么向你姐夫解释几个随从都死了的这个事儿。 那几个可真是忠心之人,他们这一路可是拼了命地保护你,一想到他们死了,我都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腾远难得没有回嘴,随意地往地上一坐,喃喃道:“这一次回去后哪儿都不去了,我要好好的跟着我姐,还有我长得不好看的姐夫。 我要听他们的,找个小娘子,好好的在长安活下去,再也不出去了,外面根本就没有长安好,长安是最好的!!” 陈摩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恨我颜大兄了?” 腾远苦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吗,本来我就会被吊死的,是我姐姐跪着去求了颜家的大奶奶,她老人家给说了情。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有一口水吊着,不然早都死了,恨,我当然恨,我恨死我自己,我恨不得生吃了崔渺,是他让我吃了这么大的苦,受了这么大的罪!” “对了,这些室韦到时候你怎么办? 别忘了,在你三寸不烂之舌下,他们才跟的你,你可是答应他们在长安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一路没有他们咱俩早都死了,活命之恩,你可不要食言啊!” “当然!”陈摩诘很自然地牵着毛伊罕的手:“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我都会照顾得好好的!” “那乌兰巴日呢?那苏合呢?” 腾远用关中话快速的说道,言语透出一丝狠辣:“他们这一路可是全靠我姐夫写的过所才能到这儿,我们也忍到了现在,今儿我有些忍不住了,我想杀了他,杀了苏合” “乌兰巴日人虽然狠,你我能活着全靠他,但是苏合就是畜生,老周和老康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是一定得死的!!” 腾远点了点头,恶狠狠的看着远处忙碌的人:“那这些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人咋办,咱们两个不一定打得过!” “那就回长安再杀!” “行,我忍着!” “喂,那两个唐狗,过来帮忙,眼瞎吗看不着我们都在忙!” 陈摩诘堆起了笑脸:“苏合苏合,来了,来了,哎呀,别生气,别生气,到了长安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女人皮肤像牛奶一样白……” 长安还是那个样子,兵部的发文开始只有利州没有回音,如今又多了一个豫州。 这是朝廷的密报,消息也仅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知道,至于颜白为什么知道,因为这消息是大兄颜师古给他说的。 颜白这个七品都知道,那五品下的官员知道的就很多了。 李二手段依旧很温和,没有第一时间去给这件事儿做个决定,而是跟上次面对长乐王一样这次又派了监察御史过去。 他真的是个好的皇帝,都知道义安王要造反了,他却希望义安王能够回心转意。 长安没有变化但是庄子却在不断地变化。 庄子的飞奴每日都会往返长安和仙游,在陈家人的带领下庄子四周全是陷阱,不光如此,他们还在南山中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如今粮食正在悄悄地往里面搬运,陈家的健妇已经在收拾了! 这几日许巷又支出了一大笔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长安购买了许多的铁器,美中不足的是强弓买不了,买了容易被盘查。 所以陈家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活儿,在制作猎弓。 裴行俭这几日有些睡不着,总是忍不住去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铜钥匙。 他知道在师父的书房有一个箱子,那箱子里面躺着一排黑色的管子,师父跟他说了,如果有大队人马过来就先炸桥。 其余的就点着了往人群里面扔就是了! 众人都在期待着自己想的一切都不要发生,裴行俭却想着赶紧来人,让他试一试这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史仁基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千牛备身,成了玄武门的宫卫统领。 大兄的脸色这几日都没有好看过,今儿从宫中归来后脸色更是难看: “义安王李孝常应该是要反了,今早得到的消息,陛下派过去的御史被杀了!探子回报说利州军马已经有了异动,府兵开始集结了! 颜白颜善你两个给我听好了,你们一个是县丞,一个是县令,乱起也乱人心。 你们要好好的管着自己的心,无论哪个官员来告诉你们要做什么,你们都不要做,就算做那也得看是不是陛下的旨意。 自古成败都是一线之间,没有旨意下达就什么都别管,在自己的衙门位置坐好就行,天塌了还有我们几个,记住了没有!” 颜白和颜善赶紧回道:“记住了!” 颜善看着自己的阿耶离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宫中的角力也开始了,也就是说这次外面不但有叛逆。 这长安城里也有别有心机者,不然阿耶也不会对我们这么说,无论哪个官员?呵呵,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太上皇还是不甘寂寞,我也很好奇,如果他们成了,他真的还能继续当皇帝?” 颜善把脑袋伸到了颜白身前,小声地道: “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这王啊都是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个地盯着那个位置,总觉得自己也能跟当初陛下在玄武门一样。 以为自己八百人也能成功,然后坐上那个位置!他们也不想想陛下是谁,人家是封无可封的天策上将军!” 颜白使劲给怀里的猫抓抓脖子,吐出一口寒气:“外面的人咱们知道是谁,可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谁,有多少,都准备干什么,想想都让人觉得烦躁!” 颜善嘿嘿地笑了笑:“史仁基成了千牛备身,成了能在陛下三丈内拿刀子的那六十人中的一个,而且他去了玄武门,这次禁军统领中怕又不少人要抄家灭族了!” “刘德裕?”颜白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家伙和义安王对普通官员搞京债呢,怕不是老早就做了这打算吧!” “谁知道呢,就算不是,他这人也没好心!对了小叔,你那个什么水泥到底搞出来了没有?” 一说这个事颜白就很苦恼,他就知道烧制水泥要有石灰,黏土,铁粉,但是比例不知道,还有什么材料也不知道。 闻言颜白苦恼地摇摇头:“试了几百次了,总是缺点东西,可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工匠们只能一点点地去试了!” “小叔,不行就算了,楼观台那儿天天冒烟,袁道长都找了我好几次让我给您说说了!” “他怎么不来找我?我又不吃了他!” 颜善又是嘿嘿一笑:“他应该是怕你讹他吧!” “狗屁,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如今长安我可是大才子,都夸我好呢,他这是诽谤,这是诽谤啊,不行,我要去找他……” “不行,马上就要宵禁了,你们不能进城!” 城守捏着鼻子看着眼前的一群野人模样的胡子:“快走,不然就把你们抓起打板子!” “贵人您看,这是我的过所儿,这上面的字都是我姐夫亲自写的,对了,对了,我姐夫是叫做御史,他……” 腾远把陈摩诘拉了过来,撩开长发,露出脸庞:“他兄长是县尉,万年县县尉,我……” 腾远先前最讨厌的就是长安,他做梦有一天一定要离开长安去外面看看,可真的走了一年的路,再回到这个地方。 他突然发现这个他先前发誓出去后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来讨厌的地方,在时隔一年后见到它却让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安,想着住在城里的姐姐,他用手按着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然总感觉心会突然蹦出来! 城守接过过所,瞥了眼,就在腾远以为下一刻自己就能进城的时候,城守突然说道:“我不认识字啊!” “贵人,贵人,您找个认识字的看看,求求您了,看看,贵人,贵人…” 听着腾远的关中口音,城守皱了皱眉头,忽然朝着陈摩诘问道:“他说你大兄是万年县尉,那么你给我说说,你大兄姓什么,叫什么?” “颜白!” “贼你妈!” 城守大怒:“就知道你是来消遣我的,万年县县尉是牛德华,你竟然说是县令颜县伯,我砍死你这个驴日下的!” 第44章 终相见 不良人楠柏皖看着城门口一群野人,看着他们身后牵着的一溜高头大马,他又蹲下身看了看,看着马肚子下的那一团物事,眼眸闪过一丝惊异: “我滴乖乖,这些马都没骟过,这是好马啊,上好的种马啊!” 他眼珠转了转,想到县令一直在苦恼买不到好马,心里有了主意,歪头悄悄说了几句话。 他的小跟班快速地朝着曲池坊跑去,楠柏皖背着手走上前,笑眯眯地看着城守用刀背在抽打这些野人。 看这一个长得黑漆漆的女人正用后背替一个黑小子挡着,楠柏皖轻笑道:“这野人倒是蛮有意思,难不成这是他儿子?看眉眼年纪也不大,这倒是奇怪得很? 早产儿?” 腾远捂着脑袋不忿道:“我姐夫是御史陈黯,你敢打我?” “呸,你姐夫是御史,老子姐夫还是御史大夫呢?滚不滚,不滚我抽死你!” “我叫陈摩诘,我姐…呸呸,我大兄是颜白!” 城守真是快被气死了,他感觉他受到侮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得鼻孔都要喷火:“贼你达,你当我傻是不是?你当我傻是不是? 你姐夫是御史,好,我,我权当是了,可你就更夸张了,你大兄是县令?还他娘的是万年县令。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狗日的刚才说你是姓陈对吧,颜县伯姓颜,跟我读,颜色的颜,颜家的颜,不是陈,不陈,不是早晨的晨!” 楠柏皖靠着城墙,扣着鼻孔在那儿嘿嘿直笑:“一个姓陈,一个姓颜,大兄?” 扣着扣着楠柏皖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熟呢?陈摩诘,陈摩诘?嘶,不对啊,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啊?” 楠柏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摇摇头,打算好好看戏,一扭头却发现看戏没了,那一群野人被打怕了,躲到一边,再也不敢站在城口了! 苏合拿着鞭子疯狂地抽打着腾远和陈摩诘,嘴里怒骂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什么满地黄金,什么漂亮女人,看看我这满头的包,还没进门就挨顿打,看我不打死你们这两个贱种!” 腾远和陈摩诘抱着头相视一笑,眼底那压不住的杀意好像随时都能喷涌而出:“忍忍,明日就能进城!” “对,他不认识字,只要认识字的来了,咱们的苦就到头了!” 楠柏皖看着被热闹吸引来的又一个伙计,皱着眉头突然问道:“大肠,脑子活儿,干这行你比我久,你知道陈摩诘是谁?” “诶,你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陈摩诘,陈摩诘…” 长便突然一拍脑门:“诶,我还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原先跟着郑老大身后有个小子叫陈摩诘,那小子原先是个小和尚,不知道怎么就跟了县令。 县令喜欢这小子的机灵,一直把他当作小弟照顾,那小子也是个机灵鬼,顺着杆子就管县令叫大兄。 后来这小子不知道怎么了,跟着陈御史的弟弟还有一群室韦人往北走了,说什么去采参。 当时事儿不小,走了之后县令才知道,把县令气得在县衙摔碎了他心爱的茶壶呢,一直骂陈御史不是个东西!” 说着便看着楠柏皖:“怎么?你怎么会问起这个事儿来?” 楠柏皖深吸了好几口气,哆嗦着嘴唇子,指着城门口那一群野人说道:“刚才那一群人中有一个黑小子是他叫陈摩诘,说他大兄是县尉,还有一个小子说他姐夫是御史,叫陈黯……” “你傻啊,县令开始的时候可不是县尉么?” “楠柏皖你守着啊一定守着啊,我有驴,我走得快,我去找县令,记得啊,等着啊,一定要等着啊……” 不良人开始敲锣了,立冬后天黑得早,马上就宵禁了! 城守已经关上了城门,看着城门楼子里的一群野人,他没好气道;“你们可看好了啊,人是你们领进来的,出了事儿跟我没丝毫关系!” 见几个不良人点着头,城守不由得好奇道:“不会你们真相信他们一个姐夫是御史,一个大兄是县令吧!” 楠柏皖点了点头:“开始不信,现在有点信!” “唉!”城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要是真的,那我大兄是长安颜善颜县丞!” 话音才落下,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头一看这一匹白马突然从远处出现,马儿速度极快,就跟要飞了一样。 这时候敢这么嚣张地骑马的就只有县令颜白,而且还是一匹白马,陛下曾经骑过的马。 城守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不会吧,这一群野人不会说的都是真的吧!” 颜白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跳得这么快过,一年,整整一年,陈摩诘这小子从去年的不告而别后整整走了一年,今日得到消息他可能回来了,颜白决定一会见面先打一顿,一定要问他下次还跑不跑了! 如果还想偷偷地跑,那就继续打! 想着想着颜白又觉得心疼,他走了一年还不是因为自己,就因为自己当初说那儿的参好,这小子就偷偷地跑去采黄精去了! 陈摩诘看着远处那一匹飞驰的骏马,受了一年的苦都没有哭的他,被人差点打死都没有哭的他,突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腾远站起身抱着陈摩诘又蹦又跳,大声鬼叫,像是疯了一样,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城守怒声道:“我真没骗你,我姐夫真的就叫做陈黯,他真的是御史!” 见城守一瞪眼,腾远缩了缩脖子:“你刚才把我头打疼了!” 颜白已经来到城门前,看着大哭的陈摩诘也不由地红了眼,左右看了看,目之所及没有找到一根棍,就走到石榴树旁折断一根食指粗细的木条,一把扯掉枝叶,走上前看着陈摩诘: “还知道回来啊!” “小弟让大兄挂念了,该打!”陈摩诘不断地磕头,不断地说着自己错了,让大兄挂念了! “我让你不告而别,我让你不告而别,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石榴树枝条疯狂抽打着陈摩诘,陈摩诘俯身在地上,故意把后背挺得直直的,枝条每一次落下,陈摩诘的后背处就有一蓬灰突地散开,抽了几十下。 楠柏皖看着身穿狼皮的陈摩诘,转过头不想看,这是在打灰,不是在打人,看来这小子和县令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狼皮上落下的灰尘在地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看着一脸笑意且享受的陈摩诘,颜白恨的牙痒痒。 “楠柏皖把你手里的棒子给我,看我今儿不捶死这不知道回家的野小子!” 楠柏皖赶紧后退几步,谄笑道:“县令,算了,算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这棒子沉,别把人打坏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瘦的女子突然冲了出来,像狼崽子一样龇牙咧嘴地做出凶恶的模样,她忽的一下拔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朝着颜白胡乱地挥舞着。 毛伊罕死死地护在陈摩诘身边,嘴里发出低沉的怪吼声。 原本看热闹的不良人一下子围了过来,人一下子也变得狰狞又凶狠,城墙上的城卫也突然拉弓,他们一瞬间就把满月状的长弓对准了城门口这一群野人身上,气氛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 陈摩诘慌忙的站起身,一把夺过毛伊罕手中的匕首,甩到一边,然后按着毛伊罕跟着自己跪在一起,不停地叩头祈求道: “大兄勿怪,大兄勿怪,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她就是心疼我,心疼我……” “她是谁!” 陈摩诘用双手撩开毛伊罕的长发,露出她的一张脸,怯怯的看了颜白一眼:“大兄,这是我找的媳妇!” 颜白瞥了眼:“错了没?” “没错!” 颜白咬咬牙:“我是问你这次偷跑出去错了没!不是问你找媳妇错了没!” “错了,错了,小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陈摩诘不断地叩头,见毛伊罕杵在那儿手足无措,他赶紧拉着她一起给颜白叩头。 “起来吧!” 看着陈摩诘拉着毛伊罕站起来,颜白皱着眉头拨开陈摩诘额头前长发:“流血了?谁打的?” 腾远突然冲了出来指着苏合说道:“是他,是他打的!他叫苏合,室韦人,回来的时候抢了我们的货物,说我们以后就是他的奴隶了,还有,他会说唐话,也能听得懂!” 颜白看着陈摩诘,陈摩诘没说话,快步的走了出去,随意的翻开一个大包裹:“大兄,这是我和腾远兄弟给老祖宗挖的野山参!” 苏合突然怒吼:“杂种滚开,这是我的!” 颜白看了一眼楠柏皖,楠柏皖秒懂,招招手几个兄弟一下就扑了过去,三两下就把苏合按得死死的。 楠柏皖轻轻拍了拍他的黑脸,下一秒一拳狠狠的砸在苏合的脸上:“一胡子骂我唐人是野种,怕是活够了吧!” “大兄,这马也是我们的,都是我在大山里面换的,他们还有他们都愿意来咱们大唐做生意,我,但是在路上他们把我们抢了……” “别说了,你身上都臭死了,等回去后洗干净有了个人样之后我再听你说!” 说罢看了一眼腾远,笑道:“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回去看看你姐姐吧,她也念叨一年了!” 腾远深深的朝着颜白弯下了腰,翻上一匹花色马开心的打马离开。 “把人分一下吧!” 陈摩诘懂颜白的意思,招招手:“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大疙瘩,乌兰巴日……” 看着陈摩诘身边的十多个人,又看看那边孤零零的十几个人,颜白拉着陈摩诘转身就走,淡淡的话语悠悠传来: “楠柏皖这些人抓大牢吧,我怀疑这里面有突厥的探子,好好审一审,记住啊别弄死了,这些日子犯罪的少了,扫大街的人都不够了!” “得令!” 第45章 见闻 陈摩诘洗完澡之后终于有点人样了,齐肩的长发被绑在了脑袋后面,很潇洒,就是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摆,像个狗尾巴! 毛伊罕这个姑娘也洗了,颜白本来找人服侍她洗漱,结果这个姑娘的胆子却是出乎意料地小,只要陈摩诘不在身边她就异常的狂。 三个专门服侍她的妇人,脸全部被她抓流血了。 还好东市里东楼的掌柜马飞是熟人,要搁在外人身上多多少少得赔点钱。 最后陈摩诘只能坐在一旁,毛伊罕姑娘抓着他的手,三个妇人全程心惊胆战地才给这个彪悍的姑娘好好地洗干净了。 看着这终于顺眼许多的陈摩诘,颜白微微叹了口气。 原本那个好看的小和尚不见了,如今变成了一个顾盼间都透出一股子彪悍气息的壮小伙子,至于他那“媳妇”毛伊罕在洗完澡之后也清秀了许多。 也仅仅是清秀干净了很多。 她面庞黑红黑红的,跟她皲裂的手掌一样,皮肤干燥得像是枯黄龟裂的大地,眉宇间充满着一股子野性的警惕。 就像长安城内被人遗弃的小猫,警惕地认为所有人对它都不怀好意。 在颜白面前她更是警惕,眼睛时时盯着颜白,时刻注意他的脸色。 进门第一件事是找门口的位置,只要颜白脸色稍有不对,她肯定就会拉着陈摩诘拔腿就跑,因为在她的眼里,颜白整个人散发的气势太强了,比她遇到最强大的莫贺咄还要强大。 陈摩诘抓着毛伊罕的手喝了一口米酒,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年都没有喝过了,可是想死我了!” 颜白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大坛子:“这是去年从太子那儿打秋风回来的,这一年我零零散散喝了不少,但这一坛子我一直没动过,我想着你肯定会喜欢,所以就一直想着给你留着!” 陈摩诘歪过去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道:“让大兄挂念了!” 看着不敢抬头的陈摩诘颜白心里也不好受,轻声问道:“讲讲这一路的见闻吧,你去过的地方我一次还没去过呢,甚至它们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陈摩诘给毛伊罕也倒了一杯,闻言,快速地把嘴里的肉咽下,说道:“那地方乱得很,有人叫它黑水靺鞨,有人叫它粟末靺鞨,还有人叫辽东,还有人说是高句丽的地方。 所以什么人都有,突厥人,高句丽人,还有百济人,他们都很好斗,不过室韦人挺好的,不那么好斗。 莫贺咄是室韦人的首领,他们有很多部落,就像咱们这边很多村子一样,小的几十户,一般的就是上百户。 大的就是上千户了,他们各过各的,除了过不下去了他们会互相吞食,其余时候都很好,不过他们的每个首领都叫莫贺咄,但都听突厥人的话。 夏日的时候他们自发地聚在一起,也种麦子,也种粟米,到了冬日的时候就会跟着水草走,他们养的马很好,羊也很好,价格也很好。 一袋子盐不但能换到一匹好马,还能在部落里随便挑个女人!” “毛伊罕是你换的?” 陈摩诘害羞地摇摇头:“不是,她救过我的命,她家也就是剩她一个了,所以……” 陈摩诘抬起头恳求道:“大兄,我知道她是胡人,你就让我娶她吧,我都这样了,娶这么一个满眼都是我的女子已经很知足了!” 颜白笑了笑:“我可没说过你不能娶她!” 陈摩诘笑着对毛伊罕一阵比划,指着颜白对毛伊罕笑着说:“磕头,磕头,这是我家长辈…额祈葛,我的…额祈葛!” 额祈葛是阿耶的意思,但是陈摩诘不会用室韦语来说大兄两字,想到世人都说长兄如父,所以给毛伊罕比划的是阿耶的意思。 毛伊罕懂了陈摩诘的意思,她好奇地看着颜白,实在想不通陈摩诘的额祈葛是这么的年轻,这是老人说的从山里出来的山怪么? 摇摇头觉得自己多想了,山怪会吃人,他没有吃掉自己。 她看着满身贵气的颜白,小小的脑袋瓜又满是窃喜,她怯怯地想着,难道自己的男人陈摩诘就是部落的下一任的莫贺咄? 她认真地给颜白磕头,眉宇间的警惕慢慢消失,渐渐有了女子该有的娇羞模样,但只有一点点,更多的还是彪悍和坚毅! 颜白点了点头:“吃吧,边吃边说,今儿的食物清淡些,等你的胃熟悉了大油之物,过几日再去吃些好吃的。 东市门口的羊杂汤是个好去处,去了报我的名字,羊血豆腐要多要,不然的话她就给你往死了搁蒜苗还有豆芽菜。” 陈摩诘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继续道:“五月份我们到的那儿,待了几天之后就找人上山采参了。 那儿的林子不像咱们南山的林子,那儿的林子进去之后就看不到太阳了,所以必须找个认路的。 上好的野山参在他们那儿也很昂贵,很多人都在那儿收购,在那儿我也看到咱们唐人。 我和腾远那一个月天天都在老林子里面,搞到大的就偷偷地塞到怀里袖子里藏起来,小的就卖掉。 因为我跟着室韦人,他们以为我也是室韦人,加上我会说唐话,也会算账,也会砍价,慢慢地就有人跟着我了!” 陈摩诘看了看毛伊罕:“我也是在那时候认识她的,她们部族被另一个部族吞了,他们这些瘦小的,只能吃又不能干活的全部都被赶了出来,慢慢地我们就在一起生活了,慢慢地集合了不少人。 有老的,有病残的,有小的,但就是没有成年男人!” 陈摩诘说得有些急了,大口喝了一碗米酒,继续说道: “眼看都八月了,我寻思着得回去了,就把小的山参全部卖掉换了马,朝后偷偷地往回走。原本以为这一路会顺畅。 但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一群高句丽人,他们抢了我们,腾远的护卫老周和老康就是死在那儿! 按照他们的习俗,他抢了我们,我们的货物就是他们的了,人也是他们的奴隶。 我好不容易聚的一批人就活下来了几个小的,剩下的都被杀光了!要不是他们队伍里乌兰巴日大叔替我说了好话,那时候我也该死了!” 陈摩诘的脸色很是悲伤:“都是苏合杀的,他的货物被别人抢了,所以他们就抢了我们的。 他不知道我是唐人,他以为我跟他一样也是来大唐做生意的人!可惜了那些小孩子们,他们采的山参都给了我。 我答应要带他们来大唐吃好吃的,不料却害了他们!我发誓要给他们报仇…” 陈摩诘忽然抬起头:“大兄,求求你,让我杀了苏合,一定要让我亲手杀了苏合,我要给他们报仇,报仇!” 看着泪流满面的陈摩诘,颜白笑了笑:“吃饭,填饱肚子再干活!” 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跟着陈摩诘走在安静的长安城,他们张大着嘴巴看着他们从未见过的长安城。 看着那高大的宫城,看着龙首原上太极宫殿里露出的点点亮光,他们以为来到了神才能住的地方。 他们也是室韦人,他们会说唐话,也会说室韦话,因为他们的阿耶是前隋征伐高句丽时的逃兵,当时隋军杀了不少的室韦人去领军功。 因为这个原始的原因,他们在室韦的族群里地位很低。 “去哪儿!” “出去看看!” “不要命了,现在宵禁啊我的小祖宗!” “陈摩诘叫我了,说明他大兄也在呢,他是县令,不良人都听他的,跟着他无妨!” 陈黯叹了口气:“小远,你这饭都没吃完,你到底要干什么?孩子他姐,你到底管不管,这回来还没有屁大会工夫又要往外跑了!” “让他跑吧,这时候再怎么跑也出不了城!” “唉!”陈黯叹了口气:“你看看孩子让你给惯的啊!算了,两个都是姓腾的,我管不住了!” 腾远也变一副模样,他的丑姐夫看着颜白讪讪地拱拱手,躲了颜白一年,今儿总算有勇气面见颜白。 见腾远笑着和几个小的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陈黯又叹了口气:“我在书楼看书,你回来轻点,别喊你姐,夜里路不平,你姐又挺着大肚子……” 腾远摆摆手:“知道了姐夫!” 黑猴搂着腾远,不可思议道:“远哥,刚才那是你家?” “啊,怎么了?” “太大了,太壮观了!” 此时正好走到衙门指着高大的衙门说道:“这是陈老大的家!” “哇哦!”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看着高大的衙门,发出惊叹声,小圆脸看着腾远:“原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们骗我玩呢!” 陈摩诘无奈道:“腾远别瞎说了,这哪是我家,这是衙门,你啊,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坏毛病!” 颜白带着陈摩诘他们走到监牢,颜白看着陈摩诘,轻声道:“我能看出来你杀了很多人,但是回到长安,此间事了,我希望你克制好自己。 明日我找人送你回仙游,那里有个私塾,也是个学堂,庄子里面的人很好,学堂里面的先生很好,你要进去读书。” “嫂子也在那儿么?” “对!” “他们怎么办?”陈摩诘指了指腾远黑狗他们:“我们说好的一起!” 颜白看着陈摩诘:“一起都给我滚过去读书!” 腾远偷偷地朝着陈摩诘挤挤眼,奈何被颜白发现了,只听颜白说道:“腾远你最大,你也跟着去,你姐姐姐夫那儿我去说,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对我感激涕零的!” “啊!”腾远没想到自己也要读书,刚想说不爱读书,一看颜白那冰冷的眼神,立刻怂了:“去去,我去,我去...!” 陈摩诘带着几个小的走到地牢里. 陈摩诘找到了手脚被链子绑着的苏合,陈摩诘蹲下身子,看着苏合笑道:“苏合在室韦语中是斧子的意思对吧,你记不记得我很早就跟你说过的话,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看着凶狠的陈摩诘,苏合吓破了胆子,立刻哀求道:“饶我,我以后就是你的奴隶了,饶我....!” 陈摩诘摇摇头,猛地把一把匕首递进了苏合的胸口,苏合胸腔进入空气求饶的话一下就说不出来了. 他张大着嘴巴,发出急促的喘息声,身子不自觉地开始抖动,陈摩诘把刀柄猛地一转,红着眼睛轻声道: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对,对,你想起来了对吧,当初你杀老周的时候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你杀巴月亮的时候也是怎么说的,对,呼吸,呼吸,呼吸就不疼了,就不疼了” 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几人神色平淡,腾远笑着看着这一切,看着苏合彻底的咽气轻声道:“周叔,康叔,我们替你两个报仇了,这么死太便宜他了,你俩请莫要怪罪!!” 陈摩诘站起身:“他得感谢我大兄,不然哪能死得那么容易!” “唉,不会咱们今后真的要念书吧,我能不能不去啊!” 陈摩诘笑了笑:“跟我说有个屁用,你应该找我的大兄去!” “算了!” 腾远摆摆手:“看他一眼我都浑身哆嗦,我总觉得县伯会把我吊死县衙,算了吧,读书就读书吧,虽然我不开心,但是姐姐跟姐夫会很开心!” 第46章 恶毒的计划 陈摩诘等人去了庄子里,在那里自然会有人给他们安排得好好的。 因为颜白这个传话筒,庄子的人都知道义安王已经造反了,整个庄子也立刻戒备森严起来。 长安这边还好,虽然义安王造反的风声已经传遍了全城,但长安百姓却依旧显得淡定,该干嘛就干嘛,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用卖饼子老汉的话来说就是怕个锤子。 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杀官就等于造反,义安王杀官了,听说还杀了不少,可在宫内的李二给众臣的感觉是,希望义安王迷途知返,希望他浪子回头。 可得到消息的众臣不停地上书,要求带兵去平反,所有的奏章都被李二留中不发,没有人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只有史仁基知道,没有人的时候他看见陛下会望着太极宫方向神色颇为复杂地叹气。 李二一直隐忍不发,朝臣无法,只能不停地上书。 十一月的例行朝会也因此取消,谁也不知道左右武卫两卫整整七万大军已经枕戈待发,长安城不良人和武侯手里的木棒也偷偷地换成了制式横刀。 颜白和李晦就在东市,两人都在疯狂地推演着谁才是宫城里最大的叛逆,乱子是从宫里起,还是从长安城内来。 日子就在两人的焦虑中一天天地溜走,长安城内松外紧的日子也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月底。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夜色里,大安坊内一处破旧的宅院,几十人围着火炉团团围坐,待蜡烛燃尽,屋里只剩下火炉子缝隙露出的点点亮光。 这时候突然有一人回道:“小心使得万年船,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不动手!” 说话的这人声音很有力,但却不是长安口音。 闻言立刻有人回道:“三大郎,颜白一时半会杀不了,他身边的那三个汉子是高手,很厉害的高手。 他还总和李晦在一起,李晦身边的那两个也是军中下来的老兵,一时半会杀不了,我们所有人都走不了,不能动手!” “铁器,盐,布匹,匠人这些你们都不要了是吧!” “换个别的要求吧,如今杀颜白很难,杀了他,你们也会很危险!” 漆黑的屋子里,又是一片静谧,沉默了许久,刚才被人称作三大郎的汉子,突然笑了笑: “好,就依你所言那就换个其他的。 仙游颜家庄子颜家老祖宗在那儿,颜白定亲的裴小娘子也在那儿,颜家的好些小辈也在那儿,颜相时颜勤礼的儿子,颜育德的女儿都在那儿。 让我想想啊,听说颜白最在乎的就是颜家人,这样吧,明日你们就动身出发,你们去颜家庄子,杀了所有颜家人!” 顿了一下,见无人回话,他语气顿时变得凶狠起来,话里也充满了威胁:“这也是我最后的让步了,如果再做不好别怪我翻脸了!” “可以!” 屋子里又是沉默,过了片刻,这个叫三大郎的又开口道:“裴家娘子不杀!” “不杀?” “对!”三大郎点点头,语气也变得温柔:“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你们又都是勇士,你们不是最爱说美人配勇士么,死了太可惜了? 如果,我说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爱怜一下,名门闺女的味道比那平康坊的货色可是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对了,你们完事儿之后记得留人一条命,毕竟是个小姑娘,直接死了就太可惜了!” 说着他突然阴恻恻的笑道:“颜白,你看我对你多好,不是说千年颜家么,不是眼高于顶么?我杀了你所有在乎的人,你还能站得起来么?呵呵呵.....” 众人只觉得浑身一冷,忽然又听三大郎沉声道:记住,这是命令,裴家娘子不能杀死!” “好!到时候怎么兑现?” 三郎朝着说话的这人抛过去一枚小小的印章:“跟以前一样,拿印章去取就行,还是老地方!” “好!” 钟楼的钟声悠扬地在长安城内回荡,熬了一宿的楠柏皖夹着长刀勾着腰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 跟着他的几个不良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时不时地把冰冷的双手伸到嘴边不停地哈着气,嘟囔着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楠柏皖眯着眼看着大安坊走出的居民,忽然他眼睛一亮,喃喃道:“娘的,跟了十多天总算露头了!” 转过头轻声道:“金子,偷偷地跟上那个走墙根的,看看他住哪儿,查清楚后立刻回来找我,记住别被人发现了!” “好!”说罢,不解的挠挠头:“楠老大咱们是不是弄错了,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啊?咱们查了这么几天到底是为啥?” 楠柏皖笑了笑:“上面的确不同,可是你看他的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何记才出来的样式,一双鞋半吊子呢? 大安坊都是苦哈哈,吃干的都能显摆好几天,这么一双鞋他们会舍得穿?至于为啥,也不怕告诉你,县令怀疑这个人和那驿站的七十三口有关!” ‘啊?’ “你啊个锤子!”楠柏皖拍了拍自己伙计的头:“别想了,等我用大脚踹你是不,还不快去!” “好咧!” 楠柏皖看着金子跟了上去,他转身找了一个避风的墙角,继续守着大安坊。 日上竿头,就在楠柏皖忍不住想眯一会儿的时候,大安坊突然零零散散地走出几十号人,他们虽然刻意的分开,但一看就看的出来他们很熟。 楠柏皖精神一震,看着他们肩膀两边露出来的大辫子,不由的眯起了眼:“原来是胡子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突厥狗?” 望着他们陆陆续续的朝着城门口走去,楠柏皖站起身,快速的朝着衙门走去。 衙门里三个炉子在散发着热气,楠柏皖受宠若惊地接过县令给他倒的一杯热茶:“县令出城的是一群胡子,三十七号人,和他们接头的是长安县驿站的张老三,人称三大郎,是昌荣夫人的护卫。” “昌荣夫人?”颜白不由皱着眉头:“你觉得他们有问题没?” 楠柏皖抬起头,不好意思道:“小的觉得他们就跟自个当初做贼时候一样,总觉得身后有人,总是过于小心。 推己及人,如今是特殊时刻,城里比城外安全,他们竟然还往外跑,小的断定他们不是好人! 他们太小心了,虽然伪装的很好,但是却给人一种很紧张的感觉,而且张老三昨儿特意的换了一身百姓的衣衫进的坊,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而且今早才出来,依小的看啊这群人非奸即盗。” “做贼心虚?非奸即盗,行啊你,出口成章啊!” 楠柏皖闻言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小的祖上也曾是读书人,到了我这一代就完求了,狗脑子里面偶尔能想起点东西,能说,但是不会写!” 颜白笑了笑:“去领赏钱吧,你不会写,但还有儿子不是?好好干,说不定你儿子就是文曲星下凡呢! 我不是说了吗,从今以后就别再想你以前的人生,而是要想着你想过的人生,大大方方做人,以前的事儿就不会有人在乎了!” “谢县令我记住了,也借县令吉言,我家那小子要是能读书识字我就烧香拜佛,祖坟上冒青烟了,文曲星可不敢想,我这苦哈哈的命……” 看着楠柏皖喜滋滋地离开衙门,颜白立刻吩咐道:“大牛,去长安县驿站把张老三抓来!” “要审么?” 颜白想了想:“问他昨晚去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如果说得清对的上那就放了,如果对不上,那就重审,从他们来,这长安就没消停过,我甚至怀疑他们就是和义安王是一伙的了!” “是!” 下午的时候李晦突然冲到县衙,拉着颜白躲到一个僻静之地,突然说道:“你知道这次叛乱的人都有谁吗?” 颜白不由得来了精神:“谁?” 李晦悄声道:“明棋是义安王李孝常,暗棋是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统军元弘善、左监门将军长孙安业,滑州都督杜才干,以及众官员不等。 我猜测,他们这一群人才是陛下一直要等着的人,而且魏公被刺杀一事也被潞国公侯公查了出来,原来刺杀魏公的刺客都是义安王的家仆。” 颜白好奇道:“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晦喘着气,继续说道:“昨晚长孙安业想要说服代国公李靖起事,一同清君侧,杀魏征,迎太上皇重登帝位。 代国公李公得知消息,当下就控制了长孙安业的府邸,他人也立刻就进宫了,为了自证清白,如今代国公大门敞开,所有家将全部缚手。 在代国公进宫后不久,也就是四更天的时候,所有的五品以上实权官员全被陛下传唤到了宫内!" 李晦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如今所有宫卫全部替换,由左右武卫共同接管,尉迟宝琳成了朱雀门宫卫头领。 左右武卫两路大军已经在长安东西两侧摆好的战阵,至于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阿耶跟我说的。你就等会吧,一会传旨意的内侍怕就是要来了!” 李晦一连串话颜白还没捋清楚,传旨的内侍就已经到了,看清旨意,颜白立刻聚集起衙门众人,大声道:“所有人三人一组上街巡查,勿惊扰百姓,勿要制造惊慌,即刻起戒严,执宵禁法。 众人即刻起带领不良人,巡查长安城,如有胆敢不听劝诫者,散布谣言者,手拿利刃者,杀无赦!” “得令!” -------------- 颜家庄子里还跟往常一样,裴行俭不止一次地想去长安,都被裴茹给喝骂了回去,她没经历过战争。 但她听阿翁讲过,一旦战争来了,世道就乱了,原来的好人会一下子变成恶人,他们会杀人,会抢粮,会抢财物,会奸淫掳掠! 但在今日。 庄子周边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他们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庄子,然后绕着原路走进了南山,偶尔有胆大的想求个落脚地,话才说出口,一支冷箭死死地定在他脚下。 远处突然有烟雾升起,山坡上的朱丁也慌忙的跑了下来。 “有大军!” 庄子里所有人的心顿时一紧,大伙这才明白今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往山里跑,原来是大军出现了,现在大伙最想知道的是那大军是叛军还是拱卫皇城的左右武卫的大军。 李恪从颜府里面冲了出来,大声道:“颜师从京城中用飞奴送来了消息,京城城门全部关闭,左右武卫的大军已经出动。 大家小心戒备,一有骑兵来,立刻进山,必须进山!” 李恪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他继续道:“县伯还说了,此次叛乱是宫廷叛乱,叛逆者的计划已经泄露,全城已经戒严。 再说一遍,不要进城,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外人进入庄子,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朱丁猛地一敲锣,扯着嗓子大吼:“快,快,孩子全部进入屋子,妇人收拾好衣物以防万一,所有的猎狗全部放开,长刀出鞘,猎弓上弦。 汉王贵重,老祖宗年岁已高,庄子里又有妇女老幼,凡是发现有偷窥者,獐头鼠目者,不听劝阻者,全部砍了!!” 颜白估摸着自己写的信已经被飞奴送到庄子,不由得松了口气,庄子那边的人才是自己的命根子,只要他们活的好,自己也就心安。 就在颜白松了口气的时候大牛突然走来,他脸色极其难看:“回县令,张老三招了!” “讲!” 大牛丧着脸:“我…我不敢说!” “讲!” 大牛面色纠结,想了想:“县令,这…这是张老三亲自所写的口供,您…您还是自己看吧!” 大牛躬身呈上口供,然后一直往后退,眼睛却是担忧的看着自家县令。 原本以为只是个小问题,谁知道竟然问出来长乐王七十三口灭口惨案的幕后指使者,不光如此,还问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太毒了,太毒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对待反叛的陛下也没说去辱人妻女,也没灭人全族,可这群人倒好,不但叛国,私通突厥,还想着辱人妻女,灭人全族。 颜白轻轻的把口供叠好放在怀里,默默的站起身来:“我知道,大牛你去忙吧!” 大牛不敢看县令的颜色,他只觉的他想快速逃避,衙门的气息头一次让他觉得浑身发寒。 所有人都走后颜白也准备离开,轻轻的关上衙门的大门,颜白从地上抠出一块儿青砖,夹在胳肢窝下,吊儿郎当地朝着兴禄坊走去! 第47章 长孙安业 长安城外往西三十里的大道上,遮天蔽日的烟尘终于散去,李孝常率领的利州军马和朝廷的右武卫大军隔着数里地遥遥相望,战马嘶鸣,战事一触即发。 尉迟敬德手持马槊冷冷地看着军前的义安王李孝常。 李孝常看着长安失望地叹了口气,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说好的起事儿的狼烟并没有出现,李孝常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一个人骑着马径直跑到尉迟敬德阵前:“我认输,但请放了这些军士,这一路我们秋毫无犯,他们是无辜的!” 尉迟敬德冷声一声:“下马受降,让你的将士,脱甲,弃兵刃,全部跪在地上,他们是死是活由陛下决定!” 山坡上的旗兵开始舞动手里的信旗,三里开外的一旗兵得令也开始挥舞信旗,盏茶工夫,消息就传到长安,也传到宫内。 数名传令兵骑着快马在长安大声传递消息,安抚人心:“传陛下旨意,叛逆已俯首认罪,长安无恙。” 宫内,五品及以上官员正神色各异地跪在那儿,李孝常俯首的消息刚才已经由内侍传达,李二心情大好:“上膳!” 城中百姓已经得到消息,颜白也听见了,但他还在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坚定地朝着兴禄坊走去。 兴禄坊与皇城仅一街之隔,当初颜白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路过这里。 他曾打趣道,住在这个坊内上朝的官员能比其他官员多睡一个时辰,颜白也曾想过如果有钱后就在这儿买一栋小宅子。 上朝的头一天住这儿,第二日上早朝就不用这么赶了。 今日,颜白再次来到这儿的时候整个兴禄坊,此刻已经全部被左右领军卫的军士团团围住。 颜白出现,所有军士的眼光刷地一下定在颜白身上,李德謇看着晃晃悠悠走过来的颜白,迎了上来。 李德謇是李靖的大儿子,常言说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可常言这个神秘的力量在李德謇面前就是没有用了。 他和李靖长得极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样,而且都是能文能武,满身儒雅之气。 在武德殿训练的那会儿,颜白就和李德謇认识,并且关系不错,又因为他和李二是同宗同族的关系,李德謇和李承乾的关系极好! “颜县伯?”李德謇朝着颜白拱拱手:“今日来所为何事?” 颜白随意的拱拱手:“看你样子有些不开心啊!” 李德謇摇头苦笑:“唉,颜县伯莫要笑我了,想必你也知道发生了何事,昨日右监门将军来劝我阿耶起兵造反。 为表忠心,更显我家无反意,阿耶把府邸大门敞开,家仆也自绑于院中,阿耶更是早早就进宫至今了无音讯!” 李德謇叹了口气:“本就是无妄之灾,全族上下危如累卵,你说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颜白看着李德謇觉得这件事李靖终于没有保持中立了。 至于府邸大门敞开,家仆也自绑于院中,颜白原先不能理解,但是经过大兄讲了之前的事后,颜白终于明白为什么史书里说他,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 因为李靖这个人有点让人不敢信任。 早在李渊准备起兵反隋的时候,李靖听说了这件事。 他自锁上变,给自己上枷锁,打算到扬州向隋炀帝告发李渊的狼子野心,路还没走到一半,长安被李渊攻破,虽然没死,投靠的李渊,但被李渊所猜忌。 李渊心里当然有气,李靖你我同宗同族啊,你不说话就是了,你选择告发我?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李靖经过上次的教训学聪明了,直接选择了中立,这个也不帮,那个也不帮。 结果李二成了陛下,因为他的中立,他这个中立的举措,让他彻底地和李二身边的嫡系成员脱离了。 李二虽然没说,但是或多或少对他有些意见。 如果玄武门之变失败了,李建成上位了,颜白估摸着李靖的日子会更加难熬,李建成他是太子,不出意外日后必为君,有人犯上作乱,意图弑君,你选择中立? 至于长孙安业为什么来劝李靖造反,用脚趾头也想的到,还不是因为李靖的中立让长孙安业觉得有机会。 “颜墨色,你今日来不是来看兄弟我的笑话的吧?” “长孙安业在府里面?” 李德謇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叛逆之事已经落定,陛下没说话之前任何人不能进!” 颜白拱拱手:“今日来我想找叛逆长孙安业说点事儿,麻烦兄弟行个方便,最多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就出来,咋样?” “不能!”说罢歉意道:“兄弟多担待,等这事儿完了之后我请你吃酒,地方你随便挑!” “好!”颜白拱拱手:“我不让你为难!” 说罢,颜白朝着不远处的不良人突然喊道:“孙大,帮我找个梯子来!” 李德謇见颜白铁了心要进去,微微怒道:“颜墨色,你到底要干嘛?” “要干嘛?” 颜白拿着砖头,心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怒吼道:“我要干嘛?你知不知道,一群突厥人受长孙安业指使已经去颜家庄子,他们要杀我颜家老老少少,要辱我未过门的妻子,要灭我颜家十几口。 你说我要干嘛?李德謇你说我要干嘛?你以为我有病吗,没事儿撑得慌拿着砖头从衙门走到这儿?来看你笑话?” 李德謇被颜白狂躁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歉意地拱拱手,语气依旧强硬道:“如此更不能让你进去了,我知道你进去他会死,但他是死是活必须由陛下决定。” “不让进是吗?”颜白从怀里掏出一捆黑色管子:“那我就炸掉他!反正他要弄死我全家,那我就来弄死他全家!”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李德謇惊恐得脸色都扭曲了,他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玩意的威力他见过两次,可长什么样子这是他头一次见到。 他一点都不怀疑颜白在说假话,因为满朝的勋贵都知道这玩意是颜白搞出来的。 既然今儿颜白拿出来了,如果扔进去了,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我翻墙进去,不为难你!我也真的只用一炷香!” 孙大很快就把梯子找来了,李德謇不敢阻止颜白,因为他觉得这个状态下的颜白真的扔进去,如果这个时候长安城内传来巨响,那对整个局势带来的变化谁也说不准。 没有人知道这是朝廷的手段,还是叛逆的手段! 主官不说话,其余兵士自然也不会多嘴,很快,颜白骑在了围墙上,他现在把梯子往上抽,准备到院内再下去,砖头他也没舍得扔,依旧夹在胳肢窝底下。 “他叫长孙安业,他是当朝国舅!” 望着李德謇,颜白突然笑道:“盛世即至,日后若我为主将,敢兴刀兵者,死!姓什么都不行!”一个死字儿是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声音不大,但那沉沉的杀意却让人遍体发寒。 李德謇看着颜白,他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地认识过颜白,这一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李德謇痛苦地闭上眼,他知道长孙安业今日一定会死,他低声喃喃道: “胡内侍,麻烦您进宫一趟,陛下在就告诉陛下,陛下在忙就告诉皇后娘娘,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也只能拖一炷香的时间!” 胡凳内侍摆摆手,一个小内侍翻身上马,快速地朝着宫中飞奔而去。 此时,往山里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了,他们看到了大军,也听到了他们高喊着的-清君侧,诛魏征,迎太上皇登帝位。 朱丁把一具破烂的尸体扔到了一旁。 刚才就是这个人领头,带着几十号人想冲进庄子,双方还在试探的阶段,陈摩诘带着几个小的突然就冲了出去。 他认为这是他大兄的地方,就跟在室韦那一样,任何敢觊觎部族的人都得死。 陈摩诘认为在这儿也是一样,他有绝对的理由替自己的大兄来保护这个地方,他以为朱丁他们是农夫,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杀才。 他们手拿短剑,发出刺耳的怪叫声就冲了过去,很有章法地就把这个领头的人放倒,然后这几个小子拿着短剑就胡乱猛戳。 杀完人他们嘻嘻哈哈地又跑了回来,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裴茹的身边。 毛伊罕举着弓箭蹲在树上,她小脑袋又多了一个问号,她实在想不明白陈摩诘的娘也是这么年轻? 虽然想不明白这个,但是她明白,这个人她得保护好,因为是陈摩诘的娘,不久之后也会是她的娘。 饶是朱丁杀了人不少,可是看到这几个小子杀人他却莫名的胆寒,个个面容平淡,好像杀死一个人就像渴了喝水一样平常。 众人却觉得这几个小子怎么这么邪! 朱丁不知道这几个小子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如果他知道他们是在哪儿长大的说不定就能理解。 多部族,多民族,每天都在干架,丢羊干架,抢草地也干架,砍价砍得好好的突然也干架,甚至一言不合就干架。 在他们那里没有哪一天不死人的,在他们那儿好人是活不下去的,你不狠,你就得死。 这一波人被吓跑了,然后又来了一波,颜家庄子人人酿酒,他们虽然喝不起,但他们知道这庄子富得流油。 看着有备而来的一伙子人,看着他们手拿的弯刀,和摆出的阵势,朱丁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第48章 别冲动 “突厥语!” 长脸盘看着陈摩诘轻声说道:“是突厥人,他们说要把这里人的全部杀死!”说着不解地挠挠头:“咱们都走了一年了怎么还有突厥人啊,他们的部族都打到了这儿吗?” “确定么?” 长脸盘点点头:“他们现在在商量是冲进来还是等到夜里偷偷地摸进来!” 陈摩诘打了个呼哨,树上的毛伊罕点点。 一年的相处中他们有了自己的交流方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知道要干嘛,她慢慢拉弓然后对准了队伍最前面那个戴着兽皮帽子的壮汉。 这个突厥人气势最强,穿得最好,看着像是头领。 “突厥人!” 朱丁缓缓地拔出横刀,面色也变得狰狞起来,突厥人残忍嗜杀,只要他们进了庄子,只要他们势大,这庄子将不会有活人。 他举起左手,所有人心神一紧,他们都明白,只要朱丁的手向下砍下,那就是要冲锋。 就这时候,一个突厥人突然喊道:“喂,庄子的人,敌人破城了,我们是长安的商户,逃命来的。 我们这有钱,也有宝石,想从你这儿换点盐巴,你看行吗?你来看看,宝石你可以挑几个喜欢的!” 朱丁闻言狞笑道:“突厥狗,放你祖宗的屁,破城了你们还能逃得出来?呸,突厥狗,这么些年了还是不长脑子!” 那边突然一静,片刻之后就是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朱丁听不懂,庄子的人也听不懂,突厥人以为这庄子的人也听不懂,他们直接就在桥头堂而皇之地商量战术,但谁也想不到长脸盘能够听懂。 腾远好奇道:“长脸盘,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决定十人拿着木板做盾牌冲锋,二十人为中锋,剩下的人十三人用长弓,冲进庄子后就杀掉所有人!” 腾远闻言,也不敢耽搁,直接跑到朱丁身边,悄声道:“朱大叔,要小心,他们决定十人拿着木板做盾牌冲锋,二十人为中锋,剩下的人十三人用长弓,要杀死咱们所有的人!” 朱丁不可置信道:“你们能听懂突厥狗说的话?” 腾远挠挠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长脸庞:“我听不懂,长脸庞能听懂,他给突厥人当了三年奴隶,他听得懂!” 裴行俭好奇地看着这一群才来庄子的,他想不明白师父是怎么找到这么奇怪的人的。 朱丁深吸一口气:“准备!兄弟们,汉王在此,老爷子在此,主母也在此,要拼命了!” 裴行俭见状,赶紧道:“朱大叔,师父说咱们不能死人!” “小俭,刚才你听见了,那是突厥人!”朱丁看着裴行俭:“比畜生还没人性的突厥狗!” 裴行俭从怀里掏出一根黑管子,低声道:“师父走时跟我说了,人多的时候用他就行,越多效果越好,我刚才听到了,这伙儿是突厥人,四十多人呢,不少了!” 朱丁看着这黑漆漆的管子怀疑道:“这玩意能行?” 裴行俭不管能不能行,他此刻已经点着,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足足煎熬了快一个月了,看着管子呲呲地冒着黑烟,赶紧塞到大肥手里,吩咐道: “大肥快,扔到那一堆人群里!” 这一年里大肥最喜欢赶鸭子和大鹅回家,好多鸭子太傻,天黑了不知道回家,大肥就主动承担了这个活。 他就往河里扔石头把鸭子赶出来,开始的时候总是不准,他力气又大,总是有鸭子被他砸死了,所以那段时间去颜府的路上,总能看到大肥拎着一只死鸭子往家里走。 大嫂虽然气,但也不舍得骂大肥,就给大肥说要扔准点,力气小点,别用石头,用石子就行。 大肥是一个纯粹的人,心思很少,但他如果决定做好一件事儿的时候,他就认准了要把这件事做好,那段时间他就天天扔石头练准头。 因为这个缘故,他练就了一手扔石子的好活,可以说五十米内他想扔哪儿就扔哪儿,大肥接过管子,站起身抡圆了膀子就甩了出去,这时候只听到裴行俭大声道: “所有人趴在地上捂耳朵,快!” 没有人捂住耳朵,因为他们不知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捂着耳朵,但是大肥和李恪却是很听话,一下子趴在地上,死死地捂住耳朵。 轰! 一声巨响,众人只觉得庄子都晃了晃,耳朵嗡的一下,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无声的世界,远处仙游寺的玄奘突然睁开眼。 他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黑水桥被雷劈断的那晚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 他心里明白,这沉闷却狂躁的巨响不是雷声,雷声乃是天地之声,至刚,煌煌正气,震慑万物,这声音很像,但它不是。 长脸盘抓着腾远的手,不可置信道:“这…这打雷了,突厥人被雷劈死了……” 朱丁晃了晃脑袋,看着少了一半的突厥人,他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左手还是劈了下去,接着他就冲了过去,身后的府兵也跟着冲了出去,突厥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活着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这是惊雷,曲池的惊雷,唐狗骗人,颜白根本就不在长安,颜白就在这庄子里面,惊雷术只有颜白会,颜白,你出来,颜白你出来,他们是在杀人灭口,借刀杀人,长生天啊……” 朱丁一刀砍下这癫狂突厥人的脑袋,他拎着人头大声道:“他们是杀我大唐百姓的突厥狗,死了的全都把头砍下来摆在桥头,没死的卸掉嘴巴骨头,再挑断手筋脚筋,一会儿立个桩子,全部绑上去。 呸,贼他达的,老子要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看看,看看这些人的下场,等叛贼被杀完了,长安城也开了,全部把舌头割了,拉过去卖钱!!” 颜府颜家老爷子揉了揉耳朵:“冬天打雷,明年年景不好啊!” 裴行俭壮着胆子也走了出去,死死的咬着牙清点着人数,李恪想了想也跟了出去,两个护卫也连忙跟上,长刀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切活着的东西,他们生怕汉王有一丁点意外。 片刻之后,两个少年趴在桥头狂吐! 李恪强忍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恶心的画面,看着裴行俭:“你为什么要出去?” “我要让自己不害怕!” 李恪好奇道:“为什么?” “师父一直对我说让我一定做一个别人不敢欺负的人,他告诉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别人一动心思,他想欺负你,他想占你便宜,他一见是你就会害怕的人。 我问他那我是不是就成了恶人?师父说,记住一句话就可以了! 因为我不懂,所以我才想着冲出去,想着让自己有一颗强大的心!” “哪一句话呢?” 裴行俭看着李恪:“我师父教我的我凭什么告诉你!” 李恪想了下:“他也是我的先生!” “师父说,恪守底线,明自我,对敌人残忍,对弱者仁慈!” 李恪沉思了片刻,突然朝着裴行俭拱拱手,突然低声吟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裴行俭不可置信道:“你已经懂了?” “懂了!但又不全懂,明日我去找老祖宗,他会把我不懂的给说透!” 裴行俭看着李恪,酸溜溜道:“早知道不告诉你了!为什么我就不懂呢?” “明日我叫你一起去听?” 裴行俭摇摇头:“你是汉王,那是你的道,我是裴行俭,我要悟我自己的道!” 腾远使劲地挠挠头,他发现这两个比自己小很多的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他烦躁地挥出长刀,抓着大辫子提起来一颗人头,甩了甩,什么狗屁的道,道是什么? 颜白看着笑眯眯的长孙安业,把胳肢窝下的砖头往上提了提,于是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颜县伯别来无恙否?”长孙安业站在台阶上,把手插在袖笼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翻墙而来的颜白。 颜白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托您的福,我过得还不错!可您就不咋地了,如果没错的话,过不了几日你这辛苦一辈子的大宅子就成了别人的,不知道多少钱,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倒是想出手!” “颜县伯想说什么?”长孙安业依旧笑眯眯的,可苍白的脸色一点都不自然,他在害怕。 想想也释然,这样一个为了一点家财都能把自己的兄长和年幼的妹妹都赶出家门的人,应该是最没底线的人,也是最没有骨气的人。 他现在装着视死如归的样子是他最后的面子,可颜白却不打算给他一点面子。 “我想说!”颜白看着长孙安业:“你死了一了百了,你觉得齐国公会放过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为了一点家财就把人家赶出家门的呀!” 长孙安业收敛起笑容,寒着脸看着颜白:“你这小儿,今儿来是专门笑话我的么?” 颜白从腋下取出砖头:“小子今儿来是想要了你的狗命!” “哈哈哈!”长孙安业大笑地走下台阶:“我好歹也是长孙,陛下没说话之前你能奈我何?小儿,来,我脑袋就在这儿,有种你往这儿砸?来……啊……” 颜白一砖就拍在了长孙安业的脑袋上,看着长孙安业到底,颜白扭头看着李德謇:“你给我作证啊,他让我砸的!” 长孙安业没想到颜白这小儿真敢出手,当下怒道:“有种砸死了我!” 颜白朝着李德謇耸耸肩:“你看啊,他又让我打死他!” 李德謇死死地抱着颜白的腰:“别冲动,别冲动……” 第49章 除官 长孙安业揉着脑袋站起身,他看了一眼李德謇,又看了看颜白:“李德謇你松手,我今儿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拍死我!” 李德謇怒喝道:“长孙安业你够了!” 长孙安业猛地转过头,凶狠地盯着李德謇:“李德謇你大胆,什么叫我够了?” 长孙安业冷哼一声:“要不是你的好阿耶李靖绑了我,又去宫告密,我辛苦布了一年的局势怎么会功亏一篑? 宫廷护卫在我手,外有大军压境,他李世民拿什么跟我们斗! 李德謇你要记住,人都是要站队的,也都是要选择的,但在我眼里,你的阿耶就是一个没骨气的墙头草,这一辈永远都将活在猜忌当中。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李德謇愣住了,颜白趁着李德謇心神失守上去又是一砖头,然后看着长孙安业无辜道:“你还不相信么?” 长孙安业年纪不小了,这一砖头拍下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身来,他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看掌心的鲜血,他笑道: “小子,赶紧去仙游吧,这个时候了,说不定你的那漂亮小娘子,你的那老爷子,你的那些小辈全都没了……” 颜白看着长孙安业,平淡道:“我在长安,我的几位大兄也都在长安,我们没死,那颜家依旧在。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的族人很多,我也直白地给你说了,但凡他们出了一点事儿,我会加倍还到你的族人身上。 我们都说生死大事儿,其实小子认为死亡反而是解脱,闭上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小子听闻长安富人家流行换妻游戏,我又听说你的几个姑娘长得不错,小子一定要努力地娶到手,然后,嘿嘿嘿……” 颜白害羞地笑了笑:“你的儿子孙子我也不会放过,听说你的小妾很多,想必你也听闻长安有秘药,只要喝进去,人就会变成野兽,脑子里全都是苟且之事。 你说我把你的儿子和你的小妾关在一起?” “哈哈哈!”颜白看着惊恐的长孙安业轻声道:“这个活法是不是比死还难受呢?我的手段很多,我就是说了两种而已,所以我很期待结果,也期待着我该如何去做!” 李德謇惊恐地看着颜白,他实在想不到这么恶毒的主意会是从颜家人嘴里说出来的。 长孙安业回过神:“陛下不杀我,没有人敢杀我,而且我也死不了,杀我,陛下也会落下个恶名,因为我姓长孙,我是当朝皇后的兄长! 来,颜白,仙游的事儿你也知道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是你还是不敢杀我,来啊,用砖头拍死我!” 颜白笑着挥手:“这可是你说的,你这要求可真是奇怪哦!” 一板砖又拍在长孙安业的脑门上,长孙安业再次倒地,他以为他依旧能站起身来,可回过头,颜白已经骑在他身上,一板砖直接就拍在了他脸上。 一砖接着一砖…… 长孙安业看着颜白的模样,他终于醒悟过来,原来颜白真的要杀了他,他想求饶,他想高喊皇后娘娘救命,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剪刀在一炷香之后来的,进门他就看到颜白在拍长孙安业! “要救人吗?”胡内侍忐忑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大兄,不能死在这儿!” 剪刀内侍看了一眼胡凳,轻声道:“知道路上为什么会耽搁一会儿么?” 胡凳闻言不由的弓腰:“总管教我!” 剪刀内侍笑了笑:“不是什么都需要别人教你,你不是木头,要会想,不然哪天说不定就惹恼了贵人,一下子就死了!” …… 剪刀打马进宫,快步跑到李二身边耳语一番,刚有点笑容的李二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一把扫掉案桌上的餐食,怒吼道:“颜白好大的胆子,宫卫何在,把颜白给我擒上大殿来!” 萧瑀赶紧出列,忐忑道:“陛下,可是还有不妥?” 李二扭过脸悲伤道:“颜白把长孙安业给活活的打死了!” 长孙无忌闻言往嘴里塞了一口肉,看了一眼坐在陛下右后侧记史的颜师古,见他满脸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他眼眸闪过一丝不解,这几天颜家几人都在宫里忙碌,而且反贼计划暴露也是早间才知道。 那会儿知道有长孙安业的时候长孙无忌还觉得陛下会很难办,杀之不妥,不杀反贼不足以震慑众人,说不准长孙安业还死不了。 可是,陛下登基才一年多,如今已经有两王造反,如不用重法,那日后岂不是更多?是不是不顺心都要出来造反,然后依旧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这次造反的有自己的大兄,而自己呢,不但不能说话,还得给长孙安业求情。 可不承想,颜白竟然把长孙安业给打死了,不但解决了自己的苦恼,也让陛下没有了苦恼。 可长孙无忌又想不明白了,颜师古没出去过。 颜家里颜师古是博学的一个人,也是对朝堂风向最清晰的一个人,如果颜师古没教,这颜白好好的万年县不管,跑到长安县的兴禄坊把长孙安业活活打死? 说出来谁信啊? 颜白走到殿中,看着众文武百官,颜白深吸一口气,朝着陛下行礼道:“臣,颜白拜见陛下。” 李二高坐殿上,居高临下,寒声道:“你知道长孙安业是什么人吗?” “臣知道,长孙安业是反贼,是叛逆!” 李二红着眼睛,怒喝道:“颜白你好大胆子,长孙安业虽然有罪,但也应该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审判定罪之后才判生死。 你好大胆子,自己的万年县不管,跑到兴禄坊,还翻墙进去把人打死了?你这么做,让朕脸面何存,让国法何堪?” 说罢,叹了口气:“颜白,你简直太让朕失望了,实话说来,你为何打死他!” 颜白抬起头掷地有声道:“臣不想打死他的,也没想过打他,谁知道这叛贼把头伸过来让我用砖头打他,臣见他言辞真诚,我想着他总是要被陛下砍头的。 可能这是他临死前的愿望。 死刑犯临死前还吃顿饱饭呢,圣人也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都求我了,我当然得满足他啊,就拍了一砖头!” 朝臣议论纷纷,温大雅忍不住暗暗点头,李孝恭和李绩有些忍不住,只好低下头偷偷地笑,颜师古也放下了担忧,颜白这么做没错,只要咬死叛逆二字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他想不明白颜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二闻言怒火更甚,把案桌拍得砰砰响:“他是激你的,你难道就不知道?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你难道是傻子吗?” 颜白梗着脖子:“臣脑子笨,没看出来!” “好!”李二咬着牙:“朕暂且信了,那朕再问你,他让你打他,你为何打死他?” 颜白岿然不惧,沉声道:“打了他之后,叛逆又跟说,让我有种就杀了他,臣想了想,臣是有种的。 虽然他的这个要求极其地让人费解,但是臣决定得满足他,反正最后都是死的,臣就把他按在地上,用砖把他拍死了!” 李二狂躁地站起身:“内侍何在?” 剪刀慌忙的站起:“陛下,奴在!” “如此置国法于不顾的官员,非我百姓之福,去脱了颜白的官衣,摘了颜白的官帽,吏部,即日起除去颜白万年县令一职。 万年县官位待定,等年终官员考核之后朕从中择选可靠之人。” 颜白没有丝毫的波动,等官衣,官帽,挂饰被摘取完毕之后,颜白从怀里掏出张老三口供,双手捧起: “陛下,事因皆出于此,叛贼长孙安业私通突厥,长乐王妇幼灭门惨案也出自此人之手。 今年年初他就开始挑拨长乐王,长乐王事发之后,因害怕暴露自己,害怕长乐王妻幼在朝会指证他,以粮食,铁器,匠人交换突厥死士。 于今年五月三十一对他们实行灭口屠杀。 臣今日怒杀长孙安业,也事出有因,在昨日清晨有不下五十突厥死士前往了仙游,他们受长孙安业指使,准备对我颜家实行灭门,对我未过门的妻子欲以禽兽之举。 臣大怒,遂有此举。” 颜白抬起头笑了笑:“我知道陛下为难,但臣不后悔,如果还有机会选择一次,臣就不用砖头了,臣准备用刀片,一刀刀的活剐了他!” “臣恳请陛下!”颜白双膝跪地:“恳请陛下让我回仙游看看,看看我家阿翁,看看我家幼小,届时无论结果如何,臣自当缚手回京,是生是死,任由陛下发落!” 颜师古闻言双手一抖,一坨大大的墨水滴在已经快写好的起居注上,墨团发散开来。 颜师古把写好的记载揉成一团,塞到怀里,然后重新提笔,他写道:贞观元年十二月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长孙安业等谋反…… 李二挥挥手,胡凳子内侍躬身退出宫去,他明白,陛下是让他去看看! 颜白感激地俯身拜了下去,在家人的生死前,颜白觉得尊严不要也罢! 李二深深的看了一眼颜白:“来人,把颜白关到大理寺狱中,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审判择日审判!” 没有人给颜白求情,连最喜欢的颜白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大师兄温大雅,都没说什么,他们看得很清楚,李二虽然剥夺了颜白的官位,但是却没有让内侍取走他赏赐给颜白的剑。 如今这把剑依旧挂在颜白身上。 说明什么,他们心里清楚,此时不说话的就是最好的,等把义安王谋反的事情解决了,颜白自然也就无事了。 第50章 尘埃 二兄颜相时是礼部侍郎,在家里礼法相关的学问都是他来给大家讲的。 也不知道他是学法的缘故,还是性格使然,二兄的话很少,时刻都皱着眉头,导致昭语和昭言这两个娃非常的怕他。 他也知道不好,好不容易调整自己,想给两个儿子亲近一下,他就笑了一下,把昭语和昭言吓哭了。 颜白记得二兄曾给自己讲过,大唐的监狱有两个。 一个是御史台狱,也叫做台狱,里面关着的都是御史弹劾的官员以及皇帝交办的大案要犯,李孝常一家子关在这里面。 另一个就是大理寺狱,也就是颜白现在被关着的地方,这里关着的人就很杂,朝廷各部、司、寺、监的犯罪官吏,还有京城流刑以上的重犯。 以及外地押至京城的钦犯。 颜白住着的是单间,有窗户,但是窗户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厚重的木门一关上,外面什么样子都看不到,他们说什么你也听不清,因为密封性很好的缘故,又或许关押的人很多。 大理寺狱里面竟然不是很冷! 就是发霉的味道实在太上头了。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颜白有些失望,因为在这里没有找到那些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的狱友。 “庄子安然无恙!” 颜白看到裴行俭丑字,一个人蹲在牢房的角落忍不住哭出声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和能量释放了出来,颜白趴在那儿就沉沉地睡去了。 红翎兵把长安无虞的消息很快地就传到了各处,城门也照常打开,百姓也能正常地出去,只不过比平时严格一些,检查的也多了。 百姓们觉得无所谓,只要没有人来要他们的命,他们可不管谁当皇帝。 如今愁云散去他们开心地照常进城,照常去做生意,而且街上的人比以往的时候多了太多了。 可万年县衙门里却是愁云一片。 就在刚刚,吏部的官员取走了县令的官印,简单的交谈中众人也得知了颜白被陛下关到了大理寺狱的消息,也知道颜白被陛下除去了万年县县令一职。 正因为此,衙门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万年县不管谁来管,按照官场的规矩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这一批人多多少少会成为被剔除的那一部分。 杀鸡儆猴,下马之威吗? 可大伙实在不希望换人,这好日子才开头,如今煤球煤炉子又开始大卖,桌椅板凳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里,场子也是越铺越大。 衙门每个人都喜欢这种赚钱的方式,不用跟以前一样想着法子去用手里的职权捞钱,这钱拿着放心,花着也放心。 光是每个月的分红就能衣食无忧,结余颇多。 可如果换了个县令,他要不管这些倒还好,如果管了,那真是一下子回到以前了,可要他不管那可能吗? 什么都照旧岂不是显得他很傻?岂不是显得他没有作为? 大牛看了一眼众人:“叹什么气,我们是朝廷的官员,大家如果一直这样,要是被御史知道了,颜县伯不好过不说,大家也不好过!” 萧文石敲了敲桌子:“今大早我借着给裴府送炉子的机会找了裴通议聊了一下,其实事情也不是咱们想的那么悲观。 县令虽然被免去职责了,看似失去圣恩,但是陛下并未取走赏赐给县令的佩剑。 所以啊,大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句难听的,如果真的来了新县令,他大手一挥,我们还有反抗的余地?我们还能抗拒他的命令?” 说着萧文石看了看老董:“喂,老董,县令对你最好,你倒是说说啊!” “你都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文石鄙视地看了老董一眼:“别装了,县令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一样,开始以为你后台硬,后来才知道果然硬,你竟然是百骑司的,可把人给吓死了。 我还好奇崔先怎么那么容易舍弃这个位置呢?原来是害怕你啊! 萧文石叹了口气:“唉,说说吧,都是自己人,咱们又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担心县令!” 老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先前陛下想让县令担任少府监,县令虽然拒绝了,但是官印却由宫里内侍送来了,没有官衣,没有吏部发文。 我猜想陛下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来落定这事儿,为什么这么做想必你们也知道。 如此年轻的四品下官职,国朝未有之,虽是清贵官职,不如县令实权,但却直接由宫内管,脱离三省,依我看比之县令也不遑多让,而且这个官位必是陛下信任之人。 所以我断定县伯不会出事儿。” “可是!”老董摇摇头:“长孙安业毕竟是皇后的大兄,虽然和皇后关系不好,但是宗室一事儿本就难做,九年已经出了那一档子事儿,陛下不愿意在这件事儿上给天下一个不好的榜样……” “打住打住!”萧文石站起身:“这事儿我不听了,我去忙了!” 大牛瞪了一眼老董:“说县令就说县令,你往这面扯干嘛,你敢说,我们敢听么?我去巡街了。 最近有一批叫什么羽绒服的物事来了,还是颜家庄子的出来的,我得去帮帮忙,顺便看看老兄弟!” “等等我!” 大牛和萧文石齐声道:“你还是守着衙门吧,跟你一起走总觉得一直冒冷汗!” “对了!”大牛走到了门口突然回头:“那个什么三郎吊死吧,就挂县衙那边,现在天冷不容易臭。 你的字写得好,事因你就编写一下,这么好的立威机会,不用白不用!” “唉!老董叹了口气:“又要我说,我说了你们又不敢听,真的是……” 大牛去了东市,最近的几天东西两市都开了一家叫做大鹅的铺子,铺子主要出售和收购各种兽皮。 十一月初就开业了,主要买卖就是卖什么羽绒服,羽绒裤,羽绒坎肩,还有什么兽皮手套,但是生意不怎么好。 如今正式开业,店铺准备了很多活动,有抽红包,红包里面有钱,一文钱到一千钱不等,只要你在店铺买任何一件东西都能抽。 还有撒铜钱,还有打折活动,孩子来了说句吉祥话也能得一颗糖吃。 店铺门口的人很多,但是买的人却很少,都等着看人抽奖,陈摩诘站在店铺门口大声地吆喝着:“最新的保暖神器,欢迎试穿,只要不暖和,押金不但给您全退,还额外地多给您五十文钱赔偿……” 这些话本来该是陈书海喊的,奈何这家伙绣花枕头,人一多,他喊的声音还没月子娃的嗓门大。 陈摩诘这么一看不成,问清楚要喊些什么,他扯着嗓子开始叫唤,腾远也是个人来疯,他听了一会儿也跟着喊。 胥府管家穿了羽绒坎肩走了一圈,眼睛一亮,挤过人群,拱拱手:“掌柜的我买了,多少钱?” 腾远笑着拱拱手:“承蒙您惠顾,今儿您是头一个买,给您打个折扣,原本一千钱,今儿您五百拿走就是了,如果穿的舒服,劳烦您老多多给咱们宣扬!” 胥府管家笑了笑:“我家小郎君身子瘦弱,不知有没有他能穿的?哦,你看我这记性,忘了给掌柜的说,我家主上是门下省录事。” 说罢笑了笑:“说来惭愧,身份不同,这衣服的料子嘛,还有这个价格嘛,当然…呵呵你说是不是?” 腾远心里了然,不就是一个七品小官么,在长安屁都不是一个,自己姐夫就是监察御史,这话是他说的。 他还说长安最牛气的官就是两县的县令,七品的实权官,权力比在五品的官员还大,这位,一个虚名的七品而已,这是又想要好的,又不舍得出钱。 闻言腾远拱拱手,附耳轻声道:“好叫贵人知道,这生意小的就是一个打杂的,背后的人吗?”腾远看了看宫墙:“您听说过汉王吗?” 胥管家一惊:“当真?” “您老看我有几个脑袋?敢在这个事儿上胡说?” 胥管家拱拱手:“小掌柜,最好的给我来七套!” “得!您稍待!” 大肥也来到了长安,他先去了东市,在那里他没有找到颜白,他又去了县衙,在那儿也没有找到颜白,于是他又去了裴府,在那儿也没有找到颜白。 他不知道颜白去了哪儿,他突然想起颜白是不是进宫了,他觉得颜白就是进宫了! 于是他又找到先前送颜白进宫的那个宫门,蹲在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紧闭着的宫城大门。 裴行俭去了大理寺狱门口,他坐在太阳底下,看着紧闭着的监狱大门。 裴宣机因为在守孝,他趁着城门开了,带着一众家仆离开了长安,看着方向是前往仙游。 在半途,一众人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前往了仙游,另一部分换了身衣衫,骑着快马很快地消散在众人视野里。 昌荣夫人被驱离了长安,太上皇的那个宫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自那日李孝常造反,陛下以保护太上皇尽孝道的由头,把太上皇身边以及张婕妤妃子身边的所有的宫女护卫太监全部换掉了。 太上皇短短几日就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变得极其的狂躁,稍有不顺就杖毙左右,好好的一个人眼见的颓丧起来。 整天就知道饮酒,找好看的宫女,躲在自己的大殿内骂賊老天。 昌荣很害怕,她明白在太上皇的眼里她什么都不是,于是她趁着局势已经稳定,带着家仆出宫去了。 在今日收拾好一切,准备回到太原府,回到自己的家,一行人走到三原县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们在三原县驿站里度过一夜,第二天天亮就出发,当他们一群人走到一个名叫夹子沟的地方,所有护卫不约而同的拔出了刀剑。 “裴宣机?”昌荣夫人脸色都变了,那惊恐的样子仿佛大白天见到了鬼一样:“裴中护你要做什么?” 裴宣机笑着下马,儒雅道:“你说我要干嘛呢?虽然我并没有继承我家老爷子的武勇,但是血性我还是有的,真的以为我就是一个泥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辱我祖上,毁我名声,乱我气节?” 说罢裴宣机拱拱手,语气一下子变得森然起来:“人在做,天在看过,今儿来就是请昌荣夫人上路的!” 第51章 李恪的心思 颜白没有想到第一个探监的人竟然是李承乾。 当李承乾隔着大门大声地问颜白独孤九剑是哪九剑的时候,颜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理说探监的人来看望不都是会带点好吃的么?然后说一些安慰的话语么,上来就问什么是独孤九剑,这倒是什么鬼? 说实话颜白也不知道什么独孤九剑! 颜白没好气地站在门缝处:“太子你来看我就是为了这个?” 李承乾惋惜的看着这个厚厚的门,小曹内侍的肺都要气炸了,这大理寺监牢的人真是没有眼力劲儿,太子来都不开门,这些人狗脑袋也是顶着不舒服了,看样子日后得砍了。 李承乾有些伤感道:“舅舅死了,母后哭了,她说舅舅先前对她不好,天下人都知道,如今死了。 不明白原委世人会认为是母后所为,认为她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而且对陛下的名誉也不好。” “太子,你到底要干嘛?”颜白有些不耐烦:“如果来就是跟我说这些东西,我现在没心情,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再给我讲讲故事吧,令狐冲学了独孤九剑之后呢?还呆在思过崖?” “上次不是说了吗,令狐冲因下山触犯华山七戒,师父岳不群罚其在思过崖思过一年,令狐冲把她的剑挑飞到了悬崖底下,林平之去捡了回来。 所谓情到浓时比纸薄,也正是这个时候,林平之就和岳灵珊慢慢地好上了!” “这一章讲完了?” “完了?” “这么短?” “短短的不也是很可爱么?” “我不信,你在胡乱地讲故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年的时间就变心了?” 李承乾气坏了,他最喜欢俏皮的岳灵珊,现在突闻岳灵珊变心了,他竟然有些接受不了,拿着大脚疯狂地踹门: “故意的,颜白你绝对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让我难受,我不信,我不喜欢,你重新讲!” 颜白幽幽一叹:“太子,你认为人的感情能扛得住多久?” 李承乾一愣,这个问题他没想过,歪头看着小曹内侍:“小曹,你说多久?” 小曹是个妙人,闻言大声道:“奴对殿下的情感是生生世世的,这辈子,下辈子,奴都愿意服侍着殿下。 别说奴了,天底下任何人只要见了殿下都会对殿下死心塌地,女子也是如此!” 李承乾扭头道:“颜白怎么说?” “故事,这是故事,故事,你非要当真我怎么说?”颜白无奈的大吼道:“开始都说了,纯属虚构,虚构的,虚构的!” 李承乾闻言讪讪道:“那你说说她为什么要变心?” “感情是需要维护的,当然,我也相信世间有着唯一不变的感情,至于他为什么会变心? 我觉得吧,在特定的时候,林平之给了令狐冲没有给到的感情,所以岳灵珊会觉得林平之很不错,然后就那样了啊!” “唉!”李承乾叹了口气:“听你讲故事我心里真难受,早知道就不来了!” “对了”李承乾又说道:“汉王今儿回来了,他找了父皇,听说在给你求情。我今儿能来看你,也是因为要到年底的缘故,难得清闲,所以就来看看你!” 颜白很感激李承乾的挂念,轻声道:“你知道,我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吗?” 李承乾摇摇头:“我觉得应该快了,马上就年底了,回京的官员比较多,有些是你几个兄长的学生,有些是你老爷子的学孙,他们在上书。 都说错不在你,诛杀叛逆无罪,这些人很厉害,父皇看折子都看得头疼,有时候气得直拍桌子,饭都吃不下!” “你的脚没事吧?” “什么意思?每次都会扯到我的脚,我的脚好好的,你放心!” 颜白松了口气:“不舒服的时候记得求医啊,下马的时候注意点,走台阶也注意点,没事儿就找孙神仙给你做个检查。” 听见李承乾在笑,颜白有些生气:“笑个屁啊,我没跟你开玩笑!别到时候后悔……” 李二揉着脑袋,抬起头看着殿前高了寸许,又黑了许多的李恪,轻轻地靠在软垫上,笑道:“翩翩公子变成了黑蛋蛋,怎么样?后悔了没?” 李恪笑了笑,很是自然地从内侍手里拿过茶壶,看了看一旁的羊油,蒜末,葱段眉头微微皱起,轻声道: “把这些大油之物都撤了,孙神仙说这些东西不好,去寻点干茶来,今天我要给父皇喝点别的。” 李二看着忙碌的李恪,笑道:“哪儿不好?” 李恪拿着热水冲洗着杯子,笑道:“孙神仙说茶性温,性和,羊油味甘、性凉,虽葱和蒜都是性温之物。 但再加香料和这些东西就会有些冲,偶尔喝喝还好,常喝就难以克化了,对身体无益,甚至会有损伤!” “在庄子里你还学医了?” 李恪摇摇头:“有这么个课程,因为才开不久,现在学的都是知道什么食物会相克,还有辨别有毒无毒之物,认识草药这些。 这些都是颜连翘医师所讲,孩儿也学了一些,但浅薄得很!” 李二看着胆气大了许多,敢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李恪笑道:“还没说后悔了没?” 李恪又摇摇头:“不后悔,那儿挺好!” 说着怯怯地看了一眼父皇,带着些许的期盼轻声道:“我在那边盖了一个小楼,也种了很多兰花,今年种的桂花也开了,回来的时候腊梅花也开了,今年祭祖父皇能不能和母妃去看看?” 李二听着这些话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酸酸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期盼的李恪,点了点头:“好!” 李恪开心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接过内侍拿来的干茶,熟练地洗茶,冲茶,然后给父皇倒了一杯清茶: “这个喝法孩儿很喜欢,开始的时候味道有些苦,但稍后就会有淡淡的回甘。” 说着李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孙神仙说不让我多喝,他说喝多了容易睡不着,所以孩儿每次都只喝一点点。 如果父皇喜欢,这次我回庄子就去弄点茶叶,颜县伯今年花了大力气进山采的野茶,老祖宗都说好。” “你长大了!” 李二从头到尾认真地打量一遍李恪:“如果我闭上眼,我会以为跟我说话的是颜白那小子,你和他说话的口气简直太像了,甚至连眼神都有几分相似。 而且你对父皇也开始耍起心眼了!绕了这么大一圈,你也是来给颜白求情的吧!” 李恪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起来吧,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李二说罢,把李恪倒得一杯茶一饮而尽,头一次喝他还有些不习惯,这苦苦的味道不喜欢。 李恪站起身,他想了想,不由得露出笑脸,突然转身跑出大殿外,在进门,他手里多了一个包裹,李恪麻利地打开,一双鞋子,一件坎肩,还有一双怪异的手套。 这时候李恪麻利地介绍道:“父皇这是手套,别看这是和咱们平时戴的不一样,但是这种是真的好,五个指头都能露出来,很是灵活,干活的时候都不用摘下。 颜县伯说,苦寒之地有了他就能把长刀握得更紧了!” “这个呢叫羽绒服,这里面有毛,全是大鹅的毛,父皇还记得年前长安城有人收鹅毛鸭毛鸡毛么? 这都是颜县伯的主意,现在庄子妇人都在做,价格贵得很,父皇身上这件用的鹅毛厚实,市面上根本就没有。 别看轻飘飘的,但是穿在身上那可是很暖和的,这是裴家娘子的手艺,也是她的一片孝心,听说我要送给父皇您,裴家娘子熬了好几个夜晚!” 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也没有父母不喜欢孩子给自己尽孝心。 在李恪期待的眼神中,李二板着脸试了手套,然后又试了羽绒服,看着羽绒服慢慢地鼓了起来,李二大为惊奇,手心也很快地出汗了! 真的很暖和! 见父皇喜欢,李恪又嘀咕道:“颜县伯做这个的时候总是说毛太少了,如果毛够多,他要给所有的军士都做一件,等哪天和突厥人开战,咱们军士就不怕苦寒,就能一战而胜,直捣龙庭了!” 李二莞尔,李恪的小心思他一眼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些欣喜。 父子二人聊了好一会儿,李恪见阿耶要忙,他得到了自己要的消息,要了一兜子茶就躬身告退。 出了殿门,李恪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实话,那会儿面见父皇可是把他吓得不行。 如今细细一想,李恪心里却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颜白说得没错。 人与人之间交流贵在真诚,你做好你该做的,别人喜不喜欢你不重要的,那是他的事情,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李恪开心地朝着母亲住着的地方跑去,父皇已经答应了明年祭祖后去自己的小院,这个好消息一定要告诉母妃,到时候一定要让母妃和父皇尝一尝自己的最爱吃的野葱炒小鱼! 才过了一道宫门,李恪就看到自己的七叔,鲁王李元昌,李恪赶紧停住脚步,让路站在一边。 对于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李元昌李恪很不喜欢他,这个家伙仗着辈分高爱欺负人不说,还会恶人先告状。 明明是他的错,但惹了他,错的都是别人。 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鲁王李元昌竟朝着李恪走了过来,他瞥了眼李恪,讥笑道: “黑蛋蛋,好好的宫里不待,非要去跟农夫一起,有损威仪,还跟着颜家老爷子求学,他牙都不剩几颗了,他能教你什么?” 李元昌不知道他碰到李恪的逆鳞,见李恪紧紧握着拳头,李元昌嚣张道:“呦呵,捏拳头,怎么了?想犯上?来啊,打我,看看你敢不敢打我?给你一百个胆儿……” 李元昌以为李恪不敢打他,他哪里知道李恪已经不一样了,不但性子不一样了,而且身子骨也不一样了,李元昌的话还没说完,李恪一拳就甩了出去: “七叔我可听见了,这是你让我打的,这可是你让我打的,我是小辈,你是长辈,你的话我不能不听....” 汉王李恪把鲁王李元昌打了,据说打得格外地重,两个眼眶都被打紫了。 一时间宫里乱套了,孙嫔妃找李二哭诉,杨妃找李二给李恪求情. 结果李二好像不生气,一句知道了就打发了孙嫔妃,杨妃则被留下来了,当晚也没回去,至于李恪一点事儿没有,就内侍过来传话,他被父皇说了一顿而已。 可怜的李恪在荷花殿等了他母亲一整晚。 第52章 底蕴 颜白的罪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方大佬合计了三天也没有合计出颜白到底犯了什么罪。 于是。 大理寺少卿戴胄写折子,刑部和御史台具名,一封颜白无罪的折子很快就通过了三省直接到了李二的案前。 李二看了看,拿着朱笔写了一个“妥”字之后就交给了内侍,内侍捧着批注好的折子匆匆离去。 李二喝了一口浓茶,苦得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片刻后才觉得好受些,感受着味蕾的回甘,李二翻开一本奏折喃喃道: “盛世即至,日后若我为主将,敢兴刀兵者,死!姓什么都不行! 小子,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以后再有反叛的朕就找你,反正姓颜,你家老爷子是大宗师,你杀了人屁事没有,朕这……唉……” 李二烦躁地站起身,长安没有人说着这人,可他得知,那些世家已经在著书了。 这时候剪刀匆忙走了进来,轻声道:“陛下,太上皇妃莫贵嫔及孙嫔妃请见!” “又怎么了?” 剪刀看了看李二的脸色,颇为忐忑道:“前不久鲁王携着赵王去玉荷殿找汉王,听莫贵嫔及孙嫔妃所言,好像是汉王又把鲁王和赵王打了。” “李恪不是去找太子了么?好好的怎么又打起来了?” 剪刀轻声道:“奴仅知道今儿一大早,汉王就约了太子殿下还有卫王去麟德殿找书,具体发生了什么奴也不知道,要不奴跑一趟把汉王请来?” 李二捂着额头:“不见,不见,就说朕在忙碌!” 说罢嘀咕道:“二打一都打不过,就会告状,朕又没拦着,有本事打回去,来告状算了? ” 剪刀低着头,陛下的话装作听不见,同时他也想不明白,原来胆小的汉王李恪这一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不仅手段了得,而且性子也跟那颜县伯一样睚眦必报,可也没听说汉王在跟颜县伯一块学啊,跟着颜县伯的不就只有裴行俭么? 难不成这都是颜家老祖宗教的? 李泰看着哭着离开的李元景和李元昌很是开心道:“三兄总算替我出了口恶气,看到他们哭声凄惨不知道为何我心里总是想笑呢? 这么多年啊,咱们哥几个总算出来一个能打的了,谁教你的,快快跟我说说,我也找他去学学!” 李承乾羡慕看着如今比自己都高了寸许的李恪,插话道:“赶紧的,不是说好了去钓鱼么?今儿是我难得的休息时间,别耽误时间,快走吧!” “要不要把慧炬二兄找来?”李泰看着李承乾商量道。 李恪闻言摇摇头:“他在仙游呆了两个月,我提了两个月的鱼篓,他的本事我已经偷学来了,走走,我教你们!” 李承乾露出笑脸,又说道:“要是颜白在这儿就好了,他讲故事我们钓鱼,多舒服!” 李恪闻言又说道:“一点都不好,他这个人无聊的时候喜欢往水里扔石头,他常说有这钓鱼的闲工夫不如撒网……” “还说,撒网不如放水....” ------ 戴胄看着颜白有些羡慕道:“你小子总是个运气好的,阴差阳错,替陛下解决了心难,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会有事儿,可所有人也知道帝心难测,这么多年,你小子是我见过运气最好的一个。 进了大理寺狱还能好好的出来。 唉,陛下没说你是否官复原职,不过陛下也没有安排别的人去顶替,我估摸着以后这位置还是你的。 罢了,啰嗦了,你那弟子已经等了你好些天了,早些出去吧!” 颜白不解戴胄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么多掏心的话,但还是感激地拱拱手,把疑问留在心底,准备有空去问大兄。 稍微整理了下衣衫就走出大理寺狱,看着乌沉沉的天空,颜白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裴行俭终于等到颜白出来,哇地一声就哭着扑了过来,拉着颜白的胳膊久久不愿松开,颜白笑着推开了裴行俭的头,笑道: “我都好几天没洗澡,身上都臭死了,快快离我远点!” 越说裴行俭哭得越厉害,大肥站在远处,他看着嚎哭的裴行俭,一个人站在那儿咧嘴傻笑。 他不知道大理寺狱是个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大郎回来了。 “县令,我就知道你会出来的,小的在平康坊已经准备了热水衣衫,请跟小的来,去好好地洗洗去去霉运!” 老董也走了过来,看来百骑司的人果然有一套,这得知消息的速度就是快。 颜白闻言苦笑道:“别瞎喊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县令了,别张口县令闭口县令的,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得改过来。 从今日起我就是一个县伯而已,不要瞎喊,我现在无官职在身,喷不过御史了!” 老董闻言嘿嘿一笑:“陛下让我给您传话,县令职位还是给您留着,有要紧事还是得找县令您!至于为什么没有走吏部,想必陛下也是有他的打算的,县令您就多担待。” 他身后的萧文石,还有大牛等一众官吏闻言咧嘴直笑。 颜白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算什么招啊,后娘养的? “你可真是烦人,我还想着好好的去打猎呢?去研究我的水泥呢,你这消息可真是晴天霹雳。 滚滚,快些滚,不然一会儿看到的人多了就更难办了,还有我现在看到你们嬉皮笑脸的样子我都觉得头疼。” 看着老董跟着县令离开,衙门众人的心都开心得要飞了出来。 没有新县令来,县令依旧是颜白,那自己等人的好日子依旧是可以期盼的,这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东市和西市齐头并进,煤球生意火爆到家家户户都在用。 这都是钱啊,这里面也有自己的钱啊,有了这个打底,就算当官没有俸禄又如何? 就凭这些收入的分红,三五年就能给自己家攒下一个丰厚的家底,就算日后家里有不成器的子孙。 有了这个底子在,他也能多挥霍几年,也能多过几天好日子不是? 颜白走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突然一下子就变好了。 没有吏部文书自己就不算官员,那岂不是不用上朝? 岂不是不用理会御史的随机检查,岂不是不用往长安跑? 岂不是天天就能看到裴茹了? 岂不是终于可以上山去找熊猫了? 自从上次去了平康坊回家没有跪祠堂之后颜白觉得胆子突然大了,这次去里面洗澡颜白也觉得理所应当了,步伐自然也变得自然起来。 可刚走到平康坊,颜白就看到了二兄颜相时,颜相时也看到颜白,毕竟大肥在身边,他那么高的个子,又那么壮硕的身体,想不看到那不可能。 看着二兄正板着脸盯着自己,颜白觉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颜相时在这儿是会友,毕竟这几日为了颜白事儿奔波这好友可是出了不少的力,要不是他们御史少不了得煽风点火。 所以他今日在这儿是为了酬谢他们这些日子的帮助,他也没料到颜白会在今儿出来。 会来到这儿! “小白,你来干嘛?” 颜白不敢看二兄的眼睛,他现在终于明白昭言和昭语为什么那么怕他了,这眼神实在吓人,颜白咽了咽唾沫:“洗,洗澡,去霉运……” “家里的水不能洗是么非要来这儿?还拉着小俭?这是你的为师之道?” “错了,错了!”颜白慌忙回道。 二兄闻言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好。” 你二嫂也回来了,伽罗也回来了,家里有火炉子,每日都有热水,回去洗,洗完了之后跪祠堂。 反思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我说的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记住了!” 二兄冷哼一声:“那还不快滚!” 看着颜白离开,路边一辆年份很久的马车合上的车窗,萧瑀对着孙子萧守规说道: “阿翁原本是想给你求万年县县令一职,谁知颜白突然就站稳了脚跟,这次此子虐杀长孙安业,明面上陛下不开心,实则是替陛下解决的大难题。 我一种预感,颜家这一代必将以他为首,而且也不会再默默无闻。 如今虽然不是县令,但万年县众官吏却依旧以他为首,阿翁猜想定是陛下给了口谕,不然他们这些小吏没有这么大胆子敢如此招摇。” 萧守规跟颜白年岁差不多,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在其兄面前无一点骨气可言,更没有侃侃而谈的本事,在孩儿看来,颜白也就运气好一些,手段多一些。 但是,长久来看,颜家交给他是祸不是福!” 萧瑀闻言皱起眉头:“官场就是利益场,户部今年税收统计已经出来了,据说光是一个万年县就有小半个国库。 知道为什么煤石生意很好却没有任何官吏敢染指么?因为这里有宫里的份子。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怕朝廷有钱,我们应该害怕陛下有钱。 孩子,你有傲气是好的,可是觉得这个颜白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行事和颜家君子之风格格不入,每次都能歪打正着,而且还简在帝心。 这次入狱,太子求情,卫王泰求情,汉王恪求情,河间郡王李孝恭求情,安抚叛军的尉迟和程知节也求情。 就连从不过问朝廷之事突厥降将史大奈也给他求情,御史台魏公更是闭口不言,所有御史也难得没说话。 他们都这么喜欢这小子? 可见,这小子不一般啊,每次阿翁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接下来跟突厥人开战,颜白去了还活着回来。 看着吧,这小子他一定会封侯,能文能武,如今已经名满长安,或许这就是颜家的底蕴,或许这就是大宗师的人脉。” 萧守规愣住了,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如今阿翁这么一说,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呆住了! 名满长安? 萧守规默默地想着,自己何时能名满长安呢? 第53章 又是一年元日 元日这天颜家所有的人都回到了长安,曲池坊里那个不大的家又热闹起来。 陈摩诘约好了腾远,吃完团圆饭之后,由他领头,带着小微微还有大肥毛伊罕他们就跟着跳驱傩的人群游荡去了。 毛伊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新奇好玩的东西,只恨爹娘少给了双眼睛,看什么都看不够。 陈中海他们这群从山里出来的孩子也是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陈摩诘很是大方地给所有人都买了狰狞的面具,又特意穿上红黑颜色的衣裤,他们跟着由“方相氏”领舞的“大傩”队伍后面,手拉着手沿着各坊之间的街道,长安城内到处跑。 伽罗也想出去,但是想到大郎一会儿要进宫参加宴会,她就服侍着颜白穿戴代表身份的礼服。 颜白其实不想去,他更想带着几个小的在长安城内玩耍,听说长安最近来了一批黑奴,颜白很想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所谓的昆仑奴。 奈何收到了陛下用金箔做成贺岁卡,无奈地也只能进宫去参加宴会。 大嫂嫂在服侍老祖宗和裴行俭穿礼服,一会儿他们也要去宫里参加陛下举办的宴会,本来裴行俭是不能去,可是老爷子要去,他自然的就成了服侍老爷子的人。 这是裴行俭头一次以侍童的身份参加宴会。 为了更喜庆,二嫂嫂用红绳给裴行俭扎了两个齐刘海的小啾啾,裴行俭又是个大头大脸,再加上老在庄子里跑,时不时的骑着他那长大了很多的马在路上练习马术。 所以他的肤色有点黑。 扎了两个齐刘海的小啾啾之后的裴行俭格外地好笑。 当颜白看到裴行俭这个打扮,颜白的笑声就没有停过,说他像哪吒吧,哪吒没有这么丑,说他像那黑李逵吧,他又没有那狂野的胡须茬子。 等到李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颜白诧异地看着老爷子:“您是故意的?” 老爷子嘿嘿一笑:“不好么,我又多活了一年,我又多了两个我喜欢的小小孩子,我这个作为长辈的难道就不能给他们铺铺路?就不能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看着也在绑小啾啾头的李恪,颜白放低了声音:“李恪什么没见过,您这样做,他们会以为咱们颜家和汉王走在了一起?” “不,是汉王见过,但李恪没见过!” “孙儿还是觉得会有闲言碎语的!” 老爷子抚着长须:“那是他们以为?难不成咱们不做他们就不去想了? 都给你说了很多次了,钱少莫多言,位卑不高攀。得失常知足,是非任人谈。堵不住别人的嘴,总该能管住自己的心吧。 还有啊,你在外面做了这么多事知道我为什么没说你吗? 因为我觉得你一直在做自己,为什么今儿,却把自己陷入了泥沼中呢?自己却又看不清呢?” 看着颜白点头受教,老爷子拍了拍颜白:“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啊!” “走吧,出发了!” ---------- 宽阔的宫殿里,已经有臣子入座. 他们的官位在今日参加宴会的众人里算是小官,不敢放肆,怕被人说无礼,所以早早地就出发,宁愿早到,可不能迟到。 此时案桌上的饮食什物还未摆放完毕,一群群宫女太监穿梭在大殿各处,正忙着给各案桌上酒食,忙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尚书左仆射萧瑀在胡凳内侍的搀扶下坐好,这是他经历罢相风波后再次回归朝堂,他来的早纯属是性子使然。 看着他席位的左上侧还有一个案桌,萧瑀不解的皱了皱眉头,齐声道:“今儿坐这儿的是……?” 胡凳摇摇头:“陛下特意交代留着的,奴也不清楚。” 萧瑀挥挥手,胡凳拱手躬身离开,看着自己变成了第二,萧瑀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谁有资格坐在案首,坐在陛下的最身边。 长孙无忌吗? 不,他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虽然他也为相了,但他是外戚,就算陛下想,他自个也不敢坐? 宇文士及吗? 不,他身体不好应该还在蒲州,而且也没有听到有人说他回到了长安。 裴炬? 萧瑀拍了拍脑袋笑了笑,裴老爷子已经仙逝一年了! 可那是谁呢? 萧瑀还没想到是谁,愁思就被打断了,进来的众臣看到了他都会过来主动过来问声好,不过众人也不免得有些好奇。 尚书左仆射萧瑀都坐在顺位第二,那坐在第一又该是谁呢? 片刻的工夫大殿已经坐满了一大半,颜白陪着老爷才刚到宫门口。 不是人多,也不是马车走得慢,而是老爷子非要看石榴树。 看了不说,还非要和自己家的比一比,说什么今年在仙游没有吃到院子的石榴啊,也不知道院子里的石榴结得多不多大不大啊…… 还一直问颜白甜不甜,甜不甜颜白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颜善,全部都被他吃了,甜不甜只有他知道。 可今儿颜善不在,他今儿和佳人有约,趁着大家都在欢庆的节日里他去找了他的小娘子去了。 日子已经看好了,贞观三年的冬天两人就要结亲,颜善也会有自己的家,国子学附近的那栋宅子以后就是他的了。 马车一直开到皇宫里,剪刀内侍看到老爷子下车慌忙迎了过来,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不是来晚了?” 剪刀哪里敢说晚,闻言一直笑着说道:“颜师能来就能让陛下开心许久,宫门常为您而开,您老人家只要愿意来,什么时候不会晚!” 真别说,剪刀内侍没有那股子傲气之后说话还挺好听! 说罢,他看着李恪颜白又行礼道:“汉王,颜县伯元日安好!” 李恪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颜白没有李恪那个蛮横气,说起来剪刀顶多算人家家仆而已,闻言笑道:“剪刀内侍安好!” 剪刀连称不敢。 老爷子推开颜白的手,一手握着裴行俭,一手李恪,三人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太极殿的灯火很亮,台阶上三人的影子随着台阶的往上被越拉越长,裴行俭有些忐忑,一直在深呼吸。 李恪扬起自己的脑袋平静地注视着视野里越来越高的宫门。 “颜县伯赶紧的吧,县伯这一块儿就缺您了?” 颜白瞪了剪刀一眼:“早说一下能死啊,非得在我感悟人生的时候说这么个话,你这阴人以后离我远点,我怕有阴气!” 剪刀看拎着礼服疯狂往上跑的颜白嘴角咧得大大的,至于阴人这个称呼别人说他心里或许会有波澜,但不知道为何从颜白嘴里说出来他却很开心。 老爷子走进大殿那一刻,在气喘吁吁的颜白看来就是伟大颜家睁眼的那一刻。 从踏过门槛,从第一个人见到老爷子,从第一个弯腰行揖礼开始,老爷子走到哪儿,哪儿的朝臣都会立刻站起身,然后认真地弓腰行礼。 大殿朝臣如波浪,随着老爷子的步伐起伏。 李二也走下高位,特意弯着身子亲自搀扶老爷子往最上位走去。 李恪和裴行俭如同两个小厮,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位高权重的萧瑀早早地都站起身来,看见老爷子走来了,先笑着行礼,然后才说道: “早知道先生会来,那会我应该在宫门候着的!” 老爷子瞅了萧瑀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时文啊,今年怕是五十几了?” 萧瑀抱拳回道:“学生五十有三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哦,知天命了。” 说罢换了一个口气:“还年轻,腰板要记得挺直,少念点佛,避世的想法可不好,后辈们都看着呢!” 萧瑀苦笑着挺直了腰板,看看了自己的胡须,好嘛,说自己年轻还算能接受,可少时好佛的事儿老爷子怎么现在还记着呢! 李恪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颜家老祖宗很厉害,但没有想到会厉害到这个地步,把素来以严厉清正心高气傲著称的萧尚书说得都不敢抬头,这难道就是文宗的大气魄? 说罢了萧瑀,老爷子看了看不断抱拳轻笑的尉迟敬德轻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赞许的微笑险些让尉迟把握不住,差点都准备拍桌子大笑了。 老爷子看着腆着肚子的河间郡王李孝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声呵斥道:“记得少找点歌姬舞女,要不是知道你待人宽恕谦让,又没有骄矜自得之心,我都准备去你府上看看你在家是个什么样子!” 河间郡王头都抬不起来了,只能说:“错了,知错了!” 老爷子就说了两个人,可大殿中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被说那两个,随着老爷子落座,宴会这才开始。 颜白看着桌子上的小酒碗笑了笑,小小的怪可爱的! “老爷子怎么突然来参加宴会啊?”李晦借着举杯恭贺新年来临的时候悄声问道 颜白看着李晦:“我怎么知道,他就是想来,我这晚辈能说什么?国法都管不了他,我能管得了?” 李晦看了看裴行俭和李恪,笑了笑:“怕是给裴行俭铺路子吧,唉,你这个当师父的真是差劲啊! 连个官身都没有,看看这里哪个不是五品四品的,再看看你,只能穿礼服,要是我我就不好意思来。 就算来也不敢来这么晚,羞死人了!” 颜白咬牙切齿道:“李喷子,闭上你的臭嘴,烦死了,回去就把你的房子拆了,看着都来气!” “贱人!” 感谢《架火~架火!》书友的巨额打赏,实在太感谢了。 另,铺垫已基本完成了,下章过渡后就会战突厥了,没有写过战争的场面,很是惶恐怕写得不好,所以有不足还请大家多多捶打,不要吝惜你们的才华。 下一章晚上发哦。 不啰嗦了,我去上班了。 第54章 蝗虫来了 贞观二年来了,颜白不想在长安过上元日,一想到上元日要来,颜白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黄山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裴老爷子。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快乐的日子,可对颜白来说此后的上元日都是一个不愿想起的回忆。 没有告别,也没有折柳,颜白带着老爷子还有一群小辈就悄悄地离开了长安去了仙游。 虽然他还是万年县令,但因为没有吏部文书,颜白也光明正大地翘班,反正吏部想指责也只能干瞪眼。 上元日这天,太阳才升起,颜白就拎着一坛子酒去了楼观台右侧的后山,裴老爷子就埋在那儿,袁道长亲自选的地方,是个风水宝地。 颜白固执地认为裴老爷子住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 道观的人见到颜白都是恶狠狠的样子,他们很不开心,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颜白在他们道观旁边烧水泥快烧了一年。 好不容易停了几日,今儿那窑口又开始冒烟了。 道观众人这一年穿的衣服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灰,以前没窑口的时候,原本洗衣服淘两次就够了,现在捶打洗四次还有黑水。 他们知道颜白心眼子小,观主都不敢惹,他们自然敢怒不敢言,最大的反击就是用眼神瞪人,或是翻白眼。 李淳风也来到裴老爷子墓前,嗅了嗅,他闻到了好酒的味道,可惜这酒他喝不到,他咽了咽唾沫: “颜县伯,咱们这个窑口到底在烧什么,要不我出钱咱们换个地方,要不灰突突的,等到祭祖的时候陛下来了不好看!” 见颜白看着他,李淳风笑了笑:“如何?我也当个市侩的小人,直说了,价格好商量。” “可以!” 颜白笑呵呵地伸出了手,李淳风也笑着把手伸到颜白的袖笼里面,两只手在袖笼里面倒腾,你来我往疯狂杀价还价。 颜白的脸色越开心,李淳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颜县伯的胃口太大了,竟然大到想买河边那一处平整出来专门用来停马车的草场,那处地儿可是专门给信徒留着的。 地势平整,视野开阔,路还修得很好。 颜白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在身后,然后蹭了蹭,看着李淳风笑道:“别黑着脸,我很厚道了,你也知道我这儿有十几匹马。 马上就要开春了,书院的孩子们也要开设骑射课了,这个地方最好了,离得又不远,我给的价格也很高。” “三个大子叫厚道?” “可是以后楼观学的学子就能如你愿地梳着丸子头了,这难道不厚道么? 你们可以改个说法,说是为了学子求学自愿捐地,我也配合你们,你们从而获得了无数的赞扬和美名难道不厚道么?” 李淳风气呼呼道:“那不叫丸子头,那叫道髻。” “其实都一样的,只不过叫法不同而已,你要知道我可是大出血了,我还得找人专门设计对应的学子服装,还得应付各种读书人的质问。 问我为什么与众不同,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你也知道楼观学在扩建了,日后求学的人会越来越多,对你们道家名望的铺开可不是越来越好么?” 李淳风还在犹豫,看着怡然自得的颜白,他好像有些明白了,试探道:“你其实没有被除去官对吧?” 颜白从怀里掏出两个官印,晃了晃,笑道:“算得准啊,你看,一个少府监,一个是万年县令。 今年我还会放宽在庄子买房子的标准,那时候来的人会更多,自然学子也就越多,而且多是富人哦。 如果你今儿拒绝了我,以后怕是会难做,至少我不会再去对你们有某些想法了,你们也不会从我这里占到便宜了!” 见李淳风已经心动,颜白趁热打铁道: “做生意也得看准时机,如果等我的马场做起来,你到时候一文钱不问我要,我也不会要那块儿只能停车和跑马的硬地,你想想吧,我对你们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话。” 李淳风气呼呼地走了,晌午的时候红泥来了,李淳风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把这块地契给了裴茹。 颜白无奈地笑了笑,他是怎么做到这种又骄傲又怂的样子啊。 颜白没说话,仅是点了点头,红泥躬身离开。 颜白在跟老爷子喝酒,每喝一口就会说好几句话,说着的都是长安近一年发生的事情,诉说着自己不敢告诉任何人的事情,时而低声啜泣,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叉着腰胡乱骂人。 喝到最后,颜白靠着裴老爷子那不大的墓碑就睡了过去。 裴宣机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在远处看着颜白,然后远远地朝着老爷子的墓碑处跪下磕头。 裴茹紧随其后,裴家众人也都跪下,三拜九叩之后,裴宣机站起身:“我们回吧,阿耶有颜县伯陪着很开心,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那这个还给老爷子送去吗?” 裴宣机看了一眼昌荣夫人的人头,轻声道:“人头扔到乱坟岗吧!” 家将左春看了自家大郎一眼,轻声道:“怕有人会认出来去报官!” 裴宣机抬起头看着长安方向冷笑道把:“报官才好呢,最好让他也知道,让他看看,跟了他一辈子的老人,到死却被人污了清名他却无动于衷。 是不知道吗?还是故意地放纵?还是别有心思?” 裴宣机走了,他原先还担心喜欢热闹的老父会孤独,现在看来,不会了,他应该很开心。 时间慢慢地走,慢慢地就到了六月。 去年种下的冬麦已经收拾完了,因为立冬之后雨水就少,收成不好,谷子也不饱满。 一声吆喝下来,庄子里的庄户都走到了自己田地里,在地里把麦子长在地里的根系全部都挖出来,抖掉泥土,聚成一团,准备晒干了之后一把火烧掉用来肥田。 正是农忙的时候,玄奘送来了三车白叠子种子,来的时候他很悲伤,走的时候也很悲壮,他一句话不说,仅是用那悲伤又悲壮的眼睛看着颜白。 至此他终于完成了他和颜白之间最重要的一笔交易。 去高昌国这条路他们来回走了一年多,为了这三车的白叠子,这一路已经有不下一百名和尚付出了生命。 有的累死了,有的被盗匪杀了,有的被突厥人抢走了,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收获,如今佛门正在开大会。 因为他们发现越是往西走,那儿的人也就越好推广自己的教义,那是一块未开化的土地,人虽然野蛮,但却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现在他们正在商量如何去传教,如何去建立寺庙,这些东西颜白知道了也懒得管,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熟悉的棉花种子已经全部种下了,颜白也不知道对不对,他只隐约地记得后世种植的时候是三四月,但是具体的哪一个月颜白有些记不清楚了。 为了不全军覆没,所以就只种了一车种子,剩下的种子颜白特意找人专门看管。 朱丁婆姨给朱丁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母凭子贵,朱丁心疼她,地里的活儿不让她去管,可她又不是一个能闲下来的人,一闲着总觉得做什么都不踏实。 于是她主动找了颜白要求看管这些种子,为了防止不被老鼠啃食,她又用三张大鸡蛋饼从大肥那儿领养三只才满月的小猫。 就在颜白以为这一年很快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干旱过后蝗灾突然就在长安这块发生了,正在上课的颜白被传旨的礼官喊了出去,李二一道蛮横到了极点的旨意让颜白官复原职。 而且礼官也悄悄地告诉颜白,颜善也在今日成为长安县令。 因为颜白又当官了,庄子听到消息的众人立刻沸腾了,虽然颜白当不当官对庄子的影响都不大,可庄户却执拗地认为还是当官好。 现在又当官了,理应庆祝。 进了长安之后,颜白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唤进了宫,虽然不是朝会的点儿,但京城中的大臣已经全部聚集在了一起。 关于蝗灾的事情,众臣是引经据典吵闹不休,颜白站在最后,也不说话,竖着耳朵偷偷地听着。 “根据《后汉书》的记载,汉灵帝重用宦官曹节等人,奸臣在朝,清流受难,酿成了历史上著名的党锢之祸,结果到了次年的汉灵帝熹平四年六月,弘农、三辅等地就爆发了蝗灾。” 听着听着颜白就想笑,因为刚才有三个礼部侍郎竟然异口同声道: “奸臣在位,蝗虫就会吃掉庄稼的叶子;如果奸臣位高权重,蝗虫就吃掉庄稼的枝干,如果奸臣得到恩宠,那么蝗虫就把庄稼的根都吃掉了。” 颜白伸着脑袋想看清楚哪三个脑洞这么大,这么大的脑洞不去写书编故事卖钱实在是可惜了,可惜刚才介绍的时候没注意听,只记得有一个人是四个字的名,其余两个没记住。 蝗虫被视为天罚,它和君主伍德联系在一起,李二心里虽然大骂不已,但是脸色却极为沉重。 现在矛头已经隐隐指向了他为君主不仁,治国不力,苦恼间他看到了颜白那小人般促狭的笑,心中大怒:“颜县令,蝗虫来了你很开心么?” 第55章 只要钱到位 “陛下,臣不是开心,是忍不住想笑!” 颜白过于实诚的回答让朝堂为之一静,李二一时间也没有想到颜白会这么直白,他以为按照颜白的脾性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辩解。 只听颜白继续道:“一群虫子而已,来了捕杀就是了,用得着非要把这个东西和人的德行扯到一起么?” “竖子,蝗,天灾也,诚由不德而致焉,这是上天降罚,警示我等,历朝历代已有明证,黄口小儿,速速退下!” 颜白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个人说话着实有些过分,按照去年和御史对喷的经验,凡是被别人说成黄口小儿,那侮辱的意味就很重了。 这四个字就已经等同于百姓口中的-“贼你达!”,“我是你阿耶!”“鸹貔货”,“驴日下滴!” 拱拱手,颜白好奇道:“敢问这位如何称呼?” 这个人鼻孔对着颜白不作答,颜白看向了监礼官,这时候监礼官介绍道:“颜县令,你身边的这位乃是薛国公长孙顺德。” 颜白拱拱手:“哦,原来是薛国公,怪不得这么大的豪气,在朝堂之上张口小儿闭口黄牙的!” 既然你先开骂,那我也不惯着你,说着,颜白认真地看了眼薛国公,不就是对喷嘛,谁怕谁啊。 转身对着监礼官看到:“朝会时间早都过了,你也不用在这儿监察百官礼仪了,去找一面铜镜来,看看我和薛国公谁的牙更黄。” 李二猛地一拍案桌,怒道:“颜白无礼!” “陛下都发怒了,看来你的牙比我的黄!”说罢,颜白躬身抱拳,算是认错,然后看着鼻孔喜欢对着人的薛国公说道: “既然薛国公反驳了我的意见,不知薛国公您有何高见?” 薛国公长孙顺德拱拱手:“陛下,为了天下苍生,下罪己诏吧,同时由御史清查冤狱、抚恤长安城中鳏寡孤独,今年百姓不收税,给予休养生息。” 这时候二兄颜相时抱拳出列,看着长孙顺德冷哼一声:“汉和帝这么做过,结果就是-秋七月,蝗虫飞过京师,遮天蔽日。臣叩请陛下,给重事,勿罪己诏!” 长孙顺德见是颜家老二出马了,知道论口才和才学自己是比不了的,于是就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儿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正在研究大殿中的盘龙柱,自然就没有看到长孙顺德求助的眼神,其实他看见了,不过他实在不喜欢这个脾气不好的叔叔。 长孙顺德咬咬牙继续道:“臣认为,蝗虫出现是因为朝中的奸臣太多,臣认为陛下要开明经科,选取贤良入朝为官,恢复天下朗朗乾坤。” 说罢,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颜白,意义不言而明。 裴宣机闻言抱拳出列,看了眼长孙顺德,说道:“陛下,臣认为不妥,汉安帝曾这么做过,结果次年蝗虫复又。 臣觉得这些说辞南辕北辙,就如头疼医脚,不知所云,蝗虫就是虫,不是天罚,我们要做的根本是蝗虫的问题,而不是这些!” 李二闻言脸上露出了微笑,裴宣机的话很好,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了:“宣机可有良策?” 裴宣机歉意地抱歉:“臣愚钝,尚未想出,不过臣觉得刚才颜县伯似乎有些主意,陛下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毕竟上任一年就让长安百姓称之为父母官,如今长安富饶,颜县令当居首功。而且他为人颇有急智,说不定他有法子呢?” “颜白?可有法子?” 颜白见李二看着自己,索性就直接说了:“陛下如果能拨出两百万钱,臣说不定能解决这个问题,陛下如果能拨五百万钱,臣有一半的可能解决这个问题,陛下如果能拨出一千万钱,臣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颜师古微微叹了口气,把笔交给了一旁的褚遂良。 他揉了揉额头,发现颜白还是需要跪祠堂,重新学习“含章可贞”这四字为何意。 长孙顺德听着颜白的话摇头轻笑,黄口小儿就是黄口小儿,如此手段也能配称得上才智? 李二似乎信了,闻言默默地盘算了下,摇摇头:“钱财不能走户部,户部钱财事关天下百姓苍生,所以只能走内侍省。 而且内务府这边最多只能给你二百万,但朕要的是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模棱两可地可能解决。” 颜白看了一眼长孙顺德,他觉得不坑这老货一下今晚回去睡不着,可是用什么招呢? 挖粪坑的不好用了,主要是现在他们都学精了,府邸周围的地儿都盖了屋舍,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外来求学的学子。 这一下颜白没招了。 断水吧,水渠是连贯的,断一个全都得断,而且这么做不够光明正大,容易被人指着鼻子骂。 长孙顺德看着颜白,他觉得这次一定要把这个嚣张的小子坑死,于是他看着李二,豪气道:“长孙家虽然没钱,但知道与国同休。 陛下内务府都给了钱,那我这个做臣的也要出一份力,我也紧跟陛下,我愿意捐十万钱,祝颜墨色解决蝗虫问题!” 李绩和李孝恭对视一眼,偷偷地比划了下手势,河间郡王走出朝列,拱手出声道:“之前修水渠一事儿,让臣在百姓口中有了善名,每次出行都有老者向我遥遥施礼,本是无心之举,心中着实有愧。 既然薛国公有心,此次臣愿意拿出二十万钱,助颜县令一臂之力。” 颜白愣住了,他只想坑长孙顺德,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把坑挖好了,而且已经躺进去了,躺进去了不算,还对颜白不断地招手。 好像是在说愣着干嘛,赶紧填土啊,等着埋呢,磨叽什么呢? 可河间郡王您老凑什么热闹啊。 唉,要命了啊! 李孝恭说起了旧事儿,一下子就让大家回想到了修水渠时候的那块碑文,那时候花钱虽然不情不愿的,但是之后的收获却是让人舒坦,不但进了县志,而且还博得了善名,成了城中百姓教子的正面例子。 河间郡王微微有些得意,要不在那时候博得些许的名声,没有骄矜的自以为是,元日的时候还不得被颜家老爷子给说死。 可今儿他就不开心了,你薛国公要把这个事儿坐实落在人家颜墨色头上,你非要提捐钱干嘛? 这是朝堂,朝堂啊,你都做了,我们这些不得跟着做? 河间郡王家有钱,那是人家家世摆在那儿,人家不缺这个钱,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可对其他人来说,这就跟强迫捐钱是一样的,自己不但给钱,还得笑着给钱,众臣子心里还是先往死里骂颜白,然后往死里骂长孙顺德,最后笑着对陛下说自己愿意捐多少钱。 众臣心都在滴血啊,哪有人嫌自己家的钱多啊,有这个钱买什么不好,非要捐出去? 于是众人纷纷开口,一万两万的有,七万八万的也有,十万的少有,有也是国公之流。 长孙顺德笑眯眯的看着颜白,长孙无忌实在有些受不了自己这个愚蠢至极的叔叔,内务府出钱,那就是陛下出钱,这个事儿做得好不好都是陛下和颜白的事情,户部真的没钱吗? 真要没钱一个以工代赈不就解决了? 可长孙顺德干了嘛?不但落进了陛下的圈套,还惹得众臣的不满。 不就是蝗灾吗? 从武德一年起到如今哪一年没有蝗灾?因为玄武门得位不正的事儿,这本来就是陛下一个转移视线的手段,朝中能人这么多为什么陛下就选择了颜白? 因为只要颜白去做了,无论好不好陛下都会说极好! 所有大臣都必须说好。 这不但是给众臣看的,也是给天下百姓看的,也是以来给后人看的,陛下主要的目的借此来堵住颜家的嘴。 现在,完蛋了。 全部都被自己的这个傻子一样的叔给搅得稀巴烂。 当所有臣工都捐了钱之后,李二看着颜白道:“现在有两百多万钱了,诸位也都为国朝尽了一份力,那么颜白,朕问问你,你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呢?简单说一说,也好让我等安个心,也松口气!” 方法? 其实颜白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所有事情的解决办法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关系解决,一种是用钱解决,后世不是明证么,只要钱给到位,鬼都可以推磨,是非黑白都可以颠倒。 何况是小小的蝗虫。 颜白听到李二的问话,颜白又看了看众臣,这才回道:“臣的方法很简单,蝗虫多了抓就是了,长安周边所有百姓都要抓,他只要拿来一百个蝗虫的脑袋,就可以来臣这里领取一枚铜钱。” “这么多你抓得完?” 颜白看着李二:“哪怕只抓一个,它就少吃一口庄稼,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同理,我们只要发动全部全长安百姓,这个事儿就能成,来时我也听说了,蝗虫很多,所以这一文钱非常好挣。”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多钱?” 颜白拱拱手,不好意思道:“臣接下来的话粗鲁至极,我说出来肯定被骂,除非陛下保证不骂人我才说,如果骂人我就不说了!” “准了,都不骂你,说吧!” 颜白拱拱手继续道:“臣认为,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 说罢,颜白赶紧的快速补充道:“话有点满了,这句话不包括殿中诸公,诸位都是品质高洁之人,有着高尚的情操和胸怀,视钱财如粪土,小子的这句话当然不包含诸位了!” 不这么说没办法啊,这殿里面所有人包括李二,哪个在长安没有铺子的? 但是他们赚钱不过自己手,而是让自己的管家去经营,好像钱财不过自己的手,就沾不上铜臭,虽然都是为了过生活能理解。 可是一边自己家赚着钱,一边骂人满身铜臭,市井之徒,这立牌坊的行为就很恶心了。 “颜白,你如此就不怕上天发怒降下的惩罚吗?” 这时候又有人跳了出来,颜白扭头看着礼部侍郎令狐德棻,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吼这么大声? 第56章 我们的先祖 “我不信神,就算有我也只是尊敬他,要说我到底信什么,我只能说我只相信我的先祖。” 颜白看着众人继续说道:“他们用钻木取火,教会了我们要坚韧不拔,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地活下去。 面对洪水我们的先祖大禹告诉我们,要用双手去把水治好,好好活下去;门口有一座大山挡住了路,愚公告诉我们,要把山搬走,山不来我,我就去山。” “精卫用日复一日地填海告诉我们,她的力量虽小,但她坚信终有一日会把海填平,她有她的梦想和坚持。 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告诉我们要好好地生存,得靠自己而不是靠苍天,圣人也告诉我们-君子之过于人也,哀不哀,乐不乐,吾何以观之哉?” “我们的先祖用他们的最大的力量在告诉我们不要向生活的苦难低头,要敢于抗争,要敢于去拼搏。” 说着颜白看着长孙顺德:“而今日竟然有臣子说要罪己诏,要把一切归罪于陛下,归罪于我们臣子不会做事儿。 在我看来这简直可笑至极,试问诸位,你们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说着颜白朝着李二拱手行礼,继续道:“今天我们的君主,告诉我们面对蝗虫来了,我们也要想办法让百姓活下去。 而不是去低头认输,任由其肆掠,如今蝗灾来了,神来了吗? 颜白呵呵一笑:“我没有看到神,我只看到了陛下给了我很多钱,让我带领着长安百姓去向蝗虫作抗争。 神不是怜悯的吗,他为什么选择袖手旁观呢?为什么要降下灾难惩罚我们的百姓呢?令狐侍郎,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颜白说罢,朝堂衮衮诸公哑口无言,令狐德棻看着颜白突然笑了,然后郑重地朝颜白弯腰行礼,他大笑道:“国子学愿为先生虚席以待!” 孔颖达朝着李二拱拱手,打趣道:“陛下,我们君臣一心,看看能不能和先祖并肩而行。” 李二看着颜白,他觉得颜白说的这些真的好,玄武门之变过去不久,天人感应之说,让朝野上下莫不猜测,认为蝗灾与玄武门之变有莫大干系,让所有读书人都认为自己王道不行。 原先的无可奈何,今日突然释然,是啊,我们为何没有了勇气? 李二心中涌起无边的豪气,颜白说得没错,灾难来了,那就去抗争:“传旨,京城所有文武大臣听取颜白号令,散朝之后全部去抓蝗虫。 天不怜我百姓乎,吾等自食其力兮!”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带领众臣去了上林苑,吩咐内侍找几只大蝗虫来,结果剪刀就找到了几只虫卵。 李二抓着就塞到嘴里,悲愤道:“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颜白不解地看着树枝上那几只大大的正在疯狂啃食的蝗虫,佩服地摇摇头,这能当贴身内侍的果然都是有好几把刷子的。 官员疯了。 长安也疯了。 能动的人在得知这个事儿全部都冲出城外,主动地走到田间地头,拿着网兜,义愤填膺地怒喝道: “你吃我的粮食,我就砍下你的头,来啊,来啊,来啊……陛下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 李承乾开心了,长这么大头一次抓蝗虫,他拿着陈林用竹篾做得网兜子胡乱的挥舞,小曹内侍跟着李承乾身后撕心裂肺的惊呼:“殿下,小心点我的殿下!” “殿下那边不能去,那边是粪堆……” “殿下,天热了,小心暑气,要不咱们歇会儿吧,咱们去喝点梅子汤去去暑气……” 颜白看着李晦,有些不理解道:“陛下说臣子要负责自己的封地,你来我这庄子干嘛?” 李晦收起鱼竿,抬起脚把一只在地上爬的蝗虫踩得爆汁儿,甩杆,看着鱼漂竖起才说道:“大兄回来了,说话跟放屁一样,去年说男女之事也就那样,这回来又黏在了一起。 还给阿耶说想纳她为妾! 他险些把阿耶气死了,不过这次阿耶没打他,娘倒是狠下了心,让他每天跪祠堂反省呢,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颜白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三只大鹅在使劲地追李承乾,不免有些担忧这几只大鹅的生命安全:“小别胜新婚吧!” 这时候小曹内侍的喊声传来:“殿下莫怕,大鹅亲近你,说明您是无垢者,乃是心地洁净之人,莫怕,莫怕,您跑得越快大鹅追得越快啊……” “啊!”李承乾发出一声痛呼:“它咬到我腿了……” 李恪撇撇嘴,嘀咕道:“你们是生人,当然追你了,这大鹅都是跟狗学的,比狗还厉害,咬人贼疼,它吃蝗虫好好的,你们惹它干嘛啊!” “殿下,这鹅不知好歹,伤了您圣体,奴这就砍了他,咱们今晚吃它的肉!” 李恪站起身,没好气地大声喊道:“父皇三月来说这鹅有灵性,会看家,跟我特意说了不能杀,它要是没了,你也准备没了吧!” 小曹内侍讪讪地笑了笑,对着李承乾轻声道:“殿下,我听说大鹅有领地意识,咱们换个地儿……那儿的蝗虫多……” 李恪看着他们去了桥头那边,无奈地摇摇头:“那儿的鹅更多,都是大肥养的,还都是老爷子的心头好…造孽啊…” …………… “呸!”李晦听着颜白的话,气得朝水里吐了一口唾沫:“别恶心我了,王府的名声都被我大兄给败坏完了。 我现在出门都不敢抬头,平康坊那条街我迟早给他封了!”说着他看着李恪:“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像颜墨色呢,贱嗖嗖的……” 颜白呵呵一笑:“黄门侍郎诸遂良现在跟我大兄学史,他家就住在平康坊,他阿耶希明公又是弘文馆学士,你敢封平康坊他爷俩不整死你才怪。” 李晦摘下条小鱼,随意的往身后一抛,一条花猫从草丛里跃出,精准地接住,然后消失不见:“我又不继承爵位,我一点都不怕!” 颜白把蹭过来要抱抱的九尾推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好奇道:“听说年初不是已经和御史台的林家小娘子定亲了么? 听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崇义就不怕她知道,然后不开心?” “开玩笑,阿耶都要把他打死了他都不怕,他哪里会怕什么林家小娘子。” “吵死了,钓不到了!汉王你来……”李晦把鱼竿交给了等候多时的李恪:“对了,你为什么要特意地让不良人满世界大喊一文钱一百只蝗虫的头只限三天?” “饥饿营销!” “什么玩意?” 颜白吐出嘴里的草根:“制造紧迫感和压力!这样的话大家就会觉得我这里的钱不多,他们努力地想成为这三天能拿到钱的人。 这样,他们就会使劲地去抓蝗虫,又能保护自己的庄稼,又能赚钱,多好。” “对了!”颜白突然看着李晦:“你也在朝堂,为什么你每次都不会说话。” 李晦悠悠叹了口气:“我没有你那个耐心,而且我觉得我也说不过他们,相比针锋相对,我只喜欢拎刀子。 话说回来,昨日你说的那几句话真好,一下子堵住了所有人的嘴,谁要是敢说半个不是……“呵呵!”李晦冷笑一声:“那就是不认祖宗。” “昨儿站在老薛下首的是谁?你知道半年都没上朝,那个人看着面生得很!” 李晦想了下说道:“陛下新封的右骁卫将军、朔方郡公梁洛仁,梁师都的叔伯兄弟,这次讨伐之所以这么顺利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 他斩了梁师都然后率众归降。别看这家伙官位挺高,爵位也高,但没实权。 老薛这次升官了,灵州大都督,以后见面要主动拱手见礼了,他再也不是武德殿前校场那个禁军统领了,也不能叫驸马都尉了。 人家现在灵州大都督府的最高军事长官,灵州事宜可以一言决之。” 颜白点了点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太子也该回去了,我们回长安吧!” 号角声响起,太子卫迅速集结,李承乾不舍地把手中的网兜子交给了李恪,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李承乾掀开车窗把头伸出来朝着李恪喊道:“汉王,你把小院盖大一点,给我也留个屋子,祭祖的时候我也住进来!” 李恪笑了笑:“遵命!” 李承乾撇撇嘴,合上车窗轻声地嘟囔着:“真羡慕你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刚才欢悦的模样又变成太子模样,腰杆笔直,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矜持而又不刻意,怡然自得,贵气大方。 朱雀大街上排队的人已经排到了明德门的城门口,太子车驾进城以后,小曹内侍举着一兜子蝗虫,站在车架子上高声大喊: 众护卫也跟着齐声大吼道:“太子抓虫归来,与国分忧……”声彻云霄,气势无双。 朱雀大街的另一头,几百个账房并排坐,这些账房有的是各府出的人,有的是衙门找的人。 他们负责计数,每日有少许的工钱,因为他们也相当于出力了,在他们身后有宫卫守着一车车的钱,他们负责发钱。 只见掌柜拿着竹棍快速拨动只有头的蝗虫,一五一十数得飞快,数完之后一划拉,高喊:“四百九十又三,陛下说了,缺几只就不用补了,算五百,五个大钱,下一位!” 领了钱,老汉抓着铜板朝着不远处华盖深深一礼,起身后大声道:“陛下大义,小的明日就把缺的这些成倍地补上!” 三个不大的娃把一兜子蝗虫头搁在案子上,账房快速地计数,数清楚后故意打个咋呼:“不得了啊,一共七百八十九只,算作八百吧。 三位小郎君,八个大钱,请拿好,莫要被人骗了去,也莫要丢了!” 三个娃学着前面人样子,对着华盖躬身行礼,完后高声呼喊道:“可以买笔咯,可以买笔咯,我们可以写字咯……” 百骑司有善作画者把长安发生的一切以画卷形式呈现给了李二。 李二牵着长孙皇后的手,看着画卷中城中的百姓,看着城外的原野,看着远处乌云般的蝗虫,还有那乌云对面,人海一样的百姓。 李二看着殿前的百骑司首领:“如何?” “南山周边受灾最小,有无数鸟雀在捕食蝗虫,京城受灾祸最严重,但今日之后蝗虫少了很多,百姓言说已经不好抓了。 依臣来看,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将扭转,颜县令的法子有效,蝗灾不再,恭贺陛下!” 李二点了点头:“城中流言呢?” “有!流言从东市起,万年长安两县衙役不良人晌午就在抓人,到臣进宫,根据手下人来报,已经杀了七十八人!” “什么人?” “山东士人!” 李二自嘲地笑了笑,看着长孙已经显怀的大肚子,笑道:“内侍拟旨意,裴家女,茹,孝心恭甚,温良敦厚,朕躬闻之甚悦,赐如意。 另,传我口谕,着颜白上人少府监一职位,即刻上任。” 第57章 要打仗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蝗虫虽然被有效地遏制住了,可是贞观二年的粮食减产已经成了定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饥荒还是来了。 这个局面从九月一直持续到十二月,这几个月要感谢隋朝的粮仓,陆陆续续地粮食从洛阳运过来反哺着长安。 这段日子太惨了,卖儿卖女的很多,衙门里颜白骂老天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年底的大晚宴君臣的酒由原来的不限量,变成了只有小小的一壶酒,就不够喝,几位老将军咂吧着嘴直叹气。 颜白作为县令,这一年也是他最忙的一年,这一年也是以忙碌收尾。 也很少去庄子那边,几乎每天都在衙门里面去解决各种问题,粮食不够吃就容易出乱子,抢盗事件频发,已经砍了数十个人头了。 好在贞观三年年初雨水好,冬日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厚实的雪,钦天监说今年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年,朝中众臣才松了口气。 这样整天战战兢兢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五月,冬麦收割。 钦天监说得没错,是一个丰收年,原本萧条的长安像充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鼓胀起来,又人满为患了,东西两市也恢复了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模样。 胡子也越来越多了,马匹交易一下子成了东西两市的大宗交易。 颜白的水泥在去年蝗虫来的时候终于被搞出来了,耗时一年,如今河里的石头几乎都被捡了起来,庄子的前面多了一道齐腰深的水泥围墙。 棉花种子全部种下了,去年种的那一批效果不错,给老爷子做了几床棉被,剩下的一些做了几套棉服。 李恪觉得这东西暖和,要去了不少,找初一初二等人给李二还有杨妃做了一身棉服。 祭祖之后李二就来到了李恪建的院子,李承乾也来了,水泥围墙边又多了一层人墙。 李承乾和李恪在河里抓螃蟹小鱼,杨妃由几个老嬷嬷陪着在河边看着李恪和李承乾开心地玩耍。 李二由颜白陪着站在墙头看着四周原野,看着到处都在烧麦秆的黑烟柱子他有些不喜欢的皱着眉头:“麦秸秆有用,牛马的草料,虽然烧了可以肥田,但看着着实可惜。” 颜白闻言笑了笑,说道:“陛下放心,百姓比我们懂得多,现在长安东市这边需求草料,一车不少钱呢,这些烧的都是从地里翻出来的根部,还有田边的杂草。” 李二看了一眼那边已经绿油油的一块地,好奇道:“那就是白叠吧?真是好东西,用那做的衣服很抗寒气。 你说你,整天忙东忙西,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早地种上呢,真是气死朕了。” 说着瞪了颜白一眼:“一个鸭毛服卖出了天价,去年长安萧条,但是我可知道就你家的鸭毛服卖得最好,一个坎肩一千大钱。 你也真敢要,要不是你小子把汉王和内务府也拉进来了,朕早晚找你算账。” 颜白无奈地苦笑:“陛下,去年种子才来了,今天才全部种下,说实在的,臣也恨不得多种一些。 大鹅服去年是卖得好,那也是毛贵的缘故,原来一文钱都能收一大堆,现在都学精了,哪有一文钱的鸭毛鹅毛,他们都会分开卖了。 不过,等白叠种植起来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只要量上来,以后所有人都能穿得起。” “粮食还得种啊,冻死的人少有,可是饿死的人却很多啊!” 李二深吸一口气,挥手驱散左右:“三省已经通过,今年全力收购各种鸭毛鹅毛,你准备好,到时候你得派人去教,我要做将士们的耐寒衣服,也不怕告诉你,朕决定今年下旬征伐突厥。” 颜白不说话,李二好奇道:“知道这个消息臣子都立刻请愿,愿为马前驱,怎么你就不吭声?害怕?” 颜白闻言苦笑:“陛下,臣就没有带过兵,我要真的请愿您要是同意了,那我就是害人了,所以不敢说。” 颜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 从太原起兵开始,李渊就派遣刘文静出使东突厥,主动地向突厥俯首称臣,并且和始毕可汗的约定,唐朝所占的土地归自己所有,而土地上的金银财宝全部归始毕可汗。 现在虽然已经是贞观年月了,不管李二认不认,可这君臣的关系依旧没有改变,大唐是突厥的臣,突厥人看到唐人仍是高高在上的。 在玄武门之变后,渭水会盟更是李二的奇耻大辱,兵临城下,不平等条约,掠夺百姓,在李二成为帝王的日子给李二了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这个以李二的脾气要是能忍得住才怪。 所以在去年整理好了朝堂之后,李二就对梁师都动手了,朔方到手,等于一把刀突然出鞘。 而且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在被李二逐渐分化,东突厥次汗突利可汗因长期受颉利可汗压制排挤,已经派人在和李二悄悄地联络,表示愿意归附。 去年大唐有各种灾祸,突厥那边也同样如此,因为这个缘故,各部都有了自立的心思。 这才让大唐有了可以下手的机会,颜白刚才没立刻说话是因为他知道这天已经来了,历史的轨迹在往前,突厥马上就要成为过去。 在对待突厥的问题,颜白和李二想的一样,大唐终将耀眼,突厥仅是一块踏脚石而已! 李二瞥了眼颜白:“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领兵作战臣的确不行,可打突厥的时候陛下如果要臣上,臣还是有一把子气力的。” 李二没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原野。 望着李二的车驾往长安缓缓移动,裴行俭好奇道:“师父不是说怎么也得去突厥走一遭么,陛下都问了,师父您怎么没有立刻表态呀!” 颜白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笑道:“陛下只是在试探下我对他出战突厥的看法,只要我没有拒绝,真到了那天我依旧跑不了。” 说罢转身往庄子里走去:“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陛下这个时候对突厥作战好,所以陛下才来试探下我。” 裴行俭闻言笑道:“陛下曾经是天策上将军,他觉得时间到了,那时机一定就是到了,而且有了师父的火药,已经补齐了我们骑兵不多的短板。 那么突厥人的冲锋就不那么地可怕了,弟子觉得陛下的信心来源于此。” 颜白轻轻晃了晃脑袋,历史上没有火药,李二也能灭突厥,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悄悄的去收购火药的材料吧,我们也要准备,战鼓起咱们庄子的老兵也要去,好日子才来,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我也要去!”裴行俭兴奋道:“仆玉师傅说我已经深得其七八分本事,剩下的两三分教不了,只能实战。” 颜白敲了敲裴行俭的头:“你别做梦了,我要真的带着你去了,你家祖宗半夜肯定会来找我,你现在还是好好地学吧,以后少不了的,你就是想逃都逃不了。” 裴行俭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 既然李二有了和突厥一战的决心,那么就一定会有动作。 腾远大掌柜正躺在长椅上纳凉,现在是夏日,铺子没有生意,他也乐得清闲。 身后一胡女正拿着大扇子使劲地给他扇风,虽然他极怕颜白,但却以颜白为榜样。 颜白找了个胡女做丫鬟,他学模学样也找了一个,颜白知道这个事儿,并没说什么,这个胡女能活真的全靠腾远。 没有腾远发善心救了她,她应该早就饿死了。 现在的腾远身穿锦衣,身份比当时当税吏的时候还要风光。 名义上他是长安大鹅铺子的掌柜,私下里他还是汉王李恪王府的六管家,也是和宫里内务府的联络人,他在整个东市西市很有权威。 不过腾远并没有跟以前一样嚣张,差点被吊成肉干的经历让他明白该如何做事儿,如何做人。 所以现在铺子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每日都会检查,他是真的做到了: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 他还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小本本,在楼观学书院小班学了一年后,能够认不少字,也会写,字虽然不咋地,但如今他每日都在学习。 要么是他姐夫陈黯布置的作业,要么是陈摩诘用飞奴带来的书院的作业,认字,背课文,做数学题。 他本来就大,除了写字底子不好之外,背课文还有数学都是极好的。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因为姐姐不哭了,也不叹气了,姐夫说他可以扬眉吐气地抬起头做人了。 铺子外面走来一个人,腾远抬眼一看,原来是老熟人刘内侍,内务府的管事。 刘内侍对于腾远的不起身相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坐到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然后冲着扇风的胡女挑挑眉,胡女躬身退下。 腾远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何事儿?” 刘内侍轻声道:“宫里的命令,鸭毛服不卖了,现在全力做坎肩,越多越好,宫里已经把人找齐了。 好好给你家姐姐说一下,明日开始你进宫暂时担任管事,带着众人做鸭毛服。对了,宫里的人不会,你还得去颜家庄子挑十个妇人做师傅!” “要打仗了?” 刘内侍轻轻抿了口茶:“怕是如此咯!” 第58章 左少监陈萦 只要国家有了战争的准备,那这台战争机器运转起来需要的力量是可怕的。 百姓们新收上来的粮食只要进了长安很快就会被人买走,然后被运到宫中,进入一个神秘的宫殿里,那里有专业的人把这些粮食变成酒。 户部这边也悄然地开始往朔方运各种东西,各方人马都在聚集,然后在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的人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 众商家只觉得生意好了许多,不良人和两县衙役也顶着大太阳忙碌起来。 兵部一直在忙着计算路线以及领军之人。 这些颜白知道,也懒得打听,但是李二口谕已经传达,火药之事必须要亲历亲行,没有办法,颜白就只能去少府监。 现在的少府监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加工厂,而且还是在宫里的火药工厂。 说实话,颜白很不喜欢来少府监,因为这里的人大多是由李二的亲信、以及官勋后代的遗留子孙。 每次来到这里颜白都感觉自己是个奉承、谄媚的佞臣,因自己既不是亲信,也不是遗留子。 因为少府监是才设立的一个部门,因此并没有统辖少府的三品主官少府监。 只有从四品的少府少监两个次官共同决定,两个次官里面颜白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人叫陈萦,陈林的陈,萦绕的萦。 颜白是右少府少监,陈萦是左少府少监,一个管工作流程,一个管如何不泄密。 对于他的背景和后台…… 颜白打听了个把月也没打听出了一个有用的消息来,索性就放弃了。 没法查了,这家伙在长安没有家,天天住在平康坊内,比无功先生还猛,听说已经住了一年了,而且听老鸨子说从不拖欠钱财,偶尔给的赏钱还很多。 是一个超级有钱的主儿。 颜白不喜欢去少府监点卯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害怕火药突然爆炸,另一个原因是这个陈萦。 这家伙有点像仆玉,但又和仆玉不同。 因为仆玉看着还像个人,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像个人,哪有人看人总是盯着别人的脖子看的? 最变态的是这家伙手始终搭在刀柄上,跟他走在一起大夏天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总觉得这家伙会突然拔刀砍你脑袋。 不过实话说来,这家伙虽然不是个人,但长得并不差,虽然胡子拉碴的,但是棱角分明,很有大叔范儿。 “今儿出了多少斤了?” “一百多斤!” 颜白皱起了眉头,看着陈萦不善道:“一百多斤?是多少?是一百零一斤,还是一百九十九斤? 都说了这是一个细致的活儿,也都交代了很多次了,你现在还在用这种笼统的说法来回话,你觉得合适吗?” “我现在就去核实!” 陈萦抱拳就要离开去看具体的数额是多少。 颜白摆摆手:“今儿算了,既然知道不对以后就按照实际的来说就行了,不是怪你,也不是刁难你,咱们这是一个细致的活儿,一旦错了,那可能全部都错了!” 陈萦拱拱手:“知道了!今儿代国公来找陛下了,想要火药,陛下没说话,事后让我问你这事儿如何看?” “我坐着看,还能怎么看!” 见陈萦皱起了眉头,颜白知道这家伙可能没有幽默细胞,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涉及军务自然有三省和兵部的章程。 我们就必须按照章程办事,可今儿陛下也问了,那我的回答就是不给,最起码现在是不能给的!” 陈萦看着颜白,突然说道:“这次应该是代国公为行军大总管。” 颜白点了点头:“看出来了,要不是他身为大总管,他敢开口要这个,事儿就大发了,不对劲!” 颜白皱着眉看着陈萦:“陛下应该是问你这事儿如何看吧,陛下当场肯定会给代国公李靖台阶下的,你在哐我?你敢假传旨意?” “没,我当场就说不行,陛下说事后让我问问你,事情发生在早上,现在事儿后了!” 颜白好奇道,学着陈萦看人的模样,他看着陈萦的脖子说道:“为什么拒绝?” 陈萦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了脖子:“除了陛下,我不相信任何人!” 颜白冷笑道:“怪不得喜欢平康坊,都是逢场作戏,不用付出真心,给钱就行了,今儿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对了,这几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陈萦握着刀柄,寒声道:“有几个匠人在休息的时候违背禁令,相互探讨所做的事情,有泄密之嫌疑。 我得知后就效仿右少监在县衙旧事,全部吊死在少府监的右侧大门处,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事情。” “这都没臭?” 陈萦终于舍得看人了,他看了一眼颜白,笑了笑:“我知道右少监爱干净,所以我把这几个人剥了只剩下白骨之后,焯了水才挂上去的,怎么样,闻不到臭味吧!” 颜白脸色发白:“有些过了!就不怕误杀?” 陈萦冷哼一声:“我们所为乃是绝密之事,当用重法。如是误杀那也是活该,他死了就是两眼一闭,可子孙却是生来就九品官,够了,怎么都是够本的。” 颜白只能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来,规矩是他自己定的,现在死了人那就不能做什么狗屁的心软之举。 这事儿归于朝廷,朝廷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落到别人的手上,贪念起,那就不是血流成河的事情了。 颜白看了看茶壶,发现裴行俭没来,苦恼的笑了笑,站起身自己去炉子边给自己倒了一壶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陈萦倒了一杯,轻声道: “选址的事情怎么样了?陛下同意了没有?” “同意了!” “在哪儿!” “不能告诉你!” 颜白气得茶都没有喝直接拂袖而去,陈萦看着颜白离开的背影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随后满脸涨红,死死地咬着牙用力地捶着胸口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忘了颜白喝茶是用热水的,跟他不一样。 他喝茶总是喜欢用冷水泡,习惯使然下一下子给忘了。 终于缓了过去,他又把颜白茶杯的水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看着杯子低声喃喃道:“都说你是聪明人,看来果然聪明啊!” 李恪在颜家庄子已经呆了两年了,这两年里变化颇大,原先的孱弱之气尽去。 如今也只喜欢穿着很显利落的黑白两色衣衫,再加上常年跟着陈虎他们练习武艺,又时不时涉足深山猎虎豹山猪,一个孩童在短短的两年里容貌大变。 宽肩,细腰,整个人呈现完美的倒三角,如今骑马跨剑的英姿已经具备了翩翩少年郎的美誉。 唯一不足就是有点黑。 裴行俭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自己,懊恼地摇摇头,原先明明一样高,现在李恪比自己高半个头。 就连原先营养不良个子最矮小的陈书海如今也向着猛汉之路在发展,连射七箭,七箭连中靶心之后,裴行俭心情好了许多。 终于在骑射这一项能够拿出手力压众人了。 从小微微手里接过一罐子蜂蜜水,裴行俭一饮而尽,随后说道:“微微你又要我买什么?” 微微笑着接过罐子,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你最近去长安记得给我带一些五彩的丝线,记得,我只要冷婆家的丝线,别跟上次一样把这事儿搞忘了,用其他家来诓我。” “开始学女红了?” 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老祖说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在书院学习了,我就只能跟着嫂嫂去学了。 她最近在教我女红,我准备绣个石榴花给小叔,对了,还要给大兄说一声,就问他,答应给我的糖什么时候送来,记得哦!” “好!我记住了!” 颜微微开心地离开,裴行俭看着大肥从河里爬起来,两只手抓着两只不愿意回家的大鹅跟着微微一起回家,看到大肥裴行俭又叹了口气: “没天理啊,这大肥怎么又长高了啊!” 裴行俭把马拴在桩子上,看着正在休息的李恪皱着眉头轻声问道:“长安国子学的那些事你真的不打算过问了?” 李恪擦着汗头也不抬道:“要说就说去吧!我在哪里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我朝又没有规定皇子必须在宫中学习,在我看他们是嫉妒,所以才会议论纷纷!” 裴行俭笑了笑:“我明日就去长安,我要撕碎张慎几的狗嘴,报两年前踢我下河的恩怨,还有那房遗爱,碰到了一起打!” “别惹事了,你越是这样他们越是开心,你要是不管,说几日他们就觉得乏味了,他们就会换个新的话题了!” “你倒是看得挺开啊!” 李恪笑了笑:“这样的日子虽然远离母妃,但的确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而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别人给我想吃的东西我不需要说违心的话去拒绝,最难得的是没有人给我下套了,也没有那些所谓人来对我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还有!”李恪站起身来:“这些不着调的话,颜师不会不管的!” “颜师,颜师,颜师,喊得倒挺亲热的…搞得像是你师父一样。”裴行俭嘀咕道:“对了,我后日回长安有什么需要买的么?” “你去找腾远,我前不久跟我母后写信要了三柄马槊,分别是马槊、步槊和杂槊,母后应该会交给腾远,你记得帮我拿回来!” “三柄马槊?你确定拿回来你使得了?杨师傅知道了不得锤死你!” “想什么呢?”李恪收起了笑脸:“那是给颜师留着的,三种都有,看他喜欢哪个,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师父挑剩下的也给我一个呗,反正最后不还剩下两根吗!” 李恪无奈地笑了笑:“好,你挑剩下的给陈摩诘,最近跟咱们一直对战陪练挺辛苦的,再加上他人也不错,给他一个吧。 走回家,今日的作业还没写,不然一会儿伽罗姑姑又来骂人了。” 裴行俭无奈道:“伽罗不是宫女,不能被叫姑姑的!” 李恪摊摊手,突然神秘兮兮道:“颜连翘说了,伽罗跟颜师有肌肤之亲了,日后可能为妾呢,不叫姑姑叫什么? 叫丫鬟?直呼其名?我反正叫不出来?你敢?” “真的假的啊?肌肤之亲?胡说八道,编排我师父,看我不锤死你” 李恪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元年上元日颜师不是受伤了么,水米不进的时候是伽罗亲口喂食的,知道的人可多了,颜师自己都知道,你说算不算肌肤之亲?” 裴行俭放下手臂,挠挠头:“那我该叫师娘?” “好胆!”李恪竖起了大拇指:“你在走崇义的老路,你茹师娘知道了能打死你信不信?” “滚滚,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59章 安排 最近来找颜白的人很多。 这些人都是武勋人家,他们找颜白不是拉关系,而是要东西,高度酒,皮手套,鸭毛服。 倒是有不长眼的来要火药,结果当天散衙之后就看到他那一家子整整齐齐地跪在宫门口。 再次看到李绩的鸟。 颜白惊讶地发现这个鸟说的话就更多了,已经变成了一个话痨,叨叨叨说个没完,还他娘的是纯正的关中腔。 不过骂人的毛病没改,反而更加嚣张,看到一个不熟的人它就会来一句:贼你妈! 颜白又被它给骂了! 颜白在衙门被一只鸟骂了,要不是知道这是李绩养的,今儿说什么也要尝一尝鸟肉是什么滋味。 “很好!” 李绩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那傻鸟落在他肩膀上,看着满脸虚假笑意的颜白点了点头:“当官两年已经有了不怒而威的官气,也终于没有了先前的火暴脾气,很不错,保持这个样子就很好,很好!” 颜白不说话。 李绩笑了笑又说了:“我去找了陈萦,这个人先前在前隋围攻雁门郡救隋炀帝的时候就跟着陛下,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功劳很大。 性子嘛当然是不好说话的,所以他才能负责少府监。 我知道找他无异于对牛弹琴,多费口舌,但少府监以你为尊,只要你同意了,他那边我自然也能讲得通。 所以,今儿我来县衙找你还是为了火药,只求在出兵之日能多给我分一些,顺便也教一下怎么使用。 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我有的,我一定会满足你!” “既然如此,小子就开口了啊!” 颜白闻言拱拱手:“家里的老爷子念叨您许久了,不知道英国公什么时候有空去仙游走一趟,哦。 对了,这个鸟兄颇有灵气,到时候一并带着去,让家里小辈见识一下能说话的鸟。” 李绩闻言突然大笑:“哈哈哈,你小子这么小心眼?对一个畜生起了杀心?” 颜白看着李绩肩膀上的鸟:“进来就骂人,得让九尾再教育它一下,现在庄子有好几只九尾了,这次它要去了不知道能不能多学几句话。 您要不去,过几日我就带着九尾去您府邸周边转悠,我就不信了,看我不弄死它!” “算了,也不为难你,我也舍不得它死,陛下没开口我这儿说什么都用,我今儿就只能退而求次了,到时候记得找点靠谱的人教我部下,就这,我走了!” 李绩在县衙门口叹了口气,转身瞥了眼颜白:“好好准备吧,代国公点将点了你,你为粮草督运,告个假吧,准备随大军走一朝吧!” “代国公为什么不来跟我说?还有,为什么兵部和吏部也没有发文给我?” 李绩看着颜白嗤笑一声:“一个七品官,你算个屁!” 颜白闻言幽幽道:“英国公这么说话小子就很不开心了,小子准备把这事儿好好地跟我家老爷子说说。 你们也知道的,我是颜家大房独孙,按照国法有资格不上战场的,现在突然点了我。 小子心里不开心,我准备让我家老爷子去代国公和您老人家府邸做客,顺便让老爷子考考你们的学问,顺便掰扯一下国法!” 李绩脸色瞬间就垮了,想着颜白的性子,他估摸着这事儿他十有八九是真的做得出来,一想到前年甩了甩袖子: “最近大营比较忙,我先去那边忙碌了,走了!” 从李靖开始点将,整个大唐风气顿时一变,首先忙碌的就是各家府邸,他们因为这个事儿心里没有太多的底气,或者觉得这个时候去跟突厥开战是不明智的。 所以在兵部的文书没有出来之前他们要提前安排家里是哪个子孙上战场。 嫡子,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庶子上。 颜白告假了,上午向吏部请假,才到衙门,吏部小吏就把吏部同意告假的文书送了过来。 衙门自然也知道了要和突厥人打仗的消息,个个争先恐后地请命要求上战场。 以前是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要跟着谁上战场,没有个熟人照看去了就是大头兵送死的命,所以每次打仗县衙都没有敢去。 动不动就躲起来,等点兵之后才出来说几句大话,想想都觉得丢人。 如今不同了,看样子县令是要去的,以县令的本事绝对不是大头兵,说什么也是校尉以上的官职,手底下最起码管百八十人的。 再说了,自己等人要是去了那就是自己人,县尉用起来也顺手,自己等人卖命的时候也放心,不怕人死了功劳还被人贪了去。 “你们一个县尉,一个主簿,一个县丞,上京九品官,虽然是末流,但是见到七品官也能抬头挺胸,好好的官不当去军营干嘛? 你们三个自己看看自己,除了老牛身强体壮之外你们两个都成啥样了?瘦得像根竹竿一样,我就奇怪了,每月的钱也不少,都拿去干嘛了?” 三人笑笑不说话,态度却很坚决。 颜白板起脸:“听我的,都滚回自己的岗位去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去了没关系,你们要是都走了,咱们最美长安的目标,青史留名的梦谁来完成? 先别想着上战场了,先想着怎么堵住那些要来抢食儿的人吧。他们可比战场的匈奴人厉害多了,杀人不见血!” 三个人被说得表情讪讪,萧文石看了看自己的白发,轻轻叹了口气。 大牛得意地看了无精打采的两人一眼,眉飞色舞道:“县令,这么说我可以去是吧?” 颜白看了大牛一眼:“滚。” 安排衙门的一切,颜白就和陈林回到了仙游颜家庄子里面。 颜白没有说要打仗了,而是喝退所有,一个人沿着大家用脚踩出来的小路围着庄子慢慢的转悠着,当看到裴茹的小院的时候颜白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微笑,没有招呼,而是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姑爷怎么了?以前看到了都会笑着挥手打招呼的,今儿怎么当作没看见呀!” 裴茹看着颜白的背影,努力的去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半晌才悠悠的回道:“怕是遇到了烦心事儿吧!” 九尾闻到了颜白的味道,从院墙上跳了下来,陪着颜白一起往前走。 颜白看着九尾,九尾也看着颜白。 忽然,颜白弯下腰,今年头一次把九尾搁在的肩膀上,九尾沉甸甸的,浑身散发着热气,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 “好久没抱你了,今日抱抱你,不然可能好长时间都看不到你喽!” 把心思转明白之后,裴行俭也放学了,庄子里也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颜白回到了家把所有人召唤到了一起。 大厅里很快就站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的,毕竟每次颜白从长安回来都会开一次小小的家庭会议。 说说小辈的学业,说说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再安静地听大家讲述颜家庄子在他不在日子里发生的趣事儿。 所有人以为今儿也是一样,所以都跟往常一样,颜白作为家主坐在高位,看大家都到齐了,笑了笑: “今日不说别的了,今日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想告诉大家,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陛下准备征战突厥。 大总管点将点了我,我应该是要往突厥走一朝了,所以,庄子的事情需要拜托大家了。” 大嫂嫂闻言脸色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老爷子摆摆手,只听他说道: “先不说话,伽罗你走一趟去把裴家娘子叫来,她和小白已经定亲,算是半个颜家人,出征是大事儿,她有权知道。” 片刻之后裴茹走了进来,虽然她已经听裴行俭和微微讲了很多次家里有什么,哪个房间在什么位置,但是她却从未来过,一切只能在脑海里面偷偷地幻想。 这是她第一次进颜家大门,也是第一次走进大厅。 “老祖宗安好!”裴茹脸红扑扑地朝着老爷子行礼。 老爷子摆摆手,看着裴茹笑了笑,然后轻声道:“今日找你来实属唐突也失礼,但你也算半个颜家人,所以有些事得让你知道,你知道后也有个选择,所以你要想清楚,知道吗?” 裴茹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茹清楚,也知道!”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颜白要出征了! 我们都期盼每个将士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可战场刀剑无眼,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喜欢你的知书达理,也知道你是一个极好的女子,你知道我和你阿翁关系也很好。 你和颜白两个孤苦人能走到今日也有我的安排。 可是啊,我也怕万一,我也怕害了你,思来想去我觉得你应该有你的选择,所以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你也放心,真到了那一步我亲自出面帮你抹去一切,一切失礼,无礼全由我这个老头子承担。 所以啊孩子,你想清楚,想清楚后告诉我一切,记住,一定要说实话!” 裴茹看着老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听完后她俯身跪倒在地朝老爷子认真叩头,站起身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颜裴氏,二年前我就是了,以后我依旧是,这辈子不后悔。” 老爷子笑了笑:“想清楚了?” 裴茹重重地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好!”老爷子站起身,走到案前伸手轻点朱砂,然后转身点在裴茹额头:“愿祖宗庇佑我颜家孩儿,裴茹,今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陈林见此赶紧抱拳行礼道:“陈林拜见大娘子。” 众仆役也赶紧躬身行礼,齐声道:“我等拜见夫人。” 门口的红泥看着所有人都在朝着自家娘子行礼,她开心地想要大声欢呼,小小年纪的她并不知道出征代表着什么。 她只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家都是她的小娘子说了算。 第60章 交待 颜白把求抱抱的颜微微抱在怀里,对着许巷说道:“豆芽菜已经不值钱了,今日后长安的豆子价格会上涨很多。 明日就安排庄子的庄户把存起来的豆子都拉过去卖了,至于想吃豆芽菜的那就留一些,别留太多了,咱们的豆子快收成了!” 许巷点了点头。 颜白继续道:“我走时会从庄子里带走一部分府兵作为我的亲卫,名单我一会写出来给你,你也去问问他们的意见。 所有不愿意去的就不强求,长安万年还有很多人,等兵部文书出来,我会在那儿选,也能挑几个出挑的。 走之后庄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家里的几个小辈也交给你了,费心了!” 许巷笑了笑:“应做之事,家主请放心了!” 颜白看着陈摩诘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去,所以这次我也带着你,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也问问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的意思,他们懂突厥语,他们如果能帮我就最好了。 你也跟他们说下,明日我就去给他们上户籍,土地还是按庄子的规矩,咱们人少地多,自己去挑一块就是了!” 陈摩诘闻言激动道:“我们几个都愿意去,黑狗他们自然也愿意去,他们的族人可都是死在突厥人手里呢!”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满脸期待的裴行俭道:“不要这么看着我,你不能去,不要问我为什么,好好学习就行,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上战场,好好听话,莫要耍小性子。” 裴行俭撅起了嘴巴:“知道了!” 颜白最后看着裴茹道:“这家我走后里里外外就交给你了!” “好!” 出了颜家的大门,裴茹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她怕哭出声来,怕被人听见,又怕不吉利,用手死死地捂着嘴巴,走得飞快。 裴茹拿着一串钥匙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现在她还不能呆在颜家,颜白出征后她才能去颜府里当家了,没有完亲,该避嫌的依旧得避嫌,如果颜白回不来,三年守孝期一过她立刻就是颜白的大夫人。 这一辈子都没有了选择,她不后悔,她只是害怕和担忧。 这是规矩,也是大礼。 红泥知道小娘子为什么哭了,她也终于知道姑爷要去打仗了。 一想到是去战场,一想到姑爷可能会死,红泥难过得放声大哭。 哭声才起来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红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娘子,长这么大小娘子今儿是头一次打她。 “你要哭就滚回长安去哭!” 红泥突然想起来先前在长安的时候见到的,家里有人要出征是不能哭的,只有那些出征后回不来的人才会哭。 她虽然不懂,但却知道不好,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见小娘子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红泥也赶紧去帮忙。 夜色降临。 红泥和裴茹忙着做鞋,做衣服,原本的衣衫都是走一道密密的线,今儿裴茹决定走两道线,她现在给颜白做鹅毛服。 为了更加地暖和,她把去年自己的那件鹅毛衣服给拆了,所有的鹅毛全部都塞到手中的这件衣衫里面。 去突厥是往北,也不知道要打多久,但肯定要过冬的,她听老爷子讲过,那里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刮白毛风的时候。 所以她想着把衣衫做厚一些,想着那时候颜白也能暖和一些。 院子里大黑突然发出一声低吼,随后没叫唤了,裴茹顺着窗户缝一看,只见大黑在看着墙头还在摇尾巴。 裴茹有些不放心,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一根很隐秘的细绳,远处有轻微的铃铛声响起。 裴老九咬着短刃从树林的小屋轻轻地走进了夜色中,在他身后还有一人手拿长矛从另一侧也包了过去。 他们心里很清楚,一旦小姐院子周边出现了男人,尤其是在半夜,那结果就只能有一个,为了小娘子的清誉。 全部都必须悄无声息地弄死。 毛伊罕从墙头滑下身来,用蹩脚的唐话说道:“娘,好像是额祈葛来了!” 话音才落下,就听到裴老九的一声惊呼:“姑爷!” “滚!” “喏!”裴老九捡起刀子起身就跑,边跑边哆嗦,好险啊,刚才险些给姑爷抹了脖子,还好看到姑爷的脸了,不然就出大事儿了。 裴茹闻言赶紧推开窗户,她看到颜白正坐在墙头上冲她笑,裴茹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大黑不叫唤,还冲着人摇尾巴,原来是颜白来了,它就是颜白抱过来看家护院的,敢叫唤才怪呢。 抱着一只白猫壮胆,裴茹才敢走到院中,她扬起头看着颜白,原先是害羞不敢看,现在却突然不害怕了,恨不得刻在眼睛里。 “哭了?” 裴茹摇摇头:“没有!” 颜白笑了笑:“我是负责粮草督运的,不是冲锋上阵的悍卒,应该没多大事儿,我走后家里就辛苦你了。 老爷子牙口不好,喜欢吃软的,口味又挑,还喜欢偷偷地吃糖,你去了得费心,不好说就去找大嫂嫂,老爷子最怕大嫂嫂。 大肥我刚才也跟他说了。 我走后他就要听你的,他很听话,一点都不傻,不过你要注意微微,她现在大了,性子野了,想做什么总是让大肥去做,这个也得你盯紧点,免得祸害人,也不能让她多吃糖。” “裴行俭有些不开心,我去找他的时候正把自己关着生闷气。 他的字虽然很有长进,但是学业一途无穷无尽,这小子聪明,不好管的话就执行家法,汉王李恪很懂事。 他阿耶是陛下,有什么难事你找他,他能解决,不用不好意思,他上了两年学我都没有要一分钱的学费呢! 长安的生意有腾远在,你只需要负责核查就行,其余什么都不用管,就算有问题也不用管。衙门那里我交代了,有问题他们会及时地出手解决。 水泥是咱们的大事,无论是谁要都不能给,也不能说,包括酿酒。 发现不好的就要痛下杀手,如果下不了手就去找陈虎,他能把这些事儿做得很好,这也是我在衙门安排好的。 大家的利益都绑在一起,他们值得信任。” 颜白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完了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他又说道:“有大变故就拿着这个去找不良人楠柏皖。 这是我用两年时间布的局,我也得告诉你,他们愿意为咱们家卖命,所以他们都能为咱们所用,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裴茹接过印章,紧紧地抓着手心:“好,我记住了,你走后我回去上香,只愿你平安归来!” 颜白摇头:“给家里的祖宗上香吧,寺庙的和尚我不喜欢!”说罢认真地瞅了眼裴茹:“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等我回来娶你!” 见颜白要走,裴茹有些不舍,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声若蚊蝇道:“别走……” “怎么了?” “要不今晚留下吧!” 说罢这些话她满脸通红,人都有些站不稳了,可她却坚持地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颜白。 颜白不可置信地回头,恼怒道:“跟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狗屁东西,咱们还没完亲,也不需要这个时候留子嗣,我都说了我能活着回来,你倒是不信了!” “他…他们都是这么做的…阿耶也说…子嗣为重……我…我…” 颜白看着裴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颜白一下子明白了她心里所想,她以为自己会认为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颜白只好跳下墙头,走到裴茹身边轻轻地抱了下她:“你是一个有大情义的女子,我说了等我回来,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进门!” 说罢准备翻墙离开,可一想有门为什么不走,于是就走到了大门前,看着好看了许多的毛伊罕,颜白停住了脚步: “我才知道额祈葛是阿耶的意思,我不是陈摩诘的阿耶,我是他的阿哈,大阿哈,记住了没!” 毛伊罕能听懂,但还是不会说,只能点点头。 颜白离开,毛伊罕锁上了大门,院子里又安静下来,裴茹的心砰砰乱跳,不远处颜白的心也砰砰乱跳。 妈耶,差点没忍住啊! 在仙游休息的几天,庄子里面家家户户都炒油饭,到处都弥漫了油香,这不是大家爱吃,而是在做军粮。 油饭炒熟后不出锅,而是用小火继续翻炒,一直炒到没有米粒内没有一丝的水分,干巴巴的才能出锅。 原本的一大锅经过这个过程后就变成了一小锅,搁凉了以后全部放到一个很结实呈竹筒粗细的布袋里面。 布袋子一节一节的,像猪大肠一样,可以绕在身上,也可以绑在腰上,行军打仗的时候可以随时拿出来吃,很方便,虽然很难嚼动。 但是这东西耐饿,而且盐味还很足。 这是颜白让大伙特制的军粮,这么奢侈的军粮也只有颜家庄子出战的府兵才有,其余的没有这个条件,连最起码的盐分都不能满足。 听朱丁说他们在跟突厥人打仗的那些日子,平日里的主要食物,就是粟米粥,也就是小米粥,去年长安饥荒时候的粮食就是粟米。 洛阳粮仓运过来的就是这粟米,这东西极耐储藏,搁在粮仓里八九年都不会坏,那时候救灾用的还是隋炀帝时候的粮食呢。 朱丁说他们那会就吃这个,如果战事不紧急,他们也会在其中加入野菜、野果、豆类,调味,如果有敌人的战马死了,他们也会加点马肉煮着吃,不过打仗时候的粥相对来说比较浓稠。 也被称之为厚粥。 李二对军士很厚道,想必这也是他振臂一呼,跟随者无数的原因。 第61章 又来一个杀胚 朱丁和他的婆姨又炒了一锅,歇息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腿,轻轻叹了口气,他婆姨见状,安慰道: “县伯不让你去也是为你好,你心里不舒服就好好地守着咱们的庄子,不怕你笑话,这两年跟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人能有这么舒服的活法。 不愁吃不愁喝,坐在家里干活就能赚钱,就连吃的盐都是利州来的颗粒盐,再比比以前,现在过的都是神仙日子,我都怀疑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来来,当家的,使劲掐我一下,我现在还不相信呢!” 朱丁不舍得掐自己的婆姨,瞪了他一眼:“宫里的人都教会了?” 朱氏笑着点了点头:“都是会缝缝补补的,一点就透了,当家的我给你说话,皇后娘娘的手艺也是极好的,看样子也是吃过苦的。” 朱丁知道自己的婆姨捡有趣的说是在逗自己开心,看着老大牵着老二在院子里玩耍,朱丁不舍道: “再杀些个突厥人我就能策勋一转了,按照咱们国朝的规定现在最起码也能混个武骑尉的虚职,将来也能给两个小的往上抬一点!” 朱氏往火塘里塞了一把干柴,笑道:“朱第一马上就去念书了,朱第二也落了籍了,县伯给你抬得还不够高吗? 你家祖上数三代有能读书的吗?能有这么多田地么?能有这二层楼么? 一个虚名算个什么,不就那几吊子钱几亩地,能有念书重要?能有一家人过好日子重要?有时候啊,我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想的!” 朱丁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县伯不会杀人,他去了那边我担心,所以我才想着报恩啊,才想着走一遭啊!” “趁着还没出发,我一会儿炒点豆芽菜,我再杀个鸡,你再把老曹喊来你们好好喝一点,让他别担心。 他去了战场后他们家的地咱们两个帮他种上,咱们把情义尽上,战场上求他多看看咱们县伯,多杀点突厥狗!” 朱丁笑了起来,点点头:“好,再来个记得多搁点油盐,胡瓜也往河里泡几个,一会粘着蒜末吃!”(胡瓜就是黄瓜) “好!” “烧大火,咱们再给老曹炒一锅!” 庄子所有人都在那忙碌,颜白却又要回长安去了,那会的时候从县衙飞来的飞奴带来了消息,兵部的公文下来了,军中任职也下来了,需要去兵部走一趟。 在回长安之前颜白觉得有些事情在走之前必须有个说法,不处理好颜白觉得不安心。 在今年年初,国子学都有不好的风声传了出来。 主要原因是有几个学子想从国子学退学然后去楼观学求学,因为这个事儿国子学学子开始争论彼此的优劣。 有人说楼观学的风气好,有人说楼观学的先生不行,有人说楼观学太破了,比不了国子学。 本来是一场正常的争论。 可久而久之这风气就变了,变成开始对比哪里的先生更好了,哪里的才学更好,双方引经据典,以事论事开始争论。 慢慢地竟然有人开始评价和讨论先生的过去,不少先生的陈年旧事就在这时候被挖了出来,什么薄情寡恩啊,什么太贪啊,什么靠祖上蒙荫啊.... 各种有的没的都出来了! 那时候颜白是知道这个事情的,他觉得这是一个好事情。 楼观学什么样子他心里清楚,学子把它和国子学放在一起对比,一起相提并论,本身来说就是楼观学占了巨大的便宜。 国子学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家最好的学府且没有之一。 到了五月风气又是一变。 讨论又变成了楼观学的先生不配教导汉王李恪,他们认为汉王李恪就该呆在宫里由当朝名师教导。 而不是由什么陈老,野叟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来当其先生,他们的来历和才学缺乏考证。 颜白今天要解决的就是这个事情,讨论就讨论了,被人故意引导,想再次把李恪拉进宫里好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很恶心了。 颜白,裴行俭,李恪三人骑马在官道上朝着长安奔驰而去,三人都身穿白衣。 远远望去骏马矫健,公子无双,个顶个的贵气,三人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进了长安之后走在朱雀街上更是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 颜白大家都认识,看习惯了,也就那样,而且已经定亲了,是没有盼头的。 可颜白两侧的俊郎君却是脸生得很,大家都非常喜欢美少年,逞年少,跨白马,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激情昂扬,朝气蓬勃,没有人不喜欢。 马车里的小娘子叹了口气,她都打开了车窗,都伸出去了半个脑袋,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可惜两名陌生的少年郎和县令一样高傲,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打马远去了。 奶娘看着自家小娘子伤心的模样,她准备早些让自己家娘子从梦里醒来,悄声道: “小娘子别想了,左侧那个是县令的弟子,半个颜家人,去年皇家宴席颜家老祖亲自给他铺路来了,而且人家还是河东裴氏中眷的独子,及冠后就是要当官的。 右侧的那位更不得了了,当今陛下的第三子,汉王李恪,他和所有的皇子都不一样,咱们看看就是了,攀不起的!” 小娘子哇的一个瘪了嘴,好不容易看到三个入眼的,结果自己却成了不入眼的,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露个脸,结果成了个笑话,这巨大的落差如何接受得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去衙门拿了兵部的文书,颜白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兵部报到,而是转了个弯去了少府监。 陈萦正在喝茶,见颜白拎着马槊进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看着颜白的脖子道:“有甲吗?” “有!” “是明光甲?光要甲?细鳞甲?文山甲?乌縋甲?白布甲?皂绢甲?布背甲?步兵甲?木甲?锁子甲?马甲?还是皮甲?” 颜白吃惊地看着如数家珍的陈萦,惊叹道:“你咋能记得这么多?” 陈萦微微有些得意:“大部分我都穿过,你要出征了,要不要给你来一套细鳞甲?” “为什么不是明光甲?是你没有嘛?” 陈萦冷哼一声:“你要是觉得自己八字够硬,倒是可以穿,但是据我所知,凡是穿明光甲的在战场上走一遭十个能活一个都算老天保佑了! 你确定要,要的话我立马给你来一套!” 颜白笑了笑:“那还是给我来细鳞甲吧!” “我有一个条件!” 颜白好奇道:“什么条件?” “陪我打一架!” 话音才落下,颜白的马槊就点了过去,陈萦慌忙躲闪:“真不要脸!”说罢,整个人气势一变,如猛虎下山,挥舞着横刀直劈了过来。 颜白肩膀一沉,马槊猛地一抖,荡开陈萦的长刀:“这叫做兵不厌诈!”说罢立刻横扫,才欺上半步的陈萦又被逼了回去。 陈萦怒喝一声,抡动右臂,手里的横刀猛地朝着颜白砍杀过去,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颜白横槊为棍再次荡开陈萦长刀,然后再度横扫,才冲进来欺身而进的陈萦又被逼了回去。 颜白看准时机,抬槊竖劈,犹如重鞭猛击,一寸长一寸强,马槊太长,竖劈而下的话那力借惯势是极大的,陈萦不敢硬接劈下来的马槊,只能翻身躲闪。 颜白得势不饶人,深吸一口气,马槊化枪,接连而出,直击陈萦的下半身,一击比一击有力,将陈萦逼得连连后退,陈萦怒骂:“真不要脸!” 颜白打得兴起,咧嘴大笑道:“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笑个屁,你又不是汉庭破敌的赵信!有本事近身短兵相接?” “呸!”颜白喝道:“老子只会这些东西,干嘛要和你近身而战,你当我是大傻子么?” 陈萦久战还近不了颜白的周身半丈,半响之后他愤怒地收刀,看着指在自己喉咙处的马槊,深吸了一口气: “跟先前一样,你欺骗了所有人,你不光文采斐然,没有想到你的槊艺也这么强。” 颜白收槊而立,笑道:“过奖,过奖,我的细鳞甲呢?” “跟我来!” 陈萦带着颜白就去了不远处的将作监。 少府监左监陈萦的这个名头很好用,或者说这个人的恶名如雷贯耳。 将作监的众人拦都不敢拦,点头哈腰地把颜白和陈萦请了进去,陈萦根本懒得看一眼将作监的监令鱼友清一样,径直就去了将作监的库房。 库房的门一打开,左边是琳琅满目的各色甲胄,右边是鳞次栉比的横刀长矛,中间最显眼的位置还有数十支马槊。 陈萦如进了自己家一样,先是给颜白挑了一套合身的细鳞甲,然后又给自己来了一套,看着颜白只有仪剑。 想了想又给颜白挑了一柄上好的横刀,随后就是头盔,虎头肩胄,面盔,长弓,箭壶。 当颜白合上鬼面的青铜面盔,只露出窟窿里那两个深邃的眼眸时,一个气势狰狞的人形怪兽突然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监令鱼友清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萦看着自己的杰作,冰山一样的他露出了满意的笑,随后又摇摇头: “个子还是低了些,瘦弱了些,你要是有你家大肥那般身材和个头,穿上重甲,陌刀阵当以你为首。” 颜白也很喜欢自己的这身新装扮,天气虽然热得要命,他竟然舍不得脱下来。 看着上马的颜白,陈萦不解道:“你去干嘛?” “去兵部啊!” “你不热么?” “热吗?我觉得温度正好啊!” 陈萦看着颜白笑了笑,摆摆手,看着颜白离开,他舔了舔嘴唇:“不怕? 呵呵,这也是一个杀胚啊,要上战场了竟然不害怕,好玩,好玩啊,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苗子了!” 第62章 临行前的小事 从兵部出来颜白又多了一个官职,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一个中阶的武官,官职的任期就是打仗的周期。 战争结束,这个官职自然也就结束了。 真的如李绩所言,就是负责粮草督军以及供给,兵部的主事说了,你认识字,又在长安任职,万年县都能负责得过来。 负责粮草是最适合不过了。 颜白打量着新官印,念叨着游击将军,有些想不明白游击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来的,也搞不明白自己除了负责粮草还干嘛? 要冲锋陷阵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颜白要在八月初从长安出发,十月中旬必须到达朔方跟爵郡公薛万彻集合,等候大总管的下一步军令。 考虑到要出征,兵部已经帮所有出征的将士奏请了陛下,每个人都有了几日的假期,听他的意思这好像还是求来的恩典。 看着那老头促狭地笑,颜白本来不明白的也明白了,这假期啊,就是给将士们去跟家里人欢聚,然后如果能留下子嗣就更好了! 距离八月初只有三天了。 当一身戎装的颜白出现在国子学门口的时候把两个看门的老先生吓得不轻,直接朝着颜白怒喝:“国子学重地,你一粗人手拿兵刃来此有何居心?” 暴躁老先生那独特的嗓音极具穿透感,很快就招来了不少的学子,众学子看着寒气森森的颜白,露出向往又害怕的模样。 向往这威武霸气的模样,幻想着自己也能变成这个霸气样子。 害怕的也是这威武霸气,不知道这霸气的将军来国子监门口意欲何为。 扶余义慈看着白马就知道来人是谁,走出人群,拱手道:“颜县令,好久不见!” 学子哗然,没有想到这个恐怖狰狞的甲士竟然是颜白,害怕突然散去,再一想到这半年国子学里面的传言。 众人忍不住又期待起来,不知道小心眼的颜白这次又会出什么招,反正事不关己,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李恪和裴行俭此时也恰好来到国子学的大门前,自然也是一左一右地立在颜白身边两侧,像两个小跟班一样。 颜白瞥了眼扶余义慈,点了点头:“的确好久不见,这些日子吓惨了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交友得注意了,别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扶余义慈拱拱手:“县令教训的是,义慈当谨记于心,现在每日三省吾身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人做事要三思而行,要谨慎细微。” 颜白嘴角挂着冷笑,可惜面甲罩住了扶余义慈看不到,瞅了眼扶余义慈说道:“劳烦跑一趟,去把房遗爱,张慎几,他们那一伙叫来,趁着我今儿不忙,我有事儿要和他们几个说一说。” 不等扶余义慈去喊人,几个急性子的学子在颜白说罢之后就跑了出去,至于颜白要做什么他们不管,他们只管今儿有热闹看了。 很快几人就来到,然后又来了一大群国子学来看热闹的学子,他们有的是来看热闹,更多的是来看颜白。 毕竟很多人眼里颜白可是他们偶像,他写的诗词已经成为了每个学子必须朗诵的经典。尤其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少学子更是把此写在案头,刻在书桌上,激励自己奋进。 裴炎上官言也出来,他们见到汉王李恪几人赶紧见礼,惹得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望着人群后不敢露头的张慎几和房遗爱等人,颜白也懒得点他们出来,此时天气正热,黑色的甲叶疯狂吸收着热量,然后全部浇灌在自己身上。 颜白觉得自己就坐在火炉里,浑身都在冒汗,感觉整个人被放到一口大锅里面在疯狂的煮一样,那浑身黏答答的感觉真是让人发狂。 还是不能装啊,这简直要命了,得赶紧把这事解决了,然后去衙门换衣服,不然还没出征人就热死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看到了挑事儿的人,颜白也不啰嗦,对着房遗爱和张慎几说道:“你们说楼观学破,我认;你们说楼观学没有名师,我认一半。 毕竟无功先生还是有大才的,也得陛下称赞过的。” “你们说楼观学是乡野杂学,我也认一半,毕竟他是比不了天下学问牛耳的国子学,但它也也不是杂学。 你们说汉王在楼观学向那陈老,野叟是学不到东西的,这个我不认。 每个人都有长处,每个人也都有短处,学习就是一个取长补短的过程,跟谁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学到什么。 本来这事儿我懒得过问,但是一想到国子学执天下学问的牛耳,有此风气对诸位求学不好,再者而言,我和汉王恪亦师亦友,事情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不愿意解释,那我这个小气鬼自然要来说道一二!” 说罢颜白打马走到私塾右侧的一处围墙,看着诸位学子道:“可有笔墨?” 诸位学子大为惊喜,看颜白这样子定是要写什么东西,以颜白的才学,和他过往的事迹来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惊世骇俗。 “有有有,才买的…” “用我的,我这是洛阳上好的名品…” 颜白没有想到这么多人随身携带笔墨,随手指了一人:“就用你的了,对了,等过后我就还你一套新的,对,你叫什么?” “先生,学生李义府!”颜白一愣,是那个人猫李义府么? 想了想颜白就抛之脑后,每个人都有自己命,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不管他以后如何地权势滔天,可现在依旧是一个十多岁的学生而已,也仅此而已。 “研磨!” “好!” 颜白毛笔沾足了墨汁,想了片刻,提笔在国子学白色围墙上写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开始的时候只有少数的人跟着读,写到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之后,颜白每写一句,众位学子都跟着齐诵一句。 声音越来越大,闻讯而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当令狐德棻也好奇地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 整个国子学的几百名师生全部都聚集在此。 颜白继续写,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令狐德棻点了点头,其余先生也微微颔首。 当看到颜白写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之后。 国子学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应该说是从李恪跟着颜家老爷子开始学习之后,那时候国子学的风气就已经在变化了,每个学子都在想自己也能寻得名师,待学业结束直接青云直上。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切事端,如果把这些事看成一条线,其实裴炎就是这个条线的第一个点,颜白写的这些东西,就像是一柄戒尺,在疯狂地敲打着他们的内心。 颜白沉浸在自己默写课文的状态,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只见颜白沾了沾墨汁又写到:“李氏子恪,年十三…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 “多久?” “小半炷香不到!” 令狐德棻深深吸了口气:“此子文采斐然啊,天下之德,无一定之师,惟善者是从,则凡有善者,皆可我等师,了不得啊。 颜墨色真的了不得,找人抄录,命国子学所有学子熟读之。” 李恪看着“李氏子恪”四字心绪跌宕,他根本没想到颜白是专门为他所写,他深深吸了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着颜白行叉手礼,认认真真道: “先生在上,请受学生李恪一拜,先生的告诫和教诲,学生当铭记于心!” 颜白没有拒绝,而是指着房遗爱对李恪说道:“我走之后你要是认真的认人,像他这样人尽量远离!” 说罢歉意地朝着房遗爱笑了笑:“驸马都尉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拿你举个例子,你是一个老实人,也是一个好人,别往心里去哈!” 房遗爱险些气晕了过去,都躲到人群后面了还能被选上,这么多人你不挑,偏偏拿我举例,还让人别往心里去。 你当人是傻子么? 颜白看着自己的字,想了想,觉得这么写对某些人或许管用,能够警醒一下众人. 但陈老和老叟的名声自己还得维护下,他们辛辛苦苦地为庄子的学子开智启蒙,怎么能被你们这些狗屁不懂的人去侮辱小看呢? 于是打马来到右侧围墙,抬笔继续写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孔子云:何陋之有?” 颜白心里一个小人在疯狂地叫骂:让你们爱说,让你们嘴贱,让你们说我的楼观学破烂,圣人都说了何陋之有。 我就不信了,你们还敢张嘴胡说八道,再敢胡说,看看圣人不出来撕烂你们的嘴巴。 当颜白把《陋室铭》默写出来的时候,整个国子学一下子都失声了,至于后面刘禹锡会不会说感觉活在某个人的影子里,颜白不管了,也只能在心里抱歉了,弥补是弥补不了的。 只能在心里满怀歉意道:学生无礼了! 令狐德棻惊恐地看着颜白,他竟然有些站不稳,想着颜白所做的一切诗词文章,他有些骇然,这小子要干嘛,这小子要干嘛,他是要当文宗么? 他要以一己之力独压天下所有读书人么? 做完这一切颜白就跑了,再不跑就中暑了。 他走了,李恪和裴行俭自然也跟着离开,裴行俭很开心,因为他看到走的时候所有国子学的师生都在朝着自己的师父行礼,这是他的骄傲,也是荣耀。 李恪也很开心,他觉得有了这一篇《师说》他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等他们离开没多久,青雀坐着马车来到了这儿,当他挤进去看到颜白在国子学门口所有墙壁所写的东西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以才华横溢,聪敏绝伦而闻名,但看到颜白所写之后他只觉得自己在颜白面前就像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一样。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车里,想着那一段段令人发醒的话,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去宫里了,去平康坊!” 孔颖达在天快黑的时候来的,他没有看墙上所写的内容,而是看着颜白所写的字,看了许久他悠悠地低声道: “笔法外露,笔迹瘦劲,就显锋芒,倒也显你小气性子,不是如玉君子;可天骨遒美,侧锋如兰竹倒也有些韵味,可见还是有些风骨的。 可你小子把这些写在国子学大门两侧就过分了啊,知道楼观学是你的心血,可你也不能这么来挖国子学的墙角吧!” “你们都是品质高洁之人,那我们国子学成了啥?我们又是啥?” 第63章 出征 “育德你说你要辞官?” 颜育德拱拱手:“回陛下,臣去意已决,还请陛下恩准!” 李二看着颜育德叹了口气:“那你也给朕说说不做官之后你准备去干些什么?” 颜育德笑了笑,轻声道:“回陛下,家里的老五要去军中了,我知道他对庄子和庄子里面的楼观学一直放心不下。 说出来也不怕陛下怪罪,臣辞官之后就是去庄子里面,替家里那小子看好这些,自个呢,也能沉下心做些学问。” “你在怨朕?怨恨朕让颜白去了战场?”李二盯着颜育德的眼睛沉声道。 颜育德丝毫不惧,看着李二依旧轻声道:“昨日知道消息后是有那么的一点,毕竟颜白是我颜家大房独孙, 不过,今日想通之后我就明白,去战场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运道,躲不开,也逃避不了。但请陛下相信我,辞官绝不是因为此。 臣辞官真的是厌恶了做官,这一次想真正的静下心来好好的去做一点学问。 想必陛下也知道前日国子学门前发生的事情,实话说来,我这念了一辈子书的人,竟然比不过不怎么念书的小白!” 颜育德惭愧地笑了笑:“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臣心里也不服啊!” 李二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挥挥手:“去吧,朕准了!” 颜育德躬身退去,随着离宫殿越来越远,他嘴角的笑容也就越开心,当走出宫门,颜育德开心地大笑声久久不散。 他走到了东市,用自己几年的俸禄挑了一头半大的小牛,没有牛不行,自己可是也准备去种一块地的。 白叠子不错,自己就种白叠子。 回到曲池颜家之后再出来就多了一辆牛车,车上全是书,一人一牛,晃晃悠悠地朝着仙游走去,微风吹过,书页翻起,书页上那黑色墨点就像一个个跳舞的精灵。 军令在颜白回来的时候就到了仙游。 在仙游县令的急匆匆地安排下,仙游县的府兵已经集结,一个县加上庄子的二百多户,满共不到九百户。 排除掉一些家里只有一个独子的,没有儿子的,已经战死沙场的,身体已经残疾的,到最后集结的府兵就只有二百多人。 督运粮草的满编人是两千人,游击将军最多能指挥的也就这么两千人,过了这个数,按照军令是可以直接斩头的。 目前只有二百人,人不够,颜白也不着急,因为兵部还给了颜白“符契”,“符”即是“鱼符”,“契”则是一种木质契书。 颜白理解的是特殊的红头文件。 颜白拿着它在到达一个地方后,地方的县衙和折冲府就会各自拿着上级的符契,和颜白的“符契”合并勘验之后。 他们就会立刻在当地招募府兵,然后补充到颜白的行军的队伍里面,快速地把人数填满。 仙游的府兵在朝着庄子集结,颜白也在做最后的交代。 “你一定要记住咱们家生意是怎么来,你只要抓住了钱,就相当于抓住了所有人命脉。 也要记住不要过分地去相信一个人,更不能把身家性命托付在某一个人身上,为师一直觉得,我们的自己的命还是抓在自己手中最好。” “遇到不懂的你可以去问腾远,他现在和以前是两个人,而且他和少府监的陈萦很像,只相信自己,对别人的话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这点虽然不好,但是在待人接物上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很感恩,他是很可靠的!” 裴行俭点了点头:“师父你就不担心我会把这一切搞砸了么?” 颜白拍了拍裴行俭的头:“搞砸了从头再来就是了,这点东西不算个啥,这些生意就当作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的家庭作业吧!” 裴行俭觉得这个安排很有挑战性,原本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就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颜白接着说道:“没事多去长安走动,也多去国子学走动,庄子这块给你的不多,更多的机会还是在长安。 不要嘟嘴巴,知道你有些看不上他们,可是你别忘了他们祖上是做什么的,寒门都难出贵子,更别提穷苦百姓家了。 好好想想,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管你信不信长安的未来就是在国子学的那批人手里,他们现在虽然也纨绔,但也都是家中嫡子,极少出废物。” 把一心想要去战场打仗的裴行俭安排好,颜白就去了老爷子的那儿。 虽然后世的专家说人参和萝卜成分一样,但是老爷子连续吃了半年孙神仙用人参配制的补药后,老爷子的身体比以往好了很多,气血也充足了很多。 以前大热天的老爷子感受不到热,今年他也开始躲在阴凉处纳凉了,孙神仙也说千里之外挖过来的人参是个好东西。 “孙儿明儿就走了,我不在家的日子您老多吃点,没事多转转,一定要好好的等孙儿回来!” 老爷子冷哼一声:“摩诘这孩子不远万里的给我去挖药,无论如何也要多活几年才对得起这孩子的一片心意,所以你还是好好的照顾自己就行,别逞能就行。 不用挂念我这个老头子,好好的去准备吧。 不用在我身边转悠了,家里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李恪在这儿,庄子会很安全的。” 颜白离开后就去了无功先生的家,无功先生还在饮酒。 他最爱喝庄里酿酒的酒尾子,尾子酒是有一些微量的杂质,看着比较浑浊,明明口感酸涩,杂味很重,酒味寡淡,味道很难喝。 但他却说,尾子酒才是真的酒,他还美其名曰,尾子酒口感饱满醇厚、富有层次感,回味悠长,只不过和以前相比他现在饮酒的大碗变成了酒盅。 他很喜欢大肥,每次总是诱骗大肥喝一口,然后看着大肥憨态可掬的模样哈哈大笑。 开始的时候能骗到大肥,现在骗不到了,大肥看见他都绕着走,这次看到颜白,他自然又举起了小酒杯。 颜白没有拒绝,喝了一盅酒,不知道你是要离别了,还是酒量变好了,颜白觉得还可以接受。 “一路顺风!” “就这?没有了?” 无功先生笑了笑:“离别见得多了,说到底也就这四个字,如果还有别的,那就是以后上课的时候我少喝点酒!” 颜白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无功先生的话又传来:“唉,受不了你了,无非就是多找点学生老师的问题,我答应你了,钱呢?” 颜白认真地躬身行礼道:“已经交代了,先生找许巷可以随意支取,今后您就是楼观学山长。” 无功先生站起身郑重道:“冲你的这份胸怀,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安排好了庄子的事情,颜白转身就去了裴茹那儿。 裴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颜白一出征她就会入住颜县伯府邸当主母,所以当她看到颜白出现的时候还是有些害羞和手足无措。 红泥这个没眼色的不但不离开,还好奇地盯着颜白。 颜白看着裴茹温柔道:“话说得也差不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我走后家里就辛苦你了!” 裴茹屈身行礼道:“郎君请安心杀敌,妾身在家定晨参暮省不缺,照顾幼小不忘,妾身自己每日安守本分,等候郎君大胜归来。” 颜白上前握裴茹的手,笑道:“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趁着裴茹失神,颜白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然后飞也似的逃开了,裴茹害羞,颜白更害羞,单身两辈子啊,两辈子啊! 裴茹看着颜白转身就走了羞得直跺脚,本以为要互诉衷肠一会儿,结果坏胚就这样,摸了摸额头裴茹笑了。 这样挺好,离别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穿戴好护甲,手拿马槊,颜白看着眼前的二百零三个排列整齐的府兵,颜白说道: “我们是关中府兵,也是老秦人的后代,自古以来我们就是最勇猛的一群人,也是最善战的一批人,我们比任何人都要强。 是谁终结了春秋战国数百年的混战、一统了天下?是我们! 是谁拱卫了大汉朝四百年的江山、哪怕最终亡国都亡成了“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还是我们! 如今我们又要拔刀了,蛮夷又要颤抖和哀嚎了。 我们要做到让突厥人闻风丧胆,我们要毁其宗庙,灭其苗裔,我们要砍出我们的大唐盛世,来,喝了这碗酒,我们就北上。 此战,我们大唐必胜!干了……” “大唐必胜!” 白马打了个响鼻,游击将军的军旗竖了起来,作为先行的粮草队伍,他们是最先开拔的队伍,没有人送别,甚至还有好多人不知道这群人要去做什么。 阳光耀眼! 二百多人的队伍出发! 此行第一站就是武功县,那里有五百府兵等着“从征”,那里还有一百多车战马食料,那里还有李晦在等候。 庄子所有人目送这支队伍离开,说好的不哭,可真的等到这支队伍慢慢地消散在视野里,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裴茹从大门走进颜府,看着跪在两侧的家仆,裴茹冷声发出了她作为主母的第一个命令: “家主征战未归,今日开始我等妇幼持家,自非贵客临门,大门不开,后门紧锁,所有人今日起只能从侧门进出!” 走进大门,坐在客厅上位,裴茹看着裴行俭和李恪道:“今日无休假你两为何不去?” “姐…不不,师娘,我送我师父!” 李恪闻言拔腿就跑:“我...我现在就去!” 裴茹看着裴行俭说道:“借口,去你父母牌位面前跪好,我一会儿去找你!” “啊……” “还不滚?” 裴行俭看着父母牌位心里不断地哀嚎:原本以为师父狠,没有想到师娘更狠,啊,师父啊,你也带我去打仗吧,师娘好吓人啊! 第64章 行军 走了八日的运粮草的队伍第一站是豳州,也就是后世的彬州市,也就是说还是在咸阳地界。 原本的两百多人府兵也整整的变成了齐整的两千人。 粮草的车辆也变成了四百多架,骡马数百,运粮食车驾在道路上逶迤不绝,蜿蜒数里地,人吃马嚼之下,草料粟米每日都在飞快地减少。 但是到达下一个地方后又会快速地增加。 两千人的后勤分配都让颜白有些头疼,真想不明白数万人的行军队伍,他们的后勤补给是如何解决的。 到达邠州之后粮草队伍一下子变成了三千多人。 两千人是府兵,剩下全是匠户和农夫,因为按照规定,队伍里还召集了不少农夫和匠人,他们需要推车,开路,以及军械的维修。 这是他们的劳役。 等他们把军队送到下一个州府的境地之后他们就会回家,然后由这个州府的农夫顶替他们的位置继续往前,直到下一个州府。 结束后颜白就会给他们写文书,由当地县衙衙役带回去,今年一年的劳役就彻底结束了。 那么他们这一年的租庸调都豁免了。 农夫们很开心有这样的机会,因为这是在大唐境内,虽然苦了点,但是没有性命之忧,遇到这样的“好事”他们都会抢着上。 颜白行军非常地严谨,这是他在泾阳跟尉迟敬德老公爷学的。 在每日四十里路程一到,颜白就吩咐众人开始结阵扎营,哪怕现在还在大唐境内,没有任何敌人以及敌对势力。 可颜白依旧有条不紊地执行这项严谨的军令。 第二条军令就是不准喝凉水。 二千名府兵必须喝凉开水,在武功县的时候因为口渴难耐,有三个府兵忍不住偷偷地喝了生水,颜白得知后大为生气,违背军令是要杀头的。 在李晦的恳求下,人头暂且记下,颜白当着全营的面拿着鞭子把这三个人狠狠地抽了一遍,并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现在这三人被颜白任命为监督官,他们的任务就是监督看看还有谁敢喝生水。 李晦现在的军职是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受颜白节制,管营中一千人;史仁基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管营中的另一千人,也受颜白节制。 李晦来军中颜白是事先知道的,他是河间郡王安排进来的,当看到史仁基的时候颜白就彻底地有些不理解了。 这家伙为家里老二,而且他已经是千牛备身,按理说就算他入军营也不该是这里,最次也是行军大总管的护卫之流,但他偏偏就来了。 问过才知道,这家伙竟然也是他老子安排进来的,任务就是熟悉军中事情,如果战事明朗,也趁机捞点军功。 而且他们家没有什么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他们家是哪个子孙有出息以后就哪个子孙管家。 按照行军的惯例,结营之地必须有活水,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钓鱼的李晦。 为了让钓鱼更光明正大,李晦找的名头是给全营改善伙食,就他钓的那几条猫鱼,搁在行军的大瓮里面连个鱼味儿都没有。 “将军,我请求打杀此獠以安军心。” 已经瘦了一圈的颜白拍了拍史仁基的肩膀笑了笑:“算了,慧炬已经偷偷的哭了好几次了,估摸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咱们再把他这个爱好给剥夺了估计会哭死,走吧,天要黑了,咱们去巡视营地。” 天黑了,李晦也回来了,见大帐内颜白和史仁基正在看地图也凑过来了脑袋,颜白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黑了一大圈的李晦,笑道: “现在的日子是不是让你后悔?” 李晦知道颜白在笑他,闻言叹了口气:“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晒不黑呢?” 颜白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见李晦也到了,颜白伸手往地图上一指: “六日之后我们要到达宁州,等到了宁州以后会休整三日,三日之后行军速度要达到每日六十里,不然消耗的粮草过大,我们会交不了军令。” 顿了一下,颜白直接说道:“我们还要征收双倍的粮草,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这一路你们也看到了,百姓穷苦,土地荒芜啊,我估摸着不好做啊!” 李晦冷哼一声:“咱们有大军二千,陛下的意思不也隐晦地说要从杜氏下手么? 要我说早该这样了,他们族中子弟不总是大言不惭地说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什么不学偏偏去学那些氏族,活该!” “咱们不能太过啊,太过了,杜吏部尚书那里咱们就说不过去了!” 史仁基抱着膀子:“不过宁州之地也不是他们的族地,但这块地听说可全是他们的,一眼看不到头啊,全是上好的土地,杜吏部尚书是简在帝心,咱们可别猜错了圣意。” 李晦又变得有些忧愁,看着颜白道:“论打架史仁基行,论诗词你行,论咬文嚼字我行,可是论猜帝心还是算了,你我都不行。 而且跟氏族交手我们也没有做过,我们都不专业啊!” 颜白想了想说道:“特事特办,我想杜吏部尚书应该会理解的!” “用强?” “就看他们懂不懂事了!”颜白想了想:“不管懂不懂事儿,这也要大伤元气,路过这么多县,唯独这个地方是陛下特意交代的,那帝心就不难猜测了!” 史仁基把地图卷了起来,悠悠道:“你是将军,我服从军令就行了,其余我不管,我只管我接到的军令。” 颜白看着李晦,问道:“慧炬,你的看法呢?” “我跟史仁基校尉一样,一切都听将军的!” 李晦说罢拿起了自己在路上买的几个茶杯,哈着气使劲擦,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对劲啊,我瞅着是南北朝岳州窑青瓷小杯,看看这琉璃质开片青色半釉,啧啧,真美啊!” 说着他把杯子举到颜白眼前:“看看这开片自然么?好看么?自然么?” 颜白实在受不了李晦,闻言没好气道:“好看个屁,一看就是假的,还自然呢,还没我脚后跟开片开得自然。” “还有!”颜白看了史仁基和李晦一眼:“别打马虎眼,我现在是将,这件事儿我只需要发布命令就行,你们负责执行,逃不了的! 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李晦史仁基赶紧一抱拳:“得令!” 休整一夜之后,运粮队伍沿着泾水继续往北,越走越荒凉,越走天气也就越冷了,所有人慢慢地都习惯了这样用脚走出来的行军。 就连李晦也由原来的精神不振,现在也变得平静淡然。 只不过越来越黑了。 当进入宁州地界,当看到宁州那黄土垒砌还没有马背高的城墙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城里的宁州人却变得提心吊胆起来,破烂的城门紧紧地关闭着,很多百姓偷偷地打量着城外这一支齐整的军队。 颜白挥挥手,陈摩诘骑着马快速地冲了出去,高声叫喊:“将主有令,扎营。” 看着四周凋零的模样,颜白不止一次地怀疑这里到底能不能收上来军粮,太穷了,实在太穷了,对比之下长安城真的就是富得流油的大城。 颜白转过身看着李晦和史仁基:“我是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粮草一点都不能少,想必你们也知道,过了庆州之后我们要一口气进入关内道,直达灵州。” “遵命!” 史仁基去城门那边交涉,李晦忧心忡忡道:“我们对世家收多少,他们走后他们就对百姓成倍的收取更多。 陛下明明很爱百姓,可是到最后却根本落不到丝毫的美名,反而朝廷挨骂,我们这些人也挨骂。” “如果我把军令告知宁州百姓呢?” 李晦摇摇头:“这些都是徒劳而已,他们是世家,他们会说苛政如虎,他们是当地的掌权者,你觉得百姓会相信咱们?你觉得百姓敢信咱们?” 颜白没有说话,这时候李晦突然说道:“城门开了!” 两匹马快速地冲到阵前,史仁基抱拳道:“将军,宁州令杜成和带到。” 杜成和身为宁州令,或许杜如晦早都给他说了要征集粮草的消息,他一见颜白就抱歉道:“将军,明日早晨太阳升起之前所有的粮草以及农夫宁州都会准备好,请将军放心。” 说罢看了看天色,他又小声道:“天色已晚,驿站也准备热汤,府中也准备了简单的饭菜,将军如果不嫌弃可以随我进城简单的洗漱一下……” 不等杜成和说完,颜白突然说道:“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会来是吧!” 杜成和不知道怎么接这样的话,自己就是客气一下而已,虽说知道你们要来,但是哪里知道你们几时到。 念头一转也就释然了,粗人嘛,军伍里面都是粗人,性子都是直来直去的,能理解。 可念头一转又觉得不对。 他书信早已经得知,领军的主将叫做颜白,不但不是个粗人,而且还是一个让人望尘莫及的大才子,按理说他是读过书的,不会无理地打断自己还没说完的话。 可是他就是打断了,难不成是傲气使然?又或是文武双全? 杜成和笑了笑说道:“军报早在七日前都过宁州,今日将军来,我估摸着就是了!” 颜白点点头:“想必也知道粮草从哪里出!” “知道知道,尚书已经吩咐了,这个无须将军担心,明日日出之前一定会准备妥当!” “我还要二十万钱!” 杜成和看了一眼颜白,拱拱手:“喏!” “好,你去准备吧,好了派人说一声就行!” 杜成和:“遵命!” 回到宁州城,杜成和拿着族弟杜如晦的快马送来的急信又看了看,坐在那儿喃喃道:“唉,可惜了这十年的辛苦经营!” 第65章 李泰的决定 从宁州杜家颜白整整要两千石粮草。 说实话这个量的粮草是超过了颜白这个队伍所能运送的极限了,为了完成军令,颜白在宁州征召二千名农夫。 还从杜家要了一百多匹的骡马,外加钱财二十多万。 颜白抿了一口酒,把马槊交给了陈摩诘,看着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现在突然飘起来雪。 颜白深吸一口气,大声吩咐道:“加速行军,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到庆州。” 史仁基搓了搓手:“还是中原好啊,这鬼天气太折磨人了,等咱们去了灵州岂不是要冻死人?” 李晦看了一眼颜白,想了想,还是拱手说道:“将军,农夫只能征召一千人,咱们现在多了一千。 而且还多了一百多匹的骡马,还要了二十万钱,如果这事儿传到京中怕是不好交代啊!” “原本只有一千石粮食,如今成了两千,以咱们这点人绝对按时到达不了灵州的,所以多征召一千,也是情理之中,陛下也是领过大军的人,他一定会理解的!” “那这一千人该怎么说?他们并没有劳役!” 颜白笑了笑:“所以,我问杜家要了二十万钱,那这些人就当我雇佣的,到目的地之后我给他们发工钱就是了。 当然,这也是一笔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们每个人都需要画押的,所以,我们不需要向他们去解释什么。” “陛下没有说问杜家要钱,咱们不但要了,而且还要了这么多,这么做和土匪强盗有何区别,传到朝廷怕是风浪起啊!” 颜白看着远处连绵的山脉,笑道:“我怕风浪大?” 说罢转过头看着李晦道:“这一战是打突厥,是拼国力的时候,一个旁系就占了一个州一半以上的良田。 我没砍了他们,也没有纵兵抢劫,就已经算是开恩?实话告诉你,只要尚书识相,此事儿算了,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有风浪起。” 颜白森然一笑:“回来我就屠了他们这一族的旁系!” 李晦笑了笑:“同样是读书人,我怎么就没有你这么玲珑的心思呢!” 史仁基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叹了口气:“不知道长安下雪了没有!” 长安没有下雪,反而越来越热闹了。 如今的国子学在长安城已经成了火热的一个点。 每日那里有很多学子或是回京的官员坐在那里吟哦有声地低声诵读颜白写的东西,也有的人在临摹颜白写的那奇怪的字体。 虽然颜白的字过于瘦弱,很多人说过于头角峥嵘少君子之风,也少了读书人该有的煌煌大气之感。 可是剑走偏锋,不喜欢说字如其人一看颜白字就知道颜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也有人觉得他的字跟美人一样。 美在骨子里,不喜欢的人一点都不喜欢,喜欢的人却爱得要命。 国子学本想重新把墙刷一下,可是没有人敢,因为没有人敢否认颜白写的这些东西不好,而且上面写的还有圣人的事迹和话语。 请教过令狐祭酒之后,再经过众人的商议,国子学诸位先生觉得还是挂在这儿,警示众人,也显得执天下牛耳的国子学的气魄。 等时间久了,这些字就会慢慢地褪色,慢慢的大家就不再关注这里了。 可是国子学没有料到颜白有许多追捧者,一旦他们发现字掉了颜色,他们就会拿笔把掉色的字重新临摹上去。 长安已经下了一场大雨,结果墙上的字依旧跟昨儿刚写上去的一样。 李泰已经去了国子学门口好多次了,每一次去回去后的心情都一样。 他一直觉得他的才华是很好的,可看着墙上的“李氏子恪”,李泰就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了好多天,李泰决定自己要去楼观学去学习,听说南山老叟的古琴技艺颇有古风且自成一家。 李泰决定自己要去学习。 他在走之前拿着自己的章子在白墙上盖了一个戳,证明自己来过,也证明自己受益匪浅过,李泰他哪里知道他开了一个好头。 第二天国子学大门一开,几个先生一看,左右墙壁文字的空白处全是各种印章。 当裴行俭偷偷拿着颜家老祖宗的印章在“题壁者颜墨色”这五个字上也盖了一个后,眨眼工夫墙壁上就没有任何可以盖章子的地方了。 可众多文人一想到这盛事没有自己怎么能行? 他们就开始对东西两侧墙壁开始盖章子。 国子学名气大涨,楼观学名气也大涨,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把这两面墙给刷掉,就算颜家老爷子大方不追究,可是卫王的章子你也敢抹了去? 你要把太上皇所书的卫王两字抹了去? 你是要造反么? 李泰脱去锦服,换上了学子青衫。 这几日里带着数名护卫在长安疯狂地闲逛,吃了长安最好吃的糖,吃了和铁子肉饼,吃了刘记糕点,也去了东市喝了一大碗羊杂汤。 他的疯狂把护佑他的护卫吓死了。 这些食物没有试毒,所以李泰在前面吃,他们一群人跟在后面买着吃,边吃边瞪着卖家,死死的把他们的样子记在脑海里面。 护卫快被卫王吓死了,卖东西的要被这群吃东西还恶狠狠地盯着人看的鸹貔吓死了。 李泰吃了他从未吃过的这些东西之后就回到了延康坊。 一个时辰之后数辆马车从王府的后门驶了出来,冲到了朱雀大街上,左拐穿过延平门之后一路就朝着仙游方向冲了过去。 服侍他的王内侍照常地去找卫王李泰读书,结果卧房没人,书房没人,问了王府里面的所有人之后王内侍才知道卫王带着一群人跑了,而且没有人知道他卫王跑去了哪里。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王内侍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就被吓晕了。 被人弄醒之后王内侍就不要命地往宫里跑,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此刻的长孙皇后正看着李二刚递给他的一封信,三两下看完,长孙皇后凤眉一竖,低声怒喝道: “混账,青雀这是翅膀硬了是吧!” “陛下青雀是你的儿子你就不管管?” 李二闻言手中的奏折都没有放下,笑道:“汉王李恪如今壮实了很多,人看着精神也不错,青雀要是能把身子养得好一些。 哪怕什么都没学到,在朕看来都是极好的。” 长孙皇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陛下,青雀还小!那里不比长安,更不比皇宫,他吃不了这个苦的。” 李二依旧没抬头:“去吃点苦也好,看看民生也好,都是蜜罐长大的娃娃,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更别说麦苗和韭菜。 哪像我们那时候,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去动手去做。” 说着抬起头看了长孙皇后笑道:“吃不了这个苦他自己就会回来,如果你也不放心就学学杨妃,派一个会服侍人的老宫女去看着。 正巧我也有恩赏给颜白,你去安排一下吧,到时候顺路一起走。” 李泰虽然跟长孙无忌一样长得胖一些,但是马术还可以,他骑着马在前面跑得飞快,几个贴身护卫一左一右地护在两边。 至于临走时候的那载着满满当当东西的马车,早都被甩得不见影了。 远远地就看到颜家的牌楼,颜家庄子的护卫也看到这一行骑着快马奔驰而来的一群人。 李恪,裴行俭,陈书海他们这一群大班的孩子正巧上完了骑射课,看着越来越近的一群人,裴行俭挠挠头:“小恪,前面骑马的那个胖子看着有些眼熟啊?” 李恪拿手遮住眼帘,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大惊道:“青雀?” 眨眼间李泰就到了门牌楼这里,他紧拉缰绳,战马前脚抬起,打住去势,李泰翻身下马小跑过来朝着李恪行礼,然后笑道: “三兄,我以后也要来这儿求学了,今晚在你的小院子住一晚可好?” 李恪狐疑地看着青雀:“父皇知道?” 李泰摆摆手:“知道,知道,他不知道我怎么敢出来呢,走走,快带着我去拜见老爷子,快快,我不是房遗爱那种不知礼的人,行俭带路,快些带路!” 裴行俭不满地嘟囔道:“每年三月你都来,庄子你比我还熟,用得着我带路么?” “不是有狗么?把我咬了怎么办?” 这时候苏惠冒出头来,他歪着头看了看,想起来了这是去年跟他一起在河里抓小鱼的小子,他笑着挥舞着手臂: “李泰,李泰,你这次来了还走么?我娘早上收鸡蛋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说今年的鸡子多,等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些给你娘尝一尝。” 李泰咧嘴大笑,温馨的感觉浮上心头,他朝着苏惠笑道:“这次住的时间长,我还能给你讲字,这次我还吃婶子做的鸡蛋饼!” “好!我.....” 清脆的银铃声突然响起。 苏穗摆摆手就消失不见了,李恪和裴行俭拔腿就跑,跑了几步见李泰还傻站着,李恪也不管,只顾往前冲。 裴行俭猛拍大腿,学着颜白的说话的口气:“真是造孽哦,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今儿又要罚跪了!” “青雀快些走,我带你去府里,走快些…跑啊,不能跑啊…” 李泰红着脸:“骑马骑的时间有点长,裆部大腿有点疼!” 看着卫王进了颜府,老朱拎着一坛子酒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四人笑道:“四位兄弟好久不见啊!” 四人看着拎着酒坛子的朱丁不由地咽了咽唾沫。 朱丁继续道:“我知道规矩,有两人必须当值照看卫王,那今儿是哪两位兄弟陪老哥我喝一杯啊?” 第66章 灵州 朔方,意为北方。 朔气是指北方的寒气,北方很冷,故称朔方。 十月初三,颜白到达了朔方境内,七日之后到了朔方治所-灵州。 这一路就算晒不黑的颜白也晒得黢黑,李晦就不用说了,直接就开始脱皮,好在颜白带了翘嘴一起来。 翘嘴拿出特制的抹脸润唇油,抹了之后好了很多。 不然的话李晦的这张脸就毁了。 史仁基应该是基因觉醒了,他就像是北方的狼,越是往北,越是寒冷他的精神气也就是越好,除了他的脸有点红,其余任何事都没有。 不干不裂,不痛不痒,让人羡慕得要死。 陈摩诘他们几个好像不怕冷。 尤其是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几个更是夸张,鹅绒服不扣上,他们性子生来就豪放,看见什么都要扯着嗓子嚎叫。 看见巡逻的人,扯着嗓子嚎叫,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出现了一座雄城,大敞着胸脯子学狼嚎! 颜白不成,只觉得冷飕飕的不习惯,他现在只想坐在一个有炉子的屋里面,喝点热茶,好好的泡个澡,然后找伽罗好好地给自己揉揉发酸的肩膀。 可惜残破的灵州城不会满足颜白的愿望,也找不到像伽罗这样美丽的胡女。 放眼望去要么是军士,要么是战马,要么是一堆堆巡逻的府兵,女人没有,母马母牛母羊倒是很多。 颜白现在的上官是薛万彻,薛万彻的上官是谯国公柴绍。 因为在武德殿共同习武了一个多月,虽然开始的时候关系不怎么融洽,处着处着也就慢慢地融洽了。 而且在颜白修水渠的时候,这家伙也是给钱出力,熟人见面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客套试探。 况且煤球生意里面他还有半成的份子在,东市的两个位置极好的铺子也是当初颜白低价卖给他的。 他现在虽然远在灵州城,但是每年都有近七十万钱的收益进府,于情于理,薛万彻都不会对颜白有太多的挑剔。 如此一来颜白就免去了军中下马威,杀威棒,而且还获得一处比较好的宅子作为办公用地。 简单的汇报完军报,传达完兵部的计划之后,颜白就被薛万彻任命为灵州县令,李晦是县丞,史仁基是县尉。 三个人以这种形式负责整个灵州军事要塞的后勤事宜,见颜白领命之后薛万彻也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的计划是出城杀敌,这半年他被突厥都摩支部骚扰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儿,如今颜白到来,算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觉得是自己找突厥人报仇的时候到了。 泡了热水澡,简单休息一夜之后。 颜白就发布了一条新的军令从即日起,灵州城所有将士不喝生水,城中所有马粪必须集中在一个地方,因为颜白发现河边的马粪多得有些吓人。 说的好听点喝的是水,说得难听点就是全城的人都在吃屎! 第二个命令就是大扫除,营中由各营将士自己负责,城中由颜白带来的二千府兵负责,要求归置整齐。 不能见屎尿,东西可以脏,但是不能乱摆放。 军令一下,颜白拉着二千名将士开始在灵州城大扫除。 这这种新奇的军令对灵州将士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因此不断的有人找到行军副总管告状,说游击将军在无中生有,在故意折腾人。 薛万彻被吵得不行,直接将灵州城的八个将军全部喊到大帐中,人来齐,薛万彻也不多说,抽出刀鞘就把这个八个人一顿打,边打边骂: “驴日求的,这是军令,军令,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质疑军令的? 知不知道老子只要在这个城中老子都得遵守,你们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质疑军令?还有脸来找我? 一群大字都认识不到一筐的家伙,告起状来倒是头头是道的,知不知道,咱们全军所有人加起来还没有人家一个人认识的字多。 也不打听一下是谁就来告状? 真要是个废物我能让他负责咱们全军后勤?如今看来你都是一群废物,告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来?我现在真的怀疑把大军交给你们是否是明智的。” 可怜的八个将军被薛万彻打的屁都不敢放,又因为在大帐内,跑都不敢跑,只能站的直直滴儿,好让副总管打的更舒服些,好在有盔甲在身,发出的声音很大,但其实不疼。 薛万彻打累了,把破烂的刀鞘扔到一边,坐在那儿瞅着众人道:“知道他是谁吗?” 众将军摇摇头。 薛万彻叹了口气,军报每日都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来的人是谁,抬起头看着众人,薛万彻又问道:“知道万年县令颜墨色么?” 众将军闻言一惊,一人忍不住好奇道:“总管的意思是颜县伯来了灵州城了?” 说罢他又摇摇头:“不成吧,他管一县,咱们这穷哈哈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啊!” 薛万彻冷哼一声:“来的有三人,宜寿县伯颜白,河间郡王之子李晦,康国公之子史仁基,其余两人我不多说。 颜墨色在长安多大威名你们怕不是不知道吧?杀了长孙安业也就赋闲半年,唯一还活着的文宗就是他家老爷子。 换作尔等有一百个脑袋也砍完了! 偌大万年人家都管理得井井有条,陛下都言之大善。 到了一个小小的灵州城,你们竟然敢说他是在故意折腾人? 我念军报的时候你们脑子里都装的是马粪么?耳朵也被突厥人的箭矢堵住了?都给我滚回去,把自己的狗窝收拾干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众人赶紧领命,回去之后就吩咐众兵士赶紧收拾。 城中的沟沟角角很快就被颜白收拾干净了,再一看,灵州城虽然还是很破,没有以前的杂乱无章之后,不但顺眼多了。 整个城也不免透出一股子让人舒服的感觉来。 史仁基人家做县尉比大牛做得好,因为他够凶,也够恶。 他老子康国公,军中认识的人无数,所以在军令之内他根本不怕任何人,也不害怕有人敢给他穿小鞋。 再加上他还是陛下身后的千牛备身,无形之中又多了一层底气,颜白规定的打扫卫生的时间一到。 他就带着跟着自己而来的几个家将去巡查了,整理不好的直接开骂,没整理的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打。 颜白看着嚣张的史仁基在城中如鱼得水的模样,只能感叹这样的人就该生活在军中。 李晦在计算粮草和军粮。 计算目前灵州城内现有的粮草能够支撑这些人吃几天,计算这些事儿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而且经过脱皮这个磨难之后他就不怎么钓鱼了。 如今窝在一个屋子里,喝着热茶计算着粮草,倒也自得其乐。 实在无聊就问颜白要点盐豆子。 他知道这些都是伽罗给颜白炒的,他还知道颜白的每件衣服里都有一个小兜兜,那里永远都会有盐豆子。 因为在上朝的时候也看到过颜白偷偷地吃过。 这次来伽罗给颜白炒了几十斤,三个人当着零嘴吃了一路,现在还剩不少。 想着想着,李晦就有些羡慕颜白有伽罗,自己来的时候就带了衣服,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带点零口来呢? 吃着吃着李晦又想哭。 陈摩诘他们在杀羊,这些羊都是从那边的草原上跑来的,然后被这边的唐军捕获,自然这些羊就成了唐军的了。 可惜没有人放羊,也没有人有精力去处理它,有的羊都饿得吃土了,有的甚至路都走不动了,陈摩诘来了之后就主动接了这个活。 他准备把这些不能动的羊都杀了,趁着现在天气冷,风又大,做成羊肉干。 可惜盐实在太稀少了。 如果盐多,他还准备学那些大户人家,把这些羊肉都腌起来。 杀着杀着,陈摩诘就头疼起来,这么多得杀到什么时候,自己要这么多肉干嘛,自己是想卖钱,可这东西也只有在长安才能卖个好价钱。 看着几大筒的羊肠,陈摩诘觉得大兄虽然爱吃大肠,但这一次一定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吃了,自己在室韦人那儿吃肉都吃恶心了。 自己大兄天天吃肠子不恶心才怪呢! 想了想,陈摩诘觉得这些羊还是别杀的好,于是他就去找大兄颜白求了一个恩令。 出门后陈摩诘几个就变成了放羊娃,他们开始在灵州城周围放羊,为了不把自己几个累死,他又找大兄要了很多钱。 他用这个钱,雇了二十多个闲汉放羊,又用每个人一天二个大子的代价雇了百十来人去割草,自此后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又开始了放羊的生活。 颜白在看黄河,再看远处的贺兰山,再看土城墙,后世需要花钱才能看到的景,颜白如今都看够了。 望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原野,颜白只觉得这天地实在太大,这唐朝的人太少了! 发了一顿神经,颜白冻得鼻涕直流,他上了马,想立刻到城中,看看自己要求做的土炕做好了没有,要是没做好,连棉被都没有,这一夜可怎么扛过去啊! 怎么到现在还是神神秘秘的。 第67章 首战 灵州城被颜白等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薛万彻也不由得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自此他也就彻底地甩手不管了,每日早晨出去,太阳落山前再回来。 有时候回来会带着几个人头,有时候回来会带一群傻羊,有时候也会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血气。 灵州城是军城,所行的是军法,令行禁止,非常好管,说不准随地大小便,自此就再也看不到,总的来说屁事儿很少。 所以这里比长安好管多了,颜白捋顺了之后就以巡视的名义到处跑。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站在远处往北望的时候看到的突厥人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 颜白知道他们这是在集结,想利用天气的严寒开始来打一架,想试着看能不能拿下近在眼前的灵州城。 颜白觉得突厥人的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城里有八位将军,加上自己就是九位,按照每位将军统兵两千人算,再加上当地兵马,灵州城这里窝着近两万人。 再加上背靠灵州城,只要指挥得当,就算突厥有四万人来也是可以一战。 而且到现在颜白还不知道薛万彻到底有没有火药。 如果他有这玩意,往冲锋的突厥人一扔,那突然而来的巨响就能让突厥人乱了阵脚。 面对突厥人,薛万彻突然就不动了,颜白觉得此刻的他有点像家里准备捕食鸟雀的猫,悄咪咪地趴在那儿等待时机。 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立刻扑出,给予这一群突厥人致命一击。 这么等待了三日,薛万彻突然找到了颜白,笑道:“敢不敢随我出去冲锋一场?” 尽管听到这话让颜白哆嗦一下,可是面子上颜白觉得不能丢,颜白当即拿起马槊站出身来:“有何不敢?要不要比比谁杀得多?” 薛万彻看了看颜白,又伸手掂量了一下颜白的马槊,笑了笑:“好槊,比我用的都好!” 颜白闻言骄傲道:“不算尉迟公爷送我的一柄,我家里还有两柄,这一柄是裴老爷子送我的,我答应他我如果上战场一定会带上,没想到一语成谶,所以就来了!” “另一柄呢?” “汉王恪送的,如果下次我上战场我就用他送的!” 薛万彻闻言哈哈大笑:“你比我强,这次没有打完你就想着下一次了。 我记得你在武德殿前射箭很差,我们都休息了你一个人还在练习,英国公都说你没有射箭的天赋,可你依旧听不进去,却给英国公说什么努力可以战胜天赋? 知道吗? 当时我都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说的努力可以战胜天赋这句话,因为在我看来你小时候没有一个好底子,等到了你现在的年岁说什么都不成了! 说着看了看颜白:“现在看来这几年你一定下功夫,不知道你射箭的功夫练习得如何?” 颜白闻言笑了笑:“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射箭极差,甚至比不了我的学生裴行俭!” 薛万彻闻言又是哈哈哈大笑:“别人知道自己不足都是藏着掖着,要么说得云里雾里的,你倒是有趣,直接大大咧咧地说了讲了出来,跟你说话倒真是舒服。” 说罢,薛万彻看着颜白慢慢地收敛了笑容:“着甲吧,一炷香之后城门口集合,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年练得怎么样了!” 颜白点了点头,随后伸开了手,陈林赶紧给颜白束甲,见薛万彻走了出去,陈林担忧道: “大郎,咱们是粮草兵,你虽然是主将,但不到最后的时刻是不用上阵杀敌。” “莽撞了是吗?” 颜白笑了笑:“打突厥就是一个“大锅饭”,饭就那么多,咱们这两千人里除了我有资格往锅里伸筷子. 其他人有拿筷子的资格,却没有伸筷子的胆子,为了大伙都能伸筷子去锅里夹点菜吃,我这个领头的就只能去拼一把. 让其余的人少吃点,我们的人有机会多吃点。” 陈林劝诫道:“功劳不重要,能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颜白看着窗外:“这是你想的,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军中强者为尊,我们越强可选择的余地越多,我们能活下去的机会也越多,如果我们不够强,那么谁都可以命令我们。 那我们成为炮灰的机会也就越大。而且死了也是白死,都是战死的,刀剑无眼,没有人敢说不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看着陈林坚定的眼神,颜白点了点头:“好,你骑李晦的马,记得把史仁基也叫上。” 当三人穿戴整齐后,李晦十分不满地咆哮道:“看不起人是吧,看不起人是吧?我李晦虽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勇武,但好歹也是有一膀子气力,你们三个这么做就过分了啊,故意的吧!” 史仁基闻言就把手中的马槊递了过去:“握住尾端,单手平着举起我就换你上!” 李晦闻言讪讪:“我不善使槊,惯用横刀!” 史仁基见状收起马槊嗤笑道:“快些上墙头找个好位置,再找几个嗓门大的,好好的给我们加油助威吧!” 薛万彻看到了颜白和史仁基,笑了笑,举起手臂招了招,三百亲兵在他身后集结,人很快就聚集起了,薛万彻笑道: “突厥人总是喜欢打草谷,今日就打打突厥人的草谷,儿郎们记住,人使劲的杀,战马都留着!” 三百亲兵齐声道:“得令!” 薛万彻又看着颜白:“怕不怕?” 颜白大笑道:“我颜家不光有读书人,自我开始也是军中悍将,别啰嗦了,早去早回吧!” 薛万彻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余人紧随其后,出了城门之后颜白吆喝了一声,小白马疯了一样冲了出去,一下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突厥人发现了唐人竟然出了城,几声号角声后一支约有五百人的队伍分了出来,直直地朝着颜白这边奔来。 薛万彻发现自己失算了。 他就是想试试颜白的胆量,他没有让颜白做冲锋陷阵锋矢,也就是领将,最头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而且必须是他。 不是所有羊都能做头羊。 一定是最强壮,最勇猛,最能保护羊群的那个羊才有资格做头羊,战阵前的领头人也是一样,只有他有勇猛,身后的人才能更加勇猛。 如果他出了事儿,身后的队伍立刻就会变一片散沙。 可是薛万彻没有想到颜白骑着的马会那么的猛,全力冲刺之下自己的坐骑竟然追不上,从开始到现在永远落后半个身子。 两军战马相互奔进,转眼就相接,然后相撞。 颜白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咚咚的心跳声,他看到突厥人脸,他们狰狞的笑越来越清晰。 颜白深吸一口气,双腿不由地夹紧了马肚子,马槊平举,槊刃朝前,两军瞬间交错,领头的突厥人身子一歪,虽然躲过必杀,却被马槊带走了一只胳膊。 金铁交鸣,两军相融,颜白挥舞着马槊开始刺,砸,扫。 没有什么招式,只有拼命地压榨出全身的气力去杀人,陈萦说过在战场上越花的招式死的越快,唯有最简单的招式才是最快的杀人方式。 砍伤刺死,刺,就是最快的,只要找准点,一下就能让人倒地不起。 因为颜白是领头的,突厥人以为颜白就是将领,三匹马斜着就过来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颜白呼吸都为之一顿,好在盔甲质地好,没有受伤,颜白马槊往后一伸,根部重重的打在身后突厥人的鼻梁上。 突厥人一头就栽倒了下去。 再往前一伸,锋利的马槊轻松撕裂突厥人身上简陋的皮甲然后洞穿他这个人,因为马槊上“留情结”的存在。 颜白轻松地取出马槊,然后朝另一个敌人刺了过去。 马槊够长,当颜白能够挥着膀子舞动马槊的时候,这一场短兵相接也到了尾声,薛万彻在追杀逃跑的敌人。 他箭术极好,一声呼啸的破空声之后,就看到一个骑着马的突厥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其余人在补刀,操控着战马把没死透的突厥人踩死。 因为马都钉了马掌,那一脚踩到脑瓜子上,真是的红的,白的,绿的,紫的什么颜色色都有! 李晦看着英勇的颜白,嘴巴久久都没有合上,他知道颜白很猛,有血气,但没想到第一次冲锋杀人就能凶悍到这种地步: “你真的要文武双全么?你真的就不给我们留一点脸面啊!你这马槊是跟谁学的啊,也没见你努力地去学去练啊!” 一地的尸体分不清敌我。 颜白找到了陈林,也找到了史仁基,三人很快就聚集在一起,陈林面色淡然,反观史仁基和颜白二人,血气过后,脸色则透出淡淡的庆幸之色。 两人都是头一次和突厥人对冲,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薛万彻打马回来,深深地看了颜白一眼:“背后没事儿?” 颜白伸手摸了摸:“还好有甲!” “杀了几个?” 颜白伸出手指:“最少三个!” 薛万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比我强!” 当当当当…… 城墙上也在这时候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他们发现突厥人又派来了更多的人朝着这边冲来,他们让薛万彻等人赶紧回城。 薛万彻看着远处的突厥人,吐了口唾沫:“有种别走,等我回城点兵!” 第68章 简单的交锋 突厥人逃回去的就那么几个,反观自己这边也死伤不少,如果不是胜在武器和盔甲的质量好,这一次小规模的对抗胜负真的很难说。 在颜白等人进城以后,城外尘土飞扬,大队突厥人已经压过来了,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攻城了。 灵州城内急促的战鼓声响起,八个将军也都竖起了军旗,陈摩诘看着游击将军的军旗上了墙头,竖了起来嚣张地立在最大的青旗旁边。 “唐小狗,贼你达!” 突厥人在灵州城百步之外停下,乱糟糟地站在那儿,他们学会了唐军骂阵,上来就用蹩脚的大唐话叫骂。 城墙上的军士也不是好性子,一时间各种“贼你妈!”“日你达!”“野种”,各种叫骂声响起。 突厥人傻眼了,他发现今儿开始又多了许多新鲜的词儿,眼见骂不过,开始用突厥话骂。 薛万彻走上城头,身后的亲卫揪着头发提溜着一串串的人头也跟了上来,他们走到众人面前甩着膀子就把这些人头一颗颗地朝城外扔了出去。 城外骂声稍稍停歇,片刻之后变得更加地汹涌起来。 原本乱糟糟的队伍更加不堪,他们应该看到这些人头都是自己的兄弟,都是自己族人,有的突厥人甚至忍不住往前冲。 近到离城五十步的距离还是朝着城墙上射箭。 薛万彻冷笑地挥挥手,很快城墙上又多了上百个人头,亲卫拿着继续往前扔。 于是,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忍受不了,越来越多的人越过百步的距离,有的朝着城墙上的众人射箭,有的快速地冲到城底下去捡人头。 薛万彻竖起了手掌,余大为将军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城墙上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弓弦受力声。 “放!” 一排排军士走到墙头举弓就射,射完了之后下一队接着上。 不瞄准,满弓就射,密集的箭雨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疯狂地落下,几个呼吸之间就射完了七轮。 在箭雨的覆盖下突厥人如同麦浪一样排排的倒了下去,七轮之后城底下的全都是惨叫声,这么近的距离,想跑都晚了。 “啊啊啊啊……” 活着的突厥人开始疯狂地往远处跑,受伤的也奋力地往远处爬。 这时候一校尉领着另一队人马过来,他们满弓之后开始瞄准射击,每一次弓弦响动就有一个突厥人被死死地钉在地上。 顷刻之间城下的土地变成了褐色,惨叫声还没停止,突厥人又想冲过来救人。 这时候墙头上出现了八牛弩。 嗡的一声刺耳声响,一个骑在战马上的突厥人身子猛地炸开一团血雾。 胳膊粗细的弩箭去势不减,如穿糖葫芦一样洞穿了七人,然后把第八个人钉在地上才停止了去势。 突厥人看着墙头忍不住地往后退了好远一段距离。 室韦人跟弟接过李晦手中的反曲弓,一下子就拉个满月,脱手而出的下瞬间一个带皮帽子正在狂跑的突厥人发出一声闷哼重重的摔在地上。 李晦开心地拍着手,大声喝彩道:“好箭术!”跟弟再次拉弓,松手之后又一人倒下。 在李晦期待眼神中跟弟恋恋不舍的把手中的弓还给了李晦,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胳膊,阿巴巴巴的说了一大堆。 颜白闻言笑道:“他说他太小了胳膊没力气,只能射两次!” “你还懂室韦话?你确定”李晦诧异道:“我怎么感觉你在胡说八道的哐我呢?” 颜白摇摇头:“不信你问陈摩诘!” 陈摩诘点点头:“是这个意思,跟弟说他现在只能拉满两次,等大了就能拉很多次了,他还说弓箭很好,比他见过所有的弓箭都好!” 李晦闻言就把弓箭塞到跟弟手上,然后对陈摩诘说道:“告诉他,我送他的,等回到长安我再给他一个更好的!” 见陈摩诘不动,李晦佯装生气道:“怎么?我的话不好使?” 陈摩诘赶紧摇摇头:“校尉,跟弟是不会说咱们的大唐话,但是他能听懂!” 众人闻言大笑,跟弟在那儿看着弓咧着嘴傻笑,把黑狗他们几个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余大为见城底下能动的突厥人不多了,走到薛万彻面前请命道:“大总管,现在我军士气高涨,请允许我带领部下冲锋一次!” 薛万彻点点头:“去吧,杀人就行,不用追得太深!”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余大为带着他的二千人全部都冲出了城。 颜白看着一道黑色的洪流就冲了出去,城墙上的战鼓声一下子就变得更加急促也更加有力起来,听着鼓声,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热血。 这战鼓声的蛊惑力太强了,颜白的心狂跳,他恨不得上马再去冲杀一次。 余大为是什么人颜白不知道,但绝对不是薛万彻的人,地方的府兵入军都会被以“队”为单位打乱建制,重新整训。 何况是领军的大将呢,朝中的几个老将包括李二这些人都是造反出来的。他们比谁都清楚什么是山头主义。 也比谁都清楚怎么扼杀山头主义。 步兵相接就是放慢的骑兵冲杀,这个感觉颜白最熟悉,在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冲杀了一次,可就这一次也让颜白从此后不敢过上元日。 如今上千人的步兵冲杀,双方绞杀在一起堪称恐怖。 余大为这边五人为一伍,二十五人为一队,四个队为一个冲锋阵,一个冲锋阵里有一个校尉。 二千人有二十个校尉,校尉只需要跟着将军,各队的队阵只需要看自己的校尉。 各府兵只需要看着自己的伍长,伍长看队阵,将军一动,所有人都动,看着乱糟糟的一片,可细细地琢磨观摩下却是泾渭分明井井有条。 简短的一个交锋突厥人就倒了一大片,他们的勇气已经被消磨完了,已经没有了拼杀的勇气,穿阵之后他们就散了,剩下的就是围杀。 颜白看着城下,轻声叹道:“果然是令行禁止啊!” 史仁基笑了笑:“他们在这儿打了快一年了,配合已经极有默契了,如果咱们唐军都是这样直接就能冲击突厥王庭了。 可惜很多军队根本达不到这样,这都是用人命练出来的啊!” 李晦也接着说道:“我阿耶说他最多只能带着八千人冲锋,过了这个数就会乱,就会死很多人。” “有没有过万的?”颜白好奇道。 李晦想了想,说道:“有,陛下十六岁在雁门关救隋炀帝的时候领兵超过二万。 其二就是代国公李靖,清江口之战代国公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那一战斩首梁军近一万人,缴获战舰四百余。” 颜白看着城下不远处一面倒的局面,叹了口气:“咱们也死了不少人啊!如果咱们这里有火药就不用死人了,或者说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听着颜白有些悲痛的话语,李晦不懂颜白的感悟伤怀来自哪里,闻言轻声道:“咱们不是带了两车来么?” 颜白转过头开始朝城下走去:“我做不到圣人,那是咱们保命的手段,非必要不可用!” 这简单的一战,突厥人损失了八百多人,城墙外的墙根处也多了八百多个堆码的整齐的人头。 不过突厥人并没有退去,在远处那一排排看不到头的帐篷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突厥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这儿。 战争打完了。 颜白率领的粮草兵出马了,他们要去收殓尸体,要去把自己人射出箭矢捡回来,还有他突厥人遗留下的武器。 能用的就留着用,不能用的就全部交给城中匠户,到现在军中还有近一半的人用的武器就是木制长矛。 他们会把这些铁器打造成长矛的矛尖,找根杆子接上去,那就是一把极好的武器。 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横刀,普通的将士用的最多的就是长矛,省材料不说,杀人的威力还大。 不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都要烧掉,最大的区别是自己人尸体是一个个的烧,然后用罐子装起来。 突厥人的尸体就是堆起来放火一起烧,烧完了之后也不管,一风吹到处都是。 见这边又开始冒烟了,突厥人那边又有人想要靠前。 可惜这次他们让薛万彻失望了,只是远远地看着,高声怒骂,骂完了之后就齐声唱歌,歌声不咋样,但是送别的感觉很到位。 唱完了歌之后他们就转身回去,就再也不回头了。 捡回来了不少的弯刀铁器,也捡回来了不少的玉器金银挂饰。 金银是都要入库的,等回到长安熔炼之后会重新流出来,卖的钱就是将士们的赏钱,玉器的话也是入库,但仅仅是计数,然后随意地扔进去。 夜色降临,城墙上响起了跟弟的歌声,声音很悠长,在安静的灵州城回荡。 颜白抱着马槊看着裴老爷子留下的玉佩。 老爷子告诉颜白如果有机会要去一个叫做哈尔和林的地方看看,当初他经略西域的时候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那里有他的故人。 颜白看着天上很大很大的月亮,看着手中的玉佩,喃喃道:“老爷子啊,军报已经到了。 陛下拜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 众合十馀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这一战突厥之后,突厥就完了,李靖也要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了! 小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代你去看故人,如果不能,您老莫怪,这哈尔和林名字太长了,一看就很远!” 第69章 颜善来了 灵州历来又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冲,所以突厥人这么疯狂就说得通了! 再看看灵州的位置。 其“西据贺兰之雄,东临黄河之险,北控河套,南控庆凉”,更是捍卫关中地区的屏障。 没有它,突厥随时能威胁长安,有了它,突厥再想时不时的往南打草谷,时不时的扣关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从前隋开皇年至今,灵州长期以来还是商旅往来的枢纽,也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最重要的是这里产马。 在灵州的颜白收到任命李靖为讨伐突厥的大总管的兵部军报之后,灵州就一日比一日热闹。 数不清的车队一车车地进城,他们卸下货物之后就开始离开,他们运的货物多是酒,是陛下犒赏有功军士用的。 颜白暗戳戳地认为这里应该有酒精,可惜他们不入库房,而是直接找到薛万彻,然后藏到一个很深的地窖中。 等他们走后又来一批车队,领头的是御史。 他们运的是过冬衣物,颜白甚至看到了羽绒坎肩,他们卸下货物之后就把库房的金银全部搬走,休息了一日之后他们带走了很多的信件。 然后就往长安走。 看到了喜欢盯着脖子看的陈萦,颜白知道火药来了,陈萦见着颜白似乎心情很好,看着颜白的脖子在那儿傻笑。 “小叔!” 看到了怯生生的颜善在朝着自己行礼,颜白火就不打一处来,把颜善拉到屋子里,低声斥责道: “我来就够了,你来做什么?是来打仗?还是来让我们保护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走后不久就是你的婚期吧!” 颜白歪着脑袋瞅着颜善:“我很好奇,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你把小娘子撇在了家里,然后跑到了这里!” 见颜善只会装可怜,颜白气得发抖,朝着颜善咆哮道:“谁他妈让你来的,你他妈的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吃羊肉么?来着喝西北风么?” 颜善眼眶红红的:“来打仗!” 颜白一拳就把颜善撂倒,抓着他的衣领子恶狠狠道:“我要问的是人家小娘子怎么办?不是问你来不来打仗? 还打仗?打个屁!庄子里拉过来一只狗都比你强,我见你就是来捣乱的!” 颜善有些害怕颜白,躲闪着眼神,期期艾艾道:“她也支持我来!” 颜白推开颜善如同一只发怒的公牛在屋子乱转:“长安县你就不管了?马上就是县令了你就不管了?你阿耶年纪也大了,几个叔叔每日也很忙。 我在外面打拼那是家里有你我放心,现在你都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家里人怎么办?” 颜善虽然比颜白大,但是他是怕颜白的,无论是从辈分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小叔颜白一直是他学习的对象。 此刻他见小叔颜白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为了不挨打,闻言赶紧回道: “四叔在你走后就辞官了,他去了庄子,如今裴茹婶婶负责庄子的庄户,四叔就负责楼观学还有家里的几个小娃的学业!” “所以你就来了?” “不…不是……我……” 颜白知道颜善在说谎,叹了口气,往高位一坐:“不执行家法是不行了,都说长兄如父,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说也都是长辈,来,跪这儿,跪好!” 颜善真的跪下了,见颜白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颜善说道:“我被人弹劾了,说长安县所有都照着万年县来是狗尾续貂。 而且他们还说长安乃是重地,劝陛下两县应互相对立制衡,才能保长治久安。你我叔侄二人掌管重地。 长安万年连成一片,有勾连之嫌,是官场大忌!” “陛下咋说呢?” 颜善看着颜白回道:“陛下没说!” “那吏部有安排人去了?” 颜善挪了挪膝盖:“安排有人去了,开始他们安排的人去的是万年县,结果碰到尉迟宝琳和李崇义,去的这人被尉迟宝琳和李崇义打了! 我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地就去了长安,他就成了暂时的县令!” 颜白想了想:“去的人是谁?” “宋国公之孙萧守规!” 颜白想不起萧守规是谁,但宋国公萧瑀还是知道的。 听大兄说宋国公萧瑀出生于后梁帝王之家,他的夫人是文献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虽然关系已经很远了,但并没有出五服之外,萧瑀却以此为荣。 再加上太上皇李渊又是文献独孤皇后的亲外甥,所以在前隋朝的太上皇李渊与萧瑀的夫人是姑舅表兄妹。 有这层关系两人走得很近。 武德九年那会儿,萧瑀在朝堂上怒骂陈后主的弟弟陈书达,加上李二才坐上帝位,有心在朝堂上立威。 结果头一次上朝就碰到这两人对喷,李二劝都劝不住,结果好好地立威被萧瑀给搅和了。据说当时李二气得发抖。 直接推到御案,朝都没有上就离开了,到了晚上就下圣旨让萧瑀去养老。 大兄还偷偷地告诉颜白,那一次吵架就是萧瑀故意的,他是由人授意,故意让李二丢脸的,授意他的人是谁大兄没说。 可颜白用脚趾头也知道这是太上皇使的手段,就是想告诉李二,虽然你当了皇帝,但是朝堂上人是我一手拉起来的。 他们的心还是向着我的。 李二干掉了李孝常和长孙安业之后,朝堂老臣已经向着李二低头了,念萧瑀颇有威望,李二给了台阶,萧瑀半推半就的回到了朝堂。 这萧瑀年纪已经不小,却是一副小心眼子,心地偏狭,不能容人,喷人比魏公还厉害,加上他又是国公之流,血脉又高贵。 他喷别人,有的人都不敢还口。 可是颜白一点都不虚他,颜白在朝堂里虽然是小辈。但是其祖上的缘故,颜白他在读书人里可是极高的辈分。 他喷颜白,颜白就喷他,每次都能把萧瑀气得直跺脚,大骂颜白黄口小儿。 别的点他不敢骂。 不敢说颜白家教不好,不敢说胸无点墨,也不敢说竖子这类涉及年龄上的词语。 说了颜白不喷他,温大雅就能喷死他,温大雅不喷他,孔颖达就得说死他,所以他就只能拿着颜白的年龄小来说事儿。 长孙顺德骂颜白黄口小儿就是跟他学的。 “听你的意思这个萧守规先是去了万年受阻,然后去了长安县?” 说罢又瞅着颜善,语气又变得不善:“你连和他扳手腕子的勇气都没有?我交给你的东西你就不能偷偷地弄死他?” 颜善讪讪地低下头了:“他一来就把我扶起来的人全部按倒,而且这萧守规也是很有心机和手腕,短短三日之后我扶起来的人就跟着他了. 此不过道义而已,算不死仇恨,我……” 颜白见颜善满是仁义的死样子,无奈的道:“所以你媳妇就不管了?然后跑来我这边?大兄也同意了?” 颜善苦笑道:“阿耶同意了。" "不过,小叔,在泾阳你都知道,其实我就不想当官,但我就是被欺负了,咱们家也只有你手握实权,你还是我小叔,我不找你找谁啊!” “起来吧!”颜白无奈道:“先忍着吧,等回长安再说吧!你来时家里可有信件让你带给我?” 颜善麻利地站起身,拎起案桌上的茶壶就给颜白倒了一壶茶: “有的,是婶婶的信,阿耶和老祖宗说没有什么可说的,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家里不用挂念,裴行俭我没告诉他,我要来你这里,就小婶给你写了信! 对了,老祖宗给裴行俭赐了字,他让我给你说一下,他说给你起字的时候,裴老爷子要走了,他没有选择,但是小俭的字他就替你起了。” “叫什么?” “守约!” 颜善把信给了颜白,颜白拆开书信,一缕青丝滑落,书信上写着: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颜白握着青丝,满眼尽是柔情。 颜善见颜白在发呆:“那我在这儿有什么能帮忙小叔您的吗?” 颜白想了想,瞅着颜善说道:“上战场你肯定不行,也就当个文官,去找李晦,他身边缺少能识文断字的!” “好的小叔!” “嗯?“军营别乱喊,喊错了掉人头!” “好的将军!” 看着颜善走出大门,颜白把青丝用细细的麻绳绑好放到自己的小荷包内,抿了一口凉茶,幽幽道: “柿子挑软的捏,宋国公的算盘打得真好啊,既然你都出招了,就别怪小子无礼了!” 颜白一个人一直坐到天色将黑。 见又有一车队要回长安,颜白想了想,提笔给裴茹回信,颜白信手写道:我见众人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裴茹见青山挂雪,群山都白了头,低着头看了一眼庄子,低声给红泥吩咐道:“安排人扫雪,庄子才打的水泥地,容易滑,别给孩子们摔倒了!” 红泥点了点:“奴知道了!” 颜家庄子此刻全是孩子的欢悦的叫喊声。 长安的大雪今日才停下,恰逢课间休息,李泰和几人打雪仗,裴行俭趁着李泰不注意,抓了一把雪就塞到了李泰的脖子里。 李泰被冰得原地直跳,见裴行俭在那儿哈哈大笑,李泰捏了一个雪球,怒道: “你大爷的,有种站着别动!” 裴行俭跑了,一直照看青雀的那个老宫女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没提上来,一头栽到了雪地里了,昏了过去。 第70章 战,战,战 雪越下越大。 雪花一样的兵部发文每日都在往灵州飞来,然后再从灵州飞出去。 从兵部军报中得知,根据军报上说,如今六路大军整整十万人马已经准备好了,灵州城如今已经被认定是攻打突厥的核心基地。 而且大总管李靖率领的中路大军不日就要抵达。 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也在整备军马,他接到新的任命,他要把灵州这个受力点交给李靖,然后带着他的人马要急行军前往幽州。 灵州城有更好的人来了,他待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等到时候反攻的号角吹起时,他要从东北出击东突厥后方,监视突利可汗,防止河北道的各部暗中支援突利可汗。 李靖在天黑时候入的城,跟他一起入城的还有整整两万大军,悄无声息的入了城,薛万彻是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带着他的人马走了。 走得也悄无声息。 第二天天一亮李靖就下达了第一道军令-坚壁清野,灭都摩支部! 陈萦穿着一身明光铠出现在颜白面前。 他不是将军,但在李靖的大军中他好像比将军的权力还大,三千人马就出了城,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打算让裴茹守寡。 他特意点了颜白为副将。 史仁基为校尉负责三千人军马的中部,李晦也为校尉负责这三千人马的后端。 在军中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这里能说是,不能说不是,让你上,你就没有任何理由逃避,如果你有理由逃避。 你逃避的理由也是斩杀你的理由。 颜白认为,一身明光铠的陈萦身上应该绑满了火药,然后故意吸引敌人的火力,必要的时候和敌人同归于尽。 出城后他就一马当先,率领着三千人马开始和突厥人硬碰硬,今日的他没有拿横刀,而是换了一柄足有一人多高的长刀,和突厥人相遇后就是砍杀。 颜白跟在他身后挥舞着马槊,或刺,或劈,或挑,或钻,或横,使着全身的气力跟着陈萦杀人,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突厥军阵的最深处凿了进去。 这个时候就是冲,只要你敢往后退一步,那就是死。 文弱的李晦也觉醒了他老子传给他英勇血脉,挥舞着横刀,追着突厥人就是胡乱地砍杀。 跟着一起来的李家家将手忙脚乱,不但要躲避着突厥人的刀剑,还要时刻注意着自己二郎有没有被突厥人围住。 还要注意别被自己的二郎给砍死了! 史仁基一直都很猛,在一左一右两个家将的保护下,他势如破竹,在突厥人的队伍里硬生生的也撕开了一道口子。 跟着的府兵顺着这口子就钻了进来,不断地把这口子扩大,不让他们合拢。 随着双方人马已经搅在了一起,陈萦指点着颜白:“仆玉这狗东西教了你如何发力,就没有教你如何呼吸么? 听我的,呼吸要长,吐气要慢慢地吐,不要一下子吐完!” 见颜白瞬间领悟,陈萦接着说道:“要放松,要顺着马槊抖动的那个力去发力,力出八分留两分。 借着马槊力去发力,借的力越多,你就比别人多一口气,多了一口气,可能你就死不了,可能你就比别人活得更久! 还有,步战我们的根就是脚,脚不软身子不倒;马战我们的根就是腰,腰有力,则力无穷!” 陈萦说得太多,气息有点乱,他深吸一口气挥舞着长刀砍杀着前赴后继冲过来的突厥人。 今日他的目标很简单,就是站在山头上骑着大黑马的那个突厥人,那个戴着黑狼皮做帽子的突厥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能拿狼皮做帽子的一定是这支大军的头,他站在那儿就好比唐军的大纛! 干掉他,就是大功! “突厥狗,老子大唐陈萦!” 李晦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扬起头:“老子大唐李晦!” 颜白抖了一下马槊,趁着这个空隙赶紧换气,他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喘气都困难,想吼都吼不出来。 只吼出来一句-呀! 深吸一口气之后,颜白继续往前,他想早点结束战斗,所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陈萦是一个目标。 城墙头上,李靖看着身边的两人轻声道:“路打通之后就辛苦莒国公和申国公了!” 莒国公唐俭和申国公安修仁闻言拱拱手:“不用大总管吩咐,为了我大唐,为了我大唐百姓就是身死又何妨?” 李靖笑了笑,伸手指着远处的战场,轻声道:“那小子就是颜白,我以为他只是文采斐然,想不到战场上也如此地悍勇。 颜家人多是怪胎,听说千年只写史,弟子无数却不世家,如今又出了一个敢在战场拼命的,真是让人意外! 唐俭伸手搭了个眼帘,瞅了一会儿,呵呵一笑道:“我听闻此子时正是他纨绔的时候,听说整日在长安找人比武打架。 卖了祖物搏一个二世祖的名头,再听闻他是在元年的酒宴上,一篇《大唐少年说》崭露头角名动京城。 如今再见他又是另一个他,才气惊人又悍勇无双。 虽然现在说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有些早,也有些吹捧之嫌。但是你们看看他才多大,再过些年他怕是能做到这些,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咯!” 说罢他看着远处憧憬道:“家世清贵,人又能让人放心,就是性子小气了一些,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还是一个护短的性子。 不过人无完人,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嘛,不过,我大唐有此少年当真是幸事啊!” 李靖点了点头:“这是裴老爷子最先挑的人,能入他眼的基本都差不了。 听裴宣机说,老爷子爱此子甚爱于他!这次萧宋国公心急了些,虽说给子孙铺路乃是人之常情,但颜白已经征战在外。 想趁着颜白不在的时刻想玩鸠占鹊巢,去惹颜白,怕是有些不明智了,唉,天底下哪有一蹴而就的好事儿啊!” 安修仁不敢接这个话头,他笑了笑,指着远处的颜白说道:“酒精出自此子之手吧,马蹄铁也出自此子之手吧,惊雷我听闻也是出自此子之手。 看着吧,这一战打下去,只要结果不差我估摸着这小子要封侯了,这都是他该得的,宜寿侯,乖乖,想想都觉得不可置信啊!” 此时突厥人已经出现了颓势,因为他们看到唐军已经过了半山腰开始逼近山顶了。 此时已经不能骑马了! 如今颜白和陈萦都已经舍弃战马,开始步战往前推进,史仁基也在朝这边靠拢,陈林在颜白的右侧。 突厥人虽然出现颓势,但是一想到首领就在山上,他们也开始朝着山上围了过来。 山脚下的李晦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颜白觉得自己已经过了从没经历过的身体极点,嗓子微微有些发甜,身子也轻松很多。 深吸一口气,颜白再次选择了冲刺,再不拼一把陈萦就要死了,也不知道这家伙今儿是不是来求死了,非要骚包地穿明光铠。 他自己都说了会吸引很多敌人,可非要明知故犯,真是老鼠舔猫bi,嫌自己命长啊! 捅死一个还在马背上不舍得下马的突厥人,抖了一下手腕,拔出马槊,鲜血如雨滋了颜白一脸。 颜白看都没看多一眼,继续往上,马上的突厥人在颜白转身后栽了下来,像一根烂木头一样往下滚。 继续往上,突厥人也就越多,而且也越勇猛。 陈萦不敢久战,大喝一声,长刀横扫,刀切肉的呲呲声格外的清晰,三个脑袋像皮球一样掉在地上,然后朝下滚落。 突厥人没有想到唐军首领竟然如此地悍勇,一时间胆怯地顿了一下,人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丢弃手中长刀,拔出腰间的横刀,直接就冲了进去,以贴身肉搏的方式跟突厥人死战。 “草,老子是右少府监,怎么能被你抢了风头!” 颜白也丧失了理智,怒吼着朝着人堆扔出马槊,把远处一运气不好的突厥人死死地钉死在地上,拔出横刀,颜白也跟着陈萦冲了上去。 两人靠背而战,徐徐上前,每次有上前的突厥人都被两人砍翻,双人头次配合竟然极为默契,一时间杀得突厥人连连后退。 陈萦已经忘乎生死,逮住一突厥人把他脑袋一掰,低头一口就啃在他脖子上,喷出的鲜血把陈萦燃成了一个红人,明光铠也变成红光铠。 吐出嘴里的一大口肉,陈萦狞笑着把手从那人破开的喉咙管塞了进去,然后半个胳膊都塞了进去,猛地一拉...... 陈萦张开手掌,一个像是心的物事赫然出现在他掌心,陈萦狰狞一笑,用嘴叼着,再次拼杀。 如恶魔状的陈萦把突厥人吓坏了,哪怕山顶的那个首领在砍杀后退的族人,但依旧挡不住有人继续往后退。 颜白也吓坏了,怪不得这家伙总是盯着别人的脖子看,原来这就是他的大招啊! 此时已经要到了山顶,有的突厥人开始在逃,戴狼头帽子的那个突厥人看样子也准备跑,他已经踩着一个突厥人翻身上马了. 陈萦和颜白哪能让这人就这么跑了,可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怎么能追得上。 陈萦怒一把扯掉头盔吼一声:“贼你达的狗杂种回头!”话音还没落下,陈萦就把头盔甩了出去。 第71章 斩三千 突厥人首领转过惶恐的脸,手中拉紧缰绳刚使出一点力,陈萦的头盔就重重地拍在他脸上。 砰的一声,突厥首领也发出了一声痛呼,他捂着脸倒了下来,马也受惊了开始往山下跑,狼皮帽子的突厥人就这么被拖着。 还未跑到山下,拖着那匹马突然停住脚步,有些迷茫地原地打转儿。 突厥人首领此时也从短暂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他明白自己今日是完蛋了,显然他也醒悟了逃是逃不了的。 他从马镫上抽出脚,弯腰从地上捡起两柄弯刀,大声吆喝了几声,十几名突厥人快速地在他身边聚集。 有一个人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不断地用手指着马好像是让首领赶紧上马逃走。 此刻暴躁的首领已经不愿听任何人的劝解,挥出弯刀,直接将劝他的那人砍倒在地,他看着山顶上的颜白和陈萦,怒吼一声就带着部下冲了上去。 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想,他不朝着陈萦杀去,而是朝着颜白冲了过来。 陈萦咧嘴笑了笑:“这功劳给你了,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缺,功劳在我身上顶多就能换来一句夸奖而已!” “我真是想谢谢你哦!” “虽然你没有骂人,但是我知道你在骂我,你的表情就跟在朝堂上骂那些御史一模一样,总会觉得你带着恶趣味,不过无所谓了!” 这时候陈林拿着颜白的马槊也冲上了山顶,刚才颜白扔出去那刻那就上心了。 他虽然在杀人,可心里却是在意得很,这可是马槊啊,要是被逃走的突厥人捡走了那就丢人丢大了,这东西万金都不一定买得到。 颜白接过马槊摆好架势,他现在居高处,身后有陈林,身侧有陈萦,又居高临下,现在局势已经越来越明朗。 只要扛住了最先的猛攻,那后面就不用担心了。 “我是塔尔汗,也是我们突厥人中的巴加图尔,唐狗可敢跟我对战!” 颜白冷哼一声:“唐狗,唐狗,我狗你祖宗!” 塔尔汗带着众人冲了过来,颜白开始抖动马槊,利用马槊比弯刀长的优势开始防御,颜白并没有使劲地拼杀,只是把出头的往下压。 颜白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没了气力,拼太狠容易伤到自己,所以他在等,等越来越多的府兵冲上来,然后再去绞杀这一群突厥人。 塔尔汗也知道颜白的打算,拼得更加狠了,可是每次刚往前就被那毒蛇一样专攻下路的马槊给压了回去。 塔尔汗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只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怒吼一声把两把弯刀使得密不透风,再度拼了上来。 颜白也怒吼一声抖动着马槊猛刺,塔尔汗不躲不闪,想凭着悍勇和颜白近身血战,才走几步就觉得大腿一凉。 低头一看,右边大腿血如泉涌,一大块肉被颜白手中的马槊削掉了。 看着颜白掀开面甲,嘴角露出狠辣的笑,人也开始往下冲了,塔尔汗赫然发现唐人这小将是如此的年轻。 知道他这是准备要自己的命了,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双腿已经使不出劲来,他用力地挥舞着弯刀。 却发现马槊近在眼前的马槊怎么都躲不开。 “长生天啊!” 马槊扎进了他的胸膛,塔尔汗露出解脱的笑意,颜白气喘如牛,浑身都在发抖。 陈萦突然冲上前来,信手砍翻了两个突厥人,拎着两颗人头站在山顶高呼:“斩杀贼首,我军大胜!” 此刻突厥人兵败如山倒,场面也如山倒,活着的突厥人都开始逃跑,有的扔掉了武器跪在地上乞求活命。 李晦的家将也跟着大声怒吼:“我军大胜,跪地者不杀!” 所有的军士都反应过来了,都笑着挥舞着武器,大声呼喊着:“我军大胜,跪地者不杀!我军大胜,跪地者不杀……” 喊着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大声呼喊的人也越来越多,逃跑的突厥人越来越多,跪地的突厥人也越来越多。 对于那些没有丢掉武器跪在地上的,跟着而来的府兵开始自发地组队,他们追上去就是一刀。 已经吓破胆子的突厥人没有丝毫的战力,他们此时就变成了人人争抢的战功。 城头的李靖听着欢呼,看着越来越多的军士欢呼声,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传下去,通传三军,十月二十三日,游击将军颜白斩都摩支部首领都摩支,斩首三千余!” “大总管,要快信送到长安吗?三千余是不是有些夸大,要不要改成斩首两千余?” “你在质疑我?或是你在教我做事儿?”李靖扭头看着刘御史,那锐利的眼神看得刘御史浑身直冒冷汗。 “不不不,大总管莫要误会,在下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做这样的军报!” 李靖转过头,刘御史不由得松了口气,寒风一吹,冻得他瑟瑟发抖,只听李靖解释道:“虽然是一个小部族,但这时候我们需要给朝中传递的信息是突厥人并不是那么地可怕。 斩杀部落首领,如同斩大纛,大战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要让士气为我所用,这样才可一战。 还有,陛下让你来是为了看着,不是让你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此后再有此言论我就斩了你,然后奏请陛下换一个不会指手画脚的来,明白?” 刘御史赶紧抱拳:“回大总管的话,下官明白!” 唐俭微微一笑,调侃道:“本来这功劳该是薛大都督,他可是跟这个都摩支部你来我往耗了有大半年吧。 颜县伯运气倒是很好,一来就捡了个大功劳啊!” 安修仁摇摇头:“时也命也,或许这就是颜县伯的运道!” 颜善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官职实在太低了,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他抬着头看刘御史一眼,然后低下头。 今日他所见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没有想到战场会是这么一个残忍法,跟他在书里所见的都不同。 到现在他才明白,小叔颜白是真的在拼命。 他想到了自己在长安的懦弱,也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他伸手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战场,看着受伤的军士。 看着满地的尸体,颜善心里突然有了决定。 他决定要写一本书,就用小叔最爱的白话文,完完整整的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这就是战场,谁拼出来的就是谁的!”李靖笑了笑,吩咐道:“传令,我军粮草紧缺,不留俘虏!” 陈萦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颜白,轻声道:“右少府,我就只能帮到你这儿了,以后如果再上战场,你要记住你是将领。 你的心一定要狠,人一定要勇,做事一定要果断,你越是狠辣,你越是悍勇,能活着的兄弟也就越多。” 颜白倏然一惊,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别动,告诉我你是伤在哪儿了?你放心,我也是略懂医术的,只要不是洞穿伤,我还是有信心给你治一治的! 翘嘴也来了,医术比太医署那些名医也不枉多让,我……” 陈萦推开颜白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的手,没好气道:“我没事儿!”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着颜白着急的模样,陈萦却是觉得心里暖暖的,袍泽兄弟,或许只有经历过生死才会明白什么兄弟吧! “呼…”颜白松了口气,又躺下,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好好的非要用那种告别的语气说话,知不知道能把人吓死。” “陈萦看着远处狂吐的李晦,看着颜白道:“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颜白歪着头想想:“这种我还是能接受的,死了都是囫囵样儿,但如果是被火药炸的,估计我就接受不了。 比如曲江池那次,捞起来的都是散的,害得我吐了几天,也几天吃不下饭!” 陈萦忽然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元年上元日你都把人分成碎片了,这场面对你来说算是毛毛细雨!” 颜白朝着陈萦翻了翻白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刚才突厥人怎么没有把你的牙给敲掉!” “你受伤了没有?” 颜白细细地体会了下:“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那会不觉得疼,现在躺下了就不想站起来,我估摸着是有几道口子,问题不大!” “那就好好躺会,这里可比长安宽阔多了!” 颜白笑了笑:“难得啊,你竟然能说出这么文雅的话!” 战场上的府兵正在抹脖子然后割耳朵,为了防止有贪功的嫌疑,他们按照传令官所言只要敌人的左边耳朵,割下以后就塞进怀里。 捡起一把弯刀,甩了甩,发现用不惯,随手就搁到一旁。 割完了之后就开始扒衣服收拾战利品,金银是要上缴的,但是暖和的羊皮及兽皮还有皮甲没有人管。 玉石也没有人管。 这个谁弄到就是谁的,这个故意留下的小口子让所有人都很开心。 等活着回去,这些玉器和皮子都卖不少钱,一个不留的军令他们已经收到了,他们现在就在捞军功。 几个校尉在收集游荡在战场上的突厥马,这些马都是好马,他们喜滋滋地打量着聚在一起的突厥马,按照此次的战功,他们可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匹战马。 不留俘虏,那这些突厥人都跑不了。 这一次所有活着的人心情都很好。 第72章 很好的计谋 颜白现在心情一点都不好。 那一日的大战虽然胜利,虽然有阵斩三千人的战功,但是自己这边也是损失惨重,死了三个校尉,直接战死了七百二十八人,伤了六百零九人。 综合起来看也是损伤过半了。 到了今日这六百零九人已经只剩下五百七十人了,少的那三十九人正装在坛子里,跟列阵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 过几日长安会有运送物资的车队来,他们可以坐车回家。 颜白不止一次地想找陈萦和李靖询问为什么不用火药开路,扰乱敌军的进攻趋势。 可陈萦已经走了,他跟着礼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朝着西北走了,听他的口气他准备去甘州,去那里一边防备吐蕃趁火打劫一边杀突厥人。 李靖颜白不敢找,因为他觉得李靖现在的状态很恐怖,半夜的时候还有咆哮声和怒骂声,颜白总会觉得他想杀几个碍眼的人祭旗。 军事会议上,李靖手在代表灵州的这个点按了按。 灵州往北至贺兰山这么大一片区域的牧民都成了被清理的对象,清理的准则很简单,只有一个标准-不会说唐话,说唐话弹舌头的都要被处理。 大总管说的处理其实很好理解,也是大家想的那样。 活埋,或者抹脖子,或者成为兵奴。 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刚灭一个都摩支部,又出来一个都摩那部。 这些牧民看着人畜无害,一旦有人起头,他们就是一伙子凶恶的突厥士兵,用李晦的话来说这群人老老少少没有一个干净的。 他们手中都沾有唐人百姓的血,李晦和史仁基的意思就是精壮男子全杀,以绝后患。 别看这两个人说得简单。 可当颜白下令让这两人去做的时候,这两个却跟颜白的心思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去做。 毕竟这里不但有突厥士兵,还有无辜的人,三个人都知道自己是对的,但都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换个法子吧!我觉得下不了手!” 史仁基看着颜白,也赶紧说道:“将军你别看我啊,我也下不了手!” 颜白叹了口气:“那咱们三个完了,只要这里还有反抗的突厥人,我们三个立刻掉脑袋。” “将军,给我五百人,我去做!” 颜白看着陈摩诘主动请缨更是头大。 从认识陈摩诘开始,颜白就感觉到了这就是一个纯粹到极致的人,一个可以恶到极致,也可以善到极致的人。 陈摩诘的是非观很简单,对他好的就是好人,欺负他的就是恶人,至于跟他无关的那就不是人。 这事儿要是交给了他,那李靖手指头按下去的这一块绝对没有活人。 陈摩诘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把这些人全部杀完,杀完之后人家还可以该吃吃,该喝喝,然后打个大大的哈欠睡个好觉。 想了一会儿,颜白摇了摇头:“这事儿还是我来吧!” 李晦看着颜白,起身关上了门,然后低声道:“你就没有看出来他们就是故意的吗?咱们是后勤兵,说是辅兵也不为过。 什么时候杀人会轮到后勤兵来做这件事儿了?而且还是落在你的头上?” 史仁基咬咬牙站起身:“这事儿我来吧,小白是不成的,一旦你动手了,朝廷那些狗东西会把这个东西撕开成一个大大的口子。 然后看着风啊,雨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进来,然后站在一边看着你完蛋,看着你颜家的名声完蛋。 我就没事儿了,我阿耶也总是被他们骂是突厥人,是软骨头,再说了,我又不是汉人,我不怕报应。 既然如此了,那我就多杀点人,兴许他们就说我家的骨头硬了呢?我不怕,这事儿我接了,将军你下军令吧!” 颜白看了史仁基许久,突然笑道:“你这兄弟我认了!” 史仁基见颜白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着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给你开玩笑!” 颜白点了点头:“我信!” 说罢颜白就在把一个小桌搬了过来,招呼几人围着小桌坐下,然后颜白手指粘水,低声道:“大总管就说了处理没有说杀人对吧。 关上门来说其实很简单,大总管也不想沾染这些是非,军营中所有人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这里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我简单地说,你们能听懂多少是多少,但是这事儿就是我做的,是咱们一起做的,也不用推来推去,这样可行了吧!” 李晦和史仁基看了颜白一眼,点了点头。 “好!” 颜白继续说道:“第一,我们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也没有勇气全部都杀了。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群人当作叛逆来看,就不把他当作突厥人来看,我这么说你们觉得可有些眉目了?” 李晦眼睛一亮:“武器,粮草,马匹!” “对,我们不杀人,我们就拿走他们的武器,粮食,马匹,就算他们有变成突厥士兵的心思。 可是没有武器他们怎么打,没有战马他们怎么冲锋,没有粮草他们怎么填饱肚子?就算他们想跟随那个什么狗屁的大汗,什么都没有,去找死么?” 史仁基想了想:“有些想当然了!他们不会心甘情愿的。” “他们会心甘情愿地!不心甘情愿的,杀了就是!这个我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说罢颜白继续划拉一下:“第二步,我们在他们其中进行分化手段,给予他们底层里面的小人权利,培养出亲近我们的人,许诺以功名利禄,为我们所用的人!” 李晦皱着眉头:“为什么你要选小人?选德高望重的人不更容易掌握他们吗?” 颜白摇摇头,看着远处幽幽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虽然记不住了,但是我却能说它的意思。 它说,底层的人,往往有一点权力以后,迫害他们自己人比谁都狠,我们给了他权利,我们可以随时收回权利。” 颜白看着骇然的颜善,笑道:“我们可以让他飞到云端,也可以让他们跌落地狱,只要他上了咱们的船,他就永远地下不去了……” 史仁基突然说道:“他只要下了船,原先他欺负过的人就会百倍还之,他如果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永远地跟着咱们,永远地看着咱们的脸色行事。 因为只有我们可以让他不再是小人,而是一个人上人。” 李晦看着颜白,也说道:“权利,呵呵,权利,没有人不喜欢高高在上,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你找了小人,那么他很快就会被权利迷住眼睛,他们的权利来自我们,所以……” 三个人嘿嘿一笑,笑声极为地恐怖。 李晦舔了舔嘴唇:“好计谋啊!我感觉这里面可以做的事儿太多了,而且还不受任何约束!” 颜白敲了敲桌子,众人一静,只听颜白继续道:“当然愿意亲近我们的我们自然会保护他,我们也会给他们权力。 而且,还有一点大家都要记住,一定要记住,我们要对他们所有的孩子好,就像对待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对待他们。 我们要在所有的孩子心里种下一个种子。 让他们一定要认为,大唐是一个美好的国度,那里没有战争,人人都有衣服穿,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过着幸福而又安康的日子。 我们一定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个种子,告诉他们,他们也可以成为唐人,他们也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 只要跟我一起,他们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觉得成为唐人是一件非常非常骄傲的事情!” 颜善看着小叔颜白,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 李泰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发现今儿学的东西是自己从未学过的,虽然他知道从先秦时代就已经有标点符号,许慎所做的《说文解字》也收纳了许多符号,但是今日课堂所学的不是那里面的,而且他还发现颜讲的标点符号运用是自己见都没有见过的。 就这两节课来看,他发现这些标点符号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 种类齐全,用法不同,明明一句很难理解的论语,分隔之后就变得通俗易懂,不仅通俗易懂。 李泰还仿佛能看到圣人在说这句时候的表情,知道他是深沉,是肯定,还是有疑问,又或是叹息。 比如:? 再比如:! 他觉得这代表有疑问的奇怪符号真是好玩,李泰看着已经完成作业的李恪,李泰他现在脑子都是这个符号。 他怎么能完成这么快? 他都听懂了? 明明都是一起学的呀,明明自己的学问比李恪还要高,自己比李恪还要聪明,明明是今天才讲的新知识,李恪他就学会了? 更可气的裴行俭应该也完成了,如今他正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雪在发呆,看着颜师在闭目养神,李泰伸着脖子对着裴行俭小声道: “裴守约,你都做完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现在在课堂上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要说了话,颜昭言这小子就会去找师娘告状。 然后自己要么被罚跪,要么被打手心,反正回到家就没有好脸色,所以现在裴行俭都是克制自己不说话。 “为什么你能听得懂?” 裴行俭想了想,拿起笔写到:“羡慕吧,家学!!!” 看着一连串的感叹号,李泰陷入了沉思,他明白问裴行俭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他会也是理所当然,不会才显得奇怪。 李泰搁下了笔,不明白就是不明白,索性就深思了,一会儿等到下课去问颜师就行。 从灵州回来的信使终于到了仙游,朱丁从信使手里接过信后就一路狂奔:“灵州城来信啦,灵州城来信啦,县伯有消息传回来啦!” 第73章 丰厚的物质 手指在地图上按下的那一块儿实际很小,但是放到现实里就格外地大了。 颜白觉得李靖大拇指按下的那一块地方最起码有后世的朝鲜那么大,就算没有那也比那儿小不了多少。 颜白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天地间根本就看不到头。 太阳升起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它是从草里钻出来的,落下的时候你会觉得它是一不小心掉到草丛里去了。 两千人去管这么大的地方着实有些不够看,而且不是人人都有马。 往全是雪的草原上一站,看着苍茫大地,你就会觉得景色怎么都是一个样子,会感觉人是何等地渺小,这天地是何等的广阔。 宽阔到,颜白根本不敢把人分散出去,他觉得只要把人分散出去,他们可能就会回不来了。 所以颜白就把营地立在山包上。 为了防止有突厥人来袭击,颜白让人在一侧山坡平缓的位置密密麻麻挖了无数个坑洞,在另一侧派人日夜巡视。 在山坡下的隐蔽位置颜白还让人挖了很多洞,里面窝着很多暗哨。 之所以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就是想能让所有人睡个安稳觉,总觉得这四周空空荡荡的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颜白等人就开始分批次地吃煮羊肉,虽然膻味有些刺鼻,但好歹是肉。 在长安羊肉也不便宜,府兵也都是穷苦百姓,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口肉,所以,大伙就没有那么多可以挑剔的。 肉熟之后,汤都被喝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之后就要开始忙碌了,二千人分成三部分,史仁基一部分,李晦一部分,颜白自己一部分。 为了防止迷路,颜白命人在出发点了一堆牛粪,点燃之后铺上雪,片刻之后黑烟直冲天际。 灵州的李靖看着远处的黑烟柱子气的直咧嘴:“烽火狼烟,烽火狼烟,这狗屁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怕!” 刘御史轻声问道:“大总管以防万一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想着颜白早间出城的时候特意拉了一辆盖着油布的马车,再想到灵州库房深处也有颜白带走的那东西。 可是一想到颜白可以拉着到处跑,自己能用的那一队却有十三个百骑司日夜守在那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 “看个屁,这小子比泥鳅还滑溜,不用管他!” 颜白看着即将分散的众人,冷声吩咐道:“以此处为中心,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如果有成群牧民不要惊动他们,记住位置,等明日我们一起去! 如果没有找到也得回来,明日我们继续深入,继续找点画圆,徐徐推进。” 在雪地行军是很枯燥的,偶尔的乐趣就是捡牧民丢失的小羊。 走到晌午,回头依旧能看到黑烟柱子,颜白放心不少,这时候已经六百多人的队伍已经捡了十几只小羊,雪地行军对眼睛是一个很大的折磨,总是不自觉地流泪。 颜白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让众人撕下一块布料捂住眼睛,然后透过布料空隙继续前进,这么一弄,大家的眼睛舒服了些。 走到了下午依旧没有找到人,无聊的颜白挥挥手,众人开始放火,别看雪很厚,但是雪下面的草却是干的。 而且一旦火势起来,草甸子上的雪根本就压不住火,一时间众人肉眼可见的地方全是浓烟。 后来李晦也学会了放火,史仁基也学会了放火。 此后的日子就是如此,每次都找一个集合点,然后以集合点朝着北方徐徐推进。 七日之后众人回头已经看不到灵州城了,也看不到蜿蜒在山头的土城墙了,带来的粮草只够坚持四日了。 明日如果再找不到突厥部族妇幼,这支两千人的队伍必须回灵州。 不过就在颜白以为就要这么草草地收场的时候,史仁基那一支队伍突然带来了好消息,他们派出的斥候发现,他们在靠近贺兰山的地方发现了成堆的帐篷和牛羊。 这个消息让颜白心情有些忐忑,成堆的帐篷和牛羊,也代表着有很多人有很多的危险,众人为此商议了许久,结果在表决之下,大多数觉得还是去看看。 如果真的不可为就去灵州整顿军马再来。 在晨间的雾气中出发了,当众人跟着斥候的一路留下的标记爬上一个山头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其实称之为小山坳,或者是谷地更合适。 盆地里面的雪很少,一条如碧玉一样的河流从中蜿蜒而过,它冒着白气,把小盆地一分为二,河岸两边立着无数的帐篷,隐约间还看到淡淡的炊烟。 更远处,一群群牛羊像洁白的云朵一样在山脚处汇聚,一群群的马儿在这里肆意奔跑,看着这里,颜白突然想到了世外桃源。 “打不打?” 颜白冷声道:“击鼓!” 当急促的鼓声开始响起,当牧民养的猎犬开始大声狂吠,当山坳的这群牧民部落看到唐军突然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时。 原本平静的部落一下子乱了套,到处都是大声呼喊声,无论男女老少操着各种武器,死死的站在自己的帐篷前。 所有人都变得紧张不安且恐惧,有的人竟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有的人脸上则露出大大的笑容,突然跪倒在地,不断地朝着上天叩拜,抬起头喃喃道:“我们人来了,我们的汉人来了,我可以回家了,娘,孩儿终于可以回家了!” 唐人来了,他们复仇来了! 两千人齐整的唐军如同一条黑色的河流,从山坡上涌了下来,如一把黑色的利刃,瞬间就把这安静平和的谷地撕扯得粉碎。 面对扑过来的唐军,山谷里的这群部族根本就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眼看着唐军已经冲了过来,胆小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选择,他扔掉手里的鞭子,快速地跪倒在地,脑袋杵在地上,露出长长的脖子。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等到颜白骑着战马走到人群中间时候,目之所及处仅有两个人还在倔强地站着,颜白打马走到第一个下跪的那人身边,把马槊搭在那人的肩膀上,对着跟弟说道: “告诉他,从今后他就这是这里的头儿,告诉他这里所有人只要听话就不会死,再告诉他不要想着突袭,杀我一个人,我屠了所有人!” 说罢,颜白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 所有的府兵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把所有可能突发的情况全部抹杀,比如刀剑,比如目带凶光的人,比如看着就不像是好人的人,这个环节是史仁基添加的。 没有别的,就是为了立威。 陈摩诘看着两个不跪的人,笑了笑,骑着战马离开军阵,战马从这两人身边快速地掠过,镶嵌着宝石的小弯刀轻轻从这两人脖子滑落。 这两人颤抖的手紧紧地捂着脖子,怎么用劲儿都捂不住,鲜血倔强地从指缝中钻了出来,他们怨恨的看着自己的族人,看着颜白他们所有人。 片刻之后,一声轰响,两人重重地栽倒在地,闻着血腥味,众人噤若寒蝉。 片刻之后颜白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这群人就是都摩支部的妇幼,整个部族的妇幼都在这里,满共三千二百多人,加上他们部族的奴隶,这里的人数超过五千。 都摩支部这个部族是个不小的部族,巅峰时期控弦的族人能达到六千人,草原崇信的强者为尊,大鱼吃小鱼。 在这个规则之下,他们也免不了被吃,近几十年他们整个都摩支部是沙钵罗部的附庸,颜白知道这个消息后好奇问道:“小鸡,沙钵罗部很大么?” 史仁基点点头:“很大!” 史仁基换了个语气调侃道:“他们的首领是阿史那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跟我应该是同族。!” 见史仁基对自己突厥人的身份始终耿耿于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祖宗没得选,人生的路却有得选,既然都姓史了,那过往就真的就是过往了。 随着问出的消息越来越多,颜白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因为这个山坳位置很隐秘,都摩支部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往这里堆积各种物资。 从去年五月灵州被薛万彻打下来之后,都摩支部举全族之力在准备后路,因为他们被大汗任命为急先锋。 许诺他们如果南下,他们部族最先挑选战利品以及好看的女人。 清点物资的李晦也很快传来了消息,牛羊近万匹,战马也有三千多匹,刀剑长弓堆满了整整一个山洞。 在山洞的深处,更有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金沙,还有一堆堆抹着羊油的铁锭,一堆堆的细盐。 更让颜白吃惊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二十多户铁匠。 随着尘埃慢慢落定,李晦他们竟然在这群突厥人里面找到了专门制盐的“畦户”足足有二十多人,而且这个部族里面的汉人加起来足足有三百多人。 有的是早年被突厥人南下掳来的,有的则是在武德九年李二登基那一年被掳来的,还有的是来这里做生意被扣留至今的。 还有一群面容枯槁的唐人女子。 他们这些人有的已经和都摩支部妇人成了家,有的依旧孑然一身! 很快李晦就来到颜白身边,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文衫的中年人,这人见到颜白,很是儒雅地抱拳见礼道:“唐人邓万达见过将军!” 颜白看着这个人,他发誓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个人给颜白的第一感觉却是很不好,颜白觉得看他不顺眼,非常地不顺眼。 说不清为什么,颜白就是觉得看到这个人心里很不舒服。 就像在后世去实习的时候,自己明明就是和自己那部门的主管第一次见面,也无其他交流,但是日后的工作中,这个主管却是时时地刁难自己。 偶然得知,主管对着其他人说:他就是看颜白不顺眼,仅此而已。 第74章 传承 李晦见颜白不吭声,见颜白连简单的回礼都没有。 驱马来到颜白身边道:“小白刚才的消息以及都摩支部所藏珍宝都是他告诉我的,我问过了,也打听过了。 他真的是咱们唐人,不夹舌子,也没有卷毛,而且饱读诗书!” 李晦的面子颜白得照顾,摘下面甲,上下扫视一眼这名叫做邓万达的读书人笑道:“鄙人颜白!” 邓万达一见颜白心里咯噔一下。 李晦年轻足以让他意外了,没想到这位骑在马上的将军还年轻,在他看来甚至带着些许的文气,可是在看他单手拎着的马槊。 邓万达只觉得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时候只听颜白话音一转,意有所指道:“我见邓先生面相富态,双手白净更无泥垢,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大金镯。 看样子在这胡人里过得不错,应该也是一个居高位的主,敢问在这都摩支部担任何职呢?” 邓万达闻言干干的笑了笑:“将军说笑了,小的这些年一直委曲求全的活着,今日得知我朝正义之师来喜不自胜,担职?我这样的能苟活就算……” 颜白笑着摆摆手示意邓万达不用再说,转头对着陈摩诘说道:“去找几个在这儿的匠户问问,问问这邓万达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记得多找几个分开问。 把跟弟也叫上,让他问问突厥人他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别人都在受苦,可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受苦的人,还带着大金镯子,我看都摩支部妇幼也没有几个能带得起金镯子的人。 啧啧,身不由己的人都带着金镯子,那要是好好地活着的人岂不是个个穿金戴银?过着神仙日子?” 陈摩诘冲着邓万达咧嘴笑了笑,转身快速地离开,邓万达看着颜白清秀的脸一下子有些慌张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地抖动。 李晦也细细地打量了邓万达全身上下。 史仁基则不打量,上来就把邓万达手里的金镯子摘下来看了看,看完后冲着邓万达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乖乖内部有刻有字,必勒格,乖乖,用唐话说就是智者的意思,邓先生,看来你在这部地位很是不低吗?还是一个智者呢!” 邓万达被史仁基棕色瞳孔看得心里发毛。 颜白看着忙碌的军士默不作声,来时已经下令不杀妇孺。 所以,现在场面虽然有些乱,府兵也如狼似虎地在检查着每个帐篷,但是颜白最怕见到事情没有发生。 现在他正在思考这些人能做些什么,颜白觉得让她们给将士做羊皮衣不错,毕竟在战利品里面颜白着实看到几件不错的羊皮衣。 片刻之后陈摩诘回来,回道:“将军,问清楚了,这个邓万达是都摩支部里面担任必勒格,我理解的就是给部族首领出谋划策,就相当于军师一样。 而且都摩支部多次南下这人都跟着队伍同行,部族里面的好多匠户被虏获而来都是这个家伙的主意。 这人不咋地,每次南下他都随同的原因是为了咱们中原的女子,每次选的都是官宦妇人家的子女。 那边一群可怜的姐姐都是他弄来的,玩完之后觉得没有趣味就被丢弃,成了突厥男人泄欲的工具。 好些都死了,活着的这些,在这儿靠着给胡人挤羊奶活着,夜里都睡在草窝里面!” 邓万达闻言抖如糠筛:“将军,误会,误会……” “误会?” 颜白把马槊搭在邓万达肩上,邓万达肩膀一沉,突然露出了卑微且讨好的笑。 “知道吗,我能理解你的身不由己,也能理解你的舍身从贼。因为这一切在活着面前是那么地轻微,人活着是要作出选择的。 可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当走狗,明明你可以平庸,明明你可以装傻,明明你可以不去当什么智者,但这么多明明你都没做,你却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当走狗就算了,为什么要带着异族人屠戮我族百姓,你是怎么狠下的心啊!” 邓万达看着颜白那突然冒出杀气的眼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将军饶我,饶我,我知道秘密,我知道大秘密,我知道颉利可汗在哪儿,我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我知道……” “不用你告诉我,此战我们必胜!” 颜白心烦得厉害,懒得听这人聒噪,马槊横拍,邓万达就再也说不出来,他的牙齿被颜白一马槊拍得快要掉完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对着陈摩诘吩咐道:“告诉那些可怜的妇人,那些可怜的我大唐百姓,这个人由他们处理。” 邓万达被陈摩诘拖着离开,那一群妇人已经听到颜白的话,面容枯槁的脸突然有了活力,她们冲过来撕扯邓万达,嘴里发出似哭似吼的呜咽声。 颜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一下子到了千里之外的仙游县,裴茹看着越来越大的雪也叹息了一声。 她觉得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长安走一趟,再不走一趟,东市的几间铺子就会变成别人的了,大郎辛苦布置的那一切也将功亏一篑。 虽然老爷子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等颜白回来他们定会加倍还之。可裴茹却觉得自己的心乱了,她甚至觉得一刻都等不了了。 转过头,裴茹回到府里面,静静的走到老爷子面前跪下,认认真真的叩了一个头,抬起头后裴茹坚定道:“阿翁,请准许孙媳决定“开面”!” 老爷子睁开眼睛看着裴茹,突然咧嘴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墨色一个脾气,既然你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再压着你了,准了,“开面”吧!” 全福妇人春氏躬身退去,裴茹挺直腰杆坐在那里,看着案前的五彩丝线,看着颜白写给她的“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她笑着站起身把这张泛黄的纸张锁到匣子里面,然后站起身。 裴茹举着铜镜,看着自己的头发挽上去梳成发髻,她明白此后她就不是姑娘了,也不是小娘子了,而是颜裴氏。 “娘子,好了么,老祖宗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听着红泥的声音,裴茹轻声道:“进来吧!” 红泥捧着一个大大的黑木匣子走了进来,她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见小娘子的鬓角已经剪去了碎发修饰得非常整齐,整个人也显得容光焕发,皮肤若那凝脂,她忍不住出声道:“娘子今日真好看!” “何事?” 红泥吐了吐了舌头:“老祖宗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家之大事在子嗣,在宗庙,在娶妻,今日是您开面的大日子,也是您成为颜家大房这一脉大妇的日子。 他说,大郎虽不在,但脸面不能不在,本想亲自陪您走一趟长安,但怕身体吃不住了,所以就让仆把这送来,让您穿颜氏家母裘冕去长安。” 颜家裘冕源于秦汉,非国礼裘冕,也非帝王所穿大裘冕,所以没有“章纹”之说。 裘冕上面也无那些繁杂刺绣,只是简简单单的墨色,仅在袖口的位置有五彩丝线,白色丝线最粗代表着师承,指的是圣人一脉。 剩下的四彩,代表其他几家。 黑色代表复圣颜子颜家一脉,青色代表宗圣曾子一脉,黄色代表亚圣孟子一脉,赤色代表述圣子思一脉。 因为述圣,子思也是圣人一脉,圣人的嫡孙,所以孔家有两套。 相传这些从秦朝立国之初就有,日月两套,日代表男,月代表女,只有每一脉的家长和大主母才能穿。 这些裴茹听自己的阿翁讲过,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穿上这么一套比大裘冕还贵重的衣服,更没有想到孔家竟然有白色和赤色两整套。 裴茹看着衣服,一股子不知名的勇气从脊椎骨一直冲到了天灵盖,这股子气来得太快,就像列祖列宗过来看她一样。 让裴茹忍不住有些发抖,随后心底又突然涌出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如果颜白在家颜白一定会对裴茹讲,孔家应该只剩下一套了! 因为老爷子给颜白讲过,在建安十三年,曹操统一了北方,为了名正言顺的大统,曹操开始对孔融家族下手,他授意手下官员诬告孔融“欲规不轨”。 “不轨”两字太重了,孔家遭了大难,那时候有一批孔家人跑到南方。 那一套可能被毁了,也可能被带到了南方,反正老爷子说这些年他没有见孔家子弟穿过,估摸着到如今就剩下一套了,也不知道什么颜色。 没有让红泥搭手,裴茹自己穿戴。 裘冕分上身和下身,上身宽大衣袖如云裳,下身像襦裙,又像多褶裙,很多褶,每一个褶大小都规规矩矩,而且它们都是上窄下宽,猛地一看倒是有些像竹简,但是走起来路来却又不是。 黑色显瘦,也显气质,再加上她的个子本来就很高挑。 当裴茹把玉簪插在发髻上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光亮起来,整个人变得英气十足,黑色彰显下的裴茹淡定又沉稳,当裴茹从案上把陛下赐给颜白的佩剑抱在怀里。 裴茹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第75章 蚕食 走到院子,几位嫂嫂已经等候多时,她们笑着朝裴茹微微屈身行礼,齐声朝着裴茹说道:“弟妹辛苦,以后这个家未来就靠你和颜白了!” 裴茹屈身回礼。 家里仅有的几个仆役在许巷带领下齐齐跪倒在地,乱糟糟的说着我等拜见主母! 老爷子的破旧马车已经停在桥头,驾车的是大肥。 裴茹走出大门,正巧碰到路过门口准备去上学的小胖子李泰和李恪,李泰和李恪自然也碰到了裴茹。 见到裴茹的穿着,两人呀的一声大叫震落了屋檐上的雪,李泰拉着李恪赶紧站到了路边,一揖到地。 直到裴茹从他们身边走过好远才敢直起身来,看着裴茹的背影,李泰哭丧着脸道:“三兄我完了,以后裴茹姐也能像裴守约一样使劲揍我了!” 宫里出来服侍老宫女不懂,听得李泰所言,她轻声道:“您是越王,身份高贵,她怎么敢!” 李泰闻言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宫女道:“收拾一下回宫去吧,让父皇换个聪明点的人来!” 老宫女听着越王对着自己说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又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李恪见状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不搭理她啊!上次你说脏话把她吓晕了,你这你赶走她又把她吓晕了,颜师父都说在这里要把宫里的一切脾气都摒弃掉,你就不能忍一忍啊!” 看着庄子所有见到裴茹的人都单膝跪地,给予了裴茹无限的尊崇。 有的人似乎知道裴茹娘子要去哪儿,起身后就进屋了,再出来就穿戴整齐,背挂木弓,手拿横刀,李泰羡慕地看着庄户发自内心地喜悦和维护,轻声道: “你说这次都有谁要倒霉?” 李恪摊摊手:“崔家,刁家,萧家,这几个反正逃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裴行俭也冲出了家门,李恪见他手拿马槊,惊到:“县伯把他的马槊给你了?” 裴行俭顿了一下,走过来轻声道:“我师父回来你俩别乱嚼舌根子啊,我这是从他书房偷偷地拿的。 真别说,虽然是半截马槊,但沉甸甸的,我觉得我拿着正好,这顺手啊!” 李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替裴守约保密。 李恪斜着眼看着裴行俭鼓囔囔的胸口,冷哼一声:“县伯走时交代了书房的东西书可以动,其余的东西不准乱动。 呵呵,他要知道你动了马槊还有其他的,我觉得他回来能把你打死,活活打死!” 裴行俭知道李恪看出来,见许行把马牵了过来,赶紧地翻身上马,然后朝着桥头走去。 李恪见裴守约不搭理自己,有些不放心道:“别瞎搞,你师娘穿了那身衣裳,长安谁都不敢动她!” “知道了!”裴行俭的回答从远处传来。 “咱要不要也跟上?” 李恪叹了口气:“咱们要是跟上事儿就大了,大兄那儿就无法去说了!” “唉!也对…”李泰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烦!走走,去学古琴,这么冷的天手指都伸不直,也不知老师是怎么想的,还必须得带外面练,要命哦!” 李恪看着服侍青雀的那个宫女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松了口气,然后也是一脸的愁容: “下午还是射艺课,教课的是陈虎和你的护卫老徐,马场那儿的风大的要死,那儿比庄子里还冷……” 李泰搓了搓手,忽然道:“今天晚上咱们去你小院吃火锅咋样?有新出的蒜苗,有莴笋,有羊肉,还有宫里送来的牛肉,还有干菌菇,鱼也有。 我想想还有啥……”李泰有些想不起来,转过头,对着服侍自己的宫女吩咐道:“你去准备吧,看看还能有啥可以煮的!” 宫女见越王吩咐自己做事儿,知道自己不用被赶回去了,大喜,点点头,慌忙就去找伽罗了。 他们一起吃饭时喜欢在二楼的阁楼窗户边,汉王小院阁楼的钥匙一般都是伽罗在保管,越王小院的另一把钥匙也是她在保管。 而且两个亲王的小院,伽罗可以不用打招呼就能随意地出入,就连伽罗回王府给两个亲王拿衣服也是直接就进。 小院的库房她也有钥匙,她至今也不明白,一个胡女在越王和汉王心中能有那么高的地位,而且两位亲王也是很听伽罗的话。 “干菌菇就不要了吧!”李恪至今还有些害怕,他不想看到狗头人跟他说话,李崇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好,听你的,我一会儿把他们都叫上,苏惠,昭言昭语,还有……对了,一定要问问小七儿来不来……” 楠柏皖正带着各坊的坊民在扫雪。 别的地方可以不用扫,但是朱雀大街却不能不扫,朱雀是百官进宫必经之路,要是因为积雪把某个大佬滑倒了左右两个衙门的人都得吃挂落不说,主官员还得罚俸。 “楠哥儿,最近收入少了很多,兄弟们多有怨言,是不是得想个办法?” 楠柏皖冷哼一声:“以前没钱的时候屁都不敢吭一声,如今就少了些就有怨言了?抱怨有个屁用。 人家说咱们都煤球有毒不让大家用,也不让咱们去长安县发卖能有什么办法?” 张实叹了口气:“炭火也有炭毒他们咋不连木炭也不让卖呢!” 楠柏皖烦躁了挥了挥扫把:“人家现在在卖木炭,人家靠着这吃独食当然不说这东西有毒了。 也不看看木炭现在什么价格,一担子木炭价钱抵得上用煤球一年花的钱,一般的官家都用不起,你指望着百姓也用得起?” “施工队人家也不要咱们兄弟了,他们自己找了个施工队在各处拉关系盖房子,西市的菜场人家也不让咱们的人进。 也就东市有小河间郡王看着他们无法下手,这帮子人心黑着呢,咱们以前做的什么生意,人家也做同样的生意,我看他们正在慢慢地蚕食咱们!” 楠柏皖也不满道:“他们说长安的颜县丞只会狗尾巴续貂,可人家是在给百姓活路,再看看萧县令手底下这帮子人。 都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个个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见到钱似的,为了一个铜子都能吵得脖子脸通红。 百姓是一口汤都喝不了,再过段时日咱们也该喝不上了。 大伙儿心里都清楚着呢,可是咱们县令不在,人家又是官儿,御史都忙着往边关跑看咱们的府兵杀突厥人去了,咱们连小吏都不是,上告无门,难啊!” “跟咱们县令一起做生意的那勋贵都不管管么?” 楠柏皖笑了笑了:“这是生意场,他们倒是想管,可是说话算数的还是县伯,主事儿的人不在他们就管了,以后咋做人?” 张实慢慢地低着头用宛如蚊蝇的声音低声道:“有些兄弟们忍不住了,县伯不在,他们准备替县伯和兄弟们出这口气。” “你们准备怎么做?” 张实抹了抹脖子:“朱愣子准备弄死那个刁家小子,他怕扛不住刑法,把兄弟们拱了出来,让县伯沾上是非,已经把老娘托给了罐子管事,不管这事儿成不成他都准备不活了。” 楠柏皖一惊:“什么时候动手?” “衙门散衙之后……” 城门口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在马车旁还有一匹骏马,楠柏皖拍了拍张实的肩膀笑道:“快去给朱愣子说别莽撞了,裴小郎来了,颜家老祖宗的车驾来了,颜家来人了!” 裴茹在城门口就下了马车,她从明德门走到光福坊的时候,裴府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大伯裴宣机在朝中未归,裴茹的大伯母裴丘氏闻讯立刻坐上马车出府,裴茹是她拉扯大的,裴茹的性子她是清清楚楚。 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极有主见,她大伯已经进宫是试探陛下的口风了,她真的害怕裴茹会做出些什么意想不到的傻事儿来。 裴茹在裴行俭的陪同下一路往前,众人好奇地看着这个穿着礼服的女子,有认识地知道她是裴府的裴茹。 不认识的都在议论纷纷这女子抱着一把剑从远处走来到底是为了何事,毕竟这事儿太稀奇了。 年轻的学子不懂,他们看着裴茹尽是好奇的打量。 那些闻讯而来的老学究,老先生走来一看,一见裴茹的穿着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旁人奇怪的眼光,赶紧行揖礼。 直到裴茹往前走了好远他们才敢一边捶着腰一边站直了身子,来的学子越多,知道的人越多,行揖礼的人越多。 百姓倒是看得稀奇,他们不懂这些读书相公是怎么了! 当国子学的一群祭酒闻讯而来,远远地朝着裴茹行拱手礼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学子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多么的无礼。 他们竟然敢朝着颜家这一代的当家人指指点点。 这是极其失礼的表现,如果在家里是会挨大耳刮子的。 裴丘氏终于赶了过来,她看到裴茹之后紧紧地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她看到了裴茹妇人发髻,也看出了裴茹已经开面了,她也看出来了裴茹已经成颜家这一代顶门大妇,此后她将为颜家的传承奋斗终生。 哪怕颜白回不来了,也要把这条路走下去,瞻老育幼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裴茹一直走到兴道坊,径直走到宋国公府邸面前停下脚步,裴行俭递上名帖,片刻之后府邸右侧的侧门打开,一个老仆伸出半个脑袋:“我家主人微恙,不见客!” 裴行俭怒道:“你这老奴眼花了么?看清楚是谁的帖子么?” 老仆笑了笑:“我朝县伯上百位,我今儿开了侧门已经算给脸了,走吧,别自讨没趣,也不要没眼色!” 第76章 捷报传来 萧府管家的无礼和轻蔑让裴行俭怒火中烧。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阿耶和母亲长什么样子,但是从贞观元年拜师颜家到现在,马上就四年了,这四年里师父颜白,师母裴茹对自己真的就像是对亲儿子一样。 他们让自己知道被人疼的滋味,也知道被至亲之人捧在手心是什么感觉。 因此在裴行俭心里,师父颜白和师娘裴茹就是他的底线,是他准备用命去守护的东西,所以萧家人的无礼彻底地激怒了裴行俭。 “一介家仆也敢对我颜家主母犬吠,给我死来!”只见裴行俭握紧马槊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这个家仆的脑袋投掷了过去。 腾地一声脆响。 锋利的马槊没有把这无礼家仆的脑袋扎穿,却直接把宋国公府邸大门刺了个对穿。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府邸内立刻涌出数十位闻讯而来的家仆,他们手拿棍棒,虎视眈眈,一下子把裴行俭和裴茹围了起来。 裴行俭不惧反笑,他慢慢地拔出腰挂的长刀对着大肥说道:“大肥,你去把马槊拿来,谁敢阻你就往死里打!” 说罢,他转头朝着萧府家仆狞笑道:“来啊一起上,看看小爷今儿敢不敢弄死你们,来啊,看看我看敢不敢,敢不敢试试我的刀,锋利否?” 大肥径直走了过去,拔出马槊,然后走了回来,裴行俭见状轻蔑地摇摇头道:“呵呵,一群狗仗人势的家仆,我还真是高看了你们。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人清楚,小爷裴守约,来自河东裴氏中眷。 小爷也是颜家子弟,今日我颜家主妇临门,你萧府好大的架子,竟然只开个侧门,自诩书香门第的萧府连礼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吗? 如果不懂,那就再去禀告下,就说颜家主母前来拜会宋国公。” 得信儿匆匆赶来的萧守规见裴行俭这小辈正在大言不惭的口出狂言,再见自己府邸门上一个大洞,见状怒喝道: “颜裴氏,裴行俭,你们好大胆子!”说罢,打马就要冲上来要和裴行俭说道说道。 上官言见状,知道萧守规也没有看出裴茹今日的穿着所代表的意义,念萧守规和他在国子学求学那会曾为同窗,冲上前一把拉住缰绳,大声道: “守规,你可知我们总说圣人言,你可知圣人是谁?” 萧守规瞥了眼裴茹,终于想起来了,翻身下马,走到裴茹面前,认真地行了一礼,抬起头后他轻声道: “我敬的先辈,是先辈,不是你,但你一妇人敢来我国公府邸叩门,这礼怕也是说不过去,我开了大门你一介妇人敢进吗?” 裴茹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剑。 萧守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认了!”说罢,再次拱拱手。 门外的动静已经闹得很大,进来报信的仆人已经来了三波。 萧瑀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了,也知道自己是要出面了,虽然孙子这些日子做出的事儿他不认同,手段激烈了些。 但只要他还是姓萧,是从这个家走出来的,哪怕这个事儿不管是不是他萧瑀做的,他就得承担今日一切后果。 他还知道,孙儿守规心里憋着一口气。 诗词一道他比不过颜白,所以就打算在治下牧民一道和颜白一比高低。 当初孙儿来求官之时,他就明白,自己也是一时心软才答应了他,从今日看来自己的这孙儿并没有好好的去治下,去替天子牧民。 而是瞒着自己做了些别的。 做了些让颜家都觉得过分的事情来,所以颜家才直接找上门来。 门破了就破了吧,人家直接找上门就是想说这件事儿的。 颜家的脾气他知道,这些年就是这样,觉得不好就会光明正大地来跟你说一说,你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儿。 但是人家不会在这个事故意去抹黑,去下绊子,如果跟你说了,你还没做,颜家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去维护自家的利益。 每个家族都需要生存,利益二字说起来不好听,但一家老小也得吃喝不是? 想到跟了自己几年的门房老人竟然没把事儿说清楚,萧瑀难受得心都在哆嗦,怎么敢瞒报啊,你是怎么敢瞒报的啊? “守规,守规,你还是坏了规矩!” 萧瑀喃喃道后,敲了敲桌子:“去把萧守业从国子学唤来,如果我不在就告诉他,以后老夫的书房也是他的书房,他不是爱看书么,我书房的书随便他看。” 角落的老仆老田轻轻叹了口气:“大郎,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萧瑀站起身来:“守规坏了规矩,我就希望这个家以后有人能守住这份家业!去吧,我也去问问我那孙儿做了些什么,让颜家如此生气!” 萧瑀看着老仆:“老田你知道些什么风声吗?” 老田张张嘴,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大郎,煤石生意有三家,尚书长孙家,英国公李绩家,颜家,可能还有陛下在里面。 三小郎君管长安县之后就把这些给断了,长孙家没说话,英国公如今领军在外,宫里面奴也不知道有什么消息,两个少府监都去打突厥人了。 我以为您知道,也以为这是您老授意,实不相瞒,老仆的那忤逆子也跟着三郎在西市开了一间铺子,如今正在卖木炭,我……我……大郎您责罚我吧,我错了!” “确定吗?” 老田跪倒在地,轻声回道:“老奴不放心,亲自去查的,也是昨日才从东市腾远那儿买鹅绒服才打听来的。” 萧瑀闻言近乎昏厥,呆滞了片刻,突然哀嚎道:“丢大人了啊!” 怪不得李崇义会打人,怪不得月初朝会陛下会在散朝的时候突然说国朝要有规矩。 原来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啊,可笑的是自己回门下省的时候还义正词严的给众官员讲规矩,自己家的子孙竟然敢坏内侍省的生意。 萧家出了逆子啊! 他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大门外走出,片刻之后萧家大门终于打开。 萧瑀看着裴茹的穿着,他径直的走到裴茹身前,端详了一会儿,和蔼地笑了笑:“我和你阿翁同朝为官,在你小时候我也曾抱过你,未曾想一转眼你都这般大了! 说罢他拱拱手:“颜家大义,萧家错了,颜裴氏如果我说整个事我都不知你信吗?” 裴茹微微屈身行礼,没有丝毫犹豫道:“宋国公的话,晚辈信,晚辈今儿来就是想保护好大郎留下的东西,没想过去做些什么,就是想好好的守着他拼来的东西。 没有想着立威,也没想来踩贵府一脚,我……” “孩子,你的话我信,就跟你毫不犹豫地信我一样!” 萧瑀摆摆手,转过头冲着看门管家说道:“老宋啊,你回去把你家的事儿安排一下,对了,我见你那小孙颇为伶俐,我很喜欢,以后让他来服侍我吧。哦,对了回府后来找我,我有些事儿要给你说!” “喏!”老宋闻言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膝盖一软,直接就跪在雪地上。 萧瑀看都没看,说罢冲着萧守规招招手,萧守规快步走了过来:“阿翁!” 萧瑀摸了摸萧守规脑袋,面带回忆道:“几个孙儿中你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得我心的,我以为你能让我放心了。 所以这些日因为朝堂琐事儿对你也放松了管教,回去后把辞呈一写,我代你去吏部。 写完了之后也把东西收拾下,待天晴你就回兰陵祖地吧,你阿耶在那儿,他身体不好,以后你没事就做做学问,心绪不宁的时候就好好的怀绕膝下好好的为父母尽孝吧!” “阿翁,孙儿我……”望着阿翁那失望透顶的眼眸,萧守归低下来头:“孙儿明白!” “我知你心高气傲,也知道你心里不服,可你要记住啊,圣人说了,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说罢,萧瑀朝着周围的好事者拱拱手:“一念之差心魔生,萧家让诸位见笑了!” 围观的诸位读书人闻言也赶紧抱拳回礼,萧瑀老国公的这份气度让人心折。 裴行俭看着萧瑀,他也觉得宋国公手段了得,壮士断腕。 不但堵住许巷叔教给他如何把这事儿敲死的后续接连发难,还逆转而上,让人见识他的大气度,还让师娘和自己等人陷入了进退两难之际。 果真好手段,裴行俭觉得自己悟了。 就在这时,两波骑着快马红翎信使挥舞着战旗从明德门冲到了长安城,冲到了朱雀大街,一波红翎信使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道: “甘州大捷,十一月初突厥将军雅尔金和阿史那杜尔率军进扰河西,虢国公张总管败之,突厥人退走。” 另一波红翎信使听闻后满脸不屑,五人对视一眼,突然齐声喊道:“灵州大捷,十月二十三日,突厥都摩支部侵犯我朝灵州城,游击将军颜白率众出战,阵斩三千,阵斩三千,突厥都摩支部首领枭首,我朝扩土至贺兰山下……” 长安百姓从武德二年开始就听到各种各样的红翎报捷声,他们早已经掌握规律。 如果听到红翎说“败某某之,退某某之”,那是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讨到便宜,为之中上选。 如果听到红翎说“大胜!”,那就是胜利,算起来比头者军功更大,算是很荣耀了,称之为上上选。 如果听到红翎说“阵斩!”那完蛋了,这是死战后的大胜,称之为无敌,代表着主将勇武,将士们也是悍勇异常。 百姓最爱听就是阵斩,百官也爱听,陛下也爱听。 因为阵斩最长气儿! 上官仪大叫一声就跑了,边跑也边跟着大叫:“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我们文人也出阵战敌酋的战将啦。 今后,谁狗日的再说我文人只会摇耍笔杆子,看看小爷我敢不敢呼烂你的狗嘴。” 国子学都是少年人,有上官仪打样儿,其余人都怪叫着跟着跑,呼声一声比一声大,因为颜白,他们以后跟人吵架就多了个反击的手段。 裴行俭激动得脸色通红,他也想去大喊大叫,但是师娘在这儿,憋了半天,他突然说道:“师娘,没有主将阵亡的消息,您可以放心了!” 随着裴家主母而来的裴家众人痛苦地捂着脸,他们不明白姓裴的怎么出来这么一个憨货! 萧瑀落寞地看了一眼孙子守规,然后朝着裴茹说道:“老夫保证,在三日之后一定给颜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裴茹微微屈身:“国公大义。” 说罢转身离开,喜极而泣的泪水夺眶而出,大郎,你是算准了我今日会来长安吗? 第77章 好黑 咕咕噜噜…… 陶罐子里的热汤冒着热气,在一处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深处有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 温泉边跟弟正在切昨日在外面放了一夜冻得硬邦邦的上好羊肉,他刀工极好,切出的肉薄如蝉翼,相连不断,还透着微光。 颜白看着直摇头,他这手艺不去卖牛肉面简直是暴殄天物。 跟弟见颜白摇头,动作一顿,下一刀开始他切的肉越来越厚,颜白见这肉撂进去汤立刻就不咕噜又是一阵叹气。 白瞎了这么好的火锅羊肉。 温泉里,史仁基,李晦,颜白正穿着大裤衩泡着温泉,在李晦和史仁基身边两侧各有一个美丽的胡女在给两人按摩。 四个胡女穿得极少,两人自得其乐的模样极为享受,他们平静地享受一切,对这香艳的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 李晦斜着眼看了一眼水下,惊讶道:“小白,不会吧,这你都有反应?想不到咱们三个你是最守身如玉的那个人,啧啧,大稀奇啊……” 颜白恼怒地伸手把水面搅出了无数波纹,梗着脖子回道:“现在是在打仗,要是大总管知道非得砍了你两个祭旗子!” 说罢对着正在煮肉的跟弟说道:“你也别看了,少儿不宜,早知道这样说什么都不让你来!” 跟弟笑了笑,用蹩脚的唐话说道:“比这要命的我都见过!” 李晦用手挑起一胡女的下巴,笑道:“这容貌比之伽罗如何?” 颜白摇摇头,轻蔑道:“不及我伽罗一根头发丝!” 说罢,颜白恨声道:“我就该把你的鱼竿拿来,让你在这里钓鱼,这样你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屁话!” “唉!”李晦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去反驳颜白,把胡女水下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继而悠悠一叹道:“的确,无一是完壁之身,这都摩支该凌迟而死的,一马槊捅死太便宜他了!” 史仁基闻言哈哈大笑,接着颜白刚才的话说道:“你想的真多,我们不及乱,不奸淫,仅仅是洗个澡而已,大总管知道了顶多说一句荒唐。 唉,这想不到这儿还有一处温泉,这都摩支部可真是会选地方。” 李晦吃了一口羊肉,感觉有些吞不下去,这些日吃羊肉吃伤了,一闻到这味都有些反胃了,可是为了填饱肚子,他还是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这两日又杀了几个准备闹事的,我真的希望这些人能够明白我们说的话,我们真的没有想杀人,他们为什么不懂呢? 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只要好好的就能活,也没有人会把他怎样。 我也不止一次的说了,只要我们这战胜了突厥,他们都将会是灵州治下百姓,也将会是我大唐百姓,怎么都不听呢? 我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我真是服了,有时候我都恨不得一刀全杀了了事!” 颜白闻言想了想,说道:“人的本质还是动物,利益是生存的本质……” 颜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史仁基打断:“我是人不是动物!” 李晦也赶紧道:“我也是人不是动物,但是你后面的利益是生存的本质我觉得很有道理,来来,从这儿开始说,我会认真地琢磨你说得对不对!” 颜白无奈,继续说道:“正常来说,我们和他们相互都是敌人。 所以,你对他们好好说,他们觉得你是有所求,不要笑,换作我,我也会这么认为,都是敌人了,你对我这么好我敢信这是真的?” “可是这些本来都是真的啊,我没有耍心眼啊,我家里什么都有,我要他们什么? 他的几十头羊?他那丑婆娘?还是流鼻涕泡的傻儿子?我傻了,我是贵公子,东市什么好玩意我没见过?我都快求着他们了,那你说怎么办?” 颜白看着气急败坏的李晦笑了笑:“我们都期望天上掉馅饼,可如果真有一天掉馅饼了你肯定不敢吃,你会怀疑有没有毒,是不是别人吃过的,为什么这好事会落在我头上? 你看天上掉馅饼我们都不心安,何况他们呢?” 史仁基点了点头:“虽然咱们四人中我学问第二低,但是我觉得理儿没错!” “所以呢?” 颜白说道:“所以,只有我们自己亲手挣出来的东西才能让心安,才能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大饼更靠谱。” “那怎么办?” “让他们劳动,让他们流汗,让他们觉得生活很苦,让他们觉得四周都是黑暗,唯有头顶有一丁点亮光……” 李晦叹了口气:“我一辈子都在朝着君子之道努力前行,听你这么一句话,我知道我以后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君子了。 因为我觉得君子二字就是我头顶的那一丁点光亮!” 史仁基倒是听懂了些颜白说的话,叹了口气:“好说的不听,非要使用些手段,何苦啊这是!” 颜白也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说事已至此,就该如此。” 李晦心情有些不好,光溜溜地站起身,身侧的胡女见状赶紧爬出暖和的温泉,走到一旁拿起干爽的衣服伺候李晦穿衣。 待李晦穿好之后,两个可怜的胡女已经冻得脸色乌青,发梢没干的水都结了硬硬的冰。 李晦没有说话,两人不敢动,低着头木偶一样地站着那儿。 颜白知道她们眼睛的余光在打量,招招手,两个胡女缓缓地走到温泉里,然后像蛇一样轻轻滑了过来。 颜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故作淡定道:“穿衣服离开吧,我不用你们服侍。” 两胡女点点头,静静地在水边换了干爽的衣衫,躬身离开。 颜白就瞥了一眼,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一句真白。 捏着鼻子吃了羊肉,颜白和史仁基也起身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跟弟吼了一嗓子,刚才负责警训的陈摩诘和黑狗他们几个从草里钻了出来,脱得光溜溜的然后走下了水。 夹了口羊肉,舒服得不舍得吐出嘴里的热气,然后几个人捏着鼻子把脑袋沉到水里去。 颜白派人给灵州城的李靖送去了此地详细信息,信使回来的时候这个小盆地又多了三千人。 这三千是非常恐怖的一批人。 因为在这三千人里面颜白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在武德殿前习武的禁卫统领,这些人按照本事最低也能领两千人军马,可现在这些人却都成了校尉。 看着他们笑着喊颜白将军,颜白突然醒悟过来,这些人全部都是李二的嫡系,如果再加上自己,史仁基,李晦。 颜白突然觉得李靖怎么好像这么孤独呢! 这个盆地有五千军马,颜白一点都不害怕了,每日中午午休也能安然入睡了。 颜白知道突厥和大唐的矛盾是怎么化都化不开的,除非再拉过来一个他们敌对的部族,让他们两个部族之间打架,三足鼎立,然后大唐充当和事佬,这样才有些可能。 但像如今这个局面,颜白觉得还是持续高压政策吧,所以颜白没有打算当个和事佬。 当所有事情已经趋于稳定之后,颜白就开始了制盐大计。 这里有专门制盐的畦户,而且在这里还有一口冒着咸味的流泉,颜白试了这口流泉,水源很充足,如此这样,可利用的地方很多了,都摩支部的食盐就是从这里来的。 颜白猜想山洞的那些物资都是都摩支部用食盐跟其他部族换来的。 大唐的制盐法颜白打听过,有晒盐法,江南道那边风大又靠海,所以很流行这种法子,不过那边的盐不好,吃完了容易拉肚子,因为里面的各种物质没有去除。 第二个是钻井法,这个利州那边最流行,同时河东道那些世家也用的是这种法子,盐干净,也不拉肚子。 第三种就是煮卤法,这个法子制盐效率比前面两种高,而且出盐的时间短,盐质量也好,价格也贵。 但是需要大量的木材,需要的人也比较多,算起来成本是最高的,而且这里如今这个情况最适合这种方式。 好在这儿离怀远和灵州不远,那里的煤很多,颜白亲眼看到好多山头都是黑色的,那裸露在外的煤把大地河水都染成了黑色。 所以,颜白第一件事就是找当地百姓往这里拉煤。 给酬劳,或者是以工代赈。 有了决策之后颜白就开始两地官员写文书,敲定自己的计划。 至于钱财颜白也有法子,掏出自己少府监的印章一盖,山洞里面的金沙就能换成百姓能花的铜钱,有了钱,颜白就不担心没有人。 只要钱到位,困难迎刃而解。 李晦抱着在温泉洗了三次的狗,看着颜白不断地盖戳子,佩服道:“你可真厉害,这么大印章少说十多斤吧,你揣着怀里从长安走到这儿?” “哪能呢,陈萦带过来的啊!” “为什么?” 颜白勾勾手,李晦伸过来八卦的脑袋,只听颜白说道:“打仗嘛,总得有战利品不是?你看咱们带了两千人,总不能让这两千人又卖命又空手不是?但是有个就不一样了,只要有战利品,我就拿出这个晃一晃。” “嘿嘿!”颜白咧嘴笑了笑:“你说那些军司马啊,那些御史啊敢说话吗?” 李晦竖起了大拇指:“真贱啊,陛下有你这个“管家”内侍省怕是要富得流油了!” 颜白拱拱手:“谬赞,谬赞啊!对了,你牵着的这个牧羊狗有名字吗?要不我给你起一个?思思,来福,旺财,雅虎,肥肥?” 李晦摇摇头:“有名字了!” “叫什么?” 李晦看着颜白认真道:“你看他啊,全身黑,所以叫-好黑!” 颜白挠挠头:“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 第78章 恩裳 聚宝盆,是这个小盆地的新名字。 其实这个名字不好听,俗气不说,还不够文雅。 但是这个名字是颜白起的,想着颜白已经盛名在外,绝对不会随意地去取一个名字,所以哪怕很多人觉得不好但也只好捏着鼻子竖起大拇指。 违心地大声地说好,这就是名人效应。 史仁基很羡慕颜白,觉得有名气的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 能打仗,打了还能胜利,能作诗词,作出来的每个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最气人的还是心眼子多,能赚钱,还护短,最最气人的是这家伙运气极好,每次做的事儿都让人捏一把汗,可最后却偏偏有惊无险。 唯一不好的就是心太软了,做事儿半半截截的,总是让人觉得不够爽快。 看着灵州各县县令的回信,史仁基叹了口气:“为什么他写一封信,这些各县的县令都屁颠颠地回信。 看看这些谄媚之词呦,读起来是真的恶心,早知道这样我该跟着薛万彻去东北了,这样也就不用看这些阿谀奉承之徒的回信了! 在这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了!” 李晦在坐在那儿写写画画,计算着要多少煤,要多少人,听着史仁基不满地唠叨: “人家是少府右监,就相当于陛下的大管家,地位比内侍省还高,你要是在地方当七品官儿,突然收到了京城从四品的大官的来信,说不定你连他们还不如呢!” 史仁基不想跟李晦说话,坐在那儿无聊地嘟囔着:“今年过年怕是要这儿过年了,我实在不愿意吃羊肉了啊,我想吃点蒜苗,我想吃藕菜,还想吃点鱼……” 李晦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搁下笔突然叹了口气:“忍忍吧,我也想家了!” 史仁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颓丧一扫而空,突然跑到李晦身边,有些不好意思悄声道: “你说咱们的军功应该到了长安吧,我这也是头一次上了战场,不知道我阿耶看到了会不会很开心,也不知道我以后犯错了还会不会拧我的耳朵……” 李晦笑了笑:“你不提这些我险些都忘了,你这么一说闹得我也想家了,不知道我大兄还被关着不……” 李崇义早都出来了,他现在没事就站在西市边上,因为旁边就是平康坊。 李崇义看到了裴行俭,就把他叫走了。 裴行俭走的时候跟裴茹说了一嘴,裴茹只想着那会的捷报,也没有听清什么,只记得裴行俭说一会儿就回来。 裴茹觉得应该去东市买糖去了,小七儿闹了他很久裴茹可是知道的。 她哪里知道李崇义为了回家不挨骂,硬拉着裴行俭去了平康坊,这里新来了一个头牌叫珊珊,听说是长得那叫一个沉鱼落雁。 看着热闹的长安。 裴茹知道这件事儿已经结束了,虽然草草地结束让爱看热闹的人惋惜了好一阵子,但是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回到曲池坊打开了颜家的大门,看着落灰的锁,看着闻声围过来的猫。 裴茹觉得大兄应该好几日没有回来了,但这些猫好像没饿着,每一个看起来都油光水滑的,听着身后头有动静,裴茹猛地转过头。 胡风赶紧作揖,笑道:“夫人别误会,我是伽罗的阿耶!” 胡风已经快半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伽罗了。 准确地说是从颜白离开长安后仙游颜府的人就很少来长安了,他着实有些想念和担心伽罗,前些日子听人说颜家颜裴氏是个小气的妇人。 有的信誓旦旦地说她女儿伽罗已经偷偷地吊死了。 今儿他听说了裴茹来长安,所以就留个心眼,卡着点来喂猫,为的就是想看看女儿还活着没。 颜白不在,市令李晦也不在,如果再没有了伽罗,他在东市的权威将顷刻间倒塌,那些追随他的色目人,吐蕃人,还有胡人都会一一离去。 如果真的那样,他不但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裴茹看了一眼,认出了眼前发福的胡人正是伽罗他阿耶,看着他手里的木桶,笑了笑:“这些日子都是你喂猫?” 胡风点了点头:“嗯,这些时日都是小的在喂着!” “我大兄多久没回来了?” 胡风想了想一下,说道:“颜侍郎已经进宫十日了!” 裴茹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了,马上也要过年了,不忙了就去庄子上拿几坛子酒,也顺便看看伽罗。 不是我不近人情不让她回来看你,是庄子人手不足,她不但要负责府里面琐事,两个亲王她也得时不时地去照看一下。” 胡风闻言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再次朝着裴茹连连作揖:“夫人不用解释,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明白就好,好好做事儿,颜家不亏待伽罗,自然也不会亏待他的阿耶!” 短短一日裴茹的心态已经彻底的转变。 因为没完亲,原先是觉得自己开口说事儿有些不伦不类,但自从“开面”之后她就彻底地没了这种想法。 伯母很早的时候教过她,现在她脑子所想的一切都是怎么替颜白去分担,怎么让家里所有人过得更好。 光鲜的背后就是柴米油盐,颜白在外拼,她就要在家精打细算的守好,外面的苦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她明白那种苦说不出来。 记忆中大伯就是那样,每次回到家都会一个人在花园里看着天枯坐很久。 伯母说,那就是苦! 裴茹现在有点懂伯母当初说的话了…… 宫内的李二看着刘御史从灵州发回来的捷报,看完之后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就阵斩一千五百余,剩下的都是降众,哪里来的阵斩三千,竟是胡说。” 长孙无忌见陛下把甘州搁到一旁,先看灵州捷报,知道陛下心情不错,笑道:“陛下,终究是一战而胜了,大总管也是冲着军心去了。 军报如此写,也会让百姓觉得我朝也能对突厥如此般一战而胜,能让人安心,也能让敌人胆寒,臣倒是觉得挺好!” 李二看完甘州虢国公张士贵军报后轻声道:“跟唐俭说的一样,连续三年的白灾让突厥人忍不住了。 突厥各部已经有了自立的心思,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等大部已经使者往长安而来。 突厥次汗突利可汗也已经暗中联络唐俭,书信中他言愿意归附我朝,我们君臣苦心三年的谋划已经要成功了,六路大军已经备齐。” 李二一边敲着案桌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渭水之耻朕要一刀一刀地还给你,颉利可汗朕在长安等着你!” 长孙无忌此刻也觉得热血沸腾,渭水的耻辱他也感同身受,于是笑问道:“陛下,那此次军功?” 李二闻言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拟诏书吧,颜县伯允文允武,卫国有功,赐戟门第,以彰显军功。 河间郡王之子李晦,赐太子千牛备身,绢帛三十匹,康国公之子史仁基,赐府邸一座,绢帛三十匹。” 忽又想到了什么,李二接着说道:“宋国公兢兢业业,朕心甚慰,赐笔洗一对儿。” 长孙无忌等到陛下心情平复,笑问道:“陛下,颜县伯有阵斩之功,从元年开始他担任的一直都是文官一职,如今上战场就得军功,文臣那边怕是开心得不行,颜老爷子得知后怕也很开心。 长孙无忌看了看陛下的脸色,继续说道:“至于宋国公的赏赐,陛下您看要不要臣写文书通知三省,然后找人去给礼部说一下么?” 李二想了想,忽然笑道:“今儿长安的事儿你听说了?” 长孙无忌见陛下跳过这个话题,已经知道陛下的意思,笑道: “冲儿都要明着告诉萧守规不要动那些东西,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最后的落脚是在哪儿,赚多少,花多少,结余多少,每个月县衙那边都会清清楚楚地列出来。 就连那些扫大街的罪人每月发的钱都写得清清楚楚,真要有问题,那些御史是不会不吭声的,朝中的官员也不会当作是都不知道。 万年县已经实现了自给自足。 这两年的时间内朝廷只有嘉奖出,俸禄都是万年县内库自己出钱给管理衙役发俸禄,结余的钱全部归户部,这些都是清清楚楚的,大家虽然都赚到了钱。 我们都知道钱是怎么来的。 如今颜白已经不主管万年县了,这种情况如果搁在别的县那铁定出事。 可再看看万年县,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旦有涉及民生的问题县丞,主簿,县尉,甚至衙役全部待在一起出谋划策商量措施,商量着该如何去执行。 臣甚至听闻,在修缮各坊的破旧屋舍的时候他们甚至把各坊的坊长,以及长者都拉到一起商量如何做事儿。 所以,现在万年县越来越好,东市每月的税收都已经快抵得上以前半年了。 而且这几年来,凡是大事项的支出也会贴公告于东西两市最显眼的位置告知全城,都说这萧守归是萧家的麒麟子。 如今在臣看来其实也就一般,不是臣夸赞颜县伯,在治理地方这一块儿,他是真的不行,他啊,这大刀阔斧用错了地方。 百姓没有说不好的,甚至有的人拦住我车驾问我为什么要让颜县令去上战场?” 这这……”长孙无忌苦笑道:“这这…搁在以前是哪有的事情啊!臣为此也琢磨了许久,思来想去最后算是有些明白了,民不怕官,官民同乐,这怕是盛世将至的征兆啊!”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挥挥手:“走吧,时候不早了,一起去用膳吧,就这颜白的这微末功劳,与朕抿一杯!” 长孙无忌笑着拱拱手:“也好,臣最近也馋酒了。” 第79章 占襄城来人 一场雪整整下了半个月,虽然雪不大,但是雪却没有短暂地停歇过。 这半个月里面,盆地里面的所有人仿佛被人遗弃到了孤岛,一下子就与外界失去了任何的联系,外面的雪已经快有半个帐篷高了。 以前出帐篷是推那个简易的木门是往外,如今不成了,如果想出去只能往里拉,夜里也不敢睡得太死了,时不时地还要伸出手把帐篷上的积雪顶掉。 颜白很担心粮食不够,只希望这场雪能够快点停下来,让大家的心情不会那么地枯燥,颜白还担心长安的家。 寄出的信算算都快一个月了,今天都已经是贞观四年的正月初三了,去年写的信,今年还没有回音,也不知道老爷子身体还好不好。 也不知道庄子里面大家过得好不好。 盆地里面安安静静的,下雪的那几日运来了很多的煤,本来都踩出来了一条笔直且硬实的道路,这场雪一下,这些路一下子又全没了。 好在煮盐不需要别的,只要燃料,只要那股子流泉没有干涸,就可以无限地煮,而且煮的时候那儿还很暖和。 挑谁当监督官的时候,所有人都抢着上。 在日夜轮班的忙碌下,颜白这半个月已经收集到了四千多斤的食盐,其中二千斤被颜白盖上了少府的章子。 剩余的两千斤全部分给了众位府兵,虽然僧多粥少,但只要带回长安,多多少少也能赚点。 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头而已。 颜白从未想过吃独食,因为吃独食的人路很窄,最后会一无所有。 盆地外的山头突然有旗帜挥舞,看着巡逻士兵坐着木板从山头快速地划了下来,颜白才得知有一队约莫二十多人的骑兵正从东北方向朝着这边走来,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会到达。 骑兵? 这个时候的骑兵?跑得起来? 这个消息让颜白警惕起来,他迅速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靖。 李靖是在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时候来到了这里,来了这里之后就狂吃,吃完了之后闷头就睡,跟他一样的还有那三千的军士。 他们每天都是这样,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反正颜白总觉得他们在养精蓄锐。 至于养精蓄锐之后去哪里,这里没有人知道。 李靖得知消息之后就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后再没吭声。 此时那一队骑兵离这边越来越近,颜白不放心也爬到了山头看看这队骑兵到底要做什么,十分好奇这么大的雪他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还骑着马。 此时营地所有藏在雪地里面的斥候都警惕起来,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一伙子牵着马的人到底是突厥人还是自己人。 可惜他们戴着羊皮帽子,又捂得结结实实,一时间谁也分辨不出来这一伙人到底是哪里人。 直到颜善也走了上来,他一眼都发现这个人他认识-申国公安修仁。 颜白搓搓手,把马槊交给陈摩诘,然后不停地对着手哈着气,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人,而且颜白也不明白为什么安修仁出现这儿。 他不是跟唐俭去了定襄么,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安修仁看到颜白,笑了笑:“我肚子上缠着一封信,一定要交给大总管!”说罢,身子一软,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颜白眼疾手快,一把安修仁抱了起来,这时候颜白才发现这个山羊胡的老头怎么这么的瘦,抱起来轻若无物。 再扫了一眼颜白愕然的发现,他竟然没有鞋子,颜白一下子呆住了,看着怀里的老头,忍不住喃喃道: “他光着脚走到这儿来的,他竟然光着脚走到了这儿来的,你的鞋子呢,你的鞋子呢……”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都让开啊!”颜白大叫一声,抱着这个瘦弱的老头就开始朝着营地冲去。 安修仁被颜白抬到了帐篷内。 李晦和史仁基也一起挤了进来,三个人把安修仁脱得精光,然后各抓着一把雪使劲地在安修仁身上用劲儿地擦拭。 一直搓到几人冰冷的手掌发热,安修仁身子发红,立刻用羊皮毯子把安修仁裹住。 安修仁这么惨,跟着他的那二十多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趴在马背上的那两早都冻硬了。 说是二十多人,等他们到了这里心神猛的松懈下又有七个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离开了,看着他们端着汤碗坐在那儿没有了声息,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颜白李晦蹲在角落嚎啕大哭,史仁基眼眶红红的,忍不住的喃喃道:“都到了这儿,马上就不冷了,咋热汤还没喝一口人就走了,好歹也说几句话在走啊……” 李靖悄然走到了帐篷内,看着嚎啕大哭的颜白和李晦,他心情也难免得有些悲痛,收起悲痛,李靖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颜白下令道:“照顾好他,一定不能让他死了,记住一定不能让他死了。” 颜白把安修仁绑在肚子上的那一封信交给了李靖,李靖看了一眼火漆,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看完后寒声对颜白吩咐道: “你现在立刻去休息,五更之后起床,跟我离开!” “去哪儿?” “这不是你需要问的问题!” 李晦看着大总管李靖离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听大总管的,你赶紧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你放心。” 颜白狐疑道:“我现在都一头雾水,你怎么感觉什么都知道呢?” “除了去打仗还有什么?这三千精锐都养精蓄锐四五天了,除了去打仗还能做什么?而且…” 李晦突然压低了声音:“咱们这里所有人只有你最懂火药,你说这些还用猜么?”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小了很多的雪心里不免多了些忧愁,三千人不是大军,只能做奇兵或者去做斩首行动。 如果李晦说的是真的,那李靖的目标就很简单了,他的目标一定是突厥人老巢-占襄城。李晦看着颜白默默地转身离开。 他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善虽然不知道大总管要去哪儿,但他自从知道小叔颜白也要随行之后皱着的眉头就再也没有展开过,他也默默地离开,走到颜白的帐篷后就开始帮颜白收拾东西,炒豆子,横刀,马槊…… 颜白没有离开,也没有去睡觉,他决定看着安修仁这个不穿鞋的小老头醒来,不然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于是他就在这帐篷内铺了羊皮毯子,一边看着火,一边等候着申国公安修仁醒来。 可能老天不想让这个不穿鞋的老头死,所以在天黑的时候就让这个老头醒了过来。 此时雪已经停了,可是那像鬼叫一样的风却来了,它带着雪沫子打在帐篷上发出啪啪的乱响。 申国公安修仁醒了,睁眼就看到颜白那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安修仁想了想才知道这人是颜白,他虚弱地笑了笑:“你作的诗词我很喜欢!” 颜白扶着安修仁坐起身,端来一碗奶白色的羊汤,用汤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安修仁嘴边,见他盯着自己,颜白笑道: “别看我了,这里没有女仆,我就只能代劳了,不过你放心汤绝对是好汤!” 安修仁笑了笑,张嘴喝下,然后说道:“活了五十岁,喝了无数的肉汤,但都没这一口有滋味,更想不到这一口肉汤竟然是一位传国县伯喂给我喝的!” 颜白笑了笑没说话,因为颜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唐好多官宦家都有这个规矩。 这个规矩不是说吃饭的时候都不能说话,而是嘴里的东西没有吞到肚子里面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 就怕嘴里嚼着食物,嘴巴说个不停,食物的残渣喷得到处都是,不雅观。 安修仁喝了半碗汤摆摆手,颜白把碗放下,又扶着他躺下,把所有可能漏风的角掖好之后,颜白才说道:“你的脚冻伤了,好在不是很严重,但也需要休养,我建议的是每日揉搓半个时辰。 身上冻伤的地方也有很多,冻伤这个情况你也知道,主要是以活血为主,药物辅助。 我的建议是等你精神气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回长安吧,年纪大了,也没有人专门照看,这苦寒之地不适合你的伤势恢复。” 安修仁点了点头,他很是享受颜白的照顾,过了半晌他说道:“别人都说你傲气,我现在发现他们可能都错了。” 颜白躺在安修仁旁,闻言笑道:“他们没错,因为他们和我不熟,见我年少居高位,所以他们刻板地会觉得我傲气! 对了,能给我讲讲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么,这一路走得这么惨,到了这二十三人,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他们都是勇士。” 安修仁咧嘴苦笑,他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而是又看着颜白,认真道:“我是从占襄城回来的,莒国公如今还在那儿,你知道我从哪儿回来的就行,其余的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明白。” “占襄城已经被大雪围住了吧?” 安修仁点了点头:“对,颉利可汗就在那儿!” 见颜白不说话,安修仁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颜白:“大总管一定会点你随军而行,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五更天到了,风也停了,天气却更加地冷了,穿谷而过的那条河流已经彻底地冻上了,深吸一口气,那紧随而来的寒气让人觉得鼻子都要冻掉了。 养精蓄锐的三千军马已经整装待发,颜善盯着陈林和陈摩诘说道:“拜托了!” 陈林笑了笑。 陈摩诘点了点头:“我会的!” 第80章 又成了副将 从聚宝盆的坳口出来颜白惊讶地发现外面堆积的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厚,聚宝盆谷地里面的雪都没过膝盖了。 这外面的雪却才没过脚脖子。 寒风从甲叶的缝隙钻了进来,毫不留情地一点点带走颜白身上的热量,颜白握着像是冰块一样的马槊。 心里怒骂自己当初选什么不好非要选个马槊,要是碰到了敌人马槊都挥舞不起来。 这样的鬼天气就不适合打仗,身子都是僵硬的,最适合的地方就是自己的那书房,装作在学习的样子,一待就是一天,还没有人来打扰。 吃啥喝啥都不用愁,每隔一个时辰伽罗就会悄悄地进来一次。 虽然甜得要死的糕点是那么地难吃,但是这一次颜白一想起却觉得非常想念,颜白甚至有些想念段志感做的那种满是蒜泥的‘茶’! 李晦送到这里就不往前走了,因为他发现往前一步风贼大,退一步却没有风,他把双手插在袖笼子里面:“将军一路保重,我等在这里静候佳音,愿你再斩敌酋,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要不是颜白看他眼眶红红的,高低也得整几句。 史仁基则比李晦更抗寒,他也牵着马,对于没有被李靖选上去杀敌心里积攒了一大股子怨气,走了这一路,叽里咕噜地自个儿在那儿说了一路。 可能是怕别人听懂他的话,他说的时候用的是突厥语。 李晦见颜白不说道,幽怨地叹了口气:“将军,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颜白咧嘴笑了笑:“知道你最爱甜食,这荒无人烟的什么都没有,要是真的想得厉害就舔一舔你的横刀吧。 我试过了,刀身上会有一点点的甜味,聊胜于无,告诉你了,真要想我的时候就舔一下。” 李晦狐疑的看了颜白一眼,他总觉得颜白故作豪气的笑有些莫名的意味在里面。 李靖见天色已经微凉,抬起头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他虔诚的呐呐道:“愿上天护佑我大唐,愿上天怜我大唐男儿!” 低喃之后李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低喝道:“出发!” 望着李靖颜白等人离开,一队斥候快速地朝着灵州城跑去。 三个时辰之后,军报从灵州城发出,三人六马,快速的朝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他们要用最短的时间把朔州这边的军事行动告知朝廷。 军报上写:贞观四年正月初三,定襄道六军大总管代国公李靖为主将,万年县县令颜白为副将,率领三千骁骑,横穿关内道,兵发朔州。 李靖三千的骁骑一走,盆地这边守卫一下子就空荡下来。 原本可以轻松些的府兵一下子又变得警惕起来,李晦成了聚宝盆这里的最大将领,颜善接替了李晦的文职工作。 史仁基负责起了周边的巡逻和斥候工作任务的安排。 李晦玩味看着被颜白任命为这个部族首领的草原汉子,这个高大的汉子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做伊塔赫。 翻译成唐文就是小狗的意思。 他的母亲是被掳来的唐人,阿耶不知道是谁,她母亲来这里后就成了别人的玩物。伊塔赫原本有个唐人的名字,但他觉得那是他的耻辱,他从不告诉别人他的名字。 原先在这个部族里面他就是负责捡牛粪的。 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了。 虽然他不喜欢母亲给他起的汉人名字,但是他却深爱把他养活的母亲,如果他的母亲不爱他,他的命运就会跟那些捂死在水坑的小娃娃一样。 自他懂事起,他见过很多次,那些怀孕的唐人,生完孩子后就面无表情地把孩子扔到草堆里或是扔到水盆里,有的直接扔在牛粪堆里。 开始他不懂,后来懂了,这是这些妇人最后的骄傲和坚持了。 伊塔赫在唐人没来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就是都摩支人,等颜白他们这群人来了之后,他就说他是唐人。 他想起来了他母亲给他起的名字,叫做伊复仇,所以这个人能听懂唐话,也会说一口流利的唐话。 现在他成了首领,当然,他这个首领当得不错,短短的几日他就通过他血腥的复仇手段,让这个部族的妇幼恨他多过于恨唐人。 李晦看着主动跪倒在地的伊塔赫笑道:“我和颜白不一样,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很认可的,只要你们的人承认是一家人,我们都是好人,心窝子都能掏给你看。” “当然!”李晦的语气突然又变得狰狞起来:“见要是你们还想着有的没的,我们就掏你心窝子。” 伊塔赫磕着头,谄媚的笑道:“将军放心,我会做好的!” 李晦很受用地笑了笑:“嗯!我信你,去吧,记住啊,今儿不下雪了,这个月我要很多很多的盐!至于羊群,马群,牛群不用担心,跟弟会做的很好的!” 伊塔赫点点头:“放心,我现在就去做。” 望着伊塔赫离开,李晦收起脸上虚伪的笑,看着颜白养着的一盆蒜苗:“小白啊,我以为很容易,没想到会是这么的难!” “行军真难啊!” 颜白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叹,真的太难了。 颜白现在只觉得冷,好在骑马能走,但是走得很慢,在李靖的严厉的要求下,所有人每骑马一个时辰,就必须下马走一个时辰,这样的来回的循环。 结果就是,在马背上快要冻成冰块了就下马,下马后身子好不容易走热,身子微微出汗,又要上马冻成冰块。 这种行军颜白没有经历过,那寒风吹在脸上的滋味真如刀子割一样,抹了油都不管用,剩下的全部围住,就露出两个眼睛都不管用。 陈摩诘耳朵已经冻得在流脓了,但这小子是真的能扛,没有叫苦叫累,他永远地护在颜白的左边,时不时地拔一下刀。 因为他听队伍里的老人说太冷了刀鞘里的刀可能会拔不出来,那就麻烦大了。 傍晚的时候天晴了,大军开始全力冲刺了,所有人的横刀长矛全部都紧紧的抓在手上。 李靖为首,颜白第二,三千人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迂回包抄,另一部分直接冲刺,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开始朝着一个散落部族冲去。 对面猎狗的狂叫声让这个部族惊醒,他们见一队人数不多的唐军朝他们冲来,他们很快也就拉起了一帮子人。 他们发出怪叫声朝着这里冲来。 在李靖的授意下,颜白胯下战马突然加速,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火药,看着滋滋冒烟的大黑管子,颜白奋力地扔了出去。 随后颜白猛拉缰绳,战马疯狂地朝右跑,身后的骁骑紧跟颜白。 原本冲锋走直线的队伍突然一个急转弯,密集的马蹄印子在雪地上留下一条巨大的弧形印记。 轰地一声响。 当场就有数十名胡子连人带马分散开了飞出去,原本该拼杀的两军突然都乱了方寸。 大唐这边好一些,所有的骁骑事先都已经接到过这样的命令,当看到颜白扔出黑管子的时候在一声令下他们早都把自己紧贴在马背上。 火药声一响,他们首要做的是安抚战马,其次再是紧跟部队。 反观胡子那边就没有这一系列措施,他们乱成一团,有的人被颠到马下,有的人被受惊的战马给活活踩死,有的马直接掉头就跑。 任凭马背上的骑兵怎么吆喝抽打就是不回头。 很快,颜白这边的战马被马术娴熟的骁骑控制住了。 李靖一马当先,所有人跟着再度冲刺,突厥小部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一个冲锋之后,他们只有战马立在那儿原地打转,剩下的要么死了,要么下马跪降。 见势不妙逃跑的也跑不了,另一部分的骁骑正游曳在外围,吓破胆子的他们被轻松地斩落马下,这三千骁骑里面没有御史,也没有军司马。 李靖冷淡地挥挥手,这个部族将不会有一个活人。 当然,除了这三千骁骑,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场大风或是大雪之后,这里就会被彻底的掩埋。 借着突厥人的帐篷,所有人终于可以歇息了。 颜白抓了一把炒面塞到嘴里,又抓了一把雪塞到嘴里,炒面吞了一半,颜白终于体会到如鲠在喉的是什么感觉,另一半的炒面全部沾在嘴里上颚,用舌头怎么顶都顶不掉。 难受得颜白都忘记寒冷,只想着快些把它顶掉。 陈林也吃了一口,上颚也被粘住了,他拿掉手套,伸手扣了好久才舒服地叹了口气,扭头他见家主也在面容纠结,喉咙也在发力。 陈林伸出手笑道:“县伯,我这也腾出了手,你张嘴,我替你抠抠。” 看着陈林指甲缝的黑泥,还有上面粘连的口水,颜白无奈道:“陈摩诘也粘住了,你帮他吧!” 陈摩诘见陈林看着自己,闻言赶紧摆摆手:“陈叔算了,我喜欢粘在上颚的感觉,除了别扭点,但是没事舔舔解解乏也算好的,算了,算了,我用不着!” 陈林笑了笑,又往嘴里塞了一把,咂了咂嘴巴:“好久没有吃干菇火锅了,这次回到长安我打算哪儿都不去了。 我就呆在庄子里面,好好地去看看我的田,好好地看看我的水塘,我就不信了,为什么别人能种出藕菜,我这种的全是荷花。”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朱大哥不是说了吗,说了鱼苗放的不是时候,藕菜才出芽都被鱼给吃了,你非不听,非要倔,看到别人年底卖钱了心里不舒服吧!” 陈林挠挠头,带上手套:“我去年在家卖荷花赚了不少,那些善男信女去仙游寺都会买一朵,和尚们每日晚间也都会来买。 就是那些文人讨厌,说我暴敛天物,掉到钱眼子里面去了,气死人。” 陈摩诘闻言也面带希翼道:“我回去后就和毛伊罕完亲,日子我也不挑了,大兄是哪天我就哪天。 小院我也得装扮下,院子我就不要了,我要把院子改成菜园,在右侧挖了水池,可以养鱼,给菜浇水的时候就不用去河里挑水了!” 颜白笑了笑:“咱们赶紧歇息,大总管应该是想让大家的战马熟悉火药的声音,我猜想明日应该还是和今儿一样。” 第81章 灭国之功(一) 之后的日子就如颜白所说的那样。 三千人的骁骑一直朝着东北方向前行,一边前行一边用各个小部族练兵,靠着掠夺养活自己,养活自己骑乘的马匹。 出发的时候一人一骑,到现在一人三骑,每一匹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望着围着帐篷乱转无处可去的战马,陈林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这些马如果拉到长安一辈子都不愁了!就算不卖掉,庄子学堂里面的孩子们学骑射课也用得上。” 颜白翻身上马:“走吧,别看了,一人三匹已经是极限了,咱们没有后勤补给,这一路全靠抢夺。 如果两日内没有遇到部族补给,咱们应该全部舍弃,你就是要再多也养不活的,走吧,要出发了!” 三千人的骁骑很快就消散在茫茫的荒原中,寒风一吹,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人三骑,行军的速度就非常的快,原本晒不黑的颜白在这几日突然黑了一圈。 在正月十四的时候颜白又看到了土城墙,甚至见到了飘舞在土城墙上的唐旗,看着那残破的旗帜,颜白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种亲切感。 三千人骁骑没有停留,直接朝着城墙奔袭而去。 进了城门,颜白才知道自己等人竟然横穿了整个关内道,来到了河东道,看着城门上那两个巨大的字,颜白才知道自己竟然到了朔州城。 进城之后,李靖的军令悄然传达,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 朔州这边似乎早都知道李靖回来,众人才进城,热腾腾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米饭是上等的精米饭且不限量,菜是豆芽菜炖肉,破天荒地每人还有四两酒。 能吃这么好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不用说也知道不久之后会有一场大战。 颜白倒是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饭菜的规格太高了,高到让颜白觉得这好像就是一个幻觉,高到让颜白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高到让颜白以为这是断头饭。 饭菜一上来所有人都开始大快朵颐,大家似乎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沉默的气氛中只能听见咀嚼声。 四两酒颜白喝了一半就醉了,剩下的全部给了陈林,晕沉沉的感觉一上来,颜白倒头就睡,去哪儿不用想太多,命就交给上天了吧! 天黑的时候颜白就被陈林叫醒,颜白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真舒服,没有做梦,也没有听到那讨厌的风声,更没有突厥妇人那让人听不懂的歌谣声。 温热的毛巾擦拭了脸庞之后,寒风一吹颜白只觉得精神抖擞,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推开屋门,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雪。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讨厌的天气,所有人还是被集合了起来,没有多余的话,李靖依旧是一马当先,三千人踏入了夜色中。 朔州城就跟那些突厥人的部族一样就是一个过渡,休息好了就要再度出发。 在这一队人马走后,朔州城用来报信的信使也立刻出发,这一次送信的规格高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地步。 军报如下:贞观四年正月十四日,定襄道六军大总管代国公李靖为主将,万年县县令颜白为副将,率领三千骁骑,准备夜袭襄城。 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雪更大,但在不远处众人却看到了点点星火,看样子是一座城,看着那分散得很开的点点火光,颜白觉得那里应该是一座大城。 李靖猛拉缰绳,战马停住脚步,身后的队伍也突然停在原地,李靖指着那儿突然对颜白说道:“知道那儿是哪里吗?” 颜白点了点头:“回大总管,我觉得应该是襄城!” 李靖点了点头:“对,就是襄城,颉利可汗就在那儿,申国公安公就是从那儿回来的,莒国公唐俭如今就在里面。 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雪,颉利可汗曾对着申国公安公笑道,他们突厥的勇士都不敢在这个天气作战,何况瘦弱的唐人呢?” 李靖深吸一口气,突然笑道:“既然他笑话我大唐无人,那我大唐男儿今儿就来了!” 说着李靖又转过头看向了颜白:“颜墨色,这一战不比灵州城那一战,这一战要么我们大胜,要么我们埋骨他乡,颜墨色可有胆量再来拼杀一场?” 颜白抖了抖马槊,笑道:“哈哈哈,有何不敢,灭了突厥小子就文武双全了,今后在长安也有了吹嘘的资本了,大总管下令吧,小子已经等不及了!” “主将不畏死,此战我们必胜!” 李靖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突然大吼道:“儿郎们,立功就在今日,擂鼓,擂鼓,此战我们必胜!” 激昂的鼓声突然响起,鼓点由缓到急,听着在耳边萦绕的鼓声,一股子热血突然充满了颜白的胸膛。 三千人撕碎了风雪,如一把利刃突然冲向了突厥人老巢襄城,鼓声惊醒了梦中的突厥人,他们睁开迷茫的大眼左顾右盼,有些不解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唐人真的来了。 骏马越跑越快,李靖发出一声咆哮:“杀啊……” “杀啊…”三千人一齐咆哮,这一股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带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悍勇! 突厥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这座城池里面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号角声,可此时李靖所率领的三千骁骑已经来到了襄城前,离眼前最近的土城仅有三百步的距离。 最多十息,十息之内就能冲入襄城内,只要进了城,李靖觉得火药就能在人群中体现最大的威力,就能让突厥人知道什么是惊雷。 眼看突厥人不高的土城墙越来越近,李靖马槊一指,大声道:“颜白,那里就是城门,现在太小了不利于我们冲杀,会分开我们的阵形,毁了它。” “得令!” 三千骁骑突然勒马,只见颜白突然冲了过去,一捆子黑色炸药冒着黑烟滚到土城的城门楼子里面。 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巨响宛如晴天霹雳,不光把这土城门掀飞了,这土城墙也不见了一截。 那飞扬的尘土颗粒打在颜白背后盔甲上,发出如棋子散落的密集声,李靖哈哈一笑:“儿郎们,紧跟着我,我们去杀个痛快。” 襄城内突然一静,随后就是无比嘈杂的吼叫声,突厥人根本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到底是什么。 城门已破,众人跟着李靖顺着这道口子就入了襄城,迎面突然迎来一队拿着长弓的突厥士兵,颜白大吼一声突然踩着马镫站起,手腕一抖。 马槊弯成了月牙形,然后重重地拍在突厥人士兵的肩膀上,突厥士兵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紧接着就是一轮横扫,这一队突厥人慌忙躲避,战马继续往前,这一队没有马的突厥人一下子就骑兵淹没。 陈摩诘从马肚子侧边翻上马背,起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柄精致的弯刀,可他一抬头却是满脸的鲜血。 此时突厥人已经知道唐人进城了,他们拿着武器开始警惕起来,开始在一声声吆喝声慢慢聚集,眼看又冲过来一群不怕死的。 颜白把马槊斜斜地立在马肚子的右侧,战马喷着热气儿呼啸而过,一群突厥人应声倒地。 锋利的马槊割开了他们的衣服,也划开他们的皮肉,战马携带着马槊冲刺而过那股巨力让马槊变成了无双利器。 一排排的突厥人倒下,有的被切断了腿,有的被削掉了脑袋,也有的被切开了肚皮,有的被拦腰切断。 城内密集的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突厥在呼唤战士的信号。 不用李靖吩咐,颜白已经点燃了一个黑管子,朝着远处又冲过来的那一群突厥人扔了过去。 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一个突厥人的皮帽子上,颜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进了人群,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突厥人散落各处。 颜白揉了揉耳朵,跟着李靖朝着远处最大的那一个牙帐冲了过去。 五名百骑司不断地把火药递给颜白,颜白点燃之后胡乱地扔,不知道炸到了什么,突然火光四起,城里再也听不到号角声。 在李靖的授意下,众人突然齐声高呼:“颉利可汗死了,颉利可汗死了,颉利可汗死了……” “唐军来了,好多的唐军来了,快跑了啊……” 兵败如山倒。 这个时候人越多出的乱子也就越大,所有人都想活命,都争先恐后的去抢马,都争先恐后的往外逃,踩踏突然就发生了。 颜白狞笑着朝着混乱的敌军又扔进去一管子炸药,响声传来,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死状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借着火光一看,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饶是这群骁骑是百战精兵,但是这种把人撕碎开来的死法他们生平头一次见。 和先前所见的刀伤,箭伤都不同,先前最起码还能分辨出人的模样,现在根本就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惨状。 大势已去。 颜白虽然不懂领军打仗,但是看着见了自己都仓皇而逃的突厥人。 颜白对大势已去四个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城内更乱了,在各处突然也响起了同样的呼喊声,着火的地方越来越多,颉利可汗死了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 颜白搞不懂这里何时来了这么多唐人,颜白不愿意多想,只记得放炸药,哪儿人多颜白就朝着哪儿扔。 这时候只要越乱,自己等人活下去的希望越大,都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怜悯,仁慈,这些都是狗屁。 三千人冲到牙帐前,看着快被火烧完的牙帐,看着城墙后远处那一串密集的火把,李靖恨恨地叹了口气:“竟然让这狗日的跑了!” 看着突厥人只顾逃命,李靖大声吩咐道:“三百人为一伍,三伍互为犄角,交替而行,屠!” “喏!” 众人心里明白,如果不趁乱彻底地把水搅浑,那等天亮后突厥人反应过来就不好说了。 有了这道军令,三千骁骑如猛虎出笼,看见帐篷也不进去先放火,看着里面的突厥人慌忙往外跑。 众人齐上全部乱刀砍死。 推进虽然缓慢,但却给了突厥人一种有无数唐军在城里的错觉,他们根本就不敢反抗,只想着逃命。 颜白骑着马在陈摩诘和陈林的护卫下到处冲,看见突厥人群聚集的地方也不傻傻地往里面冲,扔进去一个黑管子就跑。 爆炸之后就是惨叫声,颜白就像牧羊犬一样,利用手里的炸药把突厥人聚集在一起,然后聚而歼之。 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开始往城外跑,越来越多的突厥人见到唐军开始跪地认输投降,可是认输投降已经晚了。 这是灭国之战,根本就没有仁慈这么一说。 历史上李靖有没有杀俘虏颜白不知道,但在今日就算投降死也是死。 看着满身是血的陈摩诘和陈林,颜白轻轻地松了口气,大唐胜了,后面的事儿就再也不用这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吧! 李二,你看到了吗,它开始吃人喝血了。 第82章 灭国之功(二) 今年的上元日比以往人数少了很多。 虽然现在还不到晌午,但长安和万年两县的不良人还是敲着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大声地告诫所有进城的人。 告诉他们不要拥挤,看完了花灯之后不要多停留,前面还有更美的花灯秀,还有平康坊歌姬美丽的舞蹈。 如今东西两市成了长安两大特色,长安县新上任的代理县令段志感抱着横刀,带着一群衙役凶神恶煞站在西市的门口。 段志感终于换了身衣衫,如今他穿的是正是长安最流行的大鹅绒保暖服。 他紧了紧领子,衣裳应该是很久没洗了,领子都泛着油光。 段志感紧张地看着人群,嘴里不停的怒骂着颜善为什么还不回,看到这么多人头在面前晃动,他很不习惯,他紧张得总想去拔刀。 东市这边由万年县尉大牛带领,一群衙役用身体组成人墙,正在控制进入东市看热闹的人群,大牛看了一眼从身边经过的胡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刚刚他清楚地看到胡姬裸露在外那鼓囔囔的胸脯子上夹着一杯试喝的酒。 这个酒是长安新宠儿,是经过漫漫黄沙由驼背上运来的大宛葡萄酒。 这酒色泽鲜艳芳辛酷烈,味兼醍益,本来产自仙游县的仙游美酒是长安官宦富绅的最爱,但奈何最近国朝在对突厥对战,粮食控制的很严格。 仙游酒量很少,价格昂贵。 所以今年的仙游美酒听说只有在宫中宴席才只能小小地喝一点解馋,权贵都只能解馋,那市面上的稀有程度可见一斑。 大牛看着胡姬离去,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腰挂横刀的裴行俭带着大肥还有一群扎着丸子头的楼观学子大摇大摆走进了东市,他不用排队,身后的人自然也不用排队。 两边掌柜见到裴行俭,客人也不招呼了,远远地冲着裴行俭拱手行礼,大声地喊着小郎君上元日安好。 裴行俭报以好看的微笑。 如今东市的铺子虽然还是属于东市市署管理,但所有的商家都明白,其实眼前这个不大的裴小郎君说话也管用。 虽说大家安分做生意不用刻意地去巴结他,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这生意永远都能这么做下去,而且现在进东市卖东西是颜和李家说的算。 所以,混个脸熟,将来万一有求于人也好搭话不是? 卖酒的胡姬是个知眼色的,见到这些掌柜谄媚的样子,她们就明白谁是珍贵的客人,谁是她们的财神爷。 裴守约还没走几步就被一群穿得极少的胡姬给围住了,看着她们胸脯上夹着的酒杯,裴守约就觉得膝盖疼。 上一次被李崇义拉到了平康坊,天地良心,就吃了几个热菜,看了一段舞蹈,其余什么都没做,可这事儿不知道被哪个不要脸的给师娘说了。 回去之后被安排在父母的牌位下罚跪,裴行俭在那儿跪,最恐怖的是师娘在那儿偷偷地抹眼泪,说着没把自己教好。 本以为师娘哭完了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事儿根本就过不去了,实实在在反省了五天,每天跪三个时辰。 裴行俭看了一眼对着自己抛媚眼的胡姬,看着远处正在偷着乐的腾远,裴行俭伸手把胡姬拨到一边,没好气道: “腾远,你笑什么笑,我就知道上次就是你告的密!” 腾远赶紧摆摆手:“喂,裴守约,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说啊,我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我好歹在楼观学也算是后起之秀。 这种非君子的事情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呢?圣人不是说了……” “闭嘴!”一声轻喝传到腾远的耳朵里,腾远立刻就怂了。 腾远忘了自己姐姐也在这店里帮忙,回头见自己姐姐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闻言赶紧闭嘴。 裴行俭也没有想到陈腾氏也在,赶紧跑过去,一口一个婶婶喊的賊甜,楼观学其余来玩的学子也赶紧学着裴行俭的样子朝着腾远的姐姐行礼。 陈腾氏好歹也是官宦之家,这个场面虽然没经历过,但是礼仪不缺,笑着对着每个人说着好听的话。 见礼过后裴行俭就带着众人离开了,今天是难得的休日,也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如果今日不玩尽兴。 以师娘的脾性,下一次来长安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腾远虽然爱和裴行俭吵,却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见裴行俭他们要去玩儿,生怕这群学子被无良商家坑了,索性也走出了店铺,主动当起了向导。 这里他熟,别人都认识他,有他带路,大家能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东西。 陈腾氏看着腾远离开,看着店铺又来人,她就走到帘子后面,她身边的丫鬟见状,就主动地开始招呼客人。 虽然说官宦人家夫人呆在满是铜臭的生意铺子不好。 但是陈腾氏看得很开,哪有什么好不好,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至于别人要说就让他说去吧,自己心情开心,家里人过得好就够了。 楼观学如今已经有了两百多名的学子,这些学生一大半是庄子和附近县城百姓家的孩子。 另一小半则是无功先生之前的同僚和友人家的子孙,他们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仙游一半的原因是无功先生的为人。 另一半就是颜家的名声。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学子都是家里的老二老三,大多庶出,他们在家的地位一般般。 想想也释然,毕竟楼观学还没有学子参加大考,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名气可言,他们能把孩子送来已经非常可贵了! 无功先生也憋了一口气,发誓非要把这些孩子教出些名堂来。 原先颜白在的楼观学还放假,现在就七天休息一天,惹得诸位学子老大的怨言,可无功先生这一举措却让诸位家长大加赞赏。 说什么有书院管着,这些皮孩子就不会到处乱跑祸害人。 今天是难得休息的日子,无功先生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酒壶,痛心疾首的大呼道:“颜墨色啊,老夫悔不当初矣,这比当官还累人啊,你快回来……” ----------------- 颜白回不来,颜白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 定襄城到处是尸体。 马邑县那边的一万军马在收到这边大胜的消息后立刻就赶过来了。 这一万是李靖从长安带来的嫡系人马,好多人都是长安各坊的府兵,他们一见到颜白就跟看到亲人一样,远远地都跑过来行礼。 他们认识颜白,可颜白却不认识他们,只能假装认识,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 李靖毕竟已经上了年纪,颜白觉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已经六十了,六十岁的人带军冲锋做将军,身体早都吃不消了。 今儿一万大军一到他一下子就有些扛不住了,他把定襄城的事情交给了颜白,简单地吃了点又开始了睡觉。 说实话颜白现在很怕他睡觉,总觉得他睡醒之后又会拉着三千人去另一个地方。 一万人被颜白分散成两部分,一部分警戒全城防止突厥突袭,另一部分人开始整理斩获和焚烧尸体。 城里的尸体很多,好多都烂得不成样子了,前日被炸死后没人去收拾,在外面躺了一天一夜,如今冻得硬邦邦的。 原本清理战获是一件很舒服的,如今清理斩获的好多府兵都吐了,他们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突厥人的腿和胳膊怎么东一个西一个的。 原本很少看到肠子内脏,如今怎么还有挂到了三丈多旗杆上的。 可是服从军令就是天职,尽管心里很不适,但他们还是严格遵守军令,能用的物件留下,不能用的就不管了。 把尸体抬到一边,回来后继续收拾,很快,城外的尸体堆得像小山样高,城里的金银玉器分门别类堆得像坟头一样高。 百骑司的马胜站在颜白身前,拱拱手:“还请将军想一下,那一晚您到底扔了多少个火药?” “啥?你说啥?” 马胜深吸一口气:“我说请将军想一下,那一晚您到底扔了多少个火药?” 颜白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大概三十多个吧!” 马胜继续追问道:“是三十几?” 颜白闻言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抬起头瞅着马胜:“什么意思?” 马胜看着颜白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一想到自己可以随时面见陛下,顿时胆气大壮: “火药都是我递给您的,现在要统计一下数目,防止有遗落,或被有心人故意藏匿造成了祸患。” 颜白笑了笑站起身:“你递给我的,我扔的,现在你来问我要数目?” 马胜点点头:“是的,请将军配合。” 颜白晃了晃手腕,低下头瞅了一圈,刚巧地上有一根木棍,颜白弯腰拾起,笑道: “过手只人有二,一为你,二为我,现在你记不住数目了就来问我,有心人故意藏匿?你直接说我藏匿不就得了,质问我,呵呵,你的问题你来质问我?” 颜白一边说,一边用手抹掉棍子上的雪沫子,找个舒服的位置,握紧..... 另一个百骑司史聪一见颜白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要出事儿. 他以前是跟着段志感的人,颜白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现在颜白在发笑,那就是要发怒了,他用肩膀碰了碰马胜,低声道:“老马,快跑!” “跑什么,我为陛下鹰犬,当为陛下……哎呦…”马胜不可置信地摸着脑袋,不可置信道:“颜县伯你敢打我?” 颜白招招手,陈摩诘抱着马槊走来,史聪一见,大惊,猛地把马胜一推:“你他娘的还不跑等着吃屎呢……” 马胜本不想跑,他觉得跑很没面子,但扭头一见颜白已经狞笑着追了过来,大惊,拔腿就跑,颜白在身后怒吼: “陈摩诘快把老子的马牵来,他娘的,这些东西都是老子做的,我需要藏匿?我需要告诉你数目?” 马胜在前面猛跑,他是真的怕了,刚才要不是低下头,刚才要不是有头盔,脑袋绝对没了。 史聪冲着陈摩诘抱拳,笑道:“兄弟,你是将军近卫,说个情呗,刀剑无眼,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不是?” 陈摩诘笑了笑:“放心吧,大兄的脾气我最清楚,他就是想出个气,你知道昨儿三千人马袭襄城,死了二百多兄弟,将军心里不舒服,憋了一口气,好死不死的你们又来了,等着吧,气儿顺了也就顺了!” 史聪闻言不由得放下了心,再次抱拳:“兄弟贵姓?” “免贵姓陈!” “哦,陈兄弟.....” 马胜再回头看见颜白已经准备上马,大惊,赶紧大吼道:“县伯,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三十三个,是三十三个啊……” 冠军大将军苏定方一进城,就看到了颜白正在殴打百骑司马胜…… 第83章 灭国之功(三) 苏定方是冠军大将军,正三品的武官。 在武德殿训练的那会儿,其实是有三个‘教官’,为首的是英国公李绩,第二是虢国公张士贵,第三就是苏定方。 在隋朝大业末年,苏定方先是投奔窦建德,后面又跟着刘黑闼领导的河北义军,在义军中屡建战功,只不过在刘黑闼兵败后,苏定方回归乡里隐居了。 那时候苏定方才二十四岁,后面李二当了皇帝后,很是欣赏苏定方的武勇,就找人把他请了回来。 在武德殿的那时候的苏定方还是折冲都尉,因为苏定方跟过刘黑闼,又因为薛万彻这家伙被刘黑闼俘虏了,并且被刘黑闼割断了头发,然后轻蔑地赶走了。 受了莫大屈辱的薛万彻一看苏定方就把旧恨算到他头上。 那时候两人经常在武德殿那儿对打,只不过这两个家伙都是猛人,打来打去都没有讨到好,反而把自己打了个皮青脸肿。 为此颜白还输了不少钱。 颜白就是在那儿认识苏定方的,因为射箭准头太差了,还被苏定方责罚过,那时候颜白发誓。 一定要找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用一个大布袋子把苏定方套住,然后往死打,打完就跑,要好好地出这一口气。 如今再相见过往的一切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一下子就变成了难得的回忆,现在回想过去,颜白发现苏定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儒雅,话少,总是带着让人舒服的笑,而且很博学,天南地北的趣事儿都知道些,那时候颜白特别迷苏定方讲的鬼故事。 颜白虽然气这一个小小的百骑司有胆子来质问自己,但是自己这个正五品的游击将军见到人家的冠军大将军还是得见礼的。 颜白把马槊立在一旁,斜着膀子冲着苏定方抱拳道:“游击将军颜白拜见冠军大将军。” 苏定方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夸张笑道:“天啊,从元年那时候你才到我肩膀,现在都比我还高了,我滴乖乖,长安的这地方就是养人啊!” 颜白敲了敲苏定方身上的明光铠,笑道:“要当箭靶子么?” 苏定方摊摊手,苦笑道:“这几年一直在边塞,找来找去就这一套是完整的,没得挑,虽说有些显眼,但是有可比没有的强啊!” 说罢看了看颜白,羡慕道:“倒是你这个好,一看就是将作监那里出来的!” 颜白闻言得意道:“陈萦冲到将作监帮我抢的!” 苏定方又看了看颜白的马槊,赞叹道:“这是柄好槊,看年头比我都大。” 见马槊上的白印,又拍了拍颜白的肩膀:“杀了多少?” “这槊是裴老爷子留给我的,当然好了!”颜白笑了笑:“没记杀了多少,再说了我又不是陈萦那个变态,杀多少还特意的记下来。” “来!我给你介绍下。” 苏定方指了指身后三个人介绍道:“这位颉利的心腹大将!” 说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康苏密降了我大唐,为表诚心,他带来了两个人,中间的这个妇人是隋炀帝皇后萧氏。 萧氏手里牵着的那个男娃是隋炀帝之孙杨政道,按规定他们就交给你,我去看看大总管,晚上再来找你聊。” “好!” 苏定方走了,颜白饶有兴趣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康苏密,看着被反绑着手的皇后萧氏和杨政道,颜白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一股险些遏抑不住的杀意。 深吸一口,颜白死死的压住自己的杀意。 果然,在以杀至杀的地方善良被压制到了极点,恶和狠站立高峰,这几个月都是如此,不知不觉间颜白也被改变,遇到了烦心的,不顺心的,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杀! 康苏密见一年轻的唐军将领正在打量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屑,这么瘦弱的身板,一看见就是不能打仗的,定是哪家的子孙,来这儿混功劳,于是随意地拱拱手,抓着杨政道领子提到身前: “突厥康苏密来降,你如何称呼?” 颜白没作答,举着马槊搭在康苏密的肩膀上,手腕猛地一抖,马槊突然变成弓形,啪的一下拍在康苏密的肩膀上,康苏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握了握拳头,发现胳膊都在颤抖,咬着牙看着颜白怒道: “你何意?” “何意?”颜白一声冷笑:“一降将,还不知礼,今儿我就教你什么是礼。”说罢,马槊再次一抖,又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 “要拱手叫将军!” 康苏密吃痛,看着围过来的大唐府兵,心有不甘地拱拱手:“将军如何称呼?” 马槊再次一抖,又重重的拍在他肩膀上,康苏密发现自己连握拳都握不住了,颜白笑道:“老子颜白,是大唐游击将军,记清楚了没有?!” 康苏密把杨政道往前一推,强忍剧痛再度拱手道:“记清楚了,突厥降将康苏密拜,携前隋皇后萧氏,前隋皇帝之孙杨政道拜见大唐游击将军!” 颜白收起马槊,见康苏密还是一脸傲气,双手猛地握紧马槊往下一拍,大吼一声:“跪下好好说话!” 康苏密再也抗不住,噗的一声,双膝着地,还想说些什么,嘴还没张开,那马槊的已经指在他的喉咙上。 抬起头看着颜白那杀机腾腾的模样,康苏密心神一颤,低下了头,这下他是真的服了,他发现这大唐拿马槊的将军怎么都这么样的难说话。 把马槊交给陈摩诘,颜白走到萧皇后身前,解开绳索,郑重地拱手道:“晚辈颜白,拜见长辈。” 萧皇后看着颜白,突然笑了笑:“你是在为我出气吗?” 颜白点了点头:“是!” “为何?” 颜白抬起头:“因为你是我族人,身份尊贵,岂能折辱于蛮人之手。” “哈哈!” 萧皇后闻言捂嘴轻笑,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今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二十多年啊,我终于听到了这句话,终于有人在乎我这个老妇了,也终于有我的族人在给我撑腰了。 她轻轻擦拭了下眼眶,很是舒心地笑问道:“老祖宗还好么?” 看着萧皇后的笑,颜白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很多,气儿也顺了:“托贵人的福,老爷子安好,一顿能吃一大碗面糊糊,还能喝点小酒,天气暖和的时候还能自己走到庄子里面到处走走。” “我听说你和裴小娘子订亲了,完亲了没?” 颜白脸一红:“还没,本来是定在今年年初,看样子今年年初是回不去了,等这边战事一结束估摸着也就年尾吧!” 萧皇后笑了笑,冲着颜白招招手:“走近些,让我看看裴宏大选的孙女婿如何?” 颜白摘下头盔走上前,微微弯下腰,萧皇后突然伸手捧着颜白的脸轻声道:“是一个不错的人,难得他在弥留之际还写万言来跟我说你,他看得人没错。” 忽然萧皇后对身旁的杨政道说道:“孙儿,跪下拜师吧!” 杨政道突然就跪下了,然后朝着颜白磕头。 见颜白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想要躲开,萧皇后抓着颜白的手恳求道:“别拒绝,只有颜家能护着他了,只有这样那些跟着我们流浪在突厥的前隋朝百姓才有一条活路,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活着。” 颜白看着萧皇后眼睛里面的血丝,知道她肯定是乏累了,点了点头,轻声道:“来了这儿就是到了大唐,小辈带您去休息休息!” “随便一个帐篷就行!” 颜白闻言摇摇头:“那是突厥人的屋子!” 萧皇后笑了笑:“你和你家老祖宗一样的执拗,其实本质都是一样,都是休息的地方,不过,现在我觉得你说得对,那是突厥人的屋子,走吧,去住我们的屋舍。” 颜白笑了笑,低头见杨政道正怯怯地看着自己,杨政道见颜白在看他,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颜白见状笑了笑,蹲下身子,冲着陈摩诘喊道: “摩诘,把都摩支部族首领身上的那把短剑拿来。” 颜白短剑塞到杨政道手里:“先前一直和长辈说话,不是我看轻你了,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等回长安,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礼物,好好休息一下,等你起来之后我再给你讲长安的有趣事情。” 说着朝着杨政道眨眨眼,杨政道莞尔,觉得这个将军好有趣。 护送这两人离去,原本就住在定襄城的帮助唐军清理城池的汉族百姓也抬起了头。 一虬髯壮汉把两具突厥人尸体从帐篷拉了出来,跟他搭手的一老汉麻利地翻检着尸体上的玉器金银以及挂饰。 “看到了吗?今后开始再也没有了像傀儡一样的大隋了。” 壮汉叹了口气:“裴老爷子的这个安排挺好,我刚看到主公笑了,我只希望公主也能安好。” 老汉盯着壮汉:“你了解颜白么?” 壮汉摇摇头:“不了解,但他是裴老爷子选的人!” “也好!”老汉突然笑了笑:“回长安更容易图谋大事儿!我们要搅乱大唐,我们要蛊惑诸王,我们要……呃呃呃……” 老汉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根木桩,不解地看着自己一直很信任的壮汉,血沫子从嘴角流下: “鱼念之,你…你违背了你阿耶鱼俱罗的寄托吗?” 鱼念之摇摇头:“我说了,我看到主公笑了!公主也说了,我们以后要过平常人的日子,可是你,你不听.....” 一具尸体扔到那一堆上面,随着火焰气,鱼念之叹了口气:“杨公,安心地去吧,下面或许有你追求的梦。” 第84章 灭国之功(捷报)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 李靖在定襄睡了半个月,颜白在这儿清理定襄城清理了半个月,死的人太多,城里的水井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现在天气冷不觉得,等到春分一到,地气上涌,颜白估摸着瘟疫也就来了。 为了防止可能会有的瘟疫,颜白在定襄实行了不近人情的卫生条例,把城里一万军马折磨得欲仙欲死,不光在城外山头重新挖了水井,还把全城里里外外,沟沟角角全部都扫了一遍。 烧毁的屋舍,帐篷,在严寒中还坚强活着的野草,全部都被清理了,烂木头颜白没舍得扔,分给巡逻军士当柴禾烧了取暖用。 颜白的这股子狠劲,说是刮地三尺也不为过。 就这颜白还觉得不放心,把所有校尉聚集在一起,三令五申地告诫他们不能喝生水,谁敢喝,他就砍了谁。 好在天气冷,大家觉得喝凉水冰牙,再加上最近冻死的羊比较多,大家喝羊骨头熬的汤喝的比较多。 不然怎么也得有几个人祭旗。 现在如果有人进城定会觉得定襄城干净得有些吓人,如果不是那低矮的城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城里府兵有些多。 所有人进来第一感受应该觉得这是一座干净古朴的祥和之城。 李靖休息了几日起来后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可颜白却发现没有人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捶着腰。 今日在颜白的服侍下他吃了半只羊羔,然后在百骑司的史聪和马胜陪同下开着门和萧皇后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他把这一切做完了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带走了七千人马,剩下的三千多府兵还有二千多辅兵就全部留给了颜白。 苏定方跟他一起走的,走的时候苏定方偷偷地告诉颜白颉利可汗的牙帐碛口,如今康苏密率齐部落一万余众降唐,大总管觉得元气大伤的颉利可汗可能会逃往阴山。 所以大总管决定准备再次突袭颉利可汗。 颜白知道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是因为大总管收到了唐俭的密信。 颉利可汗准备逃往阴山也是从唐俭送来的密信中得知。 可颜白想不明白这唐俭怎么会如此地厉害,他是文官,不擅长戎武刀枪,且年过五旬,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上不少。 他就给李靖说了突厥人认为在这个鬼天气唐军不可能来,结果李靖还就真来了,还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来夜袭定襄。 最令人不解的是,明明突厥就已经被打败了,情况一明了他就又追突厥人去了,这不是送死么,当时颜白以为这家伙死定了。 结果,这都过了半个月他又来信了,而且听苏定方的口气,唐俭在那里过得还不错。 颉利可汗还赏赐他两个美丽的女人暖被窝。 唐俭怎么想的颜白不知道,但是颜白知道回京以后李靖的日子不好过了。 光是李靖这次完全是不顾使臣死活的偷袭行动,足以让那些文官开心得咧嘴直笑,他们会一口咬定李靖是为了自己的功名伟业才这么做的。 但战场瞬息万变,文人不懂,颜白是懂的,三千人突袭人家三万人,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一想到回长安又要面对这些喷子,颜白都觉得自己现在就要准备好稿子,背好,然后和他们死磕到底。 送李靖和苏定方走的时候颜白看到鄂国公尉迟敬德,大黑熊一样的尉迟敬德看到颜白揭开了面甲,朝着颜白竖起了大拇指: “你的副将做得好,今日起我也做副将,可不敢被你比了下去。” 颜白朝着尉迟敬德老将军开心地挥着手,看着一路大军就此继续往北。 颜白瞅着又开始下雪的天满肚子思绪,叹了口气,收起愁思准备回城。 转身的那一刻颜白突然看到了正在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尉迟宝琳,愁思一下子不翼而飞,颜白手中的缰绳一扔就快速地冲了过去。 尉迟宝琳也冲了过来,两人抱在一起就开始原地打转,开心的笑声就像是一群下水的鸭子,嘎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宝琳,你什么时候来的?” 尉迟宝琳捶了捶颜白的护甲,笑道:“打完梁师都之后我就来了,就一直呆在马邑。” 说罢突然和颜白比了比身高,大笑道:“一年不见不光个头猛窜,武力也大涨,夜袭定壤之功可是羡慕得我双眼发红。” “不走了?” 尉迟宝琳好奇道:“没看军令么?今儿开始我就是你副将了,还望游击将军多多照顾提携!” 颜白歪着脑袋想了想,惊讶道:“军令中的归德郎将就是你?” “对啊,是我!” 颜白从怀里掏出大总管李靖赏的酒,宝琳见状双眼放光,一把抢了过去,扯开栓子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打了个酒嗝: “呼,还是有功之士好啊,都有赏赐的酒喝,可怜我在山沟子练兵半年屁都没有一个。” 颜白闻弦而知雅意,笑道:“走,进城,我那儿还有好多,兑点水能喝死你!” 尉迟宝琳轻轻捶了颜白一拳:“狗屁,你现在还这样,当我没有尝试过?那玩意是人喝的?” “哈哈看样子你肯定试过了,走进城,这外面风大,里面有屋舍,还有炭火,走,你我边走边聊,我跟你说啊,自从那次你从长安不告而别之后我……” 二月二的长安是热闹的长安,灞河两岸的垂柳已经冒出了绿芽,春种马上就开始了。 长安城内全是人,大家进城买种子,买农具,有些地多的人也会进城来招募闲人,两个衙门也忙得脚不沾地。 春种秋收对农耕的大唐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从仙游而来的一架马车进了长安城。 颜白不在家,裴茹就只能扛起庄子的春种事宜,农具得买,种子也得买,几位大兄也回到了长安,他们在曲池边也有地,只不过这几位心思都在学问上。 陛下赏赐的土地都是佃户在做,他们每年都会去看,佃户缺什么他们买什么,年景好他们就收些租子,年景不好狠不下心去收。 好在佃户都是念情的人,颜家虽然不怎么管田地,但无论每年收成多少,他们都会按照当初的约定给颜家送来。 今年不行了,边关在打仗,也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所以陛下已经下了强项令,令今年的春种必须种好,买不起种子的可以找衙门出文书。 朝廷给他们种子,等缓过来之后再慢慢地还。 裴茹今儿来长安是有很多事儿要忙的,学堂的笔墨纸砚要跟铺子敲定份额,用了几年的农具已经破旧不堪准备换新的了。 听说东市有一批小牛犊,裴茹也准备去看看,如果价格合适就都买了。 陛下赏赐了七百户的土地,如今就种下三百户的土地,河边好多沙地都空着,看着总是不得劲,今年种不上,等颜白回来总该能种上。 那些因为贱籍才去打仗的,有了军功自然可以抬籍,那时候仙游应该能有好几十户人来定居,如今要不是朝廷管得严,七百户早都满了。 小七坐在马车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她,发现车一进长安城她就立刻变得精神百倍了。 裴行俭揉了揉大腿,松了口气,这骑马还是抵不了坐马车,虽然加了白叠子做的褥子,但是还是磨得疼。 小七掀开车帘子,就看到李恪骑着马正在城门口处等候,她立刻把头伸了出去,大声嚷嚷道: “李恪大兄你就是骗子,上元日说好的给我买花灯,你买到哪儿去了?我给你说,你要不想办法赔偿我,我回去就把九尾的儿子抱走,以后你休想再见到它!” 和李恪并行的李泰见李恪吃瘪,低着头哧哧地笑。 裴行俭眉开眼笑,这几日不断地讨好小七儿,今日总算见到了成效。 这时候只听小七又说道:“李泰你当我看不到你的笑是不?说好的糖呢?我问你糖呢?这都半月什么都没有见到,骗子,你们兄弟两个都是骗子,大骗子!我跟你说……” “小七你是小娘子了!” 小七吐吐舌头,把脑袋收了回来,抚了抚怀里才满月不久的小九尾:“知道了,婶婶,端坐,文雅,含笑,惜音,处事不惊。” 可裴茹看着小七乱扭的身子,就知道她根本就没记在心上。 裴茹笑了笑,这一年里他早就习惯了李泰和李恪,原本还觉得亲王就跟那莲花一样需要远观,处久了才觉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熟络起来就不在乎他们的身份了,反正所有人都习惯了。 守城门的老张嘴巴张得大大的,自己这是听到了什么,一个汉王,一个越王,被一个小丫头直呼其名的呵斥。 两个亲王不但不恼,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了,他们身后那凶恶的护卫也看着远处,装作什么都听不到样子。 裴茹走下马车,李泰和李恪见状也赶紧下马,裴茹好看地笑了笑道:“老爷子说学业落下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李恪拱拱手笑道:“今儿我和四弟就是等着跟您一起的!” 裴茹好奇道:“上林苑的地不种了?” 李泰闻言回道:“父皇嫌我两个心思不在种地上,说看着我两个就心烦,让我们赶紧滚。 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父皇母后拉着太子大兄正在找农具了,隐约听到他们说让太子大兄多做一些,不然以后五谷不分!” 裴茹忍俊不禁:“如果汉王和越王无事,那咱们就一起去东市看看,晚些时候一起回仙游!” “好!” 城外一匹骏马一骑绝尘,战马上的骑士见长安就在眼前,打起旗帜,轻了轻嗓子,突然大声咆哮道: “大胜,大胜,正月十四日晚,定襄大总管代国公李靖为主将,宜寿县伯颜白为副将,率领三千人夜袭突厥定襄颉利可汗牙帐,突厥大败,斩首一万,突厥再无南下之力,我大唐边关二十年无忧……” 裴行俭激动的浑身发抖,又仔细的听了一遍,见自己没有听错,骑着马就跟了上去,扯着嗓子跟着红翎信使一起大喊。 李泰和李恪对视一眼,突然朝着裴茹躬身行礼大声道:“贺宜寿县伯扬我国威!” 两人的护卫有几十号人,突然也躬身行礼:“我等,贺宜寿县伯扬我国威!” 城门口守卫以及百姓,看了裴茹一眼,突然也齐声赞叹道:“贺宜寿县伯扬我国威!” 裴茹眼怎么都忍不住,小七踮着脚伸着手,手忙脚乱地帮婶婶擦着眼泪,越擦越多,抱着小七一边哭一边笑。 你们不是说我夫君这次不会活着回来吗?你们咒他一定会死在突厥人刀下,咒我一定会守寡么? 马上他就要回来了,看到了吗,就要大胜而归了。 李恪看着跑了的裴行俭,喃喃道:“三千人啊,三千人就敢啊……” 李泰已经骑着马跑了出去,他红着脖子撕心裂肺地跟在后面一起大喊,随着他护卫的吼声响起,跟着一起吼的人越来越多。 短短片刻,所有人都知道大唐赢了,有的泪流满面,默默地祈祷着自己的孩儿荣耀归来。 满城都是开心呼喊的人群。 第85章 灭国之功(投诚需要诚意的) 在军令之下,地方的治理就显得很轻松了,根本就不用考虑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说白了就是不用考虑太多人的感受。 军令一下执行就是了,就算命令不合时宜,但只要不是故意的去害大唐府兵的性命,这个军令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定襄城原本就是颉利可汗的牙帐所在地,这城里的粮草很多,而且保存得很好,有磨好的面粉,也有一袋袋的粟米,白米。 颜白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定襄城的粮食足够支撑十万大军敞开地吃半年,被突袭那一日,颉利可汗仓皇逃走,如今这些东西全部都要充国库。 这些东西来路说起来很可悲,一小半是各部族南下掠夺上贡的,另一大分部是大唐这些年上贡的。 金银珠宝玉器这些战获就更多了,定襄城里唯一的一处宫殿,地下全部被掏空,打开库房门首先见到的就是一只大金狼。 这金狼又大又肥,颜白和尉迟两人合力都挪不动,各朝先贤的墨宝,孤本书籍更多了,好多都已经腐朽了。 颜白坐在案前给李晦写了一封信,要求他必须在十五天之内往这里运三千斤盐。 定襄这里冻死了很多羊,现在都已经解剖好了挂在外面阴干,现在天气寒冷一时半会坏不了,可二月二已过。 颜白明显地就觉得刮着的寒风没有以前那么刺骨了,这些肉如果能吃完最好,如果吃不完百分之百会被浪费掉。 但如果有了盐,颜白就能把这些运到长安,长安本来就少盐,大家一见到这些被盐腌好的羊肉绝对会疯抢。 处理完政务,颜白看了看安安静静跪坐在自己身后的杨政道。 颜白已经向萧皇后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绝对不会收这孩子当弟子,可不知道萧皇后怎么给杨政道交代的,现在他每日都会来给自己请安。 晨请安晚的理解这小子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看着他,颜白不由得想起了萧皇后,听李靖所言这是一位真正的可怜人,开皇二十年为太子妃,仁寿四年贵为一国之母,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发动江都政变,缢杀杨广,自此她就变成了可怜人。 宇文化及发动政变后想自己当皇帝,为了名正言顺登上帝位就立秦王杨浩为傀儡皇帝,之后他就把萧皇后和活着的杨家子弟囚禁在聊城。 自此,萧皇后从国母变成了阶下囚。 宇文化及的皇帝瘾还没过够,美梦还没有实现,就被同样自立为夏王的窦建德击败,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擒获后斩杀于长安。 萧皇后以及杨家子孙又被窦建德囚禁。 身在突厥人中的义成公主不忍自己的族人被人当作货物一样扔来扔去,更不会让杨氏血脉就此凋零枯萎,于是义成公主就去恳求处罗可汗。 当时的突厥很强大,窦建德迫于压力,也为了自己的伟业就把萧皇后等人送到了突厥。 如今萧皇后和杨政道被康苏密当作投诚的踏脚石交给了唐军,不久之后她就要回当朝,她的命运颜白不知道,但知道这真是一个可怜人。 颜白清楚地记得后世隋唐演义里说,李二在打败突厥之后就派人把萧皇后接回长安了,并且为为萧皇后的绝世容颜所倾倒,封她为昭容。 这他娘的就是鬼扯。 萧皇后如今已经是满头白发,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她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但曾经也是一国之母并且母仪天下的人,她的悲哀就是时代的悲哀,但这份悲哀里面颜白绝对不允许有人去侮蔑她。 收起惆怅,颜白瞥了眼跪坐在下方的康苏密,颜白心情好了些,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康苏密笑道: “听说你们也爱喝茶,来尝一尝我泡的茶,这种茶很清淡,没有加羊油,没有加香料,头一次喝可能喝不惯,但只要习惯了,你会发现别有一番滋味。” 康苏密冷冷地看着颜白,他知道颜白一定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但颜白此时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很生气。 颜白见康苏密冰冷的模样,笑了笑,自个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口: “我这人从小家里就穷,也没有怎么读过书,上了战场之后性子难免得粗野不堪,先前多有得罪啊,等大胜之后归朝廷,你当了大官,可莫要记恨我先前的无礼啊!” 康苏密咬着牙生气道:“我带领我们的部族已经降唐,按照当初大总管所说我们此后也是唐人,可为什么自昨日你们就扣减我们的粮食,你们一日两顿,还有肉汤,为什么我们一日一顿还吃什么狗屁沾嘴巴的炒面。 你是定襄的大将军,看看你这么做对不对?凭什么你们吃好的,我们不但吃不好,一日还只有一顿,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你们死拼了,战死也好,就不该投降你们唐人。” 颜白闻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杀意一闪而过,久居军中,又时常身处高位,自然也有一番威仪,康苏密见此心里咯噔一下,只见颜白笑道: “知道吗?我们来这里就是打仗,说白了就是打败你们,然后杀死你们。其实一天一顿不是我的意思,是城中所有大唐府兵的集体的意思,他们恨死你们了。 恨你们当初烧杀抢掠,恨你们乱兴刀兵,恨你们狼子野心,恨你们怎么会投降,你们当初屠城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记住,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自己国家拼命,所以一天两顿。 你们呢?丢下武器,什么都不干就能一天两顿?如果都这样还用打仗吗?投降不就行了,不光有好吃好喝地供着,还能天天睡觉,没事儿时候站在营地门口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看别人干活? 别人不开心骂你几句,心里就受不了啦,就开始到处宣扬说我们唐人在侮辱你们?然后挑起众怒,准备趁机起事儿?” 颜白轻蔑地看了一眼康苏密,寒声道:“管好你们的人,再有闹事者我就行连坐法,三千人能破你们三万,如今我有五千人,我依旧有信心屠你们一万,如果你觉得我在恐吓你,那咱们可以试试!” 康苏密低下头,悲伤道:“将军,一天一顿会死人的!” 颜白叹了口气:“我知道啊,可惜我也不能犯众怒啊!” 康苏密落寞的闭上眼,一口气喝掉颜白给他倒得茶:“将军,我们听你的!” 颜白笑嘻嘻地扶起康苏密,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听说你在突厥人中是一个极有威望的人,我呢,想必也了解了,是一个富有爱心和仁慈的人,也知道我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没有心眼的人。 听斥候来报,说附近还有零星的部族在游荡,我怜惜他们生活过得凄苦,我这里有城池,可以遮蔽寒风,可是我不会说你们的话,所以,要不要你去帮我把他们找来?” 康苏密掐着自己的大腿,告诫自己不要动怒,不要去惹这一个屠夫,不要去惹这一个疯子,深吸了好几口气,康苏密终于把内心的狂躁压抑住了,轻声道: “你就不怕我跑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守信的人!”颜白玩味地看着康苏密笑道:“我有一个侍女叫做伽罗,很漂亮,就像你的女儿一样漂亮。” 见康苏密用吃人的眼神盯着自己,颜白继续道:“我会给你五百个人,以半个月为节点,我要见到羊,很多很多的羊。 怎么做我不管,但是你需要记住,这不是大唐让你做的,而是你康苏密自己自愿做的,如果你乱说,前面我说的话我不承认!” “为什么?”康苏密站起身朝着颜白怒吼道,陈摩诘从黑色柱子后面站起身,轻轻地走到颜白身侧。 陈林晃了晃膀子,长刀出鞘,冰冷的刀锋贴在康苏密的脖子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颜白看着康苏密灰色的眼珠:“在我的认知里投诚的人都需要付出的,我要通过这些事情来确定你的心到底向着谁。” 给了康苏密五百人马,看着康苏密出城,马胜担忧道:“将军,康苏密在突厥里也是说上话的人,你就不怕他跑了?” 颜白笑了笑:“现在突厥人都知道康苏密投了我大唐,我们虽然恨他,但是突厥人更恨他,康苏密是个看懂局势的聪明人,他已经看出谁才是今后的庄家,所以他就只能跟着我们走下去。” 尉迟宝琳叹了口气:“其实我更想杀了他,今儿我们势大他跟着我们,等那一天我们势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们!” 颜白冷哼一声:“所以我才要很多很多的羊,我要他们的恨康苏密胜过恨我们。” 马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说好计谋,抬起头就看到颜白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笑容一僵:“将军?” “十五日突袭定襄的大胜,你二十一日才发出捷报,要不是我求情,大总管早都把你砍了!又当百骑司又当军司马,真不知道你这样笨蛋是怎么被陛下看中的!” 马胜被颜白说得敢怒不敢言,别的将军说他可以顶嘴,但是颜白说他他就不敢,因为他觉得颜白真的敢打死他。 李晦收到灵州城发来的捷报,开心的手舞足蹈,狠狠地在身边的胡女脸上吸了一口,扯着嗓子大叫道:“胜了,胜了,可以回家了,老天爷你真的开眼了,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兴奋的李晦突然拔出了长刀,鬼使神差之下就想到颜白的话,鬼使神差下李晦竟然真的伸出舌头去舔了,是有点甜,但是好像舌头被粘住了…… 片刻之后…… “颜墨色,你真是不为人子啊……” “哈哈哈哈!”史仁基看着舌头被粘住的李晦哈哈大笑:“天啊,颜墨色的话你还真信啊,天啊,刀都是铁做的,有的是用马尿淬火,怎么可能是甜的呢....” 第86章 灭国之功(人心) 从昨日起一直到今日,颜白已经两日没有收到大总管李靖的军报了。 颜白猜测他们可能已经在和突厥大部队相遇了,没有了军报,就代表着没有时间写。 定襄城这里越发显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从暖和的屋子出来,颜白觉得昏暗的天也多了几分色彩,除了风有点大,周围的一切也没有开始的那么碍眼了。 陈摩诘拿着镶嵌着宝石的小弯刀在刻木头。 颜白想不明白已经好看很多的毛伊罕为什么在陈摩诘的雕刻下会变成一个大头人,眼睛还那么的小,看了好几次,见陈摩诘依旧不为所动。 颜白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刻的是毛伊罕?” 陈摩诘一愣,皱起眉头道:“大兄,我刻的是你,你没看出来?” 颜白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承认,我不笑话你,我回去也不告诉毛伊罕!” 陈摩诘一愣,举起了手里的木雕:“我刻的真的是你!你看着鼻子,你看着眼睛,多像,简直一模一样……” 颜白没好气地把木雕搁在脑袋边:“你好好看看,我的脑袋这么大?我的眼睛这么小?” 陈摩诘摇摇头:“我是照着你睡着的样子刻的,所以眼睛是闭着的,至于脑袋为什么大,因为佛堂里的佛脑袋都很大。” 颜白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备受打击。 杨政道见颜白拍脑袋了,赶紧拿来软垫子还有热茶规规矩矩地放好。 虽然颜白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子,自己对他的善意他也一直不接受,为了表明心意甚至会故意疏远自己,有时候一天都不给自己说一句话。 杨政道不知道自己哪里不行,也不知道这颜白哪里很厉害,祖母非要让自己拜他为师,自己怎么说也算是皇族后代。 虽然荣光不在,可在这定襄城他振臂一挥最起码也能有上千的旧人出来追随。 而且从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杨政道觉得颜白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一句话就能逼的康苏密拿着刀去杀自己人。 他又是一个嗜杀的人,这些日子死在他军令下的人不计其数,这样的一个人祖母却说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杨政道不觉得。 看着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的杨政道,颜白明白有些东西该给这孩子纠正一下了,要不然这孩子永远分不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开始的时候颜白以为杨政道就是一个汉族的少年人,觉得他在萧皇后的教导下一定懂得一些东西。 可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发现,颜白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这孩子极大可能没有被萧皇后教导,他连大局是非都没有。 可能颉利可汗为了便于控制杨政道,也为了便于控制跟随在杨政道身后的人,颉利可汗并没有让杨政道正儿八经地接受过汉族的教导。 所以才会这样。 当然,这仅是颜白的猜测而已,实际上人的性格塑造是由他所在的环境决定的。 一个在突厥人中长大的外族人本身就是另类,在他有自我意识以后,为了让自己不另类,他会本能地去融入排斥他的那个族群。 所以,现在颜白眼里的杨政道就是这样,流着汉族人的血脉,思想和做事儿却本能地亲近突厥人。 这可能就是这孩子在突厥人中的生存之道,可是现在突厥人不行了,已经全部被颜白围在了西城,这孩子还是没明白。 明明康苏密对他很不友善,可杨政道见了康苏密却本能地想去讨好他。 一个突厥人士兵就敢对着他大呼小叫,杨政道明明脸色都变了,深吸一口气之后,还报以微笑,这种情况颜白见到了很多次,一直观察保护杨政道的陈摩诘也跟颜白汇报过很多次。 这种情况在颜白认为就是有病,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对别人笑脸相迎的病,简单说就是不可理喻的讨好型人格。 所以,这些日子颜白故意冷落杨政道,就是等到他心浮气躁的那一天,颜白要做的就是不破不立。 就是想让杨政道明白,明白他所想融入的突厥人在大唐面前是那么的不堪,只要杨政道自己认可了他自己汉人的身份,自然他就会明白。 剩余的颜白不想教,等回到长安后那些无聊的大儒会教,不要小看儒家千年文化,他们在教书育人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不像后世科目多,选择多,如今在大唐读书人的选择可不多,说是仅有一个选择也不为过。 “杨政道你过来一下,我听说前几日有个突厥人骂你,你没敢吭声?” 颜白解下腰挂的横刀,郑重地放到杨政道手里:“你是我汉族苗裔,身份高贵,他辱骂了你,在我看来是不能忍受的。 去惩罚他,让他心甘情愿地给你道歉,如果你做得满意我就收你为弟子。” 心病需要心药医,颜白没想着去帮他,只希望他能踏出这一步,只要他踏出这一步,哪怕是给那人一个耳光,颜白都觉得够了。 好在杨政道小性格可以慢慢地引导重塑,如果杨政道已经及冠了,颜白才懒得搭理,性格应是塑造,说得难听些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必须认同他的身份,继而才能认同族群。 杨政道看了一眼颜白,见颜白认真地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颜白躬身行礼后离开了,颜白喝了一杯茶,对着陈摩诘说道:“摩诘你去看着点!” “要杀那个突厥人么?” 颜白摇摇头:“只要他敢出手就行,我估摸着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回长安了,我们现在也要回归我们的国朝,我们要克制我们的杀意,我们要努力地去当一个正常的人。” 陈摩诘摇摇头:“好麻烦啊!” 杨政道一个人走在宽阔的定襄城,鱼念之见他没有护卫跟随,装作无事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在杨政道身后。 可杨政道突然转过身,朝着鱼念之委屈道:“鱼大兄,颜白让我去杀了那个骂我的突厥人。 鱼念之大惊,他原本只想默默地保护杨政道,等他安全到长安之后自己再离开。 不然以自己等人隋朝旧人的身份,如果引起了李二的猜忌,不但对萧皇后不好,也对杨政道不好,可没有想到今日…… 鱼念之不忍杨政道落泪,也顾不得什么,走上前关切道:“主公,怎么了?细细说来,怎么了?” 好在杨政道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他把他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鱼念之,鱼念之听完后,爱怜地抚了抚杨政道的小脑袋: “颜墨色做的是对的,你该听他的,你有着这世上最高贵的血脉。 突厥人骂你就是骂我们所有人,原先我们寄人篱下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如今他们要完蛋了,我们的腰杆也要直起来。 以前我们被迫学习他们的规矩,如今你要学习咱们自己的规矩,懂吗!” 杨政道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常去中原走,也去过长安,我知道离间突厥部众,还有那晚制造混乱都是你们做的。 鱼大兄你告诉我,颜将军真如祖母说的那样,颜将军是一个家学渊源,他自己又是一个极其博学之人么?” 鱼念之认真地看着杨政道:“是的,等你回长安之后就会明白,他的才华压制整个长安万千学子不敢与之一较高下。” “那今日我该怎么做。” 鱼念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就按颜将军所说,让辱骂你的突厥人给你道歉。” “他们一直很凶,如果他们不道歉呢?”杨政道眼神有些躲闪,他对突厥人的凶狠害怕到了骨子里面。 鱼念之狰狞地笑了笑:“现在由不得他们了!” “怎么做?” “不道歉,就打服他们!” 远处,颜白和尉迟宝琳看着壮硕的鱼念之,尉迟宝琳扣了扣下巴的胡须渣子: “这应该就是隋朝旧人吧,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人追寻,实在想不明白,难道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颜白看着杨政道进了突厥军营,笑了笑回道:“谁家还没有一个忠心的人啊!” “对了,派出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颜白笑了笑:“死的羊太多了,羊皮也多,肉也多,眼看着天气慢慢地暖和起来了,这些肉浪费了实在可惜。 所以我打算就是联络我大唐商贾,让他们来买这些肉,买这些皮子,互通有无,换成钱或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找当地县衙就可以了,为什么你还要招募咱们大唐百姓,还点名要会针线活儿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羊皮袄子啊!” “唉!”尉迟宝琳叹了口气:“咱们这是军营,都是男人,你把妇人招进来会出事儿的,军营不能有妇人这是大总管的规定。” “脑子。”颜白学着尉迟宝琳的样子叹了口气:“就不用让她们进军营,让她们带回家做?” 尉迟宝琳:“呃……” “闪开!”颜白一把推开尉迟宝琳,认真地看着街道:“那旗帜真是讨厌,刚好堵住了我听那些胡女在说什么,烦人……” 尉迟宝琳伸出脑袋一看,不远处突厥人住着的那块区域,几个美貌的胡女,正弯着腰用力地把刚剥皮的羊抬起来准备挂在那儿阴干。 俯身间,胸前的一抹雪白格外地耀眼,可惜看不全。 隐隐错错,朦朦胧胧。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将军你休息会儿,我走近些去听,回来我给你传达。” 此时一匹快马疾驰,正从远处疾驰而来,颜白和尉迟宝琳知道军报来了,赶紧去迎接。 定襄城终于收到了大总管发来的军报,尉迟宝琳颤抖地打开,随后一声开心的大吼声险些震破颜白的耳膜,颜白拿过来一看,只见军文上写着: 二月初八,大雾。 李靖派苏定方为先锋,率领二百名手持弓弩的骑兵为先锋,英国公李绩为主力大军紧随其后,入夜三更,苏定方率领百人袭营,时,有天狗坠其大军之中,颉利可汗大败。 颉利可汗与隋朝的义成公主仅带数十骑随从逃跑,余众都俯伏投降,随后大军赶到,突厥各部溃不成军,我军斩首万余,俘虏男女十万余,牲畜无数。 传令兵见颜白已经看到军报,抬起头:“将军,大总管有令,命将军立刻前往白道城!” 第87章 继续北上 颉利可汗又一次跑了,这次跑得更狼狈,之后百十个人跟着,他的部下,他的子民全部都被他舍弃了,只顾自己逃命。 作为一个王,他已经丧失了民心,突厥再也无力回天了。 颜白仿佛听到了远在长安李二的大笑声,渭水之盟,突厥人兵临城下的耻辱仿佛就在昨日,可一梦醒来攻守易形。 原本向突厥俯首的大唐反客为主,突厥人几十万的狼骑兵竟然无力反抗。 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大唐这只巨兽已经张开了獠牙,周边无数的小国即将俯首称臣。 如今继续北上,颜白虽然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但是这一次的心情比前两次可是轻松了不少,可能会有战争。 但一想到几乎所有都能叫出名字的名将都汇聚于此,颜白都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代国公李靖,鄂国公尉迟敬德,邹国公张公瑾,岷州都督高甑生,检校幽州都督卫孝节,卢国公程知节,任城郡王李道宗,灵州大都督驸马薛万彻,樊国公段志玄等...... 还有新秀苏定方。 除了陈国公侯君集任兵部尚书留守都城外,唐军主力以及军中的可战之名将几乎倾巢而出,更别提长安的那一群靠着造反出名的智囊团. 这些人率领的六路大军,举大唐全国之力,早都把颉利可汗算得死死的。 看着满世界的雪白,颜白也琢磨出了几分别样的色彩出来,新秀将领苏定方后面是不是也要加个新秀颜白吧。 好歹老子也冲阵了,也阵斩了,也跟着李靖突袭冲营了,怎么算也得有些功劳吧,想着想着颜白就有些流口水,摸了一把嘴唇,发出渗人的嘿嘿嘿的笑声。 “你能不能别笑啊,我昨儿夜里才到定襄,一口热水都没有喝,一大早又要跟你继续往北,我这要不是年轻,我的命可就没了!” 李晦趴在木板上喋喋不休,他和史仁基真的就是昨日夜里到了,他们一千人骑马拉着三千多斤的盐跑了七天,从灵州城跑到朔州城。 在朔州城简单地休息了一下之后就一口气冲到了定襄城。 李晦是真的受苦了,他以为颜白缺盐,所以当他收到颜白的信儿就点了人马往定襄来了,多日的骑马让他大胯两侧都磨烂了。 昨日颜白用酒精给他洗的时候,李晦哭得像个被人糟蹋的娘们一样,那吼叫声简直刺破耳膜。 史仁基本来也想抹的,但见到李晦叫得那么凄惨,打死也不让颜白上手,自己拎着一杯子酒精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自己去抹。 片刻之后颜白和李晦惊恐地看着房梁不断地落灰,隔壁屋子传来重物撞墙的砰砰声。 现在的李晦和史仁基趴在颜白做的雪橇上,由鱼念之骑着的马拉着两人一路往北,鱼念之心情很怪异,他没有想到颜白会这么地信任他。 颜白看着板着脸的史仁基,好奇道:“小鸡,这么好的日子,应该开心起来,你板着脸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史仁基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然后瞪了颜白一眼。 李晦抓了一把雪撒了过去,笑道:“喂,今儿敢跟我们不说话,明儿就敢跟我们绝交,你小子坏透了!” 史仁基瞪着李晦道:“你这狗东西不是好人,明明舌头都被粘住了,还说真甜,他娘的,搞的老子心肝像猫抓的一样,也去舔了一下。 狗日的,你舔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我舔的时候全营都在……” “哈哈哈哈!”颜白笑不活了,没想到这两人真的舔啊,身后的所有知道这个事儿的府兵不敢大声笑,他们低着头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 陈摩诘拿出自己的小弯刀,抽刀,看着刀身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水汽,不解地挠挠头,甜的? 被粘住? 颜白一看陈摩诘抽刀,就知道要完了,这小子就像那庄子里养的猫,爪子贱得狠,什么不能动,就非要动,看见什么都要去试试。 颜白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陈摩诘就伸舌头舔了上去,结果自然被粘住了。 看着满脸不解且惶恐的陈摩诘,李晦觉得心里那是真的畅快极了。 史仁基见此,冰山一样的脸融化了,露出了一副此子可教的恶心死样子。 颜白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去了东北那边,这你都不懂?” 陈摩诘着急得满脸通红:“大兄,有古怪,它吸住了我舌头,拔不掉,咋办?” “凉拌!” 颜白猛地一甩马鞭:“长个记性,吃点亏,别总以为天王老子最大。” “别生气啊,还没回答你为什么笑得那么淫荡呢?”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笑了么?我笑了么?” 颜白摊摊手:“其实我没有笑,只不过我想到以后上朝,能和康苏密啊,执失思力这些突厥名将站在一列,我呢又是勋贵,你说我喷他们,御史是不是就只能干瞪眼?” 李晦无奈地转过脑袋:“你可真是无聊。” 在一望无际的雪原跑了三天,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千人,如今身后面可不止一千人,按照颜白的估计最少有二千人左右。 这些人都是牧民,妇孺老幼居多,这些都是颜白在路上捡的人。 本来开始的时候只捡马,那些因为战乱而走散了的马,在看到唐军的马在这里奔驰的时候它们就自动跟了上来。 它们也知道只有跟着人才能活下去,不然在这被白雪覆盖的荒原它们迟早会饿死。 慢慢,捡的人就多了。 不是颜白想捡这些人,而是看着这些孩子骑在马上乱无目的地游荡心生怜悯。 路上其余的牧民见唐军队伍里有孩子,他们不由得也放下了心,索性也跟着,然后慢慢地人就越来越多,不过这些人妇孺居多。 李晦来的时候还从灵州城拉来了一半火药,有火药在手颜白才不怕,如果没有这玩意,颜白早都把他们撵走了。 越是往北,路就越好走,先前的大军早都把雪地踩板实了,史仁基也不用辨别方向了,沿着他们走过的痕迹往前走就是了。 “都开春了,这鬼天气怎么还这么冷,真是受够了,唉,也不知道还要跑多久啊!” 李晦紧了紧衣领子,每隔一会儿他都会自言自语地嘟囔几句,一边畅想回长安的日子,一边埋怨这边的苦日子,一边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 史仁基眯着眼,看着远处随口回道:“应该快到了,也不知道抓住颉利可汗了没有?已经过了三天,想必陛下也知道了大胜的消息,百官也知道了大胜的消息。 阿耶这次应该不板着脸了,真想去看看阿耶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从国朝北征突厥之后,从朔州城到长安的驿站就不对来往官吏开放了,而是在每个驿站前都有三匹时刻都喂得饱饱的军马,还有时刻准备接力的红翎信使。 从二月以来,驿站前准备的马常换,可是准备的红翎信使却没有换过。 从朔州城报喜讯的红翎信使明明累的要死,明明知道每个驿站前的这些人都可以让自己解脱并舒服下来,可是他们却执拗地认为这事儿还是得自己亲力亲为的好。 毕竟,在长安朱雀大街骑马,然后一骑绝尘进宫城可是大荣耀,这能吹嘘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陈萦回到定襄的时候颜白已经离开了,一个早晨走的,一下午到了,两人如平行线般完美地错开。 陈萦在定襄简短的休息后就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萧皇后和杨政道,一百人府兵作为护卫。 百骑司的马胜成了护卫首领,负责保护萧皇后和杨政道的安全,他们这一群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陈萦则全力地朝长安跑去,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李二传达胜利的消息,和这些日子里突厥人发生的一切。 马车上萧皇后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没走到他的心里去!” “不稀罕!他就是一个屠夫,不是善良仁慈且博学的人。” 杨政道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有些不服气道:“我的血脉珍贵无比,我端茶倒水已经做足了姿态,对我不闻不顾就算了,还非要我作出一个选择,我不认可他。” “闭嘴!” 萧皇后厉声呵斥:“这些年对你疏于管教,你现在全身都是自高自傲的刁蛮之气,好好的东西没学到,学到全是好面子,肤浅,以及蛮夷的无礼,知道为什么他不收你么,因为你没有一点骨气。 你说你血脉珍贵,一个突厥士兵就能对你呼来喝去,颜将军说得没错,你以为你代表的是你一个人么? 你代表的是那些跟随你的人,你的骨头都是软的,他们的骨头能硬得起来吗?丢人!” 杨政道大声道:“他就有骨气吗?” “大胆!” 萧皇后抬手就是一耳光,这一刻皇后威仪尽显,她盯着杨政道说道:“回长安之后我若不死,我会亲自恳求陛下找人教导你。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颜将军把佩刀都给予了你,你却连对辱你之人大声说话的本事都没有。 鱼念之都对你失望了,你还不知道吗?你知道他姓什么吗?他姓颜,你自以为傲的血脉在他家族里面屁都不是!” 杨政道见祖母生气,害怕地低下头,萧皇后见状心里不由得一软,轻声道:“我知道这些不怪你,是颉利可汗为了更好地控制你而故意为之。 可是孩子你已经大了,马上就及冠了,你也要明白什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以为颉利可汗是在对你好么?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也好好想想颜将军为什么要你那么做,你现在下车跟着车走,好好的问问这些勇士,问问他们,看看他们你认为不善良仁慈且博学的颜将军在他们心中是什么样子!” 杨政道下车了,走了一会儿,他壮着胆子开始朝着看似面善的百骑司的马胜走了过去。 第88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少府每次点卯的之时,和散衙之后,陈萦总是会听到颜白会长叹一声比狗还累。 陈萦不是很懂,他以为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比如,苟利于利,不必法古..... 直到颜白说是狗,不是苟,陈萦心中疑惑更深。 为此陈萦蹲在长安看了很多狗,陈萦觉得这些狗除了喜欢爱乱叫之外,其余的时候三五成群的都过得很开心。 可在今日,看到长安的那一刻陈萦喘着粗气,用舌头舔着嘴唇的时候一下就豁然开朗了。 他终于明白颜白说的比狗还累是什么意思了,的确,连续跑了三天,寒风吹面,原本就糙的汉子变得就不像个人了。 “莽撞了,但总算扛住了。” 长安已经宵禁,陈萦不是红翎信使,所以城门不会为他而开。 告诉了自己的身份,城墙上下来一个小篮子,陈萦把身份令牌放上去,片刻之后上面就急冲冲地放下了一个大大的竹兜子。 陈萦打散盘发,紧了紧胸前的一个不起眼的木匣子,低头钻了进去。 百骑司的大头领是一个很吓人的身份,陈萦上了城墙之后所有的城卫全部低下了头,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原先玄武门守卫常何不起眼吧,玄武门事变的时候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杀了城守将领,打开的城门。 现在有个拿着和常何一样令牌的人,这些守卫哪敢多问一句。 陈萦拿过自己的身份令牌,月光下,一个大大的秦字反射着淡淡的月光。 塞到怀里,跌跌撞撞地跑下城墙,挑了一匹马就沿着最近的路朝着宫城冲去,令牌再度被查看,随后九道宫门全部打开。 进了宫城的陈萦突然就松懈下来,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剪刀内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在陈萦脑袋着地的那一刻拖住了他。 剪刀脱掉下人孝敬的新款大鹅羽绒服,把陈萦架到后背拔腿就跑,陈萦好歹也是两百多斤的人,可在剪刀眼里仿佛感觉不到他的体重一样。 背着他跑得贼快,一次能跨两个台阶,一口气就穿过了九道宫门。 忙碌了一天的李二正在考李泰和李恪,以《论语-八佾》为题。 问: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这一句话作何解,让三个儿子把自己的心得写出来。 李恪和李泰写得很快,他们两个人作答完毕之后李承乾还剩最后一点没写完。 等三个儿子都写完之后,李二先看李泰和李恪的,看完之后眉头紧锁,不是作答得不好,也不是作答得不对。 而是两人作答的解意一模一样,除了个别用词不一样之外,意思完全一样。 意思一样可以理解,毕竟学问殊途同归,可是在眼皮子底下两个人作答一样这就很让人费解了,难道他们做过这个? 看着父皇眉头紧锁的模样,李恪吓得要死,他生怕自己没回答好。 李泰则一点不害怕,父皇最疼爱他他是知道的,了不起被骂一顿,当儿子的哪有不被骂的,李泰看得很开,也想得很开。 正准备看李承乾作答如何,内侍突然悄悄地走了进来:“陛下,少府监左少府陈萦回来了!” “他一个人么?” “回陛下,是的!” 李二轻轻地吸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内侍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太子和两位亲王,细声道:“陛下左少府进宫之后就昏了过去,奴看他的狼狈模样估摸着是直接从北方跑回来的。 他又是一个人,心力交瘁之下到了长安,心神放松之下累昏了过去。” 李二闻言,沉思了片刻:“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那就是他带来的消息很重要了,如今正在打颉利可汗,也就是说突厥那边有大变故了!” 内侍听闻赶忙道:“陛下,要不使用些手段?” 李二闻言淡淡道:“已经跑了三天,就算用银针手段让他醒来也没有用了,好生的照顾他,我在这儿等着,等他自己醒来后再领他过来吧!” “喏!” 看着内侍离开,李二又看了看李承乾的回答,看着李承乾的回答,李二觉得太子的作答并没有李泰和李恪的准确。 想到国子学墙上的那句术业有专攻,李二没往心里去,转头对李恪说道: “宫里有些葡萄酒,明儿你俩去仙游庄子的时候拉几车吧,给几位先生尝尝,顺便也替父皇多去看看老爷子,尽尽孝心。” 李恪松了口气,和李泰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致谢。 李二看着李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笑问道:“青雀,你想说什么?” 李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父皇,我的那匹马年岁已经很大了,也跑不快了,孩儿想问您要匹马,您看成么?” 李二心情有些烦躁,他不知道突厥那边带来的是噩耗还是喜讯,闻言想都没想:“你自己去挑一个,给裴守约也挑一个,算是朕感谢裴德本在虎牢关对我的关怀。 夜色已晚,太子你们三个赶紧回去休息!” 今儿是太医署的何冠正当值,这几年他突然多了些白发,看着陈萦把药丸子咽下,何冠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见剪刀询问的眼神,何冠正知道何意,抚着长须道:“最多半炷香,他必然会醒来,这才盏茶的工夫,着什么急啊!” “哎呀,我这哪里是着急,是陛下说不能用虎狼之药!” 何冠正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这是孙神仙留下的药方,药材也是最好的,药性已经中和,吊命用的,要不是事情紧急我才不舍呢!” 此时陈萦已经睁开眼,使劲地眨了眨眼皮,摸了摸怀里依旧在的包裹,松了口气,看清不远处是太医署的何冠正,陈萦舔了舔嘴唇: “中和个屁,现在正烧心呢,还有啊,那么大的药丸子还在嗓子眼卡着呢,你下次喂药的时候就不能再喂点水? 怪不得颜白总念叨你,下次大朝会说什么也得把你弄上去,你看他能骂死你不!” 何冠正最怕颜白,但不怕陈萦,闻言没好气的冷哼道:“你那是饿得!” 内侍闻言贴心地送来了水,还有一碗温热的肉粥,陈萦一饮而尽,拍了拍胸口,稍微整理下头发:“走吧,带我去见陛下!” 剪刀见陈萦脏兮兮的样子:“要不要洗一洗?我那会背你回来险些被你穿的羊皮子袄熏死了!” 陈萦抬起胳膊闻了闻:“我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原来是你背我回来的,真晦气,等我养好身子,再来找你算账去晦气!” 剪刀突然直起腰杆,双眼露出期待:“这些年你我打过不少场,今日你主动宣战倒是有些胆气,我正求之不得。 左少府定个日子吧,是拳脚,是刀枪棍棒,还是马战你早定,也别让奴等得着急啊!” “不急,等颜白回来我先安排你跟他打一场,完了之后咱们两个再分高下!” 剪刀闻言立刻就怂了一半,跟颜白打? 这家伙是个小心眼,要是不注意磕到了一下,说不定这家伙就朝你扔出一个黑管子,跟他打,打什么? 陈萦简单的收拾了下,觉得一时半会不会再晕倒了,招招手,在剪刀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李二所在的偏殿走去。 李二看到了陈萦,见他满脸沧桑,摆摆手,远处一内侍跑了过来轻轻放下一个垫子之后又蹑手蹑脚地离开: “坐吧,那边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 陈萦不说话,而是抬起头看着跪坐在李二身侧不远的剪刀。 剪刀恨得咬咬牙,这陈萦怎么还是这样,除了效忠陛下以外,其余的任何人他都不相信,甚至不相信自己这个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的老人。 李二哑然,挥挥手:“剪刀留下,其余人全部去大殿外等候。” 陈萦见所有人都出去了,这才说道:“恭喜陛下,我军大胜,突厥各部除颉利几十人在逃窜之外,突厥各部全部归降,白道城一战,斩杀突厥数万,俘虏控弦之士三万余,牛羊马牲口无数,颉利已是丧家之犬。 奴可以大声地向陛下您说-我朝的心腹大患突厥灭国了!” 陈萦突然大声嚎哭:“陛下,我大唐猛士终于肃清万里,齐八方,奴带回了传国玉玺,也带回颉利愿意做我大唐附属之国的归降书,请陛下观之。 陈萦解下了绑在胸前的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麻布,再撕开最后一层的羊皮,陈萦跪倒在地,双手把玉玺高高地举过头顶,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 剪刀快跑过来,双手捧着玉玺呈现到李二身前。 李二看了一眼玉玺,接着就拿起来了颉利的归降书,他突然哈哈大笑,状如疯癫,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愤懑,今日全部散去。 剪刀哭成了泪人,陈萦也趴在那儿嚎啕大哭,别人不懂陛下这几年有多苦,他们作为贴心人怎么能不知道! 归降书李二没看,抬起手就把归降书搁在案前的烛火上,看着火苗升起,李二笑道: “颉利骂我是窃国贼,说我窃了我大兄的位子,说我窃了大隋的命,我苦苦等了三年,三年后朕终于等到上天给我的机会,今日,朕终于一雪前耻了。 就在我准备兵发突厥时,朝中大臣有人骂朕穷兵黩武,有人准备看着朕向他俯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等着看朕笑话。 他们不知道朕为了这么一天宵衣旰食,为了这一天三年来不敢有过丝毫的松懈,为了这一天厉兵秣马,为了这一天简衣缩食,为了这一天不断地委曲求全。 你们别忘了,朕,才是一国之君啊!” 李二抬起头笑了笑:“武德九年兵临城下,贞观一年挑唆李艺,挑唆长乐王,挑唆我的父皇,贞观二年跟着梁师都掠我边疆,杀我百姓,现在打不过了,想起来给来信了,想起来求饶了?” “哈哈哈!颉利你当朕是三岁小儿么?” 李二拿起玉玺,看着镌刻的几个字,大声怒吼道:“晚了,渭水的耻辱我可是一天都不敢忘却啊! 传旨,告诉边关守将,今后,漠北之地是我大唐牧马之地,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 玉玺重重地按在一封军报上,八个大字鲜红如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89章 何为上 李二陷入了狂喜之中,这种狂喜是多年以来压抑情感的宣泄。 正如他自己所说,从登基以来他一直活在不被信任之中,一场大雨,一场大雪,一场干旱,甚至一场雷雨都能和他的君德扯上关系。 都能说他没有君德,那些士族甚至含沙射影地说他不配为帝王,明里的暗里的,除了原先跟着的旧人。 这满朝文武百官又有多少人不在左右的摇摆。 现在解脱了,李二觉得自己谁都可以不怕了,他现在恨不得把消息告诉住在太极宫的阿耶,恨不得大声告诉他。 自己能够强爷胜祖,自己能够做好一个帝王,自己完成了他当年暗暗立下的夙愿。 大喜之后李二觉得有些饿了,想喝点酒,想吃点肉,但是一想到孙神仙的告诫,想了想准备换个。 开心的李二让剪刀端来了烈酒。 他很想吃大鹅,于是剪刀又让尚食局准备了烧鹅,待这些东西准备好,时间已经很晚了,李二走到大殿中,拉着陈萦和自己对饮,陈萦激动一边哭一边喝。 才喝了几口,长孙皇后牵着一个走路还有些不稳的幼童来到大殿中。 陈萦赶紧起身行礼:“奴拜见皇后娘娘,拜见九皇子殿下。” “来,稚奴父皇抱抱!” 稚奴炮弹一样扎到李二怀里,李二见慌忙起身的陈萦,笑道:“要我说你就该学学颜墨色,这家伙看见我吃什么都要伸着脑袋看看,要是殿里没有其他人他还会问一下味道如何。 坐坐,陪朕喝酒就是了,就别那么多礼了。 对了,打都摩支部你为主将,这么大功劳你都让了,白白让那小子占个大便宜,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来,给我讲讲,上战场他吓哭了没有?” 陈萦低着头坐在那儿,闻言笑了笑:“陛下,颜县伯没哭,很是武勇,打都摩支那一战血战不退,代国公都赞叹说咱们大唐战将后继有人了。” “定襄怎么打的?” 陈萦想了想说到:“袭击定襄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代国公会突然去打定襄,那时候奴和莒国公在定襄饮酒。 只听一声霹雳,奴就知道咱们唐军打来了,颉利就乱了,有人告诉他唐军就来了三千,颉利可汗不信,他说道:兵不倾国来,靖敢提孤军至此? 颉利见城中大火起就带着人从北门跑了。 可汗牙帐不在,突厥一下子就乱了,数万精兵在城中如无头苍蝇一样乱串,代国公和颜县伯率领的三千骁骑如进无人之境,杀得他们抱头鼠窜跪地求饶。” “玉玺你是怎么得到的?” 陈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比莒国公先到定襄,打听到了玉玺就在萧皇后那儿,奴就找到了萧皇后,从她那儿要来的!” “杀了多少?” 陈萦挠挠头:“七十三人吧!” 李二眨巴下大眼睛,很是感激陈萦的心意,给陈萦倒了半杯,说道:“不是朕小气,你这跑了一路不能多喝,这次立了这么大功想要什么官儿?” 陈萦摆摆手,惶恐道:“陛下,左少府的四品官已经到天了,这次就不求别的了,够了。” 喝了陛下倒的半杯酒,陈萦说什么也待不下去了,李二留都留不住。 陈萦弓着身子就从大殿跑了出去,来到殿外,陈萦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一想到刚才跟陛下一起吃饭,陛下还给自己倒了酒。 陈萦觉得这半年以来的辛苦不算什么。 见陈萦离开,长孙皇后把稚奴接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笑道:“陛下的心情很好,是不是北边的事情有了好消息?” 李二用筷子给稚奴挑了一块肥嫩的鹅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长吐了一口浊气: “颉利可汗完了,突厥完了,此后突厥就是我大唐的牧马之地,朕的将士做到了先辈们没做到的事情,皇后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长孙拉着稚奴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曾经抱着自己说着他最大梦想的二郎,看着他如今已经实现了他当日的梦想,笑道:“臣妾恭贺陛下,此后,陛下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说罢,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李二站起身牵着长孙的手笑道:“是啊,文治武功,我做到了一半,接下来我终于可以把拳头拽得紧紧的,我终于可以去朝着另一个梦去前行。 终有天我会证明,我做帝王不比他差,更不比他选择的人差,我的文治武功都是最好的,我的后后辈要以我为荣。” ------------ 二月中旬的朝会如期而至。 朝堂上李二看到了作为使臣的执失思力,执失思力的头埋得很低,这是他第二次作为使者进入这里,第一他可以把头扬得高高的,可以毫无惧色地看朝中所有人。 这一次他不敢抬头,他感觉所有人都在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他怕一抬头就会引来众人的哄笑声,先前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卑微。 不过在昨日他先去见了太上皇李渊,执失思力见到的李渊已经和前几年的李渊不一样。 那时候的李渊意气风发,这时候的李渊却让执失思力觉得他已经变成了一棵腐朽的树木,颓败,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喝了一肚子酒,正事却没有说分毫。 接着他又去了萧府,宋国公萧瑀接见了他,在李渊那儿无功而返之后,执失思力知道萧瑀是大儒,进门就开始哭诉突厥百姓的惨状,并传达了突厥愿意向大唐俯首称臣的悔改之意。 萧瑀得知这个消息觉得很开心,觉得自己等文人有了用武之地。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不通过你来我往的直接的拼杀,却能使敌人不战自降,顺心降服,在萧瑀这群文人看来是为大善,是为大仁。 所以在听完执失思力的哭诉之后,萧瑀的心已经动了。 朝堂上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知道突厥已经向大唐认输了,今日朝会所议论的定是打与不打的问题。 可是帝心难测,所以不知道陛下对待此事是何种看法。 萧瑀昨日已经有了腹稿,等执失思力哭诉完并递交国书之后,萧瑀说话了。 他先是说了韩信,接着说了齐桓公和管仲通过不战而屈人之兵,用狐皮打败了代国,然后又讲了孙膑应对楚汉之争的局面。 在尚书萧瑀铿锵激昂的举例对比声中,执失思力哭声像是伴奏一样全程跟随。 萧瑀终于说完,不少文人开始出声呼应,不是这些人不爱自己的国家,也不是这些人已经倒戈倾向了突厥。 而是这些文人都太过于理想,把问题想得简单化,他们认为突厥既然已经俯首,那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我们要显示我们泱泱大国的气度,我们不要做那赶尽杀绝之事,我要做上国,做君子国,做那上邦。 在所有朝臣附和声结束之后,李二心里不断地叹气。 他突然很想颜白,他很想知道颜白如果面对这样的场面会说些什么,看了一圈没有看到颜白,才突然想起来这家伙身在茫茫的雪原之中。 李二深吸一口气,淡淡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颜中书侍郎,你觉得这仗打还是不打呢?” 颜师古没有想到陛下会问自己,把笔交给身后的谏议大夫褚遂良,颜师古看了一圈,回道: “回陛下,圣人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君臣卧薪尝胆三年有余,才有了今日,臣觉得颉利可汗厉兵秣马三年也能恢复昔日荣光,诸位觉得呢?” 颜师古的意思很简单,直白说,就是忍不了,要做就做绝。 萧瑀看着陛下微微颔首,心里气急,大怒道:“颜籀,你是圣人子孙,莫不知仁义二字如何写?” 颜师古拱拱手:“我不仅知道仁义二字如何写,我还知道所有将士最大的梦想是封狼居胥,我还知道异族最大的梦想是南下擒龙! 从先秦开始我们百姓就屡遭磨难,如今我们有了剜除恶疾的机会,你来跟我说仁义? 我们今日讲了仁义,等我们百年之后,敌强我弱,你希望看到我们的子孙跪倒在异族面前俯首称臣吗? 你希望看到我们的子孙成为两脚羊吗? 试问诸位,那时候,他们会给我们讲仁义吗?” 颜师古见众人不作声,轻轻一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大善,上善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如果你们觉得开不了这个口,如果觉得有失我泱泱大国气度,我颜家来背着恶名如何?” “抛去身份不谈,你我皆文人,本为一脉,你颜家背不起!” 颜师古摇摇头,傲然道:“我弟颜墨色文武双全,文傲视长安城,武有阵斩破城之功,你们若是赌不起,我颜家子孙此后不学文,学那马上将军,提兵上马,为国再战一回如何? 诸位以为如何?” 裴宣机站出身来:“为了后世子孙,我裴家愿为马前卒。” “滚蛋!”河间郡王李孝恭站出身来:“真当我李家无人乎?真当我不能再战乎?可别忘了,我儿李晦如今也在军中,真要提兵上马关你们何事?” 侯君集咧嘴站出身来:“回陛下,臣有话要说!” “讲!” 侯君集看着执失思力,狞笑道:“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依臣之见,斩草除根!” 执失思力哭声更大了,他匍匐地往前爬,捧着李二的脚,不断的诉说着,不断的恳求着。 第90章 两个公主 三月的草原有了微微的暖意,向阳的山脊上的白雪已经在慢慢地开化,露出黑黑的泥土地。 陈摩诘总是忍不住想去抓他那肿得亮晶晶的耳朵。 可是大兄说如果一直抓挠说不定以后这耳朵就没了,说不定毛伊罕就不喜欢他了,一念如此,陈摩诘照着自己脸就是两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地疼,陈摩诘突然觉得耳朵不痒了。 正在挠手的李晦目瞪口呆:“还痒痒吗?” “不痒了!”陈摩诘伸出手:“校尉,要不要我给你也来一下?” 颜白以为自己被李靖召到白道城是有别的安排,谁知道到了这里颜白才发现,到了这里自己又干起了以前在泾阳所做的工作。 照顾伤患。 在泾阳的时候伤患最多的时候是二百多个,到了白道城,这里的伤患多得数不清。 好在这里的辅兵多,医师多,好在天气冷,酒精充足,颜白虽然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但是伤患营这里的工作却是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每日都有人在睡梦中离去,也有人在睡梦中醒来。 虽然颜白已经见惯了生死,但每次走到伤患中颜白根本就不敢低头细看。 数不清有多少人没有穿鞋,也不知道他们没了鞋子,脚都冻坏了,都没有知觉了,还能义无反顾地迈开腿,跟着大军一起冲锋。 在伤患营的每一刻,颜白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自认为功劳不小,自认为自己是勇士,殊不知如果没有他们作为后盾,自己早都粉身碎骨,说不定正沤在那儿慢慢地变成这片土地的肥料。 他们才是勇士,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窃功的小丑。 这些伤患里面属金河道府兵死伤最多,看到金河道的伤患颜白满心不解,明明不是冲锋军,怎么死得比冲锋军还惨。 薛万彻的那路大军死伤最少,李靖率领的中路大军中规中矩,李道宗和张宝相率领的大同军走失的最多。 但是他们大同军功劳最大,没有和突厥正面对战就俘虏颉利可汗,这不是泼天的功劳是什么。 颜白带来的二千人除了一个倒霉的家伙险些被马踢死了,其余的都活得挺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分得太开了。 一半在这边跟着自己救人,剩下的一半在另一边看别人运煤制盐分,别人都是策勋一转两转。自己这两千人估摸着策勋一转都够呛。 估计也就每人分点盐,拿回去卖点钱犒劳一下。 问了百事通李晦颜白才知道,金河道大军归柴绍管,他的妻子平阳公主李秀宁就是死于突厥人之手。 李秀宁颜白是知道的,万里长城的著名关隘娘子关,就是因为她所率领的娘子军曾经在此驻守而得名。 而且李恪说他还是目前所知唯一一个由大军为她举殡的奇女子,真正的生荣死哀。 “不对啊!不是听说伤于刘黑闼之手,重伤不治才离开的么?” 李晦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让你多读书你不听,说了你还不信,问题还贼多。 我给你说,武德五年六月刘黑闼引突厥兵入侵河北,太上皇让隐太子李建成讨伐刘黑闼,战争打到年底才将其击溃。 平阳公主的葬礼是在次年二月,虽说这个说法不准确,我们外人谁也不能断定公主就是死于突厥人之手,但你猜为什么谯国公这么恨突厥人? 为什么突厥人都跪地投降了他还不留活口?懂了么?” 颜白拱拱手,不由的把裴茹想成了平阳公主,摇了摇:“受教了,换做我,我要杀掉每一个突厥人!” 李晦看着远处,颇为羡慕道:“平阳公主和陛下关系最好,当初破长安的时候就是两人联手所为。 陛下登基后谯国公,主动镇守北方,阿耶说他在守护着平阳公主待过的地方,大兄说他找到了心灵的平静。” 颜白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看向了远方。 李晦看了颜白一眼:“这些日子我们都在往南看,我看你却总是看向北方,是有心事吧!” 颜白点了点头:“裴老爷子让我去哈尔和林走一趟,我在想该怎么去,对了哈尔和林是什么意思?是一个地名,还是一个城市?” 李晦挠挠头,这时候站在身边的黑狗说道:“哈尔和林在突厥语中是黑山的大山,那里曾经是突厥的牙帐,是突厥的起兵的地方。 只不过随着突厥越来越大之后慢慢地就被遗弃了,他们的牙帐越来越往南。” 李晦补充道:“安义公主当初就是嫁到那儿,她离世后,隋文帝又让如今义成公主下嫁给启民可汗,好像也是那儿,去那儿干嘛,太远了!” 颜白紧紧地抓了抓手心的玉佩:“老爷子的临走时一直心心念那儿,一定让我去一趟那儿!” 李晦摆摆手:“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回家,回家之后我就要完亲了,等有了孩子,阿耶的心思就不在我身上了,我就可以安心地钓鱼不被他说玩物丧志了!” “大兄,我和你去!” “我也去!” “还有我!” 颜白闻言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迟早研制出一种毒药,你在哪里钓,我就往哪里扔!再不行我就抽水,我就不信了……” 这事儿别人可能做不出来,但李晦认为颜白做得出来,以李晦对颜白的理解,他十分确信地认为这家伙就是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 只要能解决问题,只要能让自己难受,手段就不是那么地重要了。 “去看颉利去不去?” 颜白摇摇头:“我想去看义成公主。” “哼!” 李晦冷哼一声,大声道:“一个没有妇德的毒妇有什么好看的,嫁了那么多的人,现在还有脸活着,真是丢人现眼,要看你去看,我去看颉利,我想听他讲草原的故事,我想看他大声地哭泣。” 颜白看着李晦离去,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讲不出来。 的确,他说得没错。 自突厥可汗染干被隋文帝册封为启民可汗后,隋朝先是下嫁了安义公主,安义公主死去之后又下嫁了义成公主。 在突厥可汗中,能先后迎娶隋朝两位和亲公主的,只有启明可汗一人。 在启民可汗去世之后,他的三个儿子相继继位,按照突厥风俗义成公主,先后又嫁给了启明可汗的三个儿子,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 所以说,义成公主这一生一共嫁给四位突厥可汗,她嫁给的可汗比当年北周的千金公主还要多一位。 不过义成公主在突厥的日子和地位却没有北周的千金公主那么悲哀,义成公主靠着自己的手腕和本事,一直是突厥可汗的可贺敦,突厥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她都能参加。 来的当天柴绍都想杀了她,因为她在突厥中的地位甚至比颉利可汗的地位还要高,只要她还活着,突厥人不缺可汗。 颉利可汗能当可汗也是因为她。 因为在处罗可汗死后,义成公主认为处罗可汗的儿子奥射设长得太丑,而且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不喜欢。 所以,她就立处罗可汗的弟弟,而且把宇文化及人头当球踢的也是她,隋炀帝能在雁门关活着回去也是因为她。 因为大唐在隋朝的基础上立国,为了扶持草原里面的隋王杨政道复位立国,颉利可汗很听她的话,经常挥师入寇中原。 军中所有人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她是汉人,没有教化蛮夷,却带着蛮夷来抢夺故地。 从大唐的礼法来说儿子娶母亲是罔顾人伦的,但是从突厥的风俗习惯来说她一点错都没有,错就错在她流着汉人的血。 选择了错的手段来恢复杨氏的荣光。 军营很大,毕竟这里可是堆积了数万的军马,不同的大总管管着不同的军马大营。 因为不同的大营在本次灭突厥中功劳有大有小,军功的大小有了明显的对比,所以隶属不同的大营的府兵之间难免有口舌之争。 再加上各地这群府兵来自不同的地方,风俗不一样,有时候你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就能让很多人勃然大怒。 这可真不是开玩笑,军营里面最怕有大傻子口无遮拦地‘开地图炮’说某地府兵没有卵子,不如某地府兵勇敢。 这要是查出来谁说的,一个扰乱军心的帽子扣下来,脑袋就在旗杆上。 这而要是没查出来且控制不当,那就是要命的问题,说不定在打仗的时候你一不小心就被队友的刀子打到了卵子。 现在大军打了胜仗,全军整个是处于亢奋的时候,为了防止军营中出现意外,李靖特意下令各路总管管好自己的将士。 如无要事,安静地待在营中不得走动,军司马来回巡视,违令者-斩! 史仁基现在就是军司马的一员,李晦现在是清点斩获的书记,陈摩诘他们几个变成了斥候,每日呆在土洞里面,顺着小孔看着远方。 可这个军令对颜白来说就如同虚设了,他顶着伤患营治理医师的身份,几座大营他可以随便地跑。 如果不是帅帐需要很麻烦地报名而入,颜白都想去看看帅帐里面有什么,布局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自己在后世见到的那样。 在得知颜白就是敢跟着大总管三千人冲定襄城的副将之后,所有府兵对颜白都很客气,因为他们觉得这一定是以一敌百的无敌猛将。 骑着马在整个大营转了一圈,颜白把马停在关押义成公主的营帐前。 第91章 在下李慧炬 长安城最近的喜讯很多,不好的消息也很多,很多人说半城笑,半城哭。 东西两市的胡子越来越多,他们见人总是说:诶,我的捧油~热乎的抓饭嘛..... 从北边的战报已经不是简单的几句话,也不是简单的捷报,而是更详细的信息了。 在和突厥人的大战中虽然俘虏数万突厥人,抓获了数百万的牛羊,金银财宝无数,但是上万大唐人也在这场大战中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笑的人是因为仗打完了,听说今后三十多年可能就不用打仗了,以后可以过安生的日子了,自己才十岁的儿子也就不用上战场了。 还有笑的人也是因为仗打完了,他们当家的立功了,班师之后就会有赏赐来。 哭的人是因为战报来了,他们家的那位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了。 一罐子一罐子的骨灰运回长安,看热闹的长安人把朱雀两边围得水泄不通。 饶是邓王氏已经知道了自己当家的命运,以为自己不会大声地哭出来,但看到自己当家的骨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校尉文张杰死于白道城,被突厥人一箭穿胸之后掉下了马,他回到长安城没有骨灰,写着他名字的坛子里面只装着他的身份令牌,还有半罐子带血的泥土。 右威卫仓曹参军王海是一名优秀的斥候,找到的时候是在一处泥潭,脑袋上插着一根木棒子,就立在那儿,身体的其余部分找不到。 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有的人说是被突厥人故意扔到了泥潭里面。 死的人很多,更多的还是那些连个完整名字都没有的府兵,只有什么王大猪,李二狗,冷大牛,曹屎蛋…… 开始的时候裴茹会由裴行俭和陈虎陪着站在一个角落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下一刻她会不会听到颜白的名字。 后来她释然了,自此以后就回到庄子里面再也没去长安,每当无事的时候,她就会站在颜白的书楼里面。 静静地看着长安那儿,不断地低声祈祷。 在这一战颜白毫不意外是耀眼的,灵州阵斩之功,定襄破城之功,还有那什么流星坠落于敌军之中。 这是什么朝中没有人不清楚,更别提马儿的鞋子,酒精这些功勋加在一起了,其实这些早都有赏赐,但是却被保密了。 如今大白于天下,宫中立刻有小道消息说这一战颜白可能会封侯,消息是李承乾那儿传出来的,在平康坊喝多了的陈萦无意间也说了。 少府如今正在做新的礼服,从二品开国县侯的礼服。 太子都说了,那十有八九是错不了。 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有了这个小道消息,颜家的客人就比以前多了很多,以前颜家是清贵,玩的再好对自己家也没有太多的帮助。 现在不同了,颜家是清贵家但手握实权,这不是一加一那么回事儿了,这如果处得好对自己的家族就有很多的帮助了。 颜白去战场,颜育德就辞官回仙游做学问,教书育人,当时笑颜家傻,朝堂上自家人多还不好么? 现在回想起来,颜家的每一步的安排都是有大智慧的,就算颜白这次回不来,那颜家下一代就会专门有人去培养和教导。 人家的眼光根本就不在朝堂上,也不在乎官多大,家族里能有多大的势力,而是想着如何继续走下去,颜育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别人想的是如何谋取更大的权利,用权利的收益来反哺家族,颜家永远是重人轻物,想的是永远是下一代孩子的教导。 再看颜白,因为挖粪坑的事情让很多勋贵丢了脸面,在朝中官声不好,御史总是弹劾,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几句话,不会做官,手段酷烈,睚眦必报的性子。 但可没有听到御史说颜白贪钱,颜白好色,颜白好赌这样人品不行的话。 裴茹把这些看得很淡,委婉又含蓄地拒绝了很多来给颜家送礼的人,她说,老爷子说了,颜家过惯了清淡,怕招待不周,还请各家多多海涵。 老爷子都这么说,那基本上就颜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家里有就多吃点,没有就少吃点,千年都走过来了,这次就算颜白封侯了,日子还是跟以前那么过,这就很让人失望了。 他们发现颜家还是那个颜家。 并没有因为颜白在朝堂的崛起而选择一条新的路。 不过有的人并没有失望,颜白的路颜家已经有了决策,那颜昭言他们这一代的小辈是不是可以未雨绸缪一下? 好些个勋贵走的时候特意留下了自己家子嗣的生辰八字,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留下了。 这个如果搁在别的家是很无礼的,但是在颜家就没有这个说法了。 他们很早就知道,颜家娶女不分贵贱,只要是汉家女子,其他的颜家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女子能不能吃苦持家。 重人轻物一直都是颜家恪守的。 在裴茹的视野,一辆豪华的马车由远及近,在桥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李泰和李恪哥俩齐齐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一左一右的跳下了马车。 两人这几日累得够呛,功勋家的丧事他们得代替父皇去慰问以示重视,这几日两位亲王骑着马在长安跑了不知道多少来回。 已经是晌午了,颜家庄子到处都飘扬着烟火气,微微呛人的烟气中带着饭菜特有的香味,两人嗅了嗅鼻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彼此。 “你去哪家吃饭?”两人异口同声。 李恪想了想:“我去苏惠家吧,有点想他家做的鸡子面饼子了,他也说了很多次了,总不能让苏惠觉得我目中无人不是?” 李泰明显有些失望,其实他也想去苏惠家,因为他吃火锅邀请了苏惠很多次,苏惠也多次邀请李泰去他家做客: “好吧,今儿我就去张品诚家,估摸着今儿又是豆芽菜,我得等一会儿去,不然他娘看到了我又特意的去煮肉。” 就在两人商量好准备分道扬镳的时候,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裴茹正在位于高处的颜府前静静地看着自己两人。 李恪率先举起手:“回回回,学生这就回,刚才坐马车坐久了揉下腿而已,没想着去别人家。” 李泰福至心灵,挥着胖胖的拳头捶着腰:“来了,来了,我们来了!” 见裴茹转身,两人气一泄,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谁喜欢跟先生一起吃饭啊,况且这个先生还是个不爱笑的人。 颜育德往那儿一坐两人屁都不放一个,吃完饭还会问几个问题,那感觉饶是胆大的李泰坐椅子也只敢落半个屁股。 裴行俭更不用说了,颜育德一瞪眼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跪下认错,哪儿错了不知道,但肯定是错了。 唯一不怕颜育德的估摸着也就只有颜微微了。 护卫见两个亲王去了颜家松了一口气,不是说他们不喜欢两位亲王去同窗家吃饭,也不是怕人家不欢迎。 而是,他们成为护卫时记住的第一句就是王的安全大于自身的性命,他们就怕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如果真的发生了,不仅自己等人没命了,这几个无辜且好心的庄户也会没命,那时候来的人可不会管谁无辜不无辜,只会管如何杀人,交令! 朱丁伸出脑袋,笑道:“这一次来怕是得待一段时间!” 护卫头领点了点头:“等到祭祖之后就好了,也就没那么忙了。”说着看了朱丁一眼:“走,去我那小院,陛下赏赐了些大宛的葡萄酒,走,喝几盅去?” 两位亲王在这儿也有院子,不过亲王是一人一个院子。 他们护卫呢,作为守卫,则是分别住在两个独立的大院子里,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饭分开吃,酒也是分开喝,就连睡觉也是一半睡觉,一半值守。 朱丁舔了舔嘴唇:“那感情好,你们先去,我给老薛说一声,稍后就来。” ------------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颜白见到了义成公主,见到义成公主的那一刻颜白心神剧震,他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他想快速地逃避这个大帐,他后悔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就不该来见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也盯着这位不用禀告就能进入她关押之地的年轻将军,见这位将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义成公主打量了很久,也苦苦思索着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位唐朝的将军。 明明自己不认识这位将军,可这位将军却好像认识他一样。 就在颜白快要离开的那一刻,义成公主仿佛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笑道:“你是颜墨色是吧!” 颜白此刻心神一转,停住脚步,笑道:“公主怕是认错了,小将李慧炬是也!” 第92章 这个故事不好听 “你来做什么?” 颜白摸了摸鼻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义成公主笑了笑,指了指囚笼前的一捆干草:“可以坐下好好看,今儿不看明日就是一堆枯骨了。” 颜白想了想决定还是坐下,但是坐下后眼神却是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此刻他和义成公主调了个位置。 他成了关在笼子里的人,而义成公主则是高傲的胜利者。 “你也是来看我这个罔顾人伦,没有道德的贱妇么?”义成公主笑盈盈地看着颜白,嘴里说着世人对她的评价。 她轻松地语气近似调侃,仿佛在说着一件很久远的故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吧!”颜白叹气头看了义成公主一眼:“但是我没有觉得你罔顾人伦,我只觉得是你没有选择罢了!” 义成公主看了颜白一眼,笑了笑:“你的说法倒是很别致,细细一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选择呢?” “我猜的!” 义成公主捂嘴轻笑,手腕上的铁锁哗哗作响,他看着颜白,认真道:“你不是李慧炬对吧,你其实就是颜墨色对吗,大唐的宜寿县伯?” “不是!” 义成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 “从进来开始到现在,你看了我两眼,可是看着我脖子上的挂饰却好多眼,想必你是眼熟着呢,我猜,你就是裴宏大选的那个人吧!” 颜白抬起头,开始正视义成公主,认真道:“你是裴茹什么人?” “裴茹?你的小娘子?”义成公主突然想到了什么,捂嘴轻笑道:“哦,我明白了,但是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是说你是李慧炬么?” 颜白承认,四十多岁的义成公主还是很美的,捂嘴轻笑的俏皮模样一点都不做作,怪不得能得这么多可汗喜欢。 谈笑间的那一抹风情很是令人心动,尤其在这铁笼子里,这一抹风情更是带着一股豪气,颜白笑了笑,但这次没有挪开眼睛。 这些颜白看的很清楚,的确,是和裴茹有些像,但是细细看来又不是很像,裴茹气质很温婉,看着很舒服。 但义成公主的气场很强大,顾盼间颜白总是忍不住低头,怎么说呢,她的气质和长孙皇后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很像。 看着,看着,颜白心里莫名的有股怒气,他很想去看看颉利长得什么样子,直白的说颜白心里不舒服了。 看看那个颉利可跑跑,是不是也有李二那么强大的气势。 颜白是行动派,也是急性子,一念至此,他就站起了身,认真的看了义成公主一眼之后转身就准备离去。 义成公主见颜白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有些不明白,但是她的心也在颜白转身的这一刻乱了,她不由的出声道: “过来,我已经没有时间了,等我把话说完!” 颜白咬了咬牙,又坐在那一捆枯草上。 “玉佩给我看看!” 颜白从身上取下玉佩,义成公主接过去之后也取下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这时候颜白才发现,原来两个玉佩可以拼接到一起。 看样子竟然像一个-玉珪。 义成公主揪着挂绳,看着玉珪在眼前慢慢的旋转,她的眼神渐渐的温柔起来,她轻轻的念叨着:“聘人以理,问事以璧,招人以瑗,绝人以玦,饭绝以环……” 听着义成公主歌谣般地讲述,颜白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裴茹这么像了。 常言说:“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作为隋朝皇帝宗室的杨谐就是换地的‘穷亲戚’,而且还是那种好说话,好欺负的亲戚。 义成公主的阿耶杨谐,就是皇帝的这个“亲戚”! 朝廷上下都知道和亲不是一门好婚事,有权有势的谁愿意把女儿送进那个火坑里,更何况还是一个须发皆白行如枯木的突厥可汗。 义成公主看着颜白轻声道:“我成可汗的可敦之后我就明白,我这一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大兴城上元夜那璀璨灯火,也见不到上巳节灞桥边的依依垂柳了。 可是我知道我得活下去,我得好好的活下去,我要让所有人都后悔把我送到这里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实人不好欺负。” 颜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义成公主已经沉浸到了自己的过往中,咬牙切齿的说完上一句,突然又笑颜如花道:“来这里是长孙晟送的我,裴宏大作为副使供长孙晟差遣,而那个人作为护卫统领护我周全。” 一个他让颜白竖起了耳朵,他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没有名字,为什么公主说到这个他的时候会满脸幸福的笑意。 “你知道吗?在没来之前我其实已经定亲了,因为我的阿耶实在有些软弱,所当皇帝决定和亲的时候他没敢说一句话。”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颜白见公主在苦笑,忍不住问道。 “我的大郎啊,他就是跟我定亲的那个人!”义成公主看了看颜白:“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也想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裴茹就是我的女儿!”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当颜白知道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颜白看着义成公主:“不可能,不可能,年龄都对不上,怎么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 “哼!”义成公主冷哼一声:“裴宏大是不是让你去哈尔和林,知道为什么他会让你去这个地方么?因为这是我告诉他的,他走时不想瞒着你,所以才告诉了你。 至于你说的,年龄对不上?你不是以为我就她一个孩子吧,,哈哈哈,加上她,我已经有七八个孩子了。 义成公主歪着头看着颜白:“其实你心里有了答案,只不过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也不用讲了,我不想听这个故事了,我觉得你讲的一点都不好,我准备走了,我要去忙了!” 颜白准备离开,义成公主的话他是一点都不信,他觉得她就是在骗自己。 义成公主把玉珪塞到颜白手里,继续说道: “好好照顾她,她就是我和他的孩子,至于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死了。 现在你看到我只不过就是一个突厥老妇而已,不必挂怀,也不必对我称呼什么,这样就挺好,谁还没有一点美好的过往呢!” 颜白闻言笑道:“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裴茹,你就是义成公主,唯一的关系就是有点像而已。” 义成公主点了点:“对,本来就是这样,来把玉珪给我,让我给你挂上,就算你送了老妇一程,这样走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多执念了!” 颜白麻木的站起身,看着义成公主把玉珪挂在自己身上,义成公主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作品,她美美的笑了笑: “如果你在胖点就更好看了,不过倒也很好,我觉得很不错。” 见颜白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义成公主突然说道:“颜墨色,老妇再求你一件事儿!” 颜白脚步一顿:“说!” 义成公主轻声道:“李靖让我选择自己死法,我现在已经想好了,我曾经用五石散害了一个人,我想在走的时候也尝一下是什么味道。” “我去找,但找不到就算了!” “好,玉佩一定留好,这是我给我未来的女婿留的,它代表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如果你在长安过的不如意了,拿着去找鱼俱罗的儿子,跟他去哈尔和林,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颜白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道:“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义成公主捋了捋长发:“因为这是真的,所以不好听。” 第93章 准备回家 五石散又叫寒食散,世间流传的配方有很多,但是药效却是很酷烈,服后使人全身发热,并会产生强烈的幻觉。 翘嘴说,孙神仙不止一次地告诫所有的弟子: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义成公主吃了大量的寒食散,在服用之后原本因为寒冷而发抖的身子也不再颤抖。 她站起身来笑着看着众人,挥舞着手臂开始翩翩起舞,嘴里低喃着久远的歌谣,她仿佛不知道疲倦,一直在那儿跳着,跳着,直到瘫软在地。 直到再也没有了声息。 百骑司的人走上前,试了试鼻息,随后朝着李靖点了点头。 李靖翻身上马转身离开,一群骑兵带着她离开,李靖在很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很大的坑,那儿就是义成公主最后的栖身地。 埋进去之后,万马齐踏,突厥死后享受的最高的礼节。 鱼念之看着义成公主离去,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颜白,他慢慢地走到远方,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唱起了歌谣。 颜白听不懂,但却感受到了鱼念之的缅怀和送别,唱到了最后,颜白又听出了解脱之意,颜白不懂,却见鱼念之笑的很开心。 李晦递给了颜白半壶酒,这一次颜白没有拒绝,拔掉塞子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把所有的酒全部撒在面前的土地上。 “哎呀,你这浪费的啊,不喝给我啊,你倒掉做什么?我……” 李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颜白在看着他,他见颜白的眼神有些不善,知道颜白今儿心里很不好受,他起身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鸡,小鸡,把你的酒拿来,小白这儿有些不够!” 史仁基从远处朝着颜白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军令来了,军令来了,大总管说了,这几日咱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这羊皮袄子我是真的穿够了。 还喝个屁的酒,快来收拾东西,有多少回长安喝不了。” 颜白站起了身,轻声道:“这日子我也是待够了,收拾收拾回家吧!” 李晦点点头,急不可耐道:“你在这儿慢慢吹风吧,我是一刻都呆不住了,我去收拾下我的东西,再去找几个靠谱的府兵。 家里的老人太多了,我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去我家混日子!你也去找一下,这可是很难得的事情,找几个好手看家护院比在长安牙人找的靠谱多了,忠心多了。” 李晦飞也似的跑开了,看的出来他真的想回家。 看了一眼有些迷茫的鱼念之,颜白又问道:“我在定襄把你的身份洗白了,从此后你就是我大唐朔州城百姓,你们如果愿意回中原,随时可以去,去了记得到仙游县找我,我养你!” “你养我?” 鱼念之笑了笑:“我可是听说知道你们颜家可穷了,我的饭量你也见过,一顿得吃好几斤,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很多人,那些匠人拖家带口的,你确定你养得起?” 颜白想了想,笑道:“只要不超过四百户应该没有问题,我那地多,你们总不能混吃等死不是?” 鱼念之笑了笑:“我去问问他们的意思。” “那你呢?” 鱼念之转过头:“我去收拾一下。” 颜白觉得这是今儿最美好的事情。 大军班师回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就跟搬家一样,决定搬家的时候东西不多,可是搬家的时候你却突然发现。 额滴神啊,怎么东西这么多。 颜白是个置家的,清理战获的时候,别人是只搜刮尸体上的金银挂饰,剩下的不要,堆起来一把火烧了就是了。 颜白可是不一样,他负责的统领的府兵不但收金银玉器收拾,敌人身上的羊皮袄子,还能穿的鞋子,等等能用的一切他都让人收拾了起来。 在定襄那儿颜白还有上万斤的羊肉,还有无数的羊皮,除了羊肉是大军所有的,但是那些羊皮可是实实在在属于颜白自己。 不光这,还有哪些书籍,字画都是颜白的,百骑司说没用,大手一挥全部给了颜白,这泼天的富贵,颜白就只能厚颜要了下来。 别人一万人的大军战获才是一百多车,这一百多车都是硬货,全是金银玉器,这些硬货。 颜白,陈林加上陈摩诘黑狗他们几个,十个人不到硬是搞了十多车,最让李靖无法理解的是,颜白连石头都捡了一车。 石头上面还搁着两只洁白的小羊羔。 “你捡这些落星石我能理解,虽然得不偿失,拉回长安就能锻造出很不错的兵器;但是你挑这两只小羊做什么。 长安的羊肉虽然不便宜,但长安也有羊,也没有贵到需要你把羊拉回去养着吧!” 颜白见是李靖来了,赶紧回道:“这两只羊是我特意挑的,大总管你看看这羊怎么样,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眼睛还大,看起来萌萌的是不是很可爱,你说送给小孩子当作礼物是不是特别招人喜欢。” “义成公主和你有关系吧!” 颜白知道李靖来肯定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义成公主和裴茹长得那么像,他又是见过裴茹的,他要是不好奇颜白打死都不信。 “我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头一次来草原,我开始见的时候也好奇呢。 不过小子也听闻这世间没有血缘关系长得像的人也不少,小子就是好奇,好奇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了,就跟看热闹一样。” “我信,但是你觉得军司马会信?你觉得百骑司会信?小子,说实话我见你很顺眼,如果你相信我就跟我说一说,事关义成公主,我猜有问题也是在她那儿,她肯定不会跟你说说实话,说来,老夫给你分析分析。” 颜白觉得没有什么,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李靖听完之后叹了口气,看样子李靖也是知道的,颜白以为李靖要说义成公主喜欢的那个护卫头领是谁。 结果等了半天李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摇着脑袋要走了。 这人..... 颜白一见如此有些不乐意了,八卦你听了,听完了就走是什么意思,颜白快走几步,站在李靖身前,笑道: “大总管,分析分析?” 李靖哈哈一笑:“就知道你小子非要问到底,如此我就讲一讲,但是你要明白,我给你讲我也不会说那个护卫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裴茹就是裴老爷子的孙女就行,义成公主和她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没有亲口说过,所以我讲的也不一定当得真。 既然你小子要问,那我句跟你讲个故事。 说来就很早了,那时候北周大义公主和随从私通,裴老爷子请求出使突厥游说都蓝可汗,大义公主因为此事儿而死。 因为这个事儿,裴老爷子声名鹊起,在西域很有威名,文帝和隋炀帝都觉得经略西域这一块还是得看裴老爷子。 自此,裴老爷子就很少回中原,我听说啊……” 李靖看了颜白一眼:“我仅仅也是听说,在西域的那些年裴老爷子其实留下了一子,这一子就是裴茹的生父,生母不知道是谁。 也就在裴茹出生的那一年,处罗可汗和义成公主不知道为何闹得很不愉快,义成公主身边的人全部被杀,而且据说裴老爷子的那一子也是死在那场动乱中。”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说了,没过两年处罗可汗死了,听人讲就是吃五石散吃多了热死的,自那以后突厥人这里就是义成公主说的算了。 当然啊,我还是那句话,这些我也仅仅是听说,我也是饱读圣贤书的,君子慎言,你就当个故事听,回去别乱说。 我不想大年会的时候被老爷子说我读了一辈子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靖在说完这些之后就离开了,就如他说,这些都是他听说的,但是颜白明白,事实怕就是这样。 李靖为什么这么说,就是不想在这事儿被人诟病,毕竟事关裴颜两家。 颜白总会觉得事情没有李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涉及到十多年前的事情,裴老爷子也没说过,想的头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颜白把李靖的话记在心里,准备回去问问大兄,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都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是只要他知道的事儿,他一看就能讲出来。 第94章 洒脱的离开 天气暖和了路就不好走了,一踩一个坑,踩下去滋滋冒水。 不光如此,还得时刻注意“吃人的草地”,现在每日的温度都在往上涨,那些泥潭化冻了,一个不注意就把人陷进去了,好在人多,陷进去了立刻有人拉你。 要是一个人走草原,运气不好,陷进去也就没了。 再加上还拉一部分的伤员,还有好几车的骨灰罐子,为了不让这些兄弟的回家路还这么的波折,颜白特意下令让队伍走得慢一些。 这条回家路走得又慢又揪心。 颜白最先走的,虽然他带出来的兵有一半在聚宝盆,按道理他回家只需要管好自己带出来的人就行。 可是因为柴绍不走,他手底下的一半府兵要跟着颜白回,所以现在的回家路颜白整整带领着七千多人。 这还不算聚宝盆那儿的一千人马。 几个行军道的总管还没走,代表陛下慰问诸军的御史台也来到了定襄。 群龙无首的草原是属于他们的饕餮盛宴,文官代表以唐俭为首,武将勋贵自然聚拢成团,他们在地图上指手画脚,划分着水草肥美之地作为自己家的马场。 其实这是应有之义,如果没有这群勋贵把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划分掉,仅仅凭着朝廷自己去治理,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么做也是李二同意的,给你一块地你去治理。 一来免去了朝廷的支出,二来也让有功之人不寒心,三来,又能巩固朝廷的统治,还收拢了人心,朝廷只需要紧紧握住军政大权就握住了所有人。 颜白的离去让唐俭,房玄龄很开心。 他们不怕李靖,因为在他们眼里,李靖不顾唐俭生死就贸然出兵已经落得个被功名利禄蒙蔽心思的势利之人。 但是他们怕颜白,因为颜白此次对于整个北征突厥的功劳是显而易见的,马蹄铁,酒精,火药,加破定襄王城之功。 颜白不贪财,也没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这次慰问全军,魏征没来,萧瑀没来,这两个最能吵架的没来。 论吵架耍嘴皮子,房玄龄和唐俭加起来都说不过颜白。 这家伙没有底线,属于见人下菜碟,武官骂他他就站在文官里面当文官,文官弹劾他,他就站在武官里面当武官。 朝堂乱不乱,全看有没有人骂颜白了,如果没有,那就能准时准点地完成朝会;如果有,那就完蛋了,朝会得往后延了。 最气人的是陛下也不说话,有时候听着听着还笑了,因为颜白骂人不带脏字,把文字的博大精深玩到了极致。 现在一句对对对,成了武将吵架的必胜法宝,侯君集就用这三个字把长孙顺德气得险些在朝堂上没缓过来,把魏征怼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现在,颜白已经半年不在朝堂,但是朝堂却多了很多颜白。 现在已经很多人在偷偷地骂封德彝,因为是他把颜白这个恶魔放到了朝堂。 所以,来之前文官集体已经默认了,如果在划分草场和颜白有了利益上的纠葛,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准备避让。 为了一块地,得罪了这个疯子,每月上朝被指着阴阳怪气地说实在划不来。 而且颜家还有一个大宗师活着,虽然都知道颜家主修汉史,鬼知道他家以后会不会修唐史,鬼知道颜白以后会不会也写啊。 但,千算万算没算出来,颜白竟然在得知可以离开的军令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惯用的以退为进,而是真的走了。 颜白自己也知道,这些日后上凌烟阁的大臣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对百姓对长辈对孩子他们以礼待人。 但一旦涉及利益之争,那就是猛虎出山,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扩大自己的地盘,争取着权利,寸步不让。 李靖虽然坐在最上,看着围着地图转的众人,他显得很是落寞。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颜白,他更是忍不住转过脑袋轻轻地叹了口气,李靖忍不住偷偷地想,如果把这群人的官服脱掉,把他们放到东市。 百姓会信他们是自己抬起头都看不到的衮衮诸公么? “你真的就舍得?”李晦忍不住地问道: “这儿挑一块地,再从那群俘虏里面挑些人,找个人来管理它们,别的不说,以后每年不用去东市买羊肉了吧,也不用看着那几十万钱的好马叹气了吧,你竟然走了,真的让我不理解!” 颜白扭头看着李晦:“你也有资格挑,为什么你也走了呢?” “唉!” 李晦又开始倒苦水:“我阿耶就去打了个扬州城,就这都有人说我阿耶准备造反,我要是在这儿再搞了一块草场,是不是就要自立为王了? 算了吧,家里不缺有生意铺子,也不缺这点东西,也不缺钱,犯不着和他们搅在一起。” 说了半天李晦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是颜白啊,怎么自己还说上了:“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要呢?” “我倒是想要啊!” 颜白摊摊手:“每年都有马送来谁不喜欢,就算不卖,我拿去送人,那也是响当当的人情,但奈何走时老爷子就交代了,戒贪。 我这要是要了,回家指不定跪到什么时候呢,想想也就算了,少操那份心。” “不知道史仁基选好了没,他不在队伍里倒总觉得不习惯。” 颜白笑了笑:“他应该是选好的,毕竟是陛下都发话了!” 鱼念之看着两人斗嘴笑了笑没说话,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下,他觉得有些数不过来,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拍了拍脑袋: “颜念鱼,这起的名字是真的难听啊!” 陈摩诘听到了鱼念之的小声嘟囔:“是啊,鲶鱼,嘿嘿……哦,疼疼…好听,好听!” 见鱼念之的手从自己腰间皮肉拿开,陈摩诘往后退几步,摆开架势: “贼你妈,早都看你不顺眼了,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下来跟我正儿八经的斗一场,,看看我不把你身上扎七八六十八个窟窿!” 陈摩诘不知道鱼念之是谁,就知道这家伙原本就是定襄城内给突厥人放马,在定襄城有一间铁铺子,不知道怎么了就和大兄走得很近了,看样子还颇受尊重。 陈摩诘觉得这家伙就是个骗子。 他把自己大兄给骗了的大骗子。 鱼念之非常赞许陈摩诘的勇气,腿一抬就跳下马车,指了指陈摩诘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几个: “别耽误时间了,你们一起上?” 李晦一见这个场面立刻兴致勃勃起来,掏出一块血红的玉石,大声道:“陈摩诘,你要是赢了,不光这石头是你的,回长安后我还给你搞个清闲且不用做事儿的官身,你们几个也是一样,市署那边还有好几个清闲的位置呢!” 摩诘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几个听李晦这么一说,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他们早都有了户籍。 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爱大唐,在这里属于你的就是你的,不会担心有一天有人把你打一顿,然后说你的东西是他的。 而且有颜白给他们撑着,出去还颇受人喜欢,去东市一趟,好多人都和善地跟自己打招呼,这都很了不得了。 那要是当个官岂不是更了不得? 颜白则苦笑地摇摇头,自己要是告诉鱼念之是谁,估计他就不会这么兴冲冲地去赌了,可是这些话说不了,而且人家都主动改名字了,可以说死无对证了。 念头还没落下去陈摩诘他们就冲过去了。 他们几个习惯了一起,在跟室韦人一起挖人参的那几个月,他们早都明白,要想活得好,就得记住以多欺少。 打架根本不会选择单打独斗,能一起上,就不会单独上,结果才是目的,过程是什么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是多年的苦日子早都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辈子要当欺负别人的人,不能当被人欺负的人。 他们明白的道理是没错,可是这世间总有些高人是需要仰望的。 鱼念之就能称得上高人。 鱼念之在草原生活这么多年,不光要在突厥人中活下去,还要在这恶劣的天气中活下去,他骨子里的坚韧和强大的身体已经被这里的人和环境锻炼得极为强大。 当五个人一起上的时候,在他面前根本就讨不了好。 他知道打哪儿最疼,轻轻地一拳就能让长脸盘捂着被打的地方倒抽凉气直不起身来,轻轻一脚就能让跟弟痛彻心扉。 而且鱼念之的腿法了得,五个人其上都近不了他身,场面一边倒,人多的一方根本就没有丁点胜算的希望。 最后就剩下一个陈摩诘,他被鱼念之粗糙的大手捏住了脖子,陈摩诘大喊:“认输,我认输了!” 鱼念之轻轻一笑,右手稍微一使劲儿,陈摩诘的脸刚好扣在一坨还冒着热气的牦牛粪上。 见此情景所有人哈哈大笑,笑声的传染力很强,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笑,数千人一起笑,笑声惊天动地。 陈摩诘讪讪地擦着脸,一直呸呸呸地吐个不停,他觉得这家伙只有大肥可以跟他一决高下,回去之后他要找大肥帮他报仇。 第95章 事是这么回事儿 颜白喜欢陈摩诘不假。 但是对于这孩子颜白觉得吃点亏也是很好的,免得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免得回到长安之后突然有天就人头不保了。 毕竟在那儿国法大于一切,尤其在李二准备励精图治的强力手腕下,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找不愉快。 李晦终于把气喘平了,轻声道: “回到长安之后你怎么打算?先前我收到了我阿耶的信了,他听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做通舍人,是一个很清贵的官职,估摸着要跟着太子一起,他问我还愿不愿意做东市的市令,你说我去不去?” 颜白摊摊手:“问你自己,你问我白问了!” 李晦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呢?你献给国朝的东西让几个大总管赞叹不已,定襄之功又在身上,功劳这么大,陛下肯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官职。 我觉得,御史台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御史台,三省下的官位也不错,那些官职都很清贵且极有前途,最难得的是还很清闲!” 颜白想了想:“说实话我哪儿都不愿意去,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是清贵且极有前途,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 但却没有在万年县自由,而且那些大佬我都跟他们吵过,我要是去了那儿,他们多少得让我穿几天小鞋。 相比而言还是喜欢万年县,自由一些,想做什么都可以,还能偷得半日闲,那里我最大,也没有人敢去举报我。 其他的就算了,除非我去当主官。 如果这次回去陛下让我去的这两地方我就辞官了,我准备好好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人了,不瞒你说,这才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和追求。” 李晦笑了笑:“你确定说的是实话?” “咋了,不相信?” 李晦摇摇头:“不信,你都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你要是不做官了,你先前得罪的那些人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时不时地恶心你一下你能受得了?” 颜白看着远处,叹了口气:“那我就只能去接我家老爷子的笔杆子了,做个秉笔直书的记史人。” 想了想东市边上的告示,想了想颜白写东西都用的是贩夫走卒都能看得懂的大白话,李晦忍不住打个哆嗦: “还是求你当官吧,我可不想让我的后辈子孙知道我其实就是一个钓鱼佬,也不想让后辈子孙知道,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时不时地挨嘴巴子。” 颜白扭头笑了笑:“别试探我了,怪恶心的,不就一个草场么,我还真不在乎,也不怕告诉你,草场虽好,但小爷还真的看不上,一入秋就冻得要死,要么就是一刮就好像永远都停下来的风,我才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儿,都是战场上过命交情的兄弟,透露点风声,让我也琢磨琢磨。” 颜白眨眨眼:“长江以南!” 长江以南,其实准确的说叫岭南,也叫百越之地。 先前的时候颜白以为岭南是最南边,特意查了之后才明白,它是指大唐南方的五岭之南的地区,很大的一块地方。 相当于后世的广东、广西全境,以及湖南、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区。 颜白觉得虽然广东广西那儿还没开发,也用不到去,但是湖南江西这些地方总没有问题吧,气候宜人,水流丰富。 至于什么烟瘴之地,在颜白看来去了就放火烧山,反正也没有人,更不怕烧到人,什么飞虫毒蛇野兽全部给你干掉。 反正也不用害怕牢底坐穿。 “烟瘴之地?” 李晦震惊了:“那鬼地方大树参天,蚊虫多得能吃人,人去了拉肚子都能拉脱相,听说那儿的僚人过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日子,多少犯官去了那儿就再也没了声息,你确定那儿比草原要好?” 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水多,鱼大。” 李晦闻言喜笑颜开,搂着颜白的肩膀小声道:“要是去的时候跟我说一下,你也知道的,我用桐油泡了一支极好的紫竹鱼竿,我很想试试它能钓起多大的鱼。” 颜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再也不相信李晦的鬼话了,这家伙说从此不会钓鱼了,结果这还没走到城墙,离开兰山还有几日的路程,这家伙的心又飘到了钓鱼上去。 颜白不禁有些不理解。 钓鱼就这么大的瘾? 一想到鱼竿,李晦就忍不住想快点回家,他迫切地想知道东市那个湖里面的鱼到底长大了没有,到底长到了多大。 几千人走了好几日,终于看到了贺兰山那宽大的山脉,这山脉像是一个巨大的屏风,挡住了从南而来暖风的脚步。 走到了这里,暖暖的风吹得人很舒服,大家的心情越来越好,队伍满是各种方言的歌谣,不用颜白催促,每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就这儿,颜白看到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高瘦高瘦的老头,骨节粗大,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又明亮,看上去很有神,头发也收拾得很整齐,双手又大又长,骨节凸出。 虽然他的腰已经佝偻了,但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他,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个人年轻人的时候肯定是一位壮汉。 他远远地看着颜白,颜白也远远地看着他。 因为他没有明显的特征,颜白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觉得这些人胆子不小,头一次见遇到大军不跑的。 颜白也不怕这些人不怀好意,自己身边有几千急着回家的府兵,颜白很是自信地认为,就算现在颉利可汗领一万来战,也会铩羽而归。 没有谁敢来阻挡他们的回家路。 看着他们朝着自己开心地挥舞着手臂,颜白也开心地挥挥手。 可爱的大唐百姓! 就在挥手间颜白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看到那个老头手里拿着一个颜白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颜白在泾阳时候捡的,后来作为定亲的交换礼送给了裴茹。 颜白之所以熟悉,因为绳头绑得是一个吉祥结,说是吉祥结,其实是一个死结,那个疙瘩是颜白亲自绑得,所以颜白一眼就认出来了。 该死的恶心东西。 颜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他静静地覆盖上面甲,从身边一辆马车上抽出了马槊。 陈林似乎和颜白心意相通,就在颜白拔出马槊的那一刻,他已经把长弓拉出了满月状,一声弓弦轻响。 老头坐下的骏马发出一声哀鸣倒地,老头张开双臂如同大雁一样跃起,稳稳地落在地上,这一手彻底地惊呆了众人。 陈摩诘等人也反应过来了,快速地抽刀上马,李晦的家将一见情况不对,立刻竖起游击将军的军旗,双臂来回抖动,片刻之后整个大军响起了长刀出鞘的厉声。 对面几人一点不惧,老头朝着颜白拱拱手笑道: “颜县伯,我要是死了,结果可就不妙了哦,不过你放心,今日我来只有一事相谈,说完之后我就走,此后您绝对不会见到我这个糟老头子一眼。” 颜白竖起手:“说!” “事关机密,可否请县伯过来一叙?” 说罢,他挥挥手,身后的人全部下马,分成两排,恭敬地站好,仿佛这儿有一座大门,他们准备迎接客人。 颜白笑了笑,狠辣一闪而过:“好!” 说罢,他打马上前,准备看看这几个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而且颜白也迫切地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拿到自己送给裴茹的礼物的,自己走的时候庄子明明都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是怎么去自己家的。 不过,颜白知道自己不能着急,有些事儿只要做了,就一定有痕迹,只要自己回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只要知道是谁,颜白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惧鲜血了。 第96章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身后的大军给了颜白极大的勇气,在这些得胜而归士气高昂的府兵面前,只要颜白一声令下,这十几个人定会尸骨无存。 可是颜白不敢这么做,他承认这些人很会,他的软肋被这些人抓得死死的。 颜白和老人席地而坐,老人自然也把自己送给裴茹的箭簇还了过来,颜白摊开手掌看了看,果然,这就是自己送给裴茹的。 原本的红绳颜色有些发暗,颜白估计是被这老头子手上的脏汗给弄脏了。 一想到这是裴茹的贴身之物,杀心渐起。 颜白拔出腰间的长刀,轻轻一抹,红绳掉落在地,颜白很心疼,颜白觉得此刻的裴茹会更心疼,定情信物丢了,以颜白对裴茹的了解,估计她会伤心难过好久好久,说不定现在还在偷偷地哭泣。 一想到裴茹皱着眉头伤心的样子,颜白深吸一口气,把箭簇被颜白紧紧地握在手心,抬起头:“说吧!” “你就不好奇么?” 颜白反问道:“好奇什么?” 老人笑了笑:“不好奇我怎么得到它的么?” 颜白知道他意有所指,冷笑道:“回去后迟早会知道,所以我一点都不好奇,但现在我更好奇你是谁?” 老人摇摇头,朝着身后挥挥手,这时候颜白才发现他们竟然拎着一个火炉,掀开上面的盖子,探着头往里面吹了几口气,炭火慢慢地鲜红起来,火炉子搁在两人中间。 一侧又出来三人。 一个从怀里掏出一个茶壶,一个掏出一饼茶砖,一个掏出两个光照下呈半透明状,胎釉如玻璃般的白瓷杯。 颜白去找无功先生的时候在平康坊见过,听说是前隋很流行的隋透影白瓷杯。 颜白以为很值钱,结果一想就隔了几十年,估摸着也就工艺复杂点,很贵说不上,太薄了,太容易碎了。 所以这个杯子有个雅称,叫做-红颜。 颜白拿着杯子细细的看,老人也不说话,用长长的指甲把茶砖上的茶一层层的往下掀,看他那近乎虔诚的专注模样颜白不由得想起了李晦。 当初在灵州城李晦也曾这么专注地一层层往下掀脚皮。 县伯已经差不多一年没有回长安了吧,老朽今日这茶的吃法是长安目前士子贵人最喜欢的吃法,听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不加任何作物,热水冲之,辅以透影白杯,茶色翡翠如玉,清气飘摇而上,可见茶色之美。 入口之时会有微微有些苦涩,但片刻之后就会有淡淡的回甘。 老夫第一次吃就迷上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一日不喝个几杯心里总是觉得不爽利,唯一不美的就是这茶不行,听说最好是用高山的云雾里长出的嫩芽芽。 今日贸然见县伯已经是无礼至极了,就以这茶聊表歉意。” 陈林不知道这老头在得意什么,在炫耀什么,明明就是喝杯茶,神神叨叨地说了半天,见他说完,陈林略微不耐道: “不算啥稀奇,这个茶在我们颜家已经喝了三年了,庄户也都喝了三年了,回甘倒是真的,美,没有发现,寻常之物而已!” 老人倒水的手明显一抖,活到他这个年纪,真话,假话,虽然不能全部都分辨出来,但是陈林那不屑的口气他还是听出来了,他觉得这应该是真的。 他曾用相同的话语唬住过不少的部落头领,也让很多文雅之人大为羡慕,但,这一次却被一个护卫给嘲笑了。 “水也开了,茶也倒了,我的耐心也快完了!说正事吧!” 颜白挥了挥手,陈林开始拔刀,跟弟在慢慢的拉弓,这个弓他已经调试了很多次,他很确信,只要他松开手指,定能射穿老头的脑袋。 老人笑了笑,伸出手:“请!”见颜白没动,他又笑道:“莫不是怕我下毒?” 颜白摇摇头:“你当我傻?喝你的茶?别搞这些了,激将法对我没用,你难道没有看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本书么?” 颜白不是不想喝,而是他用指甲抠茶叶给自己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老头子明显一愣,有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本书吗? 这已经是颜白第二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第一次他想用箭簇勾起颜白的好奇心,准备在颜白发问的时候故意不说,借此扰乱颜白的心思。 结果颜白却不闻不顾,反而让自己心里突生波澜。 这一次颜白直接不喝茶,这一次又打乱了他的计划。 见颜白已经没有了耐心,他轻笑着低声道:“如此我就直说了,我们想和县伯共商大事,不用县伯做什么,只需要县伯点点头,人马,金银,我全部给……” 颜白站起身,猛地挥手,陈林一刀就斩了过去,本以为这老头必死,谁知道他敏捷异常,不但躲过了陈林必杀的一刀,之后更是猛地拉过来一人挡在身前,跟弟一箭没射中他,却把他拉出来的那人给射死了。 “我说了,如果我死了,你颜家会有人陪葬!没有这底气,我又怎么敢在大军前找县伯您一叙?” 老头子喘着粗气,说话的时候人快速地朝后退去,他承认他小看陈林了,没有想到这陈林会这样的厉害。 颜白的突然出手让他失去了淡定,他没有想到颜白没有一点文人该有的伪善,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颜白实在后悔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就是那些以为自己非常厉害的大傻叉,总是觉得他上他也能行的大傻逼。 颜白觉得这家伙一定鸡汤喝多了。 看到别人成功了,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殊不知,努力就能成功,是从成功人士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些只看表面不看实质,只看少数不看大多数的人,就是陷入了“幸存者偏差”的思维里,他觉得别人的成功很简单,他觉得他上也行。 颜白拉住了陈林,赶紧说道:“老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小子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这样的事儿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对,你应该相信你自己,请您记住了,千人千面的世界,别人是别人,你永远是你,你一定能成功的。” 这老头以为颜白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抚须笑道:“我听说义成公主把最后的半块玉佩给了你,实不相瞒,从你带上玉佩的那一刻已经有人记住了你的模样,只有人到,玉佩到,他们才能信,二者缺一不可 实不相瞒我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我们是为了大隋的……” “除了他,都杀了!”颜白大声怒喝,陈林陈摩诘他们一下子都冲了出去。 老头看着陈林如进无人之地般的砍杀,他看着颜白笑道:“随便杀吧,这样为了梦想而来的人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看着他高高在上怜悯的众人的模样,颜白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神棍两个字,在颜白的眼里这家伙已经疯魔了。 马槊一抖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老头子身子一抖,强忍着痛苦笑道:“我在那儿等着你!” 颜白走了,老头看着大军离去,虚脱地坐在地上,片刻之后地皮突然掀开,几个人从中跃起,他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其中一人问道: “如何?” “他不在乎这些东西!”老头子叹了口气:“如果玉佩在别人身上倒是可以一试,但是裴炬把另一半交给的人是颜家的子孙。 我刚试过了,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就我一个活着,这个事儿很难办了!” 其中一人闻言笑道:“还是诱惑不够。” “突厥完了,我们现在是去黑色的石山,还是回大业...回长安!” 老头子想了想:“颜白杀机太重,那里是他的地方,我们去了就出不来了,我建议,我们去洛阳!” “好!听你的,我们去洛阳。” 第97章 长安小事儿 大军班师回朝的信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 长安城因为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庆典活动已经在礼部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开始了准备了。 这个非常的重要,因为按照惯例军队每一次凯旋时,都要举行受降仪式,这一次要做的格外的隆重。 因为这些受降的人之中有原先不可一世的突厥王-颉利可汗。 因为这一次将士们立下的是灭国之功。 鸿胪寺这次也在准备,从二月后长安来了很多的“外宾”,鸿胪寺会把这些外宾集合起来,并安排到一个很好的位置。 朝廷这样做的目的是要他们知道,这就是惹怒大唐的后果,如果他们也与唐朝为敌,下场也是这样。 扶余义慈很不喜欢自己被安排在最前面,他很不喜欢看到垂头丧气的战俘,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 听裴炎说在受降仪式里,哪国或是哪个部族站得最远也就代表着陛下对它们越喜欢越信任,站得越靠前就是警告了。 也就说明大唐对它们不够放心了,通过这次的受降仪式在敲打他们。 扶余义慈越来越不喜欢大唐了,在国子学里面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少了,原先巴结他的人现在都离他远去了。 他们不喜欢自己讲的故事了,他们有自己的少年英雄了。 现在的学子都喜欢颜墨色,喜欢他的诗词,喜欢他的里里外外,更喜欢他敢于上战场。 现在天气暖了,他们都穿着原先只有颜白喜欢纯黑或者纯白的长衫,然后把头发挽成一个丸子头,腰部在挎着一把剑,牵着马,神气十足的在长安到处招摇。 颜白这么穿没有问题,人家有官身,又有名气,怎么穿都是对的,但是学子这么穿就很让国子学的先生不喜欢。 国子学认为他们该穿国子学的学子服,为此,每日都有人因为穿着受罚。 但所有学子却乐此不疲。 裴炎每次都不改,所以,每次都是站在门口听的课,他成了国子学里面最特立独行的一个。 他还动不动地告假,说是告假其实就去了楼观书院,一待就是两天,住在颜家恶补各种他没有学过的东西。 他姓裴,称颜白是他姐夫,又很会做人,每次去仙游都会买点礼物去,要么是糖,要么是东市里才出来的新花样。 颜昭言和他玩得很好,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裴炎每次去了仙游都是看颜昭言的课堂笔记,因为混得太熟了,他进庄子倒是没有人敢拦他。 惹得其余学子好生地羡慕,毕竟好多学子没事儿来这儿都是冲着李恪和李泰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来看两位亲王,还是有别的心思。 如今在国子学他这年龄段的学子里面,裴炎的论语是学得最好的,偶尔的一句释义能让先生都拍手称赞。 裴行俭如今也在长安,他是凯旋队列合唱队的一员,专门在盛大的场合领唱欢迎凯旋将士的颂歌。 颂歌有四首,分别是《破阵乐》,《应圣期》,《贺圣欢》,《君臣同庆乐》,裴行俭这一组唱的凯歌叫做《贺圣欢》。 长安马上也要金吾不禁五天,也要大赦天下了。 金吾不禁还好说,大家也开心,这五天里没有宵禁,长安到处都是花钱的人,今年的税收任务说不定就可以完成县令制定的目标了。 一旦完成了这个目标,那奖励可是很诱人的。 大赦天下就很难受了,这以后哪里去找这些不用花钱的免费劳力啊,现在长安的宵小越来越少了。 就算一个月能抓那么七八个,光一个万年县就一百个扫大街的,这一下大赦了,扫大街,通污渠的人全都没了。 三年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干干净净的长安,要是突然一下子变得不干净了,那就出事儿了,那些狗屁不知道的御史估计高兴坏了。 这缺人的一个空档期该怎么办。 实在没有招了,长安万年两个衙门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能不能从突厥那儿要点俘虏来。 以后盖房子,扫大街,这些累活儿杂活是不是就有人了? 众人觉得极好,这事儿最后就交给了段志感,他大兄是段志玄,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只要他开口了,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了。 城里的不良人在这段日子突然忙碌了起来,夹着棒子各坊各坊的转,这些人眼睛毒,盯了三年,谁谁住哪个坊他们比年老的坊长还清楚。 看见面生的就得上去询问打量,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来就要把人抓起来,一个个凶的要死,东西两市的胡子恨他们恨得要死。 因为他们现在更加的蛮横了。 颜家在二月初丢了东西,丢了一个坠饰,不是很贵重,但是很重要。 颜家在万年县报了案,也在仙游县报了案,颜师古甚至去大理寺也报了案,过了一个月大家才知道颜家到底丢了什么。 也知道了颜家为什么要在所有能报案的衙门都报一次案。 原来裴家小娘子和颜白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八月,二月初,裴家娘子趁着龙抬头给庄户买农具种子的日子顺路来敲定一个首饰。 本来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谁知道在试样式的时候,有个小贼把裴家小娘子摘下的坠饰给顺走了。 东西不值钱,就是一个箭簇,但那是颜县令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颜白出征在外,那时候仗还没打完,裴茹哭出声怕让老爷子担忧,就只能把难受压在心里,夜里躲起来偷偷地哭,就算有人发现她哭了,她也可以说是思念所致。 谁知道这事儿被红泥悄悄地告诉了颜微微,颜微微知道了,这事也就瞒不住了。 结果就是去报案。 查了一个月了也没有查个明白,眼看县令就要回来了,賊偷还没有找到,楠柏皖心里那叫一个膈应。 这个案子可以说没法查,首饰铺子的掌柜也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帮忙的几个伙计也是,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作案动机。 因为那坠饰真的不值钱,也不明白偷拿那东西做什么。 案子就卡着这第一步,没有丝毫的进展。 可楠柏皖却觉得这个铺子里的人并非都是好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铺子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他向衙门告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躲在暗处观察着铺子,观察着大掌柜,他还找了几个可靠的兄弟,每人盯一个,把店铺的活计也盯得死死的。 这一个月里铺子安安静静地做生意,但是每隔十天,这家铺子的掌柜都会驾着牛车去一趟南山,这个行为让楠柏皖很疑惑。 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颜家庄子的陈虎,之后的事情果然大有问题。 陈虎竟然发现,在南山的深处竟然有七八户的一个小村落,最奇怪的是这个村落里没有老人,没有孩童,也没有妇人,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壮汉。 村子没有老幼妇孺,这一看就是大问题。 陈虎不着痕迹地离开了,他谁都没说。 他其实很想去,但他不敢赌,不敢赌这些人是亡命之徒还是好人,他就只能忍着,等着庄主回来,等庄子的人到齐了,所有的疑惑就能一一解开了。 第98章 纷乱的心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长城了,也看到了长城上看着很小其实很大的唐旗了,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发出兴奋的嘶吼声。 饶是颜白两世为人,但是看到长城的这一刻,那一股归家的感觉也充斥心间。 他骑着马在疯狂地跑来跑去,李晦更是热情,站在马车上就开始跳舞,众人围着他疯狂地给他打着节拍。 看着不断跳舞的李晦,看着跟着他一起舞动的众人,颜白心生羡慕,所有人好像都有些特长,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被拉了一路的伤患也挣扎着坐了起来,跟着兴奋的众人不断地挥舞着手臂。 至于那个该死老头的威胁,颜白已经忘了快差不多了,虽然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得到自己送给裴茹的箭簇的,但颜白猜测十有八九是偷来的。 汉王李恪在颜家庄子,经历过李孝常反叛的那件事儿之后,他的护卫可是左右武卫大军里面挑出来,最是悍勇。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如果不是认识的人是进不了庄子的,后面听颜善说李泰也去了庄子,原本还担心的颜白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彻底的放心了。 李泰多受宠满长安没有人不知道,单就他的一个王府就占据了一坊之地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小胖子多受宠。 他去了庄子,就算官员想去庄子里看看也得先递帖子,获得两位亲王的点头之后才可以进去,不然就是大不敬。 至于那些不熟的陌生人,头铁地想偷偷地进去首先得解决庄子的狗叫问题,其次就是解决那些喜欢追着人咬的大鹅。 最后就是看头铁不铁了,脖子硬不硬,更别提还有喜欢蹲在树上的陈家人,所以一定是有人耍了手段偷的。 颜白对这个观点,深信不疑。 虽然颜白如此地安慰自己,但是他还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到长安去,他还是担心庄子里面的人,担心家里人。 风带走了颜白的叹息,也带走了颜白的思念。 颜善搁下笔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茶才发现茶水已经很凉了。 三月初七的军报就摆在他的案前,他拿起来看了看,就搁在了一旁,每次一看到这个军报他就心生向往,他想不到自己的小叔会如此地勇猛。 随后他又拿起来了另一份文书,上面写着近一月灵州城各县送来的煤以及出动了多少的农夫,这都是钱,都是辛苦钱,需要按时结算。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拿起印章在红泥上用劲地按了按,随后往身后一躺,揉着太阳穴喃喃道: “五百吊子啊!可算是算清楚了,我真搞不懂,我什么时候成了一个账房啊,这简直要了命了!” 听得叹息,帐篷外一大眼睛的美丽胡女快步走了进来,她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保国。 名字是颜善起的,寓意这次北征是在保家卫国,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名字,好听,好记,而且名字还格外地大气。 一听就是一个好养活的。 不少人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名字不挑姓,怎么念都好听,等回去后给自家小子上户口就叫这名字。 多好,颜家人起的名字,一听都是好名字。 保国麻利地把凉茶倒掉,换上新茶叶,倒上热水,然后把帐篷挑开一角,等外面的风吹进来之后,她轻步走到颜善身后用适当的力度不断地捶打着颜善的肩膀和脑袋。 “我再有几天就要走了!” 保国动作一顿,随后又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给颜善按摩。 可是从她那越来越小的力道上,颜善知道此刻的保国心里一定在想很多很多的问题,就是不知道是不舍,还是恨意满满。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长安!” 颜善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审视自己的内心,他的内心告诉他,他是喜欢这个女子的,喜欢这个照顾了他一个月的胡女。 带回去怎么安排颜善没想好,但现在他心里就是想给这个可爱又乖巧的胡女一个归宿,颜善甚至想着她一定会和伽罗玩的很好。 保国抬起头,她不懂什么是长安,但她朦胧地明白,那里一定是他的家,想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道: “我的羊也可以一起去么?” 颜善想说可以的,一想却觉得这怎么可能,颜白离开的日子,颜善在这里杀了二十三个挑事儿的人,颜善就把这些人的羊全部给了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保国。 开始的时候颜善只想玩个游戏,只想按照小叔说的那样立起来一个标杆,结果就是,保国如今有一百多只羊。 结果就是自己有些喜欢她。 这些羊跟着大军一起返程,然后去长安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走一路放一路,但是回家的大军可不会给你放羊的时间。 想到这里颜善摇摇头:“不成的,那里没有草原,养不了这么多羊!” 保国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我不去了!” 听到这回答,颜善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回答后是松了口气还是突然地失望。 他站起身来一个人走出帐篷,暖风拂面,带来了便便的味道,颜善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几个喷嚏打得又快又急,擤了一把鼻涕,抬起头的颜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搓了搓脸,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颗躁动的心是不适合做学问的。 “颜典史,东北方向有大军前来!” 喜意突然越上脸庞,颜善大声道:“看军旗,看军旗上写的什么字!” 山顶上的老曹脸瞬间都垮了,可是军令如山,他认真地盯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旗帜看了看,然后大声道: “典史我不认识字啊!” 颜善一愣,翻上一匹马就朝着山顶冲去,到了山顶,他看到了远处的各种军旗,也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游击将军的军旗,他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呼喊道: “小叔,小叔,小叔,………” 老曹看了看颜善,又看了看远处的大军,低声道:“典史,咱们这是风口,你喊得话全被风带走了,听不见!” 颜善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 老曹一下子呆住了,知道了还喊? 嗓子不干么? 这要是在颜家庄子,要是自己儿子这么喊抬手就是一巴掌,吃饱了撑的这是,可今儿他决定要好好想想,说不定这就是成为读书人的大学问。 “你别喊了,听不见!” 颜白此刻也在说李晦,李晦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不喊怎么显得出我此刻的心情呢?” “那你上马准备做什么?”颜白拦着李晦,不解道。 “泡温泉啊!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你知道吗?我在脖子上一搓就能搓出一团泥你知道吗?我也不怕你笑话,我都已经忘记了我上次洗屁股是什么时候了,我已经受不了我身上的这个味道了,别拦我,我要去泡澡!” 现实就是如此,颜白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洗澡了,头发已经油得可以炒饭了。 分神的工夫,李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看着逐渐远去的李晦,颜白着急地大叫:“衣服啊,你没拿换洗的衣服啊!” 颜善看着大军越来越近,原先的激动心情也慢慢地平复,等颜白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后,颜善突然又有些害怕。 他害怕这里的军士把自己和保国的事情告诉颜白,毕竟小叔可是在前面拼命,自己在这儿过着神仙日子,还有人伺候着。 颜家的家训里有同甘共苦,颜白没来之前他敢开口让保国跟他一起回长安。 现在颜白来了,家里的长辈来了,颜善却又怕颜白如果知道这个事会把他打死。 就算小叔不打他,他也怕。 怕小叔把保国给打死。 第99章 没有后悔的药 “听老曹说你在这儿的日子很不错?嗯?” 听着颜白轻描淡写地发问,颜善心里一紧,被小叔知道没事儿,顶多被笑话一下,这要是回去后被阿耶和娘知道了,那就惨了。 祠堂的垫子跪烂了都不一定能站起身来。 颜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卖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卫老曹,更想不到小叔来到这儿才安置好大军就知道了这么多,更没有想到如今的小叔气场强大的可怕。 他只觉小叔往那儿一坐,眼睛轻轻地一瞥,自己竟然有些打哆嗦。 这感觉比犯了错正好又撞在阿耶气头上的那个感觉还恐怖。 见小叔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颜善低头道:“那…那会儿受了风寒,是....她,不不,是我主动要她来照顾我的!” “坏了人家身子没有?” 颜善连忙摇摇头:“没没没,没敢坏人家身子!” 想想觉得不对,觉得自己这么个回答就像是一个推卸责任的小丑,颜善噗通一声跪在颜白面前,咬着牙低着头轻声道: “有几日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也…也亲了她一口!” “现在你抱人家,明儿你就能把人肚子搞大!” 颜白猛地拍了一下案桌:“要是有名有份我就不说你,这无名无分要是出了问题你是想把老祖宗气死,别忘了你的小娘子现在还在独守闺房等你回来呢?” 颜善不敢说话,那一日也是想到这儿的时候才突然惊醒,不然早都坏了。 “知错了!”颜善轻声道:“当时是脑子一热,我…我…”颜善觉得有些丢人,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颜白哼了一声,又说道:“没出大问题就算了,我看煮盐那儿你们又重新安排了是吧?我看着挺不错,说说咋样!” 颜善不自觉地松了口气,闻言赶紧回道:“聚宝盆现有盐灶八座、卤水池四座、木质输卤管道一条、排水沟两条、黄泥坑一座、灰坑两座,本来是单锅煮盐,但匠人们说着做太慢,也浪费火力。 所以在您走后我们就对煮盐进行了重新的设计,如今的盐灶均为单塔双火道,每座盐灶由缩卤塔、塔池、火道、火塘及下洞组成,火灶用石块垒砌,空隙部分全部用黄泥堵实. 如今每个火塔上能放八口锅,一个人负责锅,一个人负责看火就够了。” “一天能出来多少盐?” 颜善略微有些自豪道:“约三百多斤!” “现在这儿存了多少斤?” 颜善又想了想:“三万斤左右!如果把腌肉的盐也算上,这个斤数就更多了!对了小叔,这些盐也当作战利品运回长安么?” 颜白揉着脑袋想了想:“给少府三千斤,李家一千斤,史家一千斤,咱们家留下一万斤,剩下的所有平均分给咱们带出来的两千个兄弟。 这次作为后勤兵没有捞到功劳,好在盐比较精贵,换些钱财也不算白来这儿提着脑袋走了半年!” “他们吃不完,国朝有令私人不准贩盐,违者徙三千里呢!” “你这当官都当成了死脑子!” 颜白拍了拍额头:“就能不能卖腌肉?就不能卖腌菜?这些东西国朝也管?百姓有盐吃就很不错了,能够补充盐分已经是奢求了,不是非要实实在在地颗粒盐,笨死!” 颜白突然站起身,张开双臂,颜善一哆嗦,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错了,小叔别打,我懂了!” 颜白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卸甲,过来卸甲,我要去洗澡,洗澡!” 颜善爬起身来,一边帮着颜白卸甲,一边对刚才自己没骨气的模样解释道:“刚才真不是被你吓到了,我就是恭迎家主得胜归来,长我颜家风骨!” 颜白被颜善逗笑:“别学我,咱们家有我一个这样的人就够了,再多了一个门风就歪了,就算你觉得这样挺好你也要装成一个老好人,谁欺负你也别还手,找人哭诉就是了,不要怕丢人!” “为什么?”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老爷子的信我看了,大兄的信我也看了,既然你们愿意把颜家的以后交给我,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如此,以后恶人让我来,青史留名的事儿你们来,刚柔并济,阴阳相合才是长远之道。” 颜善点了点头,认真地躬身行礼:“此后家里就仰仗小叔了!” 颜白看着颜善冷哼一声:“别以为捧我了我就当什么事儿不知道,你放心,回去之后我该说的会全部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颜善瞬间就带上了痛苦面具:“小叔,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你是知道我阿耶的脾气的,他要是知道有这回事儿,我回去之后就活不了了……” “如果你想把她带回去,这一关无论如何你都要走一遭!” 颜善绷着嘴角,抑制着快要忍不住的笑意,死死地咬着牙蹦出一个字:“好,我听小叔安排!” “对了,她叫什么?” “保国,保家卫国的保国!” 颜白呆滞了片刻,竖起大拇指:“保国,好名字,朗朗上口,震耳发聩,这名字一听就是一个大气的,好,好好!” 颜善看着颜白,总觉得小叔这夸赞怎么这么像是反话。 ------------------ 杨政道已经来长安快半月了,虽然无论去哪儿身后都有一个小小的太监和一个虎背熊腰的护卫跟着。 虽然他明白这是监视,但是大唐皇帝对他还是挺好的,不但赐予了府邸,还给予了一个不小的官职,员外散骑侍郎。 杨政道记得很清楚,祖母说在隋朝也有这个官职,隶属门下省,属于加官,没有实际的职务,说白了也没有多大的权力,但是有俸禄,相当于是朝廷养的一个闲人。 长安比他想象中的人还要多,他每日都会坐着马车在长安到处闲逛,去了曲江池,去了东西两市,也在祖母的要求下去国子学听了几节课。 夫子讲的内容他没有记住多少,但是却记住了站在门口的罚站的裴炎,裴炎虽然被罚站,但是却不会低头。 听说裴行俭是颜白的弟子,他又去见了裴行俭。 裴行俭给他的感觉和颜白给他的感觉一样,聊天的时候什么都能说,但是却没有一句话能说到点子上,两个人的想法始终碰不到一起去。 后来他又认识了李泰,李泰给他的感觉还是很好相处的,很博学,也很善谈。 但是汉王李恪却是让他极为难受。 自己是隋炀帝的孙子,汉王李恪是隋炀帝的外孙,明明两人有血缘关系,又是表兄弟,按理应该亲近才是。 可是李恪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宁愿和裴行俭打打闹闹,却不愿跟自己多说一句话。 这份由内而外疏远让杨政道很受伤。 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那些府兵说的都是真的,府兵说颜白是长安里面最有盛名的一个年轻人,他不信。 那个姓马的说颜白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人,他信了。 府兵说颜家在读书人中地位很高,名声极好,且一千多年来都是如此,杨政道听闻后嗤之以鼻,一千多年的家族,在他看来都是徒有虚名而已。 如果有,为什么突厥的颉利可汗没说,为什么公主也没有告诉自己,想必都是假的。 杨政道不信,又去问姓马的,这时候姓马的却闭口不言,杨政道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那时候这个姓马满眼都是怜悯。 杨政道现在站在国子学大门前,他看左右墙壁的印章,看着这满墙文章,他才突然醒悟。 原来颜白真如府兵说的那样,正如鱼念之大兄说的那样,颜白仅凭他一个人就能压的整个长安学子黯然失色。 他才发现他错了,而且错的极其的离谱。 他看着裴守约,看着正和裴守约谈笑有声的小河间郡王李崇义,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不值得一提。 他现在很想去定襄,他觉得他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勇气,他敢朝那呵斥他的突厥人出手,他敢抬起头直视每个人的眼睛。 第100章 战获入长安 当一车车的战获络绎不绝地从城门进入的时候,爱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的欢呼声就没有停止过,金银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 这种光是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光,也是他们这一辈子拼命追求的光。 到了中午,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他们端着碗,蹲在水渠边,吃一口,抬起头往后看一眼,不少人暗暗咋舌。 老天爷,这突厥狗南下抢了多少啊,这是多少的金银啊,怎么后面的车队还没看到尾啊。 一车车的战获进城,伴随着百姓的一声声的呼喊,李二在大唐的地位,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直冲到快与太阳并肩了。 在原秦王府旧部的心里,大唐皇帝陛下如今就是神,一个出手就灭掉了不可一世的突厥国的神。 原本以为大唐和突厥平等相处就行了,谁知道自己的陛下不但没接受突厥请降的请求,反而灭了他们的苗裔。 对于从大唐建国以来就饱受突厥欺凌的大唐来说,此刻无疑是最激动人心的。 当金吾不禁开始的时候,众人发现战获还在往城里运,虽然原先的金银车辆变成了一车车的弓弩箭矢,变成了一车车的羊皮牛皮,但相比金银财宝,长安的百姓似乎更喜欢这个。 三五成群,也不管认不认识都开始闲聊起来。 “啧啧这么好的皮子胡乱地放,看着都心疼,这要是在我手上,硝完了之后再一漂洗,上好的保暖坎肩不就有了。 边角也不能丢,鞋子不也有了,剩下做双东市卖得最紧俏的那个什么手套,唉,闻着味都没有硝,等入伏了,天热了可就毁了啊!” 坐在大肥脖子上的裴守约闻言插话道:“我师父说突厥那边马多羊多,咱们这儿稀罕到不行的东西在他们那儿倒是平常。 反过来,咱们这儿常见铁耙子在他们那儿成了稀罕物,那些跑生意的用一块绸子就能换头羊呢。 这还不算,你要是有白花花的颗粒盐,想换什么就换什么,而且到了晚上他们的女人的帐篷都不关,眼巴巴地等着你进去呢,叫什么“妻女待客”!” 汉子看着裴行俭年轻,满脸鄙夷:“小郎君,这就胡说八道了,都是人,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裴行俭闻言得意道:“你懂什么,我们都知道茫茫草原虽大,但其实他们很多部族里面的圈子很小,很可能一个部落里所有人都是沾亲带故,都有血缘关系。 用咱们的话说没有出五服之外。 五服之内结婚生子是什么样子想必大家都知道吧,生出的小孩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他们也知道这个原因。 所以在我们看起来很荒唐的习俗,在他们那里实际上很正常,为了种族的延续,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听到了裴行俭的话露出了向往,裴行俭正准备再显摆些别的,就听到一声轻喝:“大肥,你下次再背他你就不用回家了。 还有你裴守约,再有一年就及冠了,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小孩了,现在你怎么还好意思让人背着? 脸不要了我们都知道,腿要是不想要了你就坑个声,孙神仙就在庄子里,你放心,我让陈虎把你的腿剁了后绝对不会让你疼死,这个主意你觉得咋样?” 裴守约呲溜下从大肥的背上滑了下来,这些日子呆在长安潇洒惯了。 刚才光记得显摆了,一时间忘了师父要回来了,师娘带着伽罗他们也回长安曲池坊了,大家准备第一时间去接自己的师父。 “跟我回,回去后你掌着灯,我们把院子收拾一下,你师父回来要在这儿住几天。” “哦!” 裴行俭朝着发笑的裴炎挥挥手,然后牵着大肥的手跟着师娘一步一步地朝着曲池坊走去。 伽罗见裴守约耷拉着脸,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心疼道:“都跟你说了好几回,你怎么还记不住呢? 还好少爷不在,他要在了你可不是被骂一顿这么简单了,大肥在他心中是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面挡住了我看不见!”裴行俭轻声地嘟囔着。 伽罗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裴茹说道:“伽罗你就别心疼他了,他大了,我现在管不住了,等大郎回来再好好地收拾他。” 说着,裴茹好像想到了什么:“今日有时间,不去看看你的阿耶么?” 伽罗摇摇头:“他现在过得好,我就不去了!” 话语中伽罗有些失望,就在前几日,他阿耶胡风又娶了一个胡女,当时胡风也找人给伽罗递了话,想让伽罗去给他撑一下场面,长一长脸,等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伽罗。 伽罗是真的有些不开心,因为阿耶娶的那个女人比自己还小,但心里却又觉得阿耶做的是对,毕竟苦了这么多年,阿姆也走了这么多年。 就跟自己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活法。 大姐现在成了伽罗最在乎的人了,听腾远说她最近又准备站在酒桶上跳肚皮舞了。 伽罗还听说,阿耶续弦的那个女子不喜欢大姐,她觉得大姐以前在东市跳过肚皮舞,被好些男人摸了,他觉得会让人看不起胡风。 可伽罗没有忘记,自己和阿耶没有饭吃的那半年,全是靠大姐跳舞一点点挣出来的。 裴茹似乎知道伽罗的心思,轻声道:“咱们家没有这个活法!” 一句“咱们家”让伽罗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朝着裴茹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娘子回家后您先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伸手就在马鞍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就像一朵飞翔的云,轻轻地落在马背上。 “伽罗姨,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裴行俭自从知道师父受伤的那段时日,是伽罗嘴对嘴给师父喂药的时候,裴行俭就改口了,他觉得自己的叫法一点没错。 因为他一直觉得师父一定会娶伽罗为妾,去年年底的时候老祖宗还说过这事儿呢。 裴行俭觉得这次师父回来老祖宗一定会跟师父说这事儿的。 裴行俭的一句伽罗姨把伽罗喊得满脸绯红,她转过脸:“不用了!” 裴行俭接下腰挂的横刀,直接就抛了过去:“天黑了,拿着刀安全些,要是有喝多的宵小不干不净就砍。 长安不良人都听咱们家的,现在没有人扫大街,全是不良人在扫,楠柏皖扫大街都扫的瘦了半截,这时候要是抓到几个宵小,估计他会开心的哭出声来,我……” 话没说完,耳朵就被师娘裴茹拧住了,只听裴茹厉声道: “谁告诉你不良人听咱们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人家那是听衙门的,听朝廷的,关咱们家何事,口无遮拦,滚回去,跪祠堂,跪咱颜家祠堂……” 伽罗笑了笑,轻轻踢了踢马肚子,开始朝着东市走去。 第101章 长大的伽罗 胡风正在喝酒。 如今长安的胡人越来越多了,他胡风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隔三差五,一帮子人都会聚在一起喝到天亮。 如今金吾不禁更是难得时光,他把屋舍所有的家具全部挪了出去,如今屋子里面坐满了人。 大伙吃着肉,喝着胡风从仙游弄回来的仙游美酒,好不痛快。 自从胡风在东市市令署和衙门都能说得上话以后,他在东市胡人这块儿的权利越来越大,随着大唐二月中旬把突厥灭国的消息传开之后。 来长安的胡人以及各国的人就更多了,东市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可是异国他乡要是没个人给你指条路,那生活和生存的成本会比自己打拼高出太多了。 胡风因为好名气,好口碑,有个好靠山,他就成了指路的那个人。 胡风今儿心里最是痛快,因为这屋子里面坐着的有大宛来的美酒商人,也有西市那边负责胡人的头人,还有从东北那边各族过来朝拜大唐使臣的护卫头领,还有怀里那个貌美如花的格日乐塔娜。 学着唐人的模样,胡风轻轻点了点桌面,大女儿图兰朵低着头开始了新的一轮给众人倒酒。 她想不明白阿塔为什么会把那么贵的仙游酒拿出给这些人喝,这就是颜家借伽罗的手给了,价格连图兰朵都猜不出来。 但是在整个东市都知道仙游酒贵,那这一坛子酒也不便宜,而且还这么一坛子。 图兰朵不忍就这么被糟蹋了,轻声道:“阿塔,就剩一半了!” 胡风没有听出女儿的言外之意,大气道:“喝这么快?那你去把我的那一坛子葡萄酒也取来!” 图兰朵皱起眉头,直接明说道:“阿塔,这酒出自仙游,最是珍贵,伽罗说可以留着,万一日后日子不好了,这坛酒卖出去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的落魄!” 胡风没吭声。 格日乐塔娜瞟了一眼图兰朵,笑道:“今天这儿要么是头领,要么是来自远方的客人,也是大郎今日的好日子,一点酒虽然贵,但用钱必定能买得到,可是这些人的情谊却是用钱买不到的!” 图兰朵皱起了眉头,她看都没看格日乐塔娜,而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做出最后的努力:“阿塔,咱们的今日全靠伽罗!” 胡风不喜欢听到这句话,随着他觉得他地位越来越高的时候,他更是不喜欢。 但是在大女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她并没有说错,可是今儿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今儿是个多么地快乐的日子。 他觉得大女儿就是故意来让自己生气的,来添堵的,他越发地觉得格日乐塔娜说的是对的,女儿已经养不熟了。 格日乐塔娜冷笑一声:“她?做人家仆?一年不回来一次?靠她?我……” 胡风按住了她的嘴,只听胡风冷淡地说道:“格日乐塔娜你去倒酒,图兰朵你来给大家跳个舞吧!” 图兰朵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阿塔,她发现阿塔变了,变得魔怔了,变得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变得自以为是了。 阿塔怎么不明白,就算他在东市的势力再大,可是在腾远面前他永远都不可能直起腰来。 一个腾远就能压住他,别忘了这里还有凶悍的不良人,还有那些贵人派到这的掌柜,还有快要回来的市令李晦,还有造就如今一切的颜县令。 图兰朵开始跳舞,如木偶般扭动着腰肢,看着父亲又开始推杯换盏,看着格日乐塔娜在阿塔怀里,两人口对口的渡酒。 她觉得如今这欢乐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告别,对如今生活的告别。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欢闹的大厅突然一静,图兰朵看着如今已经是唐人装扮英气逼人的伽罗,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伽…伽罗…” 胡风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格日乐塔娜好不满意,拉了拉胡风的衣衫,用眼神示意了下众人,胡风用数声咳嗽掩饰了尴尬,然后又四平八稳地坐下,朝着众人介绍道: “来来,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嘛,这个嘛是我的二女子伽罗!” 铁力部的李长室从看到伽罗的第一眼开始就挪不开眼睛。 他是铁力部酋长的儿子,铁力部是靺鞨诸部之一,所以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见过无数的胡人女子,温婉的,乖巧的,像雄鹰一样骄傲的。 无论怎样地,只要他看上了,总是会变成乖巧的。 他是未来铁力部的酋长,在铁力部他就是众人未来头顶的天。 今日他看到了伽罗,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他从未想到唐人的衣衫穿在胡女身上是那么地耀眼好看。 而且她身上所带着的那种贵气和文雅,是李长室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加上伽罗的身段已经慢慢长开。 此刻的伽罗无疑是最美的。 李长室挪不开眼睛,他想一定要把这个女子弄回铁力部,一定。 铁力部的李长室决定,这个女子无论卖多少钱,无论用多少头牛羊交换,他一定要弄到自己的部族里,做自己的可敦。 伽罗看了看他送给父亲的酒,看着坛子已经见底,看着自己特意挑的酒坛子躺在地上东倒西歪,伽罗扫了一眼醉醺醺的众人,顿觉心里好生失望:“ 这是长安最好的酒,我说过了,它也是颜家最好的酒,很贵重,你留着可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你没听!” 伽罗弯腰捡起酒坛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颜家两个字伽罗说得很重,可发现父亲却依旧没听懂。 酒有价,颜家的送给的酒却是无价的,这才是他在东市安身立命的靠山,只要他把这坛子酒摆在最最显眼的位置。 他这一辈子都可以顺顺利利,无论是东市的市令署也好,还是让人谈风色变的不良人也好,都不会过分地去苛责他。 可惜他错过了。 伽罗觉得这里待不下去,她拉起了大姐图兰朵的手:“图兰朵,阿塔已经被钱蒙蔽了心,你跟我走,明日我求大夫人给你安排一个好的生路。” 转身走的时候,铁力部的李长室突然站起身,颇为开心道:“胡大,这是你的女儿么,我很喜欢,开个价吧,多少钱,或是多少牛羊,我铁力部的李长室愿意娶她回家,等我做了酋长,她就是我的可敦。” 格日乐塔娜闻言,对着胡风开心地笑道:“胡大,答应他,伽罗为仆三年都期限也早都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铁力部势力很大……” 伽罗抬起头看着铁力部的李长室,李长室却发现他有些不敢直视伽罗那璀璨的眼眸,越是如此,越是让他坚定了要把伽罗娶回去的信心。 伽罗,伽罗,原来她叫伽罗,隋朝开国皇帝的皇后名字里也有伽罗。 李长室觉得,这一定就是命运的安排,是铁力部要崛起的象征。 “闪开!”伽罗轻声道。 李长室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好看的笑,随后看着胡风:“胡大,我没开玩笑,你说个价吧!” 胡大沉默不语,显然他心动了,但是却不敢开口。 “闪开!”伽罗再次说道。 李长室再次看伽罗,把手中的一杯酒递了过来:“伽罗,请你喝酒,我叫李长室!” 图兰朵一把打开李长室伸过来快要碰到伽罗的手,往前一步挡在伽罗身前,厉声道:“你这是找死么?” 李长室笑了笑:“是么,怎么死法!” 伽罗笑着没有说话,走上前扫了一眼李长室,再次说道:“我再说一次,闪开!” 李长室转身,快步走过去把大门给关上了,继而又走到原位,笑嘻嘻地看着伽罗,伽罗看着满屋子的男人深吸一口气。 夫人说过,女子清白为重,若是没了清白,就算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伽罗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胡风眼神躲闪,阿塔的心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伽罗也彻底的失望了,她看着胡风轻声道: “好日子过多了就会忘记以前的苦日子,阿塔,明日开始你就开始过苦日子吧,什么时候明白这一切怎么来的,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你再来找我!” 胡风突然惊醒,站起身大叫道:“伽罗我错了,阿塔错了!” 伽罗当作没听见,拿出横刀,重重地打在李长室的手臂上,酒洒了,当众被驳了面子的李长室也怒了,狞笑着,心底的欲望也彻底地在脸上浮现。 到现在还没有他看中的女子敢这么说拒绝他。 “腾远!” 伽罗一声高呼,随后大门就被人从外面蛮横地撞开,腾远吊儿郎当的走了进去,看了一眼伽罗: “我都要说了,要来白日来,晚上来这里都是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要是出点事儿我就又完了。 上次被挂在东市门口因为你,这次我可以不想还是因为你我又被挂了起来,上次能活命,这次你要出了事儿,我可真的会被风成肉干,怎么办?” 伽罗吐了吐舌头,这俏皮的模样一下子把李长室看呆了,只听伽罗道:“他不让我走!” 腾远狞笑的看着李长室,对着伽罗说道:“你现在走,我看他是怎么敢不让你走的?” 看着腾远,不少认识他的人赶紧站起身,学着唐人的礼节,连连朝着腾远作揖,酒瞬间就醒了大半。 在他们的眼里,东市这块腾远就是半边天,市令署,衙门他都说的上话,连汉王都来看过他。 见伽罗要走,李长室伸出手准备阻拦,手臂还没有抬起来,一股钻心的疼从大腿瞬间弥漫全身,他痛苦地跌倒在地。 只见腾远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轻轻地在他身上来回擦拭,笑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懂我大唐礼节,两位亲王都叫姐姐的人你敢无礼?” “你可知道我是谁?”李长室厉声道。 腾远满不在乎道:“反正不是唐人!” “我是铁力部的小酋长李长室。” 腾远伸手拍了拍李长室的光脑袋:“铁力部,有突厥部落大么?你才是一个小酋长而已,突厥的颉利马上就要在太庙前跳舞了,你也想去跳舞么? 不对,你怕是连跳舞的资格都没有吧!好好活着,等县令回来,到时候你们会明白什么是杀人不见血!” 腾远站起身来,伽罗这次走没有任何人敢阻拦,看着伽罗快要走出大门,胡风追了出来,大声道:“伽罗,阿塔真的错了,真的错了!” 伽罗头也不回道:“好好多吃一些,明日就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腾远拿刀子贴在准备继续往前追的胡风脖子上,笑道:“够了够了,再动一步脖子就要咧开一个大口子了。 对了,你的铺子已经三年没有给租金了吧,明日记得给,我会找人算清楚,你放心,不会多要,也不会少要。” “腾兄弟,救救我,救救我……”胡风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冷汗直流,不断地低声求饶。 腾远叹了口气:“汉王和越王都听伽罗姨的话,我要是不听你觉得我能活得这么潇洒? 听我劝,好好地去巴结图兰朵,今后东市你们胡人这一块儿她会是新的头人,她吃过你没有吃过的苦,她一定比你会做人。” 腾远突然看着众人,笑道:“还有,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狗要吃七分饱,吃太饱了就会忘了他吃的这一切都是主人赐予的,就会太自以为是了。 这狗开始咬人了,他就不能要了,狗有很多,我们的选择也很多!” 胡风瘫坐在地。 格日乐塔娜见腾远走了,大声道:“胡大,反了,反了,这个女子成白眼狼了……” 胡风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他完了,没有了伽罗他什么都不是,他快速的冲了出去,想去找伽罗的身影。 可外面哪有,入眼的全是欢乐的人潮。 第1章 军方的托付 从聚宝盆盆地出来后,七千多人的队伍变成了九千出头,怀远交接的军令之后,聚宝盆这块地就归属于灵州大都督薛万彻治下。 在这里颜白按照军令领了三千匹战马。 在城守刘明达盛情下,颜白收了一匹毛色乌黑的草原马,作为交换,颜白自然也把聚宝盆有一口盐泉的消息告诉了刘明达,两人此后的交谈就很愉快了。 作为少府右监,颜白和刘明达把食盐产出协商出了一个六二二分成的合约,朝廷六,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二,颜白二。 在怀远短暂地停留之后,大军一路南下,到了灵州城之后九千多人的队伍又变成了七千多人。 过了灵州城,上了官道,往下的路就好走多了,踩在地上泥土也不冒泡了,也不渍水了,也不怕突然踩到泥潭里了。 加上战马很多,两人一骑速度一下就提高了很多。 路过庆州,宁州,邠州,回家的府兵越来越多,每到一处县衙就有上百人离去。 在县衙组织的欢迎仪式里,他们抱着同乡的骨灰,朝着颜白等众人郑重地抱拳,抬着头,在乡亲的恭贺声中隐入人群。 来时悄无声息,离开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颜白歪着脑袋想了想,他发现自己竟然记不住他们的脸了,只记得他们向自己告别的时候都有一模一样的笑容。 他们用命搏取功勋,也获得了不用缴税的权利。 等李二献俘太庙之后,他们的封赏会由兵部和礼部直接下发,他们的功勋在衙门里也会有专门的记载作为凭证。 用李晦的话来说,活着回来的,此后他们无论收多少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的。 看着颜善偷偷地抹去眼泪,颜白拍了拍颜善的肩膀:“你的眼泪,让这春风都变得悲伤起来了!这是他们的追求,也是他们为之拼命的梦,我们应该为他们开心,如代国公所说,这天下会安定三十年,他们能好好地活三十年!” 人数每日都在减少,慢慢地由七千多变成了二千多,这二千多人里面有百十来个人是长安的府兵。 有二百户是原先被突厥掳走的匠户,如今他们接受了颜白的邀请,他们愿意跟着颜白去颜家庄子落户。 剩下的人全部都是校尉,这次他们跟着一起回京面圣,然后游京,接受皇帝陛下的赏赐。 李晦把野核桃咬得咯吱响,为的就是那一点点的果肉干,他贪婪的把颜白给的两三个干核桃吃完,意犹未尽的拍拍手: “小白,还有么?” 颜白摇摇头:“就三个,全部都给你了!” 李晦狐疑的瞅着颜白:“真是的,有这些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实话说是不是颜善那次偷偷的给你带过去的,然后你偷偷吃,没有告诉我,也没告诉小鸡?到了这里心生愧疚,所以你才给了我三个?” 颜白摊摊手:“我也是才拿到,对了,你喜欢吃猪头么?” 李晦舔了舔嘴唇:“怎么?你能变出来?” 颜白指了指远处一个用青石堆砌的一座带着碑文的大坟,认真道:“喏,那不就有?你要想吃我去给你取。” 李晦呆呆的看着颜白,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道:“你给我的那三个核桃也是……?” 颜白点了点头:“对啊,那会我路过一个坟头,看着这核桃挺不错,我就问我可不可以拿几个尝尝,结果他没说话,没说话不就是默认了。 我就告罪了几声,就只拿了三个,想着你爱吃,所以就都给你了!” 李晦伸手扣着嘴巴,怒吼道:“颜墨色,我恨死你了,他半夜要是来找我,我就说是你干的,我给你说,我可是……” 颜善骑在马上,轻声道:“《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九回里说:及祭之期,定公行礼方毕,即便回宫,仍不视朝,并胙肉亦无心分给! 胙肉可以吃的,也是要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可以享受的,无妨,无妨!” 李晦痛苦道:“我吃的不是肉,是干果啊!再说了,及祭之期人家那是祭天地,祭祖宗,这是祭鬼神的!颜白我恨死你了,我恨啊,我恨啊……” 颜白受不了李晦的喋喋不休,举起手:“陪你钓鱼两天!” “恨啊,我恨啊……” 颜白咬咬牙:“五天!” “我恨啊……” “七天,这是我最后底线了!” 李晦突然止声,笑道:“成交!” 说罢他朝着颜白挤挤眼:“我最喜欢干枣,你是在哪位先辈面前拜见的,远不远,不远就快带我去,我这人最是懂礼了,容我去告罪一声,顺便看看他老人家!” 颜白呆住了,他没想到李晦竟然反客为主了。 走到了三原,颜白看到了李靖,看到了李绩,看到了尉迟,他们自然也看到了颜白,李绩看着晒得跟个黑木炭一样的颜白拍着大腿大笑道: “呦,我们的大诗人,我们的如玉小郎君,今儿这一看真是顺眼了不少!” 李晦颜白等人赶紧下马拜见,跟着颜白去见礼的那一群校尉头一次隔这么近见到这么多的国公大总管,激动得走路都有些飘,都是一群杀才。 这时候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就知道抱拳行礼。 颜白见总喜欢停留在李绩肩膀上的那个嘴贱的鸟不在了,心里开心得许多,心道这贱鸟一定是在北方冻死了,让它嘴贱,让它喜欢骂人,这些好了吧! 回不来了! 念头还没落下,远处就传来了它特有的声音:死马,死马,这死马臭死了! 李靖瞟了一眼颜白,略有不满道:“你先走五天,结果还是我们先到,你这一路走得可真是磨磨叽叽!” 颜白笑了笑,轻声道:“住在罐子的兄弟太多了,走得慢点他们也安稳点,走得慢点也好让他们看看他们打下来的国土!” 李靖唉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你这小子说的话让人听着难受,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颜白最怕李靖让人早些歇息,他给颜白说了两次,害得颜白腿软了两次,这一次又来了,不知道这马上就要到长安城了他想做什么。 又或是偷袭谁! 造反? 一想到要是这结果颜白还真有些激动,他真的很想知道是李靖厉害些,还是李二厉害一些! 尉迟敬德看着颜白嘴角的坏笑,忍不住有些莞尔:“不是大总管说你,我都想把你捶一顿,我们在这儿待了三天你才到,害得我们心惊胆战的,以为你又跟谁打起来。 这次也算经历了生死,回去后就赶紧成亲,老祖宗年岁大了,别让他老人家挂念。” 颜白点了点头,他真的太想老爷子了,走了快一年,生怕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如今到了家门口,回家的心却让颜白有些焦灼,也失去了淡定。 尉迟敬德继续说道:“昨日城里有人往这里送酒水了,家里也来人了,听你婶婶去看皇后娘娘后回来说:“这次你官职未动还是万年县令。 但你这次的功劳陛下也是看在眼里,如果没错的话你应该是从二品的开国宜寿县侯,算是进了顶级勋贵了,以后做事莫要那么冲动了!” 颜白躬身抱拳。 尉迟敬德笑了笑:“去喝点赏赐的酒好好休息吧,打起精神来,明日我们这一队是最荣耀的,从明德门进,走整条朱雀大街穿整个长安至宫城前朱雀门停。 薛万彻他们从左侧的金光门进,卫孝节程知节他们从春明门进,三队将领带着校尉在朱雀门前的太庙集合!” “还是你小子厉害啊!” 尉迟突然叹了口气:“这世间将领有儒将,有猛将,可是文武双全世间少有,你再领兵打几场你就是了,可惜啊,我们老了,今后的日子就看你们的了,哪天我若是不在了,军方这一脉的子弟你记得多照看一些!” 颜白闻言赶紧道:“伯父您还年轻,切莫说这不好听的丧气话!” 尉迟摆摆手:“代国公六十多了,程知节今年四十多了,我今年已经过了四十五了,打了一辈子的仗,杀了一辈子的人。 看看我这白发,说不准哪日突然就走了,以后朝堂上就好好站我们这边吧,大了,也该有个选择。” 颜白有些不情愿道:“站武将这边没有问题,除非郧国公和邢国公不骂我,骂我,我还是会去文臣那边站着骂他们。 郧国公骂我那是因为我打了他的儿子,骂人我也权当他在出气,邢国公骂我我就不理解了,我根本就没有惹他。” 尉迟闻言大笑:“张马屁精你随便骂,至于那个刘政会你多忍忍吧,刘武周那会攻陷太原后,刘政会被他俘虏了,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仍忠心不屈。 如今身子也要垮了,要不是陛下恳请孙神仙出手,这些年宫里的太医署也一直帮他调养身体,他怕是早都走了。” “那邢国公骂我是因为啥?” “因为看你不顺眼!” 颜白点了点头,这个理由简直无可挑剔:“那我下次骂他我还是骂他!” “你就不能让一步么?” 颜白笑了笑:“尉迟伯伯,斗胆问下邢国公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尉迟敬德看着颜白,好奇道:“俸禄是两万多钱,赏赐,恩裳其余的如果加上就十万钱差一点吧,怎么了?” 颜白咬咬牙:“小子一年的俸禄是六千钱!这当了县令几年还没见过俸禄是啥样!” 尉迟敬德心疼地看了一眼颜白:“前面的话当我没说,刚才那个问题不是你六千俸禄该考虑的问题,他骂你你就骂他,往死地骂。 等什么时候你的俸禄跟他差不多了你再让他一下。” 第2章 近乡情更怯 颜白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武将他们‘托孤’的接班人,也不知道自己哪点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 但无论怎么,这现在只是一个未知的可能,因为在颜白看来除了李靖年纪大点,秦叔宝老是咳嗽之外,其余老将身体都还很不错。 天色麻麻黑的时候苏定方来了,看他那左顾右盼的模样,颜白觉得这家伙是故意卡着点来的。 跟他一起的还有尉迟宝琳,颜白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的,看到百骑司的史聪也凑过来要坐下。 颜白和李晦异口同声道:“滚!” 史聪咧咧嘴,嘟嘟囔囔地离开。 尉迟宝琳一坐下就开始脱鞋抠脚,那辣眼睛的气味就像颜白后世家里的尿素肥料,险些把颜白熏个跟头。 颜白换到风口的位置:“我都告诉你了不要穿突厥人的牛皮靴子,你不听,还说没有多大问题,好了吧,现在我估计是染上脚气了,回去找医师看看,搞点药抹一抹!” 宝琳抬起头咧嘴一笑:“走路不觉得,歇息的时候我给你说,抠脚是真的爽,欲罢不能啊,怪不得你跟我说李晦在灵州城喜欢抠脚!” 李晦深吸一口气:“我那是撕脚皮,不是抠脚!” “都一样!” 李晦似乎受不了脚臭味,起身离开了,苏定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颜白看着帅气的苏定方,不由得觉得好笑,在后世《隋唐演义》及《说唐全传》里,苏定方先后效力于窦建德、刘黑闼,与代表天下正义的瓦岗寨群雄为敌。 先后以卑鄙的手段杀死了罗艺、罗成父子两人,最后投降了唐军之后还当了个奸佞的小人,最后被罗成的儿子罗通杀死,当时看得好不解气。 可在正史里面,这家伙可是实实在在的战神,一战灭三国,苏定方见颜白在看着他,笑了笑:“怎么,脸上有花?” 颜白笑了笑:“你好像不开心啊!” “追颉利追得太深了,辎重跟不上,兄弟们没饭吃,我就带着兄弟们去抢了,你知道,那个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部下我的手段当然是没有那么仁慈了,本来以为无事儿,谁知道这事儿还是被御史知道了,这次回京怕是有些难!” 颜白叹了口气:“那你咋想?” “忍着呗!我的功劳无所谓,可是将士们的功劳实实在在地落下去就行!” “你不跟他们掰扯一下?就忍着?” 苏定方笑了笑:“大总管告诉我这么做,忍过去就好了,我不像你简在帝心,朝中文臣多多少少会承一些你们颜家的情。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刘黑闼身亡之后,那段时间其实我没有如外界那么说的隐归田园,那时候我在隐太子建成手下为将。 所以不被他们信任也是我必经历的一个过程,这也是一个人心的问题,所以不受待见也是我预料到的,如果像你那么说的跟他们掰扯,估计这次会更难熬。” 颜白叹了口气,他现在终于明白历史上苏定方为什么会被雪藏二十多年,到了高宗时代虽得到了重用,但还是不被朝廷文臣所接受,以至于在死后还被隐瞒去世的消息。 原来还有这么一遭啊! 颜善听着苏定方简单却又心酸的讲述,轻声道:“回长安之后我去找都尉您,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实不相瞒,我现在也准备写史了,就从贞观元年开始,所有事情的原委始末我会多方考证之后,秉笔直书!” 苏定方闻言,赶紧站起身,激动道:“先生大恩,请受苏烈一拜!” 颜善被苏定方的郑重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轻声道:“我这用的大白话,那些先生和学子看到了不得气死。” 颜白笑了笑,他好像有些明白先前尉迟国公跟自己说的那些话,颜白甚至觉得他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就是想让自己拉苏定方一把。 毕竟,在文武朝臣里面,颜家的人缘都是很好的,虽然颜白一直在和他们对喷,但这也是对事儿而已。 篝火升起,颜白尉迟宝琳还有苏定方等人依旧在闲聊,大家说着军中的趣闻,说着自己道听途书的各家秘闻。 再加上颜白见世面很广天南地北都能说一些,别看是寡淡无味的东西,但凡是颜白一开口讲故事,几个人认真听得像个爱学习的好学生。 就在颜白准备讲一个新的故事的时候,李晦抱着一个猪头跑了过来,颜白看着他怀里的猪头,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来,给你吃!” 尉迟宝琳有些受宠若惊:“给…给我吃?” “对!”李晦点了点头:“昨儿有宫中赏赐的过来,这个猪头我和颜白那会儿先到的,准备吃呢,一想到你最喜欢,我们就没舍得吃,你看都凉了,你说是吗小白?” “是…是的…是的吗?” 尉迟宝琳开心了,一把拿过猪头,拔出腰间的短刀切成了两半:“来,冠军大将军也分一半!” 见颜白要说话,李晦偷偷地在颜白耳边咬牙切齿道:“嘴夹紧啊,能说不能说你心里要明白!” 颜白苏定方非常开心接过去,两个人抱着猪头猛啃,心里是真难受,这李晦学的挺快,一下子就学会了-陵园购! 裴茹回到了裴府,住进了她原来住着的那个小楼,虽然屋内的陈设没变,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夜色已经深了,一想到明日他就回来,裴茹就没有一点睡意,总是恨不得天色早些亮,她能早点去朱雀门那儿等着。 大伯母看着裴茹,怜惜道:“明日帮墨色卸甲之后就回来好好的做自己的嫁衣,八月转瞬就到,好好的待在家,虽说你已经明志,如今哪儿也能去得,但完亲这一步还是要走的,最后的一步大礼也是要禀告列祖列宗的。 所幸老天也是怜惜你的,墨色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八月一到这个家就留不住你了,以后你就彻底的是颜家人了。” 裴茹已经经历了很多,在操劳颜家庄子各种琐事的时候,羞涩已经慢慢地褪去,现在的她多了大气,更多了几分沉稳。 但听大伯母如此说,她还是有些羞涩,点了点头。 裴氏笑了笑,继续道:“咱们大唐五行属土,尚黄,明日在朱雀门卸甲的时候记得穿黄色衣衫去。” “好!我知道了伯母,天色不早了,落凉了,您的腿容易疼,我送您回去歇息吧!” 裴氏摇摇头:“现在天气暖和了就无大碍了,我还得等一会儿,守约在检查老幺留一的学业,你说奇不奇怪,平日他阿耶拿着棍子打都不行,都学不进去。 谁知道这野小子一见守约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说着她看了看裴茹,有些不好意思道:“茹,你看颜家还能收弟子不,如果有这个机会你就给你大伯说一声,我们就把留一送过去。” 裴茹点点头:“楼观书院倒是可以把留一送进去,但颜家收弟子这事儿估计不成,干系太大,当初收守约的时候也是念他是个遗腹子,家族就剩下他一个了。 留一以后是要继承咱们裴家这一房的,跟着他吃饭的人太多了,所以,老祖宗没开这个口子,没有人敢同意。” 裴氏闻言开心地拍着手:“楼观书院就够了,和颜家区别不大,有你这话伯母心里就踏实了,我现在就给你大伯商量一下,让他把拜师礼什么都准备一下,这日子忙完咱们就把他送过去。 我是要被小子给气死了,我现在恨不得把他送到书院去!” 第3章 回来了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平缓有力的军鼓声开始有节奏的响起来。 所有要进京参加太庙献俘的军士都抓紧时间起来打扮一下,要把脸洗干净,要把长发收拾利落,要把盔甲擦亮。 还要把自己骑乘的马儿也刷洗一遍,最后就是在太阳升起之前到达长安城的城门处。 然后踩着鼓声进城,接受封赏和参加庆典。 尉迟宝琳和苏定方两人脸色惨白,每隔半炷香,两人都要捂着肚子向着众人告罪一声,然后弓着腰,快速的朝着远处的树林跑去。 颜白数得很清楚,从出发到现在,两人已经去了七趟小树林。 好在颜连翘在野地里找到了治疗拉肚子的黄连,两人此刻已经顾不上黄连有多苦了,塞到嘴里猛嚼,然后咽了下去。 中药见效慢,但好在是有效果的。 当眼前的城墙离众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好了些,可此刻两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而始作俑者,正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点评着城墙。 李晦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冤有头,债有主,祭品不是我吃的,小子是无辜的,小子是无辜的…… 颜连翘也松了口气,悄声安慰道:“两位将军,这时候如果想放屁切记要忍着,切记忍着啊!” 李晦伸过头,故作好奇道:“如果憋不住了会怎么样?” 两人若是到现在还猜不出来问题就是出在李晦送的猪头肉上,那就白活了,苏定方和尉迟宝琳闻言怒目而视,异口同声道:“滚!” 颜白跟着大总管李靖已经准时到了明德门前。 看着穿着土黄色衣服的城门守卫军整齐的排在城门两侧,颜白突然觉得男人穿淡黄色衣衫也不好看,显得人格外的黑。 突然间颜白觉得绿色的衣服也是可以接受的。 透过城门,颜白已经看到了朱雀大街两侧熙熙攘攘的人头,环顾时颜白竟然看到了县尉大牛,他也穿着黄色的衣衫,指挥着衙役防止拥挤的人群走上朱雀大街。 他的衣服有点小,勒得有些紧,看起来像胖乎乎的毛毛虫。 当太阳缓缓升起,长安城内的鼓声也同时响起,每隔十息就会响一次,那鼓声由远及近。 咚的一声,一下子就敲打在心坎上,就像突然间打开了身体某个阀门,血勇,骄傲,荣光瞬间充斥全身。 让人忍不住战栗,让人一瞬间就回到了战场上,众人奋勇拼杀的一幕在眼前清晰的浮现。 颜白觉得鼻子有些酸涩,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喧闹的长安城随着鼓声慢慢的安静下来,明德门,春明门,金光门,三个城门的城守及众人为第一批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士,他们单膝着地,双手抱拳,整齐划一的动作: “我等恭贺大军班师,开~城~门~!”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是军伍张最重要的一个军令。 所以当鼓声响起的时候,大总管李靖身边突然竖起了军旗,只见他大手一挥,大声唱喏:“班~师~回~朝~咯!” 一声吼罢,鼓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此刻起就好像是一道即将冲锋的军令,所有将军赶紧竖起军旗,跟着齐声大吼: “班~师~回~朝!” 陈林打起了游击将军的军旗,因为战功,颜白的位置比较靠前,就位于几个老国公的身后,在颜白身前的只有冠军大将军苏定方。 班师大军进城,能活着走到这里都是九死一生的勇士,他们紧握腰间横刀,跟着鼓点落下步伐,顾盼间杀气腾腾,那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围观的长安百姓后退了好几步。 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大唐猛士,乍起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站在远处观礼的各族各国的使者脸色大变。 小七踮起脚尖怎么都看不到前面,急的满头大汗,她扯着大肥衣服大声道:“大肥,看到小叔了么” 大肥摇摇头:“看不见,骑马的脸上都盖着铁皮不让人看!” 小七闻言着急的一跺脚:“抱我起来坐你肩膀上,我要看我小叔!” 大肥摇摇头:“不成的,大奶奶说你是大小姐了,我以后不能抱你了,你以后也不能坐我肩膀上了,不然会和守约一样罚跪祠堂。” 小七闻言更是着急,仗着身子瘦小拼命地往前挤,大肥怕小七走丢了,跟着她一起往前,大肥的身子又高又大。 他用力一往前,前面的人不乐意了,回头怒目而视,大肥视而不见,众人见他身体高大威猛,咬咬牙往侧边让开半个身子。 关中人脾气火爆,周围顿时传来此起披伏的喝骂声,苏惠和陈家几个小子紧跟着大肥步伐,他们在后面也啥都看不见。 好不容易挤到第一排,人还没看到,不良人的棒子都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大肥脑袋上,棒子突然转了个弯儿,砰的一声砸在另一个人身上。 只听不良人呵斥道:“贼你妈,这石榴树才比你大腿粗一点你就想往上爬,你要是弄断一根树枝儿,老子让你扫一个月的朱雀大街。” 呵斥完毕,原本凶神恶煞的不良人突然和蔼起来,半蹲在小七面前,小声道:“微微小娘子,你站我身前,我这儿看的清……” 陈书海咧嘴一笑,借着微微的势,直接往地上一坐,坐之前他先把外面的衣服脱了,铺在地上让小七坐,自己却是坐一边。 其余的几个学模学样,有大肥在他们身后挡着,坐地上也不怕后面推挤的人潮给踩着了。 小七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皱着眉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看到小叔在哪里,果真如大肥所说每个骑马的脸上都盖着狰狞的铁皮,盔甲也是各种各样,一时间看花了眼。 “看马,看马,先生的马是白色,很好找!” 小七闻言一下子明白了,人认不出来,她就开始看马,别说,她还真的一下子就认出来小叔的马,她猛地站起身来,挥舞着肉肉的小手: “小叔,小叔,小叔……” 颜白此刻也正在找颜家的人,听得小七的声音,他猛然一喜,掀开面甲循声望去,不远处人潮的的最边上不是小七是谁。 小七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叔,看着大变样的小叔,她突然瘪嘴大哭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小叔了,也好久没有让小叔抱着自己在长安到处游玩了,心情激动之下,小七忘了这是大军班师回朝。 她张开双臂,突然就朝着朱雀大街上行进的大军中跑了过去,她个子小,又事发突然,大肥也在看着颜白。 等听到身边人群发出的惊呼回过神来,才发现小七已经跑出了好远,想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大肥着急的想冲过去,被陈书海几个人死死地拉住了:“大肥那是大军,小叔在里面,小七没事的……” 颜白猛然一惊,也顾不得大总管告诫的要保持队形的话了,猛地一拉缰绳,战马脱阵而出,小白和颜白心意相通,化作一团白云突然就冲到小七身边。 颜白侧身一把就把小七从地上拉到了马背上。 这一首精妙的马术,惹得看热闹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不少坐在马车上的小娘子,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 认真的看着刚才那个俊朗的将军,可看到她怀里的颜微微,不少认识她的小娘子叹了口气,这有主了,得不到了。 小七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小叔,紧张过后,小七眼里就剩下惊奇,她咧着嘴开心的咯咯咯直笑,学着众人的样子,向着人群挥舞着手臂。 小七的到来,给这充满了肃杀军阵添了一丝温柔,也多了一抹亮色。 人群见走在最前的将军马背上多出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惊讶之后就是更大声的呼喊声,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班师回朝。 但见过的人却觉得,这才是大军班师回朝该有的样子。 走在最前的李靖把刚才的一切收在眼底,想说些什么,忽又觉得这样挺好。 苏定方故意拉了一下缰绳,他现在和颜白齐平,压着嗓子道:“你就不怕被骂么?” 颜白覆上面甲,轻声回道:“不怕,我也有嘴!” 第4章 意难平 李二就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李承乾站在他的左侧,长孙皇后在他的右侧。 李二今天是真的开心,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这种畅快,就像大仇得报的那种快感,他每挥舞一次手臂。 整个长安就会响起如潮水般的欢呼声。 城墙下就是礼部组织的“乐队”,他们整齐划一的演奏着箫、笛、鼓等乐器。 跟着乐声,由国子学诸生组成的合唱队大声的吟唱着欢迎大军班师回朝的颂歌,裴行俭站在众人前,一边唱,一边找着自己师父在哪儿。 好在他终于看到了,看着晒得黑黢黢的师父,他有些哽咽,歌唱的诗词不由的也有些走调,裴炎用肩膀碰了碰他,忽然提高了嗓门: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 颜白在快到朱雀门的时候正巧看到伽罗,伽罗也看到了颜白,颜白趁这个时候就把小七儿放了下去,闹一下可以,但是颜白却不敢没有度。 跟着大军,颜白等人昂首挺胸的接受检阅,下来就是诸位大总管捧着大印向兵部交印,这个过程很漫长,礼节很多,颜白等人只能远远的看着。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拉肚子的尉迟宝琳和苏定方两人总是掐大腿让自己保持精神。 李晦也看到了他的老爷子李孝恭,河间郡王就朝着他赞许的笑了笑,大大咧咧的李晦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如今正在抽噎! 等看到李靖已经卸甲,且带着诸位副大总管往回走,所有人终于松了口气。 颜白也松了口气,揉了揉发痒的指节,颜白明白自己的游击大将军军职也告一段落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卸甲。 之后就是献俘仪式,李二从朱雀门那儿下来,要在太庙前大会文武百僚,夷狄君长,颜白还没卸甲。 看着满身齐整的盔甲,颜白自然的就站在武将那边的队伍里。 负责大礼仪的令狐德棻见此冷哼一声,不由分说的就把颜白拉到了文官的队伍里,怕颜白又跑回去,他认真告诫道: “站好别动,大军军印都交了你就不是武官了,你是万年县令,属文官,站好!” 颜白的身高已经很高了,在从军的那七八月的时间里,吃不好,睡不好,但是身高却是噌噌的往上长。 如今全身披甲,腰挂横刀,手持裴老爷子特意给他都留下的上好马槊,再加上这些时日军中战火的熏陶。 往文臣里面一站,一个威武英气的少年将军,在这些大叔,大伯,老爷爷的人群里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令狐德棻虽然性子顽固也不苟言笑,但看到颜白在文臣里面英气逼人的模样也不由的露出了笑容,对着众人轻笑道: “这可是我们文臣里面的武将苗子,以后都把他看好了,有他在看看谁还敢说我们只会咬笔杆子。” 令狐德棻的一句话让众人哈哈大笑,互相打趣着难得,难得啊! 当李二扶着李渊一步一步的登上前往太庙的台阶上时候,朝臣禁声,各族使臣也不由的肃然而立,李二搀着李渊,笑着轻声道: “太上皇您看,突厥王颉利可汗正在远处等着呢,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孩儿真想问问他,当他抛弃子民逃走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 李渊闻言拍了拍李二的手:“二郎是有大毅力的,从今以后,天下兴亡之事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李二点了点头:“文治武功,孩儿只做到了一半,接下来孩儿要文治,朕欲请太上皇您看着孩儿,如发现孩儿懈怠了。 还请太上皇您一定要打醒孩儿,一定要好好的监督孩儿,太上皇觉得如何?” 李渊哪里不懂李二话里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闻言立刻回道:“你已经做得比我好太多了,剩下的路我没有走过,我帮不了你,一切就只能靠着你自己了,只能靠着你的文臣武将了!”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此日之后,海阔天空,朕的大唐要做那天上的太阳,要做那无垠的苍穹。” 颜白看一眼李二,又看一眼颉利,然后又看了看李渊,前两个见了不少面,可这李渊真的头一次见。 盛装的礼服,难掩盖其酒色过度的颓丧样子。 明知道颉利不会死,可颜白却又想看看李晦说的旧礼,所谓旧礼就是把被击败的敌酋作为祭品杀戮掉,然后用来祭祀皇室的祖先以及战死的英灵。 颜白觉得这个法子好,古往今来我们的老祖宗就是太仁慈了,只要对手愿意称臣,我们就愿意罢兵,就愿意相信他们。 可结果呢,上演一幕幕农夫与蛇的故事。 都以为他们会畏德不畏威,实则他们畏威不畏德,只要有利可争,对蛮夷而言,大道至简,德行天下就是一句天大的玩笑话。 他们听不懂,也学不会,他们唯一记得就是时时刻刻的盯着你,等你生病的时候用力的咬下一大口。 他们已经吃定你了,就算你病好了,低个头,认个输,依旧还和以前一样。 人一旦专注在一件事上,时间就过的很快,献俘仪就在颜白连绵不断的遐思中结束,献俘结束,紧接着就是卸甲。 这是颜白最想的做的一件事儿,这盔甲穿的时间太长了,长的让颜白一度怀疑自己先前的衣服可能就穿不上了。 朝臣慢慢的离去,颉利,等各国的使者,及部族的酋长或使者在鸿胪寺安排下也在有序的退场,晚间宫中会准备晚宴。 他们要参加晚宴,要在晚宴上向着大唐陛下表达自己的忠心和臣服。 如果时机得当,他们甚至想跪求伟大的大唐陛下派一些聪明的读书人和匠人去教导他们。 颉利以为自己今日会死,不曾想大唐陛下并没有要他的命,也没有苛责他的往后余生,不但有府邸,有俸禄。 大唐的陛下还归还他的家属,让他住在太仆,吃喝用度全是官家供应,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们很满意,颜白却觉得意难平。 在这个庄重的场合,在这个都是外族使者的顺天楼,颜白拔出了横刀,轻轻的搭在颉利的肩膀上,颜白看着其余众人,轻声道: “以后尔等记得夹着尾巴做人,要是我大唐百姓丢了一只羊,在那儿丢的,老子就带兵踏平哪儿!” 唐俭见状慌忙冲了过来,低喝道:“颜县伯,这是太庙,你好大胆!” 看着志得意满的唐俭:“我知道这是太庙,按理讲应该献祭的,是陛下仁慈不想多造杀戮,可是我这为将总的替陛下分忧不是? 颜白笑了笑:“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多了,再杀一个,也无妨,莒国公你别这么紧张,你看,我并没有做什么。” 说罢颜白用刀背敲了敲颉利的肩膀后收刀入鞘,唐俭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是别人他能教训几句。 可令狐德棻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文臣里面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能打的,能带着文勋去和武将争利。 这要把他得罪了,日后再用人去办事就不好说话了,况且,颜白说的也没错,唐俭无话可说,只能徒留一声叹息。 铁力部族李长室看着颜白。 先前他打听了,知道颜白年岁并不大,听说是个二世祖,靠着祖上蒙荫才在长安获个一官半职,所以他以为颜白去军中充其量就是一个混军功的勋贵子弟罢了。 结果今日他才发现,他把长刀搭在颉利的肩膀上,而大唐的众臣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有的甚至满是赞赏之意。 他觉得他被东市那个叫李崇义的给骗了。 五百金白花了,邀请人去平康坊的花费也是白花了! 众人哗然,就连送李渊离开的李二也忍不住回头,李渊认真的看了颜白一眼:“他就是颜家这一代的家长吧!” 李二看着颜白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倒不像个文人!”李渊笑了笑:“不错,不错,想不到颜家也开始走入朝堂,开始伸手要权了。” 李二笑了笑:“他可是不愿意做官的!” 第5章 卸甲 献俘之后就是卸甲和游街,卸甲之后就是轻松的假期,那时候骑着马游街是心情最好的。 大胜归来,春风得意。 在大唐将士卸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这些府兵的代表在战时就是武装集团,在没有作战任务的时候就是生产集团。 朝廷只需要一道军令,不用花费一分钱,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拉起数万的军队。 对于府兵自己本身来说,他们只要活着回来,他们一家则不再需要缴纳一分钱的税赋,这也是朝廷给他们的优待政策。 朝廷不问他们要税收,自然,他们打仗拼命也没有军饷可拿,连武器护甲都需要自己准备,两者就像在做一场生意。 大唐府兵都是为自己家族和后代拼搏,所以他们的荣誉感极强,因此,李二无论多忙也要看众将士卸甲,以示重视和嘉奖。 这也是一个收买人心的极好机会。 长孙皇后会带领着妇人宫女帮那些还没家室的府兵校尉卸甲,他们那里有军功的策勋的名单,看到那种很有潜力的长孙皇后会当场赐婚,把宫女赏赐给军功卓越的校尉。 虽说这些在颜白看来形式主义有些重,但是国朝需要形式主义,需要正面的典范,也需要笼络人心。 政治秀,这么多年一直都在,那就说明它存在的意义大于它的弊端。 等所有的将士卸甲完毕,李二就会隆重地邀请几个大总管回宫,毕竟他心中也有诸多的不解需要几位大总管解惑,同时更重要的是要复盘一下本次的得失。 虽然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大胜,可从单方面来看大唐为了此战也付出了太多太多,就颜白所知本次攻打突厥大唐将士阵亡不下两万多人。 阵亡两万多人,那就是最少有一万多户的家庭丧失了一个劳动力。 户部已经空得老鼠都搬家了,陈萦说皇帝专属的内侍省的财库早都消耗得干干净净,好在这次的斩获颇丰。 如果要是突厥跑了,如果他把定襄的粮库给烧了,那大唐胜利也绝对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惨胜,没有数十年也缓不过来。 像颜白这样有家室的自然就不需要宫女了。 他已经定亲了,他就只能由裴茹一个人来给他卸甲,就算那些好看的宫女都在想着年轻有为的颜县伯,想着能被皇后赏赐给颜县伯为妾室的美梦。 可美梦注定是梦而已。 如果说早间的仪式多庄重和大礼,那卸甲就是一件很轻松很愉快的事情了,气氛很活跃,大家说说笑笑地说着卸甲之后去哪儿玩儿。 有的则在幻想着给自己卸甲的宫女长什么样子,几个人小声地嘀咕着娶什么样的女子最听话,也最适合生养,苏定方和尉迟宝琳则在小声地嘀咕着一会该怎么教训李晦。 李晦的心早都飞了,还没到卸甲的时候他已经把绳子解开了一半,颜白觉得他是听到苏定方和尉迟宝琳说的话了。 “这么着急?” 李晦看了颜白一眼没说话,只不过颜白觉得李晦眼神怪怪的。 身后不远处的颜善耷拉着脑袋,一会他将会看到自己的小娘子,因为他走得突然,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李二身影出现了,卸甲仪式终于开始了。 看着李二身边只带着就喜欢看人脖子的陈萦一人为护卫,颜白觉得,这时候要是哪个校尉脑子一抽,把手中的长矛往前一戳。 嘿嘿,说不定明儿就该改朝换代了。 就算陈萦很是悍勇,可是如果几个府兵脑子一起抽呢? 然而这个情景颜白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能进城走到这儿的,在忠心面前绝对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他们就跟陈萦一样是李二的绝对死忠。 所以说,身为一国之君的李二还是很有胆气的。 看着李二出现,看着李二挥手,这些准备卸甲的众人激动的吼都吼不出来了,他们摘下头盔,把头盔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边伸着脖子看着李二,一边暗自流泪。 如果说这时候李二突然看某个人不顺眼。 他只需要伸出手指朝着某个人一指,这时候这些哭泣的府兵就会立刻变身为饿狼,他们会把陛下讨厌的那个人撕成碎片。 最先卸甲的是张仕贵他们这些副总管,他们站上高台,当着所有军士的面单膝着地双手高高举起交还印信,李二拿起印信交给兵部官员。 兵部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大印锁在一个木匣子里面。 李二这时候高声说着他们的功绩,赞颂着他们为国而战劳苦功高云云,李二说完,几个妇人走上前来,把一件他们生活中才穿长袍帮他们披上去。 颜白看得很清楚,这几个妇人都是他们的正妻。 等着他们面向所有人站起,所有人都明白,从此刻开始战争已经结束了,军营中的那些官职已经成为过去的荣光了。 这么做其实也是告诉众位府兵校尉,今日开始就不用听从他们发出的军令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告诉诸位。 战争已经结束,你们的大总管已经管不到你了,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某位将军利用手中的权力拉帮结派养兵自重。 卸甲,卸掉的是甲,也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等几个大总管告谢圣恩之后,李二走到台前大声道:“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天佑大唐,天佑我大唐男儿,请诸君卸甲!” 颜白等的就是这一刻,跟着所有单膝着地,用最大的力气跟着众人齐吼道:“喏!” 朱雀宫门打开,一群群身着诰命礼服的妇人,一群群身着宫装的丽人,她们按照自己夫君在朝廷的官位品级鱼贯而出。 数万人的大军中不但有颜白这样拼战在前的将军,还有像颜善这样数不清在后面拼搏的文职官员。 他们有大有小,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为了胜利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做官这一途很少有捷径可以走,年纪轻轻就能身处高位的人很少。 官位越高,年纪也就越大了! 所以当这群卸甲的妇人走出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些年长且鬓生白发的老妇。 她们虽然气质高贵,但在岁月面前怎么也抵不过那些站在她们身后的年轻后辈,她们双手捧着自家二郎卸甲后要穿的衣服,跟着礼官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这一群年长的妇人里,裴茹是最年轻的一个,本来她是不能站在这一群品级的诰命夫人里,这是一个等级很森严的问题。 但她捧着李二上次赏的玉如意就没有一点问题了,况且这里很多人都知道她还没正式的完亲,诰命没有下来。 如果等着裴茹和颜白完亲之后,她的诰命说不定比这里好些人都要高好几个品级,没有傻到在这个和家人团聚的欢庆日子去跟人争个高低。 就算有,众人也是羡慕,羡慕裴茹的年轻,羡慕裴茹的美貌,羡慕裴茹找个了如意郎君。 裴茹从宫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颜白,自此后她的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几个大总管卸甲之后,颜白苏定方他们这些将军就是第二批,好在朱雀大街够宽,一百五十米宽呢,百十来人站成一排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完了亲的由妻子卸甲,没有完亲的只能由母亲卸甲,如果母亲也已经过世了,那就只能由宫女卸甲了。 对于很多单身且家族势力单薄的将军来说,这个日子是他们想了无数次的日子,也梦想娶个宫女。 不是娶宫女多好,好的地方在这个时候赐婚,如有能娶,无论以后做什么都会容易很多,所以娶宫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而且,宫女的容貌,礼仪,身段都是没得挑的,都是上上之选。 颜白看着裴茹站在自己面前,颜白摘下头盔静静地看着已经大变样的裴茹。 可能是在军营待得时间长了,许久没有看到女人,颜白觉得今日的裴茹美得就像一个仙女,怎么看都觉得好看,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裴茹被颜白看得羞涩不已,走到颜白身前一尺的距离,屈身行礼后轻声道:“郎君稍待,妾身为您卸甲!” “好!” 第6章 归来 颜白其实很想抱抱裴茹,看了一圈发现没有抱的,颜白有些不甘,只能等着裴茹张伸开双臂去帮颜白解后背护甲的时候偷偷地抱了一下裴茹。 裴茹被颜白的“突袭”闹了个满脸通红,害羞地想躲开一下,转念一想这是大礼,只好红着脸忍着。 颜白的小动作被不少人看在眼底,谁叫他是第一批呢? 长孙皇后也看到了,她笑了笑:“情投意合的两个人,真好!” 厚重的盔甲很快就卸掉了,在裴茹的忙前忙后地帮衬下,穿上浅绯长袍,蹼头颜白没让裴茹戴。 主要颜白觉得这蹼头走路的时候会有些轻微的摇晃,颜白总觉得像两个狗耳朵,裴茹只能给颜白插上玉簪。 穿上裴茹新做的黑色皂靴,拉平绯袍的褶皱,颜白只觉得浑身格外的轻松,把手中的马槊交给陈林,双手自然地往后一背。 英气十足的马上将军变成了一个如玉公子,只不过这个玉公子有些黑,转身和裴茹并站一起,看热闹的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人靠衣裳马靠鞍,众人只觉得颜县伯和裴小娘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卸甲完毕,颜白不愿意多待,朝着第二轮准备卸甲的李晦摆摆手:“走了,我要去东市吃点好吃的!” “小瑜快些,颜白准备去吃好吃的了!”李晦说罢抬起头着急道:“别急着走啊,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就算你不等我。 你作为长辈,颜善娶来的小娘子你还得见一面的,对了,晚间宫里还有盛宴,你不等我合适吗?!” 这时候颜白才注意到给李晦卸甲的女子,只见那女子脸色通红,低着头手忙脚乱地忙碌着,看着李晦目光也有些躲闪。 颜白明白了,终于明白李晦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会自己偷偷的解开绑甲的绳子,这一定是李晦要娶的小娘子,于是笑了笑: “不着急,我等你!” 说罢,抬起头找颜善的小娘子,可能冥冥之中就存在天意,颜白就在人群里扫了一眼,他就觉得站在中间的那个一定就是了。 终于等到李晦卸甲完毕,颜白看着跟陈林一起并排站着的陈书海,笑道:“天啊,书海你都长这么高了,等着啊,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物,现在没带在身上,等明日我回到庄子里就送给你们!” 书海比当初离开的时候长大了很多,也变得害羞了很多,闻言有些局促的行礼道:“学生陈书海,拜见颜先生!” 陈林看着自己儿子也面带慈父般的微笑。 就是不知道这慈父的微笑能管几天,毕竟当时在庄子里可是拿着棍子满庄子撵着打的。 大肥他们早早地就在这里等着了,颜白卸甲完毕他就带着小七儿他们走了过来,颜白开心地围着大肥转了一圈,笑着打趣道: “还好你没有长高,你要是再长高,我就要考虑带你去看看孙神仙了!” 大肥咧嘴憨憨地笑着,不等颜白反应过来,他一把就把颜白抱了起来,举着颜白就要往他肩膀上送。 颜白知道这是大肥表达欢喜的方式,他把颜白还是当作小时候那样,他固执地认为颜白就该坐在他的肩膀上。 颜白抱着大肥的大脑揉啊揉,一直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才罢休,这是大肥最喜欢的,这是两人亲昵的方式,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最开心。 裴茹安静地看着,她觉得今天大肥是她见过最开心的一天。 看见了站在人群后的伽罗,颜白如往昔一样笑着挥挥手,伽罗好看地笑了笑:“贺喜少爷立下盖世功勋荣耀归来。” 颜白觉得伽罗客气的样子很好笑,打趣道:“再也不去了,那儿冻死人了!” “颜林氏拜见叔叔,拜见婶婶,叔叔安好,婶子安好!” 就在这时候一道怯怯的声音突然传来,颜白见颜善带着一女子已经来到身边,赶紧从大肥背上滑了下来,微微颔首回礼道: “咳咳,好好,果然是个好女子,欢迎你下嫁来颜家,颜善有你就是有福了,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劳你费心了!” 颜林氏羞涩地笑了笑:“小叔太客气了,没有什么费心不费心,我早已经是颜家的人了,家里的事情都是我该做的!” 见所有人到齐了,颜白决定要好好地游街,见翻身上马,裴茹有些不舍地低下了头,就在她以为今天就只能呆这么一小会的时候,却见颜白猛地俯下身来,一下子就把裴茹捞到马背上。 随后用一只手紧紧地搂住裴茹的腰。 小七儿见状不愿意地嘟着嘴巴大声道:“小叔,快快,拉我一把,我坐你和婶子中间!” 颜白闻言大笑道:“我看到马车了,你已经是小娘子了,要去坐马车!” 说罢,猛地一夹马肚子,小白马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就冲了出去,不少妇人羡慕地看着颜白和裴茹,马儿已经跑远了,他们还不舍得收回目光。 他们做了他们一辈子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 人群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怪叫声。 “讨厌!” 小七儿看着小叔带着小婶跑了,跺着脚,发出一声怪叫,可声音一下子就被周围的怪叫声淹没,小七儿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个小婶一点都不好。 李晦看了看自己的小娘子小瑜,见她往后退了几步,李晦微微的有些失望。 上马后的李晦依旧不死心,他坐在马背上伸出了手,见小瑜笑着摇摇头,李晦笑了笑,猛地拍了一把马屁股,他紧跟着颜白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伽罗牵着陈林的马,朝着小七儿伸出了手:“微微,你去不去?” 小七儿眉开眼笑:“去!还是伽罗姨最疼我!” 颜善想做但是不敢,一想到不知该如何解释保国的问题他就觉得脑袋疼。要知道颜家子没有家仆这么一说。 当时伽罗进颜白屋里来可是老祖宗点头的,自己的这保国该如何解释? 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对自己亲娘,颜善觉得自己应该申请留在灵州城,就不该回什么长安来。 颜白本来是往东市去的,谁知道小白马却朝着衙门的方向猛跑,惹得巡逻的不良人扯着嗓子不断地大喊。 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好在朱雀门离县衙并不远,当小白跑到县衙的时候县衙立刻就乱了,值守的衙役冲着县衙里面大声叫道: “县令回来了,快来啊,县令回来啦……” 颜白没想来当值,缰绳一拉,小白就朝着东市跑去,等萧文石等人跑出来迎接,等跑到衙门前,人影都没有,只看到小白那圆滚滚的马屁股。 萧文石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声吆喝道:“今儿衙门大扫除,通知一下,散衙之后所有人都不准走!” 萧文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还有,给各家也通知一下,这几日也别到处跑了,等县令回县衙咱们就查账,这不光要给百姓交代,给朝廷交代,咱们人人也要做到心里有数!” “喏!” 听着众人中气十足的回答,萧文石不由地挺直了腰杆,以前县令不在,干什么都觉得没有底气,现在好了。 县令回来了,你们那些阳奉阴违,见人下菜碟的家伙等着哭吧,我们这些小虾米怕你身后的贵人。 但你们猜我家县令怕不怕呢? “多放葱花,多放豆腐,胡椒也别藏着了,拿过来我自己放!” 颜白看着煮羊杂的大锅:“呦,还有豆芽菜,豆芽也多来点,记着啊,不要放羊肚,不要放羊肝,也不要放羊肠,今儿我就喝豆腐汤,豆腐汤!” 颜白李晦等人已经在东市门口集合,裴行俭那边结束后也冲了过来,贴着颜白就寸步不离。 颜白看着原先的卖羊杂的小摊子如今变成一个铺子唏嘘不已,想不到这儿变化这么大。 几人找了个桌子坐好,因为李晦在,裴茹说什么也不落座,脸红红地站在颜白身后,在颜白的不断地要求下,她才坐下。 小瑜小娘子虽然不敢和李晦共乘一骑,但是李晦眼底的失望她还是看出来了。 李晦走后,她喝退仆役,一个人坐着马车也来到东市这边,李晦看到小瑜也跟着来了,刚才的小不满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走过去主动牵起了小瑜的手,小瑜没有拒绝,他又开始咧着嘴傻笑。 椅子太小了,大肥坐不下去,蹲在一旁像个等活儿干的劳工,小七儿依偎在颜白怀里,嘴巴里面嚼着糖,冲着满脸羡慕的大肥使劲地眨着眼睛。 裴行俭见羊汤还没上来,轻声说道:“师父,有个铁力部的野人想买伽罗姨,还有,你走了之后好多家都联合起来欺负咱们家!” 伽罗闻言赶紧说道:“瞎说!” 颜白轻轻笑了笑:“今日太忙了,明日我去看看这个铁力部的野人,至于欺负咱们家的这个不用搁在心上。 今日太庙前令狐德棻老爷子主动来示好了,你放心这几日他会主动来给负荆请罪的!” 裴行俭闻言得意道:“师父,这些小事情由弟子出面如何?” 颜白点了点头:“好,到时候让你叫上陈摩诘,在察言观色这一块他比你强太多了!” “好!”裴行俭喜笑颜开。 第7章 宴席(上) 颜白带着裴茹在长安转了一圈,只不过这一次裴茹说什么也不跟颜白同乘一匹马,她选择了马车,掀开窗帘,瞪着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看着颜白。 小七儿没有想到这好事儿会落在她身上,她坐在小叔的怀里好不开心。 伽罗不喜欢坐马车,她也骑着马跟在颜白的身后。 自从颜白骑着马在长安转了一圈后,这么大的长安城里面很多人的脸色就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在他们看来颜白最尊荣的归宿就该是和突厥人战死,说不定青史留名一下就有了,而不是抱着最赚钱的煤石生意卖最低廉的价格。 让所有人看着这么大的一锅美食不敢伸筷子。 搞得现在已经被所有长安百姓所接受,如果他们也想卖煤球生意,就必须这个价格才能卖得出去,不然谁也不会来照顾他的生意。 萧守规就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结果萧守规年轻气盛性子太急躁了,事情给办砸了。 有人已经统计过了,去年立冬到今年开春以来,进城卖柴的人越来越少了。 原先卖柴的人现在会赶着驴车拉着一车的煤球在长安周边的各种村落售卖,每一百块煤球仅仅比长安售卖的高出一个大子。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活县衙会管,他们会把这个活交给生活困难的鳏夫来售卖,这是在欺负他们,这是在压榨他们,这是在挑软柿子捏。 有人为此把万年县的衙役告上了大理寺,说他们渎职,并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在大理寺内万年县的萧文石光明正大地承认这活就是特意给这些困难的人留着的。 他说,能赚钱的都是好活,既然是好活,那些有权的有势力的自然会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不做登记,普通百姓何时能吃饱? 如果不定死一文钱的薄利,那这活儿早都有权的给霸占完了,只有定死利润,才能让有钱的不在乎,有权的看不上。 而段志感知道颜白他们回来之后仰天大笑,抱着官印骑上马,满长安地去找颜善去了。 这破县令有什么好当的,屁事多得要死就不说了,隔壁万年县的那群牲口还想着法要压长安县一头。 搞得他想休息一下都不行,喝口茶,去个平康坊都满满的负罪感,这下好了,颜善回来了,自己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这破官啊……谁爱做谁就去做吧,哪有去抓贼人自由舒服。 送裴茹回裴府,拜会了大伯裴宣机,答应了裴留一去楼观学学习的请求,见天色不早了,也要准备进宫了,颜白就从裴家离开了。 慢慢悠悠地晃到宫门,看着已经有臣子开始往里走,颜白磨磨唧唧地不想进去。 帝王家的宴席虽然场面很大,颜白也参加过很多次,但既吃不饱,也吃不好。 最不好的是还有人作画,虽然画的是大殿内的君臣同乐的场景,但吃饭就吃饭,有人盯着你作画就很难受了。 终于看到了史仁基,这家伙一看到颜白就是满肚子怨言,瞅着正在整理幞头的颜白,他没好气道: “好歹也是一起上阵杀敌的兄弟,你和李慧炬走的时候头都不回!” 颜白晃了晃脑袋,见幞头帽不松不紧刚好,瞅着史仁基说道:“我们也不要草场,待在那儿干嘛? 对了,你挑的咋样了?大不大,物草肥美不肥美?什么时候请我去赛马?” “狗屁的!争来争去的,我索性也走了,带着队伍去了定襄,跟着宝琳到的长安,只不过我是从金光门进城,你们是从明德门进来,刚好错开了!” “唉!” 颜白叹了口气:“我问的是草场,不是问你怎么回来的,我也不感兴趣你怎么回来的,我就感兴趣你选的草场有多大。” “没要!” 史仁基叹了口气:“以为回来会挨骂,谁知道我阿耶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得要死,把藏了三年的美酒都拿了出来,非要跟我喝。 我一见那酒水是你送的,想着你说的年份越久越香,我就没让我阿耶开,不过我阿耶是真的开心,对了,你为什么不要!” 颜白伸了个懒腰:“我家人少,顾不上,千里之外的一块飞地毫无价值。” 史仁基跟着颜白一起往前走,一边嘟囔道:“就知道你说假话,我阿耶都说这些人里数你看得最清。 他说千里之外的地长草,久而久之之后也容易让人心长草。” 得到史大奈的夸奖让颜白心情极好,所以对于史仁基喋喋不休地抱怨也觉得悦耳了很多。 等见到李晦的时候这家伙正把手里的鱼竿和鱼篓子交给身后的家仆,见颜白和史仁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李晦不开心地挥挥手:“狗日的,我都离开快一年了,这钓起来的鱼还是我走时的那么小,真是晦气,一定有人偷偷地撒网了。 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我要把他扔到水渠里面当鱼,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你在哪儿钓的?” “长安水渠啊!” 史仁基和颜白对视一眼,这人疯了,水渠是流动水,不是池塘,这鱼能长大才怪呢! 史仁基认真道:“慧炬啊,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这样吧,咱们先不生气,咱们先去吃宴席,明天一大早我就陪你去长安万年两县击鼓报案吧!” 李晦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三个人再次汇聚,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李崇义还有程怀默等相熟的纨绔子,颜白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李晦知道颜白心中所想,轻声道:“程怀默去陇西了,柴令武在国子学奋发求学,除了咱们三个跑了一趟突厥,他们其余的也在父辈的安排下开始做事儿了。” 颜白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得好快啊,走吧,去找个好位置。” 这次的宴席安排在两仪殿,取自生生不息的意思。 这次的宴席人依旧很多,比年底时候的宴席人多得太多,因为是灭了突厥,各地的官员勋贵都回到了长安。 再加上各国的使者,各部落的使者,那去两仪殿的官员密密麻麻,等着排队进大殿的官员已经排了好远。 颜白和李晦他们三个根本就没有想往大殿内去凑热闹。 在亲王国公满地走,侯爵多如狗的大唐,颜白县伯的爵位一点不够看,作为老二的李晦和史仁基更惨。 两位都不是长子,爵位继承不了,真要进殿按照官位大小落位还在颜白后面。 但如果李晦和史仁基愿意去以千牛备身的恩裳去站在大殿后面捧刀,那就没得说。 所以。 颜白三人很有自知之明,不往大殿里面凑热闹,就按照年底大朝会的那座次,三个人直接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大殿外面席位上。 露天的,头顶就是星空。 一群排队的各部落,各国的使者见这三人坐在门口,咧嘴哈哈大笑,指着自己三人,操着一嘴不知道是方言还是土话,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看着他们促狭的笑容,一看就不是好话。 颜白恨得牙痒痒,因为一句都听不懂。 史仁基估计听懂了一些:“他说我们像是看门的小狗!” 史仁基最讨厌别人说他是狗了,他愤怒地站起身:“小白,你把你的佩剑给我,我他娘的砍了这些狗日的!” 眼看史仁基要过去干架,礼部的一个官员赶紧走了过来,他先是朝着颜白拱拱手,最后朝着李晦和史仁基拱拱手。 他就一个末流七品,来这里就是维护进场的,颜白三人他肯定认识,他赶紧说道:“三位贵人多包涵,这些野人懂个啥,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说实话,小的也很讨厌,可他们一会儿要在大殿内献舞,打坏了就不好看了,咱们是贵人,搭理他们作甚,别白白折辱了身份不是?” 李晦看着这位礼部官员一直对着自己眨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阿耶是礼部尚书,赶紧出声道: “小鸡,算了,算了,今儿是我阿耶准备的场子,给点面子,给点面子,要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明日我陪你去鸿胪寺走一遭。” 颜白看着这一群部族使者,恨声嘀咕道: “徐福这个没用的东西,找个长生不老药都找不到就算了,益寿延年的总得搞点吧,我们那老祖宗要是有了药,怎么会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李晦:???? 史仁基:。。。。 第8章 宴席(下) 四月十五的月亮很圆,洁白的月光洒落在台阶上。 大殿内灯火通明,天气也不冷不热,蚊虫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坐在外面饮酒吃饭就是一种享受。 可贵的是角度很好,从大殿里面往外看根本就看不到这个位置,所以出点洋相也不怕被画了进去。 当姗姗来迟的这个亲王,那个国公卡着点来到这儿。 他们一边笑着和向着他们问好的诸位同僚回礼,一边缓缓走进两仪殿,排队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大家按照自己的官位高低,陆陆续续地进入大殿内。 苏定方跟着李靖一起来的,李靖对颜白等人的问好微微点了点头,鼻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哼声算是回礼了。 苏定方把李靖送到大殿内折返了回来,看着颜白好奇道:“我记得你不也是少府监右监么,怎么坐在门口?” 颜白笑了笑:“外面好,你看着视野开阔,月亮又圆,要不我挪个位子你也来坐这儿?” 苏定方很心动,但还是摇摇头:“听说今晚会有蛮夷献舞,我还没见过呢,我想去好好地看一看!” 颜白知道苏定方这个回答假得要死,可是依旧不拆穿,点了点头: “明日大朝会少说话,说你的,弹劾你的,你要多忍忍,剩下的我来说,我已经写好了腹稿,也在心里排练了很久,明日看我一战成名。” 见苏定方在笑,颜白没好气道:“记住啊,我不是帮你,我是帮你那些拼命的部下,快走吧,你挡住路了!” 苏定方认真地看着颜白,郑重地拱拱手然后离去。 见苏定方离开,李晦不解道:“帮他干嘛,会得罪很多人的,你马上就封侯了,这个时候还是等着封赏下来之后再去说这个事儿最好。 别好事儿没做成,还把自己该有的功劳折损了进去,得不偿失啊!” “我不是说了嘛,谁敢在咱们率领的这两千人军功问题上下手,老子就弃武从文,然后听令狐老爷子的话,去国子学当个先生,或者去找陛下求个御史当当。 老子此后就专门干捕风捉影的事情,看我不把他们这些人祖宗十八代的事儿大书特书就完了吧!” 史仁基闻言低声道:“他们也会以牙还牙的,颜家的小辈也不少,这些人的手段可是脏得很!” 颜白边朝着进入大殿的房玄龄拱手问好,边轻声说道: “我家的小辈要是有一个人因为他们有不好的出来,老子定会让他们躺在地底下先辈拍着棺材板大呼后悔。” 史仁基见颜白眼里全是杀意,愣了愣: “你的家人是你的底线,但你最好别让人知道你的底线,你越是在乎什么,他们就越会对你在乎的下手。 说是品德高洁之人,可只要涉及利益上瓜葛,这些人比商贾还要恶心一百倍。” 颜白见没有人再往里面进了,盘腿坐好:“其实我也很恶心,只不过到了这儿我把我的恶心死死地压在最深的地方。 如果他们这么做了,他们会对人世间的恶重新定义一下。” 李晦若有所思地看着颜白,看着宫女内侍开始上菜了,他嗅了嗅鼻子,脸色大变:“额滴神啊,怎么第一道就是羊腿啊,就不能先上点清茶么?” 就在众人感叹这羊腿交给谁来解决的时候,礼官那讨厌的吆喝声又响了起来。 颜白等人赶紧站起身来,往前一看,原来是尚书左仆射宋国公萧瑀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大儿子萧锐。 看着苍老得已经不行的萧瑀拄着拐杖徐徐走来,众人赶紧抱拳行礼。 看着大变样的萧瑀,颜白若有所思,听裴茹讲,自从萧皇后回长安以后,宋国公每日早晚都会去拜见萧皇后。 当得知李靖杀了义成公主之后,萧瑀悲痛地在府邸内放声大哭,怒骂李靖没有人性,之后更是一天之内连上八道折子弹劾李靖目无王法,有不臣之心。 大军还没回来的时候,他更是发动所有御史文官天天弹劾李靖,文武开始在朝堂上对骂,闹得不可开交。 高士廉杜如晦趁机进言,说萧瑀弹劾李靖包藏祸心。 可是陛下却当作没听见,在风头愈演愈烈的时候,陛下就说了句,弟弟看姐姐有何不可?之后任命萧瑀为太子少傅。 他的御史大夫之职位由杜如晦暂管,等六月年中的大朝会再行商议。 早些时候送裴茹回家,大伯裴宣机也悄悄地告诉颜白,萧瑀在朝堂上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裴宣机说宋国公应该是被陛下罢相了。 萧瑀终于走上了台阶,他摆手拒绝了礼官的搀扶,拄着拐杖走到颜白身前:“政道你真的就看不上么?” 颜白躬身行礼,赶紧回道:“宋国公言重了,小子这样的哪有什么资格看不上别人啊!” 萧瑀深深的看了一眼颜白,叹了口气后离开。 一直跟在萧瑀身后的太常卿萧锐走上前来,看着颜白冷哼一声:“颜县伯真的以为当了县令,在长安就能为所欲为了么? 我家大门被你那弟子捅了一个大洞可是让人笑话了这么多日子,如果你管不好你那弟子,我会替你管教!” 颜白看着跟萧瑀有着七分像的萧锐,直起腰来,笑道: “这个事儿你国公都没有再提,你觉得你这时候跟我说就能指责我了?” 颜白看着萧锐笑了笑:“庆幸那时候我不在长安,如果我在了,可不是破个洞那么简单了,既然要管教我的弟子,那就来吧,我也趁机管教一下萧守业!” 萧锐看着颜白突然笑了笑:“你不在的时候我不能出手,免得有人说我欺负孤儿寡女的,长辈欺负小辈。 如今你这正主回来了,那就没那个顾虑了,如果一不小心伤筋动骨了,那就莫要说我萧家下手重了!” 颜白很是不解的看着萧锐:“你确定吗?” 萧锐看着一身绯袍,却甘愿和众多绿袍坐在一起的颜白,大笑道:“我萧家历经西梁,前隋,大唐,不是你这住陋巷只会写字的颜家可比的!” “看来要武斗了?” 颜白眯着眼笑了笑:“要不要咱俩在这儿分个高低,给陛下和各国使臣助助兴?” “莽夫?” 萧锐背着手轻蔑的看了一眼颜白:“真的以为你拿着火药就能吓住我?真的以为我萧家就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 孩子,低下头,多想想,我走过的路,吃过的盐,过的桥,比你这十九年的一切加起来都多,说这么多都是为你好!” “哦!”颜白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这么闲,七七八八说这么多,谢谢啊!” 萧锐咬咬牙:“好好等着,马上就来了!” 说罢,看了一眼频频朝他拱手的众多绿袍小官,冷哼一声背着手朝着大殿走去。 史仁基听着颜白刚才所说的若有所思,见萧锐离开,他朝着颜白拱拱手:“受教了,此后我也不怕有人倚老卖老,拿着吃盐的事儿说我了!” 李晦点了点头,赶紧问道:“小白啊,如果有人说,我说话比较直,话说得难听了你别见怪,遇到这样的我该怎么回?” 颜白想了想:“我出手比较重,给你打残了你也忍着点!” “那,娘都是为了你好,这个该怎么回?” 颜白想了想:“这个是孝道问题,主动跪祠堂吧,回不了!” “唉!”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第9章 又来了 颜白穿的是绯袍,人又年轻,家世更是不用多说了,就算眼瞎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出大问题应前途可期。 如今坐在门外,坐在一堆绿衣里面,不说众星捧月,但打招呼混脸熟的人应该也是络绎不绝吧。 可自从萧锐临走时的那一声告诫意味十足的冷哼,颜白就成了众人嫌了。 酒宴都开始了,大家都开始举杯邀酒了,他们相互之间频频举杯对饮,有时见颜白的眼神扫了过来,他们无奈地露出了满含歉意的眼神。 所以。 颜白这边冷清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在百姓眼里当官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然怎么那么多贪官没有人管,可当官后才知道,哪有什么无所欲为啊,无非就是光彩一些。 其实说来身心不由己,半点不由人,这些官员不想和颜白亲近吗? 肯定是想的,就算先前不认识颜白,但只要颜白是姓颜,他们本身就对颜白亲近。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时时得看上级的脸色,万一自己的这上官和萧家相熟,那因为自己今日向颜白敬酒了,去亲近了。 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就能让自己罢官,因为这个事儿丢了这些年努力奋斗的一切实在不值当。 官场的事儿最看悟性了,这点其实最恶心,上级享受自己一个眼神,一声冷哼让下级胆战心惊且自我审视得高高在上感。 下级为了这一声冷哼不惜发动自己所有关系去揣摩探测上官的意思。 知道这个流程之后,他们就把这一招学了过去,然后又变着法子去折磨自己的下级。 所以说,就如史仁基说的那样,官场上的事儿最是恶心。 就像那雪地里面的一坨牛粪,大雪覆盖着是一片雪白,反射着光十分地耀眼美丽,等把雪白的遮羞布掀开之后遍地污秽。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没办法,都是为了更好更光鲜地活着吧! 大殿里面已经酒过三巡,坐在门外的颜白已经听到鸿胪寺的官员在翻译各部族各小国向着大唐的谄媚之词。 真别说啊,他们虽然不知礼,但是拍马屁的功夫却是极好的,隔得这么远,颜白都听到了李二畅快地大笑声。 李晦嫌弃地把白水煮的羊腿推到一边:“唉,还好来之前在东市吃了点,这要是一点没吃,估计今晚回去之后又得饿肚子了!” 史仁基不满李晦把羊肉推了过来,敲了敲桌子:“看清楚了,这是羊身上最好的腿肉,绝对才宰杀没多久,看着都新鲜。” “给你,给你都给你!” 史仁基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你这人怎么不分好赖呢,我刚才只是客气一下,意思是你的肉,你不吃就算了,你也别堆在我的桌子上啊! 史仁基没好气道:“小白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就他闻着羊腥味犯恶心,我就不犯恶心啦?” 李晦觉得史仁基说的话让他面子过意不去,他招招手示意了一下,见两人脑袋凑了过来,低声道: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今日的宴席会有两个热闹看,一个热闹是看蛮夷献舞蹈,另一个是杀威,所谓杀威就是震慑蛮夷。” “怎么震慑?” “杀人啊!” 颜白见史仁基盯着自己看,没好气道:“盯着我干嘛啊?” “如果慧炬说的是真的话,想着刚才萧锐说的话,我怎么隐隐觉得该你去呢?” “嘶!” 颜白觉得有些牙疼,如果李晦没开玩笑他都觉得是自己,娘咧,这不是要人命么,这要是打不过咋办,舔了舔嘴唇: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是我呢?不对啊,苏定方那么强,薛万彻那么强,陛下肯定要一战而胜,扬我国威,让我去,我要是败了,岂不是丢了大人?” 史仁基挑了挑眉毛:“嘿嘿,对哦,赢了是你应该的,可你要是输了岂不是正落人下怀呢?说不准一顶大帽子就扣了下来。” 第二轮对饮在李二哈哈的大笑声中众人搁下了酒杯,颜白只喝了半杯,剩下的全给了史仁基。 他现在喜欢喝酒,他说喝醉了人很舒服,也容易睡个好觉,既然他喜欢,颜白和李晦自然就把酒全部给了他。 众人才坐下,这时候礼官高声唱贺:陛下令,今日乃是盛事,可赋诗词以记之,优者,赐御酒一觞…… “小白,小白,快快,写一个,我帮你递上去!” 看着兴高采烈的李晦,颜白没好气道:“不写,我又不喜欢喝酒,赐的御酒我咋喝得进去,不写不写……” 史仁基抬起头:“傻啊,酒可以不喝,可是酒壶和杯子可以带走啊,虽说名气你现在有了,这个虚名你不在乎。 但这是第二个彩头的酒壶和杯子可是极品,我给你说这些都是工匠们呕心沥血的大作,买不到的!” “不写!” 李晦和史仁基知道颜白的脾气,齐齐叹了口气,这时李晦恨声道:“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我要是有你这文采,我说什么也得写一个!” 史仁基突然嘿嘿一笑:“听,里面有人在叫你呢!” 颜白赶紧趴在桌子上:“钓鱼一个月,快,就说我喝醉了!” 李晦一惊,从未见颜白这样大方过,见剪刀内侍伸着脑袋在找颜白,李晦把两大盘子羊肉推了过来,挡在颜白身前,然后大声道: “颜县伯喝醉了,今儿怕是做不成诗词了,诸位可以安心了,这一次没有人争抢彩头了!” 颜白歪了歪头,眯着眼看着李晦,咬牙切齿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你还嫌恨我的人不够多啊,妈耶,这味儿.....” 说罢,赶紧捏着鼻子,这羊肉已经凉了,羊膻味有些让人难以呼吸。 剪刀听到李晦这么一说,赶紧回去给报信,边跑边说:“陛下,颜县伯醉了,今儿怕是不成了!” 河间郡王闻言莞尔一笑,对着身边的李绩说道:“装醉呢,等着吧,马上就要挨骂了!” 果不其然,李二听到剪刀这么一说,猛地一拍案桌,整个大殿猛然一静: “狗屁,每年酒宴我举杯邀群臣共饮,所有人都喝完了,就这小子只舔一舔,别人一壶酒都喝完了,他一杯还是满杯。 今儿坐在大门外面,谁人能让他喝醉?颜墨色,给朕滚进大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一年变了多少!” 李晦见颜白站起身,可怜巴巴道:“陪钓一个月还作数不?” “滚!” 第10章 彩头 颜白走到大殿,还没来得及拜见,只听李二怪叫了一声:“嗬,你现在咋这么黑了?” 众臣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那欢快的大笑声震得大殿都好像在晃动,颜白揉了揉脸,真的那么黑吗? 可小茹都说自己白着呢? 颜白看着李二:“拜见陛下!” 李二看着颜白,看着颜白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竟然忍不住在那儿笑:“从贞观二年开始都没写诗词了吧,来吧,做一首,看看这两年长进了多少?” “陛下,没有两年,充其量也就八个月,走的时候我还在国子学那儿写了两首呢? 所以臣没有长进,今儿也没有状态,要不就不写了吧,不过陛下您先别着急着发怒,在军营中李市令手不释卷,一直在写写画画,我觉得他必定有大作!” 伸着头竖着耳朵的李晦正准备看好戏呢,闻言,浑身一哆嗦。 抢过史仁基案桌子上的两壶酒,在史仁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牛饮,眨眼就喝个精光,李晦打了个饱嗝,伸出一根手指: “帮我拖一下,最多一盏茶!” 这时候只听李二悠悠说道:“文武群臣都向朕推荐了你,就别找借口了,告诉你,今儿这个大场合,你不光得作,还要作得很好,来人,笔墨纸砚……” 看着李二眼角时不时露出的凶光,颜白知道今儿是跑不了了,这么大的场合要是不让李二开心,他就能让自己永远都不开心。 李晦见陛下铁了心地让颜白上,不由得放下了心,感受着越来越重的眼皮,李晦使劲揪着大腿: “完了,完了,大意了,大意了,这次万一又有自己的名字岂不是错失了一睹为快的先机?完了,完了,忍住,忍住啊……” 见内侍把笔给了自己,其余几个又忙着撑起了一块布帛,颜白握着笔杆子想了半天。 众人以为颜白在想构思,只有颜白想着这次是该轮到了哪位先生了,不教胡马度阴山不行,现在阴山已经是大唐的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也不行,这次没有去打楼兰,别的也不行,好多只能背下一半,万一有个什么不对,那就凉拌了。 “县伯可想好了曲目?”剪刀轻声问道。 “写这是边塞的草原吧!” 众臣慢慢地安静下来,闻言,有人小声嘀咕道:“塞外风光?还是戍边?很难下手啊!” 颜师古看着颜白站起身,他从内侍手中拿走砚台,自己亲自动手给颜白研墨,见颜白回头看来,他笑了笑:“不急,慢慢想!” 很快,第一句出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众人看到了第一句,顿时有人不解地嘀咕道:“黑云都来了,怎么还会有太阳呢?” 尉迟敬德扭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是哪个白痴说的这话,闻言吹胡子瞪眼道: “哪个嘀咕的,有种站起来,看我不赏你一个大嘴巴子,黑云压城不是黑云,是数不清的突厥狗,是突厥的骑兵,不是天上的黑云!” 正在喝酒的颉利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嘴里的酒竟然是苦的,自己刚才才跳罢舞蹈,自己可什么都没有说,一下子又变成狗了? 一旁的薛万彻闻言接着说道:“这应该是说灵州城呢!颜县伯可是在那儿头战立的大功,杀了不少呢,我来给你们讲啊……” 颜师古听的颜白在叹气,他猛地转过头,轻轻的看了薛万彻一眼,薛万彻话音一转:“安静,安静,你们这些文官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安静,安静,我一刀……” 很快第二句也出来了: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确定了,灵州城,就是灵州城无疑!凝夜紫知道什么嘛,我告诉你们这是血,将士们的血……” 听得薛万彻的解释,整个大殿没有了嘀咕声,就算心肠再硬的人也不由得想起了为国家而死的将士。 颜白继续写: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大殿内先是死一样的沉寂,片刻之后,文臣这边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叫好声,武将那边也不甘落人之后。 大吼着这首诗词该是他们的,与文臣没有丝毫的关系,提携玉龙为君死就是明证! 文官闻言立刻不愿意了,长孙无忌拍着自己的仪剑,大声道:“别把所有人一棍子敲死好不好,我是文臣,我也能上战场!” “对,我也行,尉迟老匹夫当我不能拔剑是不?” “来来,把我的马槊拿来,我看你拎得动不.....” “就是!”程知节说话更是难听:“别说马槊了,我看,上马的时候脚下得垫个马凳吧!” “对对对.....” 大殿众人为了一首诗词闹成一团。 杨政道呆呆地看着大殿内吵闹不休的众人,虽然他不懂这首诗的好坏,但看着众人点头称赞的模样,他明白这绝对是一首很好的佳作. 他看着一身绯色长袍的颜白,到了今日他终于明白他错过了什么。 原来,祖母安排得真的就是最好的。 李二也很开心,他觉得颜白最后的一句提携玉龙为君死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了,如果所有臣子都有此心,那天下何愁不大治呢? 他赞赏地看了颜白一眼,举起酒杯,大笑道: “文章盛事,唯立言可以不朽,本应属于我们所有人,颜白是朕的臣子,你们也是朕的臣子,来,端起酒杯,让我们敬所有为国而战的将士一杯!” 众人赶紧站起身,高高举起酒杯,跟着李二一饮而尽。 就在大家才把酒杯搁下,腿还没有盘好的时候,右下侧部族使臣的队伍里站出来一个人,他径直走到大殿中间,双膝跪地: “尊敬的大唐陛下,我是铁力部的酋长之子李长室,今日盛会让我见识了大唐的繁华富裕。 刚才的诗词我虽听不懂,但是却也听出了难得的豪气,外臣心痒之余可苦无半点文墨,所以今儿外臣斗胆. 想在这大殿中找个大唐勇士跟他斗一场,来给陛下喝彩,来给大唐喝彩,请陛下应允。” 李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靺鞨部的人出来邀斗,然后由苏定方或薛万彻迎战,最后立威。 可突然冒出来一个铁力部是什么意思? 铁力部在哪儿? 也和靺鞨部一样大? 李二虽然不知道铁力部在哪儿,但是话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好喝退人家了,毕竟样子还是得做下去的,李二笑道:“准了!” “敢问,陛下可有彩头?” 李二用手撑着下巴,好奇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李长室抬起头大声道:“外臣在长安东市见到一名叫伽罗的胡女,初次见面心折不已,所以今儿外臣斗胆。 所求彩头就是陛下的一句话,想请陛下应许,如果我赢了,就把这位名叫伽罗的胡女赏赐给我可好?” 坐在左上位置的李恪闻言愤然起身:“找死!” 青雀把酒杯搁在一边,一边挽着长袍的袖子,一边站起身来,小小的他,眼里冒出一股极度危险的凶光! 李承乾敲了敲桌子:“今儿这个日子是父皇最欢喜的日子,都坐下!” 李承乾的威仪伴随着他的成长已经慢慢地有了强大的气场,两个弟弟见大兄发怒了,讪讪地坐下身来。 “青雀,伽罗是谁?” “颜县伯的侍女,如今已经放良了,她想继续待在颜家为仆,可是老爷子不同意,裴守约的意思是家里人都喜欢伽罗,等颜县伯和裴姐姐成亲有了孩子之后就准备让伽罗为妾室!” “那你这么激动作甚?” 青雀眼眶红红的:“这一年我在颜家,我衣服都是伽罗帮我洗的,冬天屋里有炉子,她每隔一会儿都来看看,对我可好了! 现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部想要把她当作赏头,他也不看看配吗?” 李承乾点了点头:“先看看吧,颜县伯应该会出手!” 颜白闻言轻轻地放下了手中赏赐的御酒,他一边脱长袍,一边笑道:“陛下臣也向您讨个彩头如何?” 李二见主动邀战的颜白,心中渐渐有了明悟,他虽然不知道伽罗这个胡女是谁,但他敢肯定这个胡女一定深受颜白喜欢。 不然以这小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脾性,他没站在一旁看热闹拍手欢呼就算不错了。 哪里会这么主动? 苏定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是靺鞨部么,怎么又出来个铁力部,这铁力部在哪儿,地方很大,还是人口很多? 李二认真地看了颜白一眼:“说!” 颜白笑了笑,说道:“臣的彩头是,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这狗东西真是找死,老子没有去找你麻烦就已经很好了,到了这儿你还在打伽罗的主意,看来真是活腻味了, 众人哗然,李靖在微笑,尉迟在欢喜,至于程知节更是拍手叫好,李长室看着颜白,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升起。 第11章 一个读书人而已 李长室选的是一柄横刀,颜白选的是一柄马槊。 见陛下眼中闪过一丝的忧色,陈萦弯下腰低声说:“陛下安心就是了,颜县伯去战场了走了一圈,胆气不缺,气力不缺,如今又拿上了马槊,奴觉得铁力部的这李长室怕是凶多吉少了!” “伽罗是谁?” 陈萦的腰更低了:“大抵是颜县伯喜欢的一个女子吧!” 李二闻言莞尔:“那小恪和青雀刚才气鼓鼓的是为啥?” 这个陈萦就不知道了,求助的眼神看着剪刀,剪刀弓着腰走来,轻声回道: “陛下,越王和汉王在颜家庄子求学,衣食住行都是伽罗这女子辛辛苦苦的在操劳,每到换季的时候也是这女子来长安给两位亲王取衣衫。 听说就连两位亲王脚上穿的鞋子都是这姑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两位亲王对这女子颇为尊敬,他们每次去仙游,都会买些好吃的带过去。 听说就是给这姑娘买的。” 李二点了点头,看着颜白走出大殿,点了点头:“今儿这事儿结束之后,以越王府的名义去内侍省给这女子赏赐些布匹,告诉她,朕很感谢她这一年对两位亲王的照顾!” 剪刀心里一惊,低下头:“喏!”他心里明白,今儿哪怕颜县伯输了,这铁力部的李长室也绝对会失望。 当值的尉迟宝琳看着程怀默道:“赌一把?” “怎么赌?” “赌小白多久胜,我赌一盏茶!” 程怀默笑了笑:“那我就赌半炷香。” “好!” 来到殿外,颜白抖了抖手中的马槊,感受了下握在手心的感觉,颜白觉得没有裴老爷子送得趁手。 看着周围已经被腾空,颜白也不由得放下了心,这样就不怕马槊挥舞起来把那些眼神不好喜欢眯着眼睛看人的老爷子给攮死了。 见李长室拔出长刀已经摆好的架势,颜白手里的马槊就捅了过去。 几个呼吸之后双方的狠辣劲儿逐渐上来了,一个仗着灵巧想近身而战,一个仗着武器长就是偏偏不让你近身。 颜白跟熬鹰一样不紧不慢,李长室知道马槊很重想把颜白拖垮,可是颜白马槊使用得极好,每次都能让李长室捉襟见肘。 片刻之后,颜白开始压迫李长室,兵器相撞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李长室开始低吼,随后就是咆哮。 打斗声突然停止,史仁基看着站立的颜白,以及倒地的李长室。 他看得很清楚,颜白突然的一个转身回刺洞穿了李长室的大腿,李长室看着持槊而立的颜白,叹了口气:“我认输,承认技不如人。” 颜白面无表情道:“你的彩头是要伽罗,我的彩头是要你的命,你要是赢了,伽罗我就再也看不见了,所以……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颜白把马槊轻轻地往前一递,李长室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个血洞,他没想到自己会死,他以为就是比斗而已,输赢而已。 没有想到这个黑脸的大唐官员真的会下死手,真的会杀了自己。 李长室扭头看着自己的大殿门口的老爹,一丝悔恨在脸庞浮现:“阿塔,唐人都是骗子,孩儿被骗了!” 颜白把马槊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内侍,然后拖着尸体一步步朝着大殿走去。 门外的绿袍小官见着颜白如同见了鬼一样,平时嘴里都喊着杀贼杀贼,可真当看到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在自己面前时候。 所有人都想不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害怕地往后躲闪。 只有史仁基开心地拍着手,孤单的掌声格外地刺耳,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巴掌拍得通红也不停止。 见颜白进了大殿,一群内侍从大殿中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像一群勤劳的小蚂蚁,跟在颜白屁股后面,拿着水桶麻布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他们动作熟络,没有丝毫的惊慌和不适,片刻之后,空气之中除了有些血腥味之外,看不到一丝血迹。 颜白直接把尸体拖进了大殿,瞅着萧锐笑了笑,然后朝着李二拱手笑道:“陛下,臣的彩头已经拿到了,谢陛下赏赐。” 李二认真地看了颜白一眼,挥挥手:“拖进来干甚,那是你的彩头!” 颜白拖着尸体又往外走。 才忙罢的内侍又冲了过来,跟着颜白屁股后面,开始朝着殿外清理,见颜白走出大殿,李二看了看剪刀,剪刀福至心灵,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 “刚才所对阵者是我朝颜白,乃是颜家的一个读书人而已,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我大唐还有千千万万。” 大殿右侧坐着的各族以及各国的使者,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们好多人记下了颜白的名字,准备明儿好好地打听一下颜白到底是何人。 “传颜白上殿对饮吧!” 剪刀内侍扯着嗓子大喊道:“陛下有旨意,颜县伯殿中对饮!” 萧锐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酒,他没有料到这个李长室竟然这么的不中用。 话音才落下,几名内侍躬着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们把颜白的案桌抬了进来,见颜白落座,李二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来,端起酒杯,诸君饮甚!”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又一部族走了出来,踩着鼓点奋力地抖动着身子。 大厅内的诸臣是一个人一个案桌,靠近门槛和门外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案桌了。 史仁基和颜白一个桌,所以当内侍把颜白的案桌搬进来的时候,史仁基也只能跟了进来,别看史仁基胆子挺大,进了大殿后头都不敢抬。 程怀默虽然看不到尉迟宝琳,可他觉得面甲下的他一定在笑:“你赢了,想要什么?” “叫我一声大兄!” “做梦,我比你大,你想得美,换一个!” 说罢,他恨声道:“这家伙就是一个绣花枕头,明明能坚持一会儿,可最后竟然腿软了,我都怀疑这家伙身上有暗伤!” “别找借口了,愿赌服输!” “那你想个别的!叫你大兄绝对不行,我阿耶知道了能把我打死!” “嗯?”尉迟宝琳想了想:“那改日陪我去南山猎场狩猎如何?” “这还差不多!” 说到了这里,程怀默歪了歪脑袋:“小白藏得够深啊,一下子这么厉害了?那一手马槊可是很扎实,他跟谁学的?你阿耶教的?” 尉迟宝琳摇摇头:“仆玉曾经在颜家庄子养伤三个月,听小白自己说是仆玉教的,可打死我也不信,这是仆玉教的。 仆玉善使用横刀,从未听说他会用马槊,这事儿蹊跷的很啊,我也好奇他到底跟谁学的。” 程怀默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莫不是裴老三?” “裴老三是谁?” “裴府的家将,原先是裴老师的贴身护卫,一直跟着在西域各国到处跑护卫其周全。 裴老爷子年纪大了回长安之后他也回来了,那时候就听说他一手马槊很是厉害,如果不是他教的我就只能说你小白是练武奇才了!” 尉迟宝琳透过面甲的孔洞往外瞅了一眼:“你怎么知道?” 程怀默看着左右没人,借着活动身子走到尉迟宝琳身边道: “玄武门那会儿,二王余党退守东宫里面,准备和陛下决一死战,当时陛下没出面就派裴老爷子去劝说,陪着裴老爷子去的就是裴三。 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东宫兵马见了裴老爷子之后纷纷逃散,这事儿我阿耶跟我说的,他都觉得蹊跷得很。” 颜白不在这儿,要是在这儿他都能把肚皮笑破。 程怀默说的没错,是有裴三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就是一个管家,因为活不下去了才卖身裴府为奴,哪有这么两人传得这么玄乎。 要真说这马槊是谁指点颜白的,其实去问李恪就知道了,他和颜白还有裴行俭都一起练过。 教孩子们耍刀的是陈虎,教孩子们捕猎的是陈林,教马槊的许巷。 只不过许巷嫌麻烦只在府里面教,也只教了三个人,他连自己的儿子许行都没有教。 第12章 宜寿侯 颜白封侯了,宜寿侯,这是颜家这么些年来唯一的一个以战功封侯的文人。 这个封赏在三省官员看来是情理之中的封赏。 可是在五品以下的诸多官员里面,这个封赏实在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了,因为颜白实在太年轻了,加上虚岁才二十,二十岁的实权万年令。 二十岁的传国宜寿侯。 在他们的眼里这是颜白简在帝心的明证,也是靠着诗词一道获得恩宠的佐证。 毕竟在他们眼里,北征突厥颜白的功绩比不了薛万彻,比不了张宝相,更比不了李靖,甚至比不了百人破营的苏定方。 他们以为苏定方会封侯。 可是这一次苏定方只封了左武侯中郎将,一个正四品下的武官,在武勋上,他是十转的上护军,军勋上颜白也是十转的上护军。 这策勋用处不大,就是名头挺唬人,没有职务,不管事,仅仅加官而已。 李靖还是上柱国呢! 李晦官至太子通事舍人,太子右卫率,掌东宫二千兵、仗仪卫的总政令,总诸曹及三府、外府事,兼东市市令。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李晦已经把官做到了四品,虽然他的权力仅仅是围绕太子府而周转。 但他是满朝文武中第一个由陛下下旨封赐的太子官员,毫无疑问他就是李二给李承乾准备的班底。 只要李承乾顺利上位,李晦将会位极人臣。 史仁基封乐陵县县男,右武卫长史,八转上轻车都尉外加千牛备身,赏赐的金银无数。 史仁基这次的赏赐细细说来真的太高了,因为他们家处的这个时候实在太好了,突厥各部来降,他们被李二当成了一个榜样。 一家两爵位,这封赏实在有些大。 其实封赏是很有门道的,要是陛下给你升官了,那就别想爵位了,想也想不到。 如果官位没动,却突然有了爵位,那就暂时别想官位了,如果真的想,那要么得熬资历,要么就得再出去打仗立大功。 史仁基就不在这个规则里面,有了实权的官位,也有了爵位。 这么厚重的赏赐说白了就是为了表达汉藩一家亲的态度,李二借着史家向着所有突厥降将表明,只要你好好地听话,你也可以如此恩宠。 政治的目的性非常强烈! 史大奈反正是非常开心,大儿子史仁表性子太憨了,是守成之人,虽然明年要娶普安公主,继承自己国公爵位和上柱国勋官。 但小儿子史仁基却是什么都没有,这让史大奈一直很愧疚,如今史仁基封乐陵县县男,靠着自己的努力搏出了自己的人生。 这个结果让他欣喜若狂,这样他心里就不再愧疚了。 大喜之下的史大奈就不会想那么多,他性子本来就豪爽,不像其他家那么谦虚,明明开心得要死,却要板着脸。 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一般一般”这样客气且虚伪的话。 所以开心到了极点的史大奈直接把府邸的大门打开,命仆人买了无数的糕点美食。 南来的,北往的,只要你路过他家门口,就有热情的管家拉着你进去吃点,不吃饱还不行,临走的时候还要给你塞一把。 什么,没有你爱吃的? 管家直接塞给你了几枚铜板,不好意思,招待不周了,你看喜欢什么,您就去买点什么,呀,话说得好听,人又客气,把来贺喜的人都美死了! 颜善军勋六转,上骑都尉,视正五品,爵位没有,但是官位却直接被封为长安县县令,也算是很不错了。 可是大兄颜师古没有给颜善一点好眼色,可怜的颜善现在还跪着呢,他的小娘子不敢进祖祠,站在门外心疼地偷偷地抹眼泪。 保国不懂,想仗着敏捷的身手冲进祖祠把颜善拉出来,可大肥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她不服输地想跟大肥比摔跤。 结果,大肥一只手就把她按得死死的。 小圆脸站在远处冲着保国竖起大拇指,这突厥姑娘是真的悍勇啊,咋想的啊,胳膊都比你腰粗你想着去摔跤? 颜白封侯的告身早早地都到了仙游,听着礼部官员的宣旨声,整个庄子都沸腾了。 随着众人的奔走相告,不一会儿整个仙游县也都沸腾了,食邑千户,从今日起他们也成了颜家的庄户。 仙游庄子的富裕他们是看在眼里,一想到自己的日子也要富裕起来,大家开心得像过年一样。 颜家人心善,不收租,孩子到了年纪还有学上,上学不但不收钱,还管孩子早晚两顿饭食,一年四季还有四身衣裳,这天底下最好的事儿一下子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颜白现在忙得脚不沾地,礼部的人来,他们送来的侯爷的仪仗和金银布匹等赏赐。 工部的人也来了,因为根据礼制颜白现在住的府邸扩建。 这个很麻烦,麻烦到大门上的铜钉有几个,府邸占地多少都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执行,都必须安排得清清楚楚,错一点都不可以。 仙游县的县令也来了,他其实非常不愿意来,但是今儿必须得来。 按照封赏的旨意,颜白治下必须有一千户,可仙游县本来就是一个小县,把全县的百姓和颜家庄子的百姓加起来都没有一千户。 如果按照旨意完全执行,仙游县可能就名存实亡了。 他这个县令能管的人就只能是县衙的人了。 郑阿四也要走了,颜善觉得自己身边需要可靠的人,一回来就去找郑阿四了。 他在长安混的时间长,明里暗里都懂一些,认识的人还多,他作为颜善的助手是非常合适的,最起码颜善也不用像以前那么被动了。 如今他全家都住在庄子里面,小儿子已经三岁多了,再有几年就要去书院启蒙了。 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最可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郑阿四会去长安县当个衙役,现在就等着吏部那边的消息了。 郑阿四的婆姨如今在书院的食堂帮忙,小事儿很多,却不累人,每月还有工钱。 她对这个活儿很满意,最起码比当初在长安早出晚归地做煤球要舒服,工钱也比那儿要丰厚许多。 知道颜白昨晚回来后,她今儿一大早就背着自己的小儿子来府里面帮忙。 她现在正抓着草木灰在使劲地揉洗猪大肠,这个活以前都是伽罗做,现在她主动把这活儿接下来了。 因为她觉得伽罗洗不干净! 颜白见一切都敲定好了,他就赶紧去后院,后院的孩子们都等着礼物呢。 两只小白羊是小七儿的,从灵州走的时候这两只羊还挺可爱的,小小的,短短的,可如今这两只羊就不可爱了。 跟着数千人走了千里路,这两个家伙早都不怕人了,一到庄子就开始乱跑,趁人不注意竟然溜到了厨房。 厨房里盐罐子的盐被它们舔得干干净净,锅台上全是它们两个的脚印,最不能忍受的是它们拉的黑疙瘩竟然拉到了锅里面去了。 陈虎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到现在还能听到他在河边磨刀的声音,陈小静在刷锅,一边刷一边哭。 因为她出门的时候没锁门,导致羊进屋里去了。 这两只羊虽然一来犯了大错,但是深得小七儿的喜欢。 九尾儿子的儿子失宠了,小七儿再也不抱它了,裴行俭倒是开心了,因为这个带花色的小九尾他已经念了好久了,秉着尊老爱幼他没敢跟小七儿去争。 现在好了,小七儿不喜欢了,成了自己的了。 “颜相时这是你的!” 颜白把一柄带着宝石的小弯刀给了颜相时:“这小弯刀是突厥贵族所佩戴的,他们吃饭的时候就用这个去割烤熟羊肉。 看看这刀上的花纹了没,这可是用天外陨石锻造出来的,说它吹毛断发那是夸张,可质地却是比一般的刀剑好太多了!” 见所有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颜白的虚荣心大受满足,继续说道:“都别着急啊,这样的小弯刀我收集了好多,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 这一袋子呢,都是宝石,我也不知道都有什么,反正我就是随便抓的,一人一袋子,觉得喜欢了就留着,不喜欢的就拿去换钱买你喜欢的!” “……” 除了小七儿是两只羊加一袋子宝石,其余人的礼物都是一柄镶嵌宝石的小弯刀和一袋子宝石。 颜白抱着已经很大很大的九尾,坐在躺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爷子晒着太阳闭目打盹,老爷子被颜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道: “你老看我作甚?” 颜白抓住老爷子皮肤松弛的手:“你的牙就剩下一颗了!” 老爷子笑了笑:“最后一个留着你完亲之后!” 见颜白哽咽得说不话来,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颜白的脑袋:“今日是你封侯的日子,是个大喜的日子,你哭个什么呦!” 第13章 鱼念之 李二给了所有北征突厥将领一个月的假期,颜白觉得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愿意心服口服地称李二为明君。 颜家庄子在颜白走的这八个月里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 如今的庄子里面全部铺上水泥地,为了不打滑显得更加地美观大方,庄户们在水泥才铺上之处用雕刻好花纹的木板在水泥地上压出了很多古朴大方的图案。 花纹的样式是李泰画出的花样,虽仅有寥寥数笔,但和庄子白墙黑瓦格外地搭配,看似无心,实则处处透着他们对生活的思考和向往。 他们把美和生活用一种非常自然的方式融合到了一起。 颜白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没来这里,自己永远不懂自己的老祖宗们是怎么的多才多艺。 庄户们都知道自己的庄主颜白是一个看不得鸡屎鸭屎的人。 这庄子围墙里大部分的人是从上泾阳伤患营活过来的老兵,他们知道干净对人好,越是干净的地方越不让人生病。 因此大家对庄子里面的卫生要求都极其地严苛,大清早的要是谁家不出来扫地,你这一天都别想顺心。 哪怕孙神仙说糖鸡屎能够入药,有利水、泄热、祛风、解毒的功效,可以用于鼓胀积聚、风痹的治疗,希望大家把糖鸡屎晒干留着不时之需。 开始的时候大家会用树叶铲起来晒干给孙神仙留着。 可是这糖鸡屎实在太恶心了,沾手上,哪怕你用清水洗干净了,但是那股臭味还是久而不散。 到底,庄子百姓最后还是没有听从孙神仙的意见去留糖鸡屎。 庄子前的小桥已经加宽了很多,小河底的大点的石头全部被大家捡了起来用来堆砌院墙了,所以如今的河底全是冲刷干净的河沙。 金灿灿的格外的好看。 两岸的垂柳已经长得格外地高大,如今的四月正是它最妖娆的时候。微风吹拂,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远远望去,炊烟袅袅的庄子就像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卷。 如今颜家庄子又在沿着河边盖屋舍,统一的二层小楼大院子,后面再加个大菜园的配置,怎么文雅怎么来,怎么别致怎么做。 一个破碎的罐子都被庄户们利用到了极致,在里面种兰花,种长叶子草。 这些都是颜白设计,后世那些农家乐啊,会馆啊不都这么盖么? 真别说,去年河边只有一个这样的小楼,本是无心之作,可偏偏这样的一个小楼让住在里面的文人大呼有文雅之气。 老朱咬着牙开价说住一晚是一吊子,结果人家冷哼一声,说这样的屋舍最起码值两吊子。 有钱不挣是傻子,书院的孩子马上就多了,又要盖房子,现在正在招劳工,五月农忙过后就动工。 这可是用钱的大地方,老朱眼睛眨都不眨把钱长到三吊子。 三千钱住一天一晚,不包吃住。 裴行俭觉得太贵了,为了值这个价格,他又在白墙上画上了梅花,一旁写着《陋室铭》。 本以为就遇到一个傻子,本以为没有人会住三千钱一天一夜的小楼。 结果,谁知道傻子不少,去年下大雪那会儿,络绎不绝的家仆争先恐后要来订购这个小楼,说等到下雪的时候他家大郎要过来赏雪景。 一天三千钱,人家硬生生地包半个月。 没办法,谁叫那些文人喜欢这样的呢,喜欢这样外面看起来干净又破烂,里面却是格外豪奢的‘陋室’呢? 那一个小楼,在一个冬天,每天都能为庄子增添三吊子的纯收入。 如果再加上自酿酒,等相应的吃食,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现在庄子成立了施工队,腿脚不好的负责提水泥盖房子,腿脚好的负责进山找花草树木。 花草就找野菊和兰花,树木就找那些长得满是疙瘩奇形怪状的丑树。 “我觉得你在山上搭个棚子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就算你能忍得住夏日的蚊虫叮咬,寒冬腊月可是遭罪,那刮起的山风可是跟草原的白毛风有的一拼,鱼念之你确定你忍得住?” 颜白对鱼念之说道。 鱼念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说已经改名字吗?我现在叫做颜念鱼!” “有区别?”颜白摊摊手:“明明都忘记不了过去,都念鱼了,还非要改个名字,光明正大不好么?” 鱼念之盯着颜白:“我阿耶叫鱼俱罗,相师说他相表异人,目有重瞳,有帝王之像,我是他的儿子,我这样的生下来就带着不可饶恕的罪孽,你就不害怕?” 颜白没有回答怕不怕,岔开话题道:“昨晚我问过我家老爷子了,他说你阿耶有万夫不当之勇,能打得突厥心怀畏惧,不敢在塞上牧马。 最后被奸臣所害,落得个冤死的下场,我就想不明白了,按道理说你该是恨杨家人的,为什么你却暗自护着杨政道。” 鱼念之也学着颜白一样岔开话题,笑道:“知道回程的时候你在草原遇到的那个老头是谁么?” “是谁?” 鱼念之看着河流:“隋朝大理司直梁敬真!” “是他?” 颜白不可置信道:“他不是在你阿耶死去没多久之后就得恶疾死了么?” 鱼念之摇摇头冷哼:“他那是假死,他已经看出隋朝不久之后就会灭亡,他借机脱身而已! 回答你上一个问题,我之所以保护杨政道,其实就是为了还命而已,萧皇后知道我阿耶是被冤枉致死,他暗中保护了我,所以我才会活了下来。 所以,我们之间有个约定。 我答应过她,只要杨政道脱离突厥可汗的控制,他当王也好,做一个平凡人也罢,自此恩情一笔勾销,我就会远走高飞。 自此过我自己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那一日你为什么不说,说了我就有借口宰了他!” 鱼念之盯着颜白,颜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鱼念之见状冷哼一声:“你那一颗心已经乱了,我说了你会出手? 也不怕告诉你,我其实早都知道他就是梁敬真,我有过无数次可以杀他的机会!” 鱼念之叹了口气:“可就在我忍不住想出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竟然不是一个人,他们身后有很多很多的人,而且我阿耶的死也不是你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那么简单。” 第14章 大雪山?大学生? 说着,鱼念之突然一笑:“李靖这次回来不好过吧,军功太盛了吧! 嘿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李靖大总管或许知道的比我更多一些,他的几次险些生死多多少少都有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多少了解一些。” 颜白能听懂鱼念之说的话,但是却不懂他到底要讲些什么? 很多很多的人? 他们? 见颜白一脸不解,鱼念之继续说道:“你是颜家的子孙,虽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裴世矩最后选择了你。 但是,我相信你身上一定有他看中的东西,只不过我看不出而已。所以,他会让你去找义成公主,会把他经营的东西交给你!” 颜白越听越不明白:“讲古?” “讲古?”鱼念之嘿嘿一笑:“你觉得裴世矩厉害不厉害?” 颜白想了想说道:“平岭南,裂突厥,经略西域,征伐辽东,统领北蕃诸部,在我看来何止厉害,那时厉害得不得了。” “你都知道他这么厉害,大唐皇帝不知道他厉害么?不知道他大才么,不知道他和西域各部的关系么? 你再想想,为什么这么大才的一个人,将崤山以东地区全部献给唐朝的一个人最后封了一个安邑县公? 抵不过一个亡国奴,毫无寸功,只会做锦绣文章拍马的江国公陈叔达?甚至抵不过就打了两场胜仗的你?” 颜白听出了些许的味道,不由的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鱼念之嘿嘿一笑,俯身在颜白耳边轻声道:“裴世矩也是他们里面的一个,而且他们里面很有权力的其中一个。 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退出了,他把玉佩给了你,梁敬真不敢找裴世炬,因为他找了裴世炬说不定就会死。 所以梁敬真在知道裴世炬死了之后才敢冒着舍命的危险找到了你,拿着你给人家的定情信物来威胁你。 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就是一个小子,无实力,好处理,年轻热血,更好地诱骗,这么说懂了吗?” 鱼念之的话让颜白心底发寒,草原那老头子的疯狂颜白是见过的,那疯狂的话语,炙热的眼神,癫狂得让人心惊。 颜白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原本懂一些,现在彻底不懂了,他们是谁?真的如那日梁敬真所说,他们想着改朝换代? 这不是有病么,好好地活着不好,非要去找事儿做?” 颜白感觉自己要疯了,他以为自己懂得很多,他以为的历史就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可是如今鱼念之的一番话彻底让他有些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甚至不敢去想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多。 可越是不想,他的大脑越是主动地帮自己分析这些话的可靠性。 他想起了裴老爷子把玉佩交给自己时候的犹豫,他想起昌荣夫人,他想起了张婕妤,他甚至想起了义成公主吃五石散时候的那种坦然和诀别。 他的大脑把无数毫不相干的东西组合到了一起。 当初觉得就是一个小事儿而已,现在把这些连在了一起,颜白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又一个的大谜团中。 鱼念之笑了笑:“找到是谁偷了你送给你家娘子的定情之物你大概就会明白一点!” “不对!” 颜白看着鱼念之:“你知道这么多,又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愿意跟着我了?” “你以为我想么?” 鱼念之惨惨地笑了笑:“我只是被情谊绊住了脚而已,要不是裴世炬救了我好几命,你认为我会跟着你这个浑身发着酸臭味道的文人?” “你也认识裴老爷子?” 鱼念之看着颜白认真道:“当初他在游历草原各部,西域诸国的时候我就是他的护卫,我救过他的命,他也救过我的命。 但是总的算下来他救我的次数比我救他的次数要多得多,所以我欠他的人情,所以我要还!” 颜白好好的心情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搅得稀烂。 看着远处身后的南山颜白心情差的要死,鱼念之的话说的一点没错,颜白一时也很好奇,裴老爷子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国公的爵位,就算不是国公,郡公的爵位最起码也得有一个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 毫不否认地说颜白现在已经有点信鱼念之的话了。 鱼念之见颜白不说话,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嘿嘿一笑:“是不是信了我说的话?其实这些不用在意,他们不怎么敢进长安。 就算进了长安也只能夹着尾巴,只要有点动静,引起了现在唐皇帝的猜忌,那可不是跑就能跑得了的。” 见鱼念之转身要走,颜白赶紧道:“裴老爷子叫裴炬!” “我知道,世去掉了,是为了避讳不是么?” “他们到底是谁?” 鱼念之转过身,嘴唇微张,颜白看着鱼念之的口型跟着出声道:“大雪山?大学生?大学上?”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颜白回到了庄子,他现在要找人,找出偷了自己送给裴茹挂饰的那个人,陈虎已经有了线索,那顺着线索去摸了就是了。 这一次颜白不会像以前那么被动了,跟着他来仙游落户的府兵很多。 这些人经过筛选以后要入府的,说得直白简单些就是要当家将的。 本来颜白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但是自从见过那个死老头子之后,颜白觉得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还是得注意一些的,现在的人和后世的人不一样。 大唐的人少得可怜,在野外突然死一个人,如果没有人发现报官,死了就是死了,根本就查不出来。 不然长安城外的乱坟岗怎么会有那么多长得肥嘟嘟的野狗? 瞅着颜白拿着马槊出了门,陈林回屋拿着长刀也跟了出来,颜善眼神幽怨地看着小叔颜白,说好的帮自己求个情。 结果自己现在每天还要跪祠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想到陛下给放假一个月,颜善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发誓只要自己不被罚跪了,就一定去长安衙门点卯,宁愿心累,也不愿罚跪。 颜白见颜善幽怨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一起去看热闹去不去?” “我能起来吗?” 颜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被颜善可怜兮兮的眼神打动了,点了点头:“保国以后跟着伽罗,你先把这个事儿给小娘子解释清楚,她什么时候有了身孕,保国再去服侍你。 如果你不想天天罚跪,最好就按我说的那么做。” 颜善从善如流,他觉得这个要求很简单。 揉着发酸的腿,他决定等这一个月休息完了之后在衙门点卯。 第15章 你倒是说啊? 陈虎发现的那一群人住在南山深处的盖店村,属于京兆户县县衙治理,村子在南山的里面的一处山坳。 户县往北直走就是长安城。 因为正对长安,地势开阔,有正大光明之意,再加上这儿又是进入长安的最后一处官驿,每年来京参加大朝会的官员都会在这短暂地停歇。 整理下仪容仪表,扫干净马车上的灰尘,或给坐骑好生地喂养些草料,好好地拾掇一下才进长安。 所以户县的驿站格外地大,靠着这个大驿站。 附近的百姓每年都会种植草料和帮来往官员照顾马匹,借此都能混口饭吃,可高傲的长安城百姓不喜欢叫它京兆户县。 而是喜欢管这里叫做-户县驿。 颜白到户县的时候还不到傍晚,南山里面外出觅食的倦鸟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归林,树林子里面到处都是鸟叫声。 因为带着有朝廷管制的强弓和甲胄,颜白没走县城,选择了沿着山路走,所以路走到最后就越来越难走,颜白等人只好从马背下来。 颜白挥挥手,所有人席地而坐,开始整理皮甲,检查弓弦,颜白这次出门都没想着去跟贼恶人玩拼砍游戏。 要的就是绝对的把握,绝对的安全,所以每个人都带着一柄长弓,手拿长矛,腰挂横刀,打猎嘛。 装备不齐全还叫什么打猎。 见所有人都整理完毕,颜白对着众人说道:“咱们这人多,五人为一伍,反抗的人不用留活口,都杀了吧!” 陈虎站起身道:“长安那边的首饰铺子掌柜是不是得找人注意下。” 陈林拍了拍陈虎的肩膀:“放心吧,走的时候飞奴已经带信儿过去了,估摸着现在楠柏皖他们已经收到信儿。 这群人现在正闲着呢,有他们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掌柜兴不起多大波浪,估计这掌柜一天走几步路都会被他们盯得死死的。” 颜白把一柄横刀抛给了颜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君子六艺,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拿着吧,就算不敢拼杀,拿着唬人也是极好的。” “大都督薛万彻说在一群拿刀的府兵里面,不拿刀的那个才是最危险的。” “那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动动嘴就能有上万人为之拼命!” 颜白冷哼一声:“哼!你看看你,走路都有点飘,人家是骑马,你是趴在马背上,都这还时不时地捶捶腰。 别没有碰到人,自己先倒下了,还有,你夜里动静小点,你吵得老爷子昨晚都睡不安稳,今晚好好地休息一下!” “听…听见了?” 颜善脸色涨红,做贼心虚地眼睛到处瞄,好在颜白说得很小声,两人离得又近,旁人都在忙碌,没人听到颜白在说些什么。 颜白叹了口气:“没有!不过大嫂今儿很开心,我看见她开始裁剪衣服了,还是贴身的料子,样式这么大!” 颜白说罢伸手比划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两扎长吧大概!唉,要不是动静太大,大嫂嫂心疼你,今儿大早又特意拿着一坨蒜来问我吃些什么。 否则就算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你起来,让你跪的是大兄,他老人家不说话,你觉得我敢去看你一眼!” 颜善脸皮子薄,闻言恨恨的接过横刀:“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是家主了,我阿耶还能让你罚跪不成?哼,明日我就搬回国子学那儿住!” “哼!” 颜白学着颜善的口气冷哼一声:“你和保国的事儿算到了我头上,说是我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有辱门风。 还不能让我罚跪? 长嫂如母,长兄如父,你没看大嫂嫂见到我,拿着扫把的手捏的有多紧,指节都发白了,他们要是让我去跪,你觉得我敢说不去?” 见陈虎开始带路,众人开始跟着往前行,看他们低头咧着的嘴角,颜善恨不得现在一头就撞在这路边的歪脖子树上。 他们听到了啊..... “我建议你不要露面,这些事儿我们来做就可以了,如果任何事都需要你亲力亲为,那你这个侯爷当得也太没有面儿了,这偌大长安,哪有侯爷光膀子上阵的!” 颜白看着鱼念之笑了笑:“我不去看看这群人长什么样子我不安心啊!” 鱼念之闻言不由的又皱起了眉头:“无非就是那点破事,我甚至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懂一个拿钱然后替人办事儿而已。 如果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建议还是去草原走一趟最好,在那里他们敢露头。” 颜白闻言笑了笑:“这辈子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我打死也不去了,在那儿的八个月让我实在是过够了,相比而言我更喜欢热闹的长安。” 鱼念之叹了口气:“他们会来找你的!” 颜白低头钻过一处树丛:“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大雪山?大学生?大雪生?” 鱼念之笑了笑没说话. 颜白真是恨死了这种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地设置悬念的家伙,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他觉得没事儿挺好玩. 可听到耳朵里面的人就不觉得好玩了,那简直百爪挠心,搞得颜白一夜都没睡好,想了想,颜白觉得这种感觉不能一个人独享。 他走到鱼念之身旁,故作神秘道: “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裴老爷子告诉我的,关于义成公主的,要不要听,顺便帮我分析一下?” 鱼念之看着神秘兮兮的颜白,轻声道:“你说!” “就……” 颜白故作思考地皱起了眉头:“哎呀,我觉得吧…这个事儿吧…不太好说,对了,我告诉你之后你千万被告诉别人。 这个事儿牵连的人太多了,搞不好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帮我分析下,看看我想得对不对?” “啥?” 鱼念之见颜白说的郑重,不由的认真起来,闻言不由的把嗓门压的极低,走在前面的颜善也不由的竖起了耳朵,放缓了步伐,放轻了步伐。 “你发誓!” 鱼念之深吸一口气:“我发誓,如果我告诉了别人,我不得好死。” 颜白深深吸了口气:“知道李晦吗,他有一次偷偷地听到了……算了,这事儿还真的不能明说,我觉得还是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 “说啊?” “????快快……” “听到了什么?” 鱼念之见颜白闭口不言的模样着急得咬牙切齿:“你倒是说啊!” 第16章 乱臣贼子? 等颜白等人到达盖店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如陈虎所说,这个村子真是鬼怪得很,细细地瞅了好一会儿硬是看不到一个妇孺老幼,不光这些没有,连牲畜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哪有一个几十户的村落没有妇孺老幼呢? 一个村没有一条狗的? 这可是南山啊,这里面有熊,有狼,有各种猛兽的啊! 颜白没有想到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挥挥手。 那些从庄子里精挑细选的百战府兵就从暗处冲了下去,五人为一伍,最完美的冲锋队形,也是最容易凿阵的队形,在他们后面还有手拿强弓的十多人躲在暗处。 狮子搏兔当用全力,颜白可不想在这上面折几个人。 瞬息之间,这群凶悍的府兵就控制住了所有人,颜白站在石头上俯视众人。 不得不说这些人真的就不像村民,哪有村民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刀都夹到脖子上了,还能梗着脑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人。 最让颜白不解的是在这群人里面还有一个穿青衣的,背着手,昂着头,腆着肚子,看着像是个官员,就是不知道是个多大的官员。 “我是颜白!” 颜白俯视着众人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这村子的百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来这里,所以,如果不想遭皮肉之苦的话,我建议你们把来路说明白。 有根有脚就算了,说不清楚的,嘿嘿……” 颜白走到那腆着肚子的青衫身边,上下扫视几眼,轻声一笑:“长安扫大街的岗位很空缺,我见各位五大三粗,干那活儿最合适不过了,当然也包括你。” 说罢颜白猛地一下扯下他的腰牌,细细打量一番,颜白笑了,斜着眼睛看着他:“呦,不错,京兆户县县衙的主簿,啧啧,官不小嘛,如何称呼?” “叶绅!” 叶绅主薄看着颜白:“不知道颜县令来这儿是做些什么,这些人可是正儿八经的我户县治下,县衙有户籍,如今被刀剑所胁迫,是为何道理?” “虽然户县归长安县管,你一个末流的小官,见了我不行礼是何道理?” 颜白冷声一声:“一个对上官的大不敬我就能把你扒得干干净净,是谁给你的勇气昂头挺胸的,就算你们的上司县令见了我也得躬身,你算个什么?” “站好,见礼!” 叶绅咬咬牙:“户县主薄见过上官,拜见宜寿侯!” 颜白背着手点了点头,看着叶绅轻声笑道:“你说是正儿八经的你户县治下,看来你们户县很富裕,伙食不耐吗,人人都能长得五大三粗。 请问,这些人什么时候落的籍,谁出具的文书,田亩多少,赋税几何,这满村的妇幼现在又在何处?” 叶绅闻言面无表情的道:“这是我户县的地方,按照我朝国法,非吏部官员或是特使,旁人无权干涉,颜县令您这么问是不是有些越权了? 叶绅拱拱手,轻轻笑道:“是不是把国法给忘了……” 颜白被这毫无破绽的言语说得无言以对,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魏公,魏公虽然不讨喜,但人不差,风骨傲然。 至于你,在我看来要么是风骨傲然,要么就是色厉内荏,表面很强硬,但是内在么……估计也是忐忑不安,害怕的要命!” 叶绅叹了口气:“颜县令要做什么?” 颜白笑了笑:“我丢了一件东西,经过调查发现和这里有着蛛丝马迹的关联,所以,我今日来就是想简单地调查一下。 当然,我是多带了一些人,但是也请各位放心,绝对不会超过国法限制的人数。 时候不早了,麻烦大家走一趟,事情查清楚之后为了弥补我对大家造成的困扰和不便,我会命人给诸位送来两万钱请大家吃点好吃的,诸位觉得如何?” 叶绅脸色变了变:“真的都是治下的百姓,山路难走,来往不易,县令放手去查就是,何必劳师动众。 下官以人头担保今日这些人在,明日这些人依旧在!” 颜白叹了口气:“我没问你!” 说罢,看着众人:“诸位觉得如何?两万钱不少,平分到每人头上也够好吃好喝地吃几年,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我以我颜家的人格保证,说是两万,那绝对是两万,少一个,尽管大声地去告诉你们认识的所有人,说我颜家是个小人。” 叶绅神色不明地看着颜白,他发现他自己没话可说了,他皱着眉头道:“颜县令这样可好,由我作保如何,我陪您走一趟?” 颜白瞅着远处的落日马上就要掉进黑魆魆的远山里面,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是今日不能按理。 所以不行,我要知道的这个事儿你作保不了,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真的不配? 我都亲自来了你觉得是小事情?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带着近三百人进山就是为了一点点小事情吧? 到了这个地步你是退不出去了,骑虎难下了吧,何苦呢?” 颜白已经没有了耐心,挥挥手,颜家庄子的府兵开始准备绑人,准备强行的带这些可疑的人下山。 拼杀是从一把短刃开始的。 当陈林躲过身侧一汉子偷偷刺过来的一短刃的时候,黑狗的手里的弓箭离弦而出。 一声拼了,两方人马瞬间的扭打在了一起,鱼念之长刀不出鞘,冲进人群就是简单有效的劈砍,他每一次出手就有一个人软绵绵地倒下。 他记得颜白的话,颜白说,只要能多留活口,他就告诉在路上他没有说的那个秘密。 他很想知道李晦听到了什么,为什么说出去会让人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一方有备而来,手拿利刃长矛;一方是毫无准备手无寸铁,场面在经过短暂混乱之后就归于平静。 这些不像是村民的人一部分被砍倒射杀,一部分都被人敲晕控制,现在谁也不相信这村落的村民是一群朴实的百姓。 他们赤手空拳就能打倒自己这边的数十位,如果他们今儿手拿兵刃,今天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陈林捡起了刚才突袭自己的那一把短刃:“百姓买不起这么一把刀身带着花纹的短刃。” 叶绅看了一眼天边火红的云彩,转头盯着颜白道:“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他突然弯腰,从长靴里面抽出一柄尖锐的圆锥,双手握紧狠狠地朝着自己胸口捅了下去,害怕不死,他又使劲地往下按了按,然后猛地拔出。 一股血雾发出水管缝隙漏水的呲呲声,叶绅人长得又胖,那血雾哧的又高又远,叶绅看着后撤躲避血雾的颜白,笑了笑,双眼失去了神采。 颜白没有在到底的叶绅身上多看一眼,叶绅刚才的那一句话让他陷入沉思,他低着头喃喃道:“乱臣贼子?有趣,呵呵,真有趣啊!” 抬起头,颜白厉声道:“挖地三尺给我搜,陈林,拿着我的腰牌现在去长安,去平康坊找段志感或者陈萦,就说我请他们进山吃烧烤!” 第17章 火药 户县地处关中腹地,从南山北边而下的河流遍布整个户县,水流丰富,地势平坦开阔。 再加上这里又有一个大大的官驿贯通东南西北,来来往往的人带来的人气儿,也带来了很多赚钱机会,催生了很多小行当。 如修马车的,照顾拖运牲畜的,卖草料的,卖毛扫的,打铁的,虽然天已经黑了,但依然可以听到挑着担子卖各种小吃商贩的吆喝声。 出了长安就没有宵禁,颜白在户县县令李夷简的陪同下,带着几个人简单的在户县县城转了一圈。 从百姓们身上穿的衣服还有不露脚趾头的鞋子,都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生活水平比仙游县那边高出一大截。 一个地方的生活好,如果没有合理地安排好就业服务,就会招来很多想要讨生活的闲人。 因此户县在治安治理这一块儿,几乎每日都能抓到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因为草料行业和照顾来往马匹的竞争最激烈。 涉及了利益之争,这里每隔几个月都会有两波人进南山械斗。 这样的事儿层出不穷,抓都抓不完,本来就抓了很多偷鸡摸狗小贼以及械斗人员的县衙大牢,在颜白带着那帮子人下山之后直接爆满。 那些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山民,现如今都被关在户县的大牢里。 县令李夷简是一个很儒雅的人,面白无须,年纪已经四十有七了,虽然姓李,但和关陇李家还有陇西李家没有任何的干系。 他原本是大业年间的进士,名次属于中等,像他这样的进士在当年一抓一大把,所以他基本上没有多大名气。 能在户县当一县之令,用他的话来说全靠运气,上一任的老县令在天下震荡的时候病死了,那时候天下混乱根本就没有吏部来管。 因此,当时身为一个衙役的他靠着能写能算,在只有五个人的衙门里面当个小头头,等到李渊入主长安,武德七年的时候,他就成了县令,然后一直担任至今。 李夷简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说出的每一句都能够恰好地带着一点点不着痕迹地讨好,自然不生硬,让人觉得舒服的同时又不让你觉得谄媚。 他把度掌握得极好,分寸感很强,很会察言观色,能时时地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见颜白眉头紧锁,他知道今日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颜侯的心思已经被早间的那件事儿填满了,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说再多纯属浪费口舌,惹人生怨罢了。 如果搁在平日,颜白一定会很开心地和这样的人促膝相谈。 因为凡是讨好你的人一定是有所求的,如果你能忍得住他的谄媚地吹捧,稍稍地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神色,那么你就会听到很多有趣的秘闻。 比如谁不能生? 比如谁家的小妾和马夫经常去某某地祈福! 再比如谁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当家的完亲之后就去了战场,打了一年的仗,回来的瘦猴儿子已经会喊阿耶了。 虽然也大张旗鼓地给孩子补了满月礼,但没过几天府邸就挂了白帆,噩耗传来,孩子和他娘在河边玩耍,失足落水淹死了。 可惜了救人的那个秀气小伙子,为了救人结果自己都没上来,派人去报案,衙门派人捞了三天也没有捞出来。 颜白就爱听这些,在县衙里面没事儿的时候天天听老董和萧文石讲长安的故事,虽然同一个故事从两人口中讲出来过程都不一样。 但令人惊奇不已的是两个故事的主角都一样,结果也都一样。 户县这里各种官员汇聚之地,南来北往的一定带来了很多故事,颜白觉得这里一定有很好的故事。 比某某家小妾偷人更刺激的故事。 可惜颜白今儿实在没有心情。 那会在那个什么盖店村里面颜白发现了硫磺,发现了木炭和硝石,硝石已经被提纯了,颜白发现了一个已经被拆解成碎块并且出自深宫的火药罐子。 在一个屋子里面众人还发现了数千枚鸡蛋。 看样子他们在琢磨比例配置,这个发现让颜白惊恐不已。 因为谁也不知道现在除了宫内在研究这些东西,在宫城之外还有多少人在琢磨这些东西,琢磨到了哪一步了。 颜白以为李二会保护得很好,结果这玩意还是钻出来了,配方比例本来就不难,只要人手足够,分组试错。 木炭组,硫磺组,硝石组,每组从比例一比一比一开始,不出半月他们绝对能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古人虽然生活条件比不了后世,但是论聪明才智,咱们的老祖宗可是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 做工的匠人做木器活用眼睛扫一眼就知道一块木头的具体长短,那些专门研究学问奉行精英教育的家族就更恐怖了。 陈萦从户县监牢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颜白听得汇报也赶紧从驿站里面爬了起来,三两下冲到了县衙监牢。 陈萦的脸色极差,看着颜白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他扭着头不敢直视颜白的眼睛。 他是宫内负责火药的,火药竟然还流落出来了,最惨的竟然是百骑司不知,自己不知,竟然被颜白给发现了。 闻着浑身散发着呛人血腥味道的陈萦,颜白淡淡道:“问出来了没有,怎么回事?” 陈萦看了看四周,李夷简笑了笑,抱拳转身干脆地离开,众人见县令都走了,心里明白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他们可以听的。 听了说不定这一辈子可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也不敢抱拳了,拔腿就跑,陈萦看着纹丝不动的陈林,冷哼一声: “这不是在军中,你是想死么?” 陈林抱着双臂自然下垂,左手搭在长刀刀柄上,他冷冷地看着陈萦,轻声道: “我是颜家家臣,现在非府衙,非管驿,也非宫内,家主没让我离开我就不离开,我想不想死是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 “大胆!” 陈林见陈萦状如恶虎朝自己咆哮,陈林猛地拔出长刀:“别以为你跟我一样姓陈我就不敢下死手。” 陈萦见颜白也拔出了横刀,脸色大变:“喂喂喂,右监二打一就说不过去了吧!” 颜白闻言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说不过去,这事儿你赶紧处理,把自己摘出去,天色一亮我就会写折子。 你也知道我是右监,虽然百官都认为这是一个不光彩的官职,但是我写的折子不过三省,进了宫城,半炷香之后陛下就会看到。” 陈萦苦笑了一声:“问出来了,这东西是从太极宫流落出来的,数额很清楚一共是三十二斤,稍后我就会回宫核销账目。 陛下特许,进出必须有账目,可查询,所以核销账目数额一查就能知道是真是假。” “太上皇?三十二斤?” 颜白摇了摇头:“我觉得最少是三百二十斤吧!” 陈萦不解的看着颜白:“是三十二斤,不过百!” “唉!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祖坟青烟不断,得感谢您的祖宗在地下拼命地给阎王爷说好话。” 第18章 这世界满是小人 李渊到目前为止已经住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是海池殿,他在那儿住了四个月,从玄武门事变开始,到武德九年结束。 第二次是住在太极宫,那时候的他对李二的作为非常不喜欢,在李二当了皇帝之后并没有主动地离开皇帝专属的宫殿太极宫。 他仍住在里面吃喝拉撒,好像借此来宣泄他心中的怨气和不满。 第三次就是在贞观三年,眼见自己的二郎已经没有了多少的耐心,自贞观二年的干旱开始,他的日子就更加不好过了。 中书舍人李百药说干旱的原因是太极宫的宫女太多,阴气太重,所以就造成了干旱,风马牛不相及两件事竟然成了因果的关系,百官相接呼应。 这时候的李渊已经明白,哪怕朝堂上有他提拔的老臣在,可是朝堂已经是他的二郎说的算。 于是,他找人说道:弘义宫有山林胜景,雅好之,乃徙居之,改名大安宫。 大安宫就是原本的秦王府,里面根本没什么好景致,说那儿山林胜景那是瞎说,景色之秀美能比得上皇宫,比得上太极宫? 现在陈萦说这些东西是从大安宫流出来,那这些东西十有八九就是李二给的太上皇,虽然不知道李二为什么给太上皇。 但问题是现在出现在了宫外,已经有人在拆解,已经有人在研究,这就很值得深思了,更让人值得深思的是,这火药到底是无意流落出来的,还是有人故意带出来的。 这硫磺木炭都准备得好好的,这像是无意的? 陈萦没有见到那个拿着挂饰威胁自己的梁敬真,他要是见到了,他就不会自信的说去对账簿了,他就不会觉得这就是一件单纯的丢失火药的事情。 如果核销账目就能查得清损耗的话,那御史台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就没有必要累死累活地去视察各县查贪官污吏了。 查账簿就好了,何必这么累呢? 陈萦没有见过,可颜白见过了,再联想到前日鱼念之说的那些话,颜白觉得这世间到处都是谜团。 前隋? 义成公主? 大雪山? 大唐的太上皇?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些竟然能全部联系在了一起,这要说是巧合,颜白是一点都不信,可如果不是巧合,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中间的联络人是谁? 他们觉得这天底下安安稳稳地不好,非要做点事显示自己的存在? 颜白看着陈萦叹了口气:“贞观元年发生踩踏,死亡人数是一千二百多人,三省统计之后,告诉百官民众说只死了一百零二人。 就这还是三省内部绕过长安万年两县自己统计的,这要是让长安万年两县来统计,我怀疑这一千二百人都是错误的。 说句难听的,在你没接手之前火药是由剪刀内侍在管,他那儿的账目你怎么去核实? 核实了之后你就怎么断定他给你的账本就是真的?太安宫能流出三十二斤,那太极宫呢?那海池殿呢? 我甚至怀疑长安的很多世家已经搞到了不少的火药,说不定都已经琢磨出了配方,现在风平水静地看不出来,一旦撕破脸,长安响起了爆炸声.... 颜白不怀好意地一笑:"嘿嘿,我们的少府左监,你就等着被陛下撕成碎片吧。” 陈萦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颜白的好心他是懂了,就算他觉得颜白说的几百斤不可能,陛下也不会随便把这几百斤的火药给别人的,就算给,那一定也是陛下信得过人。 可颜白的话让他惊醒,现在不可能但是不代表以后不可能。 “我要回长安!” 颜白看了看天色:“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这会儿先想清楚回去要先做些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事儿的?” 颜白叹了口气:“有人偷了我送给小茹的一个挂饰,虽不值钱,因为是我送给她的,算是定情之物吧,她就很在意,家里人就报官了。 查来查去就查到了这里,我以为就是一伙儿小贼而已,结果就查出来这些东西,所以就直接派人去找你了!” 说罢之后,颜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可以顺藤摸瓜摸出梁敬真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让自己心里的疑惑能少一些。 可现在不能查了,再查自己就会引起猜忌了,再查自己这三年在长安的布置就会功亏一篑了,所以,只能忍着了。 自己这布置其实没有任何异心,纯粹地就是为了自保而已。 再过些年侯君集要冒头吧,再过些年李泰李恪都长大了吧,再过些年势力如日中天长孙家要对李恪动手了吧。 说得再远一些还有个差点把颜家杀断族的安禄山吧! 颜白算是发现了,哪怕自己来了,历史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该发生的事情依旧在发生,哪怕是史书一笔带过的东西,那背后也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自己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未雨绸缪,没有想过去害任何人,只想着自己一家人好好地活着。 说句没良心的话,自己虽然也走不惯这唐朝泥泞的道路,坐不惯颠簸的马车,也吃不惯这略显单调的食物,百姓也是食不果腹。 看他们落魄可怜的模样自己也心里愧疚,可这些事儿不是一说就能做到的。 自己仅是一个人,拉不住这辆已经在行驶的马车。 只能徐徐图之,等待机会,趁着这辆车马休息的时候去找人,去套近乎,去让它接受自己,认同自己,然后牵着它,告诉它怎么走,一点一点地去实验自己的梦想。 陈萦知道颜家丢东西报官的这件事儿,他也去查了,但也查不出来。 所以听颜白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前因,颜白就能知道火药已经被其他人得到了,那这个实力就恐怖了。 虽然他很欣赏颜白,但是这个事儿他还是需要禀告陛下的。 这是他的职责,无关乎两人情谊。 “那完了!” “怎么了?” 陈萦歉意地看着颜白:“估计你找不出那个賊偷了,这些人嘴巴太硬了,我出来的时候还有几个活着的。 咱们说了这么一会儿,剩下的三个胆小的估计也把血流干了,惨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颜白摆摆手笑了笑:“欠了屁的人情,说了东西不值钱!不值钱!” 陈萦见颜白在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只不过一个心里释然,一个心有遗憾。 第19章 颜家的猫 小七儿早早地起来了,昨儿刮了一天的南风,今儿格外地暖和。 她搬着一个小小的凳子坐在大门口,等着太阳升起,等着小叔起床,她一会儿看了看远处红艳艳的流云,一会儿歪着头看了看小叔的书房窗户开了没有。 小叔昨儿说了,今日要去长安,带着她和大肥一起去卖猫,卖猫这个决定颜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庄子里面的猫已经很多了,都快比庄子饲养的大鹅还要多了,庄子成了老鼠的禁地,可这儿也成了猫咪的天堂。 猫咪不多不少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可如今过了三年,颜府的猫咪已经有些泛滥成灾了,已经到了过往的鸟儿和虫子都要绕路走的程度。 它们只要敢落在屋檐上,敢落在学堂的草坪上,敢在庄子里面的树端上做窝,那它们的命运已经注定。 要么被咬死,要么被猫玩死,这是它们的生存本能,好奇心太重了,看到什么都想去挠一下,都想去摸一摸。 当然这仅仅是其中一个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每天家里人醒来之后总会收到它们夜里送来的各种礼物,颜白喜欢称之为-打赏。 因为猫的性格是高傲的,它不认为你是它的主人,在猫的眼里,你每天喂养它是应该的,它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主人。 它们送的东西自然就是打赏喽,有老鼠,有飞蛾子,还有被咬断脖子的鸟类,当然也有冬眠的青蛙,冬眠的蛇。 家里人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礼物。 礼物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们做不到的。 家里人中大肥收到的礼物最多,夏日的巅峰时期,一晚上他能收到八种不重样的“打赏”;第二是伽罗,虽然没有大肥那么多,但是伽罗每日都能收到礼物。 第三就是李恪的一个护卫,这家伙妥妥的一个猫奴,他抱着一只猫能亲昵许久,满身猫毛了还乐此不疲,每次从长安回来必定会带好吃的。 别人都是给自己买,他是给猫买。 家里人几乎都收到过礼物,唯一没有的就是小七儿了。 她这个年纪猫嫌狗厌。 别说猫了,她抱着九尾的儿子,九尾看到了都会用嘴巴叼走,更别说通人性的狗了,狗根本就不会往她身边凑,闻着她的味就躲开。 实在躲不开就躺在地上,四肢弯曲,肚皮朝上尿一地,只有这样小七儿才会扭头就走。 猫多了,老爷子最喜欢听的喜鹊声没有了,后山的鸟叫声也没有了,如今才从孵出来的小鸡小鹅也快没有了。 以前猫少的时候能防得住,那些老猫也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可猫一多就教训不过来了,它们一出门狗都怕。 书房以前是防止老鼠,现在是防止猫,书架上摆得好好的竹简,好好的书籍,只要猫觉得无聊了,它就会把这些书全部用爪子全部拨到地上。 有时候连喝茶的水杯都不能避免,它们已经对家里人的生活造成了困扰。 眼看就四月了,有些猫已经开始发情了,夜晚那凄厉的猫叫声吵得人简直睡不了觉。 家里人一直认为这些猫要处理,一定要严格控制数量,所以,哪怕颜白不想去长安,但在家人一直认为他必须去长安,把猫卖了之后才买点小鸡小鸭小鹅来弥补庄户的损失。 虽然他们都是颜家的庄户。 但一码归一码,越是上位者,行为越不能有差池。 裴行俭看着师父牵着小七儿的手,身后跟着提着竹笼子的伽罗和大肥,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心里难受得要死。 他也想去长安,也想跟着师父去玩,可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七月他都去不了。 因为他要参加科举考试,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学识不够,年龄不够,但无功先生却总说无所谓,试一试,长长经验,为将来做准备。 裴行俭见师父没吭声,就知道考试这个事跑不了,好在有李泰和李恪等人陪着,他心里也稍稍地舒服了一些。 至于是以生徒或是乡贡身份参加考试对裴行俭来说都是可以的。 生徒是由六学二馆等朝廷任命官学的学子组成,这里的学子世家勋贵官宦家的子弟占了大部分,剩下的少部分是寒门和庶人学子。 乡贡就是以自己的身份报名,州县收到了你的报名,会做个简单的考察,没有家族门第硬性要求。 可因为裴行俭在颜家学习的缘故,无论是国子学还是县衙都没来做测试,五斗先生的教的学子,那就不用测了。 更别说裴行俭还是半个颜家子,来做测试的先生到了颜家见人行礼都得老半天。 他们测都没测,直接写了个良。 至于考什么科目,裴行俭觉得自己还是考明算科算了,虽然无功先生说秀才科是最好的,但裴行俭觉得自己还是再过几年吧。 李恪和颜昭言准备参加进士科,为了看看自己的实力如何,李恪还特意让仙游县令给自己办了个户籍,名字叫颜第二。 陈书海准备考经科,这一科需要脑子记的东西很多,如今他一个人坐在河边在背书《公羊春秋》。 他的老子陈林,抱着长刀四平八稳地坐在秋千上。 李泰没参加,他觉得没意思,他最想考秀才科,但这一科是最难的一科。 一想到从武德元年开始一直到武德九年的这九年时间里,自己的祖父一共才钦点六名秀才,李泰觉得自己这点水平还是够呛。 楼观学这一次能参加考试的人不多,大家年龄都太小了,颜师说可以等几年。 南山先生的几个学生年龄倒是够了,可是他们不愿意参加考试,南山在经历过在南山里面险些饿死的经历后。 如今的他已经把事情看得极为透彻了,如今他们闲暇之余要么就是做木琴让人拿到长安去寄售赚钱。 要么就是让自己的几个弟子跟庄子里面的匠户学手艺,有学盖房子的,有学打铁的,有学做木匠。 南山先生是第一个知道颜白的计划的,所以他也让自己的弟子跟着学,不光学手艺,还学骑射,学做人,甚至做生意他们都写下来琢磨一下。 南山先生现在还是害怕王朝更替。 所以他现在做的一切准备就是为了他自己心中不愿意去想的那一天。 万一那一天来了,就算自己早已经死了,但他的弟子有了知识,有武艺,有手艺,最起码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这就是颜白常说的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南山是一个踏踏实实的践行者。 这就是楼观学书院的众位先生一致赞同的,不见文字,却要时刻践行的院规。 第20章 卖猫记 颜白到长安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先去曲池坊的小院准备见见大兄和二兄,和料想的一样两人都不在。 透过门缝只看到初一和初二两个人坐在大院子的石榴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小声地说着话,时不时地把手里的刺绣举起来对比一下。 两人的刺绣做得很好,还有一手更好的丹青,大嫂嫂不止一次地夸赞她们,说她们虽然话少,但却是一个内秀之人,心灵手巧。 庄子里的妇人做的好看的刺绣都是从她们两个人这儿求来的花样图,颜白和裴茹的婚衣上的色彩搭配,五树花钗都是她们两个在做。 从颜白领了军令去打突厥北征的时候,她们两个就回了这里。 大嫂嫂说长安城的老房子虽然很破了,但是却也要有人在里面撑一下,如果屋子没有了人气,要不了多久就会快速的颓败甚至倒塌。 两人听到大奶奶这么说,两个人就主动要求回到长安,接手管这几个院落的里里外外。 两人都是一个安静的性子,住在这没有人打扰的颜家院子,两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最贴合心意。 不用去看别人眼色,就算服侍的两位家主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们回家后就只有看书和喝茶,要是候在一旁服侍着,两人还生气。 活儿也是烧点热水,洗洗衣服,其余都没有什么了,心里踏实,不像在宫里面那么提心吊胆。 突兀的敲门声让两人有些不解,开门见是颜白小七儿和伽罗,两人喜上眉梢,初二张罗的去倒水。 初一把颜白怀里昏昏欲睡的小七儿接过去搂在怀里,看着可爱的小七儿,她亲昵的用下巴轻轻的蹭着小七儿的额头。 “起来,起来,到家咯,到家喽!” “大兄二兄不在?”颜白看着已经落落大方的两人,笑道。 初一点了点头:“嗯,已经三日没回来了!” 颜白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坐在石榴树下的躺椅舒服地叹了口气:“别忙活了烧水了,我们一会儿去东市!” “大郎是今晚回去还是住这儿!” 颜白回道:“时间太赶了,走夜路不好,就不回去了,休息一夜,明儿我们再回去!” 初一点了点头,冲着屋里喊道:“初二别忙活了,先去把大郎那院子的屋子窗户打开,再把柜子里昨儿晒好的被褥拿出来铺好,大郎今儿不回去!” 说罢扭头看着颜白:“大郎,今晚回来吃么?” 颜白想了想回道:“不一定,如果回来吃饭的话,我就回来早点!” 小七儿已经没了瞌睡,从初一怀里滑了下来,跑过来拉着颜白的手:“小叔,走吧,小七儿不倦了,咱们去东市吧!” 颜白苦笑着站起身:“走吧!小祖宗都发话了,那就只能舍命了!” 站起身来,颜白忽又想到了什么,看着初二轻笑道:“初二,南山先生的大弟子曹绾人很不错,现在我也回来了,你觉得如何?” 初二红着脸:“我…我…我配不上人家!” 颜白懂了初二的心思,听裴行俭说两人早就互相有意,南山先生也不止一次的找了大嫂嫂去说了这件事儿。 大嫂嫂想着既然南山先生不嫌弃初二是从宫里出来的,既然两人都互相心生喜欢,那就成全了吧! 考虑到庄子有学堂,怕贸然答应之后两人没有了顾忌,有不好的事情传来,所以就安排初二到长安这边。 也借此看看,长久不见面这两个小人儿是否能禁得住距离的考验,如果能成,那时候再说正事儿也不迟。 毕竟这事儿还需要颜白来点头。 颜白笑了笑:“咱们颜家女子最金贵了,他配不上你才是,哪有你配不上人家的,如果你这边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就去找许巷叔支点钱。” 颜白认真道:“也该给自己的事儿忙活了,自己的婚衣自己做最好,屋舍的事情你别担心。你在颜家辛苦了几年,咱们颜家就是你的娘家。 女儿要出嫁了,我们这些当兄长的自然要出钱出力,你只管向往幸福,你们的婚房的事情就让我来解决,你看你是喜欢长安,还是喜欢颜家庄子,” 初二闻言俯身跪在颜白身前,忍着哭腔,轻声说道:“全凭大郎做主就是了!” 如果说苦尽甘来是对命运最好的释义,那么此刻的初二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最幸福的人,有大义的颜家,有不嫌弃自己奴仆的身份的郎君,这一辈子值了! 颜白看了一眼伽罗,伽罗赶紧走过去把初二搀扶起来,颜白朝着满脸羞意的初二眨眨眼笑道:“好好的准备,你刺绣做得好,等你们完亲之后我再给你找个铺子。” 说着,颜白话音突然一转:“还有你初一,也大了,看到有相中的男子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 正在傻笑的初一也被颜白说得满脸通红。 走在大门,伽罗突然说道:“少爷,初一最中意的是您,每次总是偷偷的看着你,你去突厥那几月,她每天都会起的早早的,看着南山给你祈福呢!!”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哪有,她比我大,那么看我是因为担心挂念我!” 伽罗吐吐舌头,她觉得初一绝对不是挂念少爷那么简单。 东市很快就到了,巡逻的不良人看到颜白小跑着过来就要行礼,见县令在瞪眼,几人瞬间明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可巡逻的区域总是这一块儿,他们见县令身边没有伴随,东市的胡子越来越多,怕不懂事的他们冲撞了自家县令。 一进东市,那扑面而来的热闹和颜白几人撞了个满怀,做生意的见骑在颜白肩膀上小七儿贵气的模样。 看着她那惊奇的目光在左右来回观望,还有背着她的那个仆人的穿戴,就知道这小娘子一定是个贵人,小商贩顿时就围了过来…… “欧吼诶,干啥的呢,这是好东西的嘛……” “欧吼诶,巴郎子,热乎乎的烤包子来尝一尝嘛……” “葡萄酒诶,葡萄酒诶……尝一尝诶……” 见颜白把摊位摆在大鹅服店铺前,跟在颜白身边吆喝的摊贩就不再往前走了,他们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谁不知道这个叫做大鹅铺子的掌柜在东市背景深厚,谁不知道人家跟衙门关系匪浅! 人家铺面那么大都没有商贩敢在他们门口做生意,你一来不招呼就摆在人家店铺前? 就算做生意也没有见过这么做生意的,还摆在正门位置,这不是没有眼色是没什么? 颜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扯出板子搭在笼子上面,然后再把一只只满月的小猫从竹笼子里面掏出来,搁在木板子上。 小七儿见小叔已经收拾好,戳了戳大肥:“吆喝!” “卖猫喽,卖猫喽!” 大肥的嗓门贼大,惹得众人频频回首,见这个大个子一脸憨样儿,皆忍不住莞尔。 大鹅铺子里的伙计听到动静好奇地伸出了脑袋,见有一商贩把摊位正好摆在自己门口,人还没出就忍不住吆喝道: “喂喂,有这么做生意的吗?有这么做生意的吗?家里人没教,自己也没点眼力见儿么?” 颜白扭过头,淡淡道:“还算知礼,去跟腾远说一声,泡一壶清茶,少搁一点茶叶,再准备点糕点,端过来!” 小伙计一下子懵了! 这么嚣张的人还真没见过...... 腾远在二楼也听得楼下的叫喊,总觉得这声音有点像大肥,推开窗户一看,正巧看到了新招的小伙计呆在那儿. 再一看,腾远只觉得小腿肚子在打哆嗦,发出一声怪叫,蹬蹬地就往楼下冲。 “掌柜的,这人让你沏茶买糕点……” 腾远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赶紧上前,恭敬地行礼道:“侯爷,您回来啦!” 看着富态了很多的腾远,颜白笑了笑:“去沏壶茶,再准备点小七和大肥爱吃的糕点去,跑了一天,饿了!” “好嘞!” 腾远抹了抹额头的汗,一溜烟就跑去准备了,片刻之后,糕点来了,茶水也来了,腾远垂手候在一旁. 颜白等了一会儿也没人来问猫咋卖,众人探寻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看看腾远再看看颜白。 颜白觉得这么做生意不成,轻声道:“滚!” “好嘞!” 真别说,腾远才走片刻,就来了生意。 一个跟小七儿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妇人,一壮实的扈从,小姑娘长得极其灵秀. 颜白可以说,在自己见过的众多小女孩中,没有人比她更好看,哪怕小七儿都比不上。 第21章 讨价还价 “小猫怎么卖?” 听着小姑娘怯怯的语气,颜白轻笑道:“你看着给就行!” 小姑娘身后的扈从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从开始看到这个人他就觉得这个人怪得很,就不像是一个做生意的。 可说他不像做生意的吧,他又有做生意那种风吹日晒讨生活的感觉,皮肤黝黑,双眼透着生意人特有的市侩。 最令他不解的这个人和东市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远处的几个不良人眼神总是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他身后那个店家的伙计也惊恐地看着这人,如果不是这人怀里有个小娘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家小娘子往这儿靠近一步。 小姑娘看了一眼依偎在卖猫小贩怀里的一个小娘子,见那小娘子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她倒不是那么的害怕,壮着胆子蹲下身子。 小心地摸了摸几只靠在一起的小猫,听着它们奶声奶气喵喵的叫着,小姑娘心疼的心都碎了,又出声道: “这几只小猫我都要了,店家,你说个价格吧!” 颜白来时就没想着把这些猫卖多少钱,反正是给钱就卖,如果卖不出去他就准备送给李晦一半,另一半颜白就打算强行送给平康坊。 理由都想好了,他要告诉老鸨子姑娘们接客人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猫更容易获得人好感,更容易招揽生意。 唯一担心的就是平康坊的姑娘们会嫌弃猫会掉毛,养几日就丢弃了,没好好地善待自己的猫。 现在有第一单生意上门,看穿着就能看得出家里是个富裕的,不过这价格倒是还真是把颜白难住了,想了想,颜白说道: “一文钱一只,这个价格如何?” 小姑娘身后的扈从不自觉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扈从居高临下,他有绝对的信心,只要这黑脸汉子有啥异动,他就一刀砍下去。 扈从有些搞不懂了,这么好的小猫一文钱一个,做生意讲究的是赚钱,这个价格一看就是不赚钱,他不赚钱在这儿赔本赚吆喝? 这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啊! 他把手按在刀柄上,觉得颜白不正常,殊不知这东市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他才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扈从不知道在他看不到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他有信心一刀砍下去,他身后的人也很有信心在他拔刀的那一刻直接剌掉他的腰子。 左侧那个不良人有信心一棒子攮死他! “这么贵么?” 看着小姑娘皱起眉头说价格贵,颜白一下子就不会了,难不成别的地方有比这还便宜的? 长安的猫这么便宜么? 咬咬牙,颜白拍了拍板子下的竹笼子:“我这里有三十多只小猫,如果你要的多,如果你诚心想要,并且对它们好,十个大子全部给你!” 小七儿也是第一次卖东西,她对钱唯一的概念就是可以买糖吃,至于多少她从没在意过,她要是没钱了。 小茹婶婶会买给她,要什么就买什么的那种,裴茹和颜白对小七儿,就跟当初几位嫂嫂对颜白一样。 毫不保留地付出。 小七儿帮腔道:“都是我们家自己养的猫,家里的猫太多了,把书都撕坏了,所以才拿出来卖掉一些,它们会抓老鼠。” 小七儿瞅了一眼眼前好看的姑娘,认真说道:“如果不是太多了,老祖宗是不舍得卖的。” 小姑娘看着竹笼子里面蜷缩在一起的小猫,又是一阵心疼,她扭头对身后的那妇人说道:“峮姨娘,都买了行不行? 我来照顾它们,不用娘担心,也不用阿耶操心,我自己会看好他们的,它们会抓老鼠的诶……” 妇人满眼爱意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娘子,从自己荷包里面掏出了五个大子,伸手递过去,笑道:“就按掌柜您说的,十个大子我们都要了。 你也看到了,我是一个妇人,身边这位呢又是府里面的家将,所以,劳烦您送一趟,回了府,我再把剩下的五个大子给您!” 颜白没有伸手借钱,而是伽罗接了过去,这个小细节让这给钱的妇人心头有些疑惑,她还未去琢磨这事儿,就听颜白说道: “大肥,今儿生意好,把猫收拾好,咱们跑一趟,给小娘子送到府上,拿的钱全部给你买糖吃!” 腾远看着颜白走开,心里松了口气,走到一脸茫然无知的小伙计身边,笑道:“还好你没说脏话赶人,你要是说了,我就麻烦大了!” “掌柜的,那人是谁!” 腾远往椅子上一躺,把茶壶吸得滋滋响,瞅着满脸好奇的小伙计笑道:“万年县令颜侯!” 小伙计挠挠头:“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看着挺文雅的,倒是比我想的要年轻了很多,我以为是个虬髯大汉呢!” “好说话?” 腾远笑了笑:“对你们而言县令的确很好说话,甚至说只要是你们有合理的要求,只要告诉他,衙门都会很快地给你们解决,长安百姓都说他是一个很有善心的人,给大家找活干,给大家盖房子! 腾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唏嘘:“但是对县衙的衙役来说就不是那么的好说话了,谁要是敢贪污,你看看他敢不敢把你们吊死在县衙门口?” 小伙计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县令,虽然和想的不一样,但他还是很激动的。 他是从武功县来长安谋生,因为为人机灵有眼力见儿,再加嘴皮子会说,走的大牛县尉的关系来大鹅铺子当伙计。 这是腾远安排,他准备把这个小伙计培养出来当大鹅铺子的掌柜。 长安很好,腾远从当掌柜的两年以来已经实现了衣食无忧,大鹅铺子有他的份子,现在铺子分店已经开到了洛阳,幽州。 只要颜白圣眷在,铺子会一直在,那么他的份子也会一直在,每年都会有很多的钱。 在外人眼里,自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可到头来腾远却发现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还是想去走走,想出去看看,还是想去往北边走一走,往西域走一走,他喜欢刺激的生活。 可惜陈摩诘不去了,他现在想当颜家的家臣,最近开始跟一个什么鱼的在勤练武艺,自己呆在书院读书学习了。 跟弟黑狗他们也在仙游落籍了,地也分了,也不愿意远跑了,他们喜欢长安,说他们终于找到了做梦都在想的地方,一个没有人抢他们地方,一个把他们当人看的地方。 颜家庄子就是他们的梦想地,前日也来东市买牛了,看来是的不想再折腾了。 现在没有志同道合的人了。 腾远有些心烦地站起身,胡风倒是想去西域弄宝石,难道真的要跟胡风一起搭伙去西域? 胡风看着自己的女儿伽罗远去的身影,他连上前搭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自那一晚过后,他过往的权势顷刻消散,原本他以为这些年的经营让他在胡人中还有一些威望,有一些人情在的。 结果他们干脆毫不犹豫地离去让胡风看懂了人性,人性逐利。 他的大女儿图兰朵成了东市胡人的头人,原先巴结自己的,都转头巴结起了图兰朵,一切熟悉又陌生。 从那以后,胡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他认为,如果那一晚没有喝多,他就不会做出那糊涂事儿。 擦了擦额头的汗,弯腰扛起一包羊皮往东市深处的刘记皮铺走去。 这是图兰朵给他找的活计,下力虽然很累,但工钱却是十足,是多少打破头抢都抢不到活儿,从女儿图兰朵身上他学到了不少。 他明白他的错是因为太贪了! 第22章 是她么? 颜白跟着马车走,大肥跟在后面挑着两竹篓子小猫,伽罗跟着大肥抱着小七儿。 车里的小娘子让赶车的马夫走得慢一些,她怕跟在马车后面的几个人走得太累了,好在小娘子的府邸不远。 就在平康坊左边的务本坊。 听着车里小娘子说快到了快到了,此刻的颜白对小娘子的身份越发地好奇起来,务本坊的对面就是太庙,能住在这儿光是高官不行,还得显贵,还得有钱。 可这个好看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呢? 马车停了,不是在正门停下的,而是在府邸的后门位置,看着后门门头上那小一号牌匾上写着小一号的应国公府四个大字。 颜白明白这是哪儿了,这是里是利州大都督武士彟的府邸? 难不成这个小姑娘是……? 颜白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他们不是该在利州么,怎么回长安了? 他现在很想掀开马车的车帘,好好地问一下马车里面的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小娘子的护卫把颜白的样子收在眼底,坐在马背上的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他抬起头,朝着颜白说道: “别磨蹭了,从后门进去把买的小猫搁在门口就离开吧,国公府邸,就恕不招待了。” 颜白笑了笑没说话。 伽罗闻言有些忍不住,自家大郎是侯,更是万年县父母官,颜家的家主,走侧门你家主人都得道歉,说招待不周,失礼之际,你还敢让我家郎君走仆役进出的后门。 真要走了后门,你看御史知道骂你不知礼法不?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她张口欲呵斥,却见颜白挥挥手: “咱们家从未走过后门,他又不知,所以就不怪! 走吧,应该是六月要到,大都督提前回来了,咱们走正门,来了就去拜会一下,顺便把猫也送进去,京债的那个事儿还想找他聊聊呢!” 护卫见状着急了,赶紧打马跟上去:“诶,走后门就行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非得让人生气是不?” 见颜白等人继续往前,他更着急了,做出凶狠的模样大声呵斥道:“东西放下,我自己拿进去就是了,再走我就真的生气了! 你这黑厮,我给你们说,大门你要是能进去,我这韩字倒着写!” 大肥闻言发出嘿嘿的笑,看着颜白低声到:“大郎,韩字倒着写还是韩不?” 颜白摇摇头:“不是!” “那是啥?” 颜白摇摇头:“我也不认识,应该不是个字!” 大肥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认字这么简单,只要我不认识的字,那就不是个字……” 颜白哑然,忍着笑意摆摆手,大肥的这个说法倒也新奇。 护卫见这几人不搭理他,依旧朝前走,他赶紧打马挡在颜白等人面前,大声道:“孙娘子,把剩下的五个大子给他,让他们赶紧离开,我觉得这几人有些怪异,怕是不会好意。” 大肥最恨别人骑马挡路,伸出大手一拨,马儿打了趔趄,险些翻倒在地,护卫险些被颠了下来,赶紧拉紧缰绳,控制住受了惊吓的马儿。 见马儿发出哀鸣,他心惊不已,这粗汉得多大的力气,这一巴掌要是扇在人身上那还得了? 颜白还是走到大门前,从身上解下鱼符交给大肥,说道:“去敲门吧,就说颜家颜白叨扰贵府了!” 马车车帘子突然掀开,小娘子伸出头来好奇道:“您是颜侯?在国子学门口写字的那个颜侯?” 颜白笑了,很是开心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我?” 小娘子直接从车窗伸出半个身子:“真的吗?我阿耶可喜欢了你了,我也可喜欢你了,我还会背诵你写的《大唐少年说》。 我觉得你的字也挺好的,不过我大兄说你的字太瘦了,有失大气,我父亲说你一表人才,原来这么黑……就跟……呜呜呜……” 小娘子说不下去了,应该是车里的那个妇人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此时,那个妇人也反应过来,她认真地打量了颜白一眼,随后赶紧走下马车,拉着小娘子站在颜白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国公府老仆孙峮携府上二娘子拜见宜寿侯,先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侯爷多多包涵!” 颜白摆摆手,示意无妨,她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家里排第二,家里人都管我叫二囡!” 颜白点了点头,笑道:“你很聪明,很会砍价!” 小姑娘闻言喜上眉梢,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要记住这句话,她要告诉自己的大兄,告诉阿耶,告诉自己的娘亲。 长安最负盛名的颜侯都说自己聪明,看看谁还敢再说自己是一个笨丫头。 孙护卫赶紧下马,抱拳,脑袋杵得低低的,因为他看见大门开来,家主还亲自来了! 武士彟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颜白的鱼符,没好气道:“到我家就不用帖子是不?非要用鱼符,把我家门房惊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走吧,进府说说话!” 武士彟的语气很熟络,两人虽然同朝为官,年底的大朝会也见过几次面,并未有闲聊过,认识,谈不上很熟。 但听大兄说武士彟的家族世代经商,他为人又善于交际应酬,跟所有人说话都是一种很熟络的口吻。 颜白把小七儿抱了起来,歉意地笑了笑:“打扰大都督了!” 坐下喝了几杯茶之后武士彟和颜白亲近了不少,从武士彟的话中颜白知道他从利州回来就是恭贺李二灭突厥,参加庆典之后就没离开。 准备在参加完六月群臣大朝会之后再去上任,这样就能少跑一趟。 听到颜白是因为送猫才来拜会的时候,两人皆都哈哈大笑。 第23章 杨氏 武杨氏是一个很温婉的妇人,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不过保养得很好,明明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看样子却像是一个四十刚出头的妇人。 她是武士彟的第二位妻子,武士彟的原配夫人相里氏在武德初年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 杨氏出身名门望族,是弘农杨氏的贵女,因为家教好,人长得也很好看,条件实在太好了,以至于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郎君。 自从杨达死后,杨氏就决定长伴青灯,后来太上皇李渊亲自指婚,迫不得已,她才出嫁。 所以她结婚的时候已经四十四岁了,武士彟四十六岁。 因为她的存在,武士彟才算洗干净了一点身上商人的味道,朝堂上要是没有弘农杨氏的帮衬,就算他是太原元谋功臣的十七人中的一个,他也逃不了“秦王府十八学士”的挤兑。 更何况他还是旧臣。 他还是没有一点点的军功的旧臣,在诸多朝臣眼里,武士彟是一个幸进之徒。 杨氏很喜欢小七儿,在临走时她送给了小七儿一个银簪,看着颜白抱着已经呼呼大睡的小七儿离开,看着府邸的大门慢慢关闭,杨氏笑道: “这颜侯道也是一个善谈的,明明没有去过利州,但利州的风土人情倒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蜀道难走都能说得明明白白。” 武士彟闻言笑了笑:“不算稀奇,听说他今儿是来东市卖猫才被小女撞见,只有藏书之家才会养很多猫,你也不想想他家得有多少书才能养这么多猫看老鼠? 所以啊,他知道的这些说不准就是从书上看到的!” “诶,大郎你说!” 杨氏压低了嗓门:“那会几个孩子一同来拜见,你说这颜侯怎么就盯着二囡一阵打量,按理说咱们才回来。 二囡也是今儿头一次见颜侯,可我见颜侯的样子,他给我的感觉像是认识了二囡许久一样!” 杨氏又放低了嗓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他很喜欢小女!” “瞎说!” 武士彟皱着眉头低喝一声:“颜侯先前行事虽多放荡,但也未曾有传言说他在男女之事上有不堪。 如今在长安里更是诸多学子学习的榜样,在陛下那里他也是少有能得陛下喜爱之人,更别提如今已经是颜家的家主,此言少说为妙。” 杨氏轻轻啐了一口:“大郎想些什么呢,我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是他像对待小七儿那样的喜欢。 刚才宴席你又不是没见,二囡用手给颜侯夹菜,他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就吃了进去,换作他人,头一次见面,你看别人恼不恼?” 见武士彟没说话,杨氏略有些失望道:“要是个男娃就好了,要是个男娃我就开口了,就让孩子拜师,就算学不成多大本事,一身清贵也比在朝堂勾心斗角的好!” 说着,她轻轻抚了抚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这个一定是个男娃娃!” 武士彟脸上也露出些许的温柔,搀着杨氏的手:“小七儿是颜家长女,今后定贵不可言,送个银簪显得小气了,应该送个金簪的!” 杨氏闻言得意地笑了笑:“你懂啥,送银的才是最好,如果送金的就太重了,人家头次上门,你就重礼相送,这怎么说得过去? 咱们家要真的这么做了怕是把一件好事做成了一件坏事儿了,所以既不贵重,又不显得小气的才好。” 武士彟低头看着杨氏满眼都是宠溺,他突然感叹道:“元庆要是能娶到这样的闺女就好咯!” 杨氏眼底闪过一丝的阴霾,她淡淡道:“这事儿就别想了,六年的大朝会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小七儿应该才出生吧,太上皇曾经也这样感叹过,结果呢? 自那以后颜家老祖宗就再没有去过朝堂,再也没有参加过朝会庆典,颜家的眼界高着呢,人家看重的可不是权利!” 武士彟自嘲的笑了笑:“也罢,等事儿忙罢你我就回利州吧,最近宫里又在杀人,全是宫女太监之流,杨妃那儿就不要去了,咱们家也闭门不见客吧!” “宫里怎么了?”杨氏好奇道。 “唉,有人泄露了朝廷机密,现在百骑司跟疯了一样在到处杀人,你别多想,跟咱家没多大关系,好生养胎就是了。 明儿我再去看看孙神仙在不在,你年岁大了,肚子里的这个让我眼皮一直跳,去问问他老人家我这心里也踏实!” “这次回利州路途遥远,要不你就别回了,要么去洛阳主宅住着,要么就在长安,我把长子元庆留在长安,陛下安心,我也安心!” “先听听孙神仙怎么说吧.....” “好......” 颜白回到曲池坊的时候二兄颜相时正在看书,听得动静,他夹着书走到院子,眯着眼睛看着颜白,他还没说话,颜白就先开口了: “都说了夜里少熬夜看书,二兄你看看你,都成了眯眯眼,八成是近视了!” 二兄笑了笑:“何谓近视?” 颜白认真道:“远处的看不见,近处的能看到,进而视之,谓之近视!” “这词儿倒是新奇!” 他见颜白揉着胳膊,笑道:“小七儿长大了,睡着了之后交给大肥就是了,大肥力气大!” 颜白摇摇头:“不成,黏我黏得厉害,换手就醒了!” “走,进我屋来陪我说说话!” 颜白点了点头,快速地叮嘱伽罗去烧点热水,简单给小七儿洗洗后就赶紧跟小七儿去休息,不用来服侍自己了。 叮嘱大肥要记得洗完脚睡觉,睡觉的时候不要抱着猫,叮嘱他明儿起来不要敲自己房门,自己要睡懒觉。 二兄见颜白进来挑了挑灯芯,屋里瞬间亮堂了很多:“明儿早些回去,等休沐结束之后再回来吧!” “啥?” “宫里在杀人!” 二兄看了一眼颜白:“火药丢失了约莫五百斤,负责出入宫掖的内侍省的奚官、内仆已经快杀完了。 现在查到了二百斤的去向,今儿散衙的时候矛头又指向了内仆局和内府局,估摸着又是血流成河!” “牵连这么广?” 二兄颜相时点了点头:“多是枉死之人,陛下还是念着旧恩,不然死的人更多了!” 颜白好奇道:“没有陛下手令或是口谕,剪刀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二兄似笑非笑的看着颜白,轻声道:“剪刀是没有那么的胆子,可是我听说陛下给了太上皇一千斤火药供太上皇消遣解乏。 结果声音没有听到,这一千斤火药就剩下三百多斤,剩下的六百多消失了?” “二兄你的意思是陛下在钓鱼?” 颜相时莞尔:“倒也贴切,既然你能想到这儿,那你想想陛下在敲打谁?” 颜白想了半天:“魏国公?裴玄真?” 颜相时认真地瞅了一眼颜白:“没想到你还知道得挺多,这些年在长安没少使劲吧? 今日就咱们两人,说句贴心话,你看是什么都不怕,可我总觉得你在恐惧着什么?” 颜白避开二兄的眼睛,他觉得在二兄的注视下自己好像一个裸体人,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看着灯芯,颜白讪讪道: “这些年倒也做了些,不过没有坏心!” 颜白抬起头看着二兄,认真道:“只想咱们一家人活得更好!” 颜相时摆摆手:“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既然你入仕就是万年令,又是权官,那多少都要走这条路。 独木难支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这些二兄相信你,只不过我想问的是,你为何认定是魏国公,而不是别人?” 颜白松了口气,笑道:“他和太上皇走得太近了!” 颜相时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低嗓门道:“你是只知道其一,其二是有妖人称裴公有天分,火药之事怕就是魏国公带出宫外的。 不过这也是猜测而已,君子慎言,我也就今日和你胡乱说了一些,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懒得去问,反正长安就别待了,明儿就赶紧回去吧!” 二兄的话颜白还是听得,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真的,别看大家都说颜白简在帝心。 颜家最简在帝心的其实是二兄。 秦王府十八大学士,他是其中之一。 第24章 一起吃点? 来长安的时候是四个人,回去之后就变成了五个人,多出来的这个人叫李晦。 和李晦相遇纯属凑巧,因为处于休沐的李晦是不会起来这么早的,瞅着李晦衣衫不整的样子,颜白不由得好奇道: “呦,贵公子今儿怎么这么落魄了?鱼竿都不拿了?就算去仙游换洗的衣衫总得带两件吧,虽说我的你可以穿,我也不嫌弃,但是内裤可不行啊!” 李晦瞅了瞅身后,无奈道:“嘴夹紧!找庄子妇人做几件又不是多大事儿,真的是,非得说个风凉话,在草原,你一个月不换内裤我说什么了吗?” “瞎说,也就十天而已,传着传着就一个月啦?你不当御史真是屈才!” “快走,快走!” 见李晦急不可耐的样子,颜白好奇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晦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说道:“我还没完亲我阿耶就张罗着让我纳妾了,一次要纳两个,说什么李家的子嗣太少了,让我来担当宗族的延续的大任。 老天爷啊,今儿都要搞定这事儿,你说我能不走么?” 李晦说着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就算担当大任那是我大兄该操心的,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如果在先前颜白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可在今日颜白真能有些明白李晦的苦恼,大唐人太少了,如今又打下了突厥,大片的国土荒芜着。 宗族的延续,子嗣的延续是每个家族最大的事儿,今年开年以来,来自宫中的旨意不下三道,内容都是一样,都是关于人口的。 十四岁本该是最幸福的时光,可好多都已经嫁人了。 十五六的姑娘,背着一个不会走路的娃娃在田地拾麦穗,背上的那个孩子不是他弟弟妹妹,而是他的孩子,这还是长安周边。 在更远的地区,成亲的年龄就更小了,百姓想着的是多个孩子家里多个劳力,多一些田地。 现在田地制度是均田制,家里多个人就多些田地。 家族想的是,天下已经大定,多个子嗣家族就能大一些,就能多占一些土地,就能多一份力量。 富商纳妾可能是为了私欲,但像李晦家这样的顶级的勋贵家,娶妻,虽也有为了美色的部分原因,更多的是为了联姻。 通过嫁娶,满足各家的利益,形成攻守同盟,哪有什么比亲人更可靠的联盟?李晦家是河间郡王府,只要他家放出风声,那些低阶边缘官员就会蜂拥而至。 给河间郡王儿子当妾室真的不丢人。 路走了一半,李晦见没有人追过来,心情好了很多。 原先的贵公子又回来了,一边整理自己衣衫,一边开始告诉颜白怎么看一处水塘有没有鱼,如果有鱼该怎么找钓位,这个季节是钓水边,还是钓远点的水中间。 颜白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每次李晦讲这些的时候颜白都在想自己该做些什么,等李晦话音落下,颜白也从自己的遐思中回过神来,然后稍微露出一点向往的神色。 这个时候的李晦则会激动不已,他觉得,离自己和颜白一起边垂钓边闲谈的日子不远了,离自己有个忠实的钓友不远了。 “停停!” 颜白不由得打断了李晦的话:“说钓鱼就钓鱼,怎么好好地就扯到了《洛神赋》上去了?这个和钓鱼有关系?” “有!”李晦认真地点点头:“我在想洛水的鱼是何品种,鱼大不大,等那日偷得闲了,我一定去试一下!” 颜白彻底无语,心想,你这钓鱼还能和诗词扯上了,他要是知道望庐山瀑布,是不是也得去那儿试一下,看看有没有鱼? 都说人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也不知道这李晦还有他哥遭受过什么,一个想方设法的去思考着如何钓鱼,去哪里钓鱼,钓多大鱼。 另一个是想办法地去平康坊,无论如何都要去,都打成那样了还死不悔改。 唉,这两人…… “诶,小白你说啊!” 李晦话音一转:“我们都知道曹植才高八斗,可为什么我们在学习诸子先贤的文章时总是很少去学他的文章。 就算没学,我见也很少有人提起他来,就算学也是大的时候去学,你家家学渊源,你倒是说说这是为啥?” “不是!” 颜白斜着眼睛看着李晦:“我这样的也能评价曹子建的诗词啦? 如果非要说点儿,我只能说《洛神赋》通篇的话题太高端了,现在人心太浮躁,得等到上了年纪才能明白那些华丽的辞藻。” 李晦咧咧嘴,他觉得还是跟颜白说话有趣,他牢牢地记住颜白刚才说的话题太高端,人心太浮躁十个字。 他觉得这又是一个跟人吵架时候的绝妙回答,这里面包含着无穷的学问。 仙游遥遥在即,李晦的心情已经开心得快要飞起。 哪怕庄子谁也听不到官道上有人在喊什么,可是李晦依旧冲着庄子大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大肥,大肥,让大肥赶紧给他开始挖蚯蚓。 大肥挠挠头,冲着李晦的背影,憨憨地疑惑道:“李大郎,下来挖啊,你别骑那么快……” 李晦:???? 颜白没好气地看着大肥:“大肥,他傻你也傻?你搭理他做什么?他又爱钓鱼又不爱挖蚯蚓,你理他做什么……” ------------- 眼见太阳都要落下了李晦还没有回家,李崇义着急地在长安周边有水的地方到处寻找。 他是看着弟弟李晦出门的,那时候他和阿耶因为纳妾的问题吵得很厉害,他不敢插嘴,他怕一插嘴两人的火就会一下子转移到身上。 可现在太阳就要落山了,马上就宵禁了,这要是在城里还好,武侯不良人都认识,不会被关起来。 这要是在城外,那就回不来了,没有特令,无论你说什么,守城门的绝对不会给你开门,开个缝都不行。 城里问了一圈,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李市令去了东市,李崇义打马到东市,一问才知道李市令就没有来。 李崇义再问,又有人信誓旦旦的是在城门口看到了李市令和颜侯走了,估摸是去仙游了。 这一次李崇义打死都不信,颜白什么性子他还是懂的,他会来长安? 自己弟弟什么性子他也知道,哪次去仙游不带几大包换洗衣服,不带七八根长短不一的鱼竿,他会空手去仙游? 忽听人说有人跳河了,李崇义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他和阿耶的争吵,想着弟弟从小到大都死倔死倔的性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李崇义心里升起。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跟李晦吵了一架,结果那天钓鱼的李晦差点淹死,他差点被打死。 他越想越觉得记忆里最害怕的事情还会发生,开始找有水的地方,有大河的地方,他开始见人就问。 他实在太害怕李晦又跟上一次一样又掉到了水里面去了! “贵人,你要问啥?”老爷子看着眼前的贵公子好奇道。 “这附近有河吗?” 老爷子热情道:“贵人您是寻大河还是要小河?” 李崇义说道:“大河,越大越好的那种!” 老爷子一拍大腿:“我给您说,沿着官道走到头,那儿有大河,灞河,灞河!” 李崇义没有钓过鱼,他不知道灞河深不深,他又问道:“灞河深不深?” 老爷子拍拍胸口,信誓旦旦道:“原先不够深,最近几年长安里面不是盖房子么,里面挖了很多沙,有的地方很深。 每年有淹死几个玩水的人!对了,贵人,你找深水做什么?” “我弟弟丢了!找了一天没找到,我心里难受!” 大爷闻言脸色都变了,心情不好,找河,还找深水的河?这贵人怕是要想不开吧!这是要跳河? 造孽呦,这要摊上大事儿了啊! 见这位穿着华贵的贵人又要问,老爷子赶紧道:“我也是才来长安,这几年一直在别地谋生活,这也是才回来,有河没河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 那个……我要回去吃饭了,要不…一起吃点?” 第25章 都在慢慢长大 李晦到了庄子先去看望老爷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 等他从老爷子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伸着脑袋瞄了一眼正在用功背书的李恪和青雀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小楼。 他的小楼虽然许久没住,但初三和伽罗每隔几日都去打扫,看着和上次离开时候一样,等初三把被褥铺好,拎着热水进屋的时候李晦已经躺着睡着了。 检查了一下门窗,初三掩上屋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李晦的小楼。 出门看到朱大叔拎着一壶浓茶,身后两只大黑狗在跟着他一起巡逻守夜,初三不由地放下了心,沿着水泥路直直的就回到侯府里。 她如今是专门照顾小七,算是小七的贴心人。 今儿的事儿已经忙完了,小七回来都睡下了,剩下的时间都是她自己的了。 她准备给小七做双鹿皮靴子,这是一个细活儿,为了雨天穿鞋子不漏水,针线要走的非常的密集,鞋底那块还需要用上铜钉。 骑马其实很累,颜白在伽罗的服侍下简单地洗漱了下也沉沉地睡去。 颜府的灯光慢慢地熄灭,庄子里早都是一片静谧,只有巡逻的朱丁拿着大号的气死风灯从桥头走到书院。 在经过颜府之后又走到桥头,他是明哨,在庄子不知名的角落还有几个暗哨,更别提两位亲王的护卫了。 谁也不敢打听他们另一半蹲在哪儿。 夜色里,李崇义在两个家将的陪同下骑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仙游走来,官道很宽,这条路李崇义很熟。 可再熟也抵不过护着自己的这两个护卫有一个是雀眼,白天看啥都清楚,到了晚上那就完蛋了。 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李崇义走一路骂了一路,嘴巴就没有闲过,不是骂路难走,就是骂李晦不是个东西,他嘴里虽然骂得难听。 可总是时不时地扭头叮嘱家将把李晦的鱼竿拿好,三人踏着淡淡的月色,走出了一股子悲壮的味道。 他来仙游,其实在赌,赌李晦一定会来这儿,如果这儿没有的话,李崇义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李晦了。 等李崇义看到拎着长刀的老朱时,他竟然有一种想放声痛哭的欣喜感,强忍着这股子说不清的情感,李崇义去了李晦的小楼。 看到熟睡的李晦,李崇义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我以为你掉河里淹死了,谁知道你竟然跑这儿来了!” 李晦扣了扣耳朵翻了个身,依旧在熟睡。 李崇义情感宣泄完了,紧绷的神经一卸下就觉得困倦袭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李晦往里推了推。 就跟小时候一样,往李晦身边一躺,片刻后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颜白起来看到李崇义和李晦的时候不可置信的揉着眼睛,他转头看着伽罗:“昨儿他也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伽罗摇摇头:“没…没吧!” 李崇义就喜欢看颜白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心里暗暗决定,下次还夜里偷偷地来,他耸耸肩膀: “墨色,看到我的到来是不是很惊喜?” “不是惊喜,是惊吓!”颜白看着李崇义:“夜里赶来的?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李晦见颜白看着自己,摊摊手:“拉我回去纳妾呗!” 见到李崇义,颜白觉得事情肯定不是纳妾那么简单了,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河间郡王应该是想让李晦再自立一门,也就是分家,大家族的正常操作罢了。 不过见李晦不愿意多说,颜白也不想去问,家家都有自己的安排,摆摆手: “算了,不说了,我去书院上课了,等我忙完了咱们再一起聚一下,这半年又采了不少的菇子,用来炖鸡可好吃了!” 李崇义闻言脸色都变了,幽怨地看着颜白,他觉得颜白一定是故意的,发誓这次就算饿死,他都不吃! 孩子在长大,书院也在慢慢地长大。 这些年由原来的十多个孩子,如今已经变成了快接近二百三十个孩子了,这些孩子大体可以分为三部分。 庄子里面的孩子,仙游县的孩子,还有无功先生过往友人的孩子,以及部分商人的孩子。 孩子的年龄也参差不齐,小的六岁多,大的都已经十四岁了,在分班这块楼观学没有按照年龄,而是按照识字多少来分的班。 在这个读书是一件极为奢侈的时代,从孩子们家长的眼睛里颜白彻底明白什么叫做-朝闻道,夕可死。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背诵自己都听不懂的句子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夜跑到庄子前不停地磕头。 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把自己关起来,坐在祖宗的牌位下,一遍又一遍地跟死去的长辈说着心里的话。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可他们愿意拿出只有在祭拜祖宗时候才有的重礼来感谢书院诸位先生的大恩。 家里唯一的几颗鸡子,自家婆姨亲手挑出来并用手搓皮的麦粒,或是在山里蹲了几天就为了一张没有箭眼的皮子。 在颜白走后,庄子打算修围墙。 本来预定的是三个月的时间来完成,可到最后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 听许巷说仙游县几乎每家每户都来了,哪怕他们的孩子还小,还不到楼观学定的可入学的年纪,可他们依旧来了,全家老小能动的都来了。 许巷说,他们只想留下一份情谊,希望等自己孩子到了年岁,书院不要拒之门外。 那时候正是农忙的节气,大家劳累了一天,忙完了地里的活儿就带着工具过来铲沙子捡石头,有些手艺的主动和泥建墙。 与其说楼观书院对他们有大恩,倒不如说他们对颜家有大恩。 如今书院的后山又开始在清理树木山石了。 在今年五月的农忙结束之后,那儿就要彻底地大动工,按照颜白的规划,那里会建立一个更大的教学楼舍。 有图书室,有寝室,有先生的休息室,还有数十间教室,还有一块很大的靶场子! 地址是李淳风选的,庄子付出的代价是一百斤水泥。 听说他要用水泥给神像塑胎,也不知道那些神仙习惯了黄泥做胎的身子这么多年了,突然换成了水泥胎接不接受得了。 毕竟是个稀罕物,也就颜家庄子在用,不知道它们喜欢不! 陈虎觉得它们是喜欢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他在打听工艺配比,不过他大抵是要失望了,唯一知道的那个人被许巷给签了死契。 别人拿的是工钱,人家每个月都能从颜家拿俸钱。 这点和颜白想的也不一样,颜白想的是尽快推广出去,最好让朝廷知道,让长安百姓知道,知道人越多,就越能卖出钱,大家也更有钱。 结果! 庄户们对待水泥就跟对待宝贝一样,就像当初做豆芽那儿,亲戚来了还特意把做豆芽的那个屋落锁。 颜白走了七八个月,仙游县令都不知道颜家庄子有水泥,一问为什么在冒烟,衙役阿四就说可能在烧石灰。 咋想的! 当无功先生看到颜白这项大规划的时候他十分不理解,他甚至不知道颜白要做什么。 要知道国子学内才有学生三百余人,已经算是顶尖到极点的大学府了,如果按照颜白设计这项规划,楼观学最少可以容纳七百名学生。 颜白要做什么,这么多孩子把这些先生劈成两半也教不了。 可问题是整个颜家食邑加上从草原带来的匠户满打满算也才两千人左右,哪里去弄剩下的四百多孩子? 就算颜白你想达成有教无类的这个大志向,可钱从哪儿来? 现在光是马场的维护,马儿的喂养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别提那二百多孩子每日的两顿的吃喝,以及笔墨纸砚这些杂七杂八的用度了。 就木弓来说,猎户家的一柄弓能用好多年,可相同的工艺,相同的木头,搁在孩子们手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脆弱。 用教导陈虎的一句话来说,能用一个月就烧高香了! 楼观学的孩子学的东西可是严格地按照君子六艺来教的,他们骑射课骑的马可是陈摩诘他们从室韦人那里弄回来的好马。 国子学诸生用的是军中淘汰下来的老马,更别提一年四季的四套院服了。 庄户们这两年种的棉花可全部用在院服上面,大娘子小茹想做个棉服都咬咬牙,最后说先给孩子,先满足先生。 等真的有了七百个孩子,这每日的花费得有多大,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颜白在拉扯才种下的小常青树,无功先生觉得应该跟颜白好好地聊聊,少年人有梦想是极好的,但如果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那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别扯了,才移植过来不到一个月,死了你山上去挖啊!” 第26章 智障了 贵人分很多种。 在你处于迷茫时候拉你一把的是贵人;在你举目无亲饥肠辘辘时给你半个馒头的也是贵人;在生活中愿意为你着想的也是你的贵人。 贵人明明有很多,可我们总是认为助自己青云直上的就是贵人。 颜白认为无功先生就是自己的贵人,因为他真的怕自己过得不好。 从突厥回到长安已经好几天了,第一次见面,他没有恭喜自己成了侯爷,也没有夸赞自己军功了得。 而是开口就问,在那儿苦不苦,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伤着,真诚最动人心。 除了家人,他算是第一个关心自己安危的人。 “本来就黢黑,你还笑,这一笑简直没法看了!” 看着颜白微微泛红的眼眶,无功先生笑了笑:“看样子是很不错的,虽然黑了点,但是你可算是真正的能文能武了,比那某些自称能文能武的人顺眼多了!” 颜白站起身认真地行礼道:“这些日子书院仰仗先生了!先生恩德,小子铭记于心,此生不敢忘!” 无功先生错开身子,摆摆手:“你应该感谢的人是你四兄育德,没有他在后面撑着,指望我一个整天醉醺醺的酒鬼来管事,这摊子早都垮了。” “我可听说您现在就晚上喝点,白日就算想喝也就用浓茶代替,原本就是来请先生喝酒的,没承想酒没有喝到,反而让先生累着,如此一礼,先生当受,先生就莫要谦虚了!” 说罢,颜白又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这一次,无功先生没有躲开,受了颜白一礼。 颜白的真诚让无功先生很受用,如此一来,他要说的话也能自然地说出来,也不用担心话不好听。 会让正处于春风得意的颜白觉得难听,会心里不舒服,会拂袖而去。 “其实今日还是有些话要说的!” 无功先生话说的很慢,像是在琢磨用词:“我见后山的书院已经在开始动工了,莫不是你当初说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有教无类确实是大功德,如果没有一个合理可行的计划,如今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先生是担心学生不够还是钱财缺乏?” 无功先生想了想:“我刚才想过,如果你真的要做有教无类,学生这一块我不担心,以你如今的名望,你振臂一挥,不说数以千计,五百之数还是有的。 况且,读书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向往的事情。 如实说来我更担心钱财,这一块我计算过,如果真的那么做,每日的钱财用度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虽不得不承认你很有赚钱的手段,但利有长短,一招鲜之后又该如何?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无功先生看着颜白:“财帛动人心,我见很多人在钱财一事上身败名裂,你能弄到很多钱我深信不疑,其实我更怕你为了些许的钱财误入歧途!” 颜白笑了笑,给无功先生倒了一杯茶,回道:“大兄也问过我,家里的老爷子也问过我,今日您也问过我。 其实,小子更想说,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办学堂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在小子看来,没有什么比办学更赚钱的事情了!” 无功先生拿起手中的戒尺砰的一声就敲在颜白脑袋上:“呔,醒来,颜墨色醒来!” 戒尺这玩意是颜白自己用竹子做的,当初就是为了教训裴行俭。 谁知道,这东西流行起来了,现在几个先生手中都拿着戒尺,爱拍马屁的青雀还把先生的戒尺上刻上各种精美的图案。 无功先生手中的这把戒尺已经水润光泽,晶莹剔透,远远望去透着玉色,用颜白的话来说这是已经盘出来了,可以当作手把件了! 无功先生这一下打得又重又急,疼得颜白捂着脑袋直跳脚,这时候只听无功先生惋惜道: “智者见障,这事儿真的怪我啊,你本是少有的聪明人,从你名扬长安开始我就该提醒你,那时候我以为你能够明悟,结果发现,你终究还是遁入了混沌!” “一叶障目,心魔起啊!” 无功先生一声长叹,看着颜白双眼满是惋惜。 颜白揉着脑袋:“先生啊,你说的话我是真不懂,好好的,我咋就成了智障!何为智障?何为心魔?” “狂妄,自负,偏执!如此还不是你的心魔?” 颜白有些明白无功先生的意思了,抱着椅子往后挪了挪,戒尺打人太疼了,这要是再来一下,可是要命了。 无功先生见颜白搬椅子,不由的握紧了手中戒尺,颜白赶紧收到:“先生您先喝茶,听我慢慢解释,如果解释不通的话您再打也不迟,家都在这儿,跑不了的!” “讲!我倒是想听听你如何把学问和铜臭扯到一起的!” 颜白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小子并不是想以楼观学的名头来赚钱,而是依靠楼观学来达到自给自足。 依靠书院本身来养活书院诸位求学的学子,书院本身多大,它养活的学生就有多少,我们只需要设定好它要走的路就可以!” 这个解释尚可,无功先生点了点头:“书院如何养活学子?” “先生觉得水泥好不好?” 无功先生不明白颜白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闻言点了点头:“好!” 颜白笑了笑:“它就归属于楼观学了,刨去人工,物料,所有的费用,以后它所卖出的每一分钱都会用于每一个孩子的学习,用于书院的每一处建设,用于每一位先生的开支。 当然水泥定价多少,全由书院来定,颜家不会插足。” 无功先生似乎有些明白颜白的意思了,可是他想不明白,如果水泥不赚钱,这又该如何去想别的法子? “满书院的铜臭之气?” “术业有专攻,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读书,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适合读书之后去做官,就算做官无非也是为了养活自己。 如果自己都活不好,谈为民请命的事儿不觉得可笑么?至于那些念书不成的,这天底下可做的事情就多了,农商,器具,制造,等诸多需要人才的地方在等着他们。” 颜白看了看无功先生的脸色,继续道:“他们需要什么,书院就支持什么,等到他们功成之日,自然需要反哺书院。 就跟养老一样,书院是父母助你成人,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当日的恩情,此为孝道!” “至于是否有人说铜臭之气,弟子只想说,这世间哪有完美之事啊!圣人都有微瑕,楼观学自己养活自己,在小子看来一点都不丢人。 在有教无类珠玉在前,剩下的一点不完美也是可以忍受的,我想朝廷也是可以理解,而且……” 颜白把椅子又往后挪了挪,口气变得憧憬起来:“而且,待楼观学桃李天下时,我不信还有人敢说楼观学满是铜臭气!” 无功先生暴跳如雷,举着戒尺又要打,颜白夺门而出,刚出书院,颜白又疯狂地跑了回来。 “不是跑了么,回来做甚?” 颜白关上门:“先生,长安来人了,如果我看得没错的话是少府左监陈萦,还有百骑司的仆玉,看他们驾着马车,估摸着是让我回长安的,先生救我!” “圣人四勿”你还记得吗?” 颜白点了点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做到“四勿”即为知行合一,颜墨色你心魔渐起,这些日子就留在我身边,我祝你除心魔,破智障!” “当然!” 无功先生继续说道:“刚才你说得不够细,听人讲你大白话文章写得很好,当初陛下看了都说好,这写字就好好的做学问,把这些都写下来吧。 我们几个老家伙虽然老了些,但看事儿做人还是不敢有差池,由我们看一看,再帮着你查缺补漏,如此可明白?” 颜白点点头:“明白,小子智障了,需要学习!” 第27章 长孙皇后来了 李二听着仆玉的汇报不由得眉头紧锁,挥挥手,仆玉退下。 李二看着长孙皇后疑惑不解道:“皇后,你说这小子是知道我要准备做什么故意避而不见,还是真如仆玉所说心生魔障,需要静修破混沌?” “王无功的话还是错不了的!” 长孙皇后走上前,轻轻地给李二揉着额头,轻声道:“就算颜白这小子做事随意不羁,但是王无功先生的话还是假不了。 何况,刚才仆玉也说了,这话是无功先生亲口说的,错不了!” “唉!” 李二叹了口气:“要说王无功心生魔障心魔生我还是信的,可这小子多大,我如何敢信啊!” 长孙皇后闻言笑道:“大儒的世界我一直不懂,不过我曾听闻李文纪所说,道法万千,但成者只有一法,也是所谓的万法归一。 相传达摩尊者传法时,特意去见了崇尚佛法的萧衍,但两人见面并没有达到他心中预期的效果,达摩尊者自称心魔起。 在洞穴里一坐九年只为破障。 我料想,文人心魔生就如佛家的破障为之一样,以前曾听闻过颜侯在朝堂和封德司空有过争论,此子借此立志,立言。 当时乾儿跟我讲,世间少有立志而成者,也不知今日颜侯的心魔是不是跟此有关!” “夺志之后就是定志,“立志”、“夺志”、“定志”!”李二喃喃道:“这小子莫不是要向大宗师靠近?他要成大儒?” 李二把自己说的都有些不可置信,站起身来,惊讶道:“这怎么可能!他这个写个奏章某些字都是少笔的小子要当破心魔成大儒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突然轻声道:“要不我去看看? 青雀总是说那儿多好多好,说他那小院是多么的舒服,我一直没回他,这次去看看他,顺便也看看颜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听着长孙皇后言语中的忐忑和希冀,李二不由自主地抓起了长孙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去吧,散散心也是好的,马上也到五月了,百姓们又该忙了,去看看也是好的,不然百姓该说我是不懂农桑的昏君,把太子也带上,一并去看看农桑!” 当李承乾得知自己能出宫,强忍着喜意,在送别诸位先生之后,李承乾让小曹公公看门,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放声大笑。 别管出去几日,哪怕只有片刻也是极好的! 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煎熬过来的,走路有人教,要走得不徐不疾,要走得有雅量,有气度,还得有山岳之姿。 说话有人教,要气息悠长,不急不躁,要有雅音,也就是所谓的圣人之声。 仪容也有人教,要不发怒,不大喜,要不喜形于色,要时刻温文尔雅,这个教的最多,每日都会花一个时辰来学习这些。 李承乾曾问先生杜正伦为何如此,杜正伦说,防止有人通过喜怒哀乐,猜测圣意,投其所好,行佞臣之事。 笑了一会儿,李承乾推开门,吩咐道:“小曹,快收拾东西,那个酒记得给颜侯拉一车,他这人最是小气,就因为二年大朝会没答应给他酒,献俘庆典上他故意朝我翻白眼。 这次不带点酒过去,他肯定不会好好地给我讲古!” 小曹公公为难道:“那会听李师说,颜侯智障了,送过去怕是他也不会喝!” “你懂什么!” 李承乾笑道:“他喝不喝是他的事情,我要是不给那就是我的事情,崇义说这人最是小气,私下里总是问我的小黑羊死了没。 赶紧去准备,挑今年上贡的,不要挑陈年的,陈年的酒味大,他不喜欢!” 至于颜白的智障,他本能地给忽略了。 明年就要行冠礼了,下个月就要听讼了,也就是可以在朝堂听政了,李承乾知道这应该就是自己最后的放松时期。 过了这点,再没有父皇首肯下他是出不了宫的,就算他想出去看看,去见见世面,几位先生也是不肯的。 李承乾知道,他们一心要做从龙之臣,他们不希望自己接触太多的人,太多的官吏,他们全家性命都聚在李承乾一人身上,最怕节外生枝。 这一夜李承乾好久都没睡着,他想去看酿酒,他想去看烧制水泥,想去看被青雀吹上天的二层小楼。 他还想去听听颜师讲的《论语》,他收到青雀用满是黑点写的一封信,虽然怪异,但他真的想去学。 可听说那是颜家的家学,不知道他站在一旁旁听会不会被颜师撵出去。 他还想去看看九尾,听说这个大猫很神奇,以前南山还有狼叫,自从它到了颜家庄子之后,狼全部跑了。 他觉得青雀在吹牛,他想亲自问问颜白,这九尾真的这么厉害,都能杀狼了,这还是猫么? 想着想着李承乾就笑了,这些他期待的事情明日就能见分晓了。 想着想着李承乾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的乳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着睡着的太子嘴角还带着笑意,她不由的也露出了笑脸。 ---- 长孙皇后见到颜白的时候着实被颜白沧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原先的俊郎君如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眶,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见礼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 看着颜白鼻尖那个亮晶晶的火丁,长孙皇后不解道:“熬夜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昨儿睡不着!” 颜白的确没睡着,全部的时间都在写那个计划书,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写起来也不难,但最难的是怎么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去叙述,怎么让无功先生看懂,这才是大难题。 往往一句话,颜白要绞尽脑汁想好久。 熬了一夜才写完一半。 才眯了一会儿,就感觉伽罗在疯狂地摇晃自己,睁眼一看,才知道是长孙皇后来了,脸都没洗都慌慌张张的去见礼,所以长孙皇后见到的颜白才会那个落魄的模样。 可颜白不明长孙来这儿干嘛? 回去当县令,协助陈萦他们查丢失的火药? 颜白摸了摸脸,脸也不大啊,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吧! 一道口谕而已,连旨意都用不上! “身体不爽利就好好的去休息,早晚不用来见礼了!” 长孙笑了笑,转身离去,她现在好去看老爷子,也顺便把陛下昨晚特意给老爷子写的一番话要亲自交到老爷子手上,对于礼节上李二真的可以为典范。 颜白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是李二,换做自己的性子,第一个该杀谁? 想了半天颜白觉得应该是长孙无忌。 为什么? 因为每次吵架的时候他都在一旁露出浅浅的微笑,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至于魏征,颜白觉得还好,只要能忍受住他的谏诤,扛过他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的那一波,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第28章 可怜的太子 李承乾因为是太子,他这个年纪在颜白看来就是宫女杀手,哪个不要命的要是敢主动往他身边靠,那这是找死。 所以,在颜白看来当太子一点都不好。 唯一服侍他的两个人一个是小曹公公,另一个就是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小曹公公主外,主要做一些跑腿和传话的事情。 遂安夫人就主要负责李承乾的生活起居。 看到遂安夫人第一眼,颜白就觉得这是一个让人心安的人,看她第一眼,颜白就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极好的人。 她脸上永远都挂着淡淡的浅笑,让人看着很舒服也很贴心,她的眼神总是落在李承乾身上。 眼睛里面永远充满着爱意,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熟睡的儿子一样。 看着正在啃鸡腿的颜白,李承乾端坐着身体,颇为不解道: “听说你智障了,那会见母后的时候形若枯槁,萎靡不振,为何现在却生龙活虎大快朵颐呢?” 颜白把嘴里的鸡肉囫囵吞下,认真地盯着李承乾看了一眼,然后扭头看着李崇义:“你经常进宫看太子,太子也这样?说话咬文嚼字的?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李崇义把刚夹起来的鸡皮搁下:“没注意,不妥?” “太不妥!” 颜白认真道:“咱们一起吃饭,本来该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非要弄得像是奏对一样,你就不觉得难受么?这样吃饭谁吃得下去啊,别扭死了!” 李崇义有些佩服颜白的勇气,这些也只有颜白敢说,他斜着眼睛偷偷地瞟了眼门口的另个宫卫,瞟了瞟护卫身边一个拿着笔在笔走龙蛇的言官,毫无表情地摇摇头: “不难受,如此甚好,来来,月色正浓,何不饮酒乎?对歌呼?” 见李崇义这个不爱学习的家伙也开始酸溜溜地咬文嚼字,颜白无奈的站起身,看着那个不知名的言官淡淡道: “你,出去!” 言官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颜白,轻轻地摇摇头,动作虽然很轻微,意思却是表达的很坚定。 颜白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我说你写,四月初九夜,太子与友聚,酒过三巡,白微醺,心甚恼,对左右言,速滚之,余心甚恼!” 见言官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颜白,颜白继续道: “我如今是智障之中,我要是成不了大儒,我以后就住你家,我县令都不当了我也去求个言官,我就像你跟着太子一样,你走哪儿我就跟哪儿,你做什么我都写下来!” 言官落荒而逃,再不走他觉得颜侯会吃了他。 自己就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说是太子近人那是抬举,自己本身做的就是让人讨厌的事情,本身就不讨喜。 太子多讨厌他,他比谁都清楚,这要是再得罪了颜家的大家长,那就更得不偿失,反正颜侯都给了台阶下,咬咬牙,走就走吧! 颜白见言官走了,随后扭头看着门口的两个竹竿一样的护卫:“你们两个也出去!” 两护卫闻言,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颜白,大声道:“此乃职责之事,我们今日的任务就是立在门前,护卫太子安全,防止宵小!” 两个护卫不为所动,说出的话也毫不情感,冷得像冰块一样。 这样的人颜白见得太多了,当初武德殿,麒德殿全是这样的人,颜白知道跟这样的人说太多没用,他们就是一根筋,劝不了,也说不动! 颜白道:“不走是吧!” 护卫看着颜白:“不走!” 颜白咬咬牙:“好,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护在门前,你们不走,我走。 伽罗,初三,把这些菜蔬拿着,咱们去书房,伽罗你再去喊一声大肥,让他守在我书房门口,本大郎要突破智障,谁要打扰我就扔出去!” “好!” 李晦摸了摸腰牌,眼睛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站起身,看着两护卫缓了缓腰牌:“出去,这儿用不到你们两个!” 两护卫看了李晦一眼:“喏!” 见两人出去时还贴心地带上房门,李晦得意道:“原来太子詹事这么厉害啊!” 没有监督的人,李承乾笔直的腰杆终于弯了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夹起了一块儿鸡肉,唏嘘道: “在今日我终于明白了浑身通泰四字的意思!” 不知为何,颜白听着李承乾小声的感叹竟然有些心酸,再次打量李承乾,颜白发现他竟然这么的瘦,比上次在大理寺离开的时候还要瘦。 颜白不敢揣测皇家教育是什么样子,但颜白坚信他们教的东西一定是超越了李承乾这个年龄段该接受的。 拔苗助长一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使多大劲儿。 颜白不敢去苛责李二这位父亲和长孙皇后这位母亲,他们是在培养大唐接班人。 放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这么做是对的,他们把他们最好的都给了他,朝廷里面的勋贵都是这样教育嫡系子弟的。 在这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思想是主流。 在颜家要不是自己有老爷子在背后撑着,要不是隔代亲,颜白就算挣再多的钱也得先吃苦。 李承乾发现颜白一直盯着自己看,笑道:“我是不是瘦了很多?”见颜白没说话,李承乾又给自己碗里面加了一块肉。 “去年在大理寺见你的时候我觉得身体还不错,今年以来就感觉有些不爽利,跪坐久了就不敢一下子起来,起得太快了就会有些晕眩。” “没去找太医署看看?” 李承乾没说话,遂安夫人一边给李承乾盛鸡汤一边说道: “说了,不过不成的,两位张先生和孔师会说太子想偷懒,不想念书,说太子年纪轻轻,马上就是大人了,身体怎么会比自己这些老人还差呢,早些休息就好了!” 这些话遂安夫人其实是不能说的,但一想到太子心心念的几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如果她不说出来,如果不让他们把太子开导一下,她觉得太子迟早会出问题。 李承乾是皇太子,就算教导,也不能这样当面批评和羞辱? 况且又不是一次两次,几个人比着批评,比着劝诫,那说的话自己一个大人都听着难受,何况年幼的太子呢? 遂安夫人口中的三位先生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他们三个大儒。 这三人没有坏心思,他们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李承乾在他们的教导下‘强爷胜祖’,希望李承乾在他们的教导下成为明君。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三人把直谏当成了自己在朝堂立足的标准。所以,他们教导李承乾起来格外地严厉。 而且李二也格外地放心三人,只要批评和进谏太子,李二就会非常豪气地给予赏赐,这样的赏赐颜白在朝堂上见过一两次。 这样不问是非对错的行为,李承乾心里有多委屈,颜白能感同身受。 如果不刻意的去想李二的帝王身份,其实他跟那些送孩子入学的普通家长一样:“先生,孩子不听话就打,就狠狠的打,不打不成器。” “在庄子待几天?” 李承乾想了一下,回道:“三到五天吧!” “明天我陪你到处看看,咱们去骑骑马,去钓鱼,去山里走走,听连翘说孙神仙明日会来给老爷子看身子,我到时候求他老人家给你也看看……” 李承乾面带忧色道:“言官怎么办?” “他愿意跟着就跟着呗,反正我也没有准备他的马……” 李晦李崇义闻言不禁发出轻笑。 第29章 青雀是个大骗子 长孙皇后没有去楼观台道院那儿的行宫里面过夜,也没有选择去仙游寺行宫那儿过夜。 虽然两边的和尚和道士都在庄子桥口等待,可一直等到庄子的灯都熄灭了,两拨人马才叹气摇头地离开。 他们以为有太子在,长孙皇后最少会选择一方,结果最后他们选择了住在庄子里面。 仙游寺的真兴大师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只要皇家不选择道院,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但李淳风对于这个结果则有点失望,他以为长孙皇后会来楼观道院拜见李家先祖的,为此他早早都安排了道院的众人打点好了一切。 结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太阳升起,李淳风换上了楼观学先生才能穿的院服,腋下夹了一本书,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地从楼观道院朝着楼观学走来。 他虽然不喜欢颜白强制地把算术改为数学,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实在是拗不过他,只能自称自己为数学先生。 今天他有两节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每节课一个时辰,上午的还好,都是大孩子,他们会好管一些。 下午就很难受了,孩子比较小,如果讲的知识过于笼统他就不能准时地从教室离开,那些孩子会有无数的问题请他一一讲解。 现在他觉得水泥很好用,和细沙搅拌在一起之后真的很结实,耐摔,好塑形,也不用担心时间久了开裂的问题。 楼观道院的神像很多,大殿的老君像最大,颜家给的那点水泥根本不够用,用了一大半水泥只做出来了一个石座,法身就别提了。 李淳风觉得最少还得需要两千斤左右的水泥。除了老君像,其余各殿的几百个神像也需要法身,这需要的水泥就更多。 有一就有二,自从知道了水泥的好处之后李淳风就看不上黄泥了,不光自己的看不上,长安各处道院也看不上黄泥胎了。 如此一算,这需要的水泥哪里是几千斤能解决的问题。 先前颜侯在北方打突厥的时候,他想趁着颜侯不在好多要点水泥,结果碰到了裴行俭这个死孩子。 鬼精鬼精的,张口就要那两百顷的楼观之地,说那儿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搁在那儿长草,不如给庄子用来种地。 这李淳风哪敢答应,那是前隋尚书苏威捐赠的纳福之地,要是给卖了,他就成了罪人,不光道院众人不原谅他,苏家人那儿也没法去说。 李淳风也知道这是颜家娘子裴茹借裴行俭之口说出的条件。 可水泥虽好,但地产李淳风不敢再开这个口子,上次的一块地产被颜侯一文钱买走,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把地产给丢了一块。 李淳风已经下定决心,这次颜侯回来他就好好地跟他谈谈,哪怕多花点钱也咬咬牙答应了,哪怕把毕生所学交给书院也在所不辞。 李淳风走到桥头的时候,长孙皇后正巧开窗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自然她也看到了骑着毛驴的李淳风。 她觉得颜家庄子极好,远处的雾气朦胧的美景是长安宫里见不到的。 深吸一口气都能闻到地里粮食散发出的草木清香,庄子也很干净,看着让人舒服,夜里庄子很安静,除了猫叫声有些渗人之外,她觉得住在这里其实真的挺不错。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才走过桥头的是将仕郎李淳风道长吧?” 李泰伸出半个脑袋瞅了一眼,点点头,嘴里小声嘟囔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已经一月都没来讲课的他,母后一来他就来了,倒是会挑时候。” 长孙皇后爱怜地敲了敲李泰的大脑袋:“不准编排李道长,你父皇对他都尊敬有加,怎么到了你口中就胡咧咧,书院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你在这人就学会了编排人?今儿你父皇要在这儿,说什么也要让你回长安去!” 李泰揉了揉脑袋:“娘,孩儿真没瞎说!” 长孙皇后伸手点了点李泰的额头:“人家是高人,现在能来这儿讲课都已经算是破天荒了,连你父皇封他官职都是用得请,一月能给你们讲一次课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别不知足,换作别处求都求不来呢,知足吧!” “不是!” 李泰扬起脑袋轻声道:“娘,我给您说,这事儿可不是您想的那样,李道长之所以来这儿教学是他自己来的,他要不来,隔壁仙游寺的高僧都来了。 颜侯说他们都想把对方比下去,有着扩大影响力的机会才不肯放过呢!” 李泰的话音才落下,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个呼吸间就冲到桥头,转瞬之间马蹄声又慢慢变小。 长孙探出脑袋往外看,一群骑着马的少年已经冲向了远方。 庄子里面的护卫松了一口气,个别的身子都有些发软,刚才的马蹄声像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声音,而且人数不少。 一想到皇后在此,太子在此,若刚才这一波是贼人,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时候密集的马蹄声又传了过来,众护卫开始拔刀。 桥头的朱丁扯着嗓子大喊:“莫慌,这是书院大班的第一节课,每日都会如此,莫慌!” 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奔袭而来,然后又远去。 李泰看着灰尘缭绕的大道,指着当头的那一个人对长孙皇后说道:“娘,当头个子小小的那个就是苏惠,他娘摊的鸡蛋面饼可好吃了,每日上午她都会给我带,时不时的她娘还会邀我去他家吃肉汤!” “娘!” 李泰看着长孙皇后乞求道:“等大暑的时候书院休沐了,儿臣能不带他去宫里里面看看,也让他见见您和阿耶。 也让宫里的厨子给他也做些好吃的,不然孩儿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长孙皇后看着青雀,他忽然发现青雀一下子长大了,她轻轻地把青雀拥入怀中:“好,娘答应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可以把你的同窗都请到宫里去看看,也看看你的家,也让他们看看你的母亲。” 青雀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兴奋的脸色通红,如果不是皇家教育不能喜形于色,青雀真的想要跳起来大吼一声来宣泄心中的快乐。 长孙皇后突然皱着眉头道:“对了,青雀你怎么不去上骑射课?” 李泰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回道:“他们这个班骑射课是早晨的第一节,孩儿骑射课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时间是错开的,这中间还有其余班要上骑射课,先生说马儿也需要休息,所以每天上骑射课的时间都不同。” 李泰说罢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后天,后天早晨就不能给您来请安了,早起的第一课就是骑射,也是这个点,到时候您就能看到我也能从桥头这儿呼啸而过了。”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慧炬陪着太子,今儿你就陪陪我,咱们先去看看老爷子,然后你再带我去楼观学看看!” “嗯!” 青雀带着长孙皇后下了小楼,走过几步台阶,就到了去往颜家的水泥路。 几只狗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它们喉咙发出警惕的低吼声。 青雀觉得很丢面子,猛地弯腰,几只大狗扑棱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发出一声惨叫,夹着尾巴朝着远处跑。 青雀得意地哈哈大笑。 大肥听到了狗叫声,从远处伸出脑袋,看到青雀又在吓狗玩,他憨声憨气道:“青雀,你又顽皮了!” 大肥这话是跟老爷子学的,老爷子每次都是这么说颜白,他学到了,遇到庄子有孩子去逗狗撵猫,他看到了都会来这么一句。 青雀朝着大肥招招手:“大肥,小七呢,她不是一直说要告我状么,我娘来了,你喊她出来告状吧!” 躲在大肥身后的小七打算不见人的,她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娘告诫她要知礼,她怕失礼,所以选择避之不见。 现在听青雀这挑衅的话,早间的告诫早都忘记到了大宛国了:“青雀……你就是骗子,你不给我买糖你就是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 第30章 你敢写么? 李承乾和颜白正在庄子边的小溪抓螃蟹,李崇义在逗几只才满月的小狗,李晦则选择了一处深点的潭水在钓鱼。 言官看着毫无储君形象的李承乾正拿着一只大螃蟹大声地问颜白是公是母,他站在岸边急得直跳脚。 纵观历史,他可是从未听闻过一国储君在河里抓螃蟹玩儿,更没有听闻陪同储君玩闹的还有一个传国侯,一位小郡王。 最让言官不可接受的是太子詹事就在一旁,挥舞着鱼竿,扯着小白鱼不亦乐乎。 言官王鹤年想写下来,等回到长安之后直谏太子的荒唐。 可一看他身边奋笔直书的颜善他就觉得浑身无力,他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谁是言官,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自告奋勇地跟着太子来这儿。 颜白给李承乾的安排就是玩儿,他喜欢什么就做什么,至于什么去看书院啊,看豆芽啊,他提都没提。 凡是需要动脑子去想的东西颜白就没有让李承乾去碰。 看着李承乾身上的暮气慢慢消失,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正在拍打着水花,颜白觉得这才是他最需要的。 两世为人的颜白很清楚,内心觉得的累会比身体感受的累要恐怖太多了,它能直接摧毁一个人的全部,甚至否定它全部的过往。 李承乾说他从未受到过认可和表扬,如果他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颜白觉得日后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儿自己一定可以理解。 他自己都不信自己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颜白看着欢快的李承乾,他扭头对颜善说道:“颜善你把笔给王鹤年,让他把这一切如实地写下来!” 说着颜白看着王鹤年说道:“我知道规劝太子是你们的职责,所以,今日开始我不会再针对你,你可以随意地写。 可以禀告陛下,也可以直谏,但我要说,你们本意是好的,但是你们的方法是错的,我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多听听太子的心里话!” 王鹤年愣愣地看着颜善放在自己手上的笔纸,抬起头看着颜白:“谏言是我们的职责,为了我们大唐的未来。” 颜白懂了王鹤年的弦外音,笑了笑:“那就朝堂上见分晓!” 王鹤年轻哼了一声,他是清贵,自认行得正坐得端,自认为自己没私心,自认为自己气节傲然,所以对于颜白赤裸裸的威胁自然不屑一顾。 本来不想说什么的颜白见王鹤年这模样觉得还是说些什么,他又笑道:“接下来我的话你敢写么?” “有何不敢!” “好!” 颜白点了点头:“我说得慢点,你写清楚点,最好一个字都不能错,因为晚间我也会把我的话快马送到长安。 如果你这边有一个字少写了,词不达意了,你的气节就没了,气节没了,就别活着了吧,找个地方吊死就行!” 王鹤年看着颜白,眼里露出炙热的目光,他很想知道颜白说些什么,会让自己都不敢写,他很期待,甚至是迫切。 颜白深吸一口气,说道:“从汉朝董仲舒以来,所有的读书人的目标就是希望达到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所以,在教导这一块儿,无数文人学者毕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教育一国之君,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希望制定出一个国君的标准出来。 自从前隋以后,这个标准的制定也就越发地急迫了,至少不能出现像隋炀帝那样强势暴虐的帝王来,不能让天下生灵涂炭。 所以,还是那句话,大家本心都是好的,但是扪心自问,真的是无私的吗? 光念书,光学习,就能做好一个人? 太子是大唐未来的天子,我听说你们对待太子的教育小到饮食都能扯上行为和德行,都能和上天扯上关系。 所以,太子就必须按照你们的想法来,稍有忤逆就直谏,就告状,试问,你们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么?” “颜侯,你敢悖逆圣人之言?” 见王鹤年惊恐地看着自己,颜白笑道:“我家祖上就是圣人,我悖逆圣人岂不是要我背祖忘宗? 圣人都言吾日三省吾身,试问你们三省自身了么?别瞪我了,我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惹急了我把剩下的大逆不道之言就说出来了!” 王鹤年惊恐得不能自已,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知道颜白胆子大,但是没有想到颜白会把这些说出来。 他哆嗦着手指着颜白:“颜墨色,你我同出一门啊!” 颜白点了点头:“是,没错,我们都是儒,都是圣人子弟,可是我们颜家的气节和你们不一样了! 我颜家的气节是如何做人,你的气节呢?现在你要敢说你没有私心,就把我没讲出来的话说出来,敢么?” 王鹤年不敢,因为他已经吓晕了过去。 他懂了颜白没有说完的话,颜白没说完的话就是他们想把皇权装到笼子里面去,他们想让天子听他们的话,尊重他们的意见,最终达到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教导李承乾。 所为一切都是让李承乾听话而已,听谁的话? 当然是听他们的话! 历史上他们没成功,因为李承乾自从腿坏了之后,心态彻底爆炸了,破罐子破摔了,所以李承乾才有了那句经典作死名言: 我作天子,当肆吾欲;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 他是多恨这些人啊,恨到了这种程度,恨到了不分好坏全都杀的地步,可想他都经历了什么。 李承乾呆呆地看着颜白:“值得么?” 颜白淌水走到李承乾身边,掬起一捧水给李承乾擦拭着眼泪:“很值得!但是你一哭就不值得了!” “为什么?” 颜白指了指李承乾的胸口:“老爷子曾告诉我说,每个人都珺璟如晔,你是太子,就该配的上世间所有的美好,你逆光而来,当该灿烂而华丽,在我眼里你就该是这个样子!” 李承乾弯腰捧起一汪清水,他使劲地搓了搓脸,笑颜绽放:“要怎么做!” 颜白笑道:“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学,使劲地学,几位先生都是少有的大儒,他们说他们的,你学你的。 不在乎他们的感受,不应在意对错,使劲的学,掏干他们,把他们的知识变成你的,为你所用,当他们无法再教你什么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李承乾豁然开来,他一下子就懂了颜白的意思,眉头郁结之气彻底散开,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对,不耻下问,掏干他们!” 王鹤年悠悠醒来,看着颜白他心头闪过明悟:“夺志,立言,颜侯破障了!” 李崇义呆呆的看着颜白,头顶的阳光透过树丛散落在颜白和李承乾肩头,光彩熠熠,宛如神人,李崇义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这就突破了,这就突破智障了,大儒了,小白成大儒了?啊……” 李崇义发出一声哀嚎:“这可让人怎么活啊,我以为是假的,谁曾想竟然是真的啊,这是怎么学的啊!” 李晦看着淌水而来的颜白,弯腰,叉手,郑重行礼道:“恭贺先生破知障!” 颜白弯腰看着低头行礼李晦的大脸:“苦着脸做什么,鱼篓翻了?还是断线了?” 李晦看着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颜白,轻声道:“你智障???” “你才智障!” 第31章 疑惑生 “先生,这几日辛苦你了!” 王鹤年看着朝着自己施礼的太子,此刻的太子在他的眼里像是换了一个人,给他的感觉极为陌生。 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依旧地温文尔雅,但整个人却多了一股子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眼眸里看不到一丝的暖意。 这个感觉像极了面见陛下时候的感觉,不亲近,不疏远,无论你如何努力,你最后都会发觉你永远走不到他的内心的那种感觉一样。 熟悉的陌生人! 可以前的太子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太子犯错后会对诸位先生露出一点点的讨好和恳求,希望先生不要把犯错的事情告诉陛下。 为了不被陛下责骂,太子会说很多很多的好话。 现在的太子似乎一下子看透了,就仿佛破茧重生一般,王鹤年看着李承乾,他心里忍不住地念叨:难不成太子也破障了? 李晦看着大变样的李承乾,他内心是由衷地为太子开心,这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而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想吃点鸡肉都要想一下该用什么礼节,明明可以正常说话,偏偏学人老气横秋的模样咬文嚼字,斟酌语气,斟酌用词。 如今的李承乾神采飞扬,他觉得,这才是未来国君该有的模样。 李承乾想去马场看看,早上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过的学子,看到他们骑坐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他没有想到这些学子的马术会这么精湛,他现在很想看看他们的射艺咋样,自己在宫中也在学骑射,可是比不了他们。 看来自己回去也要下功夫了。 王鹤年看着太子离开,望着那瘦弱的身板越走越远,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苦涩还是欣慰,更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自己该怎么去说。 他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希望颜侯不说,如果颜侯说了…… 后果是什么样,王鹤年想都不敢想。 青雀正在陪着长孙皇后看书院,书院目前的构造算是一个巨大型二进大院子,前面的一排是厨房,和几间偏房。 只不过这偏房的窗子被陈老改得格外地大,坐在偏房里就能把半个庄子和通往书院的大道收入眼底。 陈虎不教射艺课的时候都会待在这里。 等青雀来这里求学后,青雀去上课他的护卫就会待在这里,和李恪的护卫轮番值班,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贸然闯入书院,惊动了亲王,打扰了几位脾气很不好的先生。 大肥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待在这里,他喜欢听书院学子的读书声,虽然听不懂,但他还是喜欢这里。 为了防止山猪下山,书院门口还有几条大黑狗。 长孙皇后来的时候几只大黑狗没敢叫,因为它们的狗头全部被大肥搂在了腋下,最凶的那个也服服帖帖。 小七就坐在它身上,她学着大肥的样子,伸出肉肉的胳膊把恶狗的狗头圈在怀里,见长孙皇后进了学堂,小七才从狗背上爬了下来。 她牵着大肥的手,一大一小,朝着远处的秋千走去。 长孙皇后来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她怕打扰了孩子和先生,就由李泰带着在院子里面到处看看,准备在授课结束之后她再去学堂里面看看。 虽然青雀一口一个教室地说着,她还是觉得应该叫学堂,教室两字她不怎么喜欢,更觉得学堂大气些。 走到一处巨大的告示牌前,长孙皇后停住了脚步,她看着上面写的东西,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到最后竟然生气地握紧了拳头: “青雀,这一年来你在书院花费竟然达到了八十贯?蜀王恪达到了二百贯?” 她想不明白,求学怎么花费这么多钱,就算执天下书院之牛耳的国子学,里面的勋贵子孙,他们一年也花不到这么多吧,也用不到这么多的束脩吧!! 一个小小的楼观学竟然花了这么多,还堂而皇之地写了出来! 长孙皇后继续往下看:“你给我讲的那个苏惠也达到了一百三十贯?这是书院么?就算家里有万贯家财也顶不住这么花啊! 王无功在哪里,我要好好去问问他,这到底是书院,还是专门吸人血的销金库!” 青雀见娘亲已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了,知道她想错了,拉着长孙皇后的手,轻声道:“娘,你误会了,这不是我们给书院交的钱,而是书院花在我们身上的钱!” 长孙皇后一愣,伸手抓着青雀的耳朵,轻轻地往上一提:“知道你喜欢这地方,我和你父皇也就由着你胡来。 你真当你母后在宫中就不知财米油盐了?就算钱都花到了你们身上,你都做了什么,一年不到花了八十贯?” 青雀愣住了,他只知道自己花了这么多钱,但是花在哪儿了他的确不知道,他就知道这些钱财的花费都是李恪和几位先生统计的。 每月重新统计一次,然后用面糊糊粘到告示牌上,告示诸生。 听得母后发问,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母后说的这个问题。 此时,上午的第一课已经结束,一群群穿着一样的孩子从学堂冲了出来。 有的捂着肚子冲去了学堂后面,有的则拎着一串竹杯快步地朝着大门前的偏房走去,长孙皇后的目光跟着那些拎着竹杯的孩子一起走。 只见偏房那儿走出了几个健妇。 她们抬着一大桶微微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了台阶前,孩子们自发的排好队,妇人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竹杯麻利的给杯子里倒上温温热的凉白开。 见,有的孩子接完一杯水之后就慌忙地离开,有的孩子接完一杯水之后不离开,把杯子的水喝完了之后再接一杯之后才离开。 看着那小娃和倒水妇人互相闲聊打趣的模样,长孙皇后不自觉地露出了莞尔的笑,觉得自己刚才的气一下子都消了。 人间美景才是她最喜欢看的! 青雀轻轻的歪了歪脑袋,耳朵脱离了母后的“魔爪”,他委屈地揉了揉耳朵,母后虽然不舍得用劲拧。 但李泰觉得这囧事最好还是别让同学看到最好,别的不怕,就怕传到了裴行俭的耳朵里,他要是知道,他能念叨几个月。 他为什么念叨? 因为颜侯不在家,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挨打了,其他因为写字念书没做好的同学隔三差五都被家里的严父打一顿。 颜白不在家的日子都是裴娘子持家,她不舍得打,最重的惩戒就是罚跪。 对比之下,他没挨打的确值得骄傲。 不过,李泰觉得裴行俭要挨打的日子不远了,因为颜侯回来了,听说当将军的脾气都火爆,不知道裴行俭会不会打死! 如果那时裴行俭叫声太惨,自己要不要把庄子同窗都喊在一起,看看要不要去帮帮,顺便说说好话! 无功先生看见皇后停留在告示牌前,就知道皇后一定心生疑惑,他跟身边的人交代一声,背着手,朝着长孙皇后所在的位置慢慢走去。 此时,陆陆续续的班级全部下课休息,上百名孩子在大院子跑来跑去,热闹非凡。 他们很好奇站在李泰身边贵气的妇人是谁,虽心生疑惑,但没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难得,疑惑抛到了脑后,他们只想愉悦的玩耍。 第32章 王绩的请求 长孙皇后再次见到王绩不免有些唏嘘,脑海不自觉地浮现出王绩的大兄王通,亲兄弟两人实在长得太像了。 兄弟两人不光长得像,就连那才学都是一顶一的好,可是无功先生不爱做官,在其好友太乐署焦革离开后他就弃官了。 朝中人都说他跟他大兄王通一样都是性情之人。 看着被称为“神童仙子”“斗酒学士”的王绩缓缓而来,长孙皇后赶紧屈身行礼:“今日得见先生,依稀间宛如见文中子当面,蹉跎间已两年未见先生,先生安好?” 长孙皇后口中的文中子指的是王通,也就是王绩的大兄。 王绩的大兄王通是前隋的第二个秀才,众所周知秀才科是最难的一科,在王通考上秀才之前,他的前面只有杜正玄一人。 自长孙皇后懂事以来,家里诸位兄长学习的目标就是王通。 那时候的王通妥妥地别人家的孩子。 如今朝中的魏征、薛收、温彦博、杜淹、杜如晦、陈叔达都是出自王通门下,房玄龄、李靖、李密等人都曾经向他虚心地请教过学问。 在他完成了《续六经》后,他更是被称为“至人”“王孔子”,奈何天妒英才,大业十三年王通病逝,只活了三十四岁。 在他死后,他门下的数百名弟子聚在一起,为自己的先生定下谥号,为“文中子”,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位弟子给先生私定谥号大儒。 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如今的他一定会是另一个文宗。 王绩不敢受皇后的一礼,慌忙错身,摆摆手笑道:“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如今我就是一个落魄先生,如此重礼如何承受的起!” 长孙皇后笑了笑:“先生说笑了,先生的才名如雷贯耳,此礼当受得!” 王绩笑了笑,指着告示牌子的诸多文字,笑道:“我见皇后娘娘已经在这儿枯站许久,想必心有疑惑。 正巧我今日已经无课,时间宽裕,皇后娘娘如果不着急的话,不如就让我讲讲书院为什么这么做?” 长孙皇后如同一个乖巧的学子,点了点头:“是有疑惑,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束脩,青雀却说不是。 他说是书院在每个孩子身上的花费,都说穷文富武,我实在想不明白,孩子们光念书怎么就花了这么多钱!” 王绩抚须轻笑:“皇后娘娘请随我来,这儿仅仅是告示诸生的告示,其实在每个孩子身上的花费书院这儿专门都有详细的记述。 每个孩子一册,编纂成书,全部汇集于偏房的书馆内,皇后娘娘一看就会明白,亲眼观之更能解惑!” 长孙皇后其实已经信了,人的名,树的影,王绩王无功的名声摆在那儿,断不能作假,可她就是不明白。 楼观学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书院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皇后觉得口气有些重,又赶紧说道:“我的意思是楼观学开了先河。” 王绩放缓了脚步轻声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当初颜侯要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其实我也是不解,听完后我甚至是反对的。 我认为学习就是学习,就该心无杂念,如果让孩子在学习中沾染了铜臭,知道自己所学的花费,怕是心里过意不去,怕事与愿违。” “颜侯听完我说的话之后笑了笑!” 王绩面露回忆之色:“颜侯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这么做就是想让孩子知道求学不易。 想让他们通过明确的数字对比知道上学是多奢侈的一件事儿,以此来激励他们不断地前行,至于花费就不是他们担心的事儿,学不好才是他们最该担心的!” 王绩幽幽一叹:“来这儿上学的多是仙游县百姓孩子,他们祖上三代都没有一个读书识字的。 颜侯说,把书读好就是他们这几辈子人唯一翻身的机会,他怕孩子们不懂,怕孩子们不当回事,才有了此举!” “所以,在几位先生一致的认可下,这个决定就通过了,皇后娘娘刚才看到的就是从每个孩子进入书院开始到现在的花费汇总,这里面包含了书院对他们所有的支持和付出!” 王绩轻轻拍了拍李泰的大脑袋:“当然也包括两位亲王这些日子的花费!”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先生能说说这些花费都包含了什么么?” “楼观学奉周礼,养国子以道,所有人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学,礼书数这三大科还好,所耗钱财无非是笔墨纸砚。 这样的耗费,一般家庭咬咬牙也是可以支撑孩子就读,可射御乐三科才是大头,马匹,弓矢,乐器,这三大科就算是殷实之家也负担不起。 如今长安东市一匹普通突厥马最便宜的也不下二十贯,外加马鞍、马具、鞍绳,这最少又得三五贯。 再加上,马儿每天吃喝都需要花钱,这些差不多是每个月要花一贯钱,如此算来,一匹最便宜的马儿,就算不吃不喝,也需要三十贯的支出!” 长孙皇后点点头,王绩这还是往少的说的,现在市面上哪有二十贯能买到的马,就算有这样的马也是以驽马老马为主。 王绩继续道:“相比御科,弓矢,乐器倒是花费没有那么多,可因为是常用的物品,每天都要用。 每日经手的孩子很多,容易坏,时时需要换新的,这两科每月下来光是折损就得花费十贯钱左右。 说完了这些再说衣食住行,这些看着不起眼,但却是最大的一项……” 王绩已经带着长孙皇后来到了书馆,看着四面墙壁满满当当的都是藏书,饶是见识颇广的长孙皇后也不由得短暂失神。 王绩笑了笑,伸手往门口一指,青雀瞬间明白,快步跑开,先是看门口铜炉里面的水开了,掀开盖子。 见铜壶里面的水在起大泡,青雀弯腰扒开火门,一边等候着炉子里面水滚开,一边清洗着茶杯,熟练得不像样子。 这时候,王绩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庄子里的庄户生活好一些,他们会酿酒,又把做豆芽菜的手艺卖了出去,家家户户都分了不少钱。 他们现在算是殷实之家,他们的孩子在书院求学,书院就只管一顿晌午饭,早晚两餐则需要回家去吃。 其他的学子呢,书院是管中午和晚间两顿饭的。 住地偏远的学子,他们还需要在庄子同窗家留宿,等十日的休沐他们才会回家一趟,这群孩子不多,其实说来这群学子一日三餐都是由书院来免费提供!” 见青雀在给自己和皇后奉茶,王绩爱怜的又揉了揉青雀的大脑袋,为了让无功先生拍的舒服,青雀弯着腰,开心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他得意地看着长孙皇后,好像在说: 娘,你看先生多喜欢我! “这些吃食每日其实花费并不多,但是日积月累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其它的花费倒是没有什么了,就算有一些。也是庄子里庄户自愿帮忙的。 剩下的就是一年四季的四套院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这些无法核算,有人情也算不清,所以这些花费就是书院的全部了。” 王绩随便抽出一本孩子花费的账簿,摊开放在长孙皇后面前,继续道:“根据孩子入学的长短,平均到每个人身上。 这样大家就知道自己求学花了多少钱,也就知道书院,自己的先生,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能够成才花了多少的精力和金钱!” 王绩笑了笑:“这样的孩子教到最后就算真的学无所成,但我坚信他们一定会有一颗大善之心,等他们当家作主,等他们有了孩子。 我相信他们绝对不再穷困潦倒,如果他们富裕,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把这份大善传达下去,就如颜侯所说,术业有专攻,其实人也一样!” 长孙皇后起身再次朝着王绩行礼,这一次王绩没有避开,生生受了一礼。 “这一礼我替颜家受了!” 王绩轻轻抿了一口茶:“皇后娘娘,这些钱都是颜侯出的,作为一个辞官之人本应不该那么多话,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 请皇后娘娘看在此举上面,在长安多看颜侯一眼,他是一个有大才的人,又是一个急性子,但心却是极好,这些年他在长安赚的所有钱都花在孩子身上了! 王绩再次躬身行礼:“皇后娘娘,这样的人切莫折损在了朝堂之上,如果他做的事儿实在让您和陛下气不过,就让他罢官吧,来这里教书育人也是好的!”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我答应先生,如果此子不行忤逆之事,我一定会像对待我的子侄一样对他!” 王无功起身认真行礼:“如此,我就安心继承我大兄遗志,好好地教书育人了!” 此时悦耳的铜铃声响起,王绩站起身:“不知不觉已至晌午,楼观学诸生想邀请皇后娘娘一同用餐,不知有没有这份荣幸?” 王绩说的风趣,长孙皇后莞尔,笑道:“那就尝尝楼观学的美味!” 楼观学要吃晌午饭了,铜铃声响起,庄子里的狗瞬间来了精神,它们齐齐聚到书院后门口右侧的小溪边。 那儿有一道小水渠,每次吃完饭的学子都会去那儿清洗餐具,学子晌午的饭食是有肉的。 它们只要等候在那儿,等吃完饭的学子出来,就能从那些和善的学子手中混到一块儿骨头。 如果是山猪骨头就最好,说不定从骨缝里还能啃出一点骨髓,如果没有,那也很好,找一个地儿,窝在那儿,美美地啃一个下午,就当磨牙消遣了! 第33章 玄奘 李承乾和长孙皇后在庄子待了五天,这五天,李承乾吃住和颜白李晦在一起。 跟着他一起来试毒的小曹内侍显然没有用武之地,在颜白特意准备的离别宴上,小曹内侍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尚食局苦学多年的技术终于能用上场了。 从泾阳那次到如今,可怜的人就出宫了两次,这次来仙游是第二次,所以,他格外地珍惜能够一展身手的机会。 这一次他没有宫中流行的试毒牌,而是使用了比试毒牌更灵验的办法-以身试毒。 所以,桌上的每个菜他都尝试一遍,苏惠他娘做的那个圆圆的萌萌的鸡蛋饼多了一个豁口,半炷香后,他的身体没有中毒反应。 小曹内侍在老爷子的一声叹息中落荒而逃,他觉得他要是不跑快点他就交代这儿了。 因为,裴守约吆喝着要去拿马槊攮了他。 在诸多人眼里这是皇家对颜家格外信任和喜欢的表现,毕竟在颜家左右不远各有两处行宫,住在那儿会比小小的颜家庄子舒服得多了。 但无论是长孙皇后也好,还是太子也罢,大唐最尊贵的两人都没选择去那儿,这显然是对颜家格外地信任。 今儿一大早李承乾和长孙皇后就要从颜家离开回长安去,车驾和护卫在桥头的大道上蜿蜒数里地。 来时地动山摇,去的时候也地动山摇。 “孙神仙你确定号个脉就行了?要不,再做个检查?” 孙神仙冷哼一声:“这么说你是不信老朽的医术了?” 见孙神仙脸色不善,颜白赶紧摆摆手:“哪能呢,我信,我信!” 孙神仙抬起头:“太医署都能看的小毛病非让我看,你小子是真能折腾,烦死了!” 说着他不善的瞅着颜白:“倒是你,好好看那个胡人丫头吧,眉眼都开了,怕是有了,你说你这家主咋当的,脑子长这么大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孙神仙不情愿地摆开颜白拉他衣袖的手,他不是不喜欢颜白,而是不喜欢如此表达亲近的方式,看着颜白一头雾水的模样,他没好气道: “皇后有了身孕是个女娃,产期在今年年底,太子中气不足,多晒晒太阳,多走走,静养数日便无大碍。 那个丫头是跟着陈摩诘小子的吧,回去就罚,没个正经,人家虽是个异族,但是陈摩诘可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娃娃,明媒正娶不会?脸不要啦?” 颜白被说得抬不起头。 见皇后从车窗伸出半个脑袋,孙神仙又是这种口气:“皇后犯不着生气,以后也要做到少生气,身体要紧。 子嗣传承固然重要,如今太子已经翱翔天际,你的身体也要注意,克制一些,没事儿的时候也多走走,少久坐,少操心!” 颜白听得是直咧嘴,这么多人在这儿,自己是真的佩服孙神仙的胆子。 长孙皇后的銮驾就在他身前两尺,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这是人家房事,你说这干什么,万一把你咔嚓,以后我找谁给老爷子做药丸啊! 出乎意料的是,偏偏皇后还吃这一套,她红着脸,拉着李承乾对着孙神仙行礼,那感激之情真是发自内心,颜白站了半天也没有人说他一句好话。 感情自己派人把孙神仙从山里找出来一点功劳没有呗? 自己可是担心皇后的身体,可是担心太子的脚啊! 天地良心啊! 眼看着长孙皇后一脚就踏进了马车,谁料她又转身走过来敲了敲裴行俭的头:“裴守约你跟你师父越长越像,看着就让人来气!” 颜白知道这是长孙皇后借裴行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对礼节甚是看重。 颜白估摸着应该是陈摩诘和毛伊罕的两人的事情惹着了皇后,没有明媒正娶即为苟合,看来驭下不严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说了裴行俭,她转身就上了车驾,这期间她看都没看颜白一眼。 这几日也是一样,见颜白她从不多说话,颜白以为自己是哪儿惹到了皇后,问了无功先生才知道,他笑着说: “颜侯,你是陛下的臣子而非皇后的臣子,如果她对你过分的亲近,会让陛下很不开心的,这怕是祸患!” 看着蜿蜒的队伍越走越远,颜白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皇后和太子入住是恩宠,可这几日颜白悬着的心都没有放下过,庄子是依山而建,台阶比较多,上上下下的要是磕到了,绊着了就是一件大事儿。 更何况,今儿才知道,长孙皇后还有着身孕呢! 真兴大师和李淳风两人不对付,互相都没有好脸色,自皇后走后两人都寒着脸。 颜白心里暗戳戳地想,都是吃信仰这一碗饭的,按理是不是该交流一下,查缺补漏,互相提升一下,现在看两人模样都想拼刀子了。 果然同行是冤家! 李淳风冷哼一声就往书院走去,只要他去书院,真兴大师的脸色就不好看,之前还能好一些,自从知道皇后娘娘在书院呆了一天之后。 如今李淳风的这一声冷哼无异于在他伤口撒了一把粗盐。 真兴大师已经算出了这将是一块福地,袁天罡道长亲自选的地方,裴老子临死前的最后一手,一时的利益和往后的利益真兴大师算的很清楚。 可惜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手,如今就只能看着李淳风耀武扬威了。 寺院也有算术的天才,也不比李淳风差,不然那么多复杂的庙产怎么算得清楚?按理是不是也可以去传授知识? 可惜开不了口啊,先前的姻缘一事儿把颜侯得罪惨了,到现在还被人拿出来说道。 所以,寺院才会对颜侯那些过分的要求尽量做到满足,他们不是怕颜白,而是怕颜家的这几个兄弟。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信手写几个字,那就真的“青史留名”了! 好在颜家老祖宗并没有生气,所以这事儿算是揭过了,不过因果却是种下了,随着颜白封侯,封地几乎是全部的仙游县。 他们现在的日子并不舒心,无论他们做什么都绕不开颜家,更绕不开那些一心跟着颜家的庄户。 那些庄户的喜好是跟着主家走的,以前是敬畏,现在只有敬,没有了畏。 在自家孩子可以免费读书这一件事上,他们就对颜家死心塌地,再加上有人在故意传播先前旧事儿,他们没有吐口水就算好的了。 一个小小的书院,一个可以免费读书的机会,就扭转了当初经营好的一切。 看着真兴大师转身也准备离开,颜白好奇道:“真兴大师,怎么没见玄奘大师呢?” 真兴大师有些开心,这是颜侯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他双手合十道:“因为先前之事,玄奘心生恶障,如今正踏着先辈的步伐,正在寺内闭关破障!” 颜白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真兴大师面皮抖了抖:“可说,无不可说!” 这又打玄机,颜白感觉听不懂,他走到真兴大师身边,低头轻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不光你们能掐会算,我其实也会!” 颜白说罢闭着眼,装模作样地胡乱掐着指头,随后猛地睁开眼,神秘一笑:“是去天竺闭关了吧!” 真兴大师大变,他无比惊恐的看着颜白,他怎么都想不到,佛门千藏万藏的大机密竟然被人一语道破,不光道破了,是直接破得稀烂。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笑嘻嘻的颜白,一股莫名的杀意在他内心翻转。 他想不明白,那时候颜白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突厥,李淳风袁天罡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真的会算? 他死死的咬着牙关,拼命的压着心中的杀意:“颜侯,我虽不知你是如何知道的,但过往真的不能只是过往吗?” 他险些忍不住想出手。 可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他出手了,事情就不再简单了,杀了一位传国侯,朝廷的怒火就能让人知道什么是灭顶之灾。 更别说颜家还有那么多的门徒了,他们的打击和报复才是最恐怖的,能彻底让自己的名声臭不可闻,千年积攒毁于一旦。 颜白摆摆手:“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实话,我心里是佩服玄奘大师的毅力,此举若是成功归来,当为圣僧,实乃我朝之福!” 真兴大师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颜白笑道:“听闻颜侯聪慧,有大志,有大才,今日难得,不知能否邀颜侯一叙?” “好,大师里面请!” 颜白盛情相邀,见真兴大师朝着庄子走去,颜白对着身后的大肥咬牙启齿大声道:“大肥去告诉陈摩诘一声。 如果他还认我是大兄,就去书房门口跪好,等我把事儿忙完再来好好收拾他,如果不认就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颜白还是给了陈摩诘很大面子,颜白开始的打算是让他跪在大门口的。 这小子偷尝禁果,这就忍不住了? 你要娶毛伊罕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第34章 要上班了 李承乾看着身后的青山越来越远,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细细地盘算着离八月初八还有多久。 那一天是颜白大婚之日,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跟父皇说一下,估摸也能出来,估摸着颜白说的那个什么台球也做好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趣! 看着长安城的城墙越来越清晰,李承乾把身边的小木匣子打开,这是走时李恪托颜白送给自己的礼物。 李承乾打开木匣,里面竟然是数张鸡蛋饼! 抱起木匣子,李承乾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味扑鼻,他撕下一小块含在嘴里,虽然已经凉了,面饼也硬了,但李承乾从未觉得自己会如此地开心。 收过无数的礼物,但这份礼物最让他开心! 一个月的假期还剩下最后的三天,颜白想了想,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做什么,假期一下子都要过完了,这每天好像是假的一样,突然一下就过去了! 天气已经燥热起来,长安的石榴花开得正是热烈,不少从外地来的学子已经开始准备赏石榴花了。 他们忙着做学问,百姓忙着下地抢收。 灭突厥的收益已经在慢慢地滋补大唐,如今一斗米已经到了三文钱,这个粮价已经很低了,三口之家辛劳一个月的工钱就能让自己一家三口一年都不会饿着了。 如今新粮要出来了,市面上已经有人开始囤陈粮。 许巷和朱丁已经去了长安,准备趁着粮价低廉囤一些,今年准备好生地酿一点酒。 酿酒是陛下默许的,长安没有几家有这个恩宠。 所以,在许巷和朱丁到了长安的时候,就被各大掌柜围住了,他们开始报价,今年准备从颜家庄子都购买一些酒头和酒尾子。 包装一下,然后走东北,走西域,利用简单的信息差,把这些一般的酒卖出高价来。 进了长安,许巷和朱丁自然要去拜见裴茹娘子的,这是必须的,尊卑之道不能忘,所以,那些掌柜明显地有些失望。 裴炎已经尝到了贩酒水带来的甜头,听说颜府的管家到了长安,就住在裴府,裴氏拉着裴炎带着一大堆的礼物前去看望裴茹。 官宦之家商谈生意自然要和那些商贾区分开来,虽然本质都一样。 但这叫宁使人知,莫使人见。 今天是陈摩诘在后山砍树的第十八天,原本白净了很多的陈摩诘如今又黑了很多。 在书院的后墙边,几垛堆得高高的木材整齐地码在那儿,胳膊粗细的木材最后会走到书院,作为烧饭的木柴,大腿粗细的将会进到土窑,成为烧炭的木柴。 后山已经被陈摩诘砍出了一大块山地。 毛伊罕提着一壶凉茶站在树荫下,她看着陈摩诘挥舞着柴刀挥汗如雨,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来大唐的这两年多,毛伊罕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如今身子不仅彻底地长开,人也脱胎换骨般变得光彩动人起来。 就在颜白知道陈摩诘偷尝禁果的第二天,颜白就让陈摩诘和毛伊罕完亲了,书院旁边的那个位置极好的小楼成了他们的婚房。 到如今里面已经装扮完毕,家具桌椅等物什一应俱全,整个二楼地板都铺着厚厚的羊毛毯。 这些都是颜白花的钱,陈摩诘虽然也很有钱,但是颜白执拗地没有让他花一分钱。 颜白的执拗让陈摩诘当着宾客的面哭得好大声。 见陈摩诘终于舍得歇一会,她拎着水壶赶紧走过去:“大郎喝茶,知道你不爱喝苦茶,这里面我特意加了蜂蜜的,现在日头正烈,赶紧喝一点,别把自己累坏了!” 陈摩诘抱起水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 毛伊罕露出了开心的笑,见陈摩诘打了个饱嗝,她轻声道:“大郎,明日我想去长安一趟!” “去长安做什么?来回这么远的路!” 毛伊罕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去看看大娘子,从大兄回来之后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着了,怪想的,想去看看!” 陈摩诘看着不敢抬头正视自己的毛伊罕,就知道她肯定不是想去看大娘子,她就是一个藏不住心思的人。 她去长安怕不是想去央求大娘子,让大娘子给大兄说,把自己这惩罚免了,她这点小心思陈摩诘怎么能不知道。 陈摩诘敲了敲毛伊罕光洁的额头,笑道:“这事儿其实就是我错了,你去找大娘子也没用!” “你没错,是我自愿的!” 陈摩诘摇摇头,捧起毛伊罕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认真道:“这里和你的家乡不一样,在这儿明媒正娶才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就算大兄不说,我娘梦里一定会来找我的,如果我继续肆意妄为,一时乐,可苦的是你,还有将来的孩子。 其实我就是错了,这惩罚也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 陈摩诘笑了笑:“这个惩罚已经算轻的了,你别多想,大兄这么安排其实就是为了我好!” 毛伊罕点了点头,她听到出来陈摩诘没有骗她,她拿着陈摩诘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大郎,你是喜欢男娃女娃?” 陈摩诘露出笑脸,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青山:“我娘先前告诉我说,第一个男孩最好!” “嗯,那我就生了男孩,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健壮的男孩!” 陈摩诘深吸一口气,再度拿起柴刀:“嗯,健壮的男孩!” 颜白看着毛伊罕从书院后山的小路走了下来,不用猜,就知道她去看陈摩诘了,颜白转身又走进了书院。 不是不想见毛伊罕,而是一见着她,她总是习惯地把自己称阿耶,颜白想不明白,都来大唐两年了,一口关中话也没有一点口音了,怎么这称呼就是改不过来呢? 书院如今每月会有一百贯的进项,这些都是真兴大师代表仙游寺捐赠给书院学子的。 除此之外,靠近封地的一大片土地和店铺也归属书院所有,那块地颜白去看了,比河对岸庄户的土地都肥沃。 而且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颜白觉得用来种植棉花最好,店铺其实倒也不错,有点旅社的意思,给往来信徒提供住宿休息的地方。 现在这些都归属于楼观学了,今后经营的产出都会反哺到每个求学的学子身上。 陈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寺院自愿捐赠给书院后就带着数十个庄户扛着石碑离开了,等他们把界碑埋下,嘻嘻哈哈地回到庄子的时候。 颜白知道自己的封地又大了一些。 尽管颜白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是真兴大师心疼学子求学苦自愿捐赠的,可李淳风还是不信,真兴大师的脾气他哪里不知道。 他会这么大方地把那些田园地都给颜白? 他想了十多天也没有弄明白颜白到底知道些什么,能把抠得要死的真兴大师变得这么大方。 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第35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个月的休养让颜白的皮肤再次白皙起来,加上过去一年个头猛长。 如今的颜白身形修长,一身白衫罩上颇有些人模狗样的玉树临风的俊朗,大嫂嫂点着颜白的额头说是在臭美,人模狗样的。 伽罗说:大郎,玉树临风。 回到熟悉的县衙宛如隔世,看着鬓角已经全是白发的萧文石,颜白心里有些愧疚。 这一年不在衙门,可想而知他们几个人承担的压力有多大,四本账簿齐齐的摆在案前,如果再加上腾远手中的那一本,账本其实有五本。 五本账簿对应着万年的民生,生意,铺子,分红,以及支出。 就如当初颜白离开时候说的那样,一件大事儿的决定必须由主簿,县丞,县尉,以及代表全部点头之后才可执行。 如果有三人同意一人不同意,不同意的那一人就要陈述理由,说清利弊。 颜白不敢说这样的政策下能够更好的保持万年县的健康运转,但颜白敢说这绝对是目前来最好的办法。大事一起商量,自己负责的部分各司其职就好。 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一个衙门说白了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道义可以感召人,但却不能留住人。 所以,要想大家把一件事儿做好,就先得让大家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简单的翻了下账簿,颜白抬起了头,沉声道:“这一年大家辛苦了,账目的事情既然大家敢呈上来,那就说明在做事儿这一块是认认真真的。 昨日我来长安的时候已经沿着各坊走了一圈,治下百姓对大家的作为很认可。” 颜白说着便从家里带过来的木匣子里面掏出一串木牌牌。 接着说道:“案件诉讼,街道管理,春种秋收都是忙来忙去的,今天我头一次点卯上衙,也就不查账了,也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这些木牌看到了吧!” 颜白晃了晃手中的木牌:“这次去打突厥立下了些许的功劳,曲江池那边的马场有几百匹草原马是大总管给的赏赐,工部和兵部那边也捏着鼻子认了。 这些马不是什么宝马,但寻常代步还是可以的!” 颜白朝着萧文石招招手:“不良人里面选七人,县丞属下衙役八人,县尉属下八人,主薄属下八人,你们都是主官,谁做的好你们比我清楚。 老萧按照这个数,你拿下去给大家一分,拿到木牌之后去找马场管事,凭本事去挑吧!” 众衙役见状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县令这赏赐的手笔着实大。 现在的长安,东西两市的马匹价格虽比以往降了很多,但一匹马的价格绝对不会低于三十贯,都是衙门当差的,哪里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数量有限,就算每年军中都会替换下来一批,也会进入市场。 但如果你没有关系,想去买就得掏更多的钱财。 不然你以为那些贩马的商贩都是普通人啊,那些人都是某些府邸的家奴,平常商贾连门从哪里进都不知道。 颜白说罢,从怀里掏出三个银制的树叶,朝着三人笑道:“这是你们三人的,也是马,不过很抱歉,需要自己拿回去养着,这些都是小马,而且还是母马!” 衙门里气氛一下子达到了高潮,众衙役已经沉不住气了。 每个部门有八人能获得赏赐,除了县尉手底下的衙役多一些,县丞和主簿手下将会有一半的人获得一匹马的赏赐,虽然县尉那边的人多,但是没有人会觉得不公平。 颜侯原先是就是县尉,在贞观元年的上元日那一批老人几乎全部战死。 如今县尉底下的衙役多是那批老人的子侄,他们能进入县衙,当小吏已经算是极大的赏赐了。 要不凭借祖上的功勋,不是小看他们,这一辈子估摸都吃不上官粮。能有八个获得赏赐已经算是开恩了! 不过不良人能有七人被赏赐这实属出乎意料之外,在坐的各位好歹也算一个小吏。 可不良人只能算是缉事番役,他们有人获得赏赐,实属出乎意料之外了,就是不知道哪个好运的家伙祖坟冒青烟了。 这时候颜白继续道:“没有获得奖励的也不必泄气,煤球生意已经越来越大了。 先前指定的分红今年会重新拟定一下,大家分到手的钱财相比之前会只多不少,闲话不多说,工作还要做,大家散了吧!” 楠柏皖走出县衙门口,看着火辣辣的太阳解开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子。 秦月颖从挑着担子的小商贩那儿买来了两竹杯梅子汁儿。 给了楠柏皖一杯后他小声道:“楠帅,这县令训话速度也太快了吧,屁股还没坐热,衙门里面还没有看清楚啥样都结束了,我的糕点还没吃完呢!” 楠柏皖笑了笑:“昨儿都给你说了,进去之后就别客气,糕点赶紧吃,我都用胳膊撞了你几下了你还在那儿慢慢的品,你当是喝酒呢! 对了,你小子可千万记得别收黑心钱,就算给你你也不能收,你要是收了,等着风干吧!” 秦月颖笑着点了点头:“楠帅,小的省的,就算没见过,小的也是听说了,这个打死也不敢!” 楠柏皖含着麦秆,深吸了一口梅子汁,酸溜溜的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你这名字月到底是哪个月啊?” “听我娘说是月亮的月,不过我不会写,在衙门填名字和籍贯的时候都是董县丞代劳的。 我用嘴巴说,他替我写的,后面的那个颖记不住也不认识,黑黑的一大坨……” 楠柏皖小声的嘀咕道:“你这名字绕口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某家的小娘子……” “楠帅,现在咱们去干嘛……” “你去盯死那……”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此刻,长安县县衙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颜善也是今日点卯,他也在训话,他的训话不像颜白那么简短有力,他的训话是拿着板子训话。 如今的长安县衙一群群衙役趴在地上,露出白花花的屁股,郑阿四正带着两个从颜家庄子出来的年轻后生在用力挥舞着。 每一次落下,就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不喊出不行,不喊出来,不求饶,今儿,看这架势得被人打死在这儿。 原先以为萧守规狠,不曾想回来后当县令的颜善更狠,那冰冷的眼眸没有一点人情味,哪里像是读书人,更像那军中出来的杀胚。 看着已经打晕了一个,颜善吸了口茶。 抬起头轻声道:“我走时衙门内库还有钱财八百贯,这些钱都是西市建造要用的钱。 咱们这一县治理水渠要用的钱,现在这八百贯就剩下了一百贯不到,说不清这钱去哪儿了,都等着被打死吧!” 见郑阿四看着自己,颜善挥挥手:“继续!” 如今的颜善已经和过去彻底的告别,在打突厥看到颜白阵前拼命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 他明白,软弱的人永远是受欺负的,八个月的军中磨练给了他另一个颗心,这一颗心是懂的杀伐,懂的杀人的。 如今,他已经能够淡然的看着众人哀嚎求饶流血,甚至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做。 保国给颜善添了茶就悄声离去。 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在草原的颜善,像那拼死求活的孤狼一样的颜善! 第36章 不一样的李承乾 颜白觉得自己官已经格外的大了,大到衙门众人不再叫他县令,而是亲切的称他为颜侯。 虽然还是一个巴掌大的县令,但是从众人的话语里,眼神里,颜白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官。 原先老董没事儿的时候还会主动的来找自己聊会儿他听到的趣事儿,说说哪家的小妾爱跟马夫逛街。 如今,颜白要是不喊他,他就绝对不会往颜白身边凑。 颜白觉得这是许久没见生疏了,可实际上随着颜白的封侯,一道鸿沟已经彻底的把原本的一切分割开来。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颜白现在是县令,可等几年说不定就不是了,连颜白自己都不清楚,自他从军中回来之后。 他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和以往大变样了,就简单的坐在那儿,笑着看着众人,众人都觉得有些胆寒。 县衙老人的感受最为明显,新人因为先前没有和颜白相处过,因此无法有一个很清晰的对比。 卖烤肉饼的铁子如今富态了很多,原先一个黑瘦的小子如今在朝着员外那个模样发展,有了一点点的大肚腩。 他身边原先那个好看的妇人也变得不好看了,如果不是眉眼间还残留着先前的模样。 颜白真不敢信这是当时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娘子,如今在她的身上,颜白没有看到当初让人眼前一亮的活力和朝气。 可能这就是生活吧! 颜白依旧坐在老位置,铁子显然也没有认出这是先前常来的县令。 一个两岁的小童跌跌撞撞的走来,手里拿着一块大抹布,像模像样的走到颜白身前,奶声奶气道:“贵人吃点啥?” 孩子的声音惊醒了忙碌的妇人。 妇人抬起了头,看向孩子的同时自然看到了颜白。 她轻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脸上的笑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颜白的眼神有些躲闪,铁子见案板剁肉的声音突然停止,他好奇的抬起头。 “颜县令!” 一声惊呼,撕开了静谧,也撕开了那娘子最后的一丝忐忑,她的笑一下子自然了。 “多加肉,多加肉,去年走的时候你那肉就很少了,今儿要是肉不多,我以后就再也不来……” 颜白指着案板:“这是哪儿的肉,怎么还有毛,哎呀,你这用的是羊头肉吧,哎呀呀,好歹把毛刮干净啊!” 铁子慌忙解释道:“便宜,如今便宜,一个大子可以买三个呢!” 还是熟悉的话语,只不过这一次颜白选择了边走边吃。 铁子看着颜白越走越远,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我娃都有了你总不能再惦记了吧!” 铁子媳妇啐了一口:“老不正经!”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她还是希望颜县令能够多看她一眼。 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执念了,当初要是勇敢一点就好,就像是伽罗一样,勇敢一点,说不定现在也跟那伽罗一样风光。 李承乾从渊清阁出来,小曹内侍抱着一摞书慌忙跟上。 太子刚上完张玄素的课,接下来就要听孔师讲《论语》,一天的课程安排的满满的,小曹觉得太子像是换了一个人,原先的太子是被动的去接受去学习。 如今的太子已经坦然的去接受一切,这一切好像是从仙游回来之后的变化。 张玄素目送太子离开,他有些疑惑,疑惑这几日太子不问他问题了。 而且态度也变得令人难以琢磨,先前怕自己责怪会借着问问题的蹩脚伎俩来试探一下自己的态度,如今却是上完课就走。 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这几日都是如此,这一下倒是把他弄的有些心生忐忑了。 眼见一内侍捧着一托盘疾驰而来,走到自己身前,张玄素想了想,捻起托盘上一支饱蘸墨汁的兼笔提笔写道:“善!” 看着内侍又疾步离开,向陛下去回禀今日太子的学习情况。 张玄素又叹了一口气,这个善是他教李承乾以来第一个善字。 说实话李承乾今日的表现不能称之为善,全程没说话,也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何他却心生不宁。写完之后张玄素又有些后悔。 他很想去问问王鹤年,太子在仙游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他不敢,他现在还没有权利去看言官记载的东西。 就算他现在去找王鹤年,王鹤年也不会给他看,如果没有陛下的首肯,他给了,他看了。 等到朝会上,御史台的魏征会召集群臣,用佞臣一词把自己抹成庶民! 想了想,张玄素决定去孔颖达那儿去看看,看看李承乾在和孔师面对面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事不宜迟,张玄素连刚泡好准备润喉的茶水都懒得喝,直接朝着孔颖达教学的地方走去。 今天孔颖达要讲《论语-微子第十八》。 这一章主要讲了圣人记录古代圣贤事迹,以及圣人和其子弟众人周游列国中的言行及周游途中世人对于乱世的看法。 因为是家祖的事迹,孔颖达讲得格外的卖力。 李承乾听的格外的认真。 一个时辰的课程很快就讲完了,今日上午的课程也结束了,依照惯例,李承乾要用写今日课堂的心得与疑惑。 可今日李承乾却什么都没有写,站起身来朝着孔颖达笑着行礼道:“孔师辛苦!” 孔颖达见李承乾要走,问道:“太子今日可有疑惑与心得?” 李承乾停住脚步,点了点头:“不仕无义!” 孔颖达点了点头:“看来你是认真听了!今日之疑惑呢?” 李承乾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就算有疑惑也不是今日,先前的疑惑可以讲么?” “太子说便是!” 李承乾转过身,躬身行礼后问道:“先生,学生倒是有个问题困扰许久,上一次在宫……” 说罢李承乾突然转头看着窗户边的张玄素。 李承乾转头看着孔颖达歉意的笑了笑:“算了,算了……也不算是一个疑惑,先生已经劳累的一个时辰了,再耽误先生的时间就不好了,先生好生休息,学生告退!” 孔颖达见太子转身就走,一下子着急了:“太子,你说来便是,不碍事的,不用支支吾吾的,讲来吧,快快……” “算了,算了,说出来不好,说出来不好,学生告退!” 谁也没有见李承乾抽动的嘴角,还有那急促的呼吸。 李承乾已经转身离开,孔颖达转身追了出去:“我为人师,授业解惑,太子说来无妨,说来无妨啊!” 窗户的张玄素看着李承乾的背影暗自沉思道:“难道是因为我在,太子不方便说?又或是我刚才讲的内容有问题,太子不方便指出?” 张玄素敲了敲太阳穴,想了许久,眉头紧蹙:“不能啊,我刚才讲的是上者之道,难道真的有说错的地方?” 颜白不知道,太子如今用他讲的一个笑话让两个先生陷入了困惑和不解。 两个聪明人都陷入了沉思,开始回忆猜测先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迫切的想知道,太子不方便说的事情到底是何事! 第37章 胡女 颜白很不喜欢吃肉饼子剩下的最后的那一点,没有肉不说,还非常地硬。 好几次都准备偷偷地扔掉,想了想还是没敢扔,最后还是塞到了嘴里,强忍着不喜欢,如同那反刍的老牛,腮帮子动个不停! “诶,我的捧油……” “葡萄酒诶,大宛的葡萄酒,美味的葡萄酒,便宜了诶……” 八九个月没在东市好好地走走了,没想到做生意的人会这么多,买东西的人也是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商贩的吆喝声。 扛大包的排成一溜,领头的那一个大声地吆喝着让一让,迈着大步,朝着东市外面的粮车走去,东市的热闹吸引不了他们。 或许他们已经看够了。 在五月已经来临的今日,对他们而言,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要在这个难得忙碌的时日多赚一些钱。 李晦百无聊赖地坐在市署门口的阴凉处喝茶,市署后面就是东市的饮马湖,这儿就成了一个小风口,过堂风轻轻地吹拂着。 在这个燥热的天气,躺在长椅子上,看着忙碌的众人,李晦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得。 今年东市内的交易、物价、度量衡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粮食的价格非常地稳定了,税收每月足额给户部。 对李晦而言今年的吏部考察自己应该又是上选,所以他现在没有一点的压力。 唯一的压力就是每隔七日得去东宫一趟。 这是他最烦的事儿,那几个先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又恨又嫌弃又无可奈何! 看着眼前故意把衣领子微微敞开,春光乍泄的卖酒娘子,李晦收回了目光: “行了,酒也喝了,虽然寡淡,但加冰也算不错,告诉图兰朵,本价,市署要这大宛葡萄酒十桶,派人送过来吧,会有人给你结账的!” 卖酒娘子闻言喜笑颜开,有了这一笔生意,她们这一家就不怕没地方住了,伢子那儿的房钱也能如数给了。 这时候,胥吏走来低头在李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晦猛地坐起,吩咐道:“还磨叽什么,去去,去冰库敲点冰来,这个葡萄酒不辛辣,他绝对会爱上的!” 说罢,他就站起身,踮着脚看了看,准备邀颜白一起来喝酒。 颜白此刻正在看卖酒的小娘子! 穿着清凉的胡女,端着一托盘,踮着脚尖在人群缝隙中来回穿梭,她们那伶俐的身影就像是穿梭在花丛中的一只小蜜蜂。 最厉害的是,她们手中托盘上酒杯纹丝不动,就连里面的酒水都未曾洒出来。 这端酒不洒出来的功夫宛如杂技一般令人惊奇。 南来北往的全部被这穿着清凉的胡人小娘子吸引住了,盯着她们那盈盈一握的小腰,目光久久不愿挪开。 颜白走在东市的人群里,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真别说,这异域风情果真的让人耳目一新。 卖酒的小娘子见颜白气质不凡,又目带好奇地看着她们,她们旋转着身子,大大长裙旋转散开,就像是那火红的石榴花一样。 很快她们就聚集在了颜白的身边,其中一人微微弯腰施礼,捧着托盘朝着颜白笑道: “贵人,柔柔的葡萄酒,要尝一下么?” 颜白瞅了这位姑娘一眼,领口子处绑得紧紧的,这样胸口位置就显得很大,就显得脖子很修长,再加上她们的皮肤本来就白皙,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了。 颜白瞅了一眼这个颇为火辣的胡女,见她期待满满的看着自己,笑道:“品尝要钱么?” 李晦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瞅了一眼卖酒的胡人小娘子:“一文钱一杯,如果你品尝之后要买,这一杯就不算钱!” 说着,李晦瞥了一眼卖酒的小娘子胸口,说道: “你这人做生意不厚道,得学学你们领头的,胸围子解开点,腰身下得低一些,媚态多一些,你们啊,咋都没有学到你们领头的精髓呢? 唉,操心!” 李晦朝着颜白贱兮兮地碰了碰颜白的肩膀,笑了笑:“万一被看中了,以后就不用受这风吹日晒之苦了!” 如果是唐人小娘子,李晦要是敢说这虎狼之词,如果不凑巧,被那些学子听到了,不说国法会怎么样,一个好色之徒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如果小娘子家里阿耶阿娘是个火辣性子,一头撞在河间郡王府前的台阶上,李晦这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找匠人给他做一辆轮车。 那些以气节著称的御史要是知道了这回事儿,高兴得几天都睡不着,大治已经来临,此时正是他们施展抱负的好时刻。 如此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可眼前的卖酒的小娘子却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她闻言笑道:“如果市令愿意可怜我们这些下人,又有何不可呢?” 说罢,背着手作势就要解开身后的那个绳结。 李晦嘿嘿一笑:“已经买了十桶了,反正不会再买了,其实我更喜欢仙游酒,不过,你要是愿意,我看看也无妨!” 卖酒的小娘子笑了笑,朝着李晦抛了一个暧昧的眼神:“下次葡萄酒喝完了市令一定要找我,小的学到了。 下次一定要让市令好生看一看,看看哪儿没做好,还请市令指点一二!!” 李晦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词穷的一天,见她们转身就要离开,李晦又是嘿嘿一笑: “告诉一个秘密,我身边的这位是颜侯颜县令,他是读书人,性子软,早间你要是早点把胸围子解开说不定这单生意都成了!” 见卖酒小娘子不可置信的模样,李晦扳回一局,发出很大的笑声,拉着颜白朝着市令署走去。 李晦在外人眼里是个闷闷的不爱说话的性子,可如果跟他熟了,也恰巧说到了男女之事那就不得了了。 他在休息的那几日,河间郡王特意去了礼部,找了几个教人敦伦的宫官,也就是老嬷嬷,她们亲自上门教李晦婚后如何敦伦。 事关子嗣传承,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长孙皇后在颜家庄子的那几日,大嫂嫂郑重地亲自向皇后娘娘说了这事儿,想请几个宫官来庄子,先教颜善,最后再教颜白。 当时皇后就答应了,如今在教颜善,颜善很坦然,坦然得像本该如此一样,没有一点的抗拒,七月就轮到颜白了。 颜白正愁着呢! 现在李晦就在给颜白讲他学到的“知识”,这时候的虎狼之词比刚才生猛多了。 于是两个男人肩膀越来越低,脑袋越靠越近,模样越来越猥琐,说到最后两人竟然发出渗人的嘿嘿声。 男人么,共同话语么。 除了钓鱼,这也是其中一个不是? 两人轻声地低语,就像那坐在石榴树唠别人家常的无聊妇人。 卖酒的小娘子在颜白和李晦离开后找到图兰朵:“图姐姐,那位真的是颜县令么?” 图兰朵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在她胸前抓了一把,恨铁不成钢道:“没点眼力见儿,众人都往他身边凑你都看不出来? 你都挤过去了,他都问你酒的价格了,你都不舍得让他尝一下?脑子哟,笨得要死!” 卖酒的小娘子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胸脯,喃喃道:“他们都说县令长得黑,原来都是骗人的!” 图兰朵莞尔,点了点她的额头:“傻瓜,那是晒的,养一段日子就好了,县令可是美男子,以后也是我家妹子伽罗的男人。 说罢,话音一转:“下次遇到了,记得把胸围子绑紧,要是敢露出来,以后就别绑上去了!” 看着图兰朵离开,小娘子直起腰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帝都说了我们也是大唐的子民!” “不试试,我怎么心甘呢!” 第38章 怎么找? 李晦实在受不了颜白了,他往葡萄酒里面加水来稀释葡萄酒的味道,加水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放糖? 这吃法简直不能忍,这吃法和吃羊杂汤往里面加糖,吃不托往里面加梅子汁有什么区别,这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吗? 这不是妥妥地来恶心人的么? 最可恨的是颜白一点都不听劝,还颇为自得地说这酒水的味道很不错,厚颜无耻地要了一桶,准备找人送回颜家庄子去,奖励那些学习刻苦的学子。 说他们年岁不大,兑水加糖,喝起来正合适。 正怡然自得的时候,段志感和陈萦联袂而至。 李晦不自觉地捏住了鼻子,见段志感和陈萦大大咧咧地往两人身边一坐,李晦一边挥舞着手掌不停地扇风,一边站起身把窗户开到最大。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两个大酒杯。 两人也不客气,也不说话,拿起酒杯熟练的加冰,倒酒,饮了满满的两大杯酒,憋住不出气,须臾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见李晦嫌弃的看着自己,段志感冷哼一声:“你小子在突厥那会儿,听说牛粪烤的肉你都吃的香甜,老夫就半个月没洗澡你就嫌弃成这样? 你以为老夫想成这样?这还不是身不由己,再做出这样恶心人的样子我锤死你!” 李晦看了看窗户外,小声嘀咕道:“那儿是冷,人不冒汗,老天爷,现在的大热天半月不洗澡,你夜里睡得着?” 李晦讪讪不敢大声说话,颜白笑道:“说得倒是好听,一年四季都是这一身衣衫,没有味道才怪!” 段志感想说几句,但一想到如今这小子变成了侯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嘀咕道: “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弄出那个什么火药,我能这么苦命么?原本拼刀子就行了,现在还得担心有人朝你扔火药,这日子……” 李晦站起身:“你们先聊,我去给大家搞点吃的来!” 看着李晦头也不回的离开,陈萦瓮声瓮气道:“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当市令,这份心思还有眼力见儿比一般人强太多了!” 颜白也站起身来:“那你们两个先聊,我去帮两位守门!” 陈萦抬起头:“你走什么?我们就是来找你的,去了衙门你不在,问了好些个不良人才知道你来了东市。 坐好,别乱跑了,上次在仙游王无功用智障这个借口帮你圆了过去,这一次你还能跑?” “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儿,说说要做些什么吧!” 段志感看着颜白,那灰白的眼珠有些吓人,不过颜白已经不害怕了,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珠子看得太多了。 对比之下,段志感故作凶横的模样就不是那么地害怕,相反,颜白还觉得有些好笑。 段志感错开脸,他被颜白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敲了敲桌案:“还有二百斤火药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我需要你告诉我怎么能快速的找到这些东西!” “这是死物,就算是我造出来的,这些东西要是被人藏起来了,你说怎么找出来?” 颜白摇摇头:“想必你也了解,你这是在纯粹地为难人!大唐这么大,咱们人这么少,找个老林子猫起来,谁找的到?” 陈萦抬起头,看着颜白的脖子:“右少府监,如果我们知道在哪块儿区域,这样可有法子?” 颜白想了想,点了点头:“这要看在哪儿,如果在大山里,如果在长安的坊城内,找到一百斤的东西,还可能是被人分开的东西。 其实在我看来无异于海底捞针了,实在太费人,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做些别的!” 段志感听着颜白说话的口气,眼睛一亮:“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你只要告诉我们法子,剩下的让我们来做就行!” “不在外地,就在长安城,就在某坊之内!” 陈萦知道颜白的脾性,认真说道:“因为这件事儿,剪刀今日才能下地走路,如今去了奚官局当差。 陛下虽然没有责罚他,他也是听命行事,但万事有个由头,此事他没死已算万幸了,所以今儿一定要有一个结果!” 颜白叹了口气:“法子倒是有,不过有伤天和!” 段志感猛地站起身,掷地有声道:“火药秘术被宵小掌握才是真的灾难,此时就算有伤天和那就算我的头上吧,不把此事解决,我喝花酒心里都不踏实! 颜侯说来,此事不劳烦县衙,由我百骑司来做就行!” 颜白似笑非笑的看着段志感,轻声道:“火!” 陈萦眼睛一亮,朝着颜白拱拱手:“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准备,这一次,这一件事儿该有一个结果了!” 见陈萦杀气腾腾的样子,颜白着急了:“我说的话你们真信啊,一坊之地少说百户,如今已经一个月没下雨了。 如果用火,那些百姓你考虑了没有?后续的安抚你考虑了没有?如果没有这件事就不属于控制内,要从长计议!” 段志感悠悠的看着颜白:“这是你们考虑的事情,我们考虑的是是如何交命!” 颜白叹了口气:“告诉我哪个坊,我早去准备!” 段志感摇摇头:“准备了就容易泄露,等事后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颜白大急,猛地抽出腰间横刀:“百姓无辜,在你们眼里命令重要,但在我眼里这每一户家庭里面都有四五口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百姓。 放火容易,但事后就是地狱,如果不疏散百姓你们就去放火了,老子现在就斩了你!” 段志感冷冷地看着颜白:“你的仁慈在我看来一无是处,你知道因为你的仁慈将来要死多少人吗?” 颜白手腕微微用力,一串血珠顺着刀锋蔓延:“你的残忍莫名其妙!你知道人和野兽的区别吗?” 段志感突然笑了笑,伸出手指捏着刀锋对着陈萦笑道:“我输了,这小子真的有气节,他敢杀我!” 说罢他转头对着颜白说道:“开玩笑的,别当真,三十多了我还没子嗣,我也怕伤天和,坐坐,火气别这么大!” 陈萦抿了一口酒:“早都说了你非得试,活该!” 颜白归刀入鞘,也露出了笑脸:“我就说嘛,樊国公这么好的一个人,美名远扬,你是他兄弟也该不差才是,不过,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要拿来开玩笑!” 看着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嬉皮笑脸的颜白,段志感摸着火辣辣疼的脖子,轻轻摇摇头: “你这小子变脸快,脸皮厚,拿得起又放得下,跟朝堂上那些人有得一拼,这辈子前途无量啊,惹不起啊,惹不起……” 颜白抿了一口酒,夹着嗓子:“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第39章 大唐的匠人 对付火药的办法要么用水使其受潮,要么用火使其爆炸,两者满足其中一个,就能让它失去原本的威力。 可当初在做的时候颜白就怕受潮,选择了用铜管子,里面还垫着一圈的桐油纸。 正因为此,颜白才敢搁在床底的砖块下,在交到剪刀手里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又进行了改进,那个配方颜白都不知道。 剪刀自信满满地说,这个配方泡在水里都不会受潮,这是来自宫中大匠的绝顶手艺。 他说这话颜白还是信的,在颜白眼里大唐顶级匠人的手艺,尤其是能混到宫里任职的匠人,在颜白看来已经是近乎“道”一般的存在。 青雀腰上挂着的那一朵银制莲花,人站在三米之外对着它吹气,花瓣都可以摇动,佩戴它走路就像身上挂着一朵刚采摘的莲花一样。 活灵活现。 这种顶级的奢侈品,颜白认为就算搁到后世,用机器做也不一定做得出来。 说到匠人颜白就是一肚子火气…… 大唐匠人是受工部直接管辖,多少人,多少户都登册在籍,随时听候朝廷的召见,控制的极为严格。 说来也气人,明明是最有本事的一群人,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供勋贵以及统治者奢侈性的消费。 精美的金器,华丽的宫殿,等一切看起来十分具有美感的东西物件都是出自他们之手。 其实,他们在技术上更是了不得,如力学、几何学、光学等诸多科学内容他们都有自己的经验总结和实践。 玄奘送给自己的那些书里面都有记载,不过简而概之,就一句话概括,怎么做只字未提,让人恨得牙痒痒。 例如《墨经》中所提出的”端“、“尺”、“区”、“穴”等概念,就和颜白后世几何学上的点、线、面等概念相近。 墨子和其学生早就做出了世界上最早的小孔成像实验,都开始研究光沿直线传播的奥秘了。 老祖宗们都牛成这个样子了,可现实呢,这些东西在大唐主流中是上不了台面的。 大唐律明确地说: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不仅做不了官,更是被列为杂类,身份低微的可怜。 更是被当作“礼物”,今日送这个小国一个,明日送那个小国几个,一个和亲,数千的匠户就成了别人的。 然后别人用着大唐匠户带来的技术,改变自己国家的衣食住行,在某一日大唐疲软时候过来,它们就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咬一口。 颜白不喜欢把自己家最好的东西送给别人的习惯,因此在打完突厥之后,颜白没有要草场,没有要地方,也没有去要那些价值万金的宝马良驹。 就要了那些被当作陪嫁礼的匠人,带回了颜家庄子,落了户籍,他们摇身一变,由匠户变成了农户。 只有这样才能脱离工部,工部就管不了他们了。 在众人看来颜白这是傻透了的行为,只要这些贱民,他们除了能干活,分地,缴纳地税,做些手工艺之后还能做些什么? 不过一想颜白是颜家人,有这样的行为大家也就能理解了。 颜家的追求在学问和做人的德行上,自孔子死后,儒分八派,“颜氏之儒”是其中的一派,重于立德。 颜家的不朽就是在于立德上。 可在颜白看来自己是瓜分突厥那些人里面最大的一个仓鼠,大赚特赚,他们明明都仰仗匠户带来的便利,却又看不起匠户。 从仙游走的时候他们正在改河道,研究如何实验把水车和磨坊还有打铁连成一个整体,可以锻铁,可以磨面。 颜白把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全部讲给了他们,水泥他们都搞出来了,颜白不信一群人搞不出来这个。 时间早晚而已。 剩余的人在研究泥巴和油墨,他们什么都不用干就研究颜白说的活字印刷,只要这个东西搞出来了。 就不用再去讲究印刷文字是用阴版还是阳版了,书籍就能大量印发了,此后读书人就不用抄书了。 那时候,嘿嘿,颜白觉得自己就敢和孔颖达先生吵架了。 那才是颜家的底气所在。 老爷子要是知道颜白费尽心思地搞这个就是为跟孔颖达吵架,估计会连夜拄着拐杖走到长安,使劲地敲颜白的猪脑袋。 颜回老祖宗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爬起来掐死颜白这个不孝子孙,费心做这事儿就是为了吵架? 其实活字印刷这事儿,颜白早都试过这个事儿了,奈何黄泥不行,一烧就开裂,不开裂的太吸墨水了,用不成。 用木头刻上的话倒是可以,可墨水又卡着了,寻常的墨水根本不行,印上去黑黑的一大坨。 所以,需要研究。 剪刀内侍自信地说火药不会受潮,那解决他的办法就是火攻,哪怕没有点燃引线,只要温度到了它还是会爆炸。 现在颜白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段志感和陈萦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了,两人喝了两杯之后就走了。 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是哪个坊。 他们前脚刚离开,李晦后脚就进来了,两手空空,什么狗屁吃的都没有。 蔫坏蔫坏的。 见颜白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李晦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虽然我是市令,官职不低,但有些东西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东西死的人太多了,吓的我阿耶几日都睡不好,别忘了我如今是太子的人,这些东西听不得。” 颜白也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还是当个言官好,最起码就没有那么多事儿了!” 李晦笑了笑:“长安万年两县,是由陛下直接任命的,你要想当言官儿怕是有些难哦! 再说了,你要当言官就跟那魏公一样了,彻底地成为孤臣,没了亲近的人,没有人喜欢有一个言官的朋友,我也不喜欢。” 就在颜白准备再喝一点然后跟着李晦去钓鱼的时候,大牛匆匆跑了过来。 他在颜白耳边轻声道,政道坊出了叛逆,成全群的武侯和宫卫已经把政道坊全部围住,事发突然,衙门也没接到通知。 所以他就立刻来找颜白。 他以为又出大事儿了。 李晦知道是刚才的事儿,摇摇头,也没有跟颜白告别。 从门后摸出鱼竿,扯了一下铃铛,一个乖巧的侍女从远处拎着木桶慌忙跑来,路过颜白的时候低着头,一路朝着后面的饮马湖走去。 等颜白到了政道坊的时候,整个政道坊全是人,坊主拿着户册喊人,喊一个出去一个,没有人应答就喊下一个。、 伢子在喊租户,喊一个出去一个。 颜白知道这是陈萦他们在把政道坊的人全部排空,等最后确定没有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放火。 至于火从哪里起,颜白没有心思去琢磨。 颜白只知道政道坊这些居户要倒霉了,他们的房子没了,辛辛苦苦挣出来的那些家什也没了,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场大火。 人没亡,家破了,这定会让政道坊内千余户百姓痛不欲生。 不知道这些陈萦和段志感想过这些问题没有。 希望李二对这些子民有安排,如果没有想过,颜白觉得自己要写折子了,学魏征当个不讨喜的人。 官儿没了正好,正好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第40章 百姓何辜 政道坊真是多灾多难的一个坊,前有长乐王满门妇孺在这里被人屠杀,今有段志感要放火把整个坊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道。 这件事结束之后颜白决定要把李淳风拉过来看看,看看到底是风水不好,还是需要找个东西镇一下。 楠柏皖等不良人已经开始待命了,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颜白害怕一会儿火起来引发爆炸,再次造成踩踏事故,微微转头: “驱散百姓,以政道坊为圆心,一百丈之内不能有人!” 楠柏皖等不良帅,带着一群不良人就冲着围堵的人群冲了过去,胳膊底下夹着的棒子一抽出来,百姓就知道这儿不能看热闹了,一步三回头快速地远去。 可那些异族人没有经历过这些,咧着嘴,踮着脚,伸长脖子正想好好地看看热闹。 热闹没看到,不良人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一时间各种语言的叫骂此起彼伏,什么郎格死给,乱七八糟的骂人话全部出来了。 凶恶的不良人此时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一夫当关,一个人打着几百人抱头鼠窜,狼狈地往后跑。 眼看坊内已经没有出来的人了,颜白知道要来了。 果然,在颜白念头还有没有落下的时候,一声走水了的呼喊声,颜白竟然感觉自己在这个呼喊声中听到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意。 颜白断定放火的人绝对是这个家伙。 而且,这家伙小时候绝对因为放火挨过一顿死打,如今被人要求光明正大地放火,烧的还是一坊之地。 少年时候难以释怀的执念终于得到了解脱。 “叛逆放火啦,叛逆放火了,走水了,走水了……” 开始就只有几个人喊,等大牛被陈萦瞪了一眼之后,大牛就开始叫唤,大牛一开口,那些巡街衙役跟不良人也就跟着喊。 远处的不良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呼喊声,他们张嘴也跟着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也开始大喊。 屁大会儿工夫,半个长安城都听到知道政道坊出了叛逆,鱼死网破地把政道坊给点了,得知消息的人都在骂这叛逆不是个东西。 现在没有人怪武侯不讲情面了,现在开始咒骂放火家伙的祖宗十八代。 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政道坊内除了大户有上好的瓦片房子,那些可怜的百姓却没有,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茅草房。 火势一起来那就止不住了,专门负责救火的武侯辅从四面八方朝着这里汇聚。 武侯辅在整个长安登记在册的有三千多人,没有登记的帮闲更是多的难以统计,他们分布在各坊。 在城内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火情传达系统,开始的时候颜白不理解怎么有这么多的救火队,可自从颜白在长安转了一圈之后就明白了。 黄土做墙,茅草做屋顶的房子太多了。 那些豪门大户也不例外,他们虽然不用茅草做屋顶,但他们却恨不得整个屋子都是木头做的,越是官职越大的勋贵,他们越是对木头爱得越深。 木者,生之象也,他们崇信木是生命力的象征,能给自己和家族带来好运。 很早之前先贤就把君子比作木,《诗经》里面更是说:荏染柔木,君子树之。往来行言,心焉数之! 太极宫更是巅峰,地基以上,整个大殿全是木头做的。 上行下效,当然这也是其中的一点点的原因,木材的实用性和经济性也在其中,所以说,达官贵人,他们如此地爱木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因为木质的东西太多了,就得非常小心火灾,尤其是在天干物燥的节气,一把火就能把一切烧得丁点不剩。 等武侯辅冲到政道坊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了了,那滚滚而来的热浪炙烤着每一个人。 这个时候没有高压水枪往里面喷水压制火势,光凭着拎着水桶当救火工具的武侯辅众人,想靠着一桶桶水来灭火? 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也知道火势已经阻止不了了,齐齐聚集东市饮马湖边。 政道坊边上就是东市,政道坊的火势是救不了了,但是东市不能出事儿,东市要出事儿,不说武侯辅所有人都得换,但几个上官绝对是活不了。 颜白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剪刀内侍站在明春门上的城墙上,他左手拿着朱笔,右手拿着一个四方的托盘,托盘里面有一张纸。 纸上画着政道坊内各个府邸的所处位置的平面图,一会儿只要哪里有爆炸声响起,他就会用笔在上面画一个圈。 事后,百骑司就会跟着他画的这圈来找人。 轰! 爆炸声响起,可能是火势太大的缘故,剪刀内侍觉得声音并没有自己和颜侯在南山里面放出那一次声儿大。 看着中间那一团大黑烟,剪刀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原本以为要靠猜测,没有想到会如此地清晰。 他拿着笔轻轻一划,然后静静地等待第二声爆炸。 在听到第一声响之后,颜白的脸色就变了,这东西是他做出来的,又在草原扔了那么多,多大威力,多大响声,颜白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刚才这个声音明显就不正常,声音哑哑的,显然不是出自宫内,也不是出自少府监,如果都不是,那结果就很明确了。 这些人已经快把这东西琢磨透了,他们就差最后一步了。 在第一声爆炸之后,半盏茶的功夫接连响起了十次剧烈的爆炸声,那被炸飞到空中的火星就像是绚丽的烟火。 颜白愣愣地看着一切,城墙上的剪刀狰狞的笑越来越残忍,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他身边离开。 他们开始去拿人了! 政道坊的百姓发出了哭声,火势才起来的时候是小声的啜泣,等火势一片汪洋再也控制不住的时候,啜泣就变成了哀嚎。 有些憨货竟然想往里面冲,嘴里木然地念叨着完了,完了,那心如死灰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里发酸。 颜白不想再看了,他的心还没有硬到见此情景而无动于衷的地步。 就在颜白准备悄声离开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突然拉住了颜白的袖子,他仰起圆脸,可怜兮兮地看着颜白:“颜侯,我的家没了!” 小男孩身后的一护卫紧张地看着颜白,他是认识颜白的,也知道颜白是做什么的。 走之前特意交代的,说好的不乱说话,没想到一个不注意自家小主子就拉住了颜侯,颜侯是文人没错,但也是阵斩数千的将军啊! 小男孩人可爱,面容白净,穿着得体,第一眼就给颜白一个不错的感官,可惜颜白心情已经乱了,没有心情在去跟一旁的人多说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一眼小孩身后护卫模样的孩子,淡淡道: “看好他!” 说罢,颜白转身离开了,看着颜白走远,小男孩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护卫,轻声道: “尉霖,你出府出的多,颜侯就是这样的么?” 尉霖挠挠头:“我也仅是听说过他,今日也是头一次离他这么近,徐王您的话小的怕是回答不了了!” “唉,我还准备拜他为师呢,看来今儿不成了,这场火是真的讨厌!” 小男孩叹了口气,使劲地跺跺脚:“尉霖,咱们的家没了,今儿要跟我一起去大安宫么?说实话,实在不想去,要不咱们去东市的旅邸吧,对了,你带钱了没……” “带了!” “多少钱?” “七个大子!” “够付旅邸的钱不?” “不够!”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没事儿,我以后就是颜侯的弟子了,去了就说是颜侯让我来的,东市商家都认识他……对了,一会儿你就低着头,别吭气,听我说!” 尉霖跟着徐王李元嘉朝着东市走去,至于去不去大安宫,说实在的他也不想去,宫女一茬接着一茬的换,护卫一茬接着一茬的换。 换的人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只是听说有在乱坟岗见到过出自大安宫的腰牌。 他实在害怕在某一天他也被换了! 第41章 六万贯的钱 政道坊对面就是常乐坊,离东市仅有一街之隔。 东市带来的火热生意,带来了逐利的商人,也带来了许许多多来长安谋生的人,也让常乐坊的那些有闲房的百姓体会到了不用干活就能养活一家人的乐趣。 这里靠近东市,很多人都选择在这里租房子。 班弄,就是这里的一户,因为小时候害病,嗓子坏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笑起来的声音像那田坎下斑鸠的咕咕咕,咕咕咕声。 久而久之坊里面的住户就送了他一个外号,人称老斑鸠。 至于原名,现在很多人都忘了他叫什么。 那些没大没小的孩子趁着大人不在家,会大声冲着班弄喊叫-田坎下的老斑鸠。 他也不恼,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和他名字不一样的,就是他的为人,班弄脑子活,做事儿有魄力,在武德末年天下初定的时候他的眼光就瞄准了来来往往进出长安的行人,他料定长安一定会成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都城。 因此,别人有了钱就去买田地,他有钱就去买房子,靠着大唐的律法“天下诸郡,有田宅产业,先已亲邻买卖”的规定。 也就是说,一切地皮和房产,想出手的,得先问亲戚和邻居,优先卖他们。 靠着这个,班弄这些年倒也置办起了一个不小的摊子,房子虽然多,但却破旧,租房子的人很少。 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自年初国朝灭了突厥以后,来长安的异族人就多了起来。 班弄的春天也悄然到来,每天一睁眼就有牙行领着各种异族人前来看房子,异族人性子大大咧咧,对地方的好坏没有挑拣,做事儿又随心。 这半年来班弄的破房子全部都租了出去,有的住人,有的是用来做库房,他们出手大方,不怎么还价,班弄赚了很多钱。 他现在成了坊内富贵人家,别人吃稀的他吃干的,不说顿顿有肉,隔三差五地还去东市买点肉犒劳一下自己,日子悠闲。 今日的班弄和往日一样悠闲,一边站在树荫下看着政道坊的大火,一边吸着凉茶,在他身边一个样貌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农夫年轻人挽起裤脚,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政道坊。 农夫往身后的石榴树上蹭了蹭后背,从班弄手里拿过茶壶,拿开盖子,就着水和碎茶叶,一股脑子地全部倒在了嘴里。 一边吞咽一边咀嚼,茶叶是第一道泡水,班弄放的又多,把这农夫模样的年轻人苦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强忍着不喜欢,生硬地吞了下去,看了一眼壶里面厚厚的茶垢,他淡淡说道: “没有想到你也这么喝茶,看来是仁主自大了,茶道已经进入贩夫走卒中了,他的茶艺不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班弄幽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茶壶,转身进屋,片刻之后又捧着茶壶走了出来,这一次他适当了跟这人保持了一个不熟的距离。 他嘴巴不动,他腹部却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赶紧离开长安吧!” 青年农夫闻言摇了摇头,看着树上的石榴花,像是自言自语道:“心有不甘啊,就差最后一步了,就差最后一步了,还是功亏一篑。 突厥,世家,皇室,加上我们,好不容易连在了一起,势在必得的事情,结果就差那短短的几日光阴,今日,全部都毁了。” “裴寂已经被打回了祖籍,和太上皇的这条线已经断了,前太子的人也被段志感快杀完了,你的人也被不良人盯住了。 赶紧走吧,事情要从长计议了,再拖下去,如果等颜墨色回过味来,你不但出事儿,我也就活不久了!” 青年农夫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没想到义成把玉佩交给了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她就忍心把这一切都送出去吗? 还抵不上那些虚伪的世家,他们虽然虚伪,但办事儿却是不虚伪。” “哼!” 班弄轻轻哼了一声:“不要指望世家了,他们眼里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永远都靠不住的。至于义成,已经作古,就算她把玉佩给了你们大雪山,那剩下的半块呢? 你敢去抢么?你就真当颜家的老祖宗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颜白?” 班弄嘿嘿一笑:“你敢去惹他么?人家是公认的文武双全,文你们大雪山比不过,武你确定你能比得过? 不要觉得我在长别人志气,我在长安,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无耻和恐怖!谣传裴茹是义成的女儿。 所以你不用埋怨,她给颜白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你们是外人。” 青年农夫站起身来,把牙齿咬得咯吱响,他怕自己失态,低着头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说到颜白,他的脑子里面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张自带傲气的脸,看什么人都高高在上,眼里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挑剔。 这种傲气他都不知道来源于哪里。 这时候,从别处突然冲过来一个小孩,他像风一样从二人中穿过,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班弄开始远离身后青年农夫,清淡的话语传来:“赶紧走,宫里的那群死太监出来了,秦王府的死士。 他们比百骑司更难缠,这次你动了火药,如果查到了你的踪迹,不死不休,快走,再不走我就要出手杀你了!” 青年农夫看了一眼越来越小的火势,恨恨地转身,他那张脸太普通,隐入人群之后就没了踪迹,班弄晃了晃脑袋。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青年农夫长什么样子。 火势小的时候,武侯辅的人终于冲了进去,一桶桶的水往里面抛洒,踩着滚热的火灰,一点点的往里面推进。 坐在县衙的颜白等来了圣旨,旨意很简单,安抚民心,落雪之前要建好屋舍,要按照户籍数建造好屋舍。 紧随圣旨之后就是工部还有户部令书,工部很大方的派来了管事和匠人,户部也大方的给了六万贯的钱财。 在所有人走后,大牛怒道:“千余户,六万贯,这点钱能做什么?买木头都不够,这能盖房子?” 颜白挥挥手打断大牛的满腹唠叨:“萧主薄,贴告示,就写灾后重建,万众齐心,所有工人工匠一应全部从政道坊内出,一日三文钱,管吃喝。 如果政道坊内工匠不足,就优先咱们的施工队。安排好了之后,你再跑一趟政道坊,找一下坊正,要来户籍。” “大牛你去找一下牙行,找来政道坊租客人员数目,老董你派人去联系有牛车驴车的百姓,从今日起从长安周遭河道挖沙子,一车价格多少你来厘定。 再派人去仙游找朱丁,传我口令,仙游全力开窑烧水泥……” 随着颜白的一声令下,衙门众人全都忙活了起来。 满当当的衙门很快就剩下颜白和董其昌两人,董其昌看着颜白,忧心道:“县令,六万贯怎么算都不够啊,大概地算了一下,工钱倒是够,盖房子明显不够!” “衙门府库还有多少?” 董其昌一惊:“县令,这钱是衙门的钱,救灾该是户部,这事儿怎么算都轮不到咱们衙门操心,况且,这里面有各家年底的分红,动用了,怕是年底不好交代。 而且这钱花出去了就是打水漂,户部不会管咱们的!” 颜白笑了笑,安慰道:“其实没有六万贯这事儿也能办成,老董,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最赚钱的事儿不是在东市有几个铺子。 一个铺子一年到头能有几个钱,容我卖个关子,事后你就知道了!!” 见县令说的豪气,董其昌莫名地有了信心,笑道:“县令,接下来要做什么?” 颜白想了想,说道:“你去工部要政道坊屋舍图,然后再去找画师和攻于计算的能人,找来人之后直接找我!” “是!” 看着董其昌着急的去忙了,颜白坐在县衙内喃喃道:“这一次我不但要把政道坊弄好,我还要把衙门府库弄满,六万贯,看不起谁呢?” 第42章 傲气的部门 李元嘉在工部门口找到了正在等着工部召见的董其昌。 董其昌来到工部已经快一个时辰,说明了来意,也往里面递了话儿,可是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得到工部召见。 不说得工部尚书段纶的召见,董其昌知道自己还不配,也没有去想过,一个正三品,一个八品,这中间是天和地的区别董其昌心里明白。 不奢求主官召见,好歹自己也是一个京县县丞,最起码也派个掌故来吧,就是来取个图,又不是求人出力办事儿。 可这么久了,硬是一个人没有来。 董其昌自嘲地笑了笑,他心里明白,就像县令说的那样,曲高就会和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万年县每年都会把衙门的支出和收入告知全城百姓,重大事情还会邀请年老的长者参与商议,认真地听取各处的意见和百姓的心声。 整个衙门已经出类拔萃了,已经在慢慢的‘逼迫’着其他各部也在慢慢地改。 不改变就成了反面,不出事儿还好,一出事那些御史就会拿着万年县衙做正面例子:“看看人家万年县衙门上下,再看看你们,照葫芦画瓢都不会……?” 万年县衙的众人给他们各部门带来实实在在的压力和负担,就像县令说的那样,你鹤立鸡群了,别人当然不舒服。 因为谁都想成为最突出的那一个,但又成不了,而你突然站上了那个位置。 他们当然讨厌你,孤立你,甚至对你恨之入骨。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现在大声说自己是百骑司的人,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待遇,他深吸一口压住心中胡乱想法,他看着工部喃喃道: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何必呢?” 看了看天色,董其昌背着手准备离开。 李元嘉看着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董其昌,冲着尉霖小声道: “霖,董县丞应该是来工部求政道坊详细的画图的,看样子碰了一鼻子灰,走走,跟我走,我去帮他们县衙去画,这个我熟悉!” 尉霖小声道:“徐王,万一不是咋办?” 李元嘉挠挠头:“额……不是就算了!” 李元嘉往前走了几步,见尉霖没有跟上,扭头好奇道:“怎么了?走啊?” 尉霖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是不是不好?颜县令是陛下的臣子,您是徐王,是陛下的弟弟,如此会遭人非议的。 如今更是多事之秋,昭仪娘娘还有太上皇知道会生气的,我觉得咱们还是去大安宫的好!” 李元嘉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大人:“你知道的,我其实什么都不要的,我就喜欢看书。” “颜侯不知道!” 李元嘉嘟着嘴巴想了想:“总得试试吧,我实在不想死,你想死吗?” 尉霖摇摇头:“我跟你一起!” “好!” 李元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 董其昌见到颜白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他心里很难受,出去办差事结果什么都没办成,他觉得自己很丢人,有点对不起县令的期待和信任。 见县令不解地看着自己身后,董其昌赶紧抱拳道:“县令,这位是徐王,他说他能把政道坊各处的详细图默画出来,小的……” 董其昌越说越难受,明明是自己不能忤逆陛下宗室,偏偏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想想都觉得可笑。 徐王才十岁,就算有大才,那也不可能把政道坊内的详细图画下来,自己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徐王?” 颜白知道知道有很多王,在朝会上也见过很多王,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这徐王是谁,尤其还是一个小孩子。 看着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徐王,颜白还是不明白是谁。 李元嘉看出了颜白的不解,走上前,躬身道:“学生李元嘉拜见颜侯!” 李元嘉? 颜白明白了,李恪讲过他,说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常言说,一心一意万事成,三心二意失良机。 但是还有一句常言也说了,世事无绝对,就一个人,不仅可以三心二意,而且还可以一心六意,且六意之能件件做得完美。 这个人就是李元嘉,据说他双手、嘴、眼、心、脚全上,同做六件事情,人称神仙童子。 颜白记得,上一个被称为神仙童子的是当时十一岁的王绩王无功。 虽然这个称号是有人看着太上皇李渊的面子有些水分在里面,但以才华横溢,聪明绝伦著称的青雀在听到李元嘉这个名字也是面带愤恨。 因为他真的比不过,李元嘉好书如命,最喜欢画画,才学更是太上皇那么多儿子里面最好的,他在青雀眼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能在才学上给青雀都这般压力的人,这是颜白所知的第一个。 李元嘉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颜侯只是悠悠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他知道颜侯如今是颜家的家长,所以在颜侯未回话之前,他抱拳行礼的手是不能放下的,他举着胳膊,低着头,很想抬头看看颜侯带着何种表情。 但却不敢。 颜白有些信老董的话了,能以神仙开头的称号,虽有水分,但盛名之下无虚士,绝对是真才实学的,想了想,颜白说道: “老董,去准备些糕点来,另,告诉工部派来的主事,让工部派来的匠人都回去吧,同为为国效力的部门…… 颜白顿了一下:“他既然驳了你的脸面,那就是驳了咱们万年县衙的脸面,从今日开始,工部的煤球以及炉子供应不免费了。 今儿也不早了,明日去工部一趟,那三百个铜炉也用了两年多,都拉回来吧,找些匠人看看,是不是需要修理一下。” 颜白接着说道:曲江池旁边的那块空地不是堆了很多木材吗? 去给工部的管事说一声,本县令这次要修整曲江池,让他们赶紧派人把这些杂物拉走,本县令准备把这块地也收拾一下,种上棉花,也给长安百姓看看棉花如何种植的!” 董其昌心里憋着的一口气瞬间通畅了,抱拳离开。 颜白如今也不挖粪坑了,官场的事儿就用官场的手段来解决,这些安排就是拿到朝堂上也挑不出毛病。 工部不是傲气么,就拿个图纸多大点事还折腾人,不就是等着自己亲自去工部一趟,好显得上下有别,尊卑有道? 颜白就不信工部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吏在这个冬天都不怕冷! 眼见马上就宵禁了,颜白从高位上走了下来,看了李元嘉一眼,笑道:“我想起来了,早间就是你拉着我说房子没了吧!” 李元嘉再次抱拳行礼:“学生拜见颜侯!” 眼见糕点已经送了进来,颜白冲着李元嘉招招手:“来,一起吃点,这家糕点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偏软一些,不是那么的难以下咽,徐王你也尝一尝……” 李元嘉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拿起一碟糕点,偷偷地看了一眼颜白,见颜白去炉子边换煤球去了。 然后他快步地跑到了门口,他把糕点放到尉霖手中,开心冲着他眨眨眼睛:“颜侯跟我说话了,估摸今儿要多等我一会儿了,估计一会要画图呢,你先吃点哈……” 尉霖点了点头。 李元嘉就这一个护卫,虽然憨憨得不灵光,但真的就剩下这一个了,先前的都死了! 颜白眼角余光看着这一幕,不得不说此时的李元嘉给了他很大的好感,最起码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骄横跋扈之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舒服的。 第43章 肖五爷 万年县被颜白用三年强项令打下来的好名声在灾祸发生的那一刻就显露出了它那无与伦比的信服力。 没有人闹事,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在收到坊正在县衙的消息后就聚集在了一起,一起等着从衙门出来的坊正,想第一时间知道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们相信衙门不会不管他们,可还是担心结果会事与愿违,会让人失望。 晌午的时候坊正出来了,众人看他背着手,走路不徐不疾的样子,大家松了口气,觉得衙门给的结果不会太差。 大家跟着他一直走到了政道坊。 坊正肖五爷在一汉子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道:“驴日下的都给额静一静。 县令已经说了,根据咱们政道坊的户籍数,每一家可以直接获得十贯钱的补助金购买日后生活所需的物品!” 话音刚落下就有人立刻高声道:“肖坊正,房子呢?” 话音落下,人群跟着一起喊道:“对啊,坊正,咱们的房子咋办?十贯钱也不够建一间房子啊!” 肖五爷敲了敲手中的铜锣,喘了口粗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狠狠地瞪了说话的这人一眼: “马五猴急个锤子啊,就你没了房子?我们这些人房子都好好的?我们就不着急?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马五缩了缩脖子,讪讪地不敢说话。 肖五爷喘匀了气儿,继续说道:“再说说大家最关心的房子的事情,房子的事情县令已经告诉我等了!” 肖五爷朝着皇城拱拱手:“他说了,陛下说了,入冬前保证所有人都能住得上新房子,至于这十贯钱,稍后就给大家发,大家可以拿着这钱去馆舍也好,去租房子也好,都是够够的!”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有了钱,也有了房子,今年就好过些,就不怕挨冻受饿了,就能活了! 十贯钱已经很多很多了。 人群闻言顿时议论纷纷,都商议着没有了房子,这十贯钱该如何去使,有人已经开始商议搭伙了。 就是几个人合伙买一些用具,煮饭啊,一日三餐的这些。 没有人想着去拿着这钱去租房子,去官舍,许多人打算这钱不花,留在手里,至于过夜的话就打地铺就行,反正也不冷。 去客舍,去租房子的纯属钱多烧得慌。 “铛!” 肖五爷猛敲了一下铜锣:“不过,县令说了,房子肯定不能像从前一样了,鸡鸭鹅到处满街坊乱跑。 天天为了争这只鸡是我的,那只鹅是你的吵得不可开交,乌泱泱的去衙门报案,也别想着你以前是什么的房子,现在就要求造跟你以前不一样的房子。 肖五爷见人群又要开始说话,他当当当当的,急促敲打着铜锣: “所以这次的房子统一由衙门找匠人来建造,大体是一样的,有前院,有后院,有围墙,具体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但是衙门画了图,就挂在东市门口的告示牌子上了,县令一共找人画了三种样子,喜欢哪种就去按手印,哪个手印最多,最后就建造哪种……” 肖五爷的话还没说完人都跑了,在得知县衙建造房子之后,坊正接下来的话他们也不想听了,在房子面前坊正的话可以不用听了。 肖五爷看着朝着东市跑去的众人,看着连个搀扶自己下来的人都没有,气得猛拍大腿:“话还没说完呢,还有帮忙做工拿工钱的事儿没讲呢,着什么急啊? 喂,那谁,快去把按了手印的人喊回来,我都这把年纪了,我可不想因为事儿没做好被县令吊死在县衙门口,丢不起这个人啊!” 衙门也是一片急匆匆的景象。 衙门众人开始忙碌,他们要分别计算出县令选的三张图房屋的造价,计算人工开支,计算每个房屋的占地面积。 以及分配好房屋所有占地之后政道坊的剩余面积。 县衙里,颜白看着李元嘉,不得不说这家伙真的是个天才,拿毛笔画画都能把自己说的画得纤毫毕现。 这要是给他一支铅笔,再给他说说素描的东西,这李元嘉是不是就能成为素描派的开山祖师? 做得好就该夸奖,颜白当场就给了李元嘉一个鸡子大小的宝石。 虽然李元嘉不缺这些东西,对钱财也无多大概念,他要是没钱花了,只要开口了,他二兄一定会给他很多很多的钱。 至于珍宝也是一样,只要他开口,他的二兄一定会把最好的给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 只要开口,什么都会有。 颜侯给的宝石品色一般,市面上有很多种,不值多少钱,但是颜侯说这是自己画画得来的,算是酬劳。 这是李元嘉第一次通过画画拿到酬劳。 他挥舞着宝石跟尉霖显摆着,他讲不出心里的感受,他只觉得自己很开心很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 尉霖跟着憨憨地笑,他开心不是徐王获得宝石,而徐王开心他才开心。 李晦在得知户部就给了六万贯钱财之后就带着十万贯钱财和管家来到了县衙,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给了六万贯。 他知道,这六万贯看似很多,但解决不了一坊之地的房屋建造,更别提其他乱七八糟的,那花钱更多,充其量也就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晦才来没多久,一脸胡茬的尉迟宝琳也来了,撂下五万贯就走了。 他是千牛备身,宫里当差,如今空闲的时间很少,和颜白见面的时间往往就是匆匆一面,见得最多的时候是在朝堂,他披甲持刀站在远处。 眼见着程怀默也冲到了县衙里面,撂下钱也要走,颜白没好气道: “把钱拉回去,多大点事儿,一个你,一个慧炬,再加一个宝琳,搞的我像是贪污了在堵窟窿搏命呢?拉回去,都拉回去!” 程怀默灌了一口茶:“别硬撑了,先把事情做好吧!” 说罢趾高气扬地走了,他觉得,给朋友雪中送炭乃是人生中最得意之事。 而且这个人还是历来以高傲的著称的颜白,程怀默只恨自己是不知道怎么唱歌,他要知道,他觉得自己一定要高声歌唱地走出衙门。 李晦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嘟囔道:“别硬撑了,程黑子说得没错,正是用钱的时候,先把事儿做好吧!” 颜白无奈地敲了敲桌子,本想开口说几句,谁知道李元嘉从身后拎着茶壶走了出来,他竟然给颜白在倒茶。 倒茶就是了,竟然倒了满满一大杯,眼看都溢出来了,李元嘉这才停止了倒水,看着他手脚笨拙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儿。 李晦忍不住轻声道:“徐王,茶水倒满了就不好端起来,端起来开水就容易溅出来烫到手,所以,俗语有讲,茶满欺人。” 李元嘉瞬间红了脸庞,怯怯地看了颜白一眼,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颜白怕这孩子乱想,拍了拍李元嘉的肩膀,笑道: “记住道理就行,送你一句话,老爷子告诉我,他说,心是直的,做事情就不会错,心是弯弯绕,做什么都不得心。 你的本意是好的,所以当夸奖,不是爱看书么,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送你!” 李元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拎着水壶退到了颜白身后,模样像一个书童一样,这样的道理没有人教过他。 父皇请的先生也不会跟他讲这些,先生说他如果讲这些会掉脑袋,因为王不用学习如何服侍人,所以,他知道的道理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很多时候就是一知半解。 李晦不解地看了一眼李元嘉,他很好奇李元嘉和颜白是什么关系,但今日明显不是解答疑问的时候。 他看着颜白道:“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我想听听你的大道理。” 颜白俯身朝着满满当当的茶杯吸了一口,烫得直咧嘴,快速吸了几口气之后,瞥了一眼李晦道: “唉,拿好纸笔吧,这是我将来准备交给我的孩子的,看在你给我送钱的份上,一会儿竖起耳朵,记住别外传。” 第44章 生意人 在县衙的一处专门用来接待的偏房此刻坐满了正襟危坐的商人。 这些商人都是颜白请来的,他们虽然进了很多次衙门,但是每次进衙门都不能保持一个波澜不惊的心,如今也是一样,坐椅子只敢落下半个屁股。 满满当当的一千多人,颜白把长安那些富商全部都叫过来了,他们背后是谁颜白不管。 今日,只有在商言商。 案桌上的糕点茶水也没有人敢动,看着带着微笑坐在上位的县令颜白,下面坐着的诸位已经在盘算着一会要拿多少钱才能让县令满意,自己才能保住自己吃饭的饭碗。 不对,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商人的消息最灵通,他们已经知道户部只给了县令六万贯,陛下给的旨意是在入冬前一定要建好政道坊。 钱少,工期短,又需要建造一坊之地,这明显就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现在县令接手了,县令又找到了自己等人。 什么意图,不用想都明白。 颜白其实很喜欢和商贾说话,他们走南闯北的知道很多事儿见识颇广,脑子活,为人不死板,他们又对那些繁缛的礼节不甚是喜欢。 所以和他们相谈能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知道很多令人瞠目结舌的风俗习惯。 但是。 颜白也明白,商人最怕衙门,他们辛苦一辈子的家财,往往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就能财破人亡,这样的事儿很多,一个小吏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更别提一县之尊了,在他们眼里,颜白比任何人都恐怖,但有的人不怕,这样的人不用看就是靠着某个府出来的。 知道他们的担忧,颜白笑了笑,露出一个自认很温和的笑,语气也温和无比,他轻声说道:“想必大家也知道我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今日请大家来是有事相商的……” 颜白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人从椅子上软软地滑了下去,衙役冲过来一看,已经屎尿一裤裆,不知道为何晕了过去。 见衙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颜白摆摆手:“算了,既然没有这个命,那就送走吧!” 一句送走,让所有商贾齐齐变了脸色,更有甚至已经双腿发软,身子提不上劲儿来,传言不虚啊,传言不虚啊! 这颜县令果然是杀人如麻啊! 见衙役把人抬走,颜白继续道:“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意外,现在我们继续,今日来的确是找诸位有事相商。 不过大家放心,这次不是图谋诸位的家产,而是真的遇到了难事,想和大家做一笔生意!” 见众商贾松了口气,颜白继续道:“我说法子,你们出钱,至于日后你们能获利多少全凭你们自己。 好了,我先说第一个,能理解,能想得通的举手就行,不理解也不强求,如果很多人都觉得好,可以竞价,最后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颜白抿了口清茶:“长安有成衣铺子三百家,今日只来了一百家,所以接下来的话你们好好听,至于落在谁头上,还是那句话,价高者得。” 颜白思考了片刻,抬起头说道:“明日政道坊开始动工,在动工之前我需要一千件无袖短打,短打要纯色,背后会缝字。 比如说德隆商号愿意为政道坊的建造尽一份力,那短打背后就会缝制德隆商号四个字。 当工匠穿着这身衣衫行走在长安城,百姓肯定会记住德隆商号的名字,政道坊的百姓会感谢德隆商号的善意。 知道的人越多了,是不是日后买衣裳,扯布匹是不是都得去德隆商号那儿采办了?” 颜白笑了笑:“那德隆商号是不是既有了名又有了利?这么说都听明白了?起价五百贯,你们可以商量,觉得我这法子可以的,愿意做的可以举手了。 当然,我以我的名声担保,以县衙作保,说到做到,童叟无欺。” 场面安静下来,众人的呼吸不免也急促了许多,都是聪明人,都听懂了颜白的话,也明白今日不会出人命。 没了性命之忧,众人瞬间都放松了许多,商人的本色开始回归,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品茶了,已经在想颜白说的法子能带来什么样的收益。 大家都在想县令说的可行不可行,能获利多少的问题,毕竟以往做生意也会去宣传自己。 除了有伙计吆喝,店门口那高大的幌子,顾客带来的口碑,还有那请人吟诗作画,来招揽顾客的方式之外。 县令说的这个法子充满了新奇和挑战。 片刻之后,有人举手了,颜白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眼神示意了一下,这人说道:“颜侯,昌裕号愿意出五百贯,同侯爷一样关心百姓疾苦!” 昌裕号掌柜的话才落下,就有两人举手,一人更是直接说道:“颜侯,瑞色堂愿意出七百贯,同侯爷一样关心百姓疾苦,助政道坊百姓早日有一个家!” 另一人也赶紧说道:“义和商会,愿意出一千贯,同侯爷一样关心百姓疾苦,助政道坊百姓早日有一个家。 如果县令说的这一千件短打能让匠人穿两年,我义和商会愿意再加五百贯助县令一臂之力。” 颜白淡淡道:“二千贯!” 义和商会管事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朝着颜白拱拱手:“如果没有比本人更高的价格,义和商会就接了!” 二千贯已经是一个很大的价格了,这涉及商会的流动资金的问题,需要计算和考虑的点很多。 如伙计的柴薪,铺子的租赁,材料的采购等,这些钱都是固定死,不能动,除此之外才是可支使的钱。 支使的钱的多少就决定你能办多大的事儿,且不伤铺子的根本。 况且县令的这个主意不是一下子就能带来收益的,需要一个长时间的累计,短时间内想赚回这两千贯显然是不可能,义和商会管事算得很清楚。 但不可否认,县令的这个法子让人心动,一千件短打就相当于一千个伙计在吆喝,这生意倒是可以赌一次。 输了,也无妨,卖个好给县令,日后好说话不是? 义和商会掌柜觉得花两千贯和县令打个照面,不说解县令的燃眉之急,但也算尽一份力,名声才是传家宝。 有了一个好名声就不愁东西卖不出去,这点钱算什么,如果真的能如县令说的那样留下些美名。 一万贯也是可以的。 李晦呆呆地看着颜白,他没有想到这么还能赚钱,一个法子开口就是两千贯?他觉得此刻的颜白又变得极为陌生。 他想不明,颜白到底是读书人,是武将,还是一个商人? 怎么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会一点啊! 第45章 白拿的最不让人珍惜 布商早早地就走了,他们已经没有留在县衙的必要了。 因为县令说了,这份生意就只有一份,义和商会拿走了,剩下的相关生意就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了。 义和商会在和颜白敲定了细节之后,也走了,他们要赶紧准备字样儿。 要把这一千份的短打上缝字的活儿分出去,商会自己的人手是不够的,再加上时间又紧张,多一日就多宣传一日。 好在冷大姐做大裤衩子有先例,他们要赶紧去联系城里愿意做工的妇人,赶紧把东西赶出来,确保明天就能用,不耽误县令的大事儿。 无形中,他们又增加了数百个工作岗位。 剩下就轮到了木商,一坊之地用的木材是很多,每一栋宅子建好多多少少需要些木材,这几百户加起来就是一个海量。 颜白瞥了眼众人,继续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要低价,谁开的价格低,政道坊的木材供应就选谁的。 如果能单独吃下整个政道坊木材的供应那最好,如果吃不下可以找几家搭伙来做这件事儿,每家占多少我不管。” “但是!” 颜白话音一转:“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如今长安越来越富裕,修缮房屋,推倒重建的租户越来越多。 这是国朝大治的开始,未来是怎么样你们想必也清楚,这里的账,和以后的份额,想必你们是最清楚的。 如果这次谁开的价格低,木头也没有以次充好,作为优待。 那么我给的条件是,日后万年县的各坊的建设就由哪家来提供,那时候你卖什么价我都不管,时间限制是三年,三年后各凭本事!” 颜白的一句时限三年,让在座的各位木材商急得直跳脚,有县令的这句保证,别说三年,仅一年都能让其他同行没了活路。 做生意本来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的路子,你独吃了三年,三年后名声有了,口碑有了,谁还敢跟你玩儿。 木材商纷纷报价,就在这时候,一老掌柜突然站了起来,朝着颜白拱拱手,弓着身子,看着颜白笑道: “颜侯,可否耽误片刻?” 颜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摇头:“说了,在商言商,既然都把大家找来了,我若是跟你单独谈,在生意场上来说就是我这人不靠谱。 更何况这还是在县衙,我代表的更不是我一个人,如果你真想说,就这儿说如何?就算说得不对,我也不往心里去!” 老掌柜苦笑了一下,朝着众人拱拱手,歉意道:“各位掌柜,既然县令如此开明,在下再不直说,就成小人了。 实在不瞒各位,小的是应国公府上,半城之地的木材供应我不敢说我能吃得下,但我敢说在座的各位也吃不下。”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好争抢的了,老朽来牵个头,咱们按照口子的大小来把这事儿担起来如何? 一来呢,不伤了和气,二来呢,时间也紧迫,我报个价,大家觉得可以就跟着一起做,如果觉得不行,咱们再商量如何?” 颜白把人召集起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结果,看似你好他好我也好的一个结局,但所有人一起做,那就摸不到底价在哪儿。 卖什么价格最后还是他们自己说的算,他们为了利益可以很快地拟定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价格,但是这个价格对颜白来说肯定是不合适的。 不等众人发表意见,颜白就摇了摇头:“我是东家,我要考虑的是为了整个政道坊考虑,你的这个说法我不接受,你可以出去了!” 老掌柜急了,不由得直起腰来:“颜侯,还请留个薄面儿!” 颜白笑了笑,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站在颜白身后李元嘉不由的打了寒颤。 倒茶那会的颜白好像邻家和蔼的大兄,这会儿的颜白却好像要吃人一样,满身都是戾气,他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冷冰冰的颜白。 这时候只听颜白说道:“开始我也说了,大家想必也听到了,在商言商,不存在所谓的面子问题。 我的诚意很足,但是你们这么做岂不是当我是傻子?如果不是人手不足的问题,我就不能进南山去砍伐?” “这么说可明白?” 颜白抬起头:“直白说,我能给的就是运送和人工费用,不然能开出让你们给万年县提供木材三年的价码? 好让你一家独大?没有了对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说的算?” 老掌柜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多岁:“如此,县令开价就是了!” 颜白笑了笑,朝着一旁的衙役示意了一下:“来,恭喜这位掌柜获得三年独家经营,给这老掌柜倒茶,再换一个有靠背的长椅来!” 颜白喜怒让众人忐忑不安,衙门里面是这副光景,可在衙门外就是另一副光景了。 董其昌上一次去工部要图硬是站了一个时辰没有人搭理他,这一次一听说他是来换炉子的,连通报都没有直接就迎了进去。 不光如此,孔掌故还给董其昌端来了一杯凉茶,寒暄个不停。 董其昌若无其事地把茶水搁在一边,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挥挥手,一群不良人就走到了工部开始忙碌。 工部众人的脸上挂着莫名得意的笑,温文儒雅,但是笑意却别有意味,一个个的铜炉被搬到了工部大门侧边的空地上。 都是为生计而奔波。 也都是七品九品的官员。 按理来说谁也不该笑话谁,但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看着万年县县丞在挥汗如雨地搬着炉子,他们却觉得自己莫名比县衙的人高一等,不搭把手就算了,笑容还怪怪的。 董其昌也莫名地开心,甚至哼起了曲儿! 工部众人见董其昌哼着曲儿,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县县丞,做起了杂役的活儿! 直到董其昌等人开始搬运剩余的煤球,笑声戛然而止,众人脸色也变得不明所以起来,掌故拉着董其昌的手,不明所以道: “董县丞,不是说给我们换炉子么,你们搬我们的煤球作甚?煤球就不换了吧,等冬日到来还能用不是?” “你们的煤球?你们的炉子?” 孔掌固觉得董其昌的话有些好笑,大声道:“啊,我们的,在我们工部,不是我们的难不成是别人?” 董其昌笑道:“这是我们的炉子,我们的煤球!” 第46章 董其昌 掌固收起了轻笑,盯着董其昌道:“董县丞何意?” 董其昌直起了腰,一股莫名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开,他笑道:“这是我们家县令送给诸位过冬用的,如今诸位已经免费用了三年。 我家县尉昨儿说了,从今日起工部的炉子和煤球万年县衙就不承担了,冬日,诸位想要暖和,就得麻烦一下,找人去东西两市采买了!” 董其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看热闹的工部官员耳朵里,众人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这消息让他们觉得不可置信。 直到现在,他们才突然想起来,哦,原来这些年用的炉子,烧的煤球都是人家县衙门免费送来的。 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就不知道珍惜,工部也是如此。 过去三年,从入冬开始,到入冬结束,炉子里的火就没有断过,没有了去支会一声,自然有人送上门来。 到现在每个屋舍的炉子都还开着烧水,水烧干一壶又一壶,可从未有人提过别这么浪费,烧个热水要不了这些炉子。 工部从未担心煤球以及炉子问题,是因工部前任的尚书是温大雅,温大雅那时虽然是暂管工部,其余诸事皆由工部侍郎决策。 但温大雅和县令颜白关系好,颜白知道投桃报李,不用温大雅说什么,颜白自然给安排得好好的,不光炉子用得最好的,连在工部办公的同僚都受了温大雅的恩泽。 他们去买煤球,县衙基本就没有要钱,直接就找人送上门来了,说是免费给那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升米恩斗米仇就是这个理。 白拿习惯了,就当成理所当然了,现在听说以后县衙不供应了,他们才知道他们认为原先不在意的东西有多么的可贵。 再想像以前随便烧,那是不可能的,工部虽大,但钱可不是随便用的,每月都有定份。 说实在的,那点钱,充其量也就买些笔墨纸砚,捎带地买点茶砖,他们不是工部主官,能有这已经算好的了。 如果真想暖和地办公,那就得自己去买炉子和煤球了,木炭就别想了,那玩意比煤球贵太多了! “何故如此啊,董县丞,你我认识不是一日两日,何故如此啊!” 董其昌笑了笑:“对了,曲江池那块地县令说了今年秋日要开出来种白叠子,掌故最近几日还是得找人把上面的木头搬走。 我家县令是个急性子,那毕竟是县衙的地方,给你们用了这么久已经算是情谊到了,我家县令都被御史弹劾了。 他真要是一把火点了,可是一点怨不着我们衙门,明日就找人去搬一下啊!” 掌故大急,连忙道:“董县丞这……这不是逼死人么,我们去哪儿找地方啊!” 董其昌推开掌固汗津津的手,苦笑道:“这就为难我了,我是万年县县丞,你们找什么地方,我也管不到啊!” 孔掌故为难道:“董县丞,总得让我知道个由头不是?若是因为误会伤了和气岂不是让人寝食难安?” 董其昌看着孔掌故,虚伪道:“掌故想多了,这里哪有什么误会啊,县令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伤不了和气的!” 孔掌故看着万年县的人离开,咬咬牙,赶紧往工部深处跑去,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是却不知道这是哪里不对劲。 ------------------------------------- 李晦看着商人忧心忡忡地从衙门离开,反观颜白却是笑脸盈盈。 李晦觉得颜白此刻的模样就像那东市刚大赚一笔的老掌柜,那脸上的每个褶子都开满了花,李晦觉得自己今日是学到了,他觉得这堂课尤为深刻。 一坊之地的木头仅用一万贯就解决了,砖石瓦片不但没给钱,人三家联合在了一起还倒贴了颜白七万贯。 走时还偷偷地问颜白七万贯够不够,不够几家再凑一凑,最好弄来十万贯凑个整数,不然这点钱哪够用! 说来也可笑,他们所求无非是水泥,他们想成为颜家庄子水泥第一批商户而已。 人家还说了,他们的第一笔大生意一定就是佛寺和道观,因为早在去年的九月份,道观和佛寺都联系过他们,希望通过他们从颜家庄子购买一些水泥。 “为什么通过他们购买水泥?” 颜白看了一眼李晦,幽幽道:“或许是清静之人,不方便谈商贾之事吧!” “商贾果然是知道信息最快的一批人!” 李晦看了一眼颜白道:“感觉你有些不开心?” 颜白摇摇头,回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两日之事让我有些想法,想听吗?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李晦点了点头:“别作诗就行,你一作诗我都觉得难受,按理说我读的书也不少,也自己写了不少。 原本以为会有几首佳句,可听了你的诗词之后,我再回去看我写的,你知道吗,我都是咬着牙看的,看得我自己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看得五味杂陈啊!” 见颜白在那儿笑,李晦咬咬牙:“说吧,我准备好了,洗耳恭听!” 颜白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县令,我仅是一个一心求取功名的读书人,面对今日之事,我读得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心中有那千万言,可却管不了这人间事,所以,心生怜悯是我,袖手旁观也是我,跟着他们一起难受的也是我,无能为力还是我! 颜白看着李晦道:“你说我读这些书有用吗?” “额……” 李晦有些不知所以,这些想法他从来没有过,也从未站在这个角度思考着这个问题,想了半天,他才叹气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们颜家为什么都不喜欢做官了,你都有如此的胸襟,你的那几位兄长更是了不得。 所以呢,你宁愿冒着大不违也要跟商家坐在一起谈生意,换做我,我做不到,你还是总结一下吧,说点好听的,朗朗上口的,这次我心甘情愿为你马前卒,我好好去宣扬一下,不然这几日长安又有风言风语了!” 第47章 执念 见颜白脸带笑意,似不以为忤。 李晦知道颜白不在乎这些东西,他直接说道:“总得替裴守约考虑一下吧,他是你的弟子,算你半个子。 他以后也是走做官一途的,他跟你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不成你真的让他做个读书人?或是从受人欺负的小官吏做起来,然后因为你的放荡,让他背负不好的名声?” 李晦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已经不是一个人啦,你我任性的时日越来越少咯!” 李晦的话一下子打到颜白的七寸,他的话没错,就算自己不要名声,却不能不为子孙考虑。 虽然自己还没有孩子,但却不能辜负了裴行俭,人家现在正在埋头苦学,希望以才学入仕,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孩子一生坎坷,自己就真的是罪人了。 可自己是做错了吗? 当然是没错的! 颜白抬起头,李晦的话没错,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一次自己恐惧流言退了一步,那将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有无数步。 若等到自己须发皆白的那一边,自己和那些饱读圣贤书,只会感悟伤怀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摇头笑道:“这件事儿我没错,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谈资而已,可结果他们改变不了,浮生若梦,我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慧炬,即使前路坎坷我也甘之如饴,所以,君子当如珩,羽衣昱耀,他们说我,我也说他们,都是一张嘴,我不怕。” 李晦看着颜白,轻声道:“这算赤子之心么?” “不!” 颜白摇摇头:“赤子之心最干净的心,我的心已经脏了,算不得赤子,非要一个说法,对我来说姑且算是我的执念在作祟吧!” 李晦愣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他的执念是什么,想了半天,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完蛋了,我的执念竟然是钓鱼?” 看着变得无精打采的李晦,颜白安慰道: “文有文宗,武有绝世猛将,诸子百家也有过百家争鸣,你的执念是钓鱼,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一个钓鱼的宗师呢? 那么大的一个湖,往里面放个几万斤的鱼,每年举办一两次钓鱼大赛,只要次次头名,你李慧炬之名说不定也是后世钓鱼人眼里的大宗师,大能。 说不定后人把你奉之为-鱼子……” “停停!”李晦斜着眼看着颜白:“鱼子?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 “那就钓子!” 李晦看着颜白认真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钓鱼不是阿耶口中的玩物丧志,他有些期待道: “钓鱼大赛怎么搞?” 颜白笑道:“附耳过来!”颜白叽里咕噜的说着,他把自己知道的“黑坑”玩法一股脑的全部教给了李晦。 李晦眼睛越亮,听完之后,他朝着颜白拱拱手:“先生大才,时不我待,我现在就去写下来,看看能不能行,我就先走了!” 李晦急匆匆地走了,快到东市门口,李晦突然停住脚步,皱着眉头喃喃道:“小白不喜欢钓鱼,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钓法?” 太极宫的一处偏殿,李二正在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戴胄一起商量年中大朝会户部对应的事宜,本来这事儿该是杜如晦来做的。 可如今的杜如晦身体已经不行了,听宫里太医署的医师说,今年一入寒冬,就是要进鬼门关,直白说杜如晦已经病入膏肓了,等今年一入冬季,怕是就扛不住了。 因为此,戴胄才由大理寺少卿升为了户部尚书。 李二看完了高士廉从益州送来的奏章,抬起头看着戴胄道: “玄胤,这两日墨色没有去找过你?一坊之地就给了六万贯,我都能想到那小子暴跳如雷的样子,昨日魏玄成连上了三道奏章,说我苛待臣子了! “唉!”李二叹了口气:“朕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戴胄露出苦笑:“陛下不瞒您说,臣这几日也是心生不安,事发当日,臣还没上任,户部无主官。 六万贯已经是户部侍郎最大的权限,臣昨日已经去找了颜侯,可那时衙门正在商议事宜,见不着颜侯本人。 只能退而求次地告诉师古,就指望他能从中说项,把事情始末说清楚,大朝会要来了,这事儿本身就是户部做得不对,我又不善言辞。 他那张嘴能连战玄成,孔师,顺德不落下风,如今把柄又在他手里捏着,我这今后的日子怕是难咯!” 李二有些莞尔,挑出一个折子晃了晃,轻笑道: “你还好些!段纶这次把这小子惹毛了,如今工部上上下下的所有炉子全部被搬走了,就连煤球都没有留下半块儿。 那会儿已经给我上书了,希望今年能多给工部一些炭火钱。” 李二摊了摊手:“朕能如何?颜白和大雅是师兄弟情谊,颜白当初给工部供应炉子也是看在这份情谊上。 所以众人才落了好处,如今人家万年县不供应了,我还能下旨让颜白继续供应不成?” 戴胄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炭火钱每个部门每年份额是定额的,没了就是没了。 这个冬日,工部没了炉子,想必写字的手都在打哆嗦吧,自己被骂几句就忍着吧,手底下几百人呢,自己这个主官吃点苦怎么了? 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来的,难不成以前不冷? 第48章 开工 当清晨的钟声缓缓响起,新的一天又准时来到。 清脆的钟声才落罢,政道坊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壮男全部在县衙门口集合,一天三个钱,为了保证把一碗水端平,家里不符合条件的也要出一个人。 这个钱是衙门出,衙门为了把这件事儿做好,从自己府库出的钱。 县令颜侯说了,每家都要出一个人,哪怕家里只有一个月子娃,月子娃也要抱出来,不用干活,咯咯笑几声就有工钱拿。 有老人的就更好了,家有一老就有一宝,县令说了,老人见识得多,没事叮嘱那些干活毛躁的小伙子。 再顺便烧点热水,也权当干活了,一样有钱拿,短短的几句话就让颜白搏了一个尊老爱幼的良善的美名。 所以,今早在衙门口能看到上有走路都颤颤巍巍还死倔死倔不让扶的老翁,下有含着指头滴答流口水的小娃娃。 他们身后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乌泱泱的一大群。 今日政道坊盖宅子的大事情。 今天的任务就是清理大火后留下的砖石瓦砾,和没到脚脖子上的火灰,今天是必须清理完毕这些垃圾的。 颜白找李淳风看日子了,明日是动土的最好日子,无忌,纳财。 李淳风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太史局的将仕郎,一个朝廷命官,会给地方去看风水,虽然李淳风他一万个不愿意,但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底线。 因为颜白说了,在政道坊给他建立一个道观,且仅收他五百贯的便宜价。 他觉得这个价格很便宜,算是极低廉的价格了,当下的回话就是哪一天,哪个时辰破土动工最好,工作效率极快。 万年县和长安县有驴车的人全部都揽到了活儿,一部分人来回往返最近的灞河运沙子,另一部分的人要去仙游拉水泥。 虽然长安周边的水泥窑口也在建造中,但等装填,开窑,出水泥怕是需要等几日。 工期要紧,索性就先从仙游拉。 颜白简直爱死了“淳朴”的大唐人,这么多人干活,包括昨日商家的商议,不需要合同,也不需要什么见证,只需要一个口头约定这事儿就成。 他们会按照口头约定的那样完成雇主的要求。 对于约定和做人的诚信,他们虔诚到骨子里面,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那些百年老字号对诚信的坚持更是恐怖,为了完成约定,哪怕亏到全家都沦落到乞讨的地步也不皱一下眉头。 只要名声没坏,口碑没坏,他就能借到钱,然后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他们之所以这么严厉地要求自己,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他们所处的社会地位有关。 本来地位就低下,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如果他们不注重自身的诚信口碑和契约精神,那他们就真的没活路。 朱丁赶夜路走到了长安,城门一开他就来了,手里还牵着大儿子朱第一。 在颜白心中朱丁其实就是一个烧水泥的大匠了,可朱丁死活不认为自己是大匠,他坚称自己是农户,正儿八经的农户。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伽罗和初一,庄子没啥事儿了,他俩就跟着一起来,曲池坊这边的老房子不能没人看着,祠堂还必须要有人看。 指望着颜白和家里的几位大郎住,他们又不爱打扫屋子,老房子迟早要塌。 颜白的几位嫂嫂已经不打算回长安了,长安虽说也有地,要注意时间不说还要走好远的路,她们觉得还是现在舒服。 没有宵禁,做事儿也自由些,再加上颜白弄了那么多种子,又给她们在府里面单独开了一块儿菜园。 每日种菜收菜就是她们最大的乐趣,几位嫂嫂爱得很,天天摆弄着菜园,没事人的时候就在庄子里面教人种菜。 看着向她们求教的人种的菜比她们自己种的都好,她们可满足了。 眼见人到齐,颜白直接开始叮嘱事宜,说得不多,主要就是安全的事情。 颜白用最严厉的语言,最凶狠的表情再三叮嘱安全第一这大问题,看着众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乖巧的模样,颜白很满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大牛,他按照军阵上队伍分配来分配所有人,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管事一人。 大家对此早已经习惯,分到最后大牛只需要对管事分配任务就行,结果如何他向县令汇报就行。 长安历来就是军城,每一坊就相当于一个军营,皇宫就是军营的帅帐。 李孝常从利州拉来了数万人马,见长安城内约定的狼烟没有燃起直接就投降了,为什么这么干脆。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没有里应外合,他这几万人马根本就进不去长安城。 况且,如今天下才安稳没有几年,大部分的人都上过战场,没有去过的,也在耳濡目染下学了些。 在大牛的一声令下片刻工夫就分配完毕,拿好家伙事儿众人就朝着政道坊开动。 数里长的马车牛车驴车队伍也开始朝着城外驶去。 长安人爱看热闹,各坊的人端着吃食,蹲在坊门边伸着脑袋看着浩大的阵势,无聊的闲汉三两口扒干净碗里的饭食。 端着碗伸着舌头转了一圈,见碗底光亮如新,微微泛着油光,倒进半碗开水搅了搅,咕咚咕咚灌到肚子里,把碗一搁,背着手就朝着政道坊看热闹去。 他们可是听说了,县令这次盖房子不用黄泥和麦秆来做墙,而是用什么水泥加烧砖,这名字一听就是一个新鲜物事,水和泥能做墙? 当官的会有这么多钱来给大家盖房子? 不行得去看看。 颜白看着睡眼朦胧哈欠连天的李元嘉,好奇道:“宫门没开,你昨晚睡哪儿了?看你这哈欠连天的样子昨晚是失眠了吧?” 李元嘉昨晚的确失眠了,他睡不惯旅邸那榻,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最后要不是实在困得撑不住了,他觉得这一夜他都可能睡不着,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而且他也从未醒来这么早过。 “住…住在旅邸…” 李元嘉支支吾吾地回答着颜白问话,脸色有些红。 昨晚在旅邸,店家掌柜听说自己是颜侯的亲眷,不但不收钱,反而把好吃好喝的都备着了,大清早就熬了一锅刚好的米粥,米粥都开了花,加了霜糖,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 颜白又看了看远远站在李元嘉身后的护卫尉霖,好奇道:“你就他一个护卫?” “嗯!”李元嘉点了点头:“就他一个人,傻傻的,但是忠心得很,是一个愿意拿命保护我的好人。” 尉霖听到徐王这么地夸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憨憨的笑容。 “早些回去吧,我这里也要忙了,你的身份高贵,我这里也抽不出人手护着你!” 李元嘉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他以为他能在颜白身边待着,不说让颜白收自己为弟子,跟着他见见世面,看看如何治理民生也是一种学习。 他以为颜白会在乎一下他徐王的身份,可到今日他才明白他以为的仅仅是他以为的。 现实却又是另一回儿事儿。 李元嘉脸上的失望和落寞让颜白有些心疼,想到他还是一个孩子,突然又觉得刚才他说的话有些重,于是换了个口气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出了事儿,我百分之一百也会出事!” 李元嘉听懂了颜白的担忧,低着头,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那样,一步一步的离开,慢慢地消失在路口。 第49章 再见二囡 坊城的建设理应是由工部来负责督办和建造的,但颜白早就把工部派来的几个管事还有匠人都赶走了。 如今回过味来的颜白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工部为什么不给图纸了。 工程建设历来就是一个大口子,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等,这里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稍微一个小小的口子就能有无数的钱财不明所以。 只要建好就行了,只要在竣工那日不倒塌,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哪怕时后出了事儿,随便找个口子一推,跟自己就没有关系了。 更别提建造的成本了,报价和实际的卖价简直是天壤之别。 颜白把工部的人赶走了,人家以为这里面的这笔钱你万年县要私吞了,自然,作为回敬,人家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了。 当然,这些都是颜白的恶意揣测,说不定不是自己想的这样。 在准备开工这日,工部还是来人了,来的还是从六品上的工部郎中和员外郎。 他们远远地站在围观的人群那边,并没有往前凑,离得近了见到了颜白就得行礼,还是远远地站在远处好,不用行礼。 礼节性的寒暄都免了。 他们其实是来看没有工部的人县衙是如何盖房子的,是如何解决坊内用水和排水问题的,这个问题比盖房子难多了。 走势不对,用水如何污水处理不当,政道坊就算盖好了也不能住人,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不是用嘴说说而已。 这些问题颜白不懂,李元嘉也只会画政道坊内部的样图,地下的排水渠他不懂,也画不出来。 可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 别看如今大唐识字率低下,但不代表不认字的人什么都不会,仅用了半天,工部自认为颜白搞不懂的问题,被政道坊的几个老爷子给分析得七七八八。 不但全部弄明白了,人家还指出先前哪个地方不对,污水容易堆积,天热容易有臭味,容易有蚊虫聚集。 看着县令带着一众人恍然大悟,几个老爷子抚着白须哈哈大笑,县令的求问让几个老爷子得意不已。 看着工部的人含蓄地说这一群人都是…… 鸹貔。 李元嘉也来了,这次没有穿那种顶级的绸制衣衫,换了一身学子服,冠都没有戴,学着颜白发饰的样子,挽了一个丸子头,斜斜地插了一个玉簪。 为了更像学子,又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把破旧短剑,挂在了腰间。 瞅着不断偷瞄自己脸色的李元嘉,颜白有些无言以对。 见颜白长叹一声,李元嘉长吐了一口气,笑了笑,然后自觉的站到颜白身后,像一个专门服侍人的小厮一样。 他这么一站把伽罗搞出了一头雾水,伽罗想破脑袋也没有弄明白这白净的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小郎。 政道坊的火灰昨日已经清理干净,去处都是农田。 如此好的农家肥百姓们都抢着要,为了防止上次清理沟渠的污泥,两个村子差点发生械斗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次是特意安排了不良人秦月颖带着几个兄弟照看。 想要的自己来挑,想一个庄子独占就别想了。 好在大家都知道火灰往地里搁多了不好,这一次倒是没有人争抢,没有燃尽的木头根本就不用出长安。 政道坊百姓自己就处理了,劈好,堆在那儿,做饭就能用。 吉时到,政道坊正式开工,在老坊长肖五爷挖下第一铲子土时,政道坊重建工作正式开始,大牛骑着驴子开始巡逻。 仪式感很足,生活需要仪式感,尤其是遭受了灾难的政道坊的百姓。 颜白站在远处看着大伙开始筛沙和水泥,看着大伙开始挖地基,看着众人在匠人的吩咐下热火朝天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看着他们咧嘴大笑道的样子,颜白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更好的活着。 武士彟看着颜白的笑,咬了咬牙放下了马车的车帘子,他坐在那儿轻声道: “亏点就亏点吧,钱多了不是福,够用就行。” 车夫听到自家大郎的喟叹,轻声道:“这一次不像上一次修水渠,这一次咱们家让了大利,没有一点的便宜可赚。 在小的看来咱们家是亏大了,上好的木材做房梁,应该让百姓知道咱们家的好!” 武士彟笑了笑:“颜侯不是说了么,在商言商,如果因为此事扯到咱们家就不是好事儿了,算了,算了!” 车夫没接话,大郎都说算了,那此事就不提了。 这时候只听武士彟又说道:“回去之后给府里的都通知一下,都紧一下皮,最近就不要嚼舌根子了。 弹劾颜白行商贾之事的事情咱们家不掺和了,这次依旧紧闭府邸大门,长安事儿就算了,官做到这儿,已经很满足了!” “知道了,大郎!” “走吧,回府!” 马车未动,闭目养神的武士彟睁开了眼:“阿虎,走了,回府!” 车夫阿虎突然掀开车帘子,有些紧张道:“大郎,二娘子不见了!刚才我还看到她就在我身边,说个话的工夫,我一转头人不见了,我……” “不急!” 武士彟有些烦躁地下了马车,举目望了一圈,四周全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没有看到二囡,武士彟紧锁眉头: “她应该偷偷地溜下去了,马车呆这儿别动,免得她要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候着!” 武家二姑娘在很早的时候就看到了颜白,她喜欢这个身上有着跟家里人身上不一样味道的大兄,她说不出什么味道。 但是她觉得待在他身边就很舒服,趁着阿耶和虎伯在聊天的时候她就悄悄地从马车前的辕子上滑了下去。 她身子小,轻易地就穿过了拥挤的人群,一露头,看见颜白还在那儿站着,她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颜师,颜师,你还记得我么?” 颜白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看到武家的二娘子,见她扑了过来,赶紧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武家二娘子跟那小七儿一样,砰的一下就撞到了颜白怀里。 颜白无奈地把她抱了起来,看着她头发散乱的样子,颜白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跟在她身边的护卫。 皱着眉头不解道:“你家大人呢?” 二囡搂着颜白深吸了一口,满意的笑了笑,闻言回道:“我偷偷的跑过来的,他们就在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颜白看到了武士彟,看着武士彟怒气冲冲的样子,颜白觉得这二囡回家要挨打了。 颜白朝着武士彟笑了笑,就赶紧朝着武士彟走了过去。 李元嘉也看到了武士彟,他那时候在宫里,每年年底的时候能经常看到应国公和阿耶喝酒,这些年倒是少见。 就在不久前阿耶还在念着他,一直问阿娘,为什么武士彟回来了也不去看看他,可阿娘跟自己说。 以后这些臣子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就少说话。 想到娘的话,他很快的就低下了脑袋,站在原地没动,这一次,他并没有随着颜白一起跟着上去。 武士彟从颜白手里接过武家二娘子,伸手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拍了拍,动作很大,落下去却是轻轻的。 看着咯咯直笑的二囡,颜白觉得这还不如不打呢,没把人打哭,还把人打笑了,当父亲的果然都是最爱女儿的。 武士彟朝着颜白拱拱手就离开,两人没说一句话。 武士彟觉得颜白一定会明白,既然自己不参与弹劾颜白的事儿,那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跟颜白是一伙的。 颜白在朝堂上的“威猛”他是听说过的。 他不怕御史台,可自己怕啊,自己是地方治理官员,御史想弹劾自己就不用找理由,自己是“旧臣”,一个不臣之心就能把自己死死地压住。 御史能闻风奏事儿,表明清白唯一的途径就是交出手里的权力。 颜白看着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的武士彟离开,摸着下巴笑了笑:“走,回衙门,我要去打草稿!” 武家二娘子坐在武士彟身边,看着阿耶不开心,搂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撒娇: “阿耶,能不能把颜侯请来当我们的先生啊,您都说他博学,他一定能把我们教好!” 揪着胡须的武士彟闻言不由得一颤,本已经不悦,但还是耐住了性子:“他是咱们大唐的侯,朝廷命官,请不了的。” “您还是国公呢,比他大!” 武士彟深吸一口气:“二囡,不是这个比法,好了,我要休息一下,你安静一会儿!” 看着阿耶闭目不言,二囡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学着阿耶的样子: “唉~~” 第50章 月中朝会 学子喜欢挎剑而行并不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一种时兴,也并非因为颜白。 从魏晋以来动荡了数百年,直到现在才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在那几百年中读书人如果不会点武艺,求学时候容易出事。 侠义之风就此传开,到了大唐“尚武”的风气更甚,再加上圣人也曾佩剑求学,所以,如今学子佩剑真的太常见了。 当颜白骑着马腰挎长剑准备去上朝的时候,就看到了很多个早起在晨雾中练剑的学子,他们都是来参加七月恩科大考的学子。 大清早地练剑,还这么显眼地站在朱雀大街尽头的太常寺的边上。 颜白觉得他们要么是在效仿东晋时候的祖逖和刘琨,闻鸡起舞。 要么就是冲着这上朝的文武官员来的,他们想求个名气,想被某个达官贵人看中,从而推举入仕,步入庙堂。 此时宫门还没开,来的官员很多,他们已经吸引了很多贵人在颔首称赞,看着这群学子面色微微泛红的样子。 可以想到他们此刻的内心是多么地激动,不过,当颜白也骑着马前来凑热闹的时候。 他们内心的激动之情,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如今颜白已经变白了,又恢复了以前唇红齿白的英俊模样,再加上在草原一年的战场征伐,整个人从里到外的都透着一股英气。 唐人爱美,更爱俊俏少年郎,颜白如今的模样就是他们心目中最喜欢的那个模样,英武中带着文气,刚柔并济。 看着颜白骑着马走来,这些官员就不看了这些学子舞剑了,远远的就朝着颜白拱手行礼。 虽说颜白如今还是七品,但架不住人家是京县的县令。 当初陛下觉得颜侯年纪尚轻,再加上颜家老爷子不放心颜白少居高位,并没有给他京县该有的五品官职,而是以七品的官职管理万年县。 如今虽然依旧是七品,可在朝中,大家早都把颜白当作五品官员来看待了。 现如今颜白更是马上封侯,谁这么没眼色觉得他就是一个七品官?就算是七品,不满二十的七品那也是值得交往的。 长安城内的七品的确比狗多,但是五品就很稀少了,有着五品的实权,却依旧是七品官的就更少了。 更何况,人家清贵的家世也摆在那儿,家里老爷子还是一个活着的文宗,跟颜侯混个脸熟,日后求人办事也好开口不是。 颜白没有倨傲到坐在马上跟人说话的地步,见众人拱手寒暄,颜白赶紧下马,连称抱歉,态度好得就像是一个年轻的后生。 美丑需要对比。 有如玉般的颜白在此,对比之下舞剑的学子就没有那么多人去看了,可他们并没有泄气,他们可是听说了,越是大官起来得就越晚。 他们对自己还是抱着很大的信心的,希望贵人搭话,然后自己就直抒胸臆,拿出苦思的治世之才,借此扬名长安。 可随着围观官员的散去,来看他们舞剑的人越来越少了,心自然也凉了半截。 颜白随着众官员打着哈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就在颜白想着如何脱身不再说废话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按上了颜白的肩头,就在颜白以为定是程怀默或是尉迟宝琳的时候。 肩上的这双大手猛地往下一压,力气大得吓人。 颜白就势猛地往下蹲身,看也没有看,随手就是一个肘击。 没有想到这个人是有备而来,就在颜白出手的这一刻,他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拍,颜白的肘击并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被人轻松躲开。 颜白扭身挥手出拳,肩膀上的大手拿走了,颜白的一拳也被身后这人顺势挑开,到这时颜白才看到是谁“偷袭”自己的是谁。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城王李道宗,当初打突厥的时候他任大同道行军大总管,颉利可汗就是他送回来的。 就因为此,错过了和他交谈的机会,颜白就远远地见过他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就记住了长什么样。 李道宗的名声其实很好,不是荒淫无道的王,专门针对人家薛仁贵,他人其实很好的,不是后世传的那样。 连很少夸人的大兄都说他是一个好学之人。 他和李二是实打实的亲戚关系,属于堂兄弟,李二和李道宗的曾祖都是李虎,只不过李二的祖父是李虎的三儿子,李道宗的祖父是李虎的四儿子。 所以李道宗和李二眉眼间是有那么一点点像的。 在突厥没有灭亡之前,他一直镇守在北面,抵御突厥,所以那时候颜白在朝堂上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他。 见李道宗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颜白赶紧行礼道:“小子颜白,见过任城王!” 李道宗上下打量了一番颜白,笑了笑:“早就听懋功提过你,说你是难得的文武全才,今日得见果然不错。 就是身子瘦了些,要是再壮实点就好,这样才有武将威武的样子,瘦瘦的看着不怎么有气势。” 颜白笑了笑:“小子吃得倒是不少,就是不长肉。” 李道宗笑了笑:“刚试了下,身手还不错,不过还得多练练,等我们哪天老了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别到时候拎不起马槊!” 说罢李道宗就走了,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不过就这短短的说了几句话就让一众人羡慕得要死。 在他们看来,任城王亲自过来跟颜白说话已经算得上难得,更别提话语里面关怀之意了,已经是难得的看好之意了。 此时宫门已经打开,颜白终于可以告别这群爱说话的同僚了,作为侯爷,颜白不用排队等候搜身排查直接就可以进去。 他们就没有这个便利了,需要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宫卫搜身完毕之后才可以进去。 月中朝会不是大朝会,上朝的人就不是那么的多,颜白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把坐垫挪了挪,后背刚好能靠在大殿内的柱子上。 才坐下没有多久,颜白就看到了被封为右卫大将军的颉利,相比在草原的那次见面,如今的颉利瘦了很多。 紧随其后的就是执失思力、康苏密等一众突厥将领。 先进入朝堂的众多低阶官员虽然不喜,但也不愿失去礼节,站起身,随意地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这一点倒是很统一,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一群人。 康苏密看着四平八稳坐在那儿朝着自己微笑的颜白,淡然的心一下子就失去了平静,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定襄城颜白让自己做的事儿,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看着颜白,他心中是恨意满满,因为颜白,他现在连草原都不敢回,本想怒骂几句,杀人的主意是颜白出的,现在他却成了刽子手。 可他这一个月在礼部的教导下已经学会了不少的大唐礼节,知道颜白惹不起,扭过头,不愿看见颜白那张让他讨厌的脸。 最后颜白看到了和李晦一起走来的杨政道,颜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小子心眼很多,在长安的这一月已经给李恪写了十封信,虽然信里没说什么,杨政道以表兄自居。 说的无外乎都是一些家常,相聚,自家人这一套。 他觉得很正常的问候,却把李恪和杨妃吓得要死。 颜白断定萧皇后一定不知道他的所为。 唉,都作为遗腹子了怎么还不消停一下。 颜白觉得今日散朝之后自己很有必要查一查杨政道身边都有什么人,他能活命不是因为他很重要,而是一场政治博弈。 李二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自己的宅心仁厚才让他活着的。 唉,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呢? 第51章 走御史的路 朝会的内容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李二像一个神,汇报工作的官员像滔滔不绝传播教义的神仆,而像颜白这样只用听不用汇报的官员就像祈求神佛保佑的信徒。 唯一的点亮色就是可以听政的李承乾。 他跪在那儿,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小道童。 长孙无忌很能说,不过看着魏公的模样颜白觉得魏公并不认同长孙无忌所说的天下“海晏清河”。 看他时不时轻笑的样子,颜白觉得魏公又在组合语言,找他漏洞,准备弹劾。 其实,在贞观元年的时候魏征就弹劾过长孙无忌一次,那时候长孙无忌刚成为尚书右仆射,成功拜相。 本该是春风得意的日子,却因为魏征的一句外戚,给长孙无忌浇了一盆凉水,长孙无忌请辞相位,最后改任命为开府仪同三司。 如今, 长孙冲也走入了朝堂,任职侍御史,坐在从六品的官员里面,那里面花白胡子一大片,在从六品和正七品之间。 他那深绿色的官服格外地耀眼而又醒目。 颜白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绯袍,又看了看四周一片浅绿,颜白觉得自己有勋位在身就是好,如果自己再不要脸点,自己还可以穿策勋十转上护军的明光铠。 那玩意在巨大的牛眼灯下賊亮,用来装却是劲头十足。 那派头就更好了。 颜白看着李崇义频频看着自己这边,然后竖起中指指向前排的御史,知道他在向自己“示警”,提醒自己注意弹劾。 不过这个中指险些让颜白笑出了声,虽忍住了笑声,可是噗呲出来的那股气却还会带出些许的声音。 还是引起了监察官员的注意。 他们这群人出自殿院,主要就是负责朝堂上官员官仪,监督朝会,防止有人不注意听,有人睡觉,有人说悄悄话。 他们会把这些记录下来,统归御史台保管,最后呈现吏部。 官员的年底评优会把这一项加上,最气人的是吏部还挺在乎这个,颜善说,吏部的意思是,连朝会不好好听,就侧面地说明当官也不咋样。 上官发言都不在乎,咋能管得好治下?年评给个下等已经是格外的给脸了。 殿院官员低下了头,拿起笔在记录上写道:五月中,朝会,宜寿侯,朝堂之上出虚恭! 颜白是看不到他写的,要是看到了他写的估计得当场跳出来跟他理论。 明明是忍不住发出笑声,到了他这儿倒好,记录成出虚恭,成了自己在朝堂上放屁,谁放屁用嘴巴放屁啊,这不是胡写么? 李崇义看着颜白被记了一笔,得意地晃着身子。 小莲虽然已经在河间郡王的府邸,但崇义现在却还是流连平康坊。 李慧炬说,他不是爱惨了小莲,而是爱惨了平康坊,如今听说跟一个叫做如梦的头牌打得火热,也常常是夜不归宿。 好在他就是单纯喜欢喝酒,到没有再做出荒唐事来。 虽然这家伙流连平康坊的习惯很不好,但他却总能先人一步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这次御史又要弹劾颜白,都是他从平康坊打听来的。 颜白冲着李崇义猛地做了一个吊死鬼模样的鬼脸。 “哈…咳咳咳……咳咳……” 李崇义猝不及防,险些笑出了声,捂着嘴巴,冲着左右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轻声道:“偶感风寒,偶感风寒,咳咳咳……” 监察官员叹了口气,低头,提笔,写的时间很长,这一次不知道写了什么。 六部官员汇报完毕,接下来就没什么大事儿了,颜白紧了紧心神,他知道,建造政道坊之事的弹劾肯定会来。 果然,在不久之后的执礼太监的一声高呼,一御史走到殿中,声音洪亮道: “启奏陛下,臣,弹劾万年县县令颜白贪赃枉法,利用政道坊建设一事中饱私囊,罔顾朝廷法度!” 李承乾抬起头,却见颜白已经自觉地走到殿中,见自己在看他,他竟然还朝着自己挑了挑眉,这人是真不怕啊! 李承乾有点想笑,为了不让近在眼前的舅舅长孙无忌看到,李承乾只得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着自己刚才记录的心得。 “讲来!” 李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依工部和户部的计算,政道坊的建设需钱财十五万贯左右,需征招劳役三千人左右,加上物料的消耗,政道坊完完全全地恢复如初则需要三十六万贯之多! 御史看了一眼颜白:“可臣听说,颜白只用六万贯就敢行事,如今已经召集了民夫,承诺每日工钱。 又与长安商家密谋半日,臣听说他们从县衙出来之时形容枯槁,心若死灰。 如今奔波于长安各处,惶惶不可终日也,如临抄家灭族之祸,如此行事,倒行逆施,陷百姓于水火,畏官员如猛虎。 请问颜县令,这中间五倍的差额,这里面的钱财去了哪里?商贾的钱财去了哪里?我朝陛下好不容易维护起来的民心又去了哪里?剩余的三十万贯去了哪里?” 御史连珠炮似地发问,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李晦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道,这样的人怎么当的御史,朝廷给了六万贯,不是给三十六万贯,还大言不惭地根据户部和工部的计算。 这还用计算么,真要有这么多钱,还用得着你来弹劾颜白? 颜白闻言直接道:“我觉得你在胡说八道,你叫什么,什么时候当的御史,谁跟你一起计算的?这三十六万贯你确定是计算出来的?” “在下刘瑾瑜,贞观三年入御史台,如今监管长安,察不平之事。” 颜白点了点头,朝着户部尚书高士廉拱手问道:“高尚书,请问户部拨给万年县是六万贯还是三十六万贯?” 高士廉沉声道:“户部只给了六万贯!不是刘御史你说的三十六万贯!” 颜白看着刘御史道:“你错了你知道么?快,向我道歉!” 不等刘御史说话,颜白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我讨厌你们这群御史么,让你闻风奏事儿,不是让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颜白倨傲地抬起头:“我觉得你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你读书读得太少了,所以你知道的也少,我觉得你应该站在更高的角度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比如去百姓中走一走,比如多去散散心,总的来说你应该多看书,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毕,有请下一位继续!” 刘御史不服,继续道:“商贾进衙门又是为何?惶惶不可终日又是为何?” 颜白摊摊手,略显不耐烦:“我不是商贾,你别问我啊,你要知道他们为何你去问他们,好了,我确定你弹劾的不对。 我怀疑你当御史是走关系进来的,我更怀疑你联络工部还有户部故意来陷害我,记住,我准备查你了,陛下啊……” 颜白突然一声高呼,群臣吓了一大跳,只听颜白高呼道:“臣弹劾御史台魏公识人不明,用人不淑,再弹劾御史刘瑾瑜陷害忠良,狼子野心。 臣颜白叩首,陛下啊,蚀虫之柱,巍巍在即,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壁之间,禽兽食禄,吏治整顿,势在必行。” (这句是诸葛骂王朗,京剧唱段,很好听,贼有意思了,可以听一下。) 颜白高呼完毕,突然凶横地盯着刘御史,杀机腾腾道:“恳请陛下恩准,允许我手刃此寮,还我朝堂一片净土。”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反正朝堂之上都能弹劾,自己又没有上官,唯一的对接人还是李二,利益连带小,就不用考虑这个面子,那个面子,也就不用瞻前顾后了。 刘瑾瑜见颜白手握仪剑,脸色顿时发白,他根本就没有料到自己弹劾别人,到最后自己竟然被弹劾。 魏征的脸都绿了,贞观元年的时候自己谏议大夫管御史台没错。 可在贞观三年十一月就升为了秘书监,自己就不管御史了,怎么成了识人不明,用人不淑,还成了禽兽食禄之人,成了朽木? 本想弹劾颜白的众人一下子不敢说话了,颜白都敢把没说一句话的魏公拉下场,魏征他都不害怕了,自己这去弹劾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李晦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李承乾把颜白刚说的那一句记了下来,他觉得,等他成为天子,站在高位,怒喝这一句应该是极有气势的。 李二的嘴角绷着笑,沉声道:“大事则豸冠、朱衣、纁裳、白纱中单以弹之,小事常服而已,诸位臣公可还有事儿?” 众臣不说话。 颜白觉得李二就是在和稀泥,但一看刘御史的穿着,颜白明白这人又是不知道哪位找出来专门警告自己的。 因为,御史弹劾的如果是一件小事,御史官宦穿“常服”就可以了,但弹劾的要是大事,就会换上专门的服装,以示庄严。 如果见御史在朝堂上穿的是豸冠、朱衣、纁裳、白纱,那就说明出了大事儿,不死不休的那种。 颜白为自己鸣不平,自己可是熬了两个晚上,背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就说了一点点,剩下的都用不上了。 这...... 这么短小的么? 第52章 是啊,人总是要长大 伴随着蝉鸣,一晃就到了六月底,短短的一个月政道坊新造屋舍的围墙已经高有三尺多高了,如今大家正在忙着打脚手架。 六月的大朝会其实没有说什么,颜白就只记得温彦博升任中书令,拜相,如今三省六部的主官已经全部替换完毕。 大朝会之后长安的学子也就越来越多了,制举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才打下突厥的领土,官员的缺口很大。 所以李二临时设置的制科成了许多寒门学子一展抱负的首选。 (唐朝的科举分为两种,即常举和制举,常举时间和科目较为固定,制举时间不定,属于特殊选拔考试) 一大早颜家庄子就是鸡飞狗跳声,参加制举的楼观学学子要在今日去长安,在长安休息几日之后就要去参加考试。 科考历来就是头等大事,颜家庄子又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庄子,庄子里的庄户家里几代人都没有出过读书人。 所以,这一次去长安考试成了庄子里的头等大事。 大嫂嫂和庄子里面的妇人早早地都煮好了鸡蛋,这些鸡蛋都是每家每户送过来的,这是他们的心意。 鸡蛋很多,但楼观学参加考试的学子不多,加上两位亲王也就十三个人,为了不寒大家的心,大嫂嫂仅从每个篮子里面挑了一个鸡蛋。 这样每个庄户的心意都照顾到了。 煮好的鸡蛋五个一组,全部塞到竹筒里面,竹筒的粗细跟鸡蛋的大小差不多,鸡蛋装进去不容易晃动,也不容易破。 口部封上黄泥,这样就能走好远的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也不怕饿着。 虽说仙游离长安骑快马仅有半日的路程,但是该准备的东西,大嫂嫂还是带着众人都一一准备好。 颜白大兄当初外出求学的时候他都这么准备的,她固执地认为进京赶考也需要这么准备,这是她的坚持,老爷子也说这么做是极好的。 所以,在出行的时候每个孩子身上都挂着一个竹筒,这是他们今日的干粮。 除此之外还有一溜的车队,车队运送的都是酒,外加新产出的一批水泥,有衙役带队,学子跟着他们一起走,大家心里才放心。 老爷子今日也穿得格外隆重,换上了先生罩衫,原本合适的衣衫现在变得松松垮垮,老爷子看着自己,叹了口气。 他很早地就坐在桥头的柳树的树荫下,微风习习,长须飘飘,老人家今日准备在桥头看着楼观学的学子离开。 如果不是年岁大了,他甚至想陪着这些孩子走一遭。 老爷子坐在这儿,楼观学的几位先生分立在老爷子左右,向来懒散喜欢熬夜看星星的李淳风也起了个大早,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老爷子的小木车后面。 前来送别的庄户也自发地站在路两边。 有孩子去考试的家长泪眼婆娑。 没有孩子在楼观学求学的大气也不敢喘,他们静静地看着,学着,默默地掰着指头算着自己小子还有几年也能去参加朝廷的大考。 苏惠他娘看着自己儿子脆生生地站在前头,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好些话没有交代,本想把孩子叫回来再嘱托几句。 可一看自己当家的眼眶也红红的,一时间又没忍住,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见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王绩先生夹着一本书卷,在书院学子的送别下,他一个人从书院门口,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地朝着桥头走去。 王绩的身影在林间踽踽独行,随着他不急不缓的步伐一步一步走来,一股沉甸甸的气势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今日他要再去长安,今日他要去完成他兄长王通未完成的梦想,他知道此行就跟那登山的台阶一样。 今日只是跨出了一步,但这一步已经很让王绩觉得开心了,因为他身后还有二百余名学子在等着明日的到来。 李恪作为学长,看着王绩走来远远地行叉手礼,其余诸生也紧随其后地弯腰行礼,庄重的气氛让林间的蝉鸣都不敢妄语。 王绩点点头,径直走到老爷子面前,轻声道:“先生,我们要出发了,您可有什么话要跟孩子们说吗?” 老爷子睁开眼睛,看着整齐站在自己面前忐忑的十三名学子,历经人事的双眼满是爱意,他笑了笑,说道: “没有一朵花从一开始就是一朵花,也没有一个人生来就知天下事,孩子们,不要慌,不要慌,太阳下山了有月光,月光落下有朝阳。 少年气,总有欢喜,去吧,抬起头往前看,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等着你们行万里,见众人,初心如一。” 老爷子的话如一汪清水,让所有人心生平静。 李恪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缓缓叩首到地:“此去一别,我等定不负众望,定初心如一,弟子不在的日子,望夫子保重身体,夫子,弟子要走了!” 说完这句,李恪早已经泣不成声,虽然老祖宗并没有收为弟子,但在颜家的这些日子,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长安的风吹不进来,长安的雨也洒不进来,风风雨雨,全是这位老人默默地替自己遮挡着一切。 所以,李恪用的是跪拜礼之稽首礼,这也是“九拜”最重的礼节,一般只用于臣子拜见君王和祭祀先祖或对于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大礼仪。 见李恪行礼了,众学子也赶紧学模学样地跪地行礼,齐声道:“此去一别,我等定不负众望,定初心如一,弟子不在的日子,望夫子保重身体,夫子,弟子走了!” 老爷子看着李恪摇头苦笑,冲着李恪道:“别再委曲求全,中庸之道虽好,但老实人不是用来被委屈的。 人啊,有些时候也要锋芒毕露一下,去吧,不要害怕,我还没死,他们还是怕我这个老头子的!” 说罢,老爷子冲着王绩说道:“无功,我一会儿用飞奴写几句话,你去了长安之后交给陛下,也顺便告诉一下其他人。 如果不怕我死在他们家里,如果不想遗臭万年,他们最好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下,把尾巴都夹紧点。” 王绩咧咧嘴,他不明白,老爷子怎么变得像个小孩一样,也这么任性了。 李恪开心地站起身,有了老爷子的这句话,他在长安只要不杀人放火,基本就是神鬼辟易了。 别人绝对不会再往他身边凑,也不会说那些奇怪的话,更不会拿着他的血脉来做事儿,好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官场的事儿李恪虽然不懂,他却明白,有些人为了升官,手段可不是世人认为的那么简单。 骑上马,一路烟尘,回首,颜家庄子也越来越小。 这是苏惠头一次自己去长安,阿耶说他大了,该去自己走走了,可回首的时候,苏惠却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他头一次感悟人生,他头一次觉得长大一点都不好。 马儿驮着苏惠逐渐地远去,但这一次的远去不只是距离,还有这个让苏惠难以忘记的离别。 裴行俭倒是很开心,他倒是没有苏惠那么多的感受,只不过对这次的考试没有底气,师父是大才子,自己这次要是什么名次都没有,岂不是很丢人。 想着想着,裴行俭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唉,那时候不该太贪玩的啊! 陈摩诘骑着马压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骑着马且手拿五尺多长斩马长刀的大肥,自个儿在那叹了口气。 他以为他已经很厉害了,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如果他和大肥搏命相杀,大肥仅用一拳就能轻松了结他。 “拿斩马长刀做什么?” 大肥笑了笑:“这不是斩马长刀,大郎说这是苗刀。” 陈摩诘好奇道:“工匠耗时一个月,用天石做出的那把刀?” 大肥挠挠头:“不懂,应该是的,许巷叔交给我的,他让我交给大郎!” 话音才落下,他怀里突然钻出来一只猫,大肥眼疾手快地又给按了下去,可是还是被陈摩诘给看到了。 陈摩诘摇摇头,想不懂这是什么怪癖,曲池坊那么多猫,用得着费大劲把庄子的猫带到长安去么? 大肥知道陈摩诘看到了,轻声道:“大郎说这只猫全身雪白,就尾巴是黑色的,叫雪里拖枪,最是吉利呢,我带着它来,小郎君们考试一定会考得很好!” 李恪听到大肥的话一下子就愣住,他也没有料到大肥会有这个心思,他看了一眼大肥,心里默默道: “谁再说大肥傻,我锤死他!” 陈摩诘不想搭理大肥,他脑子里只想着大肥把长刀带到长安去做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突然悠悠道: “看来那一批人大兄有了眉目了!” 大肥想的是如何让学子考出成绩,陈摩诘想的是如何杀人,这...... 第53章 少年的心思 秦月颖老早的时候就到了延平门的城门口。 颜县令最近都在忙着政道坊的事情,就把接楼观学子的任务交给了他,等接到人,他要安排这些学子的住宿。 等安排好落脚地之后他就回去复命,跟他做一样事儿的还有几个兄弟,只不过他们在其他城门口。 负责的事情也是接待远道而来的学子。 制考是国朝大事,户部专门拨下来了钱粮来安顿这些远道而来的学子,只要你出具来参加考试的凭证,或是当地县衙州府的证明。 不但有人专门等待接送,还会有人指引着你游历长安,宫城可去,城墙也可以去,就连住宿也给安排好好的。 到了考试那天,还会专门有马车接送。 花一点点的钱就能笼络学子的心,在如此贴心的服务之下,哪怕名落孙山,他们一定会念李二的好,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宣扬这次长安的见闻。 自然也免不了大赞当朝陛下对读书人的喜欢和优待,一个好名声是跑不了的。 可他们不明白,此次的制考说白了就是单独为国子学开设的,寒门学子录取的人数极低,学问到底还是掌握在那些大家族,大世家的手里。 他们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废物草包,所以,不说别的,单论才学,寒门学子很少有比得过他们的,这是学子的盛宴,也是他们的盛宴。 所以,颜白来大唐这么久,还就真的没有看到几个草包。 就连张慎几这个没名堂的都极有才学,像那杜荷,房遗爱就更不用说了,即使这些人有的行为放荡,做事儿趾高气扬。 但所学的东西都是真才实学。 在宵禁快来的时候,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秦月颖精神一震,伸手搭个眼帘遮挡彩霞的余晖,踮着脚朝着远方看去。 不是楼观学学子到了还能是谁! 看着一匹匹高头大马朝着城门而来,顿时吸引了爱看热闹的长安百姓,清一色的好马,清一色的白衫,清一色的丸子头。 看着就爽利。 人如冠玉,骏马如龙,队前有甲士开路,队后有熊罴之士压阵,如此派头哪里像考学的学子。 倒是像一群贵公子出行归来。 进城门照例是要搜身,携带利器的人要等画师绘图登记之后才可以离开,城门守将见来人个个骑马挎剑。 最后一人更是手拿一柄快要和人齐高的长刀,老天爷,这是要做啥啊,如此更是松懈不得,当场就伸手拦住进城的队伍。 李泰正在跟苏惠吹他家有多大,里面有多好玩,他在长安说话有多管用,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拦住了,不悦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库护卫,继续往前,我乏了,早些去延康坊,莫要耽误事!” 库护卫一马当先,走到城卫军身边,低声呵斥道:“瞎了眼,越王殿下你也敢拦,滚一边去!” 城卫军哪里想到自己头一次拦人就把越王给拦着了,赶紧让开路,至于身份是不是真的他没敢去辨别。 反正他活了这么久,也没有听说有人敢冒充亲王的,冒充亲王,这罪责和造反的区别不大。 连正常的搜身登记都没有,一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城里的秦月颖早都等不及了,见着裴行俭,挥舞着手臂,开心地大声道:“不良人秦月颖拜见蜀王,拜见越王!” 见礼完毕他兴冲冲的跑到裴行俭身边,轻声道:“小郎君,县令说了,到了长安就别让大家先去拜会他。 县衙的事儿还多着呢,您就自己回曲池坊,伽罗小娘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吃的,饿了您就先吃点,不用等他了!” “我还想着先去拜见师娘呢!” 秦月颖看着裴守约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心里了然,笑道:“师如父,还是先拜见师父的好,今儿天色晚了,铺子也关了,明日起来早些,去东市买些东西,再去就是最好了。 裴娘子见了一定开心。” 秦月颖说话面面俱到,虽是规劝的话,但听着却让人心里舒坦,里子有,面子也有,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在理呢,好吧,我就先回曲池坊!” 说罢,从马背上拿出一个小竹杯,信手就抛给了秦月颖,见秦月颖面带不解,裴行俭冲他眨眨眼,笑道: “三两酒,六月初才酿出来的,尝尝味道好不好!” 秦月颖喜笑颜开,把小竹杯揣在怀里,今年仙游的酒还没上市,这三两酒可是难寻,不说价值百金,真要出手,数贯钱还是有人抢着要的。 在长安也就李市令和长安颜县令手里有,其余人根本就没,这一点已经是很难得了。 心里有了决策,裴行俭他扭过头,看着众人说道:“师父说了今日有事在忙,先不用去拜会,苏惠,陈书海你们是跟着青雀去延康坊看看? 还是跟我去曲池坊,咱们明日再去?马上就宵禁了,怎么走,快些决定!” 颜昭言、颜昭语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两个今日当然要回曲池坊,来了不去老宅,等着挨打呢?” 李恪耸耸肩膀:“我无所谓,我回永嘉坊,明儿在县衙门口集合?或是东市门口?” 李泰摇摇头:“还是去延康坊集合吧,他们今晚跟我一起,都说好的!” 李恪裴行俭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行!” 说罢他看着王绩,期盼道:“不知学生有幸能否跟先生同行?” 王绩笑了笑,拍了拍李恪的肩膀: “说的话酸溜溜的,一点都不好,直说就行了,不必咬文嚼字,不是奏对,以后不要这样了,青雀你也是一样!” “好!” “好!” 一群人在延平门城门口分道扬镳,李恪带着自己的四名亲卫穿越各坊一路朝着永嘉坊走去。 在那儿他有一个府邸,他也仅在那儿住了几回,他只记得,每日的各种官员的拜访让他应接不暇,也让他惶恐不安,最后不得已又搬回了宫里。 进了永嘉坊,闻讯而来的人全部都从自家跑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拜见蜀王李恪。 毕竟这真的算是一个稀罕事,大伙都知道蜀王李恪可是很少来这儿住的,李恪牵着马笑着跟众人回礼问好,住在这儿的清贵人比较多。 六月新任命的宰相温彦博就住在这儿,突厥的颉利,康苏密,他们的宅子也都在这附近。 不过李恪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东西,在颜家的时候,老爷子时不时地指点已经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 颜侯也告诉他看事情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一定要琢磨根源,一定要扪心自问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耳提面命之下。 李恪已经是大不同了。 这次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以颜第二的身份参加制考,第二件事就是好好的跟父皇聊一下,希望父皇把益州之地收回去。 自己不想去封地,也不想有权职在身,如果不允许就找人代治理就行,反正是不能要。 如果朝臣反对,说什么久居长安居心叵测,逾越礼制,李恪已经确定自己不喜欢那个位置,觉得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发誓永远不进长安一步。 看着野草在府前砖缝肆意生长,看着府里的各色仆役整整齐齐的站在大门两侧,李恪露出了些许笑脸,大手一挥: “阿宽,我不在府的日子你们兢兢业业,明日去东市大鹅铺子找腾远,支些钱财和仙游酒来。” 老仆阿宽大声应道:“喏!” 众仆役闻言脸上也绽开了些许的笑容。 李泰此时也回到了延康坊,苏惠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屋舍,殿宇,亭台楼阁,茂林修竹,说话都有些打哆嗦: “青…青雀,这…这是你…你家?” 越王府置文学馆的谢偃闻言轻笑道:“小郎君,越王是亲王,这是王的府邸,以后记得不能直呼越王小名。 尊卑有别,上下有道,您可以称他为越王泰,或是越王即可,小名就不能叫了,只有长辈才能,切记哦!” 谢偃看得出来越王和这群学子的关系极好,他说着这些话没有故意去嘲笑苏惠不知礼的意思,平心而论他说的话没有一点问题。 礼之道,上下尊卑之道,王与臣,与民之道,是现在最重要的礼节。 李泰闻言想出声斥责,他却发现晚了,而且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反驳。 (史载李泰“聪敏绝伦”,雅好文学,工草隶,集书万卷,唐太宗特令在王府置文学馆,任其引召学士,后来与李泰共同编撰《括地志》的萧德言、顾胤、蒋亚卿、谢偃等人都是王府的学士) 苏惠窘迫的红了脸,一股子束缚感牢牢的把他包裹着,见李泰歉意的看着自己,苏惠故作无事的轻笑道: “越王,您府的耳房都比我的家大!” 众人发出轻笑,李泰一把抄起苏惠的手,挽着他的手臂,热切道:“走走,吃了你们一年多,今天该轮到我。 走走,我带着你们去吃好吃的,随便吃,随便喝,还有,你们不是想拜见我的爹娘么,明日我就带你们进宫,他们人可好了……” 苏惠露出了期待的笑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笑脸都是装的。 他觉得他不应该来长安,他现在心里满是后悔。 他很想哭,想连夜逃离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第54章 新鲜事物 长安百姓接受新事物的本领很强,就跟他们接受谁当皇帝一样。 只要是一个好皇帝,只要不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都能坦然地接受,对新鲜的事物也是如此,只要不妨碍自己的生活,乐于看热闹。 水泥刚开始出现谁也不看好,灰乎乎的像是一团臭泥,用它来盖房子这不是笑话么? 可等水泥干涸之后,等它把砖块儿牢牢地粘合在一起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这又是一个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那就得利用起来。 东市就有卖的,听好事者说是沙子烧成的,价格自然就不高,唯一不好的就是量很少,想要买点就得排队。 要是排在前面的是个大户,一次买得多,那排队也不一定能买着。 最先发现水泥是个好东西的是平康坊的老鸨子们,她们不知道受了谁的指点,竟然拿着水泥做了一个马槽。 本来就是一个无心之举,谁知道做好之后竟然再也没有出现客人那娇贵的宝马嫌草料不好吃,把马槽掀翻的事情来。 相比不经用的木制马槽,和价格偏贵的石制马槽。 水泥马槽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不但价格便宜,它还能和支撑马槽的石撑粘着一起,这样就再也不怕被暴躁的马儿给掀翻了。 最招人喜欢的是,你可以根据你自己的喜好,来设计各种不同的造型来。 于是乎就出现了,豚槽,水泥大碗,水泥洗脚盆,贵人们更是夸张,用水泥来设计各种精美的假山用来造景。 他们发现,只要利用得当,可以设计出很多以前自己心心念的景色造型来,最可贵的是有手就行。 只要有钱,试错的机会有无数次。 需求大了,窑口自然就多了,作为左少府监的陈萦,自然不愿意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糟蹋了,给了仙游庄户十个七品入仕清闲官职名额。 硬生生占了一半的份子,售卖的钱倒是给了不少。 颜白懒得去知道多少钱,没钱了就去找陈萦就是,反正楼观学今后的钱都是从这里来的。 看着工部的匠作一次次的往城外跑。 颜白自然知道这是陛下和工部商议之后的结果。 如此也好,颜白倒是期望颠簸的泥巴路变成水泥路的那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 现在能看到的就是长安城外不远处那直冲天际的大烟柱子。 原来就只有一个的,这一个月陆陆续续地多了四个,如今变成五个,也不知道今年冬天会不会有雾霾,如果有,那一定不怪自己。 李元嘉已经和所有人都混熟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一直跟在颜白身边,还能自由地出入衙门,就连县令的贴身侍女伽罗都对他礼遇有加。 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自家县令颜白身边的亲近人。 工地历来就是乱糟糟的地方,东西摆放了一堆又一堆,虽看着碍眼,但还不能扔,说不定某天就用得上。 这个东西被县令说了无数次了,可在大家看来,盖房子不都是这样么,县令读书人,就不该来的地方。 这种腌臜地儿,自己这群苦哈哈就行了,县令就该学着工部的那群官员,站在阴凉地喝茶。 今天县令没来,几个监工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大家干活都利落不少,再也不怕抛砖头抛歪了,抛到了县令头上。 县令没来,他身边的那个小童却来了,不过大家也没当回事儿,一边抛砖头,一边聊着哪家寡妇有意要重新嫁人云云。 尉霖紧张的看着众人一边聊天一边抛砖头,他紧紧地挨着李元嘉,嘴里不停的嘟囔道:“要是抛到我家主子头上,我头给你打歪。” “咦,小郎君我见你面熟得很,像是在哪儿见过,也是政道坊的?” 说罢摇了摇头,就是想不起来,又问道:“读过书没?会写自己的名字不?” 李元嘉抬起头,见脚手架上,一汉子一边接砖头,一边在冲着自己说话,点了点头: “读过一些,会写一点,但是念得不好,字也写得不好,我娘都说我这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在那儿瞎学呢!” 汉子笑了笑:“忙不,不忙的话给咱这些苦哈哈讲讲书里的东西,这辈子我虽然没学过,但是向往得紧。 最喜欢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拿县令来说吧,好像啥都会,书里真的就讲了这么多东西?” 这下倒是把李元嘉难住了,自己看书虽然很多,但是要去讲讲书里的东西,李元嘉觉得好像自己啥都不会。 汉子见李元嘉想的出神,一个不注意,一块砖没接住,眼见着就要砸到这位小郎,只见尉霖愤而出手,一拳就把砖头捶成两截,他拉着徐王李元嘉赶紧往一旁站了站,然后愤怒的抬起头: “贼你妈,你下来,我头给你打歪!” “不知者无罪!” 李元嘉瞪了尉霖一眼,尉霖讪讪的低头,李元嘉见汉子满脸歉意,笑道:“无妨,不过你得说说想听什么,让我直接讲我还真的就讲不出来哩。” 汉子想了一下,突然咦了一声,说道:“有了,都说打仗攻城是要命的活儿,听说什么九死一生。 小的就有疑惑了,既然都这么凶险了,为什么还有人不要命的往前冲,是不后面有什么将领拿着刀在逼着他们啊!” 李元嘉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没有人逼着他们!” “那为啥还不要命的冲啊,不怕死么?” 李元嘉皱起眉头,又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书里说军功最大的有其四,其一为阵斩杀敌将,晋爵三级。 其二为夺旗斩大纛(dao),全军晋爵三级;其三为陷阵而胜,无论生死晋爵一级;其四就是先登,也就是你说的攻城晋爵二级。” 李元嘉怕汉子听不懂,解释道:“颜侯就有阵斩之功,定襄城那次也有夺旗斩大纛之功,先登的话我认为是普通人一飞中天最快的一个路。 只要在大战之后活下来,子孙后代都不用愁了,如那杨……” 李元嘉突然闭口不言,甚至庆幸自己没说出来,弘农杨氏的先祖本就是一个郎中将。 项羽自刎而死后,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五人分了项羽的尸体,靠着就是先登之功,抢了项羽的一条腿。 从而封侯。 到如今八百余年,杨氏已经成为门阀世家。 李元嘉虽是皇族,但也不敢背后议论杨喜,应国公武士彟娶了杨氏就彻底洗清了商贾幸进的身份,现在大家除了背后议论。 在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拿着商贾二字来取笑他,辱了他就是辱杨氏,这代价可是无比的沉重的。 “哦哦!” 汉子咧嘴大笑:“想起来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城中欢庆就是欢庆咱们家县令的吧!” 李元嘉点了点头。 “还是读书好,不读书我哪里知道这些啊……谢啦小郎君,你离远些,我要忙了……” 李元嘉本想看看,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画出来的,看着一点点的变成心中的样子,李元嘉心里可是得意。 唯一不解的是政道坊明明就只有千余户,可颜侯最后却规划出来了一千六百多户,剩下的六百户空着? 还都是二层,甚至还有三层的,盖这么多屋子做啥? 就在李元嘉疑惑不解时候,伽罗骑着马冲了过来: “元嘉,大郎让我寻你回去,楼观学的学子都来了,青雀和小恪也在,快些,赶紧去市署那儿,不然好吃的就吃不上了,大郎亲自做的烤羊!” “等我!” “尉霖,快些快些,一起!” 李元嘉一声高呼,拎着衣摆就往大道上跑,他的马在那儿拴着,尉霖闻言,跟着徐王咚咚地朝大道跑去。 第55章 神仙人 尉霖发现颜白并不是百姓口中所言的无所不能的。 至少他发现颜侯连烤羊都不会,羊肉表皮已经烤得有些焦糊,香味也有了,但他敢保证里面的肉一定没熟。 这个发现让他欣喜异常,因为他会烤羊,而且绝对比颜侯考得好。 尉霖不安生的动了动身子,这些年他还是头一次坐下来跟颜侯,李市令,小河间郡王,越王,蜀王,徐王等人一起吃饭。 他很不习惯,总想站起身,走远点去候着,他觉得那才是他的职责。 可是已经坐下了,再站起来就显得突兀了。 他又不敢。 李晦扯出一条鲤鱼,叹了一口气,想扔又不敢扔,又叹了一口气,随手甩到了水里,他觉得要是不把这饮马湖的鲤鱼清理完,他的钓鱼计划就遥遥无期了。 真要搞了,钓鱼钓起了一条鲤鱼,一不小心弄死了,这…… 造孽啊! 李晦心里憋了一团火,看着刷油的颜白,没好气道:“你这肉要是熟了,我把它全都吃了!” 说罢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看着湖水,本想说点狠的,可一想到颜白的嘴,还是觉得算了,这一团火又憋了下去。 颜白一愣:“想得美,你都吃了我们吃什么?” 李晦越想越气,又往水里甩了一杆。 这时候的李泰忙着教大家如何画画,李元嘉经过短暂的局促之后也慢慢地放松开来,也开始在一旁作画。 这两人存心卖弄,几笔落下,饮马湖波光粼粼的意境就跃然在画纸上。 不过画人的时候就不好看了,人画的就丑了,为了和画的整体意境相配合,只追求意境,人物就不那么地追求写真。 所以人物画往往会显得夸张一点,正在烤肉的颜白长了一张歪脸,嘴巴还是塌下去的,钓鱼的李晦连脸都没有。 其余的几个小的就不像个人,那奇形怪状的模样坐在那儿东倒西歪的像那小鬼一样。 李恪忙着帮颜白刷油,见大家都在点评青雀和李元嘉的画作,李恪轻声道: “颜师,今天早上我见到了杨政道了,他邀请我去国子学走走,要考试了,想去看文庙,就明天。” “答应了?” “嗯!” 李恪点了点头:“答应了,正好有时间,我也要把话说清楚,以后不要那么频繁地写信,也就只见了一面。 本来一点都不熟,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书我都看不完,不会把太多的事情放在考虑去哪里玩。” “那就去吧!” 李恪见颜白什么都没说,有些着急道:“颜师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颜白点了下李恪的胸口,李恪恍然大悟: “明白了,颜师是让我遵从内心的决定对吧!” 颜白不知为何笑了:“你想得真多,我只是赶走了落在你胸口位置的一只臭屁虫罢了!对了,忘了问你。 不是说好了去考进士科,怎么最后听守约说你要考秀才科?这可是常选科目之首,这么难,有信心么?” 李恪看了看四周,轻声道:“无功先生告诉我说,正因为难,报名的人少,希望才大一些,我这又不用当官,去试试就好了。 嗯,就权当一个磨炼,我听后觉得有理,所以就改了,说实话,我也是硬着头皮,试方略策五条,估计最下的凡四我都困难。” 颜白没有想到无功先生会这么上心,笑道:“万一考上了,你李恪就算缩着脖子也会名扬天下的。 你阿耶就点了六个秀才,贞观这四年愣是一个考上的都没有,嘿嘿,你要是考上了,你说你是喜还是忧啊!” (秀才科等最高,为,尤异之科,主考试方略策,评定标准为:“文理俱高者为上上,文高理平、理高文平者为上中,文理俱平为上下,文理粗通为中上,文劣理滞为不第,所以细分五等,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如果有德行的不好的就直接不用考了,成绩更好都过不了。) 李恪闻言得意道:“哪能呢,我户籍上叫颜第二,只要我不说我是李恪,谁知道呢?” 颜白和李恪闲聊,一个扇风,一个刷油,很快,肉熟了,香味也就传开来了。 伽罗开始分肉,结果…… 果真如尉霖猜测的那样,外面熟了,里面的肉还带着血丝呢。 没有办法,伽罗就只能边分边烤,颜白原先想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下子就胎死腹中了,颜白脸皮厚,冲着嘟嘟囔囔的李晦笑道: “懂什么,羊肉三分熟,吃着带劲儿……” “对,一口咬下去血水直冒的那种带劲……” 加水的葡萄酒和冰块也来了,这是李晦答应颜白的,没有想到颜白是真的给葡萄酒里加水,更没有想到,淡寡的葡萄酒竟然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待羊肉彻底地烤熟之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老道。 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拿起一个也不知道谁用过的酒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口饮尽,闭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拍着大腿清唱道:“世人都说长安好,长安美酒如冰瑶,一两浊酒入腹下,直言夏日胜春朝。” 别说,这歌声一起来,气势一下子就出尘起来,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高人感觉,众人只觉得如此行事之人非常人。 尉霖在这个不速之客过来的时候就拔出了长刀,他可不管什么高人不高人,他在寻思什么怎么样抹脖子不滋血。 面前就是羊肉,一口都没吃呢,这要是把血溅上了,那就是在糟蹋这么好的东西,不可原谅,自己还没吃一口呢! 老道唱罢,突然睁开眼:“颜侯,好久不见呼?” 大肥闻声,把手心里的石头又塞到了袖子里面,颜白看着已经有仙风道骨气质的袁天罡,学着他刚才说话的口气,笑道: “袁道长别来无恙呼?来得正是时候,羊肉刚刚烤好,香味正浓,有忌口不?” 袁天罡看着白净的颜白,原本已经搭在指腹上的大拇指触电般的挪开,看了片刻,袁天罡突然说道: “颜侯,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二人沿着湖边慢走,袁天罡不说话,颜白也不着急,就这么枯走了片刻,袁天罡突然郑重道:“武家的那小郎你见过了吧!” 颜白见袁天罡悠悠地看着自己,笑道:“何必这么说话呢?” “你果然知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袁天罡突然一叹:“我其实在五月底就回来了,我自认没有相错过面,可我又怕错了,毕竟已经隔了四年多。 所以又去了武府一趟,我发现没错,只不过却多了一层迷雾在遮拦剩下的玄机,我算不出来了。” 袁天罡看了颜白一眼:“听杨氏说你对他们家的小子喜爱异常,那小娃对你也喜欢异常,所以我断定你必然是做了什么! 颜侯,听老朽一句劝,你看似在改别人的命,其实也在改你自己的命,裴行俭,蜀王,越王,徐王,还有你那庄子二百余户的百姓。 离你越近的人,命就越不可测,越是与你亲近之人,命也越是混沌. 颜侯,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学会这一切,又想尝试去改变这一切,徒劳啊。 因果早已注定的,改不了的,切莫引火烧身啊!” “你确定你看的那人是个小子?” 袁天罡又叹了口气,他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么多,颜侯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男女之相我岂看不出?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为什么?” 袁天罡苦苦地一笑:“命之说本身就玄妙异常,我一介凡夫俗子怎敢铁口直断他人命,我若如实说出,如结果并不如此,那岂不是要枉死多少人? 武氏还能有活人乎?天下姓武的有那么多,我若如此,上达天听,又和那“巫蛊之祸”有何区别呢?” 颜白笑了笑,问道:“那今日道长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说说你的条件吧,直言就是,可以商量一下。” “我就是来警示你的,我给您说啊,命之一途,最是……” 袁道长声音越来越小,忽的叹了口气:“我要一口水泥窑口,我要楼观学开设的课程有我道家一科。 医术,星象,山医命相卜你选一个,只要书院有我们一科就行,就这么多了,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了!” 颜白摇摇头:“我不答应!” 袁道长见颜白不为所动,抚须笑道:“颜侯的所会的惊雷之术就是源自我们道家一脉吧,从那时候起,您和我们道家就已经分不开了。 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我们道家多有好感,何必拒绝得那么快呢?” 颜白好奇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袁道长见颜白口气松动,得意道:“颜侯拭目以待吧,这个我该是能算得准的。” “对了!” 袁道长转过头:“我要死的时候一定会给你再算一次,我就不信我冲不破那层迷雾。” 说罢,袁道长挥舞着长袖飘然离去,长须随风,步履飘飘然,李晦走到发呆的颜白身边,看着袁道长离去的背影,羡慕道: “飘飘乎,真是宛如神仙人也!” 第56章 第一眼的感觉 李恪不喜欢杨政道。 名义上他是自己的表兄,也有血缘上的关系,可自己就是亲近不起来,说不清为什么,看到这人就是厌烦得很。 总觉得这个便宜的表兄眼神飘忽不定,说话也总是含含糊糊,非要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来,做事儿也好,做人也罢,总是说得多,做得少。 这是他自己在心里审视许久得出来的结果,和老爷子所讲的身体力行格格不入。 所以他很不喜欢。 曾经他问过颜白这样一眼都不喜欢的人是因为什么,颜侯说这是动物的本能防御直觉。 李恪虽然自己不承认自己是动物。 但不可否认,他觉得颜侯说的很有道理,就好比豚遇到屠夫时本能的会害怕,会恐惧,这是它们骨子里,对一切有危险的,能伤害到自己的人或事物,有着敏锐的感知力。 颜侯说,人也一样。 李恪也问过无功先生,无功先生说相由心生,但万事不绝对,所以不但要眼见为实,还要切身地体会之后再作取舍。 最后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给你的感觉,可以选择离开,或是值得相交。 李恪又问了老爷子,老爷子说,第一眼不喜欢的人,未必以后也是,未必以后也不是! 李恪看着面前的一群学子,看着众人觥筹交错,称兄道弟,聊家世,聊先祖,聊去哪里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听着,听着,李恪他觉得还是仙游的同窗好,他们会聊学问,聊做事儿,聊做人,聊长大,聊自己的梦想。 房遗爱也是许久未见李恪,见他闷闷地坐在那儿,举起了酒杯,笑道: “诸位同窗,听我阿耶说,陛下有意让蜀王明年赴任封地,拜都督及秦成渭武四州诸军事,官秦州刺史,诸位,还不端起酒杯饮甚?” 杨政道突然压低嗓门,轻声笑道:“别怪我没有提醒大家,那可是一块儿大地方哦,蜀王开府之后可是需要多多的人才,诸位还不饮酒乎?敬我们蜀王一杯?” 众人兴高采烈的举起酒杯。 李恪此刻已经十分确信颜白说的话是真的,这群人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站起身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忽然打了个呼哨,远处的一匹花马突然抬起了头,瞅了一眼人群,大大地打了一个响鼻,一甩头,缰绳就从拴马石上掉落,庞大的身躯就朝着这边涌来。 因为外地学子的到来,国子学限时开放,里面的学子很多,里面的车驾也很多,有不少小娘子女扮男装坐着马车,在阿耶和兄长的带领下参观国子学。 极少数身份尊贵的人,车身两侧还有虎背熊腰的护卫随行。 李恪拱拱手,朝着众人笑道:“乏了,我去看太子去了,你们好好耍!” 说罢,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李恪扬长而去。 一匹没有人牵着的花马也在此时冲入了人群,顿时各种口音的不为人子的叫骂声此起彼伏,众人躲闪间也引起了惊呼。 花马径直地就朝着李恪冲了过来,一路扑哧扑哧地打着响鼻,那带着味道的口水喷得到处都是,别提有多嚣张了。 一护卫怒骂一声,一把抓住缰绳,举起凶拳就准备好好地教训这一匹在文学圣地,有辱斯文的野马。 刚抬起手就觉得腰部一阵巨疼,浑身的力道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竟然不知道谁打的,只能发出一声痛哼。 另一护卫却见得清清楚楚,见状低吼一声也冲了过来,李恪笑着冲了过去,猛地一弯腰,一拳也打在这人腰眼子上。 这些手段都是陈虎教的,招式没有,就是实打实的杀人技,他们在山里活了那么多年知道用什么招式一下子能干死猎物。 自然,他们也知道如何一下子干死一个人,或是怎么一下子让一个人失去反抗之力。 李恪会的这些都是跟他学的,李泰也会,裴行俭就不用说了,别的不行,在武学悟性上无人出其左右,是公认的奇才。 练习的时候没人愿意跟他成为对手,因为手段太多了,众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 守阴人。 李恪笑着翻身上马,这是头一次“实战”他觉得感觉异常美好,见一人一马要走,直不起腰的两护卫倒抽着冷气,不服气道: “你这贼厮可敢留下姓名?” 骑在马上的李恪倨傲地扬起下巴,嚣张道:“有何不敢,听好了,宜寿县,楼观学学子颜第二是也,有种去找我大兄颜墨色!” 两人互为搀扶的站起身,不停的揉着腰,看着远去的李恪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说下手咋这么狠呢,原来是颜侯的族人,晦气,这打白挨了,哎呦,扶着我点,我的腰啊,这手段可真阴……” 人群的房遗爱,杨政道等人呆呆地看着李恪远去,他们没想到李恪会这么快地离去。 李恪见到李承乾的时候李承乾正在看书,难得清闲也是托制考的福,几位先生都去出题去了,虽说明儿就回来了继续上课。 但今天自然也难得有清闲的一天,看着汗津津的李恪,李承乾搁下手中的书:“曹,去库里取些冰块来,再拿些淡酒来!” 李恪快走几步,见言官王鹤年就在一旁,看着已经胖了许多的李承乾抱拳道:“李恪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无奈地笑了笑:“蜀王,你满头大汗这是去了哪儿?” 李恪受不了这文绉绉的说话,尤其是每说一句,一旁的一个言官还会拿着笔快速地写下每一句话。 想到老爷子都已经给自己交底了,李恪直起腰就朝着王鹤年走去,王鹤年见状立刻就合上自己刚才所写的东西。 他以为李恪要来看他写的是什么,毕竟,就在前不久越王就伸头来看了,还带着一帮子学子,吵吵闹闹的,七嘴八舌的。 扰得他都没记录上太子的言行,更不知道他们对太子说了什么,好在这些人不是臣子,不然就是自己的失职。 “我和我兄长说会儿话,你可不用记!” 王鹤年笑了笑:“蜀王,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而已,不可不记!” “好的,得罪了!” 李恪说罢,弯腰,直接往王鹤年扛起,一直扛到太子小院的门外才把王鹤年放下,笑道: “已经好言相劝了,我和我兄长也就说说话而已,你再进来我就不扛着你出去了,我会拎着你的衣领子把你揪出去。” 王鹤年没有想到蜀王会这么的无礼,冷哼一声就朝着太极殿走去,看样子是去告状了。 李承乾看着王鹤年走远,悠悠道:“等着挨骂吧!” 李恪无所谓道:“父皇三年没骂我,骂我一次也无所谓。” 李承乾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在那儿大笑:“哪有这么算的,走走,去亭子那儿,快给我讲讲你在仙游都做了啥,先生打不打你……” 第57章 贼人的踪迹 苏惠他们几个从皇宫回来之后连饭都没吃一口,倒头就睡,几个孩子走了一天的路,可是累惨了。 大臭脚还是伽罗,初一两人忙活给洗的。 青雀真的掏出真心来对待他的这一群同窗。 皇宫那么大,里面又不准骑马,昭言说,他们在青雀的带领下参观了皇宫的各种景致,宣政殿看了,蓬莱殿看了,三清殿,太福殿也都看了。 连太液池泛舟他们都在青雀的陪同下去耍了一圈。 可怜的颜白这些年也就只见过太液池,以及太液池里面的荷花,泛舟想都不敢想,想摘个莲蓬吃都犹豫半天。 颜白当然不会想着去跟他们比,自己是臣子,他们是青雀盛意邀请的客人,长孙皇后都亲口答应的事情。 这事儿早晚都会实现,他们大人物说的话绝对不会忘,一诺千金,君无戏言都是说到做到,绝对不是兴之所至骗小孩玩的。 夜已经很深,颜白还没睡下,他在等,等楠柏皖审问那首饰铺子掌柜之后的结果。 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今天没有结果出来,楠柏皖就该杀人了,毕竟这次抓人不是以衙门的名义去抓的,审问的时间就只有三天。 如果再晚一些,掌柜家里人就会报官了,那时候这事儿就遮不住了,所以,三天就是一个极限的时间。 楠柏皖知道这是县令的仁慈,不然以他的打算是对掌柜用大刑,皮肉之苦的折磨下,不信他不招。 可楠柏皖也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这事儿做好,这就是自己的投名状,做好了他就跟那郑阿四一样可以彻底地成为颜侯身边的人。 做不好了,自己依旧是不良人,虽然县令依旧信任,自己拿的钱依旧很多,活法不一样。 如今,楠柏皖想换个活法。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一个小毛贼,之后发现了不正常的盖店村,再到发现了他们也在研制火药。 最后听说还和前隐太子有关,直到政道坊的一场大火,看似一切重新回到了原点,可谁也不知道这个点是谁画上去的。 今日颜白去少府监找了陈萦。 陈萦不在。 顶替他的是一个老太监,一个长相不对称,时刻给人一种格外阴森感的老太监,尤其是他看到颜白露出的那一抹笑。 自认心理素质已经很强大的颜白竟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一个感觉比陈萦还恐怖的人。 这个掌柜楠柏皖已经审问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这个掌柜会说很多的话,说他的过去,说他是如何在长安由一个小伙计成为一个掌柜。 看似说了很多,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什么都没说,他一直说他是冤枉的。 今天晚上依旧是废话。 楠柏皖听够了,摇摇头,眼神凶狠地对掌柜说道: “我的耐心已经没了,不要说你是无辜的,从你给盖店村送粮的那一刻你就不是无辜的,你一个首饰铺做起了粮食的生意。 别说别人给你钱你就去做,他们如果去粮食铺子买岂不是更天衣无缝?” 说罢,楠柏皖站起身:“在衙门的档案籍里,你跟你原来的老掌柜签订的死契,也就是说你这一辈子都是人家的仆役。 可结果武德三年的时候听街坊邻居说你忽得一大笔钱财,请街坊邻居吃了饭,也买下了一架驴车。 几个月后掌柜给你脱籍。 在武德四年三月他还花了不少钱走关系,让衙门给你出具了放良文书,也就在当年的五月,你一个原本为奴仆的杂役,摇身一变成了掌柜。 那刁掌柜一毛不拔的性子竟然把祖业给了你一个外人?” 楠柏皖笑了笑继续道:“那老掌柜原本有一个儿子,手艺活虽然比不上你,人却是知礼,薄有名声。 奈何是个薄命之人,死于武德四年的四月,而在月中的时候,刁老掌柜和刁氏驾车回城的路上翻车了,人被压死了,你说这个时候巧不巧?” “一家三口,就只有一个活着了,自然这铺子就成了你的了!” 首饰掌柜哭丧道:“楠帅,真的就是别人给了我钱,让我买,然后我去送的,这事儿不光您问过。 就在上个月,还有大理寺的人也来问过,我真的就是贪心那点钱,然后去买的粮,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我师父师娘的死,我师兄的死,家里的那点事我其实也不想发生,街坊领居都可以为我作证。 对对对,当时衙门的人还有健在的,我知道他住在那儿,楠帅,给我一个机会,我带您去找他,我是真的冤枉啊……” 楠柏皖摇摇头,敲了敲桌子:“秦月颖我没耐心了,把人带过来吧!” “喏!” 屋外传来楠柏皖秦月颖瓮声瓮气的应答声,楠柏皖转身就把窗户打开:“来,给掌柜的听听响儿……” 话音才落下,隔壁传来小孩子糯糯的说话声:“阿耶,您在隔壁吗,您什么时候回家啊,娘和孩儿都想你了……” 软糯的童声还没说完,窗户就被楠柏皖又死死地关上了,首饰掌柜看着楠柏皖狰狞的笑,面皮子一抖。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慢慢升起,他本能地抬起头盯着楠柏皖,低声喝道: “无耻!” 首饰掌柜已经确定刚才那道声音就是他最爱的儿子的声音。 他少时人生不得意,卖身人家老师傅的手里混口饭吃,等人到中年之后才积攒下一笔余财,找人说了亲,小娘子比他小十七个年头。 贞观初年得一个大胖小子,是他的心头肉,手中宝,如今一想到自己的宝贝落在不良人手里,掌柜痛苦得难以呼吸。 平淡的心一下子就荡起了层层涟漪,片刻之后又变成了惊涛骇浪。 楠柏皖不为所动,自言自语道:“我这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却懂道义二字,你实话说了,你家铺子,你的娘子,你的孩子我不动他们丁点毫毛。 不光如此,我还保证护着他们不受外人欺负,让你的儿子好好给你传香火! 你呢,犯得事儿你心里清楚,我呢,也给你个痛快的,想必你也清楚,这事儿你想囫囵个儿出去怕是别想了,没有个十足把握我能把你请到这里来!” “若是你还是不愿意说……” 楠柏皖冲着掌柜的龇牙一笑:“我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多个便宜小子,也不嫌弃你那娘子,年芳二十一吧。 哎呦,我可最稀罕了,更别说还有那么大的铺子呢,我这做得好了,可是承您的情儿,占了个大便宜,对吗,我的连襟大兄?” “你发誓!” 楠柏皖立刻举起手里:“我发誓,我答应你的事儿要是有半点虚言,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得好死……” “我说,但我想见见我的儿子。” “你放心,说完之后让你见........” 掌柜垂下脑袋,轻声道:“在武德二年的时候,我那时候还是一个仆役,自认学到了手艺,想凭着自己多年的辛苦向掌柜的求个恩典.....” 掌柜的话娓娓道来,屋子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约莫一个时辰,掌柜抬起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可以见见我的孩子吗?” 楠柏皖兴奋地朝着门外喊道:“把人带进来吧!” 很快,屋子里就多了几个人,掌柜的歪着脑袋在看自己的儿子在哪儿,有没有挨打,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楠柏皖。 楠柏皖笑了笑拍了拍秦月颖的肩膀,说道:“他想看看孩子。” “咳咳!”秦月颖清了清嗓子:“阿耶,您在隔壁吗,您什么时候回家啊,娘和孩儿都想你了……” 屋里响起了嘶吼声:“贼你妈楠柏皖,你骗我.....” 第58章 可能不一样 颜白见到楠柏皖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半夜,听着楠柏皖的轻声叙述,颜白淡淡道: “也就是说,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帮他们脱身贱籍,就知道他们给了一批钱财,等到有重要事情要做的时候就会有人来联系他们,对吗?” 楠柏皖点了点头:“根据掌柜的所言,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送粮食那次他说是一个长相很平常的男人来找的他,隔着窗户,说完话就走了。 他好奇助他脱身的恩人是谁,就偷偷地看了一眼,事后回想的时候他甚至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只说长得太普通了!” 楠柏皖想了想,继续说道:“就在不久前有一人找到他,让他想办法买一批弓弩兵器,这个人他没看到长相。 只记得他说话很怪异,声音很空,就像是一个人躲在一口大缸里面说话一样,给了一袋子钱就离开了!” “偷东西的小贼是谁!” 楠柏皖回道:“是长安县永阳坊的癞子” “癞子?这是他的名字?” “嗯,是他的名字!” 楠柏皖点了点头:“没有名字,原先就是街上的一青皮,先前的时候在咱们县混,拉着一帮子青皮靠着勒索商户银钱过日子。 后来被抓了,扫了一年的大街,之后就见不到这人,听他好多人说,他人变好了,本分了,不像以前那么胡闹了。” 听到楠柏皖的话颜白沉默了很久,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查了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 这种全力出击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颜白备受打击,本以为这次一定会知道一点东西。 结果还是一无所知。 楠柏皖见县令在沉思,轻声道:“侯爷,偷东西的人是癞子,以小人先前在街面上混的经验,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偷贵人的东西。 偷平常人的东西逮住了卖惨求饶顶多挨顿打,偷贵人的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命说不定就没了,茹娘子的身份他肯定是知道的。 他们做扒手的最有眼力见儿,会看人,也会看东西,箭簇本来就不值钱,小的猜想他是看的出来的。 看出来了还偷,这里面的道道就让人觉得可疑了,所以小的觉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颜白突然想到草原上来见自己的梁敬真,他拿着自己送给裴茹的信物,定是从癞子这里获取的。 如此说来,这个叫癞子的一定见过梁敬真的人,一定是受梁敬真那一伙人驱使,而且这铺子的掌柜说不定是供另一伙人驱使。 就算没有见过,他们之间一定有联络的方式。 而且首饰铺子的掌柜能供出癞子,那就说明他和癞子一定很熟。 颜白猛然抬起头道:“找个兄弟当苦主往衙门递状子,安排癞子扫大街,找几个靠谱的兄弟,什么都不用做,就盯死来找癞子的人。 人找好了之后名单给我一份,我让伽罗给他们些钱花,来一个咱们就查一个,我就不信揪不出来他身后的人是谁!” “万…万一没有人来找咋办?” “那就让癞子扫一辈子的大街吧!” 说罢颜白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弯刀,信手就抛给了楠柏皖,笑道:“这是我在定襄城府库挑出来的小玩意儿。 刀不值钱,估计也就刀柄上的宝石值一些钱财,这些日子辛苦了,就送给你了,等这个月忙完去仙游,我再给你点别的!” 楠柏皖捧着小弯刀,激动的浑身发抖:“不辛苦,颜侯对我有救命之恩,没有您当初的那一贯钱,哪有我和我老娘现在的日子。 这是小的应当做的,侯爷放心,小的一定盯死这个癞子,一定揪出幕后的人。” 天亮的时候,政道坊再次忙碌起来。 这一次大家谈论的不再是某家的寡妇有多好看,讨论的这城里又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某某首饰铺掌柜,瞒着自家婆娘去喝酒,彻夜无归,谁知道竟然把自己醉死了。 尸体是被更夫发现的,就坐在一棵茂盛的石榴树下。 这个死法传来倒是让很多人羡慕,每年喝酒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有的倒在墙根下,有的倒在臭水沟里。 可坐在石榴树下死倒是头一次闻,众人都说,这死了也是一个多子多福的,一定会保佑后人。 颜白今儿也起了个大早,李二的口谕传来,让他去布置考场。 今年考生有三千多人,原先的鸿胪客馆就不能当作考场了,一是地方小,二是前来觐见的各小国还有各部族的使者还未离开。 再加上考生的人数众多,这地方就不合适了,所以今年的考场安排在大社后面那一处宫殿,那儿地方大,能安排的开。 考场左边是布政司,右边就是司农寺草场,中间的位置就是考生的考场。 颜白今儿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里整理出来,打扫干净,再摆好蒲团和案桌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说是整理,颜白到了这儿全程都坐在那儿,连话都没说,那些勤劳的宫女太监早都忙碌开了。 裴行俭他们今天也是忙碌,根据规定,他们今日要去尚书省报到。 尚书省的户部吏胥要核对考生的信息,核验各州府,国子监,弘文馆考生所进呈的文解、家状,这是一个极烦琐的活儿。 一个考生得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文解”就是考生的考试证明,考生从哪里来,哪里人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是首先要核对的,防止有人冒名顶替。 来的时候裴行俭就见到好几个蹲在路边嚎啕大哭的考生,他们把“文解”给丢了。 今年的考试显然就不用考了,富有侠义心肠的长安百姓也不同情他们,因为每年都会见到这样的傻子,今年还少一些。 这要是常举考试,那丢“文解”的考生可就太多了,听说半夜还能有学子发出惨嚎,说自己无颜见父母,要吊死在长安。 “家状”就是考生详细履历,其中最主要的是籍贯,教学的先生,以及三代名讳,门第出身极为重要。 如果先生在里面写了该考生德行不好,那就很抱歉了,以后就不能考试了,不过很少有先生这么写。 仰着头的那些学子就不用看了,看他们的高高扬起的脑袋就知道要么出身名门,要么就是祖上三代颇有些名气。 家族给他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底气和信心,考试仅仅是他们要走的一条路而已。 他们还有蒙荫入仕的这条路。 低着头穿着寒酸的算是寒门学子了,无傲人的家世,也没有颇有名气的祖上,考试就是他们往上的唯一的一条路。 如果今年考不好,明年继续。 这也算是唯一的安慰吧! 最惨的就是楼观学这样的学子,他们连祖上三代的先辈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跟自己一个姓,名字是什么一概不知道。 第59章 报名 凌晨天没亮的时候郑阿四就在宫城的含光门门口排队了。 他要给楼观学的学子占位置,不然这顶着太阳晒一天,万一晒出个好歹来不是耽误考试这件大事儿么。 他以为来得够早了,谁知道他来的时候前面竟然还排着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跟郑阿四一样都是来排队的,有的是勋贵家派来的,有的是学子花钱雇人来排队的,还有的是考试学子在长安的亲眷。 他们家的小郎是国子学和弘文馆学子,也有外地学子的家仆,不过人数比较少而已。 到点之后,这一长溜队伍就会被分成五份,户部胥吏他们会安排五个检测点,一起来加快核验考生的信息。 楼观学的学子到来,郑阿四就拱手离开。 此时队伍已经排得很长很长了,东市早起卖东西的小商贩也把担子挑了过来,他们敬畏地看着学子,不敢发出吆喝声。 只能站在一旁,希望能有学子来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 裴行俭看着前面的一姓崔考生的“家状”“文解”被胥吏单独放在一边就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冷哼。 明明时间很紧张,这胥吏还和这姓崔的考生拉起家常来,说着说着两人竟然开始攀亲,听着都出五服之外了。 真不知道有啥好攀的。 见他们说个不停,裴行俭不耐烦了:“嘿,你们两个,攀亲戚一会儿再攀,后面都排着队呢,别逼着我们骂人啊!” 可能是裴行俭说的没错,也或许他们攀完了,胥吏也看到了队伍里朝他们怒目而视的诸位考生,胥吏微微转过脸,脸色有些不善。 不咸不淡地看了裴行俭一眼,见裴行俭皮肤略显黑,又无冠,穿着就是一身简单的麻布白衫,一看就是下地干活晒的。 都亲自下地干活了,家境也就一般,记住了裴行俭的模样,然后拖着腔调道: “下一位考生!” 下一位走上前,姓崔的考生却走了过来,走到裴行俭身边冷哼一声:“兄台,哪个州府的,晚间有没有时间,要不咱们划条道呗!” 裴行俭看了一眼这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学子,笑道:“京兆宜寿县,楼观裴守约,也别晚上了,马上就到我了。 别说我欺负人,趁着这点时间你赶紧去找人,我的师兄弟都在这儿,地儿你选,文斗武斗都行,一会就划,敢否?” 姓崔的学子认真地看了一眼裴行俭:“河东裴氏?颜侯的弟子?裴行俭?” “是又如何?” 姓崔的学子拱拱手,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颜侯的高徒,我是博陵崔氏的崔慎,刚才多有不敬,还望莫要往心里去。 今晚梁国公之子遗直兄在东市准备有一酒宴,要不要一起来看看,都是学子,无长辈。” 崔慎突然压低声音:“梁国公是考官,提前知道些他的脾性和爱好,也好猜一下题,人不多,你再想一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崔慎退了一步,裴行俭脸色稍霁,摆摆手: “算了吧,一会儿我和越王还要去钓鱼呢,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我今年考明算科,这个猜题也没有用,都是算术,猜不了。” 见裴行俭不愿,崔慎也不愿再劝,拱手笑道:“祝裴兄金榜题名!” 裴行俭回礼道:“借崔兄吉言,也祝崔兄名列前茅。” 队伍终于轮到裴行俭了,胥吏冷冷地看了一眼裴行俭,淡淡道:““家状”“文解”,京都的住处及通保人是谁?” 裴行俭不解的看着胥吏,疑惑道:“你问的这些,家状上都写得很清楚,你不看么?” 胥吏不耐烦道:“考不考?” 裴行俭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倔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道:“你乃是审核胥吏,你不看倒是先问我,我问你这是何人定下的规矩? 再者言,我家状,文解具备,考不考不是你一个九品小吏说的算,告诉你的名字,拼着脊仗四十,我也要去户部那儿告你一本。” 虽说自己现在是个白身。 可是! 裴行俭一点都不害怕,裴氏中眷就剩自己一个人没错,但自己的师父是颜侯,自己的先生是王绩王无功,自己可是半个颜家人。 眼前这个胥吏好生无礼,怪不得师父总是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一个小小的九品末流官就敢这般地折腾人。 他要是做了大官,那岂不是蛇鼠一窝,就跟先前的万年县衙那般,上下沆瀣(hàngxiè)一气? 胥吏没料到这学子敢斥责自己,不耐烦翻开家状的第一页,准备挑点毛病,让这学子今日多跑几趟,斜着眼睛一看: 上写,楼观学,学子裴行俭,通保人宜寿县侯颜白。 再翻开一页,胥吏连椅子都坐不稳了。 这一页写的是裴行俭三代以及师承,只见上面写着: 裴行俭裴氏中眷子,其父裴仁基,祖父裴定高,曾祖父裴伯凤,贞观元年入楼观学,其师颜之善,颜相时,颜勤礼,王绩,颜育德及颜白等。 后面的胥吏不敢在往下看了,上面不但有万年县衙的印章,还有仙游县衙的印章,传国侯的信章,以及文宗老爷子和无功先生的私章等一大溜。 这里面还包括王绩特意请来的他大兄王通的弟子来当楼观学先生盖的章,反正他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先生教一个弟子,还都具名了。 看到这胥吏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没有想到裴行俭有这么多先生,国子学学子他们只攻一科,也就四门学先生会多一些,所以他们中最多有两至三位先生。 这裴行俭竟然有十多位先生,老天爷啊,文宗都给他盖章具名了,这裴行俭日后要是出了名,师承如何写? 写哪个先生? 胥吏把家状,文解恭恭敬敬的搁在最上层,站起身恭敬道:“裴学子,无碍了,您可以离去,记得考试时间,祝您金榜题名。” 裴行俭冷哼一声:“等我师父哪日去了吏部,你们这样的就等着吊在门口做肉干吧!” 说罢,扬长而去。 那边轮到了李恪,胥吏见眼前的学子戴着幂篱遮住脸,心生不喜,轻声道:“为何不见人?是仪容毁目,还是另有他因?” 李恪回道:“是偶感风寒!” “掀开我看看!” 李恪掀开幂篱的一角,胥吏一惊,只觉得这位学子剑眉星目,一双龙眼炯炯有神,好生英武,紧了紧心神,打开了李恪的家状和文解。 入眼的也是密密麻麻的印章以及具名,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裴行俭家状上的第一个章子和具名是颜白,因为颜白是他师父,这点必须得写在首位,李恪家状上的第一个是老爷子的具名和印章。 胥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看错,是文宗的章子。 “颜第二学子,您可以离开了,祝您金榜题名!” 李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样的情景还在出现,楼观学的学子着实把这些胥吏吓坏了,他们的家状,文解都有老爷子的章子。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别人家状上的三代不说都是名人,但是姓甚名谁还是能写在祭祀的排位上,子孙后代也能记住。 可楼观学的部分学子呢? 除了颜家的几个孩子,除了裴行俭还有李恪,剩下的学子哪能写得清祖上三代? 祖上三代就没有一个读书人,就只有一个姓,名字都是狗儿,猫儿,这让户部如何查验? 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读书人的那一套,好的是极好,可若那坏的,可真是坏到骨子里,刀剑无眼,言语有魂,恶语伤人,胜过刀剑。 说是不比家世背景,可有背景的人永远会活的容易一些。 就拿国子学的学子来说,他们生来不为生活奔波,可以勇敢地试错,去找自己的路,哪怕最坏的结局,也有好的家世去帮他们兜底。 不努力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 可如楼观学的这类学子根本就不敢错,错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努力就只能这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儿吃。 为了让这些孩子没后顾之忧,老爷子给每个学子的家状,文解上都具名,为的就是给这些孩子撑一口气儿。 就是告诉他们,祖上虽然不堪,但因你们而终,你们新开了一页,日后你们若为长辈,当为后辈子孙荣耀。 颜白知道这件事儿后也觉得老爷子做得对,有靠山就可以无惧,无惧就能勇往直前,而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裴行俭见楼观的人全部到齐,冲着卖梅子汤的商贩招招手:“来,每人一杯。” 众人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李恪一口气把梅子汁喝得干干净净,突然说道:“颜师说,大考前禁喝生冷,尤其不能去东市吃鱼脍,你们别喝了.....” 看了看梅子汁,裴行俭恨得直咬牙,他可是一口都没喝啊! “你干嘛?哎呦喂....” “我要告状!” “我不喝行了吧!” 第60章 高士廉的碎碎念 七月初八,诸位参加大考的学子在礼部官员带领下祭拜至圣先师孔圣人,监礼官是高士廉,这次带队礼部官员是李崇义。 不爱做官的李崇义算是子承父业,河间郡王在礼部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带领考生拜见圣人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这个官不用动脑子,李崇义很是开心,事前也做了很多功课,把国子学诸多趣事儿都讲得娓娓动听,让诸多外地的学子大呼过瘾。 今日的李崇义不但让李恪刮目相看,还让认识他的人直呼河间郡王虎父无犬子,可站在他身后的上官仪却是满头大汗。 他发誓,这活儿以后绝对不接了。 哪怕给十斤仙游好酒他也不接。 七月初九,国朝大考。 颜白在前两天就告了假,今天像所有考生的家长一样,亲自把楼观学的孩子送到含光门的门口,叮嘱,叮嘱.... 此时的含光门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不过这次的排队时间不会太长,宫卫搜身确认无夹带之后就可以进皇城。 大热天,大家穿得本来就少,所以进皇城的队伍行进得很快。 翘首看着裴行俭他们进了皇城之后,颜白以为自己不会有多大情感变化的心也变得七上八下起来. 楼观学的学子年龄不占优,这三年以来又全部是填鸭式的教育,什么都在学,看似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顶尖。 颜白知道,和国子学还有弘文馆的那批只攻一科的学子比起来,实在是没有多大的优势。 好在颜家庄子的这群孩子懂事,有韧性,知道读书不易,如今庄子里只要有读书声响起来,不用呵斥,庄子的狗自发地都会把嘴巴闭上。 大狗会,才出生的小狗也会,就连河里时常啊啊啊啊大笑的蠢大鹅,想大笑的时候也会往下游,一直游到楼观道院那儿才会发出大笑。 母鸡下蛋都不在庄子里下,全部都跑到田坎上去下蛋。 在这种氛围下,孩子们读书都格外地卖力。 他们知道,所有人把最好地都给了他们。 高士廉见考生已经全部进了皇城颜白还在驻足观望,挥手驱散家仆,一个人背着手缓缓地朝着颜白走来。 “颜侯,好久未见,今日也来送考生?” 颜白闻言,转身见是义兴郡公高士廉,深深一礼之后笑道: “惹郡公笑话了,小子有个不成器的弟子今日也要进去考试,可怜他也是个苦命,我这个当师父的也给不了多少,只能送送他,希望他能考出一个好成绩。” 高士廉在贞观元年的时候颜白还跟他碰杯喝过酒,后来听说在上元日的朝会就被弹劾了,说是因为私自扣下密奏被人捅到御史台那儿去了。 那时候朝廷三省的几位尚书还是太上皇李渊提拔起来的老人,如裴寂,萧瑀,宇文士及等,私扣密奏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哪怕他外甥是长孙无忌、外甥女长孙皇后,可依旧抵不过这事儿太大。 为了稳固朝堂,也为了树立典范,李二只能忍痛切掉自己的左膀右臂,贬高士廉为安州都督,二年的时候调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如今,六月大朝会回长安,抱恙在长安养身体。 听大兄说他根本就没有病,而是用抱恙这个借口拖到明年,到明年年初大朝会就会重新让他回归朝堂担任右仆射。 估摸着是要拜相了,补长孙无忌被魏征弹劾掉的那个位置,然后主持编写《氏族志》。 想想也是,高士廉是无可争议的秦王府核心之一。 宝琳说玄武门事发当日,有一支埋伏在芳林门附近的特殊部队,那支队伍的首领就是高士廉,万一玄武门之战失利,有人试图攻击弘义宫。 芳林门是必经之地。 高士廉就充当了秦王府的第一道防线,万一失败了,他就带人拼杀,拖住时间,确保李二有时间能够逃出长安。 万幸的是玄武门之变成功了,高士廉组建的这条逃命线没发挥出作用来,但不可否认他在那一日是愿意舍命的。 这样过命的交情,李二是不舍得把他搁在外地担任地方官的。 如今又回来了,已经七月多了,还不走,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是要青云直上的,所有执礼甚是得体。 高士廉笑了笑:“你是个重情义的,这孩子跟了你也算弥补了些许的不足,挺好,挺好啊!” 见颜白在那儿笑,高士廉忽又打趣道:“没想到你真的就不是一个愿意当官的,害得老夫输了一件传家宝。 气得老夫现在想着还气得脑袋疼,你说你小子就不能争点气,就不能有点上进心么,就不会朝着陛下去要个官? 多少官员要是有你的这个政绩恨不得天天给陛下上书求官职,你小子倒好,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抓挠。 就这么屁大点的长安,你就是抓挠出花来也是屁大点地,哎呀,你让老夫说你什么好啊! 你要是表现出那么一点点想往高走的意思,老夫在你身后不光为你摇旗呐喊,甚至还要拉着你的几位大兄助你一臂之力。 唉,年轻二八的小伙子竟然没有一丝的血气方刚,真是气煞老夫也!” 听着高士廉的碎碎念,颜白是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明白高士廉的怨气竟然是嫌弃自己不去争取更大的官职? 这是在跟自己说话? 看着已经吹胡子瞪眼的高士廉,颜白有些不确信地往身后瞅,发现身后就一匹马在瞪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也没有其他人。 这……这高士廉不会真的身体有恙,又或是他看到了人看不到的东西? 颜白顿觉浑身凉飕飕的! 高士廉见颜白一面不解,叹了口气,幽怨道:“在你小子身上我跟人对赌了,赌什么就不说了,反正老夫是输了!” 一想到杜如晦那高兴的模样,高士廉心如刀绞:“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老夫心有不甘啊! 小辈后生中能入我眼的也就寥寥几个,苏定方算一个,李慧炬算一个,长孙冲算一个,上官仪算一个。 你,是他们几个最小的一个,也是我最看好的一个,可也是……唉,险些把我气死的一个!” 又是一声长叹。 颜白被夸得不好意思,错过脸,还是想不明白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好好准备吧!” 高士廉又说道:“万年已经算是繁花锦簇了,颜善那边的长安县也在学模学样的奋起直追。 关于你的七品官职老夫已经和吏部还有陛下都商议过,五品官职在你这个年纪虽难得,但职位一说是为有能力的人准备的。 你去突厥那些时日,万年县衙上上下下也没出纰漏,有你没你都一样。 武将一途你有胆气冲营阵斩,药师更是称你为后起之秀。 文气更是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做官我们都看在眼里,把万年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我也算见过天才,也见过无数的干吏,唯独你实属罕见啊!” 说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笑道:“正是我辈拼搏之际,有大才岂能不用,等着,我明日就去给你表功,别人不用,我用!” 说罢,人就走了,看着高士廉走远,颜白慌忙道: “伽罗快,你回曲池坊,大兄二兄他们如果今日回来一定找人通知我,我今儿怎么感觉眼前一片黑呢?” 伽罗担忧的看了一眼颜白,神使鬼差的伸出手贴了贴颜白的额头: “不热啊,怎么会眼前发黑呢?” 第61章 考试中 裴行俭考的是明算科,这一科因为不需要大量的背诵,看似很容易,所以考生格外地多。 但在诸多考生里面,国子学和弘文馆的学子几乎没有人参加这一科,在他们看来这一科不是主流。 就算考上了,背后没有人帮着打点,也很难出头,及第后也只能是个九品的官职,分配到各州县衙门做一员胥吏。 统计人口,计算府库,钱财粮秣的计算。 在诸多的学子眼里,懂一些算术就行,没有必要耗费巨大的功夫去考。 虽然也属于六学之一,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才是他们的追求,明法科,进士科,明经科,秀才科才是“正统”。 其余不过小道尔。 也只有那些无名师,无家世背景的寒门才会选择稍显容易的明算科。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国家大考取材,每一科的取材都是奔着国家的治理去的,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考。 这次考试也是一样,三千人取六十人,就算在明算科出彩,那也是万里挑一的才子。 这一科有多难,只有学的人才知道,算术一科不是靠背诵就能行的,裴行俭听师父说,这一科最吃天赋。 不会的就永远不会,在上课的你,可能打个盹儿的工夫,弯腰捡个笔的工夫,你就与这一科彻底地告别了。 裴行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考完口试,主测的是心算和急智,以滴水计数为准,数越少的成绩越好。 一共十道口算题,《九章算经》三道,《五经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周髀算经》、《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各一道。 十过六就算通过,则可以参加下午的笔试。 上午的裴行俭都答出来了,可他也不知道错了几个,不过可以参加下午的比试,想必肯定是十过六了。 他用的就是师父教的那些数量近似法,乘除法,还有什么留位法和抵消法等。 因为裴行俭以前没学过,就像一张白纸,颜白又用后世的那些算法来教他的,他掌握得很快,所以裴行俭的计算方式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会比现有繁杂的计算方式快很多,那些神秘的计算符号,到目前也就只有裴行俭完全掌握,作为嫡传,肯定得有个压箱底的手段不是。 (对古代的人们来讲,计算除法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现有资料表明,古代中国采用算筹来计算除法,后来用算盘来计算,这是比较早的程序性计算除法的方法,而且越是简单的算法越是不轻易示人。) 一会儿就笔试了,这个裴行俭一点都不担心,考题是从《记遗》、《三等数》两本书里抽出的十道题。 如果没有新题的加入,裴行俭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能答得得出来,这两本书里所有的习题已经算过无数遍。 裴行俭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哪一道题在书的第几页。 笔试也是十道题,十条过九条即可及第,就会被授予官职。 笔试的考题已经发下来了,裴行俭认真地看了十道题,有六道会做,只不过粮秣的计算改成了行军耗减的计算。 原先是算总和,如今是逆算结余。 裴行俭在手掌上写写画画,很快就写出了六道题的答案,填写上去即可。 跟李淳风先生说的一样,不要过程,结果对就是正确,剩下的五道题就比较绕了,裴行俭摊开草纸开始埋头计算。 因为他的计算公式很特殊,每算出一道题他就会把草稿纸撕得稀碎,搅合搅合之后他就放到衣服兜里。 现在他的衣服也有兜,都是伽罗缝制的,不过伽罗缝制的兜兜也就只能装些体积稍大的小物,如果放炒豆子就别想了。 走一路能漏一路,伽罗能英姿飒爽地骑马,也能耍长刀,但就是学不会针线活。 针线活儿,当数初一初二初三做得最好,其次就是红泥。 额……师娘……其实也很厉害! 师娘也就做师父的衣服时会格外地有耐心,那密集的针线是真深怕有一点风透了进来,给自己做衣服总是时不时的叹气声。 唉,裴行俭听后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为什么自己不会针线活儿呢? 裴行俭继续算题,陈书海这边也遇到了难题,明经科太难了,今天上午考的是“帖文”。 在《大学》里面挑出一段经典的话,留几个空,让考生补充上,一是检查背诵,二是检查考生字迹如何。 及格之后才能考第二场。 马上要考第二场,第二场是口试或答经文大义。 看着身前不远处一个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考生背得磕磕巴巴,这么大年纪的都背得这么难,可想题目得有多难。 原本不紧张的陈书海也变得紧张了。 监官令狐德棻摇摇头,叹气亲声道:“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就算考上了又能做什么呢?” 嗟叹完毕,抬起头不由得看到正在排队等候的陈书海,脸上微微露出些许的期待: “国朝如朝阳,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秀才科这边的主考官是房玄龄,考生也就一百多人,因为主考的就是方略策,也就是如何治国的方略。 这个考试内容书上没有答案,也没有类似的题目可供参考,书上所学的知识也只能当作旁征博引之用。 考生所写的治国方略能引起考官的共鸣才能递上李二的案桌,如果写得连一省考官都看不下去,那显然就是没戏了。 从考试开始房玄龄的眼光就时不时地落在一名头戴幂篱的考生身上。 晌午已经过了,这名考生却只字未动,因为带着幂篱,房玄龄都不知道这名考生是睡着了还是真的在沉思。 想了想房玄龄站起身,准备去看看这名考生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恪见房玄龄走了过来有些紧张,透过幂篱,见房玄龄拿起了桌角的“家状”,李恪不由得心神一紧,透过幂篱看着房玄龄的脸色。 “颜第二?” 看着李恪家状上密密麻麻的具名,房玄龄紧皱眉头,他想不明白这个考生的祖三代以上信息都是空着的。 而且,颜家小辈他都知道是谁,这颜第二倒是从未听说过,看着首页就是文宗老爷子的印章和具名,他更是不解。 老爷子收弟子了? 瞟了一眼这名考生,房玄龄觉得这名考生也在偷偷地注视着自己,那贼兮兮的目光,他总觉得这个考生这么像颜墨色呢? 难不成颜墨色真的来考试了? 他想了想,越觉得不对劲,轻轻用手扣了扣案桌:“掀开幂篱!” 主监考官的话李恪不敢不听,不然会被叉出去,无奈的李恪站起身,掀开幂篱,苦笑道: “梁国公安好!” 看清楚是谁,房玄龄险些栽了一个大跟头,怪不得祖三代以上信息都是空着呢,敢情是蜀王换个身份来参加大考了。 这亲王来考试……这……房玄龄惊得颤抖的手,不可置信的指着李恪:“蜀…你…唉…” 说罢猛地一挥衣袖:“胡闹!” 这事儿房玄龄没有经历过,招来一官吏,耳语一番,官吏连滚带爬地往宫里冲,这个消息太刺激了。 蜀王来参加大考了,不但参加了,还考最难的秀才科,头一次,真是头一次听闻皇子参加考试的。 考试依旧在进行,房玄龄走后,李恪已经想明白自己要写什么,饱蘸笔墨后,李恪开始提笔正式的答卷。 太阳在长安洒下一片金辉,长安被染成了一片金色。 越来越多的学子踩着金色从含光门走出,含光门也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诉苦声,捶胸顿足声,无一例外都在说考题的事情,询问同窗考得如何的询问声。 裴行俭是第一个出来的,他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就等着放榜就行,颜白看着正在疯狂进食的裴行俭,觉得他应该考得不错。 其他的科,如秀才科,进士科等科目则还需要一天,他们考生多,考的内容也多,耗费的时间也多,自然考试的时长就比别人多一些。 楼观学的诸位也慢慢出来,心态都很不错,出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吃的。 无功如一只骄傲的老母鸡,拍拍这个的肩膀,摸摸那个的头,话语里全是鼓励,说什么考不好也没有关系,等年长些再来云云。 裴行俭伸着脖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无功先生的鼓励,不满道: “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您还有一个学生?” 无功先生笑着推开裴行俭的脑袋:“去去!你有师父,想要我摸你的头,你找你师父去!” 李泰悠悠道:“他的师父不会摸他的头,只会恨不得敲碎他的头。” 众人哈哈哈大笑。 眼见含光门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唯一的一个李恪还没出来,众人不免有些着急,就在颜白准备拿着鱼符冲进去看看的时候,李恪却突然冲了出来: “大伙儿别等我了,我被发现了,我要进宫挨骂了!” 裴行俭眉毛一挑,呼天抢地道:“说了不会也不能抄,你咋就不听呢,好了吧,东窗事发了吧,唉.....” 李恪知道裴行俭是故意的,可时间紧迫,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准备日后再算账,可一想这不是老爷子教导的那样。 算是违心! 于是停住脚步,转过头,大声道:“颜师,您在突厥的日子,裴守约去过平康坊和里面的姑娘喝花酒了......” “啊.....说好的不说的啊.....” 第62章 李恪的小心思 颜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时没注意,没想到这是在宫里,声音有点大,惹得值守的太监老大不愉快,站在那儿正瞪着颜白。 他瞪着颜白,颜白也瞪着他。 最终还是颜白败下阵来,因为李二也在瞪着他。 颜白转过脑袋,心想到还是剪刀内侍好,笑眯眯的看着舒服,这个面生的家伙看着不像是一个好人。 好好的一个阴人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眼睛那么大,鼻梁还挺,气死人。 这么好的样貌去当入幕之宾多好,偏偏当个太监。 颜白不知道为什么李二会把自己喊到宫里去,李恪去考试又不是自己的主意,谁能替亲王做主意。 真是的,把自己喊进宫做什么啊,再看看气定神闲房玄龄,独自品着香茗,颜白觉得自己养气的功夫还是得练。 于是,又把眼睛看向了远处正在奋笔疾书的李恪。 因为身份暴露,他秀才科的考试搬到了宫里,房玄龄依旧是监考。 李二和杨妃正坐在上位,一个看着奏折,一个满脸爱意的看着已经出落的很是英武的李恪,杨妃想着李恪先前的模样,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从记忆里,自己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唯一想起来的就是李恪的胆子很小,看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如今的胆子好像大了很多。 天没黑那会儿和陛下吃宴的时候对答如流,讲的东西都是陛下爱听的,惹得陛下哈哈大笑,说着就要赏赐几个宫女去服侍他,结果就被李恪给拒绝了。 杨妃那时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 以为陛下会生气。 结果陛下却更加开心,不但让人把恪儿的席位挪到两人中间,还亲自给李恪盛了米饭,夹了菜,看样子陛下很是喜欢如今的李恪。 杨妃自己偷偷的抹了好几次眼泪,原来这个孩子和陛下生疏得很,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让杨妃怎么都看不够。 看来颜家果然是一个会教育人的,哪有儿子和父亲生疏的,想到这儿,杨妃不由得想到了年仅十岁的李愔。 这孩子也大了,如今也不好管了,和大兄李恪的性子相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越是什么不能动,越是要去试试。 今儿陛下开心,看看能不能求个恩泽,把他也送到颜家去。 想来是不容易的,陛下这儿答应,颜家怕是不愿意接受,他们这一家不是有旨意就能行的,更多的还是颜家自己的态度。 每一代家主都有一代家主的态度。 杨妃听说如今颜白当家,众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好说话的,官当得不错,人肯定就是好说话的,最起码比不善言辞的颜师古要好处一些。 结果工部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现在想喝点热水都得计算今年朝廷给下发的炭火钱够不够用,已经上了三回折子了,惹得陛下念叨了许久。 如今颜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地摆在那儿了,我现在很知足,别来惹我,惹我我就还手。 想想也是,颜白搏命搏了一个马上封侯,正儿八经的功绩摆在那儿,当初陛下说要封侯的时候,三省一致通过。 虽然挖粪坑的事情让诸多臣子不满,但军功摆在那儿,实打实的,谁要是在这方面耍心眼子。 那些得胜归来的将士肯定是不愿意的。 见李恪停笔,杨妃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了,当娘的,哪有不关心自己孩子的。 孩子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就是不知道才学能不能让陛下满意,如果才学也很不错,杨妃觉得这聚少离多的日子也是值得的。 颜白抬起头了,见一内侍手捧着李恪的答卷恭敬地呈现到房玄龄的案桌上。 殿内变得更加安静了,就连忙着做自己事情的李二也不由得停下手中的事情,期待着房玄龄看完李恪答卷之后给出的评价。 李恪站起身,扶着无功先生送给他的“仪剑”在那儿晃着身子,他已经答卷快两个时辰,可是跪坐久了之后身子还是不舒服。 看着颜白正担忧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站直了身子等待房玄龄的评价。 论站姿,李恪可以排第二,第一是裴行俭,因为两人上课说话说的最多,被无功先生和李淳风罚站的次数也最多。 无功先生还好一些,站一会儿就让自己回去,李淳风道长就不一样了,他一讲课就会忘记,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有时候还拖堂。 所以,李恪给自己起名颜第二,就是告诫自己,莫要当第一。 房玄龄看着李恪的论策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李恪开篇说: 道以明向,法以立本,术以立策,器以成事,势以立人。器不利可借,术不精可练,法不强可学。 道止于术,术尚可求,术止于道,道不可取,余要成事,道法术器四者兼具,才能无往而不胜。 今之,学生第二浅谈,何为官之道,何为民之法,何为地方术,何为君子器,为官之道,是雷霆矣,亦或柔藤之术,余认为……… 房玄龄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了李恪一眼,论策虽然稍显稚气,但是立意颇为深远。 以道法术器来论证朝廷管理之道,百姓生存之道,为官策略之道,做人君子之道,四者论述,环环相扣,扣人心弦。 房玄龄花了半个时辰看完,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房玄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着颜白道:“蜀王唤你为颜师,我觉得颜侯你当看看这篇论策。” 颜白盯着房玄龄看了好几眼,想从他的面部表情知道李恪是写的好还是不好,不过却没有看出端倪,眼见内侍就要去李恪的论策往自己这里来,颜白赶紧道: “不用给我看,不管好不好我都说极好,必中秀才。” 房玄龄苦笑,示意了下,内侍把论策送到了陛下的案头,然后又是寂静的半个时辰。 李二把李恪写的论策平摊在桌子上,他没想到李恪竟然真的有才学去考秀才科,看样子在仙游,无功先生也好,老爷子也罢,都是在宠着他。 看着李恪散发着欢喜之意的眼眸,李二轻声道:“恪儿,你写得我甚是满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李恪咧嘴一笑,突然单膝着地,轻声道:“父皇,孩儿已经很满足今日的一切,什么都不要了,可长者赐,不敢辞。 父皇如果想赏孩儿,那……那没事儿就多去母妃的宫殿走走,母妃怕冷清,见到父皇您的时候她才是最开心的。 别的孩儿就不要了,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师父,求学文宗膝下,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诸多皇子中谁不羡慕我,孩儿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已经够了!”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杨妃眼眶发红,又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你啊!” 李二走到李恪身边点了点李恪的额头:“说什么你母妃怕冷清,不就是想把你娘接到你那小院子住一段时间呗。 这是孝道,这是好事儿,准了,准了,等到颜侯完亲的时候你就来长安接你母妃吧,最近就好好地在宫里多陪陪她。” 李恪笑开了花儿! 杨妃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很早就知道李恪最大的梦想就是接自己出去走走,从皇后去了仙游一趟之后他更是念叨得多了。 原本以为就是孩子的碎碎念,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忘了,没想到今日会突然实现。 这当娘的,见儿子都是为了自个儿,这般的有孝心,这心里哪有不开心的! 第63章 帝王心难测啊 李恪的论策写得的确好,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无功先生在他身上偷偷下了很多工夫,不然他也不会自信的让李恪去考秀才科,可惜他今天不在,请友人喝仙游的酒去了。 不然要是见到这场面定会老怀开慰吧! 李恪见父皇已经答应了让母妃去自己在仙游的小院,此刻他的心就已经飞走了,他恨不立刻就回到仙游去,把自己的小院好好的收拾一下。 母妃最爱花草,仙游道观李淳风道长种的比较多,有好多都是孤品。 得去找一趟裴行俭,他脸皮足够厚,他一定能弄出来。 自己不能去找李淳风,只要自己开口,他们会很是高兴的送了过来,自己代表着皇室,他们哪怕吃亏,也会满足自己的需求。 颜师说自己的喜爱会被有心人放大。 这里代表着无数的利益。 李恪觉得颜师说得没错,虽然自己还没捋透他们是怎么玩,但是却明白这个道理,思来想去还是裴行俭合适。 一想到进宫前点了他,李恪就后悔得想要捶腿,这事儿落在他手上,不用想,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了。 可怜的自己的小九尾啊,自己可是才给它剪完的指甲,一想到今后它会属于裴行俭,李恪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是给小七儿答应买一年的糖才换来的啊! 夜深了,李二贴心地安排内侍把房玄龄送出了宫。 颜白说自己没有雀眼,不用人送,想走,却被李二留下,看着李二又摆出了奏对的架势,颜白觉得今天估计要熬夜了。 李二要说的东西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梁敬真他们那一伙子人的事情。 “陛下,夜深了,该去就寝了!” 李二听着颜白的怪话,难受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瞥了一眼颜白:“你以后要是再夹着嗓子跟朕说话,朕拿大脚踹死你!” 随意地伸伸手,示意颜白坐在对面,见颜白四平八稳地坐好之后,李二笑道: “以前还总能见你时不时的挎着剑往宫里跑,如今大了,跑的次数却少了,如果不是朝会恨不得不来。 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些臣子是想亲近朕却又害怕,想来又没法子来。 你呢,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看个稀奇,看够了,也就不愿来了,是能来却不愿意进来,今儿也是一样,朕这儿就这么让你不喜欢!” 颜白低着头,轻声回道:“陛下,其实朝中的御史说得很对,臣过了肆无忌惮的年纪,也该知礼了!” 李二沉默了片刻,看着颜白说道:“以后没事儿多来宫里走走吧,小黑就在武德殿那儿的马场内,你没事多去看看它。 它算是第一个穿上马蹄铁的马,这辈子就安安稳稳地活在宫里就行,没事儿可以去骑骑它。” 李二和颜悦色的说话让颜白有些慌,闻言笑道:“那我没事儿就进宫,陛下臣提前跟您说好啊,谁要是拿这事儿弹劾我,我就说是您应许的。” 李二点了点头,忽道:“梁敬真你见过吧!” 颜白心里一个咯噔,先前还好奇李二怎么会对这事儿不闻不问,现在想来那会儿才把突厥打下来,事情太多忙不开。 如今诸事已经理顺,步入正轨,梁敬真的事儿他肯定是要过问的,毕竟数千人都看到了自己跟梁敬真见面。 军中的军司马不把这事儿禀告给李二才怪呢! 颜白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见过,他找人偷了我送给茹娘子的信物,想趁着我不知道,借机来要挟我。 说什么共商大事,当时臣投鼠忌器,心神慌乱,没弄死他,如果给我再见他的机会,或是知道他在哪儿,我好好地计划一下,他说什么都得死。” 这些事情李二都知道,他还知道颜白误打误撞识破盖店村火药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贼子偷了颜白送给裴茹的信物。 今日之所以要问,其实李二是想看看颜白的态度,好在颜白把一切都没有遮掩,都是如实说来,所有的一切作为都有百骑司的人或是皇城的人在里面。 颜白的这个态度让李二很满意,颜白的这份分寸感他觉得舒心。 李二笑了笑:“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世人都说他死了之后我甚至见过他,这里其实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如果想听朕就讲给你听,听后你也可以去问一下老爷子,听一听他老人家的想法!” “他们?” “对!他们” 李二点点头:“说是陈国遗民也无不可,说是心存幻想的一群可怜人也无不可,可他们却自称为江南豪族。 如今我也记不清楚他们到底何时出现的,又何时聚在一起,但我知道他们就是想搅乱天下,恢复先祖荣光。” 见颜白满脸期待,李二抿了口茶继续道:在仁寿四年的时候,文帝病重,当时的皇太子杨广就住在大宝殿,怕文帝有个什么不好他要赶紧应对。 因为事情涉及未来的大统,皇太子杨广怕宫卫会出问题于是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出宫去给当时的越国公杨素。” “杨素当时就把宫外的军队变化以及群臣的形势写了出来,然后汇报给太子杨广。 可蹊跷的是,如此私密之事,送信人也该是杨广身边的贴心人,可这信却被人送到了病重的文帝手中。 更蹊跷的是妃子陈贵人这时候出来了,哭诉杨广对他无礼。” 李二顿了一下,突然自嘲道:“颜侯,你家里藏书无数,史书无数,知道很多密史,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都说唐继前隋,二者不分家,这计谋也没有分家!” 颜白哪敢说话,不过这事儿的确是熟悉,当初以太上皇妃张婕妤和尹德妃为首的几个妃子不都是这么诬告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吗? 说什么皇帝的圣旨还不如秦王令管用,当时要不是长孙皇后对李渊颇为孝敬,一直在帮着李二,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李二继续道:“文帝知道这个消息后,在宫内发了很大的火,当即就要召见已经被废的皇太子杨勇。 之后杨素假传圣旨召集东宫侍卫入宫,令自己人张衡来监视隋文帝,在张衡入宫后不久,文帝就驾崩了,墨色,你说说送信的那个宫卫是谁?” “梁敬真?” 李二闻言面露怒气:“狗屁的梁敬真,感情我讲了半天你的脑子一直就是梁敬真是吧!” 颜白点了点头:“陛下圣明,臣的脑子里的确就只有梁敬真,臣从未如此地想杀一个人,恨不得现在就去剁了他!” 李二叹了口气:“是他们,是他们,是他们这群陈国人,突厥灭亡之后他们又前往了南域,日后怕是又要生起事端来。 根据百骑司的密信来看,估摸着梁敬真他们就在那一边,你去么?” 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颜白。 颜白没料到李二对自己下套,赶紧道:“陛下,臣觉得现在要紧之事还是先完亲重要,老爷子催得厉害, 这事儿都拖了三年了,他都想着抱重孙子了,梁敬真的事儿,臣迟早会还回去的,陛下,臣可真的都是肺腑之言啊!” “义兴郡公向我推荐了你,说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之位很适合你,唉,你小子啊,当官就真的这么令你烦躁么?” “传旨!” 李二突然站起身道:“宜寿县侯,性行温良,历观在位,必惟其人,以社稷生民为已任,非仁义不谭,以忠亮自守,推诚竭力,品物咸熙, 朝廷追锡之典并逮,特进上五品万年县令,愿时雍之化,益图至治,以副朕怀。” (追锡之典并逮这是表示朝廷对大臣的封赏是按照规矩来的,不是随便给的。) 看着颜白吃惊的模样,李二轻笑道:“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争取多要几个大胖小子,两年之内你必须得去任命。 小子,朕相信你,所以抓紧时间把长安的事儿处理好,尤其是少府,官员不齐,空着不像个一个事儿。 朕今儿就开了口子,给你二十位九品官职,许你便宜行事,滚吧,夜深了,朕这儿就不留你了!” 看着颜白慌忙的离开,那个好看的内侍走到李二身边轻声道: “陛下,是不是要拉一下线?” 李二摇摇头:“算了,为光明,才能正大,如颜白所说,权力需要监管,就如万年县衙一般。 他只要不是谋逆之罪,他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去吧,明日唤千牛备身李慧炬,程怀默,尉迟宝琳来,朕要做安排。” “喏!” 颜白走朱雀大街上,不良人秦月颖拎着气死风灯在前面带路,到现在颜白后背的汗才散去,一阵阵的凉意让颜白忍不住有些发抖。 帝王心难测啊。 第64章 及第(上) 三更的子夜时分,颜家庄子灯火通明。 以陈虎为首的几十名庄户准备举着火把连夜前往长安,天明时候他们要进长安城,要去听礼部的唱榜。 因为今儿是制考放榜的日子,如此大日子,这些当父母的当然得去看看结果如何。 本来想昨儿都去的,奈何去的人太多,住宿吃喝就得花不少钱,大家都说这花的是冤枉钱,商议了一番,大伙决定走夜路。 忙完了,当天还能回来,也就吃一顿晌午饭,花不了多少钱,能省就省。 都是吃过苦的人,这点苦和饿肚子相比,算个什么? 陈虎举着火把,看着众人大声地吆喝道:“最后检查一下皮子都绑好了没有,有雀眼看不清路的现在上车。 躺在皮子上眯一会儿,等五更天色微明的时候再下来换人,让没休息的再上去眯一会儿。” 不空手摆,这是庄子庄户的习惯。 只要去长安就没有空车去的道理,要么几车豆芽菜,要么就是几车酒头和酒尾子,又或是数十只鸡鸭鹅。 豆芽菜如今虽说已经卖不上价格了,但只要是比长安商家的便宜些还是能卖完的。 走这么远的路,还是低价,按理来说是亏的。 可只要能卖出些钱,大家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书院的孩子已经给自己的爹娘算了很多次账了,说这么做很亏,可迎接他的却是他阿耶说的: “你懂个锤子!” 这一次大伙依旧把几辆驴车装得满满的,这次的货都是好货,积攒了两年的皮子,庄子今年酿酒的酒头和酒尾子。 这些货,进了长安城就会被各府管事抢光,皮子也是好皮子,油光水滑的,酒不用说了,光是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 颜家庄子只出好物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 陈虎说罢,围着车队转了一圈,再做最后一次检查,见一切准备就绪,陈虎虔诚地看了一眼颜府,轻声喃喃道: “圣人保佑,颜夫子保佑,保佑陈继师,保佑陈书海,保佑庄子的学子高中!” 深吸一口气转头大喊道:“出发!” 红泥看了一眼自家小娘子卧房的灯还亮着,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 “小娘子,睡了没,时候不早了,已经下半夜了,明日还要去礼部南墙那儿看榜,早些休息吧,去晚了就找不到好位置了!” “红泥,进来说话吧!” 见红泥轻轻地掩上屋门,裴茹张开双臂,撑开一件长衫,问道: “红泥帮我看看,看看还缺点什么?” 红泥看着张开双臂身材玲珑有致的茹娘子,又看了看自己,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撑着灯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点评道: “这是秋装了,大郎最近是穿不上了,也就只能等到你们完亲之后才能穿。” 裴茹自己上身试穿了下,见刚好完全盖住自己的脚面,心里比划了一下,觉得颜白穿应该是正好的。 美滋滋地脱下来,叠好之后就放到屋侧面那一个大箱子里,那里还立着七八个大箱子,这些都是她的嫁妆。 在八月之后都会搬到颜府去,就会搬到颜府二楼那个特大的书房里面去,书房的柜子都已经做好了。 用的都是榈木,色泽黄润,还有阵阵木香,样式她也看了,没有过多的装饰,看着很舒服。 还有二十天就要为人妇了,一想到这裴茹的脸就红到了耳根子上。 红泥见小娘又在想心事,叹了口气:“小娘子早些睡吧,别明儿起不来!” 红泥的话还没落下,大伯母裴氏的喊话就从远处传过来:“我说小茹啊,你这还没出嫁呢,伯母就管不了你了? 也不看什么时辰呢,你想作甚呢,熄灯,早些睡,明儿白日有多少事儿忙不完,非等到夜里赶忙?” 裴茹吐吐舌头,呼的一下把灯吹灭:“红泥今晚你跟我睡吧!” 红泥嘟起了嘴巴:“知道了,我给您摇扇子。” 两人躺在竹床上,红泥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得红彤彤的。 小娘子要嫁过去了,自己要么成为通房丫头,要么成为侯爷的小妾,可是颜侯好像不喜欢自己,他更喜欢伽罗。 唉,怎么会想到这么羞人的事情呢? 当天色大亮,今日的长安比往日都要热闹些,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往礼部那儿聚集。 今日是朝廷放榜的日子,众人都想知道今年及第的都有谁,这件事对于喜欢热闹的长安百姓来说不可错过。 所以一大早,长安朱雀街就堵了。 骑马的,坐马车的,过往行人挑担子的,把整个大街挤得满满当当,大家都想看这个热闹。 饶是可以宽阔到行军的朱雀街此刻也被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无数身着麻衣的学子走上街头,不管考试的,还是以后要考试的,呼朋唤友,齐齐去看热闹,看着浩浩荡荡的学子队伍,真不得不感叹道: 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长安,万年两县不良人难得联起手来,拿着大棒子对着人群进行分流,踩踏事故太可怕了,许多人经历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尤其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要是出点事,怕是所有人不良人都被换一遍。 万年县不良人还好些,经历的多些,胆子大,敢打敢砸敢骂。 长安县的就缺一点煞气,他们里面大部分都是新换上来的,经历的少,不敢喊,只敢吆喝,生怕做错了自己也被换掉。 到现在长安县县衙门口还吊着十多号人呢,每天一碗水,晒得都冒油了。 大热天地从那儿走浑身都冒冷汗。 裴行俭李恪两人也从蜀王府出来了,对于成绩,李恪算是心里有底了,房玄龄给的评语是:文理粗通为中上。 也就是他以颜第二的身份及第了,因为提前知道成绩,他反而是最没有压力的一个。 为了更方便看热闹,他这次特意的找腾远借了一架大马车,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要有仙游的同窗高中,他就立刻爬到马车上,准备大声地吆喝,为同窗喝彩, 李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守约,昨晚上商量的事儿如何?” 裴行俭摇摇头,冷哼一声:“我师父总共就去了两次平康坊,我这被小河间郡王拉着就去了一次。 本来师娘就已经罚过了,好么,然后就被你点了,你知道我这几日遭的什么罪么?我天天跪祠堂,一跪就是大半天。” 李恪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打一顿,此事揭过!” 李恪摇摇头:“这儿不行,你要是在这儿打了我,我的护卫会砍你,要不等回到仙游,到了书院,咱俩好好的对战一番? 输了莫怨,赢了也莫要得意,来日方长,指不定谁能笑到最后呢?如何?” 裴行俭沉默了许久,点点头:“好,我应了,我去给你找花,但是……但是我先解一下心头之恨……” 裴行俭话音没落,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李恪的痒痒肉,李恪最怕痒,怒道:“无耻之尤!” 当下也开始反击,两人在马车里面尽显手段,专攻彼此腰部,裆部,大腿内侧,好好的一辆马车左摇右晃。 四个侍卫齐齐叹了口气,唉,都打了三年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马车摇晃,引得不少人好奇地打量。 但看到有护卫庇护在左右,众人不光眼睛眨都不眨,还竖起了耳朵,看了半天,马车突然安静下来就在大伙以为终于可以一观是哪位兄台如此凶猛的时候…… 马车突然下来俩男的。 一学子恨恨地转过头:“呸,下贱!” 旁边一学子大失所望:“呸,死龙阳,晦气!” 第65章 及第(下) 看着礼部宣礼官骑着红马走来,拥挤的人群立刻让开一条道路。 宣礼官李崇义很享受这种万人瞩目的感觉,生平头一次他觉得阿耶给他安排的官职是极好的,反正他以后也是河间郡王,注定就是高人一等。 如今有个小小的官职,还不用动脑子,做官儿那真是一种享受。 可他抬起头,看着站在皇城上一身绯袍的颜白,再看看他身边同样一身红,羞得不敢抬头的裴茹,好心情不翼而飞。 因为皇城上的人比他还要有风采,李崇义看着向自己挥手的颜白,内心像是被人插了一刀,嘀咕道: “真是造孽啊!” 本来就不爱穿官服的颜白,今日特意穿了官服,为了讨个好彩头,并没有像别的先生一样穿先生的长衫,而是穿绯红的官袍。 只不过没有戴幞头帽,一是天太热,二是戴着实在太像猪耳朵。 裴茹就站在颜白身边,城墙下不少学子都看着,他们倒是不会说,只是羡慕的挥手,更有甚者,忍不住吹口哨。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很想挣开颜白的手,把自己的手拿出来,可真要想拿出来的时候,她却有些舍不得。 思来想去也就淡然了。 颜白今日其实大着胆子做的,结果倒是挺好,并没有人跳出来说自己是无耻之徒,是登徒浪子,说世风日下.... 唐人果然都是浪漫的,像自己和裴茹这样成双成对的见了不少,原本听裴行俭说每年清明过后三两成群的男女都会牵着手去仙游寺拜佛。 颜白还觉得夸张。 今日一看,颜白倒是觉得自己成了最保守的那一个,那会还看到了长孙冲和长乐并排去了东市呢。 后悔啊! 李崇义站上高台,众人顿时安静,他大声唱喏道:宣读陛下旨意,圣人言,卿等学富词雄,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 学子听懂了,齐齐躬腰谢礼。 李崇义继续道:“宣读制考,甲卷,秀才科,应试一百又一人,及第二人,状元者范阳郡卢聍,榜眼者京兆仙游县颜第二。 进士科,应试三百二十八人;进士科,及第者,京兆上官仪,河北赵陈儒,太原府,易安义……” 王绩站在人群中,当李崇义念出颜第二,当他听得颜第二的名字,他哈哈大笑,灌一口烈酒,猛甩长袖,突然高声歌唱道: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状元卢聍是范阳郡范阳卢氏的旁系,在族里地位低下,他这次的成绩,你懂得!” 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李晦,颜白被吓了一大跳,没好气道: “昨晚寻不到人,市令署你人也不在,你去哪儿了?” “拜佛,要完亲呗!” 李晦耸耸肩膀:“挑了个好日子,跟你同一天,所以这次我不当你的宾相,你也不当我的宾相。 咱们两个都不用被那些妇人按着打了,多好,唉,八月的好日子就那么一天,弄来弄去也没得挑!” 颜白叹了口气:“没办法咯!” “给我写首诗词呗,我家那娘子最是喜欢你的诗词,说听着都大气,咱们这关系,这次不得给我写个好些的.....” “呃.......” 随着李崇义的宣读,半个长安城人的心都被他牢牢地揪住. 他每一次宣读,之后就是如雷鸣般的欢呼声,长安百姓不爱听外地的,可是只要一听到京兆两字,全部都扯着嗓子在那儿大声呼喊。 能及第的无非三个地方,国子学,弘文馆,以及楼观学. 楼观学的颜第二虽然仅得第二,但众人听到是出自京兆仙游之后那欢呼声比听到状元声都吼得都大。 京城人本来就傲气,说白了就是有些看不起外地的,他们固执地认为,自己声音大一些,一会儿后面出现京兆学子及第的次数就会多一些。 待欢呼声落罢,李崇义继续:“明经科,京兆仙游县陈书海,京兆仙游县陈继师,京兆仙游县陈书崖,利州张品成……” 待李崇义公布完明经科及第名单,长安已经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明经易考,进士难得,但是一次接连出现三个,还都是姓陈,似乎还都是一家人。 还都是京兆仙游县,这就很夸张了。 陈林觉得自己胸膛要炸开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陈书海能考上,他大声的怒吼道:“我就说吧,我就说吧,只有拿着刀守在一旁看他念书一定成的,一定能成的....” 围观者羡慕的看着他,然后默默地记下他的话,看样子回家后准备试试....... 陈书海他娘在听到陈书海三个字的时候一下就昏了过去,这个惊喜太大,简直超乎了她所有的预料。 她想都不敢想这是她儿子。 陈虎高兴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模样像那南山里面喜欢扔石头的猴子,他弟弟陈继师考上了,他儿子陈书崖也考上了. 他激动得不能自持,看着城墙上站着的颜白,突然就跪倒在地,一个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什么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年老的陈老双目泛红,周围的欢呼声他已经全部听不见了,脑子里全是嗡嗡声。 他把拐杖搁到一边,郑重地朝着颜白行揖礼,建安七子之中的陈琳一脉,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告慰祖宗,子孙后代没有丢脸。 学问没丢,人也在,山林乞食的一群野人终于活出了人样。 李崇义还在继续,如今已经念到最后一科的明算科,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车顶上,满眼期盼之色的裴守约,大声道: “明算科及第者,京兆仙游县,裴行俭,河南道莱州崔留一,益州李向醇,今年及第者六十人,宣读毕,张榜!” 礼官官员开始往墙上刷糊糊,榜单张贴完毕,礼部官员也相继离去。 及第的考生后续会有其他礼部胥吏联系,他们的住址早都登记过了。 把他们聚集起来,经过简单的礼仪培训后,陛下会设宴款待这群学子,宴席之后可以在太液池游玩。 随着榜单彻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无数的仆役开始朝着人群外冲去,各府的家主都在等着这个消息。 也直到这时候众人发现今年的榜单和以前的不同,今年不光有先后的排名,还在考生的后面写上籍贯所在,先生是谁或者求学的地方。 这些都是朝廷特意给那些落榜的学子准备的,期望他们不要泄气,来年再战。 再特别的就是楼观学及第的学子名字后面有很多先生,有好事者数了一下,每个人平均有五位先生在教导。 神仙童子的王绩,最负盛名的颜侯,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榜眼颜第二先生竟然是文宗的名字,这一下子就把本次中第最多的国子学给压了一头。 楼观学三字,一下子就进入了那些落榜学子的心,他们默默地记在心里,准备去打听一下,看看自己能入楼观学不。 楼观学的学子全部站成一排,李恪裴行俭站在最前。 虽然十三人只及第五人,但是剩余的却没有丝毫的不喜,本来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如今已经知道流程。 八人心里早已经决定,三年后再战。 站定之后,李恪裴行俭等人先是冲着颜白遥身一礼,齐声道:“先生辛苦了,我等当铭记教诲,做人做事,断不敢忘却,感恩教诲,谢先生!” 颜白挥挥手,满心的都是骄傲,种花三年,如今终于看到花开。 这种成就感让颜白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大声地朝着下方的每个学生喊道:“回仙游,每人奖励一匹小马驹,每人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 李恪裴行俭等人如今在朝着陈老和无功先生行礼,两位老先生在众人的注视下骄傲满满,待孩子们起身。 两位老先生像两只骄傲的老母鸡一样,带着一群孩子开始游街,别人有的,楼观学的学子依旧有。 此刻的长安城才是最热闹的。 李元嘉坐在尉霖的肩膀上,羡慕地看着李恪他们打闹着离去,他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清楚参加十三人,五人及第是多么夸张的成绩,他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拜师,自己一定也要去仙游念书,哪怕跪着求,也要求出来。 “喂!”有人撞了撞尉霖的肩膀:“这位糙汉子,状元是谁?” 尉霖扭头一看是一位老先生,见他说话这般不客气,没好气道:“上面写着呢?” 老先生脖子一梗:“我知道,我他妈不认识字儿!” 尉霖咬咬牙:“你他妈当我认识字儿?” ---------------------------------------- ps:亲爱的书友们,这本书也快一百万字了,马上也迎来了第二次书测了,奈何起名字实在太难了,希望各位能赐一个书名,感谢! 第66章 学生王玄策 制考完毕之后,长安慢慢的又回到原本的生活节奏里。 东西两市的人依旧很多,不良人依旧嚣张,百姓虽然茶余饭后还是会讨论这次大考的所见所闻,个别府邸的流水席虽然还热闹。 但是更多的长安百姓已经把这些抛之脑后了,他们依旧忙碌。 吏部为了安排这次及第者考生的安排已经吵了三天,大唐到底是缺人的,更是缺官员,一个好的地方官选的格外的慎重。 县丞、县令、州县参军、主簿等地方官员虽然官职不大,但是手中的职权却是不小,这批考生最多的就是去填充这些官位。 可这些都需要考虑,最需要考虑的是这些及第考生的年龄,他们太年轻也是吏部众人争论不休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的十二岁,大的五十多岁,这小的太小,未经人事,大的满脑子圣人说。 当官治下和圣人没关系,需要因地制宜,需要变通,显然这两者都达不到这个要求。 这样的人到了地方能是百姓之福? (这点不是我在胡说,《登科记考》中记明,经登第者徐浩15岁,卢涛19岁,元稹15岁,韦温11岁,萧直17岁,郭揆17岁,白锽19岁,这些人已经很夸张了,很直白的说,这个年纪及第,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进士科及第者已经确定,他们取士后基本留在朝廷中央供职。 例如上官仪等,他们这几个进士直接任职弘文馆直学士,二十二岁的八品官,起点已经非常高了。 剩下的就是熬资历,等待崭露头角的机会。 颜白也知道仙游的这群年轻学子去当官不好,询问了每个人的意见之后,直接就找了陛下说明了原因,并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对于颜白所说的“实习”方案李二是很赞同,当场就同意了,并让颜白写出章程,让吏部参习。 所以,裴行俭成了仙游县的仓曹,参与每年仙游县税收的计算。 陈家的几个小子则当仙游县的胥吏,跟着前辈学习治理,无明确的职务,有什么做什么,有颜白在,没有人会给他们穿小鞋。 至于他们的悟性有多高,适不适合当官,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这个谁也帮不了。 至于颜第二,吏部本能的跳过了,没有人敢过问。 房遗爱这个大嘴巴以李恪身边亲近人的身份自居,洋洋得意的把颜第二就是蜀王的消息传播的满长安都是。 知道这个消息的李恪险些气死,他好不容易搞了一个身份,以后跟人交流的时候可以以颜第二自居。 这样别人就不会想起他是皇子。 这样就可以免掉很多的俗礼,也可以听到更多的真心话,这一下子就被房遗爱给搞黄了。 正在国子学门口盖章子的李恪知道这消息后气的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冲进国子学去揍房遗爱,要不是裴炎和裴行俭拉着,房遗爱的这顿打是跑不了。 不过暴怒的李恪把国子学前正在背诵颜白《师说》和《陋室铭》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随着这次外地考生的入京,颜白才子之名直冲云霄,每天一大早都有学子堵在曲池坊坊门口,希望见到颜白一面。 希望能得到颜白指点一二,可他们注定是等不到颜白了。 据曲池坊的坊长说,颜侯要完亲了,已经回到仙游做准备了,曲池坊的宅子里只有一个侍女在打理。 这个消息虽然不美,不过更多落榜的学子已经朝着仙游进发。 他们想去看看楼观学,看看能写出那么多好诗词的颜侯,再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入楼观学,打听了一圈,长安人知之甚少。 估计也不好进,怕是颜家的私学。 学生王玄策就是这诸多学子里面的一个,今年也是他的第一次大考,他考的是秀才科,毫无例外的落榜了。 十二岁的他一点都不泄气,扶着腰间的一柄破剑,一个人外加一头老驴,这几日把长安里里外外都转了一个遍。 他去看了国子学,也写了拜帖,奈何石沉大海。 他心里也明白,国子学这个地方不是他能去的,没有父辈蒙荫,又没有极为出色的才华,指望国子学破格录取,简直痴人说梦。 可是梦想总得有,也总需要尝试一下,如果真的不行最起码努力过了,心里也踏实了。 弘文馆就不用说了,想都不用想。 思来想去也就剩下楼观学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这里也不愿收自己,那就只能回家,老老实实的再学三年,三年后再来长安。 可王玄策还是觉得不舒服,这一次已经掏干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如果再有下次…… 自己还能来吗? 看着前面的车队停下,王玄策松了一口气,他的驴太老了,从洛阳到长安,已经陪着自己走了数百里路,跟着前面车队走到这儿已经明显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王玄策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 自己好歹还有一头老驴可以骑,可在他的身后还有一路小跑的跟着队伍的学子,真想不到他们是怎么能跟着这么远的。 以为自己够惨了,没有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 马车停下,王玄策也赶紧停下,把老驴绑在路旁的树桩上,让它趁机歇一歇,也顺便吃点路边的杂草。 他自己呢,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去找水。 天色渐晚,他不敢掉队,天黑不走夜路是他能顺利到达长安的关键。 车队停下,伽罗开始忙碌起来,利索的分配众人,去打水的是谁,去给马儿擦汗的是谁,去从车驾上拿吃的是谁,充当护卫的是谁。 大家早都习惯了如此,有条不紊的忙着自己的事情,忙完了之后,擦手吃东西。 等陈虎把火升起来的时候,打水的大肥等人也刚好拎着水坛子走来,陈虎把水坛子架在火头上,搁了一把茶叶之后就开始去喂马。 大肥顶替陈虎的位置,一边烧火,一边等着水开。 颜白打着哈欠从车驾上下来,见车队后有不少学子坐在路边啃着干粮,颜白想了想吩咐道: “伽罗,路也不远了,把车里剩下的吃的都拿出来,看看有多少,给他们分一下吧,茶水也多多煮一点!” “好!” 糕点分下去之后,有不少的学子前来致谢,他们不认识颜白,更不知这是颜侯车驾,只知道是个大人物。 所以在称呼上都是以贵人相称。 “学生王玄策,感谢贵人馈赠!” 颜白闻言一愣,不由的精神一震:“你说你叫什么?” 王玄策以为贵人没有听清,再度拱手致谢道:“学生王玄策,感谢贵人馈赠。” 第67章 坦然的心 王玄策端着热茶偷偷地打量着颜白,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贵人会请自己吃茶。 “王学子,你这是要去仙游?” 王玄策不认识眼前这位贵气逼人的郎君是谁,虽然出行前娘亲一直嘱咐不要跟陌生人说太多的话,可王玄策觉着没有必要瞒着。 自己就一头年迈的老驴,这贵人有侍女有护卫,定不会贪图自己这些东西。 闻言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去仙游,准备去楼观学看看,今年制考没考上,想再试一下,听说那儿有很厉害的先生。 我想看看,看看有没有先生收我,我准备好好的学一下,三年以后再试一次!” 颜白笑道:“你拜我为师如何?” “不成的!” 王玄策看了一眼颜白,歉意地摇摇头: “说句怕您不爱听的话,贵人看您面相比我大不了多少,学问一途虽不以貌取人,但年岁和知识的增长储积如那山间的绿竹,是随着年月越长越高,越积越多,我……” 一旁的伽罗闻言叹了口气。 王玄策见另一边一壮汉盯着自己许久,突然也叹了口气。 颜白闻言笑道:“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以外貌和年龄来判定一个人是否能为师。 况且,楼观学你也仅是听闻而已,说不定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说不定他们不如我,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你就不再考虑一下?” 王玄策已经有了起身离开之意,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郎君会自大到这种地步,会去质疑能教出秀才的楼观学,会去质疑文宗都在的楼观学。 想必此人定是不知读书苦,更不知求学的难。 如此,此人定是一个轻浮子,王玄策瞬间觉得嘴里的糕点淡寡无味,轻轻的把剩余的糕点放在一旁: “贵人可已经及第?” 颜白摇摇头:“无!” “贵人可有佳作传世?” 颜白想了想:“倒是有那么一两个,不过都是吹出来的虚名,当不得真,也无颜去说。” 王玄策站起身:“如此,贵人既说不出自己的佳作,又敢质疑楼观学,我王玄策不敢苟同,谢谢贵人您的款待。 王玄策拱拱手:“我虽不为君子,但深知谦虚之道,糕点贵重,吃一口已经满足,如此就不叨扰贵人了,我们就此别过!” 颜白看着王玄策:“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王玄策转过头:“不知才是最好,知了反而不美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坐在马车里睡醒的裴行俭把师父和王玄策的对话都听了进去,他知道师父那会儿说的话是没有开玩笑。 李元嘉说了那么多次拜师的话,师父也不同意,如今还是头一次听闻师父要主动去收一个人做弟子的。 他知道师父一定是看上了这名学子。 见王玄策转身要离开,裴行俭心里冒出一个鬼点子,猫着身子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冲着王玄策喊道: “王玄策,糕点干净着呢,放心吃!” 王玄策听是陌生的声音在喊自己,好奇的转头,面露疑惑,想了想,只记得这人好像在国子学见过一次,试探道: “你是明算科及第的裴守约?” “嗯,我就是裴行俭!” 见王玄策认识自己,猥琐地跑到颜白身前,甜甜地喊道:“师父,出发吧!” 他是颜侯? 颜白无奈的敲了敲裴行俭的脑袋,转身对伽罗说道:“把后面的货物都收拾一下,能塞到我的车架里就全部塞进去。 把地方腾出来些,然后让后面那些步行的学子都上车,天色不早了,咱们争取天黑之前回到庄子里!” 说罢指了指一旁的糕点对着王玄策说道:“楼观学没有浪费食物一说,你赶紧过来把茶水和糕点都吃了。 然后你上守约的车架上挤一挤,你的驴子不驮你跟着走问题不大,别发呆了,快些过来吃!” 王玄策如遭雷击,他不知所措地看看了颜白,又看了看裴行俭,这这这…… 他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糕点,颜侯并没有把自己刚才的无礼放在心上,看着忙碌的众人,这一刻他觉得糕点是如此的美味。 他真的有些期待楼观学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李恪闻讯也从睡梦中醒来,弯腰从自己的马车里爬了出来,对着小小的李元嘉说道:“皇叔,换我坐车架了,你进去歇会儿!” 李元嘉羡慕的看了一眼王玄策,点了点头。 王玄策坐在车驾上,看着裴行俭麻利的驾着马车,他忍不住轻声道:“你还会驾马车?” “你不会?” 王玄策听着裴行俭诧异的口气,知道他想歪了,赶紧道:“你是颜侯的弟子,身份贵重,赶车…赶车……” 后面的话王玄策有些说不出来。 “你想说赶车是车夫的活对吧?” 裴行俭用马鞭随意了指身后:“你往后看,蜀王也会,你往前看,越王也会,前面车驾里面还有几个呼呼大睡的,他们是陈书海他们几个,他们也会,楼观学的都会。” 王玄策点了点头,又问道:“守约兄,敢问楼观学都学什么?” 裴行俭头也不抬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药理,手工,捕猎,制药,农桑,这些课程每三日一循环,三月一考核,半年一大比。” 王玄策记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他不敢相信楼观学会学这么多,他是念书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加起来所耗费的钱财大得吓人。 如果这些真如裴行俭说的那样,那束脩,每年的学资已经贵的吓人,他看了看自己寒酸的穿着,有些自卑道: “敢问束脩如何?” “束脩几何?” 裴行俭挠挠头:“束脩的话就陈书海他们几个给了点菇子和山猪肉,后来的同窗倒是没给过,他们入学给先生叩头就行,不要束脩的,束脩都是我师父出的,你去了你也一样。” “我能去?” “哼!” 裴行俭冷哼一声:“说实话我真是羡慕死你了,我拜师都是走的我茹姐姐的路子,只不过她现在是我师娘。 后车的徐王一直跟着要拜师,师父都不愿意,你倒好,师父问你拜不拜师,你拒绝得干脆,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要。” 裴行俭看了王玄策一眼,酸溜溜道:“他都有心收你为徒了,你说你能不能去?” “这这……” 王玄策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把楼观学放在自己选择的最后一位,没有想到楼观学的颜侯却愿意把他放在第一位。 虽没有还不知道楼观学到底是如何模样,但王玄策觉得它一定是自己心目中期待的那样,至于自己错失的机会。 王玄策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自己会坦然受之。 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隐隐绰绰能看见远处的点点星火,过了一条大河之后,耳边已经可以听到犬吠声。 这时候车队却突然热闹起来,王玄策看到了颜第二,看到了陈书海,看到了陈书崖,也看到了陈继师。 也看到了远处越来越多亮灯的庄子,王玄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第一时间看清楚楼观学是何样子。 楼观学没看到,却看到一群冲过来的狗。 看到了李恪起身从车架跳到马背上。 只见李恪跃马扬鞭,猛地一声大吼:“我今年旺不旺?” 群狗:“汪汪汪……” 第68章 白日星现 王玄策有些不习惯蹲着吃饭,端着大碗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 可一见到颜侯和裴行俭端着大碗吃得呼呼作响,他也释然了,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挑起长衫,然后蹲在裴行俭身边。 他刚蹲下,一只小奶狗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蹲在王玄策身前三尺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期待。 王玄策看得心都化了,在碗里巴拉巴拉,找出了一块儿带肉的骨头,想了想,他把骨头塞到嘴里。 把上面仅存的一点肉吮吸了干干净净,然后有些不舍地喂给了面前的小奶狗。 若是在平时,身旁若是没有人,他一定会把这骨头咬碎吞下去,小奶狗咬着骨头,喉咙发出护食的低吼声。 阳光从林间倾泻而下,斜斜地打在王玄策的麻布白衫上,王玄策看着小狗,突然歪着头笑了,含着眼泪猛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这一刻他觉得他对自己的以后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裴行俭羡慕的看着王玄策,把嘴里的米饭咽下去后,斜着眼睛轻声道:“快些吃,吃完就去考试,这身白衫不是谁都可以穿的。” 王玄策抬起头,自信道:“只要没有秀才科难,我一定可以通过楼观学的考试的!” 裴行俭本想打趣几句,可看着王玄策红红的眼眶,莫名的心软了下来,见碗里已经吃得干净油光。 他站起身:“不考射御,不考礼乐,只考书数,好运的家伙,祝你好运,记得别把我的院服弄脏了,这是我师娘给我做的。” 颜白见裴行俭离开,打了个饱嗝也站起身,对着王玄策笑道: “别搭理他,他这人就是嘴巴硬,不然他也不会把他舍不得的衣衫借给你穿,一会儿加油,题不难。” 王玄策见颜白离开,这才发现颜侯身边也蹲着一个小子,看着他穿着楼观学的院服,头戴玉簪,跟着颜侯一起离开。 王玄策突然想起这人应该是徐王李元嘉,他羡慕李元嘉一来就能穿白衫,还有和裴行俭一模一样的玉簪,低下头三两下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在书院后侧的小溪洗了碗,也洗了手,把餐具放进竹筐里面,王玄策深吸一口,踩着斑驳阳光的碎片,一步步地走到楼观学里面。 楼观学的大院子成了他最后一搏的擂台,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胜者。 书院的事情颜白交给了李恪,既然他的梦想是成为书院的祭酒,成为一代宗师,那现在开始就好好地锻炼。 颜白和鱼念之牵着马出了庄子,袁道长在七日前都已经到了楼观台,他走了一趟颜家庄子,留下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嚣张的两句话:颜侯,你的礼物到了,你的承诺呢?我在楼观台的宗圣宫等你。 既然袁道长都这么有信心了,颜白倒是很期待他到底拿出什么礼物来换一水泥窑。 从踏上第一道台阶开始,山风戛然而止,颜白就不由得心神一凛,说不清为什么,身体的本能就这么做了。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两侧碑石竖立,山间古树青竹,掩映着楼观道院,一处处满是古意的道观偶然显现一角。 颜白这是头一次来楼观道院,不得不说这景致规划得很好,光线昏暗,山色幽静,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着林间的道观飞檐,各种对比之下就让人觉得自身的渺小,一股子高深莫测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了。 怪不得那会心神一凛,这通过环境给人心理暗示玩得不错。 颜白有些好奇这些都是谁设计的,如果把这套手法搬到书院,这样那些皮孩子说不定会安生一些。 往上走约莫一个时辰,在两棵巨大的柏树中间,颜白看到了正在那儿打坐的袁天罡,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手拿拂尘的小道童。 袁天罡颜白见得多了,如今盛装打扮,两棵巨松缝隙间投下的阳光像聚光灯一样,照得他全身都冒着紫气儿。 他不光位置选得好,身边两侧的柏树也是大有名堂。 李恪说一个叫“针”,一个叫“灸”,他说老子在这儿讲经的时候这两棵树就在,不过已经枯死了。 老子就用针灸给这两棵树扎了一下,结果这两棵树就活了过来,一直至今,更是楼观道院的圣地。 袁天罡和李淳风接待尊贵的客人最喜欢呆在这儿,李恪说,上一次祭祖的时候李二陛下曾在这里打坐了许久。 观星望气,静思至道! “别做架势了,是很威风,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什么都不信,就只信我们的老祖宗,快些说正事儿,爬山爬了一个时辰,可真是要命啊!” 袁天罡听着颜白的吆喝叹了口气,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好歹也是一个名誉长安的颜侯,更是颜家的家主,这说话怎么跟那山野村夫一点区别都没有呢? 袁天罡露出悲天悯人之微笑,伸手虚引:“已经备了茶水,温度刚好不温不热,颜侯可以喝几口去去火气,心平气顺后再说正事。” 颜白闻言好奇地摸了摸茶壶,果真,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算得这么准? 见颜白就只是摸了摸茶壶并没有喝茶,袁天罡笑了笑:“如此,那就说正事儿,如那日所说,我要一窑口,以及书院的一科。” “可以!” 颜白点了点头:“书院没有问题,但是窑口匠人我出,只要你的礼物让我满意,三个窑口也不是说不可能!” 袁天罡摇摇头:“不可以,你要教会我们。” 颜白站起身,摊摊手:“那就没得说了,都是聪明人,这里面多大的利益你我都清楚,交给你了,我这里就会出大事儿。 我书院的孩子以后可能就吃不上一日三餐了,我都已经立志了,难不成做个失信小人?走了,你的礼物我懒得看了!” 见颜白真的要走,袁天罡也知道颜白的底线在哪儿了,也知道没了商量的余地,直接冲着颜白喊道: “颜侯,何必如此心急乎?” 颜白理都没理,已经开始下台阶了。 袁天罡把身后的小道童拉到自己身边,冲着颜白着急道:“认输,认输,有窑口就行了,再说多了就伤你我之间的情义了!” “你这话说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颜白头也不回,袁天罡猛地一跺脚:“怕了怕了,颜墨色,你回头看看,看看她是谁!” 颜白好奇地转过头,见站在袁天罡身边的那个道童正挂着两道鼻涕虫,冲着自己咧嘴轻笑,颜白突然就绽放了笑颜,不可置信道: “二囡?” 说罢,直接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二囡抱起,看着她的笑脸,颜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见面,鱼念之紧跟其后。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满脑子不解,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然让颜白如此在乎? 颜白用着长袖给二囡擦着清鼻,皱着眉头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对了,你娘从洛阳回长安了?” 二囡摇摇头,指着袁天罡道:“我娘让我跟着他来找你,我就来了,娘没来,走的时候她哭得很厉害。 我也不想来,可是娘还是板着脸让我来了,她说让我以后听你的话,想她的时候就给她写信。 说罢,二囡怯怯的看了一眼袁天罡,在颜白耳边轻声道:”颜师,树林那边有个道童已经换了五壶茶,山顶还有一个,他能看到你们走到哪儿!” “造孽啊!”袁天罡老脸一红,转过头,默念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见颜白心不在自己这,也没有来笑话自己,袁天罡松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断定颜白也会相面,虽不知道他的本事怎么来的,但他觉得颜白比自己还要厉害,自己当初能做的仅是装糊涂,他试过无数次给这女子改命的机会。 永除后患的手段都想了,可自己承担不了因果,最后依旧不得其法。 可那次在东市含糊的说了这一件事儿之后,在看到蜀王李恪的命格已经变了的时候,在听到他对武家二娘子很上心的时候。 他明白颜侯一直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就是希望改掉这个孩子的命,断掉以后的血雨腥风,那时候他就决定试试。 说不定颜侯气运深厚不怕因果呢? 袁天罡看着武家二娘子,想了想,背着手偷偷地掐指一算,好么,果然有门道,武家二娘子命格混沌不清了! 回过神来的袁天罡觉得这次商谈水泥的事儿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一转头,却发现颜侯已经在往山下走,他连忙跟了上去,大吼道: “颜侯要做那无信之人乎?” 颜白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袁天罡停住步伐,背着手,轻笑道:“颜侯慢走,山风急,别散了汗啊!” 待颜白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袁天罡算了算,小声地嘀咕道: “三个就三个吧,估摸着差不多了,仙师在上,弟子如此商人行径可是全部为了咱们这一脉的传承啊,你们若是有知,一定要庇佑弟子啊!” 说罢他忽然扬起头,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一颗星辰不可置信道:“不对,不对,为什么它还在,为什么它还在?” (贞观(627年-649年)初年,太白金星多次在白昼出现。太史令李淳风占卜说:“女主昌。”这时民间又广传《秘记》之言称“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唐太宗听说后非常不悦。后来,负责守卫玄武门的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李君羡(籍贯武安)在酒宴上道出自己的小名为“五娘子”,因他的“官邑属县”都带有“武”字,遭到太宗猜忌,最终被下诏诛杀。) 第69章 开先河 楼观学的考试依旧在继续,王玄策已经答完了,题目难倒是不难,但比他想象中的复杂。 有秀才科目的论策,有明经科的作答,有明算的算术,也有进士科的‘时务策’,复杂的是要考生从一个县衙的管理者来作答。 论述的题目都是固定好的。 题目一:若你为一县县令,请问你如何让治下百姓过得幸福。 题目二:论述你认为的商家,匠人他们重要与否。 王玄策看着这大白话有些头大,他甚至以为这些题是裴行俭出的,不然怎么会如此直白,像第一个,直接写民之道何如不就好了么? 其实这两道题是颜白出的,无论怎么作答都可以。 颜白也不会去看回答的好不好,颜白看的是答卷者的年龄,只要会读书识字,只要年龄不超过二十,楼观学都会要。 原本以为会有一番争论,结果大家一致同意。 几位先生说,越小的学生杂念也越少,在学问一途就越容易出彩。 年纪大些的,他们都已经学了很多年了,几乎全部都成家了,在学问一途的创造性的思维已经固化了。 已经不适合走几位先生的路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继续考试,可这条路已经到头了。 他们的想法和几位纯粹以研究学问为主的先生理念相悖。 先做人,再做学问,学而优则仕。 颜白和鱼念之走在回庄子的路上,这一路,鱼念之总是时不时的看看咧嘴傻笑的颜白,然后又看看坐在马背上的二囡。 他总觉得颜白和这个小姑娘长得很像,越是这样想,他越是觉得自己想的就是真的。 不是真的,颜侯会亲自去给一个小娘子擦鼻涕? 不是真的,一个在定襄城杀人无数的将军会给一个小孩子擦鼻涕? 否定不了自己,那就是真的了。 如果自己真的没看错,那这个女孩一定是他至亲之人,一定是的,鱼念之觉得自己想法没有一点错误。 事情就该是自己想的这样,不然,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喜欢。 看着吞吞吐吐的鱼念之,颜白没好气道:“不是我的私生女。” “那为何如此上心?” 颜白得意地笑了笑,看着鱼念之:“你不懂!” 鱼念之翻了翻白眼:“我不是傻子,你说了我肯定懂!” 望着鱼念之促狭的笑,颜白认真道:“别瞎想,她其实是应国公家的二娘子,我……” “哦~~~” 鱼念之打断了颜白的话,挑了挑眉毛:“我信了,信她是应国公的子女,可是然后呢,然后呢? 常言道师出有名,现在的你都讲不出一个说法来,这要是传出去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这小娘子她不在乎? 应国公不在乎?” 颜白觉得鱼念之说的好有道理,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你背着我在偷偷地看书?以前没发现,如今说话头头是道。” 鱼念之无奈的叹了口气:“别岔开话题,这个问题你得想,想不好,你就变成了一个偷别人女儿的窃贼了。 这还是一个好听点说法,更脏的我就不说了,你是读书人,我相信你心里也清楚!” 鱼念之压低了嗓门,认真道:“所以我觉得还是送回去的好!” “我如果收她为弟子呢?” 鱼念之摇摇头:“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我还是知道圣人教授的礼仪就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如果你不是侯,又不是姓颜,你这么做算是一个极好的办法,可实际呢,你也算是圣人门下的弟子,弟子可不能砸先生的招牌啊!” 颜白沉思了,鱼念之见颜白不说话也就没多说,可颜白的脚步却依旧坚定地朝着颜家庄子走去,没有谁能超越自身所处的时代。 如果有,颜白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老爷子,他一定有很好的法子。 颜白回到了庄子里,老爷子此时正在数石榴树上的石榴,小七儿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看书,说是看,眼珠子却到处转。 老爷子照顾的这个棵石榴树是陈虎他们从南山里面砍掉树头挖出来的,挪种到后院。 今年算是缓过来了,不光长得枝繁叶茂,如今石榴都挂满了枝头,唯一不足的是没有曲池坊老院子的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大。 那棵石榴树的果子能长到成年人拳头大小,这边的这颗今年看是不行了,一个个小小的,就剩下好看了。 小七一见小叔进来,立刻就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张开双臂,像那追着要叨人的大鹅一样就朝着颜白扑了过来。 颜白怕小七儿摔着,赶紧迎了上去,伸出长长的胳膊,一下子就把小七儿抄到了怀里。 小七儿才把脑袋搭在颜白的肩膀上,人就扭动着身子要下去,她看见了武家的二娘子,激动地大叫道: “二囡,二囡,你来啦,你真的来啦,走走,我带去你去看大猫,走走……九尾咪咪,九尾咪咪,滋滋滋……” 小七儿带着二囡就跑出了后院的月亮门,整个府邸都是她的唤猫声,家里打盹的猫以为小七儿在唤它们。 从角落里伸着懒腰跑了出来,跳上院墙,朝着后院跑去! 颜白扶着老爷子在石榴树下坐好,然后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了老爷子。 只不过把自己知道的龙肩凤颈贵不可言,稍稍改了一下,变成了李淳风偷偷告诉自己的,老爷子边听边微微颔首。 待颜白说完之后,他看着颜白笑眯眯道:“听明白了,她就是你说的那个灵秀天成的小娘子。” 说罢,敲了敲颜白的脑袋,告诫道:“不过命之一说过于飘渺了,仅此一次,以后不要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了。” “嗯!”颜白点了点,站起身轻轻地给老爷子揉捏着肩膀:“孙儿记住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做学问就行,命之一说孙儿就不管了!” 老爷子笑着点点头:“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命之一途因缘际会,时势造就人物,可明白?” 颜白见老爷子已经讲完了道理,点点头:“明白,孙儿明儿就去好好的看《伯夷列传》,可武家二娘子到底如何安排?” 老爷子笑了笑:“你是怎么想的呢?” 颜白想了想,说道:“圣人没有收过女弟子,七十二贤中也没有出现一位女君子,在孙儿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但是圣人也曾说过,说他自己自行束脩以上,未尝无诲焉?他都说了,无论弟子贫富、贵贱、老少,他都收得。 他老人家并没有去区分男女,既然如此,孙儿当继承圣人志愿,愿意做别人不敢做,想给后世开个收女子为弟子的先河,老祖宗觉得如何?” 老爷子颇为无奈,他挑不出孙儿颜白话语里面的毛病,轻轻地揉了揉额头,点点头: “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有香的,也有不香的,但若想百花齐放,就该有广阔胸襟,如此,会有非议,但此行大善。” 老爷子的话算是给颜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说完了这个事儿,一老一少坐在石榴树下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儿。 颜白善谈,老爷子又是一个爱听,时不时的都能听到老爷子爽朗的大笑声,偶尔还夹着老爷子说颜白的笑骂声。 书院的考试已经完毕,四兄颜育德要找颜白去商议最后确定录取的名单,颜白唤来伽罗照顾老爷子。 自己跟着四兄颜育德朝着书院走去。 “四兄,刚才老爷子是说他在九十岁的时候,曾一个人当着二十多个青皮的面儿,打了他们的领头的,狠狠地扇了七八个耳光, 之后扬长而去,那些青皮不但不敢朝着他这个老头子发怒,反而弓腰送他离开,这事儿是真是假啊?他们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份?” 四兄点了点头:“真的,千真万确,那时候我也在。” “老爷子这么厉害?” 四兄叹了口气:“那次是我跟李家子李道宗的一战,他自持武勇说就只带一个人,要二打二十个。 我心里不服,于是就找了二十个同窗,结果,李道宗真的就只叫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爷子,我就是那个领头的.....” 颜白:额…… 完了,吃瓜吃到四兄身上了,颜白见四兄已经在瞪眼睛,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是四兄您啊,如是知道,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啊.....” 第70章 扩建的楼观学 二囡不是很清楚拜师和教书先生的具体区别,不过,当她拜师完毕之后她就明白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有多大。 家里仆役不多,拜师之后每个人见到自己都会恭恭敬敬,很是认真地称呼自己为娘子。 先前别人都是管自己叫小娘子,这两日跟着小七走在庄子里面也是如此,每个人都会认真地记住自己的模样然后躬身行礼。 二囡坐在秋千上,看着自己脖子上的一个小挂饰,她知道自己用这个挂饰可以拿很多的钱,这个家哪里都能去。 连最贵重的书房之地都能畅通无阻。 这件挂饰还有一把,听说是在师兄裴行俭那儿。 李元嘉羡慕地看着抱着猫在荡秋千的二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颜侯没看上,反而看上了武家小娘子,难不成是自己不够主动,又或是自己的学问比不上武家的小娘子? 思来想去,李元嘉觉得还是自己不够主动的原因,李元嘉暗暗地咬了咬牙,不管了,他觉得自己以后也叫颜白师父。 尉霖见自家主子已经沉思完毕,赶紧道:“徐王,您的小院准备盖在哪儿,刚才守约小郎差人来问了。 明日开始之后书院的建造就要开始了,趁着人手足,得赶紧把事儿敲定下来,趁着天气还没冷,得先把房子建起来。” 李元嘉想了想,说道:“就选庄子前的那条小河边吧!” 尉霖听闻后摇摇头:“不成的,河道在那儿拐了一个弯儿,是一个反弓煞地,颜侯说那儿不能盖房子。 颜侯还说那块地留着,不久道院会来书院教人算数课,那块地就是给他们留着的,您还是重新换个地方吧!” 李元嘉好奇道:“那楼观道院的真人不怕么?” 尉霖挠挠头,轻声道:“您都叫他们真人了,想必是不怕的吧!” 李元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尉霖说道:“你今日回长安一趟,好好打听一下铅笔是什么笔,如果有不管什么价都给我买来。 对了,你再去我母妃那儿一趟,准备些好礼物,年份越久的越好,金银这些就算了,颜侯是高人,不会喜欢,颜侯要大婚了,这个千万不能忘记。” “小的知道了!” 尉霖点点头后又担忧道:“徐王,我要是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 “我就在庄子里,无事,你马上就去!” 望着王玄策急匆匆地跑到书院,李元嘉着急道:“我也要去画画了,颜侯让我画书院的样图,我先去后山一趟,不说了,我先走了!” 王玄策虽然如愿的进入楼观学,但他并没有得到心心念的玉簪。 负责这个事儿的李恪只给了他一个木簪,理由很简单,他是新生,第一年只能是木簪,第二年是铜簪,只有第三年他才能戴上玉簪。 如果能通过朝廷的大考,不但簪子随便选,还有一套掐着金丝的先生长袍。 这是书院分级的标志。 原本颜白想的是设定不同的院服来区分孩子入学的时长和年级,结果遭到了一致反对,先生们都说孩子入了书院就该为书院的一份子,不应当有区别对待。 没有办法,就只能退而求次地用绑头发的玉簪来区分了。 就在前日,书院考试,陆陆续续有四百多人来楼观学,结果就只招了落榜的学子二百七十三人,剩下的都没收。 加上原本就有的二百余名学子,如今楼观学已经达到了五百名学子了。 在颜白看来这五百人一点都不多,可在书院诸位先生看来,这人简直太多了,比国子监的学子还多。 如今面临最大的难题就是学子多,先生少,其次就是这些后来的学子大部分都是外地的,住宿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就在昨日,所有的先生开了一个会议,会议结束之后王绩就开始疯狂地给先前他大兄门下的弟子写信。 颜白派人去了长安贴告示,楼观学要广纳教书先生,价码给得很高,并承诺,如果真有大才,颜家颜善会著书立传。 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有本事的不爱钱财,唯一让他们挂念的就是能不能青史留名。 这个,大唐文人的脾性颜白拿捏得还是很准的。 之后颜白就取出了这些年卖煤球炉子以及各种产业的所有钱财。 当伽罗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颜白说钱不够他可以把所有产业都卖掉的时候所有先生都沉默了,朝着颜白拱拱手之后就离开了。 那些钱财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但他们知道颜白赚钱的手段,这些契如果全部换成钱,估摸着几十万贯钱是有的。 都是稳赚不亏的好生意,无论谁接手都不会亏。 这些钱没有丝毫地就全部拿出来,这份胸怀让所有先生无言以对,他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一份力。 今日颜家庄户都聚集在书院后山,他们要把整个后山都平整出来,后山的树木以一尺粗细为标准。 低于这个标准的树木全部砍掉,高于这个标准的全部留着。 颜白就站在山头,听着庄户喊着号子砍树的声音直叹气,不是心疼把树砍了,而是愁自己的封地为什么是细长型的。 河对面倒是有一马平川的平坦地,可那些地大部分不是自己的,而且老爷子说好地不能用来盖房子。 他老人家觉得依山而建就很好,步步高,视野开阔,背依南山,才是最好的地方。 老爷子的话不能不听。 听了,这建造难度就大了,规划和设计就会让人头疼,颜白实在太怕把树砍多了万一下大雨滑坡了怎么办? 看着转了一圈的李淳风板着脸走了回来,颜白赶紧迎了上去:“风水如何?” 李淳风没好气道:“我太史局供职的将仕郎,陛下钦点的九品官,不是长安街说好话的伪道人。 政道坊看日子我忍了,这次又拉我来看风水,颜侯,您行行好,以后有这样的事情您换个人使唤成吗?” “风水如何?” 李淳风深吸了一口气,压着火:“藏风聚气,人杰地灵,前有玉带蜿蜒而过,后靠南山延绵不断,远眺关中平原,近目收南山!” 李淳风只能往好的说,裴炬老爷子的墓就在一侧,墓穴的位置是师父袁天罡选的,颜府的落址是自己选的。 如果自己说后山这里的位置不好,那岂不是在打师父的脸? 这种事李淳风做不出来。 其实落址好不好颜白一点都不担心,后世自己的学堂落址就是在坟场上,就算有灵异鬼怪,这上面坐落着几百人的学堂。 这么多孩子,还都是童男,那旺盛的火气就算来的是个大家伙,镇也给你镇在这儿当看门的。 (并无信口开河啊,我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建造在fen场上面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资源的合理利用,其实我觉得是因为比较静谧,适合孩子们学习……) 李淳风的好话让颜白很舒心,闻言:“如果下大雨走山了咋办?” 李淳风挥挥衣袖:“多种点翠竹就行了!” 颜白闻言脸色变得不善起来:“多大仇,你要害我? 这玩意种一点没事儿,这要是等它繁殖起来,我砍都砍不完,越砍越多,那你说说,我这是教书呢,还是带着学子一边上课,一边掰竹笋!” 李淳风叹了口气:“种植的远一点,固住水土就行,书院里面多种树,排水沟渠肯定是要做的。 这个我就不擅长了,如果你想尽善尽美,我建议去一趟工部,那里有专门研究山体水势的能人,你找他们来看看会比我说的更好!” 颜白眼睛一亮:“早说啊,何必找他们,庄子里就有。” 李淳风见颜白兴匆匆地离开,不自觉地看了看天空,见太白金星依旧白日可见,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白为兵象,主杀伐,当出不出,当入不入,不当出而出,不当入而入,不对劲啊,武家娘子都拜师了,为何还白日星现?真是奇了怪……” 李淳风怀疑这个杀伐之人就是颜白,又想给颜白算一算,可一想到师父的告诫,李淳风叹了口气,摇摇头往书院走去。 第71章 腾远要走了 说凡是假期誓死不进长安一步的颜白还是食言了。 今日他又来到了长安,政道坊的事情还是得看一眼的,这一眼不看,等自己完亲之后就只能等到九月份了。 颜白和大肥两个人来到政道坊,看着墙体已经快到了上房梁的高度,颜白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估摸着在八月底的时候房屋的主体就能全部做完,那时候自己就算完成了嘱托,剩余的小旁枝末节的就不用操心了。 “一群蠢货,看点水泥都看不住,这要是房子盖好了,你是不是连你的婆娘都看不住?” 肖五爷在骂人:“驴日求的,说了一百遍盯着点,盯着点,你他娘的盯着人家冷大姐的沟子作甚? 哦,她是卖大裤衩子的,咋了,你想着她亲自上手比划然后给你做裤衩子?也不撒泼尿自己照一照,德性!” 肖五爷凶的要死,指着另一人继续骂道:“贼你妈,你还有脸笑,你也是个废物,搬砖就好好搬砖。 你狗日的往地上扔,看看这断成两截的砖,以后就这些碎砖全部拿来盖你家屋子,笑笑,看你笑得出来不!” 正骂得起劲,政道坊坊长肖五爷眼角余光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家县令:“赶紧干活去!” 说罢,堆着满脸的笑意,就急冲冲地朝着颜白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拉着肖五爷在自己身边坐好,颜白笑问道:“大家可有不满意?” 肖五爷有些紧张地挪了挪身子:“咋说呢,都说这房子盖得太好了,自己又是苦命,原本都是住着茅草房,这突然变成了大房子。 不怕县令笑话,就是老朽如今每日都得看几遍,不然总觉得这是梦哩! 这房子不说住个百十年,爱惜点,传给后辈,住个两代人也不是不可以,就算一事无成的,托县令的福,这一次也算给儿孙们留下资产了。” 见县令笑了,笑的还挺好看,肖五爷觉得自己县令是个好人,世面传的那些杀人如麻的谣言都是假的,都是世人胡乱说的,坏县令名声呢。 杀人如麻的匪徒自己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有这么好看的笑? 胡咧咧呢! 肖五爷继续说道:“就是水泥让人头疼得厉害,每日都得找人看着,一个不注意就有人拿着扫把过来扫灰。 看着不多,要是没有人管,让他们在那儿扫一天也能扫出个十多斤,县令您是不知道,这些人要不是小的认识,小的早就找人把这些賊偷打死扔到乱坟岗了。” “东西两市不是有卖的么,又不贵,花些个钱买个几十斤,这东西除了盖房子修水渠,还能做什么?” “县令您是不知道,这能做的东西太多了!” 肖五爷闻言就不乐意了:“所以现在就买不到了,原先倒是可以买到一些,自从那些道观的真人,佛堂的和尚也派人来买之后,我们就买不到了。 那些大户加价买,买回去之后找匠人做小玩意,食槽,灯台,花瓶,物盒,可是多种多样……” 颜白不解道:“这能卖上钱?” “咋不能呢?就拿水泥做的瓶子来说,只要写上字,盖上戳子,那就是好价钱!” 说着,肖五爷突然压低了嗓门:“县令您是不知道,褚侍郎写的字最贵,不过县令啊,这话不兴说啊,他家现在就专门做这个,随便在水泥瓶子上写一个字,那些富商抢着买呢?” 颜白觉得自己还是太保守了,自己咋就没有想到这个赚钱的方式呢,这可都是钱啊,还是不带还价的那种。 看着腾远站在远处,肖五爷知道他定是有事要说,朝着颜白拱拱手,他又去充当监工去了。 他现在觉得他要是不在一边看着,指望坊里这些干活一点都不操心的后人,砖头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 腾远见肖五爷走了,拉着一胡人走了过来。 胡人见腾远拱手行礼,也学模学样的拱手行礼,谁知道礼还没行完,腿弯儿就重重地挨了一脚,他已经挨了无数脚。 他心里一惊,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贵人,当下就把拱手礼变成了揖礼,嘴巴不断的说着磕磕巴巴的吉祥话儿,他已经习惯如此。 面对别人行礼,颜白如今已经波澜不惊了,可以坦然受之。 颜白看着腾远轻声道:“决定了?” 腾远点点头:“颜侯小的决定了,准备走西域一趟!” 说着笑了笑:“我这人小时候就是一个皮性子,总想着能去别处看看,原本以为大了会安生些,结果越大越是坐不住。 总想出去走走,就像侯爷您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将被年少不得之物,而困其一生,小的觉得自己就是那样。” 颜白看着腾远说道:“无功先生跟你说过吧,他说你在书院学习半年就能抵得上别人一年,甚至抵得上别人一辈子。 无功先生都说你是个读书的料儿,如果能收起市井和圆滑,他愿意把衣钵传给你,就这么走了,你不遗憾吗?” “遗憾?” 腾远抬起头看着天:“每个人不都有遗憾吗?没有人不遗憾,不遗憾的人是他不会喊疼。 我这辈子注定是个浪荡子,心思定不下来,侯爷您也别劝我了,我怕我又忍不住后悔,后悔完了之后又是遗憾!” “多少人了?” “已经有一百多人了,都是想发财的异族人!” 腾远指了指身边的一胡人,说道:“他是大宛人,来回已经走三趟了,路上的关系他熟,这次他是向导,这次我会带茶砖,铁器,等东西去试试水,看看能有多少的赚头。” 颜白闻言点点头:“你觉得他靠谱吗?” 腾远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这个说不清,不过我觉得他们这些人不坏,而且这次胡风也跟着一起。 我还在长安找了一些想发财的退伍府兵,他们都是唐人,知根知底的,如果队伍里就是我一个唐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去。” “好吧!” 颜白点了点头:“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就去走走,无论你走多久也还是楼观学的学生。 所以这一路走的慢点,把你觉得有趣的事情都写下来,记得要用白话文去写,越详细越好,那儿我也没去过,这次就算你代我去了吧!” 腾远点点头:“腾远知道了!” 颜白摆摆手:“走了,你走的时候不用跟我说,免得我难受,我也不想看到你姐姐难受。 走之前去找一下颜善,他会给你一点东西,记住,这是你保命的东西,不到迫不得已千万不要用。 过关文书你自己写,写好了去找萧文石,他会给你盖章子,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一路平安!” 颜白长叹一口气:“我们终究会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等暮年浮光之景,将被过往之瞬息点醒。 腾远,愿你千山海棠依旧,归来仍是少年,楼观学等你,无功先生说他也等你,好好活着回来!” 腾远终于低下脑袋,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他俯身跪地:“先生,学生腾远叩首,弟子走了,您多保重!” 第72章 恶心人的消息 颜白毫无例外地在平康坊找到了陈萦,见到他的时候,也见到了段志感。 颜白从东市骑马过来时热得满头大汗,这两人倒是潇洒得很,不但有冰镇的葡萄酒喝着,还有两名一丝不挂的歌姬陪侍着。 看着颜白直接推门而入,本来张口就准备开骂的陈萦见是颜白,露出悻悻之色。 看他脸色,颇有种被人抓奸在床的羞耻感。 门口的老鸨子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一个是当朝侯爷,清贵中的清贵。 另外两个他不知道官职,但这些年在平康坊无论多大官见了这两人也得面带笑容的拱手问好,然后找个借口,慌忙逃离。 这两人的官职和侯爷谁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快要吓死了。 可惜,她经营烟花之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早就练就了一颗铁石般的心脏,她慌乱地朝着屋里的二位不断地作揖致歉道: “两位贵人,奴是拦不住啊,奴是真的拦不住,县令啥脾气您二位比我清楚,二位莫气啊,今儿的花费算在小的头上,算在小的头上……” 段志感吐出一粒果核,毫不在意地道: “你就别说场面话了,你这平康坊在颜县令眼里屁都不是,就是你身后的主子来了也得赔着笑,说好话。 滚出去,把门带上,然后把如花叫来,她现在身价倍增,正主来了不出来候着?滚吧……” “喏!” 老鸨子带上门,慌忙不迭的离开,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位怵颜侯。 颜白看着两个一丝不挂的歌姬,轻声道:“已经入秋了,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饶是两人见过无数阵仗,也服侍过不少人,但不知道怎么了,还是被颜白的这一句话说得脖子脸通红。 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前,头都不敢抬,蹲在那儿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麻利地收拾好,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颜白往厚厚的羊毯上一躺,看着两人轻笑道:“别说啊,这毯子铺得厚厚的倒真是舒服,对了,你两人没成连襟吧!” 见颜白说的实在是恶心,段志感忍不了了:“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 “恶心?” 颜白轻笑道:“你们办事的人不说恶心,但是嫌我这个见证者恶心,呸呸,我真恨不得我现在就是御史。 等到上朝的时候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好好地恶心死你们两个……” 颜白的话才说完,老鸨子儿推着俏脸通红的如花进了屋。 如花微微屈身行礼,然后自觉地就走到了颜白身后,很是麻利地给颜白揉捏起肩膀来,别说,力道不大不小刚好,可颜白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总觉得这感觉又刺激又危险。 “陛下准我便宜行事,我准备把少府监安排到书院的后山。 刚巧我手里又有几个白来的官职,我就安排几个人进去把事儿摊起来,这都一年多了吧,事儿也是该做一下,总是停滞不前不像话。” “你是在担忧盖店村那东西还有遗漏?” 颜白笑了笑:“咱们会的这东西仅仅是一点皮毛而已,它具体有多大的威力说了你们两个人也理解不了,你们不是一直觉得匠人不堪造就么,这一次我会让你们惊掉下巴。” 陈萦皱着眉头道:“只要是人就会出问题,右少府监,你就这么确定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颜白笑了笑,回道:“有个工作叫做流水线,所谓流水线就是把人分成组,那一组就永远做那一组的事情。 虽然这么做还是会有泄漏的可能,但是只要控制住源头,把这物料的源头控制在少府监手里,外人就算知道了这个东西,他拿什么去做呢?” 段志感闻言:“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大唐这么大,这又是一个比登天差不了多少的难事,迟早还是会出现问题。” 颜白自得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当然,这个法子你都觉得漏洞百出,那有些琢磨这事儿的人自然也会想法设法地钻漏洞。 所以我们要不断的往前,不断地做出最好的,这才是万全之策。” 陈萦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想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颜白解释道:“这东西是我们搞出来的,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二,别人跟着我们研究出来可以称之为一。 为什么是一,因为我们比他们快,等他们研究出一了,我们已经把三弄出来了,威力更大,更厉害,他们才会的一自然不是最好的了,所以……” “所以,我们一直要做他们的阿翁,他们永远当孙子,永远在追寻我们的路上?” 颜白朝着段志感竖起了大拇指:“是这个理,你看,就是这样,是不是很简单? 我们可以正常做我们的事情,他们却要时刻担忧被查出来,我们的路是直着往前,他们的路却是走得胆战心惊,你看,是不是很有搞头?” 段志感眯着眼睛看着颜白:“你跟我们说这些是想让我们去做那跑腿的人吧,你当我是大傻子? 不对……你是要通过我们去找梁敬真吧,去找那些人吧,真是好主意,一石二鸟,我知道是套,还不得不闭着眼睛往下跳。” 真不愧是百骑司的人,颜白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隐晦了,但是只要一涉及查人,段志感的脑子就像是换了一个脑子。 不但能快速推出你说话的目的,还能举一反三知道你要做什么,怪不得这样的人能进百骑司。 这脑子不算是白长了。 陈萦看着颜白的脖子幽幽道:“谁来负责这个事儿是令人最放心的!” 颜白坐直了身子,挥挥手,三个歌姬鱼贯而出,颜白沾了点酒水在案子上写道:“秦月颖!” 写完之后颜白迅速的打翻一碗酒水,秦月颖三个字很快地就被酒水覆盖,直至再无一丝痕迹,陈萦想了半天,摇摇头: “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段屁眼,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段志感见颜白已经在笑了,深吸一口气:“不知。” 说罢,两人齐齐地看着颜白。 颜白收起笑,说道:“不良人,是个人才,家里老小都有,原先府兵,长安折冲校尉府一员,今年二十一。 武德八年失手打死人,本该在武德九年问斩,正巧碰上了陛下大赦天下,功劳被抹了干净,罪责也抹了去,落位贱籍,勉强活命,这人就想娘老子过的好,可以试一下!” “你的人?” 颜白摊摊手:“何必呢?你以为没了你们我就做不出来?动动脑子,这东西是我放出来的,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懂。 我如果有其他的想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拿开你那审视的眼神,收起恶心的心思,我要不给朝廷,你们谁知道我会呢?” 段志感一想也对,起身推开窗户,对着下方喊道: “去找一个叫秦月颖的不良人,拷问他,问他知不知道颜侯不为人知的事情,记住别弄死了,也别弄残了!” “如果问出来了什么呢?” 段志感笑了笑:“杀了,扔到乱坟岗!” 听着是女子的回答声,颜白走过来伸着头往下看,这一看险些惊掉颜白的下巴,段志感的下属竟然就是刚才他身边那个一丝不挂的歌姬,颜白摇摇头: “妈的,你玩的真花,下属都下得去手,怪不得陈萦叫你段屁眼子!” 段志感笑着看着颜白:“我去拷问你的人,你就不害怕?” “怕!” 段志感看着颜白:“为什么不阻止我?” 颜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段志感:“我又死不了,但是我能让你段家永远绝后,要不要试试?” 说罢颜白转身推开门: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我,梁敬真一事儿不好说,不过,偷偷地查多好,非要让我知道,知道吗?情谊就是这么没的。 以后别来找我了,要喝酒自己买去,走了,你们两个继续吧!” 看着颜白离开,陈萦叹了口气:“唉,何必呢!” 段志感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啊,从泾阳大营回来之后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才学,手段,心智让人害怕。 我不查他我心不安,可毕竟有情义在,我说出来我心里也好受些,如果我真的是偷偷摸摸地查,那才是最令人心寒的!” 陈萦合上衣衫,站起身来:“走了,这酒喝得一点都不愉快,以后还是不要喝了吧!” 第73章 百骑司的无奈 段志感赤裸裸的话让颜白心里觉得格外的不舒服。 在秦月颖身上查不出来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被信任的人查,这事儿让颜白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虽然段志感并无恶意,但就像一坨便便一样。 在茅厕看到会觉得理所应当,可若是在大道中间,这就很让人腻味了。 想了想也释然了,这手里有权的家里哪能没有一两个眼线。 都是造反出身的,这个国公那个国公哪个不是反贼头子,他们都能装作无所谓,自己也算是毛毛雨了。 最起码段志感并没有在背后捅人刀子。 颜白从平康坊出来以后就去了东市,先是酣畅淋漓地吃了一碗没有羊杂的羊杂汤,之后就在东市乱逛。 什么新奇玩意都买下来尝一点,好吃的就多吃一点,不好吃的就给大肥,大肥不挑,他什么都爱吃。 东市虽然来了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有新奇玩意,这一次的新奇玩意就是水泥。 本来就是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做出来的玩意也是灰扑扑的。 本以为肖五爷没见过世面,把水泥做的东西夸得那么好,结果进来一看,颜白发现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大唐百姓把水泥玩出了花来。 不光涂上了艳丽的色彩,造型也是多种多样,虽然没有瓷器的釉面,但却比瓷器多了几分坚固。 颜白亲眼看到一商贩掏出一个竹篾做的小狮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往里面塞黄泥,待填满缝隙之后他就开始上水泥。 一双粗糙的手却把水泥涂抹得极为平整,片刻之后一个灰扑扑的小狮子就做好了,这家伙的手艺熟练得吓人。 做好了这个之后就搁在一边等着晾干,趁着这空隙,他又忙着做下一个。 在身边有一娘子,拿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乌龟在上色彩,微微粗粝感并没有让小乌龟失去灵动。 正因为这些微微的粗粝感,反而让小乌龟变得真实起来,寥寥数笔,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然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走了过来,端详片刻,扔下了五个大子拿着乌龟就离开了。 “大肥你想要一个么?” 大肥抹抹嘴,憨声道:“能吃么?” “水泥做的吃不了!” 大肥闻言摇摇头:“算了,我以为能吃呢!” 颜白哑然,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买了,本来他是想买那个小狮子的,拿回去之后放在桌子上当个摆件当镇纸用的。 既然大肥说不喜欢,那就去山里捡几个核桃,不光能吃,还能把玩,肯定会比这水泥好。 “你去平康坊了?” “我去!” 颜白拍着胸口,无奈的看着李晦道:“我的慧炬兄啊,你怎么总是这么突然出现,然后突然在别人耳边说话。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我撩阴腿都抬起来了,现在我能控制得住,日后我说不定就控制不住了!” 李晦嗅了嗅鼻子:“我确定你去过平康坊,还是在不久前,身上的这股子香味跟我大兄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天啊!” 李晦夸张的张开手:“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马上就大婚了你可不兴这样啊……为什么不叫我,我也在休沐中啊!” 颜白笑着推开李晦:“我闻到了史仁基的味道。” 史仁基从一个店铺一边闻着胳肢窝一边走了出来:“不该啊,我身上没有胡臭,你怎么能闻到味道?你是不是看到我了?你是不是看到我了?” (《千金要方》和《本草纲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把狐臭称之为胡臭,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百姓都认为只有胡人才会得这种臭毛病,曾经有个时代,有狐臭也是贵族身份的标志,胡人中会拿狐臭识祖。) 颜白把手搭在史仁基的肩膀上,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封地咋样,听说是个富饶之地,食邑户应该是全的吧!” 史仁基闻言就苦着脸:“昨儿就到了,封地就别说了,跟你没法比,你好歹是京兆之下,我那远就不说了。 田地大多都荒芜了,食邑四百户,最后统计出来就只有一百多户,那日子过得是真可怜,我学着你的法子给庄户买种子,修房子,我五年不收租,希望能缓一缓吧!” “这次回来也是知道你和慧炬的大婚,然后准备去楼观学好好听你的课,学学怎么治理地方。 唉,原先羡慕别人有食邑,可轮到自己了,我才发现,这一点都不好,一群可怜人在土里刨,完了还得给我一半,这……” 李晦也把手搭在了史仁基的肩膀上:“走走,这事儿以后再说,今儿难得相聚,咱们去找尉迟宝琳,再去找程二愣子,咱们去喝一点?” 史仁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走走,等了好多天了,走走……” 秦月颖此刻已经被抓了起来,双眼蒙住,又走了好远的路,绕了很多圈,他根本猜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是凭借本能,秦月颖知道自己应该离东市或者西市不远,因为总能闻到断断续续的羊骚味。 “我们是百骑司的人!” 秦月颖点了点头:“那会儿就看出来了!” “好身手,一个人打了我们三个弟兄还毫发无伤,兄弟上过战场吧!” 秦月颖深吸一口气:“那是过去,如今不是了,贱民一个!” 说话的这人笑了笑:“今日找你来你想必也知道,其实无多大事儿,就是想知道颜侯在长安的安排。 你看啊,你虽说是贱民,可自从颜侯来了之后,你们不良人一个月将近有一贯钱的俸钱,天啊,这些钱比我们这些搏命的人都多。” 秦月颖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了,看样子他们是想对县令下手了。 这群狗东西! 他娘的,你要是过得比他惨他会可怜你,你他娘的要是比他过得好,比杀了他娘老子还让他难受,秦月颖以为也就百姓有,当官的不会有。 现在看来,这当官的是没有,他们是想要人命啊! “我就知道干活拿钱,县令的事儿我不管!” 秦月颖的话音才落下,腹部就重重的挨了一拳,百骑司的这人看着蜷缩在地的秦月颖笑道: “楠柏皖我们也抓了起来,你不说,他也会说,现在就看看你们谁先说,说了,可以活,不说那就得死!” 最后一个死字儿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那冰冷的杀气让秦月颖浑身一颤。 秦月颖点了点头,顽强的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从我娘老子能吃上精米饭,能盖上褥子,能没事人晒着太阳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你们百骑司我知道。 所以,别问了,有招就使出来吧!” “我怕你抗不住!” 秦月颖脸上突然露出洒脱的笑:“贼你妈,磨磨唧唧,老子自己来!” 说罢,猛地伸出舌头就要咬舌自尽,身后一人见状,猛地挥手,化掌为刀,重重地砍在秦月颖的脖颈上,然后软绵绵倒下的秦月颖。 段志感叹了口气:“是条汉子。” 一百骑司见自己老大有些遗憾,轻声道:“老大,小的再去找几个来,小的不信问不出颜白的一丁点私密事儿!” 段志感闻言,笑着一把抓住这人喉咙,猛地一拽。 这人捂着喷血的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段志感,断指轻轻的擦了擦手: “你的想法很可怕,我们是查人,不是大兴牢狱,老子都不敢直呼颜侯大名,你是谁给你的胆子,安心的走,你的娘老子我看着。” 第74章 学礼的痛苦 谚语说:八月初八落了雨,田地丰收人兴旺。 八月初八,颜白和裴茹的大喜之日就定在八月初八的这一天。 那天杨妃要来,太子也会来,长安诸多的官员也都要来,就算有事儿走不开,哪怕不熟,也要派家里的长子把礼带到。 颜家的这一代家主大喜之日,文宗也健在,只要没仇,于情于理,多少得来人拜会一下。 八月初六的时候,颜家庄子就暂停了后山书院扩建的活儿,远处的几个窑口也关了,颜家庄子也不再接待往仙游寺或者去楼观道院在这儿过夜的人了。 庄子里面的庄户全部出动,里里外外地开始收拾卫生,妇人和孩童也在颜府聚集起来,妇人们帮着做各种糕点。 孩子们则忙着挑红枣,栗子,莲子,大的留下,小的,有虫眼的,不好看的就会进入他们的肚子里。 朱丁也从长安的窑口回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觉得这个时候他是不可缺少的,他觉得他不在一边看着,心里总是不踏实。 “把这块垫垫,用沙子垫实些,后日来的贵人多,万一踩空了把人摔了,说出去咱们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这个树得修整一下,枝丫太低了,侯爷军中的弟兄多,个个人高马大的,这人来了要是走到这儿把头给磕到该咋办? 还有这个歪脖子树,砍了砍了,看看这上面全是鸡屎,可真是恶心,那谁,你家的尿桶可不敢搁在大门后面啊,那尿骚味你是闻不到么?” 书院的裴行俭也在安排着自己的同窗好友,他看着跃跃欲试的李元嘉,直接道: “你不行,你个子太小了,站在路边当礼童不合适,再者说你的辈分太高了,李恪都管你叫小叔,来的客人看到你不得吓一大跳?” 说着看着李元嘉,裴行俭笑道:“李市令的大婚你去最合适,都是一家人,你站哪儿都可以,对不?” 李元嘉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他决定自己以后画画一定要把裴行俭画一张麻子脸,然后找人送到弘文馆的书阁里面。 裴行俭说罢看了看王玄策:“你也不行,长得太黑了,你就去马场那儿指挥贵人停靠马车和坐骑吧。 玄策你一定要记住,路一定留宽点啊,不能把路堵住了耽误了师父和师娘婚礼的时辰,记住啊,这个不能忘……” 王玄策点点头,他在家干过很多活,虽然因为自己黑点没有分到一个体面的位置,但只要能尽一份力。 王玄策都觉得可以,虽不知道国子学如何,但通过这几日的学习和生活,楼观学是王玄策认为最好的。 吃得最好! “那个苏惠,你长得挺白净,贵人最爱美少年,你一定要笑,一定要儒雅地笑,你就负责迎贵人入府吧。 记着啊,别板着脸,虽然你这落榜了,但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师父也说了,一时失意不能代表永久。 后面再考不上师父就会安排你去仙游县任职,起步八品上的官职,我都羡慕你啊,你看看我现在干的全是商贾活儿....” 苏惠闻言狠狠地瞪了裴行俭一眼:“裴守约,我怀疑你就是故意的,闭上你的嘴巴,你等着,等着我及第!” 现如今书院这边第一批及第的学子已经在慢慢地接手书院的事物。 李恪负责书院重建的工作,这里包括人员统筹,薪酬的计算,物料的安排,以及书院每位学子的日程安排。 他是秀才,在才学这一块没有人不服他,帮诸位先生分担工作,顺理成章。 裴行俭就负责颜家产业和长安的对接工作,大鹅羽绒服,酒水,水泥,桌椅板凳等的售卖,这些都是他说的算。 这个活儿其实李恪负责最好,他身份高,做这些事儿不用跟人磨嘴皮子,也没有人敢对他耍心眼。 能赚大钱。 可李恪死活不接手,只要事儿和长安的勋贵打交道,他都避之不及,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人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担任楼观学的祭酒,现在他学习非常努力,并希望自己以后能成为老爷子那样的人。 陈书海他们就是待在仙游县,老老实实地跟着学。 颜家池塘的水已经放干了,庄户们都在里面抓鱼,这些鱼养了好些年,从未去长安售卖过。 婚宴上的羊,猪,鱼,兔,每桌必不可少的,重点是一定要有猪肺和脊骨一定要留下来点,这是给新人吃的部分。 理由很古怪,说什么肺乃气之主,是喘气的器官,吃了这个可以导通食气,寓意完亲后两人不赌气。 猪脊骨有二十一节,但只吃中央正脊一节,在周公眼里,中央永远是好的,所以这又是一个好的寓意。 陈书海说庄主的大喜事怎么能没有花? 陈林就带着一群书院的学子去了仙游寺,庄子池塘的荷花都败了,听说仙游寺门口那大池子里面有很多荷花。 如今依旧茂盛,也不知道仙游寺的僧人是怎么种的,人家种的荷花会一直开到九月中旬,陈林倒是听说那儿有一处温泉。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这荷花比别处多开花一个月的这一个点,就让仙游寺的香火旺盛不息,无数香众说这是神佛显灵了。 陈林不然,神佛真要显灵,这世间哪有这么多苦命人。 陈林去了仙游寺,负责接信众的小沙弥很是上道,直接就告诉陈林说,师父说了,八日一到,这些荷花就会有人送到颜家庄子,给颜侯的新婚道喜。 陈林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心情开心的他,不由分说地就把早上没舍得吃的肉饼子塞到小沙弥的怀里。 小沙弥也饿了一天,接过饼子很开心,张开嘴巴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哇地一声,大哭着就冲到仙游寺中。 “师父,弟子不知,不知这饼子有肉,我,我……弟子有罪啊……” 真兴大师拍了拍小沙弥的脑袋,轻声安慰道:“辩机,不知者无罪,无妨,无妨,下次多注意一下就行了,陈施主给你饼子也是好心,好心给了你,所以无妨。” 辩机舔了舔嘴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现在只想自己的玄奘师父早些回来,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师父说。 颜白看着大嫂嫂特意请来教自己敦伦的老宫女,此刻她正拿着春宫图,绘声绘色地告诉颜白在新婚之夜该怎么做。 老宫女的话颜白听不进去,怎么造小人他还是会的,但头一次有人一边讲,还一边给你看图颜白是没有见过的。 老宫女见颜白听得不认真,但是看得认真,想了想就开始宽衣解带,颜白大惊,慌忙往门口跑去: “这…这,你这…快穿上衣服,使不得,使不得啊!” 宫女笑了笑:“侯爷,我已经是年老色衰之人,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教会更多向您一样的贵人传承子嗣。 我见侯爷听得不认真,别无他法,奴就只有拿自身给侯爷演示了,只要侯爷会了,我这枯木一样的身子也算逢春了。” “错了,我错了,您只要不脱衣服,我保证好好听,你放心,我好好听,百分之百,信我,信我……” 老宫女掩盖好衣衫重新坐定,继续讲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为伦。 人之一道子嗣传承为重,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硬成周,六年制礼乐,此为大礼,颜侯请看,这里是谷道,这里是金光,这里……” “啊......” 屋里传来颜白痛苦的哀嚎声,造孽啊,这教敦伦的怎么连身体构造都讲,这简直要命,要人命啊。 颜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背着手朝着楼观学走去,边走边念叨:“这才对嘛,这才公平,嘿嘿……” 第75章 八月初七的时候 八月初七颜白已经到了长安。 三位大兄也都向朝廷告了几日的假期,长安曲池坊的老宅子也装扮一新,初八颜白要从这里出发去裴府,迎接新妇。 如果从仙游出发,想在早晨的时候准时赶到裴府实在是太难了,这么远的路能把人跑死,如果在长安出发就刚刚好。 晨迎昏行。 程怀默,尉迟宝琳,也告了假,薛万彻,苏定方也从幽州赶了回来,就连李靖的长子李德謇也夹着一本书跑了过来。 如今,一大帮子人坐在院子里面的石榴树下烤肉吃酒。 这几日颜白被折腾得厉害,主要的源头就是那个讲敦伦的老宫女,男女之欢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但颜白听她讲完之后久久不能释怀,到今日颜白还感觉自己和裴茹完亲就是两个工具人,连新婚之夜也是礼。 子嗣才是两个工具人结合的唯一目的。 程怀默越发地像他老子了,不苟言笑,坐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 宝琳还好些,就是嘴角长了一圈儿黑魆魆的胡须渣子,可毕竟年岁在那儿搁着,颜白看他的脸总觉得冲突得很。 觉得年轻又不年轻,觉得不年轻又年轻。 “唉,这礼节繁缛,搞的我这几日都没精神。” 这里面最年长的李德謇笑了笑:“好多了,先前是真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宗法礼制谁敢逾越。 现在好多了,看着都比以前松多了,也就“六礼聘娶”累人些,如今在没完亲之前最起码能知道对方的娘子长什么样吧!” 苏定方举杯和众人轻轻碰了一杯,笑道:“北周武帝姊襄阳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咱们太穆皇后。 她就没有按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来定自己的婚事。 当时咱们太穆皇后的先父窦老先生说谁都可以上门提亲,前提是必须射中三十丈外屏风上画的两只孔雀眼睛。” 见众人竖着耳朵在认真地听,苏定方继续道:“前前后后数百人射不中,唯有咱们的太上皇连发两箭,精准地射中孔雀的眼睛,力压众多提亲者。 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渴望良缘佳话,就例如颜侯你,和裴娘子一身红衣站在皇城上,如今已经被好事者画下来了,听说,光是这一幅没有名堂的画就价值百金。” “谁画的?我咋不知道?” 程怀默饮了满满的一碗酒,憨声道:“主爵郎中阎立本,徐王李元嘉。” 颜白闻言不由得提高了嗓门:“谁?徐王?李元嘉?” 程怀默好奇地看了颜白一眼:“估计你不认识,他画了你的画,好像抵了什么客栈的住宿钱,这败家小子。 要是我无论如何都来找你具名,那时候何止百金,以你颜诗仙的才名,千金都难求啊,不过你别为难他,徐王人不错,到如今身边就只有一个奴仆伺候着。” 颜白看了一眼正在烤肉的裴行俭,咬牙切齿道:“守约,帮我记着这个事儿,等我忙完,看我不打死这个败家小子。” 裴行俭最喜欢看别人挨打,慌忙不迭道:“好嘞,我记着呢!” “得!” 程怀默笑了笑:“看样子徐王你认识,而且关系不错,不然依照你小心谨慎的样子怎么会喊着打死他。” 颜白笑了笑,几人举杯,遥遥碰了一下。 裴府的今日也是跟颜家庄子一样,众人忙个不停。 裴府的人可比颜家人多太多了,自东汉分族而过的五房除了中眷裴行俭这一支没来,其余的都来了,西眷裴,洗马裴,南来吴裴,东眷裴。 裴府门口停满了车驾。 鱼念之昨日到了长安之后他就被颜白安排去了裴府,这两日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裴茹,直到婚车完全的进入颜家庄子。 只有进了颜家庄子,他才可以离去,在那里,如果没有大队的骑兵冲杀,不好进。 这一点他和颜白想的一样,可谓是不谋而合。 颜府的大管家许巷则负责颜白这边,他看着是一个孱弱之人,可只有颜白裴行俭等人知道他有多厉害。 他的左右绑腿各有一把短剑,必要的时候,这个看着孱弱至极的老人会有着令人胆寒的手段。 颜家的底牌之一,没点手段,也就不能称之为家族的底牌了。 颜白对大雪山可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可鱼念之实在太清楚他们了,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平庸之人。 别人下棋是在棋盘上厮杀,他们下棋是数万人的厮杀,棋子而已,到现在,鱼念之还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控制那么多人为他们卖命的。 鱼念之就站在裴茹的阁楼下,一身书院先生的清贵打扮。 他本是习武之人,高大挺拔,他往那儿一站,倒是惹得不少七大姑八大姨的频频侧目偷偷地打量。 不少人打听他姓什么叫什么,可问了一圈就只知道这家伙是颜府出来的人。 别的消息没有。 裴茹和红泥已经开始准备了,明天就是大喜之日,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诸多的礼节都是需要恪守的。 尤其是作为颜侯的大妇,这些礼节更是需要熟记于心,什么点做什么,见人该说什么话。 虽说都是形式,但每一种形式流传至今必有它的道理。 没有说必须大操大办,也没有说必须豪华奢靡,不过贫富尊卑不同,排场繁简相异而已。 长安城内的一所破酒馆内,楠柏皖有些焦躁,他挎着刀漫步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反观一旁的颜善却是气定神闲,抿了一口兑水的酒,皱着眉头喝下去,酒水本来就寡淡,这兑水之后喝出一股马尿味。 “县令,癞子丢了,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今儿就没有来扫大街,差人去找了,结果到现在没有一丁点消息。” 颜善叹了口气:“无非是勾连的那一批人,明日裴府那边会做安排,怎么站怎么走都是安排好的。 让兄弟们盯着自己身边的人,时刻提高警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在长安城内,这些宵小敢动手。” 楠柏皖皱着眉头:“县令,要不要去告诉颜侯一声,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颜善摇摇头:“我来长安就是他让我来的,我估摸着他是知道的,小叔他也做了相应的安排,无妨。 我最担心的还是去仙游的那一段路,那出了长安城,就不大好弄,不过血是红色的,见血算是冲喜吧。” 颜善站起身来:“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去忙吧,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此事结束之后,让兄弟们把自己小的都挑出来分家而过吧。 该抬籍的抬籍,该分地的分地,当初承诺大家的理应兑现。” 看着楠柏皖等人离去,颜善像是喝毒药一样把那一杯浊酒一饮而下,面容扭曲地喃喃道:“希望鱼儿能上钩。” 第76章 完亲(上) 八月初八,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八八是两个双数,有好事成双,双喜临门的美好寓意,所以说也是喜结良缘宜婚宜嫁的大喜之日。 今日,长安城里有好多嫁娶喜事儿,大清早的时候都能听到街坊邻居的吆喝声,在诸多嫁娶的喜事里,河间郡王二子李晦的婚礼,还有颜家颜白的婚礼最引人瞩目。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看样子有雨,大兄说这是关门雨,白日雨水下不下来,只有天黑家家户户关门的时候雨水才会落下来。 颜白起个大早,站在院子里面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四更天就被拉起来折腾。 洗澡,擦脸,抹粉,穿衣,各种颜白从未经历的颜白都经历了一遍,人是大嫂嫂走皇后的路子从宫内请来的。 颜白觉得自己可以不怕李二,可以不怕长孙皇后,但是对这群上了年纪的宫女那真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光是收拾这些都足足被折腾了一个时辰。 看这铜镜里面的自己,颜白觉得那不是自己,脸比贞子还白,嘴唇红鲜艳如血,看着几个嫂嫂心满意足的模样。 颜白强忍着想洗脸的冲动,默默地安慰自己,就这一天,忍忍就好了,忍忍就好了。 嫂子安排的最大嘛! 在出发之前,颜白在四位兄长的带领下来到了祖祠祭祖,大兄朝着祖宗牌位轻声地说着话。 每当这个时候,颜白总会莫名地觉得有一种神圣感,大气儿都不敢喘,就像老祖宗他们真的就在身边一样。 大兄说的话很多,但说得最多的就是,颜家有子,今日和裴氏女喜结连理,特来敬告祖宗,望祖宗照看云云。 祭祖之后大嫂嫂端来了三升粟米倒在了石臼里,二嫂嫂找来草席覆盖在了井口上,三嫂嫂用三斤枲堵住窗户,四嫂找来三支铁箭挂在了大门的门户上。 做这些一是为了辟邪,二是希望发家的意思。 都乃是习俗,大兄说也是应有之义,也都是很早之前传下来的习俗,不要觉得烦躁,婚姻大事儿,人这一辈子就这一次。 这是喜事儿,也是好事儿。 做完了这一切,穿戴好的颜白就准备出发去接裴茹了,门口的宾相福童,已经全部到齐。 程怀默,史仁基,尉迟宝琳,还有一个苏定方作为宾相,个个都贵气十足,看着他们头上插着一朵红艳艳的宫花,颜白心里瞬间觉得舒服多了。 尤其程怀默最像那如花,那冷冰冰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战场,大红花都掩盖不住他那冷冰冰的模样。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看着又威武又可爱的模样。 看着看着颜白觉得怎么都是武勋的人,可能自己实在是太让文官讨厌了,这四个宾相都是武勋子弟。 想了想,颜白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偏激,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文官的朋友,他们今日定是去了仙游庄子那儿。 又或许,他们今日都去参加李晦的婚礼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这几个人做宾相颜白是信心满满,就算裴茹的七大姑八大姨下手贼黑,就算裴府的大门又高又大,就算宾客成群结队。 有了这四个人,颜白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果每人再拿一柄马槊裴府再大,颜白也有信心三进三出。 裴府这边的众人也起了大早,裴炎昨晚就来了,天没亮他都爬起来了。 裴茹在颜家当家的时候,已经开过面明志了,今日的她算是少了这一件头等的要事儿。 此刻她坐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她只觉得这一刻时间很长,足足等了三年,想了想又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好像昨日还在念叨,一觉醒来就已经来到,就像一场梦一样。 哪有少女不怀春,裴茹也是一样,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以后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英俊的,才学的,是嫁给长安本地的一名才子,还是嫁外地离家遥不可及。 所有的可能她都想过。 可唯独没有想过会嫁给颜白。 在没有遇到颜白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颜白是谁,就算大伯母也在自己耳边念叨了不少长安勋贵之子,催促她要选如意郎君了。 但对颜白这两个字是陌生的,对这个人也是陌生的。 初次见面是在楚国公的府邸里,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阿翁特意的安排,媒人就是尉迟嫂嫂。 那一天有些慌乱,没怎么看清人长得如何,只记得心乱如麻,想偷偷地看,又害怕人笑话,反正就是患得患失的一天。 自那以后她才知道这人叫颜白,是万年县的县尉,听说在泾阳立了功劳陛下钦点的官职。 后来就听说了他当官的第一天就把所有人都打了板子,吓得县令都辞官不做了,打死了人还把人吊起来。 坊间传言他是冷血的刽子手,好好的一个清贵的颜家贵公子,好好的学问不做,去做那残忍之事。 阿翁听闻之后喝了一大杯酒,笑着说颜白做得对,男子汉就该如此,就该有棱角地活着,就该让人知道你的脾气。 裴茹知道这些的时候内心并无波澜。 她知道颜白和自己一样都是无父无母之人,裴茹觉得这就该是自己的缘分,哪怕颜白在长安的名声不好。 但裴茹觉得他和自己一样的,也该是一样的。 裴茹看着手中的荧扇,她突然笑了,她觉得老天是公平的,颜白就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的模样。 收拾好发饰,接下来就是沐浴,寓意去晦气。 仆人早都准备好热水,裴茹脱完衣衫直挺挺地坐在桶子里面,几个老妇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给裴茹擦洗着身子。 她们每说一句好听的,红泥就会往她们挽起的袖筒里面塞一把铜子儿,吉利话说的特别好的,能让娘子开心的笑的,会放一粒银豆子。 这叫聚喜。 等到挽起的袖筒被压得一直往下滑的时候,微微碰到水面的时候,就是钱到位了,沐浴就结束了。 这叫沾喜气,她们袖挽里面的钱,就是她们今日来帮忙的酬资。 把裴茹穿戴好,几个妇人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躬身离开,轮到最后一人离开时,那妇人却突然扭头说道: “颜裴氏,主上托小的给您带句话,命不同,如云泥,亦如蝼蚁,你如混沌,我们终有一日会拨云见日,今日奴就是第一份见面礼,礼叫血红!” 裴茹静静的看着她,草原的事情颜白已经事无巨细地写信告诉她了,见此人,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笑道: “我当家把你们的事儿已经跟我说了,我姓裴,我是裴茹,我当家的说终有一日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妇人笑了笑,腮帮子猛地一使劲,一声微乎其微的脆响,似乎咬破了什么东西,数个呼吸不到,这人就依着门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一滩乌血,顺着嘴角沿着嘴角缓缓流下,这妇人脸色眼看着就变得青黑。 红泥发出一声惊呼:“呀,小娘子……” 喊叫的话还没说出口,红泥的嘴巴就被裴茹牢牢地按住,见红泥总算镇定下来,裴茹关上的房门,然后轻声道: “二蛋姨娘,辛苦你了!” 一穿道袍的女真人从屋里帷幕后走了出来,先是掰开那妇人的嘴巴看了看,见那妇人已经没了声息,她站起身叹了口气: “本就是你大喜之日,这事儿闹得可是不吉利,烦躁,烦躁,乱我道心,真烦躁!” 裴茹闻言笑了笑:“要笑,要开心地笑,要张大嘴巴笑,我今儿嫁人都不觉得不好,你就别替我做主了,送到炉子里面烧了吧!” 道姑摇摇头: “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在乎,也罢,送你出门,我就不管了,等你到了颜府,我也彻底地告别了! 以后再也不叫二蛋了,我的新道号准备叫做大笑,记住,以后叫我大笑真人,不要叫我二蛋姨娘。” 裴茹轻轻地抱着她,撒娇道:“那就去楼观道院,正巧能和袁真人见面,我呢,也能时不时的看着你,你看多好啊!” 二蛋真人被说得满脸通红,啐了一口:“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呢!” 第77章 完亲(中) 当颜家的车队来到裴府的时候,裴家这边已经密密麻麻地全是人。 围着车队而走的孩童成群结队,他们大声地呼喊着吉利话,那些值完夜班原本该休息的不良人也没有去休息,抱着膀子站在路边和城中百姓一起看热闹。 人一多车队就走得很慢,程怀默见状撒了一把铜钱,孩童们发出怪叫声,忙着去捡钱,捡到钱的献宝似的跑到自己父母身边。 颜白清楚地听到有妇人说道:狗蛋儿,来,你去玩儿,娘给你留着你以后娶媳妇用,快去玩儿吧...... 没了孩童,这车队好不容易走得快了一点,明明就隔了一条街道的距离,车队硬生生地走了快一炷香。 好不容易走到裴府的大门前,颜白觉得更难,大门口全是裴家的亲戚,三姑六婆手里都拿着木杖。 即使先前已经知道她们打人只是轻轻地打,也知道木棒上面都包着软布,可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照在脑袋给你来一木仗,谁打的都不知道。 颜白想着要不直接就翻墙进吧,这大门前的妇人比冲锋陷阵还让人觉得可怕。 可一看那一丈多高的围墙,颜白觉得还是算了,自己穿着婚服,不适合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万一上去了,下不来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新姑爷翻墙? “我准备往前冲了,墨色你记得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啊,我长得黑,又故意板着脸,她们应该怕我!” 程怀默信誓旦旦地对着颜白说:“我参加过很多次,当头往前冲的还是头一次,相信我,我有经验!” 尉迟宝琳拎着数十斤重的钱袋子,也跟着说道:“你尽管往新妇的小楼那儿冲,定方你也机灵点,这时候别摆什么骚架子,我负责撒钱。” 苏定方和颜白想的一样,闻言,他轻声道:“这里亲眷太多了,要不你两个上去顶着,我和史仁基带着墨色去翻墙?” 程怀默闻言没好气道:“放屁,就算翻墙也不能墨色去翻,准备了,我要……” 程怀默深吸一口气:“冲啊……” 说罢,一马当先地就冲了出去,他冲了,身后的福童也跟着冲,场面乱作一团,到处都在喊:别乱,看准姑爷就是了。 颜白听话,准备跟着程怀默一起往前冲。 结果还没走,就被苏定方拉住了,一马当先的程怀默已经冲到了大门口,那群妇人见当头的这厮长得又黑又凶,挺着胸脯往门口一站…… 程怀默一下子就怂了。 如雨点般的棍棒就落了下来,打人不疼,带着阵阵的幽香,可却能让你感受到空有一番蛮力却无处可施展的憋屈感。 程怀默抱头退回去:“额滴神啊,谁下手这么狠啊!”抬起头就看到尉迟宝琳她姐姐的一双凤目。 程怀默一下子就怂了,那憨头憨脑的模样,惹得这些七大姑八大婶得意地哈哈大笑。 “到我了!” 尉迟宝琳大喊一声,开始一把把的撒钱,苏定方趁着大家开始弯腰捡钱空档,拽着颜白就往里面冲。 他是军武上的无敌猛将,胳膊细长,力气又大,张开双臂轻轻往左右一分,那成群结队的妇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推了一下。 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终于冲到了大门口,又被人拦住了,大伯裴宣机的大儿子裴有余一个人叉腰站在门口,这是小舅子,惹不得,得“贿赂”好。 颜白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一方小砚台。 砚台就是一方寻常的砚台,只不过颜白在背后刻一行字:贞观四年,八月初八墨色赠有余,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韩愈先生的话那绝对是好的,裴有余一见这两句,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儿,也就忘记了诸位兄弟姊妹说的要“刁难”一下新姑爷的承诺。 他眉开眼笑地挥挥手:“来啊,开大门,迎姑爷进门!” 进了大门,三姑六婆才想起来没有“下婿”,追了进来象征性的敲了几下颜白,尉迟宝琳见状又赶紧撒了几把铜钱。 然后这众人带着九队福童朝着新娘子的秀楼冲去。 接下来众人就帮不了忙了,接下来考验新郎文采的“催妆”,催妆,即催促新娘赶紧化好妆,跟随新郎到夫家举行婚礼。 这里是需要吟诗的,作的诗越好,表示新郎也就越急迫,新娘化妆也就越快。 其实新娘的妆容早都画好了。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颜白深呼吸一口气,裴炎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笔纸,满脸期待的看着颜白,自己的这个姐夫出口就大作,就是不知道今日会做出些什么。 如果敷衍了事,裴炎觉得自己一定要勇敢地站起来,要大声地起哄,要让颜白知道裴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容易就娶走的。 哪怕事后被小心眼子的裴行俭打一顿,那也在所不辞。 颜白觉得这时候《鹊桥仙》是最合适的,完全可以表达美好的爱情,而且,写情的自己也就好像能完整地背下这么一首。 其余的都是半半截截的,只记住那些经典的一句,前文是什么,后语是什么,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 穿戴好的裴茹就站在小楼二楼的窗边,透过点点缝隙,正巧能看到苦思冥想的颜白。 她看着脸上扑着厚厚白粉的颜白,她嘴角露出了莞尔的笑,大朝会都不打扮一直素面朝天的他,今日难得打扮起来。 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裴茹心里却甜甜的,她忍不住想把窗户推开的大一些想好好的看看,这一幕太难得。 红泥见状,赶紧把窗户合的严严实实:“娘子,荧扇得遮住脸,都忍了这么久了,今日就忍不住了?” 裴茹白了这个红泥这个妮子一眼,笑道:“你啊,嘴巴真是能说会道。” 话音才落下,只听颜白吟颂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裴炎写得飞快,一边写一边朝着身边的上官仪问道:“游韶兄,快帮我掌掌眼,看看有写错的没有。” 上官仪哪里还有心情管裴炎写错了没有,他心不在焉的喃喃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得真好!” 突然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哎,百闻不得一见,颜侯之才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裴炎吹着纸张上的墨迹,看着自己的字得意洋洋道: “这次该没有人比我还快了吧,游韶你也别念叨了,我姐夫和我姐姐本来三年前就该完亲的,所以啊,我觉得这写的是真贴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哎呦,真美啊!” “姐夫,可有牌名?”裴炎冲着颜白大声道。 “要不你起一个呗?” 裴炎闻言激动得要死,点点头,想了想,忽地抬起头:“鹊桥仙如何?” 颜白一愣:“极好啊,看样子你最近学业很是用功啊!” 裴炎激动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有了颜侯这句话,就再也不用担心娘说自己不努力地学习了。 也不用害怕阿耶总是冰冷着脸了,最是才学的颜侯姐夫都夸自己用功了,那自己绝对是好好学了。 第78章 完亲(下) 颜白的一首词赢得众人的称赞。 福童的作用体现出来了,在颜白作出一首词之后,他们在大肥的带领下齐声高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大肥的嗓门贼大,他猛地一嗓子喊出来,把一妇人怀里的小娃娃吓得哇哇大哭。 千呼万唤声中,秀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众人屏住呼吸,大家都知道,到了这一刻,女方的礼算是走完了,姑娘要出嫁了。 当红泥搀扶着裴茹缓缓走下来秀楼的时候,大伯母裴氏将一块巾帕盖到裴茹头上,颜白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裴茹的样子。 裴茹抱着大伯母小声的哭着,诉说着不舍,裴氏眼眶红红的,小声地安慰着裴茹。 裴宣机走到裴茹身边,故意板着脸,大声地训诫道: “今日后你为人妇了,去了颜家当记得,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侍奉长辈、照顾小辈、勤家持家、当记祖训、箪食瓢饮,你可记得?” 裴茹屈身回礼道:“孩儿记得。” 裴氏擦了擦眼泪,也板着脸说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可记得?” 裴茹再度屈身回礼道:“孩儿记得。” 说罢,裴氏忍不住又哭了,裴茹可以说是她亲手带大的,如今闺女终于长大了,可长大了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她要去另一个家,嫁人了,嫁给了一个人人都羡慕的郎君,裴氏背过脸,看着天,喃喃道: “老爷子,您最疼爱的孙女今儿要出嫁了,到明年,就该有一个小人出来,是像小茹呢,还是墨色呢?您一直念叨着含饴弄孙,您要在该多好!” 裴茹在众人恭贺声中上了朝着大门外走去,在一片高贺声中,长孙皇后的旨意到来,在内侍的巨大嗓门的高贺声中。 裴茹被封为三品的宜寿夫人,三品的诰命,尊荣无比,人群响起了惊呼声,五品以上的官勋娶妻,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有赏赐和赐封。 但是没有想到会直接封三品的诰命。 这里的诸多妇人,他们还在八品九品的诰命徘徊,裴茹娘子出嫁封赏的诰命就已经是她们毕生的梦想和期盼。 一宫女走到裴茹身后,把长孙皇后赏赐的头饰插在裴茹的发髻上,这些都很重要,没有这个裴茹是不能坐颜白的车驾。 就算坐,也只能捧着先前李二赏赐的那枚玉如意上车,不然就是与礼不和。 这就是阶级。 这也是颜家这一代家母应有的尊荣。 裴茹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捧着诰命上了马车,颜白围着车驾转了三圈,寓意新娘婚后会得到新郎周全的关心呵护,也是向裴家做保证,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好好珍惜车里人。 婚车终于启程,一群群的孩子又拥了过来,他们堵着马车,不让马车走,这是接亲礼的最后一关“障车”。 这一关最简单,只要撒钱就可以,尉迟宝琳大喊一声,一把把的铜钱撒向了路的两边。 撒钱买路。 当回首看不到身后裴府的时候,马车的速度就一下子快了许多。 虽然婚礼是在黄昏举行,但从长安到仙游毕竟还有这么远的路,那边还有许多的客人以及完亲之礼的后半部分,时间不可谓不紧。 长乐坊的班弄,人称田坎上的老斑鸠,他站在人群里看着颜白离去,晃了晃脑袋,笑了笑: “真够小心的,也果真是文武双全,马肚子侧边还挂着一柄长刀,你们啊,懂点事吧,就算想做些什么也不能这个时候,万一出了点什么不好的,这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啊!” 说罢,叹了口气,捏了捏手里刚拾起来的一个铜板,笑着离开。 在他走后,邋遢模样的秦月颖也从一棵石榴树侧面站起身来,他把碗里最后一口饭扒到了嘴里,一边看着班弄离开的身影,一边伸着舌头舔了舔碗里没有扒干净的米粒儿。 “癞子,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他敲了敲碗儿,若无其事地罐子扛着锄头哼着歌离开。 与此同时,一身便装的陈萦腰挂两把横刀已经远远地走在婚车队伍的前面,身为百骑司的大统领之一,他知道某种消息的途径比颜白可多得多。 况且,今日太子和杨妃也去了仙游,这比什么都重要。 延平门的城门口,梁敬真看着颜白远去,在他身后,一壮硕的汉子正站在那儿,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是时刻落在梁敬真身上,实则又惧又怕。 这人面生,但却可见他腰挂的铜制鱼福,身着长袍圆领,衣领处隐约可见金丝,能穿样式衣衫的只有宫里人才能有。 见梁敬真转身,他赶紧道:“梁先生来了!” 梁敬真看着他那微微金黄色的头发,轻笑道:“恩,我来了!” “这次要做什么?” 梁敬真笑了笑:“想孩子了,也想你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你现在是真的出息了啊,都混到宫里面去了。” 梁敬真看着汉子的眼眸道:“听说你也娶亲了,还是我们汉人的子女,如今儿女双全,恩,不错不错,不枉当初在你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你果然是一个有出息的。” 汉子听完笔直的腰杆不由得矮了半截,更不敢直视梁敬真的眼眸,梁敬真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底线。 先前他只是一个放羊的孩子,也正是因为梁敬真他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有了家,也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如今又身居要职,可谓是人生得意,他在无数的夜晚祈祷神佛,祈祷着永远不要看到梁敬真。 但不可否认,他能有今日可以说全部都是眼前的这叫做梁敬真的老人赐予的,没有他的提携和帮助,没有他帮自己洗干净身份。 地位,家庭,儿女,什么人生得意都没有,他还是一个放羊牧马的孩子。 可是,神佛没有听见,他还是来了。 汉子看着笑眯眯的梁敬真,轻声道:“先生,做完了这次的事儿之后能不能让我离开?” 梁敬真玩味地笑了笑:“不错,不错,当初的胆小鬼胆子终于变大了,如今啊,我身后全是百骑司的人。 我啊,年纪大了,就怕无意中说出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人老了,有时候啊就容易忘事儿不是?” “你看你,这么美丽的长安都有一个家,回家又有娘子伺候着,孩子在一旁嬉笑着,我呢,不是在草原风餐露宿,就是在疲于奔命,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得帮帮我这个老家伙啊!” 汉子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心里叹了口气,赶紧表态道:“先生,这次要做什么?” 梁敬真很满意他的态度,悠悠道: “你做的事儿山主不满意,太子啊,亲王啊,也慢慢地长大了,大唐呢,也越来越强横了,你是那群孩童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 梁敬真拍了拍汉子的肩膀:“我想你懂得该怎么做吧!这一次最多给你三年的机会,三年你没做好,你的身份我就会告诉百骑司的人,去吧,会有人给你出谋划策的,哎,真舍不得啊!” 梁敬真看着金发汉子离去,眯起了眼睛:“颜侯新婚快乐,来人,去告诉颜白,说这是我这个老家伙送他的第二份礼,叫-软肋!” 说罢,他神经兮兮地笑了笑:“打打杀杀多没意思,颜侯,裴炬既然选择了你,那就是说明你也有操弄人心的手段,我们才是一路人,对的,你迟早会和我们走到一路的。” 第79章 完亲(终) 楠柏皖吐出一口血沫子,强忍着腹部火烧火燎的阵痛,挥刀砍下一颗人头,然后才躺在那儿重重地喘着粗气。 秦月颖拎着一颗人头扔到一边,躺在楠柏皖身边,然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楠帅,长安城的三教九流这三年都被咱们清理的差不多了,这些狗东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拿着长弓蹲在路边做甚?” 楠柏皖叹了口气:“还能作甚?给县令添堵呗!也别问了,你赶紧收拾一下,看看这些狗东西是哪儿来的。 我要好好的躺着休息一会儿,刚才我遇到的那个家伙是个硬茬子,手脚功夫不错,要不是你那边结束的快,我说不定今儿就交代在这儿了。” 秦月颖窸窸窣窣的检查着死尸,待他把尸体扒的一丝不挂的时候,怒骂道:“晦气!” “怎么了?” 秦月颖吐了口唾沫: “现在都穿大裤衩子了,都没有穿那种又厚又容易发臭的兜裆布了,大热天这家伙还穿着兜裆布,一掀开一股子尿骚味扑面而来,驴日下的,他就不怕骚裆么?” 楠柏皖笑了笑:“麻利些,骚裆也不是骚你的裆,有什么发现?” 秦月颖翻了翻尸体:“这家伙可真矮,这腿长得也奇怪,往外翻,晦气!” 这时又一队人马赶来,两人见状赶紧闭嘴,然后默默地看向远处,百骑司的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不是说这些家伙人不好,而是这些家伙简单说都是皇帝的家奴,专门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事儿,跟他们亲近不起来。 反正不良人的队伍也有,衙门也有,秦月颖还知道,连城内的各坊都有。 当头的百骑司翻了翻被秦月颖扒的一丝不挂的贼人,怒骂道: “该死的倭狗,长乐王全家死于驿管都有他们,如今这档子事儿也有他们,异国之人没学会安分守己,学会了给人卖命! 真是活腻味了,想埋伏在路边刺杀杨妃和太子,太子和杨妃也是你们这些贱种敢觊觎的,啖狗粪的倭奴!汝母婢也!” 说罢看着不敢抬头的秦月颖和楠柏皖,直接吩咐道: “你两个抱着人头作甚,准备暖被窝还是当酒碗啊,死了没,没死赶紧起来,收拾一下,点一把火把这狗东西点了然后挫骨扬灰。” “是是……” 两人慌忙站起身,一个负责把尸体拖到一起,一个去找引火的干柴,见百骑司的人钻到路边树林不见。 楠柏皖松了口气,朝着秦月颖笑道:“原来他们也骂人,文绉绉的,男人要骂人,就该大声说,贼你妈!” “你骂谁呢?” 百骑司的人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刺杀颜白的。 好死不死的太子和杨妃要去仙游,他们只是照常地巡视和预警,谁也不承想,在几个可能出现埋伏容易惊驾的点和这些贼人不期而遇了。 百骑司的人认为这些人是来刺驾的,不然拿着长弓蹲在那儿做什么? 打猎? 这一伙贼人认为这些人都是颜白的人,两伙人自然就干起来了,百骑司有人战死,贼人死的就更多了。 颜白坐在马背上,手掌一刻都没有从刀柄处挪开过,眼看已经过了黑水,颜家庄子就在眼前,陈林等人已经前来接应,颜白松了口气。 他们没来就好,没来就好,只要不在婚礼上给自己添堵,事后有时间玩儿。 不是颜白怕梁敬真那一伙子。 而是实在担心把自己婚姻大事儿看得太重的老爷子,老爷子念叨了几年,他做梦都希望看到自己和裴茹拜祖宗的那天。 每次一见到颜白都笑眯眯地念叨着还剩几天是吉日,只要老爷子心里开心,颜白觉得一切都能接受。 殊不知这一切是发生了的,只不过被保护李承乾的百骑司给遇上了。 朱丁见婚车已经到了桥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福童,然后整齐的大喊声响彻整个仙游:“新妇到,转席咯!” 早就准备好的裴行俭李恪等人抱着竹席就跑了过来。 所谓转席其实也是一个吉利的彩头,新妇走下婚车,脚是不能沾地上的土,否则会冲撞鬼神,因此需“转席”。 “转席”就是把席子铺在地上,把新妇后面踩过的毡席挪转到前面,循环往复,然后一直走到青庐里。 (在唐代,婚礼中“转席”和“转毡”之俗已风行于士庶之间。到了宋代,普通百姓沿用了转席之俗。 到清代,新娘足不沾地的习俗被美称为“传代”。青庐,青布搭成的帐篷,是举行婚礼的地方,寓意禀告上天,光明正大之意,也是流行士庶之间,东汉至唐有此风俗。) 老爷子坐在上位,右侧是太子李承乾,左侧是杨妃,小七儿席地而坐,像个牛皮糖一样腻在老爷子身边。 王绩先生见新人已经进入青庐,作为见证者的他笑道: “《礼记》有云,婚礼者将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负有承先启后,继往开来之重任,上事宗庙,延先祖之血脉,下……” 随着王绩先生的话,裴茹朝着颜白盈盈屈身一拜,然后颜白回礼,这是对拜,不是颜白以为的两人同时对拜。 对拜完后伽罗端来两个葫芦瓢,颜白和裴茹各持一半,轻轻碰了下一饮而尽。 葫芦瓢里面装的都是米酒,还加了霜糖,这就是合欢酒,是为“同牢合卺”,寓意夫妇一体、相亲相爱。 颜白喝完之后,陈末先生提醒颜白要把瓢扣着放。 这也有讲究,一正一反取阴阳调和之意。 如果不倒过来就这辈子就要被新娘欺负,颜善曾讲过这事儿,他说当时房玄龄就忘了这一茬,所以格外地怕他的妇人,连陛下赐予的两个美人都不敢要。 (古语有“合卺(iin)而醑(yin)”,卺的意思本来是一个瓠分成两个瓢:“以一瓠分为二瓢谓之卺,婿之与妇各执一片各执一片以醑,“同牢合卺”就相当于现在的交杯酒。) 之后,杨妃亲自过来剪掉两人的一撮头发,绾结一起即“合髻”,以示同心偕老。 大礼到了这里,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红泥走上来给裴茹去掉花钗,颜白以为此时终于能够见到裴茹的样子了。 谁知道一把扇子却把裴茹的一张脸挡的死死的,若隐若现也就只能看到了一个轮廓。 然后颜白又要吟诗,这次颜白没有抄诸位先贤的,而是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首传承的很远的“却扇”诗。 裴茹也没有那么矫情,待颜白背完之后,她就拿开了遮脸的萤扇。 望着美艳不可方物的裴茹,颜白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果然,一个女子最美的那一刻一定是在婚礼上的那一刻,等待都是值得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掀红盖头了,肯定是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自己最在乎的人。 随着王绩先生的一句礼毕,颜白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楼观学的学子们开始上酒。 这些酒水都是上好的酒水,爱酒如命的王绩说完礼毕之后就跑了,他听说尉迟和程咬金很能喝,他今天决定以一己之力试试深浅。 他天天喝着高度酒,认为一步先步步先,他认为他的酒量已经可以无惧众人的地步了,他决定要让这军中猛将看看文人的风采。 裴茹要去洞房等候。 可颜白还得挨个给诸位长辈敬酒,给太子敬酒,给杨妃敬酒。 这时候不能喝也得喝一点,来的宾客很多,无论身份高低颜白都得去敬酒,要说一些远道而来,招待不周,敬请谅解云云…… 颜白要去挨桌儿敬酒,身为弟子的裴行俭自然也得陪着,二囡也要跟着。 李元嘉觉得今日就是自己最后的拜师机会,他自觉地也跟在身后,他誓死要当一个厚脸皮。 真别说,当徐王拉下脸跟着颜白去敬酒的时候倒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能抛去皇子身份,做到这种地步,一下子就让这些参加婚宴的文化人觉得徐王是一个好孩子,不得不说啊。 这些学问人看待问题的角度怎么那么地奇怪。 第80章 洞房花烛夜 颜家没有家仆这么一说,就算是李二赏赐的初一初二初三也早都在贞观三年的年底,和伽罗一起放良了。 至于大肥,他根本就不算仆! 所以这么大的一个家,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所有人一起做的,除了老爷子年岁大了三令五申不让他干活。 家里只要是会走路的小孩都要学着干活。 老爷子说先前是有几个老仆的,可自从颜之推老爷子把《颜氏家训》写出来作为新的家训之后,颜家就不会招家仆了。 进德修身齐家之本,家里的事情都是所有人亲力亲为,忙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听从大嫂嫂的安排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不忙的时候相夫教子,所有人都会拿着笔坐在一起抄录古籍。 颜家除了大肥不会认字写字之外,其余的都能读能写,颜白的几个嫂嫂写得一手小楷极为娟秀,丹青就不用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 不招奴仆此为进德,亲力亲为此为修身,相夫教子此为齐家,颜家主人身体力行地恪守着祖训。 今日的婚宴是最忙的一天,颜家人太少,根本忙不过来。 庄户见识少,别看平日大大咧咧的,等这么多朝廷勋贵都来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贵人的他们心里犯怵,干活是束手束脚的,端盘子上菜都能错。 于是。 书院的学子主动地过来帮忙,充当小厮,忙着端盘子倒酒。 本该就不是他们做的活儿,也从未见学子去做小厮的活儿,可诸位学子却丝毫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们认为自己的先生大喜之日,自己这个学生理应尽力。 他们说举手之劳而已。 老爷子说这是大情谊,让裴行俭推着他亲自感谢诸位学子的厚意,并给书院的所有学子上了一节课。 老爷子说他小时候开蒙比所有人都晚,那时候求学最怕遇到熟人,怕别人笑话他,笑话他这么大了还在开蒙。 老爷子说他害怕丢面子,可等到他的学问突飞猛进,已经小有薄名的时候,再遇到先前熟人的时候,他就不怕了。 最后老爷子告诉诸位学子一句话:万物本闲,唯有心闹。 王玄策深以为然,先前在洛阳求学的时候学堂里面不少富家子弟,每次入学,穷人家长大的王玄策,看着那些穿着华美的同窗都有些自惭形愧。 怕他们笑话自己露脚趾头的鞋子,满是补丁的衣衫。 当时的王玄策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自己不能穿锦服,为什么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个念头伴随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 直到今日,他听完文宗老爷子讲得一番话之后,王玄策才豁然开朗。 自己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就算做一辈子的梦也改变不了自己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个身份,既然都如此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所谓的富人家只不过比自己穿得好,吃得好,不代表他什么都比自己好。 大山也是大山,之所以觉得巍峨那是自己觉得,其实山就是山,这是它永不变化的本质,就如自己是王玄策,不是别人的王玄策。 没有人会时时刻刻注意你的穿着,一切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王玄策看了看自己衣衫,又看了看别人的衣衫,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酒宴已至半酣,大家都喝得兴起,一坛子的酒出来,然后转眼就变成了空坛子,王玄策闻了闻那刺鼻的酒味,实在想不明白这酒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喝 听得有人在喊倒酒,王玄策连忙回道:“酒来咯,酒来咯……” 颜白使劲的睁着眼睛,刚才敬太子酒的时候是实实在在地喝了一碗酒,敬杨妃的时候又实实在在喝了一碗。 这两大碗下去之后颜白都觉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重,步子有些轻浮,看谁都觉得他在对自己笑。 这不,拉着尉迟敬德又喝了一碗。 尉迟国公听颜白说自己是他的偶像,心情极好,拉着颜白的手就说相见恨晚,不由分说连干了三大碗酒。 这三大碗下去让他愣了好一会才压住胸口翻腾不休的酒意。 王绩一看就知道尉迟敬德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胜负就在顷刻。 他端起酒碗又瞄准了程知节,今日只要把这两人喝趴下,他觉得自己今日算是扬眉吐气了。 程知节喜欢喝快酒,王绩又是一个喝慢酒的,看着王绩端着酒碗来他都害怕,这一口一口地抿着他觉得自己不出片刻就要醉倒。 他重重地和王绩碰了一下酒碗,酒水撒了一半:“无功先生,在下干了!” 无功先生笑了笑:“且慢,来来,第二啊,给程国公满上,满上!” 李恪从角落拎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慢慢地给程知节续上,直到酒水和碗沿持平,然后躬身告退。 那边也在斗酒,听着有人在向孔师劝酒,这就很难得了,他得去看看热闹。 颜白敬了一圈酒之后就被大嫂嫂给拉走了,大嫂嫂点了点颜白的额头:“别喝了,别让小茹等太久,快去吧!” 说罢,她又对伽罗吩咐道:“伽罗,去把醒酒汤端来,这满嘴酒气脖子脸通红,最后的一礼还怎么办,快去,记着啊,一定要看着小白把醒酒汤喝下去,……” 颜白晃了晃脑袋:“这儿……?” 大嫂闻言就把颜白往屋里推,一边推,一边哄着:“今儿是你的大事儿,你就少喝点,这儿你就别管了。 酒宴也差不多了,几位兄长看着呢,快去吧,啊,好好跟小茹说说话,她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啊!” 红泥看着姑爷来了,屈身行了礼,然后红着脸离开。 几大碗醒酒汤喝下去颜白只觉得它们在自己肚子里哐当作响。 见颜白进屋,裴茹脸红扑扑的,把毛巾蘸些水,走过来轻轻地给颜白擦拭着脸庞,颜白仰着头看着裴茹,咧着嘴在那儿傻笑。 “累吗?” 颜白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有些,就是觉得礼太多了,其余的还好。” 裴茹闻言笑了笑,张开双臂轻轻地把颜白搂在怀里。 颜白是坐着的,脑袋刚好顶在裴茹的下巴尖儿上,闻着淡淡的清香,颜白觉得酒劲又上来了,有些心猿意马,脑子里面的怪念头总是让颜白往那方面去想。 这时只听裴茹低声说道:“大郎,你说这是不是梦?” ……… 红烛过半,夜已深沉,远处的酒宴邀酒声越来越小,正在说着话的裴茹和颜白忽听得敲门声,只听红泥这妮子声音轻轻传来: “时候不早了,客人已经都离去了,新人要安寝啦!” “睡…睡吧……” “恩!”裴茹的声音宛如蚊吟。 大红的锦被躺着两个人,脱掉喜袍的裴茹美得不可方物,颜白只觉得口干舌燥。 红烛燃尽,发出一声轻鸣,惊扰了新人。 床上的两人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北”字型,半盏茶时候变成了个“比”字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臼”字形,最后变成了个“木”字形。 山风吹拂过屋顶,然后害羞地离开。 (画面自行脑补吧!) 第81章 一个家的使命 少之时,戒之在色。 颜白终于明白李崇义为什么那么喜欢平康坊了,原来这玩意真的会上瘾。 已经日上竿头了,庄子里面的公鸡都不打鸣了,红泥都来叫了三遍了,颜白还没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急得快要哭的裴茹。 颜白终于明白食髓知味四个字有多么地深奥,当初造出这个成语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能悟出这么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呢? 裴茹见颜白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发笑,她急的都要哭出声了,轻轻的拧了一下颜白: “都过了时辰,你这让我们怎么见人啊!” 颜白笑道:“脸皮放厚些,无妨的!” 裴茹打开颜白放在自己胸前的怪手,一边帮颜白穿戴,一边佯怒道: “别笑了,今天的事儿多了,我还要去给老祖宗行礼,还要去给四位兄嫂见礼,哎呀,你还笑,再笑你自己穿……”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裴茹手里的动作依旧不停,帮颜白整理着衣衫,整理着头发,就连洗脸,都是把水端到床前来给颜白洗的。 自今日起自己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绑在了一起,相依为命,生死不弃,这些东西她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可也只有在今日,裴茹才明白这八个字有多重。 颜白就是她今后的全部。 才帮颜白穿戴好,红泥又来敲门:“大郎,娘子,起来了么?” “好了!” 红泥推门进来,偷偷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小娘子,她憨憨的挠挠头,娘子还是娘子,可她总觉得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娘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具体哪儿不一样,红泥说不上来,只觉得娘子身上像是有一层光一样。 就像……原先就像是一个鸡蛋,如今更像是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圆圆润润,透着光。 她不敢多看,扯下床单就慌忙地离开。 见到老爷子得时候是在祖祠里面,在长安诸多勋贵家里女子是不能进祖祠的,但在颜家就没有这么一个说法。 圣人的母亲姓颜,和颜家先祖颜回同族,圣人是由母亲颜氏独自一人养育成人的。 颜家深知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对家族传承的重要性,说一句难听的,如果全家男人出了事儿,颜家的女子就会扛起颜家所有的一切。 教子,传家,直到新的家主出现。 所以,颜家就没有不能进祖祠这么一说,新妇嫁来,都会写到族谱里面,以示敬重。 (安史之乱时候,颜真卿带领诸军,颜家满门男男女女全部上了战场,安禄山派将领史思明破常山郡。 颜杲卿及多个儿子被俘,他们都死得很惨,史书记载均被处以凌迟之刑,这场战乱颜家战死三十余人,差点灭门。 此后史书记载颜家满门忠烈,大唐末世最后的尊严,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就是颜真卿那时候写的,颜真卿被 吊死后谥号文忠,是除文正之外最贵重的一个谥号,但在历史上,颜家一直很低调,一直传承至今。) 裴茹的名字是老爷子亲自写进去的,看着眼前的一对佳人老爷子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他把裴茹招到身前,把一颗石榴放到裴茹的手心里,然后轻声道: “是个好姑娘,我比你阿翁强,我活着看到这一天咯,今后啊,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裴茹看着手里的石榴重重地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有公婆,但颜白有四位兄长。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颜白带着裴茹恭恭敬敬地给几位兄嫂请安。 几位嫂嫂丝毫没有在意裴茹来晚的这么一回事儿,拉着裴茹的手说着贴心的话,让紧张到手心都冒汗的裴茹好歹松了口气。 拜完家里的长辈之后,颜家主母就该见人了。 颜白在征战突厥那会儿,裴茹就已经在管家了,可那时候的裴茹总觉得放不开,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名字被写到族谱里面,裴茹觉得自己已经获得颜家列祖列宗的认可,可以名正言顺的管这个家。 她充满了使命感。 她学着自己阿翁裴老爷子管家的样子,往那儿一坐,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大管家许巷是第一个,他站在最前。 原本喜欢把自己打扮成老农模样的他,今日难得收拾一下,原本一绺一绺打结的长须也收拾得飘逸起来。 衣衫也换了一身新的衣衫,看着年轻了许多,有些大儒的风采。 陈林手持马槊,穿着一身青衫站在第二位,他的定位很明显,他愿意做颜家的执刀人。 在陈林的下首就是裴茹‘嫁妆’的一部分,二蛋女真人,还有裴三,这四人都是颜白这一脉的家臣了,这个家的半个主人。 在四人对面就是裴行俭和二囡,这是颜白的两个弟子。 今后这两人是成家立业也好,是开宗立派也罢,无论做什么都和颜家脱不了干系,也跟着屋里的四位家臣一样,和颜家颜白这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二囡小心翼翼地看了师娘裴茹一眼,不算昨日,今日她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师娘,她有些紧张。 裴行俭对裴茹倒是熟悉的很,先前是姐姐,如今变成了师娘,他心里不惧怕,在今儿这个大场合他反而很兴奋,瞪着一双大眼睛到处看。 他忍不住偷偷地想,一会拜礼的时候如果自己喊一声茹姐姐会怎么样? 府里的猫闻着裴茹味儿就来了,坐在门槛外,一边给自己洗脸,一边好奇的看着好久没见的裴茹。 当初这个人总是偷偷地给自己好吃的,不知道今日还有么?它们想进屋,想像以前一样躺在裴茹的脚下。 可今儿它们不敢,这屋里房梁上还有三个大家伙,这屋子是它们划出来的地盘,进来都挨打,除非被人抱着进来才不挨打。 伽罗站在门槛里,这代表着什么伽罗知道,裴茹知道,好像就颜白不知道。 门槛外的红泥嘟着嘴巴,不服气地看着伽罗,她不知道姑爷为什么看不上自己,不但看不上还给自己放了良,给了一大笔钱,还有一个小院。 这些她都不想要,可是,没办法,姑爷不要她。 小七儿突然也冲了进来,冲进来之后就腻在裴茹怀里,然后冲着门口一脸怒气的四嫂吐舌头。 她想不懂娘为什么不让她来,为什么二囡可以来,为什么裴行俭可以来,偏偏娘就是不让自己来。 趁着四嫂一个不注意,她就偷跑了过来。 “嫂嫂,无妨的,无妨的!” 四嫂恨恨地用手指了指小七儿,意思是你给我等着,看今晚回去我不剥了你的皮。 小七儿见娘亲离开,悄声对二囡道:“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我这儿有好多故事呢,都是我小叔跟我讲的,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二囡咧嘴笑道:“不好!” 小七儿:????? 没有人在意这两小妮子斗嘴,人齐之后就开始见礼,许巷拿着产业的账本,陈林持槊站在裴茹和颜白身后,几个家臣表着忠心。 裴行俭和二囡则亲自给师娘奉茶,给师父奉茶,这是整个家族核心的一个流程。 在颜白看来其实和朝廷的那一套没区别。 只不过家主变成了李二。 裴茹见到二囡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喝完二囡的茶就把二囡搂在怀里。 看着脸都没有洗干净的裴行俭,裴茹狠狠的瞪了裴行俭一眼,今儿要不是这个场合不适合,裴行俭今儿指定又得挨说。 见礼结束的很快,之后裴茹就带着伽罗还有许巷离开,他们三人要核对账目问题,这也是每个家族里面的主母该做的事情。 颜白这边就没有事儿了,牵着二囡的手,一边走,一边给二囡讲着东西: “咱们的神其实很有意思,他们必须为咱们工作,也就是我拜你你就得必须灵验,如果不灵验,那就是没有用,然后就没有人祭拜了, 所以,我们做事儿也是一样,出发点……” 裴行俭偷听了一下,发现师父早就给自己讲过,觉得很没趣,他打了个呼哨,一条大黄狗从远处跑来。 一人一狗,摇摇晃晃的朝着书院后山走去。 李元嘉在那儿,杨妃也在那儿,他想去看看李元嘉画画…… 第82章 大窟窿 颜白带着二囡在庄子里面闲逛。 庄子口桥头上游的拦水坝已经快做好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已经在刷桐油了,等到齿轮安装好。 一座大水车就能横跨河两岸。 再通过大齿轮带动小齿轮加速原理,一旁的巨大铁匠坊就能正式地捶打铁块了,有了这个东西,颜白需要的精钢就有了。 有了精钢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如今吃的食物多是炖煮,不是大唐百姓喜欢吃炖煮,而是锅具不行,铁太脆了,如果要炒菜稍微用点劲儿锅就碎了。 因为铁难得,平常百姓根本就买不起,这也是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更多的就是已久的饮食习惯。 颜白知道自己急不得,没有什么一蹴而就,学习需要基础,一切的发展都需要基础。 颜白觉得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予这些匠户鼓励和奖励,只要他们发挥出了主观能动性,让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自己心里想见到的一切都可以实现。 颜白看着二囡在河里抓螃蟹,上游的水被拦水坝聚着,如今就不怕小小的二囡掉水里淹着,所以颜白可以放心地看二囡抓螃蟹。 庄户也放心自己的孩子可以下河了,以前不放心,每年总有一两个落水的。 要不是大肥喜欢放鸭子赶鹅常在河边扔石头,看见苏惠在水里上下起伏,不然今年的苏惠就该两周岁了。 李承乾站在颜白的左侧,李元嘉站在颜白的右侧,两人跟颜白一样都在看二囡。 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不是三个人不想说,而是不长眼的言官王鹤年就站在三人身后,跟钓鱼人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乾。 生怕颜白蛊惑太子心。 怕是怕,可上次颜白说的话他还是没敢说出来,自从上次以后,太子明显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话做事已经不再和几位太子师商量,学完了之后就走,要么去麒德殿练武,要么就去武德殿练刀。 可最让王鹤年疑惑的是太子就是不骑马。 先生就是先生,太子已经不怎么看他们的脸色了,不管每日课后的评语是善还是下善,太子是一点不在乎。 可越是不在乎几位太子师给的评价越是好,这倒是让王鹤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颜白当日的一句话真的那么大的威力? “我明天就要回宫了!” 李承乾有些不开心,他觉得自己还想在这儿多待几日,想再听一听王绩先生的课程,王绩先生虽然凶,但是讲课却是极好的。 颜白伸出手指晃了晃: “我还有十天的休沐,结束之后政道坊那边也就到了收尾了,要去看看,顺便把各商家的尾款一结。 我稍微慢点做,做完了这个衙门今年基本都没有什么事儿了,也就到年底了。” 李承乾羡慕地看一眼颜白,突然压低嗓门道: “户部就给了你六万贯,知道这事儿我算了一下,就算你压低那些木材石料供应商,整个坊地建设已经把这六万贯花完了。 不算你衙门府库的结余,这一次你万年县算是亏大了,但今年吏部百分之一百给你万年县上下官吏一个上佳的评价。” 王鹤年伸着脖子偷偷地听着,见太子是在问政事,想了想就没写。 李承乾继续道:“这巨大的窟窿得需要你万年县承担,三省官员算了一下,最少需要两年的煤石生意赚来的钱来填补。 而且,如果你再想给不良人开让人羡慕的俸钱怕是不可能的,不然那这个窟窿就会越来越大,需要省一下了!” 颜白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见李承乾若无其事的样子,颜白不由得陷入沉思,三省官员没事儿算自己府衙有多少钱干嘛? 自己又不造反,老董又是百骑司的人,多少府县想做梦都在想自己府库有钱呢,应该没犯忌讳吧! 李承乾见颜白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反正你万年县应该是大唐诸县最富有钱的衙门,不良人一年的俸钱都能抵得上其余州县八品官吏一年的俸禄了,更别说你这儿还有分红,如此算下来八品是比不了的!” 颜白拉着李承乾往前走了走,王鹤年见状就想跟上,颜白没好气道: “你放心,我不蛊惑太子,我连官都不想做,我蛊惑太子干嘛,我真的就是想问太子一个事儿,不说别的。” 王鹤年冷冷道:“我不放心!” “你要怎样?” 王鹤年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颜侯文武双全,不会以德报怨,就会以直抱怨。 今天你要敢当着我的面跟太子说些有的没的,明天我就敢上御史台,我也是有骨气的,看着吧,你敢做,我就敢说!” 颜白摊摊手:“既然你都找御史了,那我也就不要脸了,我虽然不写正史,但我可以写野史。 我不保证我说的是真是假,但我能保证我写的东西足够野,保证绝对津津有味,保证让你拍案叫绝,如何?” 王鹤年咬着牙,对着颜白怒目而视:“好,给你十息!” 李元嘉:????骨气???? 颜白也会借坡下驴,拱拱手:“我真的就说一句话,保证不会让你为难!” 王鹤年冷哼一声:“一!” 说罢,颜白拉着李承乾走到一旁,轻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听谁说的?” 李承乾轻声道:“好像是我舅舅说的,咋了?” 颜白笑了笑:“没事,以后这样的话别说,我问你也别说!” 李承乾笑了笑:“我知道,也没啥,你说的我都懂。 知道的人很多,我就算告诉你也不算什么,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无非是个早晚而已,只不过你不爱打听,所以这事儿你现在不知道……” “五!” “别数了!” 颜白冲着王鹤年拱拱手:“就说了一句话,要不了这么长时间。” 二囡在水里玩够了上了岸,李元嘉见颜白在给二囡穿鞋子,心里满是嫉妒,他也想让颜白给他穿鞋子。 想了想,他觉得,要真是颜侯给自己穿鞋子了,裴行俭知道了绝对会打死自己,裴行俭这家伙凶得要死,文学得好,武也是在楼观学里出类拔萃。 惹不起。 李承乾看着颜白问道:“对了,你那个窟窿到底能补上不?” 颜白笑了笑:“哪里有什么窟窿?” 李承乾觉得好笑:“别嘴硬了,都算出了是个巨大的窟窿,到了你这儿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呢?” 颜白看了一眼李承乾,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是你问,那我就不瞒着你,政道坊原先只有千余户,在经过整理和计算之后我发现这么大的地方光是杂物就占了近乎半个坊的地方。 所以,这次盖房子我是按照八百户来修建的房子,都还未填满,还要很大的一块地方,如果不是工期太赶了,如果不是要在立冬前交命,我会盖一千套房子,这么说可明白?” “盖这么多作甚?” 颜白得意道:“异族人都管陛下叫做天可汗了,没在长安有个家该多可惜啊!”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你要卖给他们?” 第83章 太子身边金黄色头发的护卫 “对啊,四五百贯钱一套,家具齐备,拎包入住,这样的房子他们一定喜欢,太子你说是不是?对咱们大唐百姓而言,牛羊总是不够吃的,他们都把咱们的钱赚了去怎么行?” 颜白边走边说道:“为了再对他们好一些,也为了尊重他们群居的习俗,所以啊,我特意把房子盖了两层。 上层是一家,下一层也是一家,一栋房子我卖两家,如果不是高度有规制,我绝对能让他们更多人群居,来满足他们的愿望。 看看,我想得多么周到,只要多拉点牛羊来长安,来大唐卖钱,就可亲近天河汗,还有房子住,一举三得的好事…… 当然,如果有的是头人,酋长,为了彰显身份,所以啊,他可以一个人买一栋都行,能花大价钱,住独栋,也是身份的体现不是……” 王鹤年望着喋喋不休的颜白整个人呆若木鸡,他都没料到颜侯会把主意打在异族人身上,还把房子上下分开来卖。 老天爷,这是人想出来的主意? 如果真的按照颜侯这么来算,就按照一层三百贯算,八百栋,也就是一千六百多户,一千六百户不多。 长安的异族人可是上万人,而且能来长安的都是有钱的,这么算下来最少也就是说不但把窟窿堵上了。 到最后整个万年县衙都会富得流油,府库都是钱, 王鹤年想斥责颜白没有君子的德善之风,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白是县令,他不是县令,如果第一个开口斥责了,那么将会把颜白得罪得死死的,因为颜白根本就没有错。 不但没错,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别的王鹤年不懂,但是长安百姓能低价买到羊肉解馋就是好事儿。 李元嘉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白,他到今日才知道颜侯为什么要让自己把房子画得那么好看了!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颜白捏了捏李元嘉肥嘟嘟的笑脸: “元嘉啊,你这次劳苦功高,你放心,我知道你没钱,你的府邸衙门给你出钱,什么都给按最好的来,绝对给你安排得心满意足!” 李承乾呆呆的看着颜白:“这么说这是你一早都计划好的?” 颜白想了一下:“现在就缺宣传了,价格呢也是暂定,还得好好地琢磨一下异族人喜欢什么样子的。 得按照他们喜欢的来,得把他们的钱袋子打开,只要把口子打开了,找到了他们的需求点,这个事儿算是成功了一半。” 李承乾睁着大眼睛期盼道:“我能把你今日说的告诉父皇么?” 颜白点了点头:“我反正也是要写奏折的,你提前说也没事,不过你说的时候可以加一些你的看法和见解。 就如上次跟你说的那样,万般事物都有根源,只要明白根源是什么,剩下的都是陪衬和装饰!” “就如一棵树那样?” 颜白打了一个响指:“真棒,你的回答满分,这个也是老爷子讲给我听得,当时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快,看来你比我聪明多了!” 李承乾很少被人夸,听得颜侯这么夸赞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王鹤年本想咳嗽几声提醒颜白说的有些多了,可一听这是文宗老爷子说的,他想了想,还是没咳嗽出来。 不过他还是低头如实的把颜白和太子的对话如实的写了上去。 此时,长安城内,肖五爷喝着浓茶嚼着麻花,坊民叶大狗他婆娘从他身边走过,看着满盘子金黄的麻花咽了咽口水,打趣道: “呦,肖五爷,平日抠搜抠搜的,今日咋舍得买麻花打牙祭啊? “哼!” 肖五爷不喜欢叶大狗的婆娘,因为这婆娘的嘴太能说了,冷哼一声算是打发,不过还是抓了一个大麻花塞到叶大狗儿子手里。 他虽然不喜欢他叶大狗的婆娘,但是对他乖巧的儿子确实很喜欢。 有了麻花,叶大狗婆娘也不好说什么,牵着儿子的手,去给自己当家的送浆水去了。 肖五爷其实不爱吃麻花,但又没有办法不吃,昨日修沟渠的时候搬了一个砖,猝不及防被砖石下面的蝎子咬了一口。 这可要了他的老命,这么多人干了这么久都没被咬到。 他头一次干活就遭了这茬子事儿。 他觉得自己是遭了诅咒,问了一大圈子,听老坊内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麻花以前叫做咬蝎尾,可以破诅咒。 就咬咬牙,花了一个大子儿,买了一些麻花,希望以后不再被蝎子咬了。 看着众人开始通污水沟,肖五爷赶紧吆喝道:“注意蝎子啊,注意蝎子……” 政道坊如今成了一道风景线,南来北往经过这里都会驻足观看一会,不是有热闹可以看,而是从未看到整整一个坊都是一模一样的房子。 这样的场景还真的没有见过,头次见此情形的人半天都合不拢嘴,出了宫城,哪里见过如此齐整的坊? 房子的主体已经建好,就差门窗了,其实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可以住人了。 但是肖五爷不让,他知道,要是让人进去住了,这房子最后都不好分了,都是新房子,但地段不同,一个不注意就是矛盾。 况且都是拖家带口的,这屋子要是你两口子住了,到时分给了别人,别人能愿意,这样的事儿又不是没经历过,最后都是闹得不可开交! (这是一个习俗啊,不知道你们那边有不,回娘家也是,女婿是不能嫁出去的女儿睡一个屋,老人说是影响气运,会让原本屋子主人倒霉!) 所以,照目前的进度,最多半月就可以分房子了。 分房子的方法也商议了,每个房子按照户数都对标上号,全部在坊门口抽签,抽到那个就哪个,没有反悔的机会,抽完之后就按手印,衙门那里会备案。 作为以后买卖的凭证。 肖五爷看着东市的图兰朵带着一群身穿羊皮袄子的胡人进了政道坊,个个脖子上都挂着金银饰品。 他狠狠地嚼了嚼嘴里的麻花,他知道这些都是来看房子的,心里盘算着,等房子分好之后他要找些青壮。 胡子爱打架他可是听说的,得想办法让他们安生些。 李承乾的护卫也是一个胡人,看着他满头金发,身形高大,俊朗得像后世贝克汉姆那样的脸庞,颜白好奇道: “这是你的护卫?” “恩!” 李承乾点点头:“右武卫挑出来的,鲜卑人,叫纥干承基,是个好手,昨日晚间到的这儿,明日跟我一起回长安!” 颜白闻言呆滞了片刻,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这个家伙卷入了李承乾谋反案,不但没死,反而获得丰厚的赏赐。 而且,房遗爱诬陷李恪就是学的他,不过房遗爱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直接被长孙无忌弄死了。 颜白笑了笑,突然对李元嘉身边的尉霖道:“尉霖,你能打得过他不?” 尉霖抬起头看了看:“颜侯,没比试过,不过,我认为他是打不过我的!” 见徐王在瞪眼,尉霖赶紧补充道:“他是鲜卑人,骑马肯定比我厉害!” 李元嘉:哎…… 颜白走到纥干承基身边,纥干承基赶紧抱拳行礼,颜白问道:“会读书识字啊?” “回宜寿侯的话,小的会一点点!” “哦,挺厉害!”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纥干承基的眼睛笑道:“那就多读一些忠孝的书籍,我觉得你能悟出很多道理,别见外啊,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特殊,看好你呦!” 纥干承基看着太子和颜侯嬉笑着离开,这才发现自己早都汗流浃背,清风一吹,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颜侯让自己多读忠孝书籍,这么说来岂不是,岂不是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纥干承基脸色煞白,前日刚送走了可怕的梁敬真,今日怎么又迎来了好像知道一切的颜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刚才清楚的感受到了颜侯的杀意....... 李承乾:“听你刚才话里的口气,我的护卫不对劲?” 颜白耸耸肩膀:“没有,就是单纯地不喜欢胡人而已,用自家人多好,而且还是这么俊朗的胡人,一个护卫长这么好看做什么,真是气人……” 李承乾闻言哈哈大笑,他认为颜白这是嫉妒了:“伽罗?” 颜白摆摆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喜欢好看的胡女,不喜欢好看的男人!” 王鹤年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颜侯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一句很有道理,就是,用自己人多好。 胡人畏威不怀德,养不熟的,突厥不就是这样,首鼠两端,没有丝毫的道义可言。 想归想,王鹤年低头就把颜白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了上去,并且首次附上了自己的建议。 第84章 书院大建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转眼就到了八月底,颜白的“婚假”也在明天结束。 今天收拾好东西颜白就要回长安继续工作了,颜白不止一次地感叹,为什么坐在县衙里面度日如年,一到休息的时候就时光飞逝。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昨日,整个书院后山已经平整好了,水泥石料已经陆陆续续地在往后山运,远处黑河里面的挖沙队已经挖出了许多的沙子堆在河岸边。 书院的大建正式开始,整个仙游封地的男人都来了。 李恪忙的团团转,忙的登记,想着怎么来计算工期的分配,以及钱财的用度,这次盖书院颜白没有选择以木构架为主建造方案,而是强硬地选择了水泥,红砖,石砖为主体结构。 以水泥砖相互粘连咬合做承重梁,再辅以砖、石、土砌护墙,青砖黑瓦,所有外墙一律白色为主调。 位置以原书院为中心轴线,左右对分,寓意承上启下,书院朝面方向依旧是坐北朝南,注重采光。 整体的风格有些像南方徽派的建筑,但又有不同。 因为是讲学之地,建筑都偏大,结构格外地严谨端正,再加上背靠连绵的南山,相比而言多了许多大气和厚重,多了些南山风景之灵气。 吵吵闹闹七八天,融合数十位先生,以及仙游寺和楼观台道院的建议和意见之后,集三家所长的一版就出炉了。 它的样子就是如今确定要建好的最终模样,李元嘉画出来的,看图的样子是满足了所有人幻想。 大家都很期待,期待来年楼观学是什么样子,可颜白还是觉得不足,颜白觉得在山顶加一个很高的瞭望台。 可是没敢说,说出来觉得会挨骂。 道院和寺庙原本都不想出人,也不想出力,只要一出力,就落入颜白套子里。 可又都不想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个,到最后敲定的时候他们两家吵得最凶,你加一个点子我也加一个点子。 你出人,我就想办法出钱,就是我打死也要跟你磕一下的那种感觉。 仙游寺非常不满意楼观道院可以在书院讲学,于是在走后的第二天他们就送来了一个刻满经文的大铜钟。 上面刻写的都是祝福语,作为提醒孩子们上下课的工具。 这次颜白没有拒绝仙游寺的好意,钟声清脆悠扬,当作上下课的铃声再好不过。 结果李淳风不愿意了,每次铜钟声一响,他就愤怒地冲出教室,冲着仙游寺方向大声地吼叫着说这群光头在乱他的道心。 骂完了之后,走到大肥身边小声地劝解着大肥。 说什么,下次敲钟的时候不要使那么的劲儿,他说嗡嗡的钟声会让孩子们心烦不利于学习,大肥看着手心的一把铜钱笑着点了点头。 谁知道等下次敲的时候,大肥依旧。 气的李淳风嘴角都在颤抖。 六十多岁的乡老没读过书,知道要扩建楼观学的事儿后怎么都要来看一看。 来了之后听说颜侯要给工钱,老人家不愿意了,立刻就把自己同乡的后生召集在了一起。 老人家虽然是由自己孙子背着过来的,说几句话都气喘吁吁,但是训话的时候却是掷地有声。 他趴在孙子的肩膀上看着众人道: “乡党们,仙游境内孩子去书院求学侯爷都没有收一分钱,今后你们也都是有孩子的,将来也会有孙子的。 要我说啊,咱们今日来这帮忙也是应当尽的情谊,四年不收税这是情谊,可如果伸手张口要这工钱就是没脸没皮了!” 老人家喘着粗气,突然提高嗓门大声道:“别的人我管不着,但是咱们乡的,谁要敢伸手要钱,我死了就埋在他屋后面,要把坟做得又高又大,看我不膈应死你……” 颜白看着空白的名字薄叹了口气:“既然都不要工钱,那就管饭吧,一天两顿,不说多么丰盛,但一定要让大家都吃饱,要干饭~” 李恪闻言笑眯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这么去做了,老祖宗说,庄户们有情谊,咱们作为上位者自然也不能没良心。 都来书院帮忙了,地里的活儿多多少少会耽误,万一明年的年景不好,怕是人活不好。” 颜白点了点头:“最害怕年景不好,书院的事儿你负责,所以进度不用太赶了,该做的事情咱们要继续去做。 我明日走后你就继续地朝着你祭酒的方向去努力,太子你都跟他说了,这就相当于是立言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要想清楚!” 李恪闻言点了点头:“自然,我说到自然要做到。” “其实这个事儿很难,简单说就是一个熬资历的活儿,非大儒不能担任,你要做的不单是让诸位先生满意,更多的是让诸位学子同窗满意。 说得直白些,得出成绩,如果不出成绩,楼观学就是一个开蒙的学堂而已,那样祭酒担任的有何意义呢?” 裴行俭见李恪不说话,自己在那儿嘿嘿地笑,颜白转头对裴行俭说道:“你也别笑,今后整个封地的事儿都是你负责。 要让大家过的好才是你该考虑的,众口难调,这个事儿比当祭酒还难,可若是做好了,今后我向陛下给你请官的时候腰杆也能硬一些。 如果做不好,就绝了做官这条心吧,好好的练字做学问吧!” 裴行俭点点头,忽又看着颜白道:“那师妹呢?” “她还小,我带着去长安!” 裴行俭羡慕地看了一眼二囡:“哦!” 李元嘉见大家都有活儿干,赶紧出声道:“师父,那我呢?” 颜白头疼的看了一眼李元嘉,实在对李元嘉有些怕了,太妃已经给李元嘉写了好几封信了,也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 颜白又不好意思过问,估摸着是让他回长安去,李渊可能是因为儿子太多了,对李元嘉也是不闻不问的状态。 颜白揉了揉脑袋:“别乱喊啊,太妃已经给你写了三封信了吧,估摸着想你了,今儿去收拾一下。 我不是的答应给你书么,你一会儿去我书房挑几本,然后明儿就跟我回长安吧!” 李元嘉闻言摇摇头,轻声道:“不去,写信又不是让我回去的,只要我不惹事儿,不让我二兄难做,他们可不管我在哪儿呢!” 裴行俭闻言,好奇道:“那给你说了啥?” 李元嘉闻言圆脸红红的,扭捏道:“说是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儿,我……” 颜白等人闻言来了兴趣,裴行俭好奇道:“哪家的?” 李元嘉咬咬牙,羞涩道:“梁国公之女,房遗玉。” “啧啧啧!” 李恪发出怪叫声:“清河房氏的长女,我听说可是有不少人希望跟房家联姻,房相都没有同意,不承想这事儿落在皇叔你的头上,真是羡慕死人了!” 裴行俭闻言赶紧道:“那娘子好看吗?” 李恪笑了笑:“小时候倒是在宫里见过一两回,那时候小,也不曾在意好不好看,大体是不差的。 不过俗话不是说么,女大十八变,估计应该是越来越漂亮的,等明年祭祖回来,到时候你留意一下!” 颜白瞅着八卦的李恪和裴行俭,没好气道:“可别被人当作登徒子打死,时候不早了,我也去准备了,你们该忙就忙吧!” 说罢,牵着二囡的手离开。 李元嘉呆呆地看着颜白走开,他咬着指头用肩膀撞了撞裴行俭的肩膀: “守约大师兄,师父没让我回长安,也没有明确地拒绝我,他是不是认了我这个弟子了?” 裴行俭看都没看李元嘉一眼:“哼,白日做梦!” 李元嘉闻言一点也不恼,摇摇头,快步地跟上颜白的步伐,别人都在忙了,他也不能闲着,怎么样自己也得求个事儿去做。 如果没有事儿去做他就准备让尉霖教他骑马,因为他到了这里他才发现。 他引以为傲的骑射竟然是最差的,一想到这些年都活在吹捧中,他就单纯的以为自己骑射已经算是非常高超了。 结果…… 不说跟裴行俭李恪青雀这三人比,就连才学三年的苏惠他都比不过,人家十射九中六靶心,自己十射五中无一靶心。 都这尉霖还说自己已经算是天才,说真要上战场就是神射手。 神射手个狗屁哦,这是大笑话。 第85章 吐蕃来人 颜白和伽罗一起回长安,护卫是陈林和陈虎。 值得一提的是陈虎也从陈末老爷子那里分了家,单独出来了,陈虎的意思也很明显,他也希望成为颜家的家臣,可是家臣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所以,他现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 大肥不愿意来长安,他现在除了照常去河里赶鸭子赶鹅,他又在书院找了一个事儿做,就是敲钟。 他觉得这个有意思,就没想着去长安。 已经是八月底了,早晚的温度已经开始有了凉意。 当值的第一天自然是来政道坊,来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非常多了,好几天前萧文石都用飞奴给自己写信。 说政道坊的屋舍的主体已经建造完毕,政道坊的百姓问什么时候能分房。 颜白在衙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政道坊,一句县令来了,人群立刻就散开了一条道儿。 政道坊的坊门建造得很大气,可进了大门里面之后,颜白觉得这政道坊依旧是工地,乱糟糟的不说,窗户连窗棱子都没有。 每家的大门就别说了,就只有门框,连个门板都没有,随便进一间屋子。 看着屋里面坑坑洼洼的地面,颜白真不知道政道坊的百姓在急啥,这些都没有做,说毛坯都抬举了这些房子。 地面也都没有平整,估摸着在屋里坐椅子都得在下面垫一点瓦片,天黑走路都要摔个狗吃屎。 就这么着急地分房子? 颜白看着萧文石道冷笑道:“这能住人?确定今日要分房子?” 萧文石闻言讪讪的笑道:“县令,这住不住人不是咱们说的算,小的也说了,可是大家异口同声的说。 这咋不能住人,看看这长安城,有哪个坊是清一色的土砖黑瓦,到如今也就窗子和门没做好而已,剩下的他们自己能做好,就不劳衙门人操心了。 我也一想也对,房子一分,他们去买些窗户纸一封,门就去找几块木板一封,窗户一关,门一关,那都是上等的房子。 谁见了不羡慕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逢年过节的,来些亲戚友人,那可是倍有面子。” “唉~” 颜白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样品房你们也是这么做的,要这样做了,以后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萧文石笑了笑:“县令,哪能呢,这几日倒是有人看了不少,不过没有售卖,衙门这里怕坏了您的计划,也就给了一个口头承诺。 不过这些人里面有个叫做悉补野的,来头很大,见我的时候还有鸿胪寺的官员陪着,他们想把剩余的那一块空地全部买下,今儿,听说您回来了,他也来了,要不见见?” 这样的有钱人颜白最是喜欢,书院开建哪儿都是缺钱,既然有送上门来的,颜白自然要去琢磨一下能有多大的来头。 颜白在西市门口的羊杂摊子上见到了这个叫悉补野的吐蕃人。 听着他骄傲地自我介绍,颜白才知道悉补野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姓氏,意为“光明天界之王”。 至于他的名字是什么,颜白没记住。 如果他不说他是王族,颜白甚至连悉补野这三字都记不住。 这人不愧是王族,应该是吃够了羊肉,见颜白大口的喝着羊杂汤他是纹丝不动,不但不动,还用一种很慈祥且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颜白。 颜白当然看得见他那怪怪的眼神,只不过懒得跟他计较。 真不知道他这些骄傲是哪里来的。 真要骄傲就好好的去洗洗澡,这熏人的味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这些颜白觉得只要自己不在风口的位置还是可以接受的。 直到颜白无意间看到他在手心来回搓着一块已经包浆的骨头,颜白是真的接受不了,如果没看错,颜白确定那就是一块头盖骨。 看着大小,应该是还是一个孩子的头盖骨。 再看看他手腕上的一串骨串,颜白觉得自己好好的来吃什么羊肉汤。 可已经如此,粮食不能浪费,颜白强忍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东西,三口两口,把碗里的肉和汤吃得一干二净。 见颜白终于吃完,悉补野这才说道: “万年县的县令,我想在长安有个家,听闻你盖房子最厉害,给我们盖几间房子怎么样?” 这是颜白听到最蹩脚的大唐话,生硬得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大块石头在说话,可颜白到底是听明白了,抹抹嘴,冲着悉补野笑道: “我给你盖不了房子,因为我不是匠人,况且我觉得你也不需要盖房子,住帐篷就好。” 悉补野大唐话说的不好,但是听得懂,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 “你侮辱我?” 侮辱两字一出口,悉补野身后的两个卫士模样的吐蕃人怪叫着就冲了过来。 他们脸上涂着红色的颜料,两颊与鼻梁的涂点联为一体涂抹得通红,看着是格外的彪悍,一股子蛮横的气息迎面扑来。 (这是“赭面”,《汉藏史集》中提到,“在吐蕃,最初被称为雪吐蕃之国,中间一段时期被统治,被称为赭面之区,后来被称为悉补野吐蕃国。 发生在吐蕃政权建立以前,说明此时曾存在过一个统治高原的部落政权,且其以赭面为特色。) 陈林陈虎见状,狞笑着走上前,二对二,几个呼吸间两个吐蕃人的就被放倒,陈林踩着一人胸口,轻声道: “家主,这个教训够吗?” 颜白笑着看着悉补野:“不够!” 陈林懂了,双腿猛地一用力,脚下那人的胸腔就塌陷了下去,挣扎片刻,吐出数十口黑血才痛苦的离开。 另一位也是一样,围观百姓不少,可是惊慌的却没有,反正死的又不是唐人,这些日乱坟岗那边全是异族。 “颜侯,你做得太过了,他是我们的客人!” 颜白看着鸿胪寺官员在质问自己,连敷衍性的拱手都懒得做,笑道:“过吗?讲讲?” “莫过于蛮横了些,好端端的不至于杀人!” 颜白摇摇头:“我是国侯,他让一个国侯去给他盖房子,我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护卫都怪叫着朝我冲来。 还好我的护卫厉害一些,若是我的护卫手段一般,被他们踩在脚下弄死,敢问这位鸿胪寺的高官。” 颜白指着悉补野继续说道:“你敢对这位吐蕃人说过于蛮横了些这类的话么?” 鸿胪寺的官员闻言怒气道:“他们不知咱们大唐礼节!” 颜白摊摊手:“哦,这也怪我?这不是他们没有学好,又或是你没有教好?” 说罢,颜白脸色一变,指着远处:“你一个九品,跟你说了这么多已经给你足够的脸面了,现在滚远些,我要和尊贵的客人谈生意!” 颜白笑颜如花:“来,尊贵的远道而来的客人,刚才一点点的误会请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我们来说说房子的事情吧!” 悉补野虽然也有舍不得死了两个护卫,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死的这些都不是自己人,房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来把房子安排好,等到明年后,自己家里的长辈就要来向天可汗求亲了。 他们来了就有房子住,一定会夸赞自己这次先行而来是做得好的。 悉补野突然也笑道:“无妨无妨,看来我们都是掌握生死的大人物,房子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们………” 听着悉补野蹩脚的大唐话,颜白才明白悉补野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房子。 原来他想要的就是一个像帐篷那么样子的房子,要有圆顶,要足够的大,还要足够的豪华,还要厚厚的羊毛毯铺满这个屋子。 颜白听后面带为难:“尊贵的客人啊,你说的都是稀罕物,我算了一下,这下来怕是得要二十万贯钱左右……” 萧文石闻言打了个哆嗦…… “二十万贯?” 悉补野摸了摸下巴,忽的抬起头看着颜白:“多少头牛羊?或是金块银块可以代替不?” 颜白点了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走,拉金子去……” (参加婚礼是在外省,出了西安,晕车,到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 第86章 左眼皮跳啊跳 吐蕃人一来,颜白第一念头就是和亲。 打听了一圈才发现这群吐蕃人不是来和亲的,他们就是想来看看大唐,看看是不是真如那些商队说的那样。 大唐是一个极其富裕的地方。 自从他们的赞普松赞干布平定吐蕃内乱,降服羊同之后,他们的赞普就开始实行“大法令”,学着其他国家的样子,发展自己农牧业生产,推广灌溉,还命人在制定自己的文字。 如今正在设定官职和军事制度。 悉补野来这大唐已经快一个月了,看了一圈,最贫穷的百姓都比吐蕃人过的好,如此看来,大唐果然富裕。 一个东市的人比他们半个城的人还多,悉补野等人告诉鸿胪寺官员,自己来长安就是为了学习大唐的制度。 仰慕大唐,愿意做那属臣之国。 这次来的人很多,都是年少者,也都叫做悉补野,他们这次是来求学的,目标就是国子学,听悉补野的口气是如今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已经有人进了国子学。 国子学的诸位先生很爱这些学子,每个先生都以能分到吐蕃学子教导为荣。 想想也能理解,一个茹毛饮血,不毛之地的国度突然慕名而来求我儒家文化,这不正是教化之功? 这不正是圣人说的有教无类? 这不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比那武夫杀人,攻城略地好多了? 按照颜白的认为,估摸着这群人学习是真,打探虚实也是真,如果大唐穷困,他们肯定会派兵而来。 如果大唐富饶,让他们觉得无法咬下一大块肉,那么就会想其他的法子。 例如学习,或是和亲,或是学习那突厥人? 所以,他们从高原来的时候一路抢劫而来,等到了长安的时候就变得非常有钱了,金子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 而且金银珠宝都是各种各样的,有手镯,有耳挂,还有数不清的戒指。 颜白和悉补野谈得很开心,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聊得很开心,可一旁的鸿胪寺官员却是如坐针毡,他不知道颜白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这屋子里几十箱子的珠宝全都骗走了。 不,不该说是骗走。 而是悉补野满心欢喜地送给了颜白,鸿胪寺官员想提醒悉补野,就他送给颜白的这些金银珠宝,何止能盖一座大房子,盖十个都不成问题。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更不能提醒。 因为是人家悉补野自愿给的。 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悉补野是怎么如此信任颜侯,什么黄金做得柱子,金镶玉的案桌儿,极品羊羔绒做的毯子,金丝楠木的胡凳...... 我的老天爷,皇宫都没这豪奢,颜白是怎么说服自己把这些说出口的? 自己都知道颜白在骗人,但偏偏这悉补野却是当真. 这脑子当使臣。 哎呦,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怪不得自己五十岁还是一个九品,人家二十岁就五品,这信口开河的本事就该当个大官。 直到夜幕降临,颜白和悉补野两人才依依不舍地从鸿胪寺离开。 走出鸿胪寺颜白立刻翻身上马:“快快,去平康坊!” 陈林闻言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侯爷,大娘子要是问起来,我这没法交代啊,您这才完亲没几天,就算……就算……” “脑子想什么呢,我是去洗澡,不是去找姑娘!” 颜白无奈道:“你是没有见到那跳蚤啊,都在身上爬,头发上更是恐怖,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虱子. 我都怀疑我爬到我身上去了,你说说这要是回家,这要是没弄死,搞到了你们身上,这可遭大罪!” 陈虎闻声附和道:“我说那悉补野怎么总是扭来扭去的,还用手扣来扣去的,我以为是他们习俗,感情是这玩意啊! 侯爷得抓紧啊,跳蚤好解决,虱子进到了头发里面那就是大难题,头发全部剪掉都解决不了这个虱子!” “那你还笑个屁啊,赶紧走!” 悉补野搓着骨头看着颜白离去,笑着晃了晃脑袋,伸手在身上扣了扣,不知道抓到了个什么径直就塞到了嘴巴里,咯嘣一声。 “去,告诉大先师,颜白去了平康坊!” “尊上,先生差我问一下您,刚才为什么没有动手?” 悉补野笑了笑:“咱么这些人承担不了唐国的怒火,告诉梁先生,颜侯比他说的还要警惕,他的眼睛像高山上的雄鹰一样锐利,钱财迷惑不了他的眼睛。” “遵命。” 看这仆人退下,悉补野摇摇头:“这么奇怪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先生你如此的上心,真是不理解,要我说啊,既然畏惧,那就杀了算了,何必如此麻烦呢?” 颜白进了平康坊,听说侯爷要洗澡,挑的还是天黑这个暧昧的时候,她们高兴坏了,直接把坊内最近才训练好的新罗婢全部都唤了过来。 才钻到浴桶里面的颜白,抬起头就看到一排排好看的姑娘正看着自己,颜白深吸一口气,朝着正对着自己笑眯眯的老鸨子道: “滚!” “好!祝侯爷今晚玩得开心!” 说罢,掩上房门就要离开,门才关一半,她就只听颜白话音又响起:“你回来……” 老鸨子一愣,突然害羞道:“侯爷,不成的,贱妾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当不起侯爷的厚爱,如果侯爷真要喜欢,我……” 颜白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侯爷我娇妻美如花,你以为我饥不择食看上你?我是让你把她们都带走!” 老鸨子笑了笑:“喏,姑娘们,跟我去休息咯!” 安安静静地洗澡都成了一种奢求,老鸨子才走,颜白才洗完头发,李晦晃着身子推门而入,走到颜白浴桶,伸着脖子往里面瞅了一眼,突然唉声叹气道: “你就不会好好享受享受?” “你在监视我?又或者这平康坊有你的眼线,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晦挪开身子,身后的李崇义朝着颜白贱兮兮的招了招手,他怀里的如花露出半个耀眼的胸脯,李崇义笑道: “见你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我以为你兽性大发,就想着喊慧炬来看看,结果你真的是来洗澡的!” 说罢,摆摆手:“真没劲,走了,我去喝酒了,如果你想来,记得找我,我就在你对面,都是年轻人,别不好意思!” 李崇义潇洒地离去,颜白扭头看着脖子上都是红印子的李晦坏笑道: “东市的蚊虫还很多么?” 李晦拉了拉衣领子,没好气道: “我觉得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来这里洗澡,平日可是喊你,你都不愿意来的,莫不是真的完亲后就转性子了,就不怕你家娘子了,就不怕你家老爷子了?” “对了!” 李晦幽怨的看了一眼颜白:“你看看你给我写的催妆诗,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哎呀,你写就写了,你直接给我多好,你非得找人给我大兄,你完亲是笑着完亲的,你知不知道,我家娘子哭一路,她说他都没有想到我会那么的想她......” “写的好不好?” “唉!好是好,就是造孽啊!” 颜白不想理会李晦,因为自己真的不会抄别的,记不住啊,把头伸到热水里,想通过水的温度,把自己头上可能会有的虱子杀死。 憋了好久,颜白才把脑袋从水里伸出来,见李晦依旧在看着自己,颜白无奈叉开话道: “今儿跟吐蕃人嚼了一下午的白花子,哎呦,造孽啊,看了一下午的虫子,所以就来到这儿洗洗,真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李晦嘴角露出微笑:“看来他们一定被你掏空了!” 颜白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晦笑了笑:“你完亲是在仙游,我完亲是在长安,所以啊,发生在长安的事情,我比你知道的清楚得多。 而且我还知道,这一批仅仅是第一批,明年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朝廷对吐蕃很是在意,所以朝堂上的诸位都在想着吐蕃那么大的一块地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说着李晦突然轻声道: “估摸着会效仿前隋的和亲,但这一切也是未知,这一任的赞普是个雄主,可不能再养出一个白眼狼来,所以羁縻之策应该是有的,提防吐蕃也是要有的。” “那你的意思是?” 李晦笑了笑:“我就是一市令,这些自有朝堂上的诸公去考虑,我呢,就老老实实地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余的懒得去操心了。” 颜白觉得李晦说的在理,点了点头:“明天分房子你去不?” 李晦点点头:“不去吧,我要钓鱼。” 和李晦在平康坊告别之后,回曲池坊的路上颜白的眼皮一直跳,揉了揉眼眶,颜白连呸了好几口: “左眼财,右眼灾,看来上天这是在提醒我要发财啊!” 夜色里,梁敬真看着颜白离开,喃喃道:“不贪色,不贪财,更不爱权,颜侯,接下来的一份大礼叫做情谊,你到底救还是不救呢?” 第87章 好事儿要来到? 分房子是一件大事儿,虽然这个大事儿是由抽签决定的。 可自从昨儿知道今日要分房之后,政道坊的许多百姓争先恐后地去了很多寺庙以及道观,买了一炷香。 跪在神像前,祈祷着明日能分一个位置好的房子。 很多人平时都不拜神佛的,昨日破天荒地还是去拜了,妥妥的实用主义。 可以想象,如果这次神佛并没有满足他们的心愿,那下次他们肯定就会换个神佛拜,或是再也不拜了。 政道坊太吵了,颜白被吵得太阳穴跳着疼,眼皮也一直跳,看着连毛坯都算不上的房子,颜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地着急。 再等几天多好,等南山的巨木运出来,等把门窗安好,再把屋子里地面平整一下。 那个时候住进去多好。 如今,入耳全是神佛保佑,老祖宗保佑,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保佑,全是各种保佑声。 哪怕房子都是一样的,也没有偷工减料,不良人都喊了一个月了,可是大家还是如此,都希望挑个地段好的房子。 颜白随手拉过来一个汉子,怒道:“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快一个时辰了,都是一样有什么好挑的?” 汉子见是县令,畏首畏脑地看了一眼自己家县令,嘟囔道: “肯定是不一样的,靠前城墙下那一排房子肯定是不好的,城墙高挡住了太阳,夏日里住进去都阴森得狠。 城墙上还有巡卫,在自己家打个婆娘都能被人看热闹。 夜里和婆娘干点啥事儿都能被他们听到,他们还伸着脑袋看,那品头论足的讨论声,隔老远都听得清。 老徐都被吓的不举了,看了无数大夫,吃了无数药都举不起来,我这才生一个孩子,我婆娘才十八岁,我这这……” 颜白无奈道:“你就不能不打婆姨?你和你婆姨办事儿声就不能小点?” 汉子闻言挠挠头:“县令,小的在外干活,赚的钱不多,也就没有其他的喜好,今年年初才娶回来的婆姨。 一个月也就弄那么两三次,狗做那事儿那扯着嗓子叫几声呢,我这,如果连关起门来做那事儿都要悄无声息的,这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不如死了去求……” 汉子嘴里生猛的形容让颜白无法招架,赶紧岔话题道: “那你这次想要哪儿的房子?” 汉子挠挠头憨憨地笑了笑:“不瞒县令您说,小的当然是最喜欢靠近东市或是靠近皇城的那块儿的房子。 算命大和尚的都说了,靠着东市沾财气,可保家里财源滚滚,靠近皇城沾皇气,家里子嗣出秀才公哩! “小的不贪,就喜欢夹角处的那几栋,只要抽中那几栋里面的一个,小的就心满意足了,走的时候眼睛也会闭着紧紧儿的!” 说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县令,您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要不您就别让小的抽签了,给小的做个主儿,把夹角的那一栋分给我得了!” 颜白身后的大牛,撑开手里的政道坊图,看了一眼,笑骂道: “贼你妈,美得你,你小子的花花肠子多啊,夹角的那几栋靠着皇城,又贴着东市,咋了,你小子又想财源滚滚,又想沾皇气出秀才,滚滚,快去排队!” 汉子小心思被人看破,挠挠头,嘿嘿直笑地去排队。 颜白伸过来往图纸上一看,啼笑皆非,可不是,夹角的那几栋位置最好。 抽签很快,没有乱糟糟的那些狗屁事儿,抽到哪个就是哪个,没有人敢挑三拣四,在两份房契上按完手印就可以去自己的房子里了。 房契衙门一份存档,剩下的一份自己保留,分到房子的人自发地走到颜白身前,他们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就是磕头。 可是头一个磕头的被大脚踹了,看着如今县令气鼓鼓的模样,怕被打,想了想拱手作揖之后才离开。 不少汉子哭得厉害,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 堂堂五尺男儿虽然哭得不好看,可是没有人去笑话,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可算有了一个家。 虽然家里什么都没,可只要等做工的钱下来,置办一下,就是一个新家。 这次政道坊的所有人可是发了狠,为了自己的新房子,宁可不要工钱也硬生生地挖了三道水渠,外加数十口井。 这么做就是防止五月的惨事儿再来一次。 远处不少官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谁也没有料到颜侯竟然把这事儿做成了。 虽然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但是真的是在立冬前完成的,房子是好房子,没有人不满意,这点让人心生佩服之余又难免变得酸溜溜的。 怕别人不如自己,又怕别人强过自己。 看着大家发自内心地露出开心的笑脸,颜白心里的执念也慢慢地散去了,应该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衙役都去忙活了,随着抽签的结束,大家又都排起了长队,肖五爷一边嚼着麻花,一边扯着嗓子骂人。 也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反正被他骂得都是很开心,拱拱手,就离开了,然后拖着一家大小去看自己的房子了。 颜白觉得这里就已经没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转身就准备回到衙门去休息会儿,谁知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大肥。 颜白看到大肥有些不解,好奇道: “大肥,你不是说不来长安的么?今儿怎么跑来了?” 大肥同样不解,挠挠头: “大郎,不是您说让我们守约一起来么,还写了信,说是有要事儿,我和守约小郎君连夜就赶来了啊!” 就在颜白还在想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梁敬真笑眯眯地冲着颜白儒雅的挥挥手,宛如老友见面那般开心: “颜侯,我们又见面了!” 颜白走到小白马身边,缓缓地抽出一人多长的苗刀,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行,梁敬真,我真的也想你了!” 梁敬真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一枚玉簪:“我死了,您的弟子可就活不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换一个年轻后生,值!” 颜白见状不由得眯起了眼,瞬间懂了,这老狗又是在玩那一套。 怪不得大肥会来长安,现在看来这定是梁敬真搞的鬼,估摸着是模仿自己的笔迹,以自己的口吻给裴行俭写的信。 看来,裴守约在他们手上,这些家伙的手段果真厉害。 怪不得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梁敬真见颜白笑道: “还是把刀放回去的好,都是读书人,我也没有要杀人的意思,不过啊,我这老骨头要是出了事儿。 您那大弟子裴行俭可要随我一起走了,您是聪明人,这笔买卖划不来,您说对吗?” “我那弟子呢?” 梁敬真见颜白默默地把长刀放了回去,不由的松了口气,盯着颜白身后的两护卫认真道: “请您出城一叙,我向您保证,您的弟子定会安然无恙。” 颜白扭头对陈林说道:“这人是梁敬真,裴守约在他们手上,我出城,不用着急,如果一炷香之后我没有回来。 记住一定要托人告诉陛下,记住,一定要把这个事告诉陛下,哪怕我要死,也一定要动用火药把这些人渣轰干净。” 陈林点点头。 梁敬真听到颜白的安排一点都不惊讶,见颜白安排完毕,他弓腰虚引:“颜侯请!” 颜白点了点头:“请!” 随后边走边嘟囔道:“狗屁的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狗屁的早跳喜,晚跳财,没有一个准的,晦气.....” 第88章 未知的路 出了城门之后颜白就被梁敬真请上了一辆马车。 在上马车之前,颜白看到了城门口的裴行俭,看着安然无事的裴行俭跑到陈林和陈虎的身边,颜白舔了舔嘴唇。 这梁敬真虽是个变态,但也算是一个信义的人。 回过神来的颜白又赶紧道:“大肥,你也回去,乖,明日我去东市给你买糖!” 大肥倔强地摇摇头,他不知道梁敬真是谁,他只是感觉到大郎这次肯定要远去,上一次他错过了。 这一次他不想让大郎再从自己眼前离开,哪怕一把利刃已经抵在他的腰眼处。 大肥好像没看见一样,就像先前幼时一样,就站在颜白的身边,满眼都是他,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梁敬真看着陈林等人已经护着裴行俭离去,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笑了笑: “好一个忠仆,可惜是一个傻子,时间不等人,一并带上吧,反正颜侯又是一个念情的人,如果有异动,杀了就是!” 政道坊门口边上就是春明门,出了春明门一直往前就是灞桥。 梁敬真邀请颜白上了马车,一声令下,马车开始疾驰地朝着灞桥而去,梁敬真看着颜白一边笑一边煮茶。 颜白很担心大肥,他身后有两人,他脖子上有两把刀,他不能回头,但他知道大肥就在飞驰的马车后。 因为,颜白听到了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大肥本来就壮,身子又高,他跑动起来会比平常人累很多,如今为了跟上马车他定会拼尽全力地去跑。 颜白不敢想一直跑的大肥要吃多少苦,也不知道梁敬真此行的终点是何方。 颜白真怕大肥这个憨货累死在路上。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躁意,颜白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必须知道梁敬真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被他左右了心神,那无异于被牵着鼻子走,冷静,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颜侯请喝茶!” 颜白睁开眼,眼眸变得冷清又无情,看着正自得其乐给自己倒茶的梁敬真,颜白笑了笑,接过热茶一饮而尽。 虽然烫得嘴里像是一个火炭,可颜白还是忍着吞了下去。 “梁敬真,你最好现在弄死我,不然我绝对弄死你!” 梁敬真抬起头看着颜白,听着颜白已经沙哑的嗓音,冷哼一声道:“早知道你喜欢喝热茶我就换个大杯子,一下子就能把你嗓子废掉。 还有,少说些狠话,这不是战场,你莫以为我不想弄死你吗?如果不是因为有人不想你死,其实在草原那儿就已经死了!” 颜白闻言,猛地握拳,随后一个肘击重重地磕在身后把刀架在自己脖子那人的脸上,一声清脆的骨裂声,身后那人一声不吭地就昏了过去,一头栽倒在面前梁敬真用来煮茶的火炉子上。 另一人,想挥刀砍掉颜白的脑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刀子却停在半空中。 颜白一击得手,随后一拳就朝着梁敬真攻去,与此同时,梁敬真幽幽道: “打了我,我就杀了马车后的那个憨仆!” 拳头就停在梁敬真眼前,怎么都打不过去。 梁敬真一下子就抓住颜白的七寸,翻开火炭上的奴仆,试了试鼻息,见人还活着,可惜好好的一张脸却毁了,笑了笑: “我无缘无故死了一仆,我很不快,念你是第一次,这次就算了,不然无论如何我也要让颜侯不快,比如,让那憨奴跑死。” 颜白拱拱手,算是认输。 梁敬真得意地笑了笑,能让高傲的颜侯拱手认输,梁敬真觉得很是得意。 想了想,梁敬真觉得还真的不能让这傻奴死了,说不定他就是颜白的破绽,只要把他抓在手里,梁敬真觉得此后的计划说不定能成。 牧羊需要狗,需要奴隶,需要鞭子,很显然,这傻奴就是颜白这只羊害怕的鞭子。 “要去哈尔和林么?或者去大雪山?” 梁敬真惊奇地看了一眼颜白,摇摇头: “从你能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就该知道,没有想到你知道的真多,很显然你身边定有旧人,又或是知道我们的人。 哎呀这就很难猜了,裴老爷子留给你的人,又或是义成公主的人?” “去么?” 梁敬真想不到还有谁知道大雪山,闻言笑了笑: “当然不能去哈尔和林,不得不羡慕你,义成公主临死前用突厥语唱了一首神佛的歌谣,歌谣里她告诉了他们以后的追随者是谁,长什么样子!” 梁敬真发亮的眼眸盯着颜白轻声道: “你就是歌谣里面的神佛,就算我拿着玉玦去,他们也不听我的。 况且,裴世炬这个叛徒选择了你,以他的谨慎细微算无遗策的性子,怎么会不留后手? 我如果去了哈尔和林,等你拿了义成公主准备给你的东西,我肯定要被第一个献祭的。 所以,在去之前我们要做一件事,一个让你也对我们大雪山死心塌地的事儿,只有做好了这个,我们再去哈尔和林!” 颜白闻言笑了笑:“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梁敬真摇摇头:“关于人心一途,我们钻研了很多年,也不怕告诉你,我们甚至能让被伤害的人爱上伤害他的人。 所以,颜侯,我承认你是个聪明人,在领军之道有着无比巨大的前途,但是在人心把握上,我可以说你不如我!” 颜白点了点头,主动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大雪山在哪儿?” 梁敬真冲着颜白遥遥举杯,就跟喝酒一样,抿了一口之后才说道: “告诉你其实也无妨,大雪山其实不是一个什么特殊的地方,只不过当初的一批人恰好在大雪山立下誓言,所以后来才有了大雪山。 “留下点念想最好,路途很遥远,你只需要明白,咱们要一路往西,看到了昆仑虚就到了,只有到了那儿,你才会明白。 什么权利,什么争斗,什么家国都是狗屁,唯有随心才是真!” 梁敬真说罢,举起了杯子:“来喝茶,听说这茶是你最先喝得,来尝尝我这熟茶的手艺如何?” “你是怎么做到的?” 梁敬真笑道:“小技巧,有善口技者,有善丹青者,有善笔者,也有善鸟语折,说来也好笑,父强,子弱,你这个当师父的这么机警,可你的那弟子却是傻乎乎的可爱。” “懂了!” 颜白和梁敬真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半盏茶之后,颜白突然脑袋一歪,沉沉了睡了过去,梁敬真拍了拍颜白脸,掀开车窗看了看,然后沉声用突厥语吩咐道: “让那傻仆上车,吐蕃人上船,让他们吸引百骑司的注意,我们换车!” “诺!” 第89章 乱糟糟的长安城 宜寿侯颜白在长安被逆匪挟持了,生死未知! 这是百骑司给李二的答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段志感和陈萦跪在李二跟前,头也不敢抬,暴怒的李二已经把宫殿内能摔的东西全部都摔得稀碎。 今日本是八月底朝会的日子,他都没去。 李二揉着脑袋,通红的眼睛满是杀意,他死死地盯着陈萦和段志感: “这就是你们两个大统领,带着几百人,查了一夜给的结果,结果就是,在眼皮子底下让人如进无人之地把颜白掳走了,真是两个废物……” 李二对臣子一向和蔼,就算执拗,要做直臣的魏公把他气得不行,李二也是找个没有人的角落偷偷的骂。 他很少生气发火,如今却是毫不掩饰地大发雷霆,可想李二此刻的怒火有多大。 如果不是因为二人还有些用,陈萦和段志感觉得暴怒的陛下一定会斩了自己。 陈萦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接到李晦的消息之后,梁敬真才走不久,最多就相隔两炷香的时间。 他立刻就带人去追了,在灞河下游拦住一艘疾驰的快船,上船之后并无颜白身影,只有一个船夫,船舱内三十七口已经被人砍杀。 除了一个哑巴船夫,其余人全部被人灭口。 段志感沿着大道出发,追寻百里依旧没有踪迹,两炷香的时间,一行人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根本就查不到一丁点的踪迹。 天黑之后,颜白被挟持的消息已经遮掩不住,颜白弟子裴行俭跪在宫门前冒着被砍杀的危险一遍又一遍地泣声哀嚎。 声音沙哑悲痛,嗓子都喊哑了,都喊不出声了,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李晦一早就进了宫告知此事后就没有离开,他当即就被太子叫走了。 李崇义也在随后带人朝着北面而去,裴家得知消息之后,府里男人全部挎刀出城,沿着四面八方地搜寻。 长孙皇后当晚就出了宫,她要去颜家,她要去安抚已经百余岁的文宗老爷子。 颜家在很早就已经得知了消息,老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看到原本用来给孩子上骑射课的骏马一匹匹地离开颜家庄子。 等看到皇后也来了时,饶是不问世事的老爷子也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儿。 他稍微地一想,就知道肯定是颜白出事了,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院子石榴树上特意给过冬鸟留下的一颗石榴,老爷子慢慢地站起身。 长安所有能出动人马的家族全部都派人去找了,哪怕平日不喜欢颜白作为的也派了人马,勋贵一体。 如果不找出是何人所为,如果不出一份力,等到时候祸临己身,那将不会有人帮忙。 如果有幸找到了,颜家必定承自己家一份情,这个情可比什么都重要。 在诸多可以贴心相交的家族里面,颜家和孔家是首选。 尤其是颜家的德行,那是完完全全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这一点可以让人永远地坚信且不用怀疑,千百年积累出的名声可不是开玩笑的。 裴茹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她先是用飞奴告知楠柏皖,无论如何都要把裴行俭看住了,然后带回颜家庄子来。 随后就寸步不离的守在老爷子身边,她知道她不能乱,她的坚强和隐忍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可谓是冷静得可怕。 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男人在草原三千骑破定襄都安然无恙,一个梁敬真,他在没有得到草原的那一批力量之前。 自己的男人一定是安全的。 李恪得知消息之后,呆滞了很长时间,直到今日,他才觉得,给予自己力量的人突然消失了,自己好像突然间被人抽走了力量,自己好像突然没有了目标。 他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的李元嘉,轻声问道:“皇叔,你觉得颜侯会回来吗?” 李元嘉点了点头:“他一定会回来,而且挟制他的那个人一定会死。” “只要颜侯没死,那么死的一定是挟制他的人。” 李泰闻言想了想:“我觉得我得回长安了,县衙生意得看着,事关楼观学几百人吃喝拉撒,颜侯已经在上面花费了四年的时间,几位老先生也准备把剩下的时日全部交给书院!” 说着李泰突然咬牙切齿道: “谁敢动,我杀谁,从今往后,长安,洛阳,幽州的煤球生意全部归于楼观学,我青雀就是大管家。 哪怕现在觉得不合法,我青雀也会让他变得合法起来,此后受益人不再是万年县,长安县,而是楼观学。” 颜白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楼观学有一万多名学子,一到放学时,黑压压的全是人头,看着他们向自己躬身行礼的时候,身子却是猛地一抖,一阵巨疼从后脑处传来。 梦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大肥的那张满是担忧的大脸,看着大肥,颜白觉得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做梦一样。 可颠簸的马车,却让颜白收敛心神,先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不是梦。 “醒了?” “你在茶水里面下药?” 梁敬真笑了笑: “一点点能让人睡觉的药,这是为了你我都好,这一路关卡无数,你又是难得的聪明人,如果不让你把嘴巴闭上,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呢?不过,你大可以放心,这药不会要人命。” 大肥把颜白扶着坐起来,颜白感受着浑身的酸软:“我这是睡了几天?” 梁敬真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了!” 颜白转念一想就明白,笑了笑:“看来你们还真是有手段,不但能顺利过关,还能躲过百骑司追查,果然是了不得的手段,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是如何做到了?” 梁敬真看着颜白笑了笑,摆摆手:“一点点小手段就不拿出来献丑了,不过啊,等颜侯也跟我一样的时候,这点小伎俩自然也就属于了你。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如果颜侯喜欢,拿些东西来交换如何?” 颜白看着梁敬真笑了笑:“政道坊那儿是你的人吧?” “哎!” 梁敬真叹了口气:“就差一点点了,我也没有想到唐皇会有如此大的魄力,一场祝融之火烧毁了一切。 不但让两年的安排变成了灰烬,就连我那些对我们死心塌地的人也都葬身于火海,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了!” “我想想啊!” 颜白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中有隐太子的人,有太上皇的人,还有世家的人,就连裴寂好像也为你们所用。 我知道其中一定有利益的交换,可是啊,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光凭一张嘴,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梁敬真闻言得意地笑了笑,递给了颜白一块肉: “睡了三天,也饿了,赶紧吃吧!” 见颜白问都不问,接过来就直接吃。 梁敬真有些佩服颜白这种随遇而安的本事,虽然同是读书人,但真的比那些人少了些迂腐,赞许地笑了笑,梁敬真又开始煮茶,一边煮一边说道: “裴寂可不是我们的人,准确地说他不是你们陛下的人而已,至于如何办到的,告诉你也无妨。 其实很简单,每个人心中都有贪欲,有的压制得好,就是世人眼里的高人,有的人压制得不好,就是小人。 可贪欲也是动力,也要看能不能成功。 我呢,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觉得可以成功的念头而已,爱钱的可以看到钱,爱权的可以看到权力。 现在想来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在恰当的时机加以引导而已。” 梁敬真很善谈,见颜白喜欢听,他不由得感叹道:“每个人都自诩为聪明人,都觉得他屈才了,都觉得自己不如意就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明明笨得要死,却又不承认自己的愚笨,可是,在我看来,能看得见的机会还叫做机会吗?这还是聪明人吗?” 颜白点点头,不得不佩服这梁敬真的确有煽动人心的本事,不说人如何,就刚刚他的这几句话颜白都觉得挺好。 这如果搁在后世搞传销,就这洞悉人心的本事得骗到多少人倾家荡产。 就好比那听懂掌声,其实根本就听不懂,但也得发出掌声,不然就显得自己很笨了。 不过。 颜白明白梁敬真绝对没有说实话,就连他对自己说的这些充其量也就是为了让自己觉得他说得对而已。 只可惜,这些东西颜白很无感,颜白唯一的贪欲,唯一的念想就是弄死他。 所以,颜白很配合,眼神里面满是探索和好奇,梁敬真很是得意。 第90章 玉门关的来客 “停车,接受检查!” 一声高喝从远处传来,然后一队甲士手握横刀快步地聚集而来。 领头的这人豹头环眼,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这一队从中原而来准备出关的车队,挥挥手,甲士立刻分散开来,把这一个仅有十多人的商队团团围住。 出关不比进关,原本没有这个麻烦,但就在昨日收到了朝廷兵部的令书,朝廷特意要求必须这么做。 从收到令书的即刻起,无论是进关还是出关,都必须里里外外地严查,确认出关人数,留档存籍,进出对照,以备不时之需。 玉门关前,检查往来商队都要在此例行检查。 副将矢小夜推开马车的车门,见里面就坐了一个老者,看着气度不凡,见军士也不慌,正在煮着茶水,矢小夜扫了一眼车厢内,见并无其他人,皱着眉头寒着脸问道: “去哪儿?” “去西洲!” “过所拿来~” 老者说罢,就递上了出关文书,矢小夜见上面盖着的是鲁王府的通行印章,矢小夜口气稍软,拱拱手: “失敬失敬,原来是鲁王的人,但在下还是要多句嘴,出关做什么?” “贩马!” 看着对自己说着失敬,却无丝毫敬意的守卫,梁敬真淡淡道:“过所具在,我是出关,有些事不是你能担待的起~” 见这管家模样的人并无下马车之意,矢小夜扫视了一周,见其他兄弟已经搜寻完毕,又扫了一眼拉车的两匹马,见两匹马都订着马掌,且马掌已经磨得光明透亮,挥挥手,淡淡道: “放行!” 看着商队离开玉门关,矢小夜身后的一军士看着地上的深深的车辕印子疑惑的小声嘀咕道: “好家伙,这马车装了什么?这么沉?” 矢小夜闻言冷哼一声:“聒噪~” 出了玉门关,虽说还是大唐治下,但这里却看不到有丝毫大唐的痕迹。 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大雪山,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偶尔会看到碧蓝的天空上,数只苍鹰发出轻鸣,盘旋着消失不见。 入眼处是几株低矮的、发黑的灌木,抬起头,偶尔可见几只在空中划过、怪异且说不出名字的大鸟。 颜白觉得,这些可能是这里唯一有资格称得上是生物的东西了。 可即使是这在眼中一闪而过的灌木,或是不知名的大鸟,也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当人揉揉眼想看个究竟时,却似蒸发了的水蒸气,不知所终了 梁敬真就没再给颜白下药了,而且颜白对梁敬真的药物也慢慢地有了抗性,原本吃一次可能会昏睡三天,在快到玉门关的时候,颜白吃一次仅管了两天。 也正是那一次,让颜白知道了梁敬真是如何过关。 很简单,马车是经过特殊设计的,通过简单的线条和色彩欺骗了人的眼睛。 只要不用手去摸,钻进来切身体会,看着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看着空间就是那么大,其实车身空间里面有暗格,车厢上一个,车底板处也有一个。 大肥身子大,被藏在底板下的暗格里面。 颜白身材小一些,是被藏在上面。 颜白因此也知道了,梁敬真用的“过所”是鲁王李元昌府邸的印章。 此时,颜白的身子已经虚弱得厉害,简单地翻个身,都能出一身的虚汗,踏上沙砾的土地,颜白只觉得一阵恍惚。 颜白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到底睡了几日,但感受着鼻腔内凛冽的清凉,颜白觉得此时的长安应该已经入冬了。 出了玉门关,梁敬真的胆子莫名地大了起来,煮茶的小火炉都从马车里面搬了出来,走路也没有那么赶了。 看得出来,他有种猛虎归山的自由感,就如回到了自己地盘那样,无拘无束。 简单地吃了点,颜白慢慢地活动着身体。 大肥寸步不离地跟着颜白,开始的时候梁敬真也给他吃药了,不过用颜白的话来说,大肥的抗药性实在太强。 两个人的用量只能让大肥昏睡半日,梁敬真知道后就没有让大肥吃了。 为了防止大肥暴露的痕迹,梁敬真恐吓大肥,只要他敢不听话,就弄死颜白,大肥果然听话,很是配合梁敬真,躺在暗格里面一点都不发出声响。 不过只有颜白明白,一直憨憨笑的大肥眼底满是暴躁的杀意,他比任何人都想弄死梁敬真。 因为,梁敬真对自己的大郎无丝毫的敬意。 继续往前走了三日身上的疲软已经慢慢地消失,熟悉的力量感回归,颜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看着梁敬真只有十多人,颜白觉得只要有一柄横刀在手,只要再给自己一日的时间,等身子完全恢复说不定能搏出一丝的机会。 就在大肥已经偷偷地捡了很多圆润的硬石,就在颜白准备先抢夺一把武器准备实行计划的时候。 一波马匪由远而近,看着近百人的队伍停在梁敬真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 梁敬真似乎知道颜白的打算,悄悄地对颜白道:“其实昨天是最好的机会,不过今日机会没有了!” 颜白叹了口气:“机会总是有的!” 梁敬真看这颜白,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闻言后笑道: “颜侯,这里是西域,不是长安,这里千里无人烟,谁手里有人谁才是最大的,你已经不是县令了,我不会听你的,其他人也不会听你的。” 说罢,他看了看颜白的单薄的衣衫,笑道: “再有两日之后就过了沙洲,过了那儿我们就要往南走,天气越来越冷了,你看我这来时匆忙也没有来得及准备,到时候要自食其力了,还请颜侯多担待啊!” “如何自食其力法?” 梁敬真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笑:“听说你作诗很厉害,帮我作一首我,如果我听着很开心我说不定会给你一两件御寒的衣衫。 其二嘛,这里马匪比较多,你可以自己去抢,食物呢,你也看到了,这里倒是有不少的牲畜,第三就没有这么麻烦了,只要火药……” 颜白摆摆手:“别说了,你知道我会选择的第二的,其实直接说第二就行了!” 梁敬真看着颜白大笑起来:“难得啊,不过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你也会明白的,其实什么都不重要。 束手束脚的不是你我的本色,大胆地放出你心中所想,那时候你就会明白,原来可以这么地自由!” 颜白沉默得不想说话,梁敬真已经在逼自己屈服了,很光明正大的手段,他在逼自己成为野兽。 在极端的饥饿和寒冷面前,本能就会压迫理智,为了存活下去,人就会变成野兽,一切手段都为了填饱肚子。 虽说,都是为了活下去,可一旦跨越底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那就是人神共弃。 况且颜白不是代表他一个人,他代表着千百年来颜家的德行,就算侥幸回到长安,又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第91章 又是一年的雪 就在颜白等人到了沙洲的时候,鱼念之带着陈萦陈虎等人也来到玉门关,稍作休息,查看了过往的商队信息,陈萦他们已经十分确认自己这次走的路线没有错误。 一个商队,在十五日内接连过兰州,凉州,甘州,肃州,玉门关,大唐五州要所,要说没有猫儿腻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照如今的情况断定,颜侯还活着。 几人来不及休息,换马之后出发,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正是沙洲,为了更快,他们还找了熟悉方向的玉门关副将失小夜作为向导。 陈摩诘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看着这万里无人烟的荒野,腾远变得异常的烦躁,这么大的地方,如何去找他想要找的人。 他现在很想杀人,他觉得心里面的压抑无法散去。 与此同时,一名信使正朝着长安疾驰而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底,万年县令已经被人掳走了一个月,消息虽然被隐瞒下来,但如今不知为何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 街头巷尾,无数的人都在打听和揣测,更有甚者在猜测颜县令到底被掳到哪里去了,有人说是北面的突厥人干的,有的人说是吐蕃人干的。 更有甚者说颜县令其实已经死了,这是朝堂上的斗争,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又一匹灰扑扑的战马悄无声息地进入长安,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进了皇宫。 颜白还活着,这是百骑司判断的结果。 因为在玉门关外的一处火堆里面发现了一枚被烧黑的破损玉佩,玉佩送到颜家,而这枚玉佩就是裴茹送给颜白的定情之物。 自从知道颜白还活着的这个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如今依旧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是否有生命之险,也有很大的不确定。 但对提心吊胆这么多日的颜家人来说好歹是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这点光就如那救命的稻草一般。 让裴茹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敢松开。 所有关心颜白的人都在默默地祈祷。 祈祷着颜白平安归来。 老爷子自从颜白被人掳走之后,虽然表面上依旧淡定,可是每日的吃食相比以前少了很多。 南山这边的天已经很凉了,可老爷子每日依旧会枯坐在大院子的石榴树下,没人的时候会偷偷地叹口气。 然后呆呆地看着大门方向。 他期待着跟以前一样,自己的那孙儿突然跳出来,然后嬉笑道: “阿翁,有没有被吓一大跳?” 孙儿没出现,门口却出现了孙神仙,老爷子露出笑脸,朝着孙神仙招招手。 伽罗麻利地又搬来一个小火炉,准备好茶具和糕点,每隔两三个月孙道长都会来庄子一次给老爷子检查身体。 孙神仙不爱说话,把手搭在老爷子脉搏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 “不吃怎么行?观墨色是个福泽的面相,余生虽有波折,但自有贵人相助,越是此时就越该照顾好自己,莫要留下遗憾!” 老爷子苦笑着摇摇头:“如何吃得下?” 孙道长把完脉后并没说什么,身后的裴茹松了口气,见天空突然落雪,两人又都不肯动,只好进屋抱来毯子,轻轻地搭在两位老人的后背上。 怕两位脚冷,裴茹又让伽罗把屋里的一个火盆给抱了出来。 孙神仙看着忙碌的裴茹微微颔首,也明白了裴茹的心意,继续道: “我虽然修道已久,可是相面还是懂一些,心放宽些,儿孙有福,眼下就有好事将至,如此沉闷岂不顾彼失此?” 老爷子心有所感地看了裴茹一眼,眼睛不由地绽放出些许的光芒:“何意?” 孙道长朝着裴茹招招手:“来,把手伸出来,我来看看!” 裴茹听话地伸出手,孙道长把手搭在裴茹手腕上,片刻之后就拿开了,孙道长抬起头看着裴茹: “这月可有月事?” 裴茹一愣,红着脸摇摇头:“未曾!” “如此那我就没错,脉象虽然轻微,但也是不足月才有的脉象。” 孙道长朝着老爷子拱拱手,笑道:“恭喜老爷子,墨色应该是有后了,好好吃饭,明年还要照顾一个小肉团呢!” “当真?莫不是故意安慰我?” 孙道长喝了一杯茶,笑道:“你我认识怕是有五十年了吧,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 瞬间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心里的阴霾,老爷子觉得自己还是得多吃饭,再多活几个月,最起码得看到小肉圆出来。 不然怎么想都是遗憾,拿起一块糕点,用仅剩的一颗牙轻轻地咬了一口。 现在,老爷子觉得糕点是甜的。 雪越下越大,在裴茹的不停地念叨下,两位老爷子最终还是搬到了裴行俭的书房里面。 裴行俭的书房在前院,正对庄子门口,两位老爷子准备好好看看初冬的第一场雪,然后好好地喝上一盅酒。 学堂到了下课时间,王玄策知道裴行俭这几日一直不开心,无功先生也说,如果困于心魔走不出来,一个人就会毁掉。 虽然王玄策觉得裴行俭做人他太过于傲气,但心却是极好。 所以,每日都会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在洛阳求学的时候我的同窗是扬州人,他们那里和咱们这里不一样,虽然也下雪,但是很少能见到过膝的大雪。” 王玄策看着裴行俭继续道:“有一次他来到长安,正巧下雪了,他悟出了人生至理,知道他是怎么说咱们北方下雪么?” 裴行俭看了一眼身边的王玄策,淡淡道:“如何说?” 王玄策笑道:“他说,真羡慕长安人,一到下雪的时候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白了头,不像南方,天天下雨,走着走着脑子就进了水。 而且还时不时有雾,走着走着就散了,所以他感悟到,怪不得北方学子多英才,就是雨下得少,脑子进水的少,雾起得少迷失的少!” 裴行俭莞尔,就在此时,伽罗快步走来,在裴行俭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裴行俭眼睛一亮: “伽罗姨,当真?” 伽罗点点头:“当真,孙神仙亲口说的,老祖宗也开心呢,今日还破天荒地喝了点酒!” 裴行俭露出笑脸,开心地拍了拍王玄策的肩膀,笑道: “我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我师父还活着,谢谢你的笑话,很好听,不过骑射课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玄策,听我说,只有自己有实力,别人才会惧怕你!” 说罢,裴行俭快步的朝着家里冲去。 第92章 荒野求生 西域的荒原也在下雪,不是鹅毛大雪,而是像沙粒一样的雪,随着寒风呼啸而来,冷冷的冰雪胡乱地拍打在脸上。 颜白从怀里掏出一块肉皮在脸上抹了抹,随后又爬到趴在地上的大肥身边,在他的脸上抹。 虽然这么做不能防在冻伤,但却能防一点点的寒风,当个心理安慰其实挺好。 不远处就是梁敬真等人的帐篷,看着帐篷微微透出的火光,如今天寒地冻,梁敬真他们的帐篷,就像是散落在雪原的避难之地。 煮茶的残火在昏暗的空间内闪烁微光,浓香气味随之弥漫开来,外面却是谜一般的寒冷和孤寂。 看着不远处有三个持弓的异族人正盯着自己和大肥,颜白咽了咽口水之后,咬了咬牙,继续趴在地上,等待着猎物。 今日如果没有战果,那就要饿肚子。 开始的时候颜白和大肥是猎杀到有猎物的,这得益大肥一手百发百中扔石头的绝活,黄羊也好,不怕人的雪豹也罢。 只要出现在大肥身前三十丈之内,绝对是上好的口粮。 可梁敬真没有想到这傻奴会有这么一手绝活,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话,颜白说不定还真的能活得滋润无比。 他不希望颜白活得如此地轻松,每当捕捉到猎物,他就会过来,拿走最好的,仅留下勉强足够两人吃得半饱的猎物下水。 上好的雪豹皮都拿走了,梁敬真说这是利息。 为了逼迫颜白主动求饶,梁敬真等人看到猎物甚至会主动吆喝驱赶,好好的一个国侯,在西域竟然成了荒野求生。 颜白知道,他的目的就是火药配方。 就在寒风大雪的今日,颜白看着大肥裸露在外脚趾好几次都动摇了,他明白,只要他写出火药的配方他就能和大肥住进帐篷里面喝酒吃肉。 可颜白也明白,这是一个圈套,只要自己告诉了梁敬真配方,要不了多久,李二的案头就一定会出现梁敬真的亲笔信。 届时,自己除了跟梁敬真一条路走到黑之外再无其他的路可走,可颜白觉得这条路自己走不了多久,自己或许不会死,可大肥就很难说了。 这是颜白不可以接受的,哪怕把火药告诉梁敬真,自己也不能让大肥死,这是执念,颜白生而为人的执念。 风雪越来越大,远处的人影已经变得影影绰绰,颜白看着瑟瑟发抖的大肥,心里默默地盘算,想了许久,颜白突然做下了决定,做下了要反击的决定。 深吸一口气,颜白歉意的轻声道:“苦了你了!” 大肥摇摇头:“不苦!” 颜白心酸得厉害,他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和等死没有什么区别,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颜白把大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让大肥冰冷的手好有些暖意,然后看着站在自己右侧巨石上的那人对大肥说道: “大肥,那个人可以砸到么?” 大肥斜着眼睛看了看:“可以!” “好!再忍一会儿,等风雪再大点你就扔他,记住一定要扔准,一定要砸到他,这次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得想法反击了!” “不能答应他,大肥不怕死!” 看着大肥认真地盯着自己,颜白轻声道:“他在钓我,如此,我为何不钓他呢?他钓我饵是你,那我钓他的饵就是火药。” 颜白深吸一口气:“梁敬真啊,去你妈的,你在熬我,可我是人啊!” 这一次,上天听到了颜白的祈祷,风雪越来越大,大肥猛地挥臂,没有声响,站在巨石上的那个人突然就栽了下去,头朝下,正合颜白的心意。 片刻后,呼喊声传来,颜白和大肥自然也被抓了回去,死的那人很惨,头盖骨都塌了下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看着就是摔死的,梁敬真狐疑的看着颜白: “你做的?” 颜白摇摇头:“非也!” 梁敬真点点头,朝左右挥挥手:“去把这傻奴拉上去,也从那儿推下去,我看看是不是也这样,记得头朝下。” 颜白知道自己完蛋了,梁敬真已经吃准自己了,赶紧道: “我告诉你火药配方,我要两套御寒的衣服,我还要他们三人的命,不然梁敬真,咱们今儿就以死相搏了,无非一死,我不怕!” 梁敬真眼睛一亮:“我果然没看错,这傻奴就是你的七寸,不就这三人打了他几鞭子么,好,随你意,不就是三个贱奴而已,值得!” “不过!”梁敬真冲着颜白一笑:“你说的我不信,我要亲自看着你做出来。” “好!” 他话音才落下,当初打过大肥的这三人就被当场射杀。 颜白看着三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深吸一口气之后,颜白原本有涟漪的心再次变得冰冷,恨意,杀意,却如烈火一样在澎湃。 上钩了,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样谨慎,如果他直接要配方颜白不敢不说实话,但是他却让自己当着他的面亲自做出来。 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就多了,木炭,硫磺,硝石,这些梁敬真身边都没有,如果他要做这些,只有找一个地方停下。 烧木炭需要时间,找硫磺需要时间,找硝石也需要时间,如此,颜白就有了时间。 现在颜白唯一祈祷的时候,梁敬真不是直接去大雪山,如果去了大雪山做火药,颜白觉得只有自己拼命了。 第93章 他乡遇故知 颜白原本以为大雪山里面的人都是一群高人,就如那昆仑传说的神仙中人一样,以众生为棋,以看王朝覆灭为乐,高高在上,看云起云落。 可从梁敬真身上,颜白还是失望了。 梁敬真到底是自私的,因为他想把火药的技术据为己有,他的小心思太明显了,看得出来大雪山也脱离不了世俗,也有争斗。 就在颜白答应了梁敬真当晚,颜白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好觉,可等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在帐篷外面却多了八具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 如果不是领过军,如果不是见得死人太多了。 颜白真的就以为这八个人就是被野兽咬死的。 看着梁敬真揉着眼睛流泪,看这骨架上齐整的切口,颜白觉得这野兽的牙齿可真是厉害,比横刀劈砍得都整齐。 梁敬真知道这点障眼法是瞒不过颜白的,悲痛地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真诚道: “颜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杀他们,而是在昨晚你睡着了之后他们想杀掉你,我也是不得已为之,相信我,我只是大雪山的一员,我不会杀自己兄弟的。” 颜白把梁敬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挪开,同样真诚道:“我信!” “我已经老了!” 梁敬真突然幽幽一叹:“我没有裴世炬的手腕,也没有你如朝阳一样年轻活力的身体,颜侯,不管你信不信,我实在厌倦了这争斗的日子。 也不相瞒,开始来大雪山的时候我以为我脱离的凡间,我以为人就再也没有了等级之分。 可等我真的了解大雪山之后,我才发现这里跟那王朝一样依旧等级森严,我梁敬真在里面永远都是站着说话的那个。 努力了这些年,灭陈有我,乱隋有我,十八路反王有我,扶持突厥有我,隋帝雁门关之险也有我。 这么多都有我,可我依旧是站着说话的那个,颜侯,你说好笑么?” 颜白现在肯定这梁敬真一定分裂人格,残忍是他,一会儿感悟伤怀,打感情牌的也是他,两个都是他,可两个又都不是他。 “裴老爷子是坐着的那个么?” 梁敬真一愣,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是,他是仅有的坐着的那些人中的其中一个,也正因为他是坐着的那一个,所以他离开的时候无人敢阻拦。” 颜白觉得这话说得有趣,不由得好奇道:“你的意思你离开不了?或者说有难言之隐?” 梁敬真笑了笑:“他纵横草原西域二十载,经略西域,在几年之间连横合纵,势力庞大,谁也不知道他的后手是什么。 试问,这样的人,谁不怕?试问,他要走,又有何人敢去阻拦?至于我,小小的一个人物,就如朝廷的九品小官,永远是站在门外的那一个。” 颜白看着有些癫狂的梁敬真,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梁敬真突然单膝着地,郑重道:“他选择了你,那就说明他认可了你,此后我梁敬真愿意奉汝为主。 这天大地大,以你的聪慧,又是圣人下的文宗一脉,天下文人无不信服,外有义成公主虎贲之士。 再加以火药之功,再加上整个吐蕃,这大雪山,主上您可以取而代之,我愿意覆于尾翼,生死相随。” 颜白笑了笑:“很诱人,我喜欢权力,因为权力能让我活得更如意,我又讨厌权力,因为权力让我做不了我喜欢的事情。 可是,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文宗一脉,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坏了我家千年的声誉。” 颜白认真地看着梁敬真道:“重要的是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一路人,我有家人在等我,你有吗?” 梁敬真突然站起身,猛地一甩袖袍,大笑道:“如此,那你就好好的把火药做出来,待我有了这惊雷之术,没有你,我依旧可为。 哈哈哈,我已经杀了澹台的人,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十五日,如果十五日做不出来,我亲自送颜侯上路!” 这一刻的梁敬真就仿佛孤注一掷的赌徒,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虽然颜白不明白他口中的澹台是谁,但颜白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比梁敬真还可怕的人,不然梁敬真也不会如此地孤注一掷。 队伍跑了三天,在一个叫做多玛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地方的人很多,个个看着都彪悍,武器时刻都是握在手里,警惕的眼神看谁都不像是好人。 可等到梁敬真掀开厚厚的毡帽,这群人就如羊见了狼,瞬间就变得乖巧。 一声呼和,数十名美姬就围了过来,说着听不懂的话,簇拥着梁敬真等人朝着一个用石头垒砌的大房子那儿走去,梁敬真瞥了一眼众人,突然说道: “陌生的人有些多了,需要清理一下。” 梁敬真的话堪比圣旨,多玛的原住民立刻拿起手里的家伙就朝着身边的陌生人杀去。 杀戮就此开始。 一颗一颗的人头被插在木桩上,片刻之后,闻着血腥味的鹫鹰铺满了半边天,他们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急不可耐地想要俯冲下来饱餐一顿。 半大的孩子嬉笑着把无头尸体扛在肩膀上,朝着远处的一个暗褐色的大坑走去。 鹫鹰如那刚会走路的小孩,跟着这群半大的孩子,跌跌撞撞的朝着大坑走去。 看着无数人惨死在眼前,人一见血,就不会有理智,半大的孩子都不能幸免,听着孩子的惨叫,看着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地,颜白怒道: “梁敬真,你够了,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梁敬真扭头笑道:“我发疯?当我不知道你故意留下的痕迹?” 梁敬真深吸一口气:“先前觉得无所谓了,现在不行了,我现在要走另一条路,不是我的人自然不用活着了。 收起的伪善,你是掌军之人,这里族群林立,再加上为了你,我已经离开许久,不杀一些,各族之间互相不留一些仇恨,又如何方便我掌控呢? 这里面的道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我可是跟你学的呢?” “他们的苦楚一定百倍加于你身!” “对,那他们的苦楚一定百倍加于你身!” 梁敬真闻言反讥道:“是吗,我不怕,我记得很早之前我都说过了,这里不是长安,这里不盛行你的那一套。 这里只相信和力量,只遵循强者,因为只有跟着强者才有活路,因为只有跟着强者才能活得更久,显然,我就是强者。” 就在这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和尚冒了出来,手持藤杖,直接就冲入了人群。 在他身前之人,无论是谁,也不论好坏,只要在那藤杖之内,他举手就是一杖,眨眼片刻就放倒了数十人。 颜白看着和尚,一股他乡遇故知的兴奋突然充满了胸膛。 梁敬真不愿意杀戮就此停止,他伸手朝着和尚指了指,淡淡道:“好凶狠的和尚,杀了他!” 让人牙酸的弓弦声响起,颜白见状赶紧大声道:“只要材料齐全,最多十日,最多十日!” “七日!” 见梁敬真准备挥手,颜白大声道:“七日,就七日!” 随着梁敬真的离去,杀戮慢慢停止,颜白快步跑到大和尚身边,大和尚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颜白,他不可置信地指着颜白: “你……你……” 颜白双手合十:“小子颜白,自东土大唐而来,敢问圣僧要去何处?玄奘大师,好久不见啊!” 黑得像木炭一样的玄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颜县令,好久不见!” 第94章 我的心已经被仇恨填满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三大喜事。 颜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玄奘,玄奘更没有料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颜白。 而且两人都没有料到会被绑上脚镣,关在一个屋子里面,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原本对彼此都没有好感的人,如今却变成了亲近之人。 而且,两人还都在研磨木炭粉。 “不该啊,你贞观三年都出发了,走了一年多怎么才走这么远一点,而且你怎么会绕到这里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吐蕃境内,你要去的是天竺,没事儿怎么溜达到这儿了?” 玄奘叹了口气,回道:“听说这里的儿女崇信佛法,从牧民的口中得知,说在传颂的歌谣里面,曾有高僧知道天竺的路线。 抱着一试的心态就来看看,也顺道看看此处佛法与我大唐佛法有何不同,未曾想竟然在这里遇到颜县令,缘也!” “一点都不缘,我是被人绑到这儿来的。” 玄奘道了一声佛号,说道:“此处民风彪悍,抢掠成性,虽是荒野之地,但向佛之心却是赤忱。 反观之我大唐,百姓虽和善,更有圣人教导,处富饶之地,但向佛之心却一言难尽,走的路虽远,但也值得。” 颜白叹了口气:“我还等着你问我为什么会被绑到这里来,结果你却给我讲起了佛法,扫兴。” 玄奘笑了笑,眼神却看向了帐篷外,颜白好奇的跟着看,没看到人影,再细细一看,却在缝隙处看到了一个眼睛,颜白见状,没好气道: “梁敬真,我都说了,得用栎树烧制的木炭为最佳,你这随便找出的火炭不行!” 偷听谈话的梁敬真被发现了也不恼,大方的走了进来,看着颜白狐疑道: “当真?” 颜白冷哼一声:“知道你们试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不成功吗?你也不想想,世人唤他为惊雷,本是奇术。 更有人称之为神术,乃是天神遗留! 你真的以为这普通的木炭就能行,所以要真想七天就能完成,赶紧去烧点好些的木炭,你这从火堆里面刨出来的木炭够呛!” 梁敬真觉得有理,也该是这样,点了点头:“如此,我即刻差人去准备,至于石流黄和火硝这里还是可以采得到的,明日就会有人送来。” (石流黄:就是硫磺,火硝就是硝石,没写错,这是当时的叫法。) 说罢,他就匆匆地离去。 看着梁敬真离去,玄奘微微摇了摇头: “此人要死了!” 颜白很好奇玄奘的话,闻言道: “大师,何以见得?” “贪念起,理智无,我都能听出你说的是假话,可叹,他却不知。 一叶障目则缘法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掳你而来,仇怨已经化解不开,如今已然被你左右,你杀机已现,他身死早晚而已。” 颜白笑了笑,不得不说玄奘大师的这几句话还是让颜白很开心的,也许这就是他乡遇故知的意义。 “他要你做什么?” “他要火药!”颜白很平淡地把这些都告诉了玄奘。 说罢,颜白抓起一把研制好的木炭粉,均匀地散在自己身上披着的黑羊皮上,轻轻地抖了抖,木炭粉末完美地融入,一切自然而又随意。 “如你所言,它出来就是要吃人的,先是吃了燕王府,随后开始吃突厥人,如今它又来到这里,那就是要吃这里的人。 想必到了你翻身之际,它就要开始吃这里的人了。” 玄奘看着颜白认真道:“颜墨色,切莫让心魔左右了你的心智,你是大才之人,佛道两门都认为你有大宗师气象。 就连陛下都对你有着莫名的喜欢,无数文人奉你为此生目标,你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此一切已经不易,切莫毁了你自己。” 颜白伸手敲了敲困缚双腿的枷锁,看着帐篷的顶部,轻声道: “大师啊,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吗?” “因为有些人,因为有些事的确做得不对!” 玄奘点点头:继续道:“可是颜白,这本非我佛门教义,人多了,力有不逮,难免会有那么一些不好的出现,可这一点点,并不能代表我们都是不好的!” “不是事情不对!” 颜白摇了摇头:“是因为你们总是挂着悲天悯人的笑来看人,总是说着众生苦,众生不易,活着艰难。 可你们自己香积厨里面铜钱多得用来铸造佛像,长安最大的印子钱就是你们,在衙门的档籍里,你们越州跨县,兼并土地,买卖庄园。 在案卷的最后竟然会出现这么一句话: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吏不能制,如此还不明白吗?” 见玄奘愧疚地低下头,颜白继续道: “就拿今日来说,你让我心善,我知道你说的是好的,可是常言也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颜白面露追忆之色:“他们先用我弟子逼我就范,在玉门关之后,把我一堂堂国侯像猎犬一样驱赶着。 他们让我自食其力,冰天雪地,我家大肥光着脚追赶着猎物,他们站在远处哈哈大笑,他们所求,无非就是让我低头认输,俯首称臣。” 颜白自嘲地笑了笑:“大师,那时候怎么没有人劝劝他们向善?” “这一次…”颜白忽然抬起头:“一旦我脱困而出,必将血流成河,凡是和他们有勾连的,杀无赦!” 玄奘知道颜白的杀机已经化解不了,低下头开始给颜白诵经。 他在祈福,也在祷告,漫天诸佛如若怪罪,就怪罪自己,日后颜白若造就的无边杀戮,此罪孽自己愿受之,百死而不悔。 陈摩诘看着远处一个巨大的部落,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帐篷,他郑重的跪倒在地,朝着远处的高山不停的磕头。 朝着停留在山顶石头上打量着自己的鹫鹰不停地磕头,如果不是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天上盘旋。 陈摩诘觉得自己一定找不到这里来。 看着下方,陈摩诘把怀里的一只飞奴捧出了亲了又亲,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有一种直觉,他的大兄一定在这里,一定。 鱼念之看着不断磕头的陈摩诘,冰冷的脸难得露出笑容,他一把拉起磕头不止的陈摩诘,轻声道: “走,随我去抢点牛羊,咱们先混进去看看,不着急这么一会儿了,再忍一忍!” 陈摩诘抖了抖马槊,点了点头,然后冲着马槊笑道:“你的主人就在下面,你也忍一忍。” 玉门关副将矢小夜心里也难免火热起来。 自己完成了任务,终于不用在玉门关吃沙子了,自己要去长安吃好吃了,房子都有了,还是过去就能住的那种,这一趟真的值当啊。 (纠正一个错误哈,第九十一章的腾远写错了,应该是陈摩诘的,已经改,谢谢!) 第95章 腾大掌柜 唏律律…… 一阵吆喝马儿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然后,一匹健马快速地冲上山头举目四望,扫视片刻之后又冲了下来,冲着不远处挥挥手。 后方车队众人见状这才下马,像摆阵一样把货物围成一个圈。 中间一辆马车车门缓缓打开,一个戴着毡帽的脑袋先伸了出来,抬起头,帽子下是一双极其灵动的双眼,眼睛仿佛会说话。 但在此时,眼神虽然坚定,却写满了忧愁,车队被人跟上了,跑了一天,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贼你妈啊!” 腾远不满地朝着老天怒骂一声,然后整个身子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伸了伸懒腰,拍打着酸痛的屁股。 这一日连续奔波,屁股就仿佛被颜侯当初打了几十板子一个感觉,酸痛难忍。 这里是西域的一处荒原,此时已经被白雪覆盖。 天气滴水成冰,无遮无拦的寒风吹过,雪花就漫天飞舞,就如那夏日间的滚滚黄沙一样,让人睁不开眼,打在脸上生疼无比。 在一低矮山丘下,腾远看到一个没有被白雪覆盖的空地,挥挥手,众人开始在这里生火烧水取暖。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避风处,落雪肯定是落上去的,可因为它避风,深夜里黄羊都会在这里聚集取暖。 雪就被暖化了。 不远处就是一处水潭,此时泉水冒着雾气,前有水潭,后有避风的港湾,是一个能休息的好地方。 这是胡风传授的经验。 果然,腾远刚蹲下身子就觉得那呼呼的寒风就不见了,待火一升起来,身子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简单吃了一点,腾远就开始闭着眼睛回忆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按理说不该啊,这方圆数百里都打通了,谁人不知道腾头人做生意是最厚道的,谁不知道,腾远和大唐沙洲守将说得上话儿。 可如今就是被人给盯上了,就远远看了一眼,哪怕对方就七八个人。 腾远本能地觉得要走,那八个不是好相处的。 想想都觉得晦气,他亲眼看到那七八人里面有一人手持马槊。 一柄马槊价值几何腾远心里清楚,可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他娘的都手拿马槊了,怎么会看上自己的这点小本买卖。 造孽啊! 现在自己身在吐蕃境内,离最近的沙洲少说百里路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自己跟着百十号人,就不该来这里的。 现在好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年头能玩得起马槊的能是平常人? 这是哪路瘟神啊! 就在腾远闭目思索中,他身后沙丘悄然伸出来一双手,然后猛地一下子抓在了腾远的脖子,冰冷且无情。 腾远魂儿都要吓没了,日防夜防,谁能料到这人竟然躲在自己身后的沙丘里面。 来时明明都检查了,沙丘上的雪痕迹正常,这是人还是鬼,想归想,可现在是活命要紧,腾远紧紧地抓着自己脖子上的一双手。 奋力的去挣脱,奋力的去反抗,想要逃离,可脖子上的一双冰冷的手如同铁钳子一样,任凭怎么抓挠都无济于事。 瞬息间的工夫,腾远都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已经无法呼吸了。 腾远拼命地用双腿敲打着地面,发出声响,好让自己的兄弟赶紧前来。 兄弟是来了,可是沙丘里面又跳出来三个人。 哪怕自己人多,对方却丝毫不惧,狞笑着往前,冲过去三拳两脚就打晕了敢和马匪拼刀子的好手。 腾远知道自己脖子上的手是掰不开的,索性放弃挣扎,伸手朝着腰部别着的一把短刃摸去。 才摸到刀柄,腰眼处就挨了重重一拳,一拳之后,脖子上的冰冷的铁手也松开了。 腾远全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随后一把冰冷的刀落在了脖子上。 老大受制于人,商队里面冲过来的众兄弟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鱼念之用长刀挑开腾远的毡帽,惊讶道:“呦呵,年轻小伙子?搞了半天是个唐人?” 胡风听着这人说话口音也是唐音,赶紧举起手道: “各位贵人,高抬贵手,我们不是马匪,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从大唐长安而来,如果贵人看上了小的们货物,拿去就是,拿去就是,饶我等一命,饶我等一命……” 鱼念之没有作答,反而看向了另一人,陈萦斜着眼睛打量了地上的腾远一番,总觉得这小子有些面熟,可正事儿要紧,陈萦朝着胡风说道: “摘下帽子回话,认识哪个贵人?” 胡风知道这是在问路了,在探跟脚了,赶紧摘下帽子: “小的胡风,原来东市李市令手底下乞事儿吃,管着东市胡人,后来犯了错,听说西域多宝石骏马,就跟着腾掌柜来这儿混口吃的。” “姓腾?” 段志感小声的嘀咕一声,看了看地上的腾远,随后朝着忐忑的胡风问道:“大鹅铺子掌柜你可认识?” 胡风一愣,赶紧道:“贵人,地上躺着的这个就是……” 沙丘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陈摩诘一边呸呸地吐着沙子,一边大声道:“腾远在哪儿?腾远在哪儿?” 腾远看着从沙子里面跳出来的陈摩诘,看着他从沙子里面抽出马槊,长长的松了口气,看来是死不了了。 好家伙,原来先前自己看到拿着马槊的是陈摩诘啊,要早知道是他,老子还跑个什么鬼哦! 胡风也松了一口气,见着是陈摩诘小郎君,大喜之下险些昏了过去,就在刚刚他以为今日定要人财两失,结果突然间就峰回路转了。 这转换来得太快,悲喜交替得太快,心差点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小爷在这儿~” 陈摩诘突然就疯了,抱着腾远又哭又笑,两人在去室韦的路上经历得太多,可以说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腾远终于缓过劲来,幽怨地看了陈萦一眼,见陈摩诘来了这西域,劈头盖脸道: “你婆姨再有几月就要临产了,你跑来这里作甚?” 陈萦颇有些无奈,早知道是自己人何必浪费一天的时间,要知道每多耗费一天的时间,颜侯说不定就多一分风险,说不定就去了另一个地方。 陈萦觉得颇为焦躁,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稳。 真是造孽! 陈摩诘知道如今不是说话的地方,朝着腾远眨眨眼,见腾远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捂着肚子嘟囔道: “说来话长,赶快准备些吃的吧,咱们边吃边说,快些,快些,我要吃肉,这几日可把我馋死了.....” 趁着身边没人,陈摩诘简单地把发生的事情给腾远讲了,腾远随后就摊开一张羊皮地图,然后指着一处说道: “你说的地方应该是这里,一个叫多玛的地方,说是吐蕃人的地盘,可吐蕃人管不到那儿去!” “你就说你去过没?” 腾远深吸一口气:“去过,那儿有好马,但他们很难打交道,他们感觉随时都会吃人! 不过,既然颜师可能在那儿,说什么都得去,不过去之前你们得打扮一下,他们里面有唐人,但是他们却不欢迎唐人。” 鱼念之冷冷道:“马上出发,一刻都不多待。” 第96章 轮到我了 木炭,硝石,硫磺,短短的时间内,梁敬真宛如神一样把这三样东西凑到了一起,而且品质都是最上等的。 如今的日子...... 玄奘除了研磨木炭之外,就是写东西。 他写的东西颜白看后觉得很有意思,他写得很细,不是简单一语概括,可看着简单,但却有点像经文和诗歌一样。 明明是在讲一件事情,但整个故事的过程充满了玄妙的气息,比如在这里自己和颜白相见,明明都不是那么的美好。 可在玄奘的笔下,这一切仿佛早已经注定了,至于主人公梁敬真则被忽略,成了一个部族里连名字都没有的头人。 梁敬真一点都不害怕玄奘和尚也学会了火药配方。 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当自己学会了之后,他就会把火药先绑在这个傻奴身上,让颜白看着他被撕成一块块的碎片。 之后再绑在玄奘身上。 事情的最后,就轮到颜白他自己了,这算是两者相遇故事的一个终点。 到时一定要找来很多头领来观礼,只要他们亲眼所见了,他们就会明白,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神,才是可以统领他们的神,才是他们歌谣里面的那个神。 他们一定会对自己俯首称臣的。 火药不是颜白那么用的。 一想到这些马上就要来了,梁敬真就忍不住地咧嘴发出笑声,只要自己有了火药,自己能够很快的把这些部族聚集到身边。 自己已经过够了这种日子,实在想换个日子过一过。 比如成为王的日子。 比如成为大雪山山主的日子。 请帖已经发出去了,越来越多的头人来了这里,越来越多的头人或是在路上,也或是在等待自己请帖的日子中。 虽然都是小头人,手底下就几百号人,人不多,但聚在一起就多了。 比如突厥十八部,开始他们不也是一个小小的部族么? 多玛的唐人就不杀了,自己还需要他们,虽然都是投机取巧的商贾之流,但却比愚蠢的异族人好用多了。 最可贵的是听话,能够审时度势,只要自己这里有他们需要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无比地忠心,这可比金银生意的收益更大。 比如吕不韦,比如大唐的武士彟。 硝石不干,硫磺不干,用了这两个借口颜白有了难得清闲时间,颜白相信梁敬真看出了自己在说谎。 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怪心思,他难得没有揭穿,而是给了颜白两个时辰的活动时间。 走在满是牲畜粪便的泥路上,颜白一边梳理身上的羊毛大袄,一边慢慢搓着掌心里像鼻屎粒儿大小的黑疙瘩。 搓完一个就很自然地塞到一块打结的羊毛疙瘩里面,这是颜白特意编织的,像小麻花鞭子一样。 这是火药,也是颜白最坏的打算,也是他准备给梁敬真的惊喜,至于响不响,威力大不大,就看老天爷想不想自己死了。 别看梁敬真让自己活动,可他对颜白却是不一般上心,比那些富贵人家专门请来看孩子的奶娘还上心。 在颜白的身后永远跟着两个哑巴一样的壮汉,手中利刃出鞘,寸步不离,三个人肩膀永远都是挨在一起的。 颜白能走动,大肥就必须呆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面,同理,如果大肥能出来转转,颜白就必须蹲在那个小小的帐篷里面。 两人的吃喝拉撒永远都是分开。 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颜白突然笑了,看来老天爷是不想让他死的,他竟然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腾远,看到了胡风。 看着远处赶马的那几个汉子颜白竟然觉得背影是那么地熟悉,真是苦了陈萦啊,好好的少府监左监变成了管马的汉子。 看着腾远张嘴准备说话,颜白隐晦的摇摇头,自然的转身,拿起一块玉石细细地打量,一边看着泥泞路边的小摊,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腾远瞄了一眼颜白身后的两个壮汉,瞬间就明白了。 颜侯还活着,腾远瞬间就放下心来,陈摩诘低着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开始细细地打量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都看到了颜白,假装一边忙碌,一边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腾远扯着嗓子大声地吆喝道: “胡风,去,把咱们从长安带来的最后一坛子好酒,打开坛子,散出味儿来,这次我们以物换物,老子看上那匹花马,问问能不能换。” 胡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抱着酒坛子大声道:“美酒诶,美酒诶,大唐的美酒诶,十斤粮食酿出的美酒诶……” “欧吼诶,巴郎子,这个酒太香了哎……” “诶,我的捧油……熊迪马,开个价撒……阿达西……” “五匹马……” “好好说话嘛阿达西……” 颜白走过拥挤的人流,出来之后他身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多了一个黑黢黢的管子,外加一个火折子。 哪怕这两壮汉贴身跟着颜白走,可就在刚才那么的一瞬间,腾远还是悄无声息地把东西送到了颜白手里。 腾远在东市混了那么多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自然会一些,其实会的更多的是陈摩诘。 听他自己讲,他当小和尚的时候,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女客的香囊,然后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挂上去。 这是他当时主要赚钱的手段之一。 回到自己的帐篷,颜白主动开始了磨炭粉,至于那黑管子颜白就随意地扔在一旁的木炭里,火折子自然就塞到了打结的头发里。 梁敬真紧随其后进入帐篷里面,颜白张开双臂,跟往常一样,满不在乎地让梁敬真搜身,结果自然跟昨日一样。 梁敬真是不会翻木炭的,他自认高高在上,他基本不会弯腰,就算抱拳行礼,也是挺直腰杆行礼,在颜白眼里,这是一个骄傲到自负的人。 梁敬真盯着颜白的眼睛叮嘱道: “明儿是第五日了!” 颜白点了点头:“硝石还不够多,今晚还得做一些,明早记得来早些,我一步一步教你如何配比。 然后你亲手点燃,亲眼看着它绽放,如若不成,你就先砍了这个大和尚的脑袋,当作是一次警告如何?” “阿弥陀佛!” 角落的玄奘苦涩地唱了一个喏,这好好的自己倒是成了赌注。 “很好!” 梁敬真很满意颜白的配合,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我先前说的话依旧算数,你是聪明人,就不再考虑一下,这天下何其广阔,以你的本事再创一族,如那圣人一样开万世之基业又有何难?” 颜白摇摇头:“算了,我有家人,你没有,这是区别,走不到一起!” 梁敬真知道颜白在骂他,因为每当颜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模样就非常奇怪,他不懂,可他明白这是颜白的报复,可这一时半会还是能忍得住的。 为了明日,他还是不着急这么一小会,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颜白深吸一口气: “可悲啊!” 说罢,摇着脑袋离开。 玄奘枯坐好久,突然轻声道:“明日他就要死了对嘛?” “是的!”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给个体面的死法,让我超度往生如何?” 颜白摇摇头:“不成!” 玄奘又道:“他梁毗之子,其父也算能臣,就算我求你!” 颜白依旧摇摇头:“如果在昨日我能答应你,可今日我不能,鱼俱罗死于此人之手,身受极刑。 如今他的儿子就在外面,一个要为父亲报仇的孩子就在外面,你要说,就跟他去说吧,我做不了主。” 玄奘骇然地抬起头:“你和义成公主什么关系?” 颜白笑眯眯地看着玄奘:“那你和大雪山什么关系呢?” 第97章 脱困 天亮的时候颜白看到了日照金山,先是火红,最后彻底地变成了金色。 不远处帐篷里的众人,见颜白走出来伸着懒腰,陈萦深吸了一口气:“可以了,开始吧,先让这里乱起来,乱起来之后放火!” 玄奘也看到了这壮丽的景象,可仅仅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淡淡道: “我看到了你心里的杀意,比那金光更耀眼,此事结束之后我就离开,你不曾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你,就当是…昙花一现,虚梦一场。” 颜白抓起一把雪使劲地搓着脸:“我已经好久没洗澡了,满身都是污秽,希望这洁白的雪能让我回到当初。” “脸干净了,可脸下面却依旧是脏的!” “我怀疑你就是故意的。”颜白闻言没好气道:“如果有条件我能不洗澡?” 梁敬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在整理头发的颜白笑着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是有贵公子的模样。 可是,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时间已经到了,承诺的东西该兑现了,昨日我说的承诺依旧有效,现在还来的及!” 颜白摇摇头:“进来吧,我来给你演示一遍。” 这一刻的颜白宛如在盛意邀请一个自远方而来的客人。 梁敬真笑了笑,驱散左右,如今帐篷里面就剩下梁敬真和颜白,颜白把准备好的粉末放在身前说道: “其实在长安的时候你们的研究路线是正确的,不过最后错就错在两点,一个错误点是要用蛋清,第二个错误点就是三者的比例问题。 梁敬真,我知道你心意已决,急于做一番属于你自己的丰功伟绩。” 见梁敬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颜白继续道: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这东西就是恶魔,它出来就是要吃人的。 这一刻它可能吃别人,下一刻就可能来吃你,就如我一样,当初我放它出来,今日它就要来吃我的,你也逃避不了。” “你的死是自己选择的,就如我先前所说,现在答应我还不晚。”梁敬真见颜白不说话,笑着继续道: “哦,听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你还是先说正确的比例是什么,至于你的告诫我也有话对你说,天地万物,适者生存,不过强者恒强。 它要吃你,是因为你不够强,只要我够强,它就永远地臣服于我。 老虎厉害吧,如今不也成了我御寒的衣衫为我所用?你颜白在马上也算是一员猛将,可如今,脚镣不也能让你走不出这方圆十里?” 就在梁敬真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生,下面的各族头人又因为乱跑的牛羊,他们在今早又打了起来。 开始是两三个部族,到现在好像都在打,如今已经止不住了,小的劝不住,现在有部族开始放火了,先生今儿还是得您出面!” 梁敬真正说得尽兴,乍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些部族天天都是这样,一两只牛羊的丢失都能让他们互相拼刀子,最后死了几十人才肯停手,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这些人又来了。 梁敬真觉得非常生气,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报信的这人说道:“看住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颜侯帐篷三丈之内,我去去就来。” 梁敬真走得匆忙,情急之下他也就忘了把颜白和大肥分开。 如今这个时刻就是最好的时刻。 颜白十分确定不远处的混乱就是陈萦他们故意制造出来的,估算着梁敬真离开的时间,颜白把一旁没有用处的炭粉全部朝着盯着自己的那名汉子撒了过去。 与此同时,颜白低喝道:“大肥,打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技巧都百搭,哪怕你身经百战,抵抗力异于常人,可如果打你的人是大肥,你是抵抗不了的。 大肥就用了一巴掌,这来不及反应的汉子就软软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就像被催眠了一样。 大肥怕这人一会儿就会醒来,蹲下身,照着这人的脸又是一巴掌,觉得还有些不放心,又举起了手…… 颜白知道时间紧迫,赶紧道:“大肥,别打了,快把脚镣掰开!” 大肥点了点头,握住脚镣的圆环,轻轻吸了一口,用力一拉,豁口变大,圆环被大肥硬生生地给拉开了。 另一只脚同样如此,仅用了片刻颜白就脱困而出,此刻颜白觉得浑身一轻。 此时帐篷外响起了越来越大的喊杀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钻出帐篷一看,梁敬真正朝着这边飞跃而来,陈萦,段志感正在其后紧追不舍,不远处更是乱作一团,分不清是在救火还是在杀人。 梁敬真在各族故意种下的仇恨种子今日突然钻破了泥土,开始生根发芽,肆意生长,当初压制的多狠,如今反抗的就有多厉害。 杀红了眼的他们哪里还听得进去梁敬真的喊话,哪里还会听梁敬真部属的指挥? 现在,他们眼里只有仇恨。 “颜白,好深的算计啊,我以为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不承想这鱼肉竟然是我,你很厉害,利用我的贪念。 这一路爬冰卧雪,让我以为你认命了,让我以为我掌控了一切,让我对这一切浑然不知,我好恨啊……” 听着梁敬真的怒吼地质问,颜白根本无法解释,也懒得去解释,更没有时间去解释。 梁敬真眼睁睁地看着一小伙子骑着马从远处冲到颜白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颜白手里多了一柄马槊。 梁敬真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就算此时自己强行冲到颜白身边,马槊在手的颜白绝对不是自己能抵御的。 更何况自己的身后还有百骑司的大统领在穷追不舍。 顾不上去拼命,梁敬真果断地舍弃这里的一切,身子一转,他就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只要甩开身后百骑司的人,只要有一匹马,那就有下次再和颜白交手的机会。 如果有下次…… 梁敬真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想着去拉颜白入伙,自己一定要砍断他的双手双脚。 看着奋力逃跑的梁敬真,颜白冲着梁敬真喊道: “梁敬真,你连跟我交手的勇气都没有了,这就是你们大雪山的骄傲么,这就是你自称的要换一种日子过法的决心么?先前的意气风发去哪儿了? 梁敬真充耳不闻。 眼看马场就离自己不到数丈的距离,梁敬真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前不远处一汉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鱼念之看着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梁敬真忽然大笑起来,豪迈释怀的笑声满是酣畅淋漓,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梁敬真,你可认得我?” 颜白站在远处看着与梁敬真拼杀的鱼念之,开始的时候梁敬真还能和鱼念之有来有往地对几招,数十息之后梁敬真就渐渐地支撑不住了。 眼看着鱼念之的长刀穿透了梁敬真的胳膊,带血的刀发出了微微的红光,颜白知道梁敬真完蛋了,他活不了了...... 梁敬真以为自己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原来是怕死的,他捂着胳膊,嘶声哀号道: “澹台先生,学生错了,学生错了,你来救救我吧,再给学生一个机会,学生这一次一定听您的话,我再也不敢了……”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答,只是在一个没人的角落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第98章 梁敬真最后的路 在冬季的西域荒原送信是一件枯燥且要命的事儿。 根本就不是一个好活! 矢小夜骑着马疯狂地在雪原上奔驰,寒风扑面,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冷意,时不时地咧嘴憨笑,算命的先生算得可真准啊。 说他运道在西,到时候泼天的富贵会哗啦啦地来,就带着一群人在荒原跑了一圈,救了两个人和一个大和尚。 没想到这泼天的富贵竟然真的来了,一想自己当初还想拒绝来着。 要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拿着大脚踹自己,要不是他说这是军令。 矢小夜才懒得在冬日带着人在荒原跑路呢! 还是自己的长官好啊,要不是他拿大脚踹自己,自己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自己怎么就能有着泼天的富贵? 一想到这儿,矢小夜心里就暗暗决定,这次去了长安一定要给自己的上官去寺庙里点个长明灯祈福。 眼看着沙洲城就在眼前,矢小夜突然揉了揉脑袋,对了,那个和尚是哪个寺庙的大和尚来着? 进了沙洲,见到了沙洲令,把怀里热乎乎的信件和飞奴一交,半盏茶时间沙洲城门就开了,两人六马就急冲冲地往东而去。 看这架势怕是八百里加急了,老天爷啊,这宜寿县侯到底是何许人也? 都用得上军中急信最高等级,八百里加急了? 多玛这里各族的仇杀也落下了帷幕,每个部族之间都死了很多人。 不过很快,原本生活在多玛这里的部族很快就忘了自己族人死伤过半这件事,见主事儿的人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汉子。 他们很快就忘了伤痛,他们自然是不服,拿起家伙事想理论一番,毕竟多玛这个地方可是不少部族心心念的好地方。 人才冲上来,一个黑管子在人群中突然爆炸,领头的几个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 响声落罢,一个更大的响声轰隆隆地传来,地面都有些微微地晃动,众人回头望去,视野中出现一条巨大的白龙,在山背上翻越,然后一头扎进了无边的荒原。 雪崩了! 正如玄奘大师所说,这里人心淳朴,虽野蛮,但心却赤忱,简单且直白地说就是愚昧。 在火药爆炸之后,他们认为自己刚才一定是惹怒了天神,所以天神会降下雷霆惩罚他们,把领头的几个劈死了。 他们突然朝着雪山跪倒,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转过身来朝着扔火药的陈摩诘连连磕头,他们把陈摩诘当成了天神的话事人。 颜白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怪不得梁敬真一直说火药不是自己那么用的。 现在,颜白懂了梁敬真话里的意思。 玄奘和尚见状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如你所言,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当百姓的生活极其痛苦,极其糟糕,又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可以指望的时候,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指望的了!” “大师的意思是他们求神佛给以慰藉,其实这些都是逼出来的对吧,也就是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佛对嘛?” “不是!他们只是在指望强者带领他们过得更好!” 说罢玄奘似笑非笑地看着颜白: “颜侯你知道吗,袁真人找过我,他看不透,我也看不透,你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混沌,你说这世界上真的就没有神佛,你自己信吗?” 见颜白哑口无言,玄奘笑了笑:“颜侯,我要走了!” 颜白点点头:“大师,大雪山的事情你不跟我说说嘛?” “我……” 见玄奘吞吞吐吐,颜白赶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颜白见玄奘突然苦笑,已然明白了,笑着继续道:“不说也无妨,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去害别人其实都无妨,我相信大师是好人,因为我家老爷子就是这么说的!” 玄奘笑了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事情太巧了!” 颜白莞尔一笑,突然岔开话题道::“其实你都告诉我了,还是你那句话,这里野蛮,但人心却赤忱,想来求佛之心也是赤忱的。 学问上有各家学说,佛道一脉自然也会有自己的香众,说到底都是为了传承,如此一来也就说得明白了。” 玄奘伸手点了一下颜白额头:“其实并不全是坏人。” 颜白点了点头:“对,您就是好人一个,其实您来这里也是怕我被杀了,所以,梁敬真见到了你会一点都不惊讶。 虽然他装着和你不认识,但是每次进帐篷的时候他看得第一个人永远是你!” “你果然聪慧异常!” 颜白闻言突然哈哈大笑,玄奘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反问道:“不是么?” 颜白朝着玄奘眨眨眼:“其实这都是我瞎说的,我哪有闲心去看梁敬真进帐篷看得是谁。 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弄死梁敬真,怎么回家,怎么逃离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我乱说的。” 玄奘莞尔,岔开话题道:“今后打算怎么做?” 颜白深吸一口气:“还能怎么做?就如我当初说的那样,当我脱困,所有和大雪山有关的勾连者全部诛杀。 被人折磨了这么久,我就知道一个梁敬真,连大雪山在哪儿,是做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如今当然是要和他们见一面的。” 玄奘看着颜白轻声道:“这地方太大了!” 听着玄奘的话,颜白明白他的意思,这地方大,自己人少,找刻意躲起来的几百人,几千人,说这些无异于痴人说梦。 颜白闻言笑道:“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就在这儿不远,我已经派人去了书信,当初打突厥我与他有旧。 虽然不是很熟,但同为军中的袍泽兄弟,借个几千人,他还是愿意给我这个面子的。 以他们做大军骨干,所以战获全部归个人所有,再外加这里有现成的火药材料,我就沿着河流走,走一路杀一路,问一路,玄奘大师,你觉得我这招可行?” 玄奘听着颜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内心是惊涛骇浪,如若真如此为之,整个西域将会变成血海,骇然道: “国侯在外域兴刀兵之祸,你就不害怕么?” 颜白闻言咧嘴直笑:“怕,我肯定怕,听闻这西域马匪众多,只不过是一群装备精良的马匪而已。 我是国侯,又是读书人,这些事儿跟我有关系吗?都是马匪所为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对不对啊?” 玄奘跑开了,先前他觉得梁敬真是个疯子,没想到颜墨色才是最大的疯子。 梁敬真看着鱼念之,他想说话,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在他刚落到鱼念之手里的那一刻,他的舌头就被鱼念之扯掉了。 如今他正在受极刑,也就是凌迟之刑,看着脚边啄食自己血肉的鹫鹰。 梁敬真突然想起了玄奘偷偷告诉他的一句话: “欲知前世因,则今生所受者是,欲知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鱼念之认真地剐着梁敬真,在他身后是一群黑压压的鹫鹰: “再忍忍,还有五百刀,切完了你就解脱了。” 第99章 迟来的信 怀孕的人都会变得娇气一些,这个娇气一是来源于有子万事足的心理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家里人的关爱和宠溺。 在家的裴茹也不能避免,虽然她觉得自己除了嗜睡一些和平时并无两样。 可是几位嫂嫂却是呵护倍加,家里的活儿无论如何都不让裴茹接手,而且总是时不时地过来问问裴茹想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 颜家庄子是依山而建,地势比较高,台阶很多,每次裴茹想去庄子里面遛遛腿的时候伽罗就会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 哪怕裴茹说自己能走,也摔不着,伽罗嘴上说着知道,可她的手却是永远搀在她的胳膊上,生怕一个不注意给摔着了。 二囡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后面,师娘走慢些,师娘小心台阶,师娘长师娘短地说个不停,裴茹对她有多好,她心里可是清楚。 她现在已经开始学习了,颜白的四兄颜育德亲自教。 和她一起学的还有小七儿,两个小姑娘年岁差不多,性子自然合得来,没事儿的时候带着一群狗在庄子里面乱跑。 撵得那群爱啄人的大鹅见到这两人就跑。 跑到蓄水坝的水池中央,耀武扬威地冲着两人发出嘎嘎嘎嘎的大笑声。 二囡气极,双手叉腰:“等我师父回来看他不把你们都炖了!” 小七儿也不甘示弱的道:“就是,等我小叔回来把你们都炖了,给我婶子补身子,颜家娘子姑奶奶我说的,大肥回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庄户们知道茹娘子怀孕了,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检查自家鸡笼子里面有没有鸡蛋。 有的话,几家凑足一篮子就给茹娘子送去,怀孕了没有鸡蛋养身子怎么行,只要茹娘子生出一个大胖小子,自己这家的好日子才更有盼头。 唯一不美的是,天寒了,母鸡下蛋也不勤了,就连下的蛋都是小得可怜,长安城也有鸡蛋,可庄户们一致认为长安城的鸡蛋不干净。 所以,现在的裴茹在家里都没有什么事儿可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三件事,检查裴行俭的字,给九尾以及它的孩子们抓痒痒,再就是喂养飞奴。 看着笼子里面的飞奴咕咕咕的叫唤,裴茹自言自语道: “好了好了,今天我贪睡了一会儿,饿着你们了,来了来了……” 一勺沙子,三勺稗子,想了想,裴茹又偷偷地往里面加了一勺谷子。 谷子是粮食,只有李恪和青雀敢放开给它们吃,敢一次给这些飞奴喂得饱饱的,除了这两个人,这整个颜府就找不着第三个人。 颜白就偷偷地喂过,哪知道小七儿嘴快,把这事儿告诉了老祖宗,当晚颜白就被罚了,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 然后在大兄的监督下背诵论语,什么,节用而知礼,节约而知德,君子有三敛,一俭以养民,二节以养士,三俭以足用…… 跪了两个时辰,背了两个时辰。 九尾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看着这些飞奴,这么些年它还不知道这些飞奴好不好吃。 “一,二,三,四,五……” 裴茹挨个数着飞奴,见飞奴的个数依旧是那么多,她就轻轻地叹了口气,陈摩诘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只。 他说,只要有大兄的信,他就会立刻把飞奴放飞,飞奴飞得快,肯定比送信的人要快。 这样大家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大兄的消息。 就在裴茹收起悲伤准备明日再来的时候,头顶的天空突然传来了一阵咕咕的叫声,裴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看,一只洁白的飞奴正在打着旋准备落下。 裴茹紧紧地捂着嘴巴,见九尾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天上准备落下的鸟,裴茹一把就把九尾搂在了怀里。 这只飞奴是从长安来的,还是从陈摩诘那边来的…… 裴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飞奴落下,先是冲着裴茹咕咕叫,然后开始啄食儿,喝水,裴茹哆嗦着手从鸽子腿解下铜环,然后慢慢地剥开,待铜环里面包裹的一节白绢露出,只见上面写着: “我弄死了梁敬真,等我回来。” 是大郎的字,没错,就是大郎的字,因为只有大郎会这么写总是缺笔画的字,错不了,错不了…… 裴茹只觉得一股子喜意直冲天灵盖,想站起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子得裴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脑袋一下子就磕在肥硕的九尾身上,九尾吓了一大跳,它赶紧低下头,不敢看那飞奴一眼,这家里谁做主,它可是清楚。 转头的伽罗看到了裴茹晕倒了,一边冲过去把裴茹扶起来,一边赶紧掐人中,她想叫人,她又不敢叫。 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家所有人都如那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尤其是老祖宗,如果自己这一嗓子喊出来。 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裴茹突然的眩晕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蹲在那儿再加上心情激荡血脉不畅所致。 当伽罗给她掐人中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但她有些好奇自己怎么会躺在伽罗的怀里,难道刚才就是一场梦。 她慌忙地抬起手,看着手里的白绢,裴茹突然忍不住哭出声来:“大郎他还活着,伽罗你看,这是他亲手写的信…” 伽罗现在已经认识了很多字,这些都是检查裴行俭练字跟着学的。 裴行俭练了三年字,她在一旁断断续续地跟着学了三年,这是她的小心思,身在书香门第,这要是不会读不会写,岂不是很丢人? 伽罗看着白绢上的信,心里的担忧不翼而飞,她开心得手舞足蹈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郎打突厥定襄都能全身而退,一个老头子,几十号人,大郎定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收拾好仪容,裴茹拿着信喜滋滋地跑去告诉老爷子。 老爷子正在火炉子旁打盹,听得脚步,睁开眼,见是裴茹,笑道: “今儿又哭过了?怕我这个糟老头子看见,也怕我身子扛不住?我都说了,无妨的,心里不舒服就哭出来,憋在心里不好,对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不好……” 裴茹笑着递过白绢,老爷子不由的坐起身来,举到亮处,眯着眼睛一看,看这熟悉的字,老爷子得眼睛一下子就变得光亮起来: “好啊,好啊,好……” 老爷子连说了三声好,可见他是多么地开心。 “飞奴送来的?” 裴茹重重的点点头:“恩!” “去去,赶紧去,把这信儿先给长安去一份,告诉颜善去宫里一趟,也告诉陛下和诸位一声,这情谊颜家记着呢! 伽罗啊,你跑一趟,给守约说一下,他已经好久没笑了,再给庄户说一声,墨色无事儿,大家心安,这些日子害得大家也提心吊胆的。” 青雀夹着书,一边走一边咬着馒头,看着大吼大叫的裴行俭,他咧嘴一笑: “定是颜侯无恙了,走走,皇叔,咱们去颜府,趁着裴守约心情好,咱们去问他要点上好的酒水。” 李元嘉摇摇头:“我不喜欢喝酒,都是一个味儿。” “傻啊,裴守约他的就是贞观元年的第一批酒,酒越久越醇,他这都藏了四年了,你知不知道开坛能香死人。 你不是不知道房遗玉长什么样子么,我告诉你,只要有这一坛子酒开路,你信不信,李崇义就绝对能安排你两在寺庙相见……” 第100章 搅个天翻地覆 “老段我杀人无数,见过的凶恶之人无数,但梁敬真这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虽是个小人无疑,但不得不说是一条汉子。 剐了一千二百多刀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这份气魄倒也让人敬佩,比那些嘴上喊着凶,一见真家伙就软骨头的家伙强得多!” 颜白不想跟段志感说话,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鱼念之都把人舌头给拔掉了。 梁敬真倒是想求饶,想喊叫,可是除了嗓子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还能做什么? 这要是能吭声就奇了怪。 颜白在突厥那会儿把耳朵冻伤了,如今已经肿了,已经开始流脓了,而且还痒痒得厉害,想挠又不敢,怕更严重。 如今披着熊皮,身子虽然暖烘烘的,可总觉得耳朵不自在,总想去抠一下。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段志感又说道:“汉子,以后跟着我混吧,不用风餐露宿,你只负责牢狱审问犯人就可以了,如何?” 段志感见鱼念之不理他,见颜白也不愿意跟他说话,他以为是因为上次审问秦月颖的事儿让颜白有了心结,叹了一口气: “颜侯,马上就年底了,你真的决定不回去?” 颜白用手拨了拨火灰,点了点头:“梁敬真虽然死了,但他并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事情没完,哪能这么结束? 就算找不到他们,回长安以后我也要向陛下请命,我一定要来这儿任职,我非要把他们刨出来即可。” 段志感叹了口气:“慢慢来,不用着急这么一会儿!” 颜白深吸了口气:“你也知道梁敬真他就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一群人,从出了玉门关开始,从荒原开始,我就没有一日不提心吊胆过。 我和大肥好不容易弄死一只雪豹,满心地以为终于有了一件可以御寒的衣服时,结果呢? 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梁敬真说这就跟租房一样,需要房租,他说这是他照顾我和大肥的利息,兽皮拿走了不说,肉也拿走了。 老段,你是没有看到,他们宁愿把肉扔了,然后狠狠地踩到牛屎里,都不愿给我和大肥,其余的我就不说了,你没经历过,并不知道我的感受。” “我跟他们无冤无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可从突厥回长安开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恶心我。 盗我送裴茹的信物威胁我,绑我弟子威胁我,大婚日之日让人死在裴茹闺房来恶心我,半路好还有人想刺杀我。” “呵呵!” 颜白森然的笑了笑:“老好人我他娘的当够了,既然让我知道他们在这儿,这一次不见上一面是说不过去的,老子这次说什么也要这里搅一搅,干不死他们,我也要恶心死他们。” “不好找啊!” 陈萦幽幽一叹:“如玄奘大师所说这儿太大了,他们真的要藏起来,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颜白笑了笑:“我读过一本书,书里说人出生开始就具备了社会属性,不要问我什么是社会属性。 我家学,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书里讲人要存活下去,就必须与其他人打交道,"独来独往难成事",吃喝拉撒是小事儿,但确是存活的大事儿。 他们自然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所谓,合则强,不合则弱,我就沿着水源地走,地方虽大,但是能住人的就那么多,各族争斗,争来争去无非也就是草场和水源而已,所以,我们就这么一个个的排除。 除非他们是神,不然总会露出马脚的。” 段志感突然道:“如果他们控制了一个大部族,咱们这点人,就算有火药,一轮冲锋咱们就饮恨西域了!” “所以……” 颜白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我们是马匪,又不是来打仗的,我干嘛傻傻地去冲锋,我是吃饱了撑的,还是嫌活着没滋味去自寻死路? 所以,遇到比我们强大的,我们就是最爱和平做生意的大唐商队。 遇到我们弱小的,我们就是只抢劫金银的马匪,遇到和我们力量差不多一样的,我们就是兄弟部族,我们把酒言欢。” 段志感摸着下巴,喃喃道:“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代国公教你的?可剩下的听着听着怎么感觉这么像裴老爷子当初在西域的所为啊,听着倒是诱人,可是咱们没货物啊!” 陈萦:??? 陈摩诘叹了口气。 腾远也叹了口气。 都要去抢了,都要做无本的买卖了,还要什么货物啊。 段志感得感谢他是个官儿,不然,就凭他这一句话,陈摩诘觉得自己高低得整几句,要是百骑司都这样的,陛下可真是心大。 胡风因为这次搭救颜白卖力,重新直起了腰杆,有了之前的教训,如今人已经没了当初的骄横之气。 像个老管家一样正在认真地烧水煮奶茶,颜侯身子匮乏得厉害,需要慢慢地滋养,羊奶就是很好的东西, 他身边的矢小夜见众人说罢,他接着颜白的话继续说道: “小子九岁的时候就来到这儿,在这儿一块生活了十二年,我认为颜侯的计谋是可行的,西域虽大,但仅有五条路可以走。” 陈萦抬起头:“说来听听!” 矢小夜清了清嗓子:“瓜州至哈密为伊东道,沙洲至高昌为大海道,沙洲到楼兰为楼兰道,沙洲到若羌为阳关道。 最后一道是沙洲到哈密的另一条路,叫做伊南道,在西域,水才是道路之源,哪里有水,哪里才有路,哪里才能活人。” “所以,沿着水源去找,基本不离了。”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矢小夜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听说长安居之不易,处处都要花钱,我还想讨个婆姨,所以……所以小子愿意为向导给颜侯带路。” 在那一日离去的时候,和上官告别之际才终于完完整整地知道颜白的真实身份。 千年家族,颜家这一代的话事人,年纪轻轻的五品官,在满朝文武官员中都能说得上话,最难的是从军中走出来的。 自己人。 其实这对他而言,立马回长安是最稳妥的,凭着怀里颜侯的亲笔信,他就能在政道坊获得一栋房子,在宜寿县还有十亩上等的田地。 可上官却说,这机会难得,可以搏一搏,搏好了一辈子就衣食无忧。 上官的话矢小夜很清楚,只要跟着颜侯一起回到长安,那么他获得的将会比现在多得多。 想了想,矢小夜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觉得还是搏一把的好。 输了无非一死,赢了自己衣食无忧,子孙三代起码也能有个好身份,做了决定的矢小夜第二日就回到这里。 人生嘛,就是一场又一场地赌。 颜白很喜欢这个说话不绕弯的玉门关副将,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好丢人的,你也别不好意思。 实不相瞒你是我见过最实诚的人,实诚到别人没问你就说了心里话,很不错,好好活着,长安县缺个县尉,到时候我给你写推书,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矢小夜嗓子哽了一下,这还没带路呢,这好运就朝着自己滚来了,扑个满怀…… 第101章 为我所用 陈萦很是贴心地做了一个木匣子,匣子里面就是梁敬真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政道坊的罪孽需要有个人来背,梁敬真来背就是最好的,这是一个叛逆者,先是火烧政道坊,最后绑架国侯。 罪不可赦! 多玛这个部族已经被颜白顺利地收编。 这里是梁敬真的中转站之一,他能来这儿落脚,说明这里是他耗费很多心力,经营最好的地方之一。 混乱当日,谁也没有想到梁敬真会死,所以,他的那些手下竟然都没有跑,他们还等着见礼,等着梁敬真承诺他们在西域开国之后的高官厚禄。 亲王,丞相,将军,各种让人火热的官职。 等看到原本该带着脚镣的颜白站在那用石头和牛粪做的大房子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马场被腾远控住。 冰天雪地里,没有马,走出去的几乎是死路一条,转过头,一轮新的杀戮就开始了,可面对穿戴齐整的陈萦和段志感,一种无力感让他们丧失了斗志。 这是一小波人,他们的力量来源于各族的力量。 可如今没有了梁敬真,他们控制的各族人已经指挥不了,这时候这些人才明白,他们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这些小部族不是听他们的话,而是听梁敬真的话。 因为梁敬真是各族的智者先知,指导他们前行的智者先知,在各族里面有着崇高的地位,谁当部族首领全是他说的算。 梁敬真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再加上火药时不时地把人撕裂开,部族更不可能听他们的。 他们看着穿着熊皮大氅的颜白神色莫名,当年他们还是一个几十人的小部族的时候,梁敬真就是穿着这身,告诉如何为变强之道。 然后有人就放下了刀剑,慢慢地都放下了刀剑,哪有什么阴谋诡计,时势造就英雄,有火药轰轰轰地在耳边响,个人悍勇无敌的时代已经要慢慢地成为过去了。 只留下三个壮汉,其余人全部砍了,颜白懒得听他们解释,数十个人头插在高高的木杆子上。 唯一不爽的是这些人都是汉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也能流利地说出一口让人分不清楚的西域话,他们的求饶声让颜白不忍。 在木杆子下,颜白命人用石头摆了一行大大的字: “这仅仅是利息而已!” 在这里颜白强迫自己忘记律法,既然是蛮荒之地,那自己就该入乡随俗。 反正自己本就不愿来这里,是你们把我抓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就算有罪孽,罪孽的也该是你们,而不是自己这个可怜人。 真别说,这么一安慰自己,颜白顿觉得舒服多了。 九个部族,一千三百多人如今就成了颜白的人马,在大唐,人比马多,在这儿,马比人多,一个人最低可以拥有三匹马换乘,好马比比皆是。 看着各族的头人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颜白有些恍惚。 该死的梁敬真说得真对,火药就不是自己那么用的。 颜白不愿意继承梁敬真的那一套,而且他也没有想过在这里做些什么,自己本来就是来恶心人的。 颜白指着梁敬真不知道用多少年收集而来,堆得像是小山一样高的财宝,让胡风平均的分给大家。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跟我混,咱们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 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的懂,也不知道胡风翻译的对不对,反正看他们的样子估摸着是听懂了一点。 不管咋样,钱是分出去了,各位头人和首领非常开心,他们之前为了当首领孝敬了梁敬真这么多年。 如今却还是头一次从智者这里分到钱。 这金银到手不由得让众人心头一震,这可是真家伙,不是先前那空口无凭的承诺,原来飘忽不定的想法也慢慢地变得坚定起来。 颜白的心思很简单,就是以利诱人,你们跟我卖命,自然卖命途中的所获就会有的你,一笔笔交易而已。 不愿做那梁敬真的神棍行为,无非就是利用见识的差距来降维打击,这也是他和梁敬真的不同。 三天之后,颜白带着众人到达了大非川,这里已经离青海很近了,在一片雪白之下,望着远处的青海就像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一样。 虽然颜白知道在东边有一个更大的海洋。 但一望无际的荒野突然出现这么大的一个湖水,远近对比,那感觉比见到海洋还要让人震撼。 队伍开始休整,这三日颜白又骗了三个愿意一起发财的部族,如今手底下的人已经达到了一千七百多人。 这么多胡人聚集在一起让陈萦很是担忧,万一有人挑唆产生了哗变。 自己这几个唐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段志感却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这里面的乌合之众太多了,队伍里面不光有还没马背高的小娃,还有须发皆白的老翁。 这样的人,跟着大部队欺负几百人的小部族可以,万一遇到一个大点的部族跑得最快的就是她们。 “一群财迷心窍的人啊!” 颜白闻言笑了笑:“不是财迷心窍的人怎么会跟我一起走呢? 我很早都是说了,我们是商队,我们的目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搅屎棍,就跟抓鱼一样,只要让这潭水变得更混,那些大鱼就会忍不住出来呼吸。” “早知道我就该回去的,三天了还没有动静!” 陈萦闻言,撇撇嘴:“我的耳朵在突厥都没冻,你看,跟着你跑了三天就冻成了这样。” 说罢,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然后使劲的在耳朵上搓啊搓,见颜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陈萦又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天真道: “给你来点?跟他们学的,我时不时地抹一点,感觉不错。” 颜白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如此珍贵的药水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我算是无福消受。” 陈萦转过头:“有药水你不用,哼,活该你耳朵,哈啊呸……” 说罢又哈出一大口吐在掌心,得意地看了一眼颜白,坐在火堆旁边揉得欢快,颜白苦笑着摇摇头。 原本以为吃炒米粉沾着上颚,有陈林我帮你扣一扣在前,想不到又有陈萦的我帮你揉一揉在后,造孽啊,咋都这么生猛啊! 翘嘴的医疗教育推广得实在太慢了啊! 第102章 出师有名 颜白留下的三个壮汉是没有舌头的人,准确地说他们能活全是颜白看在鱼念之的面子上。 当年鱼念之被大雪山抓了以后,如果不是裴老爷子救了他,说不定他如今也跟这三个一样,说不定这三个人就会变成四个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三个人很不好管,总是想着逃跑,总是想着制造出点麻烦来。 颜白看得出来他们很恐惧,可不知道他们恐惧的来源是什么,本想好好地跟这三个人聊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谁知道这三个人见到颜白就跟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面目狰狞地就要冲过来。 没有法子,颜白只能让大肥动用催眠术,一人一巴掌,然后他们就睡着了,睡得像一个小婴儿一样,嘴角还残留着口水。 今天已经是第五次了,颜白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完毕了。 玉门关来的一千人伏兵已经和自己会合,这时候就不能胡闹了,事关身后一千儿郎的性命,每一步都需要稳扎稳打。 各部族在颜白用土地和金银的诱惑下全部被打散,这些他们都是自愿的。 不自愿没有办法,一千装备整齐的唐军已经来到,这时候没有人敢去尝试颜白的心狠不狠,没有人敢去尝试横刀利不利。 颜白原本以为这件事就算顺利也会有很多的波折,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很开心,并不止一次地向胡风示好。 拜托他来问问颜白,如果不要抢夺的金银,能不能把自己的部族迁到沙洲或是玉门关治下。 颜白很是好奇,一问才知道,只要归于唐人的治下管,就不会有人去抢劫他们了。 如果能成为大唐百姓就更好了,他们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种好白叠子,再按时的去收白叠子,最后交给滞留城里的商家。 在其余的时间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税收就是棉花,他们很向往这样的生活。 颜白知道,这仅仅是小部族的想法,那些大部族则不会。 不过颜白也没有想到商贾的手都伸到这儿来了,都开始从根源来搞棉花了,也不知道这是李二的人,还是真的有商贾来此赚钱。 这些都不在颜白考虑的范围之内,颜白只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这样就不用等到宋元的时候才大范围地种植开来。 这样等产量慢慢地上来,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穿上棉衣,利益不光能打动人心,也能推动产业的发展和变革。 陈摩诘神经兮兮地走到颜白身边,然后悄声道: “大兄,咱们多了一千兄弟,刚才我问了一下,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咱们关中的子弟呢,所以我觉得咱们这一次不能说当马匪去抢劫了,传出去对咱们家的名声不好。” 陈摩诘的话说到颜白心眼里面去了,这个时代名声高于一切,没有一个好名声,做什么事都低人一等,想了想,颜白轻声道: “你的意思是?” 陈摩诘挠挠头:“大兄,我的意思咱们得想个名头。” 段志感等人闻言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不自觉地往颜白身边靠了靠。 所谓出师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朝堂里面的那些官员虽不是圣人,但却喜欢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如果大唐一传国侯,而且这国侯还是圣人的后代。 这么一个人当马匪去抢劫。 如果这事儿传到他们耳朵里面,他们这群人能激动一辈子,埋到土里说不定还会兴奋地拍棺材板。 然后在里面坐起来大声地问外面的子孙把这个当马匪的国侯搞臭了没有,这个当马匪抢劫的侯爷被砍了没有,不然眼睛都不肯闭上。 颜白想了一会儿,突然看着众人认真说道: “看着我做什么,圣人说,吾日三醒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我啊,有一个朋友,之前来西域游玩的时候丢了一匹马,一匹世间少有的绝世好马,就在这一块丢的,而且是他的长辈赠送的。 我刚好到了这儿,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找点人来帮助他找马的,以此来印证圣人所言的“信”,来坚持自己心中的信仰。” 颜白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十分地好,摇头晃脑继续道: “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圣人老人家说得真对,作为他门下的弟子,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颜白当身先士卒,为天下做个表率,以全忠义!” 段志感被颜白恶心坏了,这人竟然拿着皇室的名头来做文章,可恨的是,就算自己去问陛下,陛下也会说他真的丢了一匹马,陛下不是缺干活的人,而是缺扛事儿的人。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道:“颜侯,我多句嘴,敢问颜侯,您的这个朋友是谁?” “蜀王李恪啊,怎么?你不信?” 颜白斜着眼睛看着段志感:“陛下都知道,你不知道?要不要我帮你写信问一下? 我就直接给你说了,蜀王的那匹马就是陛下送的,咋了,握着拳头你觉得你很能打?” 见段志感有发怒的迹象,颜白缩了缩脑袋,赶紧对陈萦说道:“段屁眼打得过你不?” 陈萦冷哼一声,斜着眼睛看着段志感:“土鸡瓦犬尔!” 颜白闻言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听说你很能打?” 段志感听闻颜白叫他外号,不由的更加愤怒,见反正也是无事,不由的走下马来到颜白身前,看着颜白那张让人忍不住想捶一拳的大脸,伸出手指一边点着颜白的胸膛,一边咬牙切齿道: “可敢赤手空拳与我角抵一战?” (根据《汉书·刑法志》的记载:春秋之后,灭弱吞小,并为战国,稍增讲武之礼,以为戏乐,用相夸视,而秦更名角抵,在大唐叫做相扑。) 颜白想着陈萦你都打不过,自己又何惧哉,笑道:“土鸡瓦狗儿,本侯有何不敢?” 这时候的相扑可不是单纯地找两个穿着兜裆布的大胖子上台去比试。 在大唐,这项运动并没有在百姓生活的范围内推广开来,只有加入了军队的士兵才能得学习到它的练习方法,它是一种具有相当强烈的对抗性的运动。 如果在军中相扑厉害,可称之为良才。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当初在泾阳大营经常玩,怎么形容呢,只能说比后世见到的更加粗野,也更加放旷,后世小日子仅仅是形式而已。 简单说就是皮毛,他们根本就没有学到相扑的精髓和大气。 半炷香不到,颜白软绵绵地躺在陈萦怀里,有气无力道:“这是你说的土鸡瓦犬尔?” 陈萦愤愤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在…在他面前…” “哦~”颜白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也就是三七分,他三拳打死了我,就喘了七口气?大肥啊,我好惨啊,你要替我报仇啊……” 半盏茶不到,段志感躺在胡风的怀里。 为什么躺在胡风怀里,因为只有胡风看他可怜,只有胡风不知道这家伙是人人喊打的百骑司大头领,也就只有胡风敢去扶他起来了,看着颜白,恨恨道: “呸,无耻小人,不拿刀子,我打得过这个莽夫?” 颜白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斜着眼睛笑道:“你很会打吗,你会打有个屁用啊,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第103章 又是一年十二月 十二月转瞬即至,十二月的大朝会也如期到来。 即将到年底,回长安的官员述职的很多,这几日出自颜家庄子的上好酒水在东西两市的市面上已经百金难求了。 就算是消耗酒水大头的平康坊也是如此,她们库存已经不多了。 如今,她们都已经开始卖麴米春和三勒浆了,喝惯了烈酒的众豪客,再饮这些酒水总觉得有些不尽兴。 客人不喝醉,就不会丧失理智,就不会一掷千金,打赏也少了很多,顺带着平康坊的生意也下降了很多。 惹得姑娘们怨声载道。 颜家的酒喜欢的人很多,用裴行俭的话来说,烈酒这玩意,越大的年纪越爱喝,越是学问高越爱喝,哪怕自己不爱喝,听到别人说好喝的也会硬着头皮说好喝。 可无论好不好喝,仙游的酒就只有那么多。 称病不去益州的高仕廉时不时就去仙游拜佛,祈求身体安康,之后找王绩先生喝免费的酒,两人一喝就喝到半夜。 第二天起来捶打着脑袋说要死了要死了,哪怕喝吐了,也会看着污秽物大喊着可惜,等到天黑王绩从书院回来。 两人又开始了。 老鸨子已经找图兰朵好几回了,她知道这个胡人娘子能弄到仙游美酒。 谁叫她有个好妹妹呢,在颜家能说得上话,如今颜家茹娘子有了身孕,颜家就她在管家,酒水水泥生意都要经她的手。 人家进长安,蜀王李恪见了都拱手喊一声伽罗姨,进越王李泰府邸连通报都不用,连惯以鼻孔看人的越王府大管家都走下台阶笑脸相迎。 人家什么都不要照顾两亲王多年,有这么一份情谊在,谁还敢拿她胡女的身份说事儿? 御史见了都得竖起拇指夸赞一句这是一个好女子,顺带着还会夸赞一句两个亲王有仁义,颜家会教人。 没她点头,就算你有钱你也买不到。 如今,整个长安几百家商户,要想做这酒水和水泥赚钱的生意,哪个不看她脸色? 老鸨子起了个大早就去找图兰朵,去晚了说不定就见不着,就算见着了也说不上几句话,政道坊的房子在发卖。 她可是中间人,没有她在中间说项,这满长安的异族人想买房子别提有多难? 人家衙门根本就不认你在你族里的名字,就算你取了个汉人的名字,你得找个人作保不是? 诶,人家图兰朵就能帮你作保,别问为什么,人家关系硬,后面还站着李市和长安万年两个衙门呢,只要你花钱,事儿就是能给你办得妥妥的。 李恪也起了个大早,见帮着打理府邸多年的老仆已经备好了马车,正在往里面搬褥子,李恪往手心哈了一口气: “李伯,别忙了,又不远,我一会儿骑马去就行!” “那怎么行?这寒冬腊月的,得了风寒可是遭罪。”说罢笑着看了一眼俊朗的李恪: “蜀王,您不要嫌老奴说话不好听,您现在身强力壮的觉得无所谓,可要等到了我这般年纪,可是遭罪喽,听奴的,坐马车吧,好歹能挡一些风寒!” 李恪看着老管家,不知为何想起了老爷子,点了点头: “行,听您的,我坐马车进宫去!” 老管家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把褥子铺好,用手按了按,觉得应该不冷,回头看着李恪: “今儿朝会后还回府里来么?” 李恪摇摇头:“就不回了,本身这次来就非我愿,朝会结束后我去看看母妃,然后就去楼观学了。 那儿虽不如府里面方便,但胜在一个清净,听不到,也见不着这些苟且之事!” 老管家哪有什么不懂的,昨儿蜀王一回来就把积攒了一摞摞的拜帖全部都烧了。 就在府门口烧的,黑烟直冲天际,每个拜帖封漆都还好好的,蜀王看都没看,这都第三回了,这些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老管家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府里这边蜀王就别挂念了,老奴身体还好,还能看个几年,今儿的朝堂上王还是要多留心一些。 太子大了,他们把身家都压在了太子身上,咱们的府邸都长草了,总有些人觉得这蜀王府的草长得不够深!” 李恪点点头,老管家话里的意思他明白,想必这是母妃借老管家的嘴来点一下自己。 坐上马车,李恪就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今天的太极殿注定又是人满为患的一天,大半的官员都回来,殿内肯定是坐不下了。 李晦跟着大兄李崇义一起进的宫,颜白没有回来,李晦就懒得一个人坐在大殿外,学着颜白的样子,往里面挤了挤,霸占了一个六品官员的位置。 这儿是颜白常坐的一个位置,舒服又不显眼。 感受着暖意,李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监礼官正瞪着自己,李晦嘴唇微张,不出声道: “狗拿耗子,朝会没开始呢!” “李市令,给您拿不了垫子,我只想提醒你,坐错位置了!” 监礼官只看到李晦嘴唇上下翻动,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忽听蜀王到了,监礼官赶紧迎了上去,笑道: “蜀王殿下,来来,跟小的走,您的位置在这儿,支蹱都给您准备好了,加了软垫!” (支蹱也被称为胡坐两晋、南北朝乃至唐代使用得更为普遍,形状像大盘子,跪坐的时候用,会让人不累,日本把跪坐和支蹱学去了,但是他们却把支蹱当作迎接客人盛水果的盘子。) 李恪点点头,朝着李晦挥挥手,规规矩矩地走到自己该出现的位置。 朝堂上打招呼的人很多,但是李恪也就敢朝着李晦挥挥手亲热一点,其余人他不敢,不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奏章呈现到父皇的案桌上。 虽然父皇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母亲的意思是警醒自己。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随着长孙无忌走入朝堂,喧闹的朝堂也慢慢地安静下来,李恪见状赶紧走到长孙无忌身前见礼: “司空安好!” 长孙无忌看着已经格外俊朗的李恪不由得有些恍惚,像,实在是像,简直和陛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英武不凡。 见李恪正看着自己,长孙无忌轻轻拍了拍李恪的肩膀,笑道: “蜀王太生疏了,以后记得叫舅舅就行,没事多来府上走动走动,你舅母常念叨你,别整天待在书院看书,书是看不完的,多走走也是好的。” 李恪躬身应下,然后默默地退回了自己位置。 李恪心里明白,今天朝堂最后就会商议亲王去封地的事情,因为自己是老三,是陛下的第三子,三省的建议就是让自己去封地益州。 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李恪也看得很淡。 但是自从大家知道颜白在西域之后,长安之中已经有了风声,说自己在做潜龙,久在长安,不宜。 事情的由头竟然是自己考了个秀才。 就这样,就成了别有心思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恪知道了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表示自己没那个心,自己已经解散的蜀王府的护卫,也没有招募属官,就连长安都很少回,跟朝中的文武百官更无丝毫交流。 可如今…… 最让李恪觉得难受的是,这个提议竟然是自己的舅舅提出来的,李恪不知道他在心急什么。 第104章 颜善的弹劾 朝堂的节奏永远都是那么地波涛汹涌,户部说刑部手伸得太长,刑部段志玄说大理寺戴胄不司其职。 工部也不甘落后弹劾万年县衙众人中饱私囊,好好的一个煤球卖出了天价。 万年县主事颜白不在,他这个弹劾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 朝堂上尊崇的对质,一对一见分晓,要是你弹劾的事主不在,就不会有人给你“摇旗助阵”,因为有违君子之道,不够光明正大。 因此,段纶弹劾万年县没有人帮腔。 李崇义不由得瘪瘪嘴,小声地嘀咕道:“真不怕丢人,五六月的事儿这时候出来说,有种你等墨色也在朝堂上给他对质啊,趁着人不在故意把这事儿说出来不就是恶心人的么?” 颜善知道段纶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自小叔派人把工部的炉子搬走之后,工部好像一个赌气的怨妇一样。 不但工部上下大大小小一百七十余名官员在寒冬腊月硬抗苦寒,就连某些自费去购买炉子的官员都遭到了训斥。 颜善是懒得弹劾段纶,不然一个挟私愤而攻的名头,段纶是坐得死死的。 颜善不想说,可事关自己小叔又不能不出声,闻言朝着李二拱拱手: “陛下,自十月的旨意让臣暂管万年县以来,衙门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全部都如往昔一样告知百姓和诸位官员。” 说罢看了段纶一眼,颜善继续道: “陛下,今年长安的煤球已经极为便宜了,按照政令,鳏寡孤独者取暖不用花一分钱,全部都由衙门负责。 如今已经铺设全城,百姓感谢陛下的恩德,由坊里长者出面刻字于碑石,感谢陛下的恩德。” 李二露出笑脸,这个事他知道,乡贤自发的,闻言笑道:“圣人曰:“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愿与诸臣共勉!” 众臣闻言,赶紧躬腰行礼道:“遵旨!” 长孙无忌低着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孙冲,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要事是劝蜀王回属地,成了,太子身后的诸臣欠自己的一个人情,若是不成,自己身后的人就是上书请陛下封冲儿万年县县令。 这是朝堂之上一个简单的利益交换,我让了一步,你就得弥补我退了这一步的利益,进退之间自然是有讲究的。 可见平时都不发一言的颜善今日突然在朝堂说话,并用刻碑立功为引子,不着痕迹地向诸位官员表明他是在暂管万年长安两县。 这横插一脚的变化让长孙无忌一下子想起自己先前竟然忽视颜家颜善,好像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感一样。 若是别的臣子统筹两县,长孙无忌觉得这个事情并不是那么地难做,找些臣子上书,分析利弊,随便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能弄下来。 京师重地,他们自然也不愿让一个人来管理。 这里面的权力有多大,诸位是心知肚明。 可若是颜家人来管,这个事情就不好做了。 首先,人家颜家不贪,陛下赏赐的府邸全部用来藏书,恪守祖训多年,颜家的清贵有目共睹;其二,人家毕竟传承了千年,千年来都是如此。 如果满朝文武都有异心,那么排在最后的一定是颜家人和孔家人。 人家不会拿自己祖宗千百年来造就的名声来做这种事情,人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根本就不屑为之。 所以。 颜善统领长安万年两衙门已经月余了,朝堂上没有一个臣子会站出来说他不合适。 相反,相比于其他人统领,颜善统领两衙门更让人放心,最起码,人家不会排除异己来安插自己家里的人。 哪怕颜白在长安惹得众人心生不满,可再不满也没有法子说他是个小人,人家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个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 朝堂会议进入了尾声,剩下的就是议事环节,御史张冲第一个走出队列,大声道: “陛下,蜀王恪已有贤名,才高辩悟,已有贤王之相,依据祖制,应开府建牙,赴任属地,为陛下,为国朝尽心尽力。”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 应和声一片。 李恪看着附议的众人面无表情,心里却难受得不能呼吸。 什么才高辩悟,什么贤王之相都是胡说八道,自己都不认识他们,自己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是从哪里知道自己是贤王的。 这时候忽听颜善大声道: “禀陛下,臣颜善,弹劾蜀王李恪纵马践踏百姓庄稼,不知民生多艰难,如此之行径称不上贤王,若是去了属地,依臣之见非百姓之福,也非我大唐之福!” 说罢抬起头看着李恪:“虽蜀王有秀才之文学,但仅仅是学问一图而已,做人嘛,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群臣哗然。 长孙无忌以为今日自己所念之事必能有所得,虽所念之事有二,但所得一,就足以圆满。 可未想到一向和蜀王交好的颜善会弹劾蜀王李恪,并直接说李恪只是学问好而已,做事儿还是欠缺了,不能去封地,怕荼毒百姓。 看着李恪微微上扬的嘴角,长孙无忌明白,今儿怕是一事无成了。 李晦露出了迷之微笑,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比谁都清楚,因为这个点子就是他出的,反正在颜家,每年冬天到了都会把书院的孩子喊出来去踩麦苗。 李恪和青雀踩得最卖力,这应该算是践踏庄稼吧! 这时候,李二说道:“权万纪!” “臣在!” 李二看了一眼权万纪,说道:“蜀王李恪不知民生艰难,为人骄纵,即日起,朕任命你为蜀王府长史,要负责教导好蜀王,切莫再发生如此不堪之事,待明年这时候朕要亲自考校蜀王,权万纪你可明白?” “臣谨记!” 本以为今日朝会到此结束的时候,康苏密站起身来,哪怕执失思力不断地朝他打眼色,康苏密装都装作没看见,说道: “尊敬的天可汗,臣有话要说,宜寿县侯颜白,堂堂正正一国侯,却在西域当马匪,兴起杀戮,如今已经灭大小部族十三有余,臣弹劾宜寿县侯颜白目无尊上,有叛逆之心……” 李崇义闻言,站出身来:“陛下,臣弹劾康苏密在信口开河,宜寿侯明明是在找马……” 尉迟宝琳笑着站起身,笑道:“陛下,我觉得康苏密说得在理,请陛下下令,由臣充当御史,臣亲率三千军马,想去看看宜寿侯有无叛逆之心……” 李崇义站起身,对着尉迟宝琳笑道:“你一个粗人当什么御史,就算去那也是我去,陛下啊,臣愿意效犬马之劳……” 众御史一看自己分内之事竟然要被别人抢走了,一想到颜白在西域杀人,一群群的赶紧出列,齐声邀命去西域。 好好的一个朝堂一下子又吵了起来,尉迟宝琳大骂御史,御史也开始弹劾李崇义,至于康苏密倒是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不过执失思力确实浑身冒冷汗,他看得很清楚,陛下刚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真想站出身来发誓,这个事儿可真不是他说的。 第105章 踪迹 在西域骗人简单得令人发指,他们尊崇强者,只要你够强,只要你不抢夺他们,只要你稍微地仁慈些,他们就很愿意跟你走。 他们的心思就是如此地简单。 很明显,在他们的眼里颜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手里有人,又看不上他们手里的那点东西,抢的东西平均分。 大家都觉得这一定是一个非常有雄心的明主,跟着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那点牛羊被抢了,加上颜白不爱杀人,颜白又能时不时地召唤天雷。 颜白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次次地拔高。 如今很多人已经把颜白认作先知了。 那些只有百十人的小部族成了颜白最忠诚的拥趸,这些都是颜白使用分化之术的结果,强的不能太强了。 太强了自己走后就不好控制,那些弱小的,在颜白走后也就存活不了了。 所以,颜白有意地在培养弱的,力争达到一个均衡。 这些小部族在西域的日子根本就不好过,不说别的部族来抢夺他们,稍微一个大点的风雪就能让他们在一个冬天死一半的人。 他们已经熟悉了死亡,也学会了坦然面对死亡,可如果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死去呢? 可这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没有狗屁的大道理,分钱,分羊,做羊皮毯子,没有粮食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给你送来干净的面粉,然后就有一个仆从高傲地走来,大声说着放心吃,以后慢慢地从斩获里面扣除。 (不加添加剂的面粉不是白色的,是有些小麦色的微黄。) 这么干净的面粉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最难的是颜白并未遗弃那些老弱病残,他还教那些年老的族人做羊皮袄子。 他并没有去抢夺族里的女人,他们甚至很喜欢族里的孩子,告诉他们一定要去大唐看一看,那里才是人间最好的繁华之地。 这么好的首领得跟随,没有理由不跟随,没有理由让人不信任。 “长安并不是你说的那么美好,为什么你总是跟孩子们那么说,万一他们去了,发现你说的跟实际不一样你该如何去解释?” 段志感很不满颜白地对孩子们胡吹海侃,现在这些孩子被颜白的话迷得晕头转脑的,没事儿的时候嘴里面总是念叨着长安长安。 段志感心情很是烦躁,他不喜欢这群脏兮兮的孩子,最令他暴躁的是他的耳朵也冻伤了。 “长安比这里好一万倍是绰绰有余吧!” 颜白看了一眼段志感:“不要总是觉得烦躁,你要是真的忍不住就赶紧回长安,一天到晚板着个臭脸给谁看呢?” “不行!” 段志感摇摇头:“既然你已经写了奏章说是给朝廷弄一大笔钱,那我就有资格在这里看着,不然怎么放心呢?” 陈萦闻言冷哼一声:“这是我少府的事情,与你百骑司又何干?就算弄到了一国库的钱,跟你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想走就留下,不要找这些不相干的理由,听着让人觉得怪怪的。” “我是着急那群人怎么还找不到?” 段志感已经着急了,这都马上转了快一个月了,他一直以为很快就能找得到,万万没想到现在还没出现。 这西域这么大,如果依旧没有什么结果的话,就算耗费再多的时间也是无济于事的。 人家说不定不是颜白想的那样,靠着这些部族,吸血而活,说不定人家还有不为人知的路子。 颜白闻言笑了笑:“其实已经出现了,没有看到咱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三天了吗?附近数百里的部族已经全部都在这儿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再坚持几天,我就不信他们的牛粪能烧一个冬天!” 段志感听了颜白的话,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伸手在火堆上烤了烤,疑惑道: “你说他们在对面的山上?我怎么就没发现?难不成你比我眼睛还刁钻?” 见颜白不愿意说,段志感披上羊皮衣,拿着长刀就走了出去。 自己是百骑司的大统领,这几日虽然懈怠了,整天跟着那些胡女待在一起,但也不能让颜白看轻,既然颜白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更不能落人后。 颜白本想说一下自己是怎么发现了,见段志感已经出了帐篷,想了一下又觉得没有多大的必要,反正他们总会出来的。 如果他段志感愿意走出去查探,以他多年查案的敏感,就一定有所会发现。 大雪虽然能掩盖行迹,但却也能暴露行迹。 段志感怕冷,天天窝在帐篷里面,他要是能发现才怪呢! 矢小夜这个地头蛇带着腾远已经找到了人存在的痕迹,一条通往远处雪山的路,上面有很多凌乱的脚印,再往前走一段路,在陡峭处扒开厚厚的积雪,还能看到开凿的台阶。 雪地上的脚印,看着有些像是木屐踩上去的痕迹。 找到痕迹之后几人就悄悄地去看山势,看完山势之后几人就悄悄地退了回来,山体四周多是万丈悬崖。 百丈高的崖壁直上直下,唯有朝青海湖的方向山势稍缓,也就是说仅此一面可作出路。 这群人自称高人,自然不会亲自去放牧,存活无非就是靠着这些部族。 如今这附近的部族都在颜白的管控之中,他们的食物,以及取暖会出现大问题,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颜白会来这么一手,就算准备有食物,但一定不多。 问过矢小夜,面前的这座山名字就叫做大雪山,属于吐谷浑,但这里离大唐陇右治下鄯城很近。 矢小夜说好在现在是寒冬,吐谷浑往南去了,如果是天暖的时候,吐谷浑就会回来劫掠商道,自己这点人将会很危险。 他还说从大唐建立至今已经和吐谷浑在青海大非川等地,双方有来有回地打了十九次仗了, 矢小夜的意思是让颜白要抓紧时间,颜白明白,如果这几日他们依旧不出来,自己就上去,扔下火药就跑,不管咋说先搞一场大雪崩,不先收回一点利息心里怎么会舒坦呢? 夜色降临,颜白让所有人把营地又向着山脚下挪了挪,夜色下,各族人坐在一起,围着巨大的火堆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这种难得的休闲时光不像是在过冬,而像是在过一场欢快的篝火晚会。 歌声传得很远,问了胡风才知道,他们在想姑娘,在向着天神祈求保佑。 颜白很喜欢他们的洒脱,只要填饱肚子就能开开心心,好像没有其他的奢求。 第106章 大雪山 就在颜白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再等一天就制造雪崩的时候。 从远处的山脚下缓缓走来一个人,穿得很单薄,长衫在寒风中飘舞,挽着一个道髻,袒露着胸膛,再加上点点雪花在他身体四周盘旋。 这气势他娘的不是高人是什么? 陈萦呆呆地看着这人,愣道:“果然是高人啊!” 颜白笑了笑,看着段志感道:“大冬天的不穿衣服,这是跟你学的吧!” 段志感冷哼一声:“此人定是一个跟我一样有大毅力之人!” 腾远却是疑惑地皱着眉头,他总觉得这人在多玛的时候见过,陈摩诘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两人对视一眼,总觉得是不是记错了。 这人如闲庭信步一样慢慢走来,在他身后跟着几十匹马,没有人管,鼻孔扑出长长的白气儿,这人信步走到营地前,用着标准的大唐官话大声地,一声又一声地说着请颜侯一见。 颜白看着他冻得乌青的嘴唇,冷笑一声,过了好久才挥挥手,陈摩诘立刻上前搜身,之后才放行。 二十匹马走入营地,马儿负重很大。 那个请求见面的人看着颜白很紧张,不敢对视,但动作不停,麻利地打开了挂在马背左右两边的藤筐,一筐一筐的金银珠宝出现在众人面前,足足四十筐子。 四十大筐子。 即便颜白在定襄见识了突厥人的国库,这整整四十大框的金银珠宝并不能让颜白有多大的波动,顶多让颜白多看几眼而已。 可看着二十匹神俊的宝马,颜白还是有些挪不开眼,颜白虽不懂相马,但是不是好东西其实你看它的第一眼,就能知道好不好。 再看看那四十大筐子的金银珠宝。 颜白不由得不感叹,这大雪山这么有钱么,这一来就上荤菜,还是这么大量的荤菜,这是要收买自己? “听说侯爷最近在西域找马,我不知道那马是什么样子,就从山里挑出最好的二十匹马,我也知道...... 侯爷找的马一定是万中无一的,这些稍微欠缺了些,所以又挑了些腌臜之物,想请侯爷笑纳!” 颜白伸着手烤着火,笑道:“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人闻言拱拱手,虽冻得全身都在发抖,但说话却是平稳而有力,他回道: “荒野之人说出名字怕污了侯爷的耳,既然侯爷问起,在下又不能不说,在下姓澹台,单名思,无字,颜侯叫我澹台思即可。” “澹台灭明是你什么人?” 澹台思闻言低声回道:“在下先祖。” 听老爷子讲过,澹台灭明也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因为容貌不好看,曾被圣人看轻,后来他在吴地自成一学派,弟子无数. 圣人听闻后感叹自己以貌取人,成语“以貌取人”和“斩蛟投璧”都是说的澹台灭明这个人。 颜白站起身来拱拱手:“如此说来,你我皆是圣人门下,先前多有无礼,上前来烤火,陈摩诘你去把热汤端来。” 澹台思已经冷得不行,闻言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火堆旁边盘腿坐下,见颜白正打量着自己,澹台思直接说道: “今日来是赔罪的,门下逆徒行事乖张,对颜侯多有得罪,如今虽然死于颜侯之手乃是咎由自取,但我这个做先生的自然也有罪,更需要赔罪。” 颜白看着年轻的澹台思,笑了笑:“逆徒?哈哈哈,有些好笑啊!” 澹台思看着颜白,他不知道颜白的笑点在哪里,感受着火堆散发的暖意,回道: “说来话长,自他害死了鱼俱罗之后他就本该以死来平息众怒的,是我们救了他,他也说了,如能活命将自愿为奴。 我们见他改错之心如此真诚,就换了一个身份,他跟着我学习圣人学问,仅此如此,我觉得不应该笑!” “不好笑?”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那我问你,在草原堵我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在长安掳我是你们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在我新婚大礼之日添堵是你们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面对颜白连珠炮似的发问,澹台思低下头:“所以,我今日就是来赎罪的。” 颜白摇摇头:“我明白了,原来这里面有你的主意也有他的主意!” 澹台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先前的确是错了,所以有了错的决定,对义成公主在哈尔和林留下的人有过非分之想。 但我也只想要那些人而已,从未有过害你的心思,可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实在非我本心。” 颜白挥挥手:“你走吧,你的命我看不上,如果真想赎罪,就让那个什么狗屁的山主来,先前不想着赔罪,等发现我断了你们的活路之后才假惺惺地想着赔罪。 然后再派你这个替死鬼来? 人啊,做事儿不是这么做的,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一句非你本心我认为是推托之言,更是事到临头的逃避? 所以你的赔罪我看不上,如果真有诚心,我更希望看到你们的人头插在木杆子上。” 澹台思根本就不敢起身,他相信,只要自己起身,只要转身走到帐篷口,他一定会死。 叹息了一口气,澹台思低下了脑袋。 颜白见人不说话了,那种无力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让颜白愤而抽出了横刀,用刀尖挑起澹台思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颜白冷漠道: “你们多少人?大雪山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澹台思顿了一下,想拒绝回答,可一想自己代表大雪山来祈求原谅的,看着颜白那双陌生的眼睛,终究还是老老实实道: “我就慢慢地说吧,在先前大雪山人很多,有儒家学者,有佛道先圣,也有先贤后人。 开始的时候大雪山只是一批不如意的人逃避世俗,逃避战乱建立的一个理想之地,自西晋被匈奴所灭,五胡之乱以后,大雪山存在了。 到如今已经三百余年了,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一个避祸之地。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么一个地方,越来越多地来到这么一个地方,大雪山慢慢地就变了,那些不甘国家灭亡,那些不甘失败的各家家主,他们开始借着大雪山为跳板,意图恢复先前荣光。” 澹台思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没成功。 可等到隋朝建立,天下在大一统的时候,开始那一批人已经全部都离开人世了,原本是用来避世做学问的大雪山已经变了样子。 大雪山三分,以我澹台家为首的学问派,以裴炬为首愿意重新走入朝堂的实干派,还有那些以亡国之人为首的复国派,到如今,目前的大雪山就是我所说的这个样子。” 颜白收起长刀:“复国派为首的是谁?” 澹台思摇摇头:“在唐国结束乱世以后他们已经去了南国之地,到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回大雪山了,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 回到先前你问的话,如今的大雪山连人带仆一共也就二十七人。” 第107章 尼玛 小部族的人很喜欢颜白,他们对颜白的喜欢是绝对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欢。 尼玛,就是一个不知名小部族的首领,他是部族里面唯一的一个成年男子,剩下的族人都是捡来的。 有老人,有没车轮高的孩子,还有十七个没有人抢夺的残疾妇人,十七匹马,一百多头羊,这些羊还是跟着颜白一块从别的部族抢来的。 这些,就是尼玛部族的全部。 他们原先都是其他部族不要的人,一群被别的族群遗弃的人走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颜白发现了他们,那么这个冬天将会是他们部族最后一个冬天,寒冬是每个部族最难熬的时光,一张张吃嘴都是吃饭的嘴。 别的部族之所以把他们赶出去,就是因为付出的劳动少,而且还要吃饭,部族不愿养这些吃得多干得少的人。 所以,每年冬天都会把这些人赶出去。 (都不要笑,尼玛不是骂人的,在藏语里达娃--月亮、尼玛--太阳、白玛--莲花、梅朵--花,在如尼玛——星期日、达娃——星期一、米玛——星期二、拉巴——星期三、普布——星期四、巴桑——星期五、边巴——星期六,我尼玛的意思,我觉得应该是我……) 当听说颜白想找一批人去眼前的大雪山把里面的人找出来的时候,尼玛第一个就站起身,如今他们的十七匹马有十匹是颜白赏赐的,一百多头羊也是立功所得的。 在颜白这里,尼玛重新得到了认可和尊重。 所以,他非常喜欢颜白,并期待着有天能为颜白做些什么。 “你叫什么?” 尼玛把拳头搁在胸口,沉声道:“我尼玛!” “什么?” 尼玛猛地挺直腰杆,大声道:“我尼玛!” 颜白用马槊搭在尼玛的肩膀上,笑道:“抬起头,看着我!” 尼玛抬起了头,满脸都是狂热。 “怕死吗?” 尼玛摇摇头:“没有先知,说不定我现在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就是赚,不怕死。” 颜白看着尼玛点了点,转头对胡风说道:“我尼玛他是此行的副领队,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特立独行。 如果有吃不准的事儿胡风你要和他商量,尤其是上了大雪山以后,切记我的话,如果这事儿做得好,回长安,我给你说一门差事儿!” 胡风激动得立刻跪倒在地,想说一番表忠心的话,想了想,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侯爷,小的记住了!” 陈萦觉得颜白让这些人上雪山是一件极不靠谱的事情,这种事就该自己大唐人去做,不就是上山么,不就是危险么,一千人装备齐整的伏兵,就算遇到敌人,那也是在地面作战。 在地面作战,大唐军人从未害怕任何人,何况自己有一千人,选好校尉和主将,就算对面敌人三倍于自己,这一千人也能阵斩之。 在大唐军人眼里,荣誉,比命都重要。 段志感倒是什么都没说,他隐隐感觉到这是颜白的善意。 他还是太仁慈了,军人就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是荣誉,这是一件很荣誉且正常的事情,但是到了颜白这里。 他却把这群府兵当成了宝贝疙瘩。 颜白知道这两人的怪心思,可颜白执拗地认为不能让自己人去死,可能会遇到危险,可能会死人,但是只要不死自己人,颜白觉得这种结果自己才是可以接受,至于荣誉? 在颜白眼里,荣誉有命重要吗? 看着胡风和尼玛开始去挑人,颜白看着澹台思,轻声道:“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如果你骗了我,你会和梁敬真一样的死法。” “我是读书人,虽然有过贪念,但我已经迷途知返了!” 澹台思不敢看颜白的眼睛,跟先前不一样,他现在已经对天下的这些事毫无兴趣,原先的确是想获得义成公主留下的那一批人,想在这广阔的西域打造一个理想的国度。 人家慕容氏能做,为何我澹台就不能做。 可随着大唐灭了突厥,身边的吐蕃各族完全地拧在了一起,澹台思明白,就算自己打下了疆土又有何用? 前有蒸蒸日上的大唐,后有吐蕃,身边又有慕容氏的吐谷浑,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这已经是死局了。 可犯错就要挨打,自己已经对颜白动了心思,以为他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仰仗先祖蒙荫的读书人。 利益蒙心的自己忘了裴炬,忘了颜白还是裴炬选定的人,一个能搅乱西域各族并为之所用的人,一个简单的计谋就险些让隋帝成为突厥阶下之囚的人,他选的人就不是一个心善之人。 (《新唐书》中,说裴矩“其奸足以亡隋,其知反以佐唐”,司马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大雪山在今日之后将不复存在了。 见颜白依旧在看着自己,见左右无人,澹台思扯下象征着大雪山这一脉信物的戒指,交给颜白道: “山里没多少人,但这些胡人去,去多少也死多少,这是三百多年的底蕴,让他们拿着它,进到山门里面后拿出来,给任何人看一眼就行了,此行就可无恙。” 颜白看着大班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有那个味道了,有武侠的那个味了。” 澹台思看着颜白的笑悲戚得不能自已,这是一个比裴炬还要厚脸皮的人,玩弄人心,他比梁敬真还要强。 这才短短几日啊,都有胡人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他随时都能从大唐边境要来一千精兵,这样的人,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尼玛看着原先把自己抛弃的部族头领,走了过去自然的把他腰间一柄好刀拿到自己手里,然后抬起头笑道: “我先借用了,我知道很危险,但如果这次我活着回来,今后我尼玛,就是部族的首领,自今以后,我叫-我尼玛!” 凶横的部族首领点了点头: “先知记住了你的名字,你是被神祝福的人,部族交给了你,是最好的选择,但你也要记住,如果明年的冬季你也把老弱赶出了部族,神就不会再垂怜你。” 尼玛点了点头:“如果依旧吃不饱,我自己走,你继续当首领,不过,现在我是首领,今晚你的帐篷就是我的,包括那三个女人,她们都是我的。 当然,我那一百只羊也是你的,你现在就可以去拿了,记得,一定照顾好那些老人孩子,你如果杀了她们,先知一定会杀了你。” 汉子喜滋滋地离开,多了一百只羊,这个冬天族人吃的就够了。 至于当不当首领,汉子觉得无所谓,反正现在最大的首领就是唐人,说罢美美地想了想,自己如果是唐人该多好啊。 永远都有喝不完的茶砖,永远都有吃不完的面粉,永远都是那么地高傲。 为什么这个大唐的贵人记住了尼玛的名字,为什么还叫他我尼玛,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第108章 大雪山最后的人 腾远他们回来了。 颜白看着胡风画的图,脑海不断脑补大雪山建筑的样子。 按照胡风的描述大雪山的房屋是建在两座山崖夹缝中,下边宽,往上逐渐递减,一共有九层,每一层很像长安的佛塔,风格又有些像真人的道观。 每一层门口都有个巨大的石碑,胡风不认识草字,于是就临摹了下来,交给颜白之后才明白,这九层建筑门口的字。 从下到上分别写: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 胡风说地方就那么大,四周几乎都是万丈的深渊。 而且他也细细地看了,也就最底下的那一层空间大些,越往上空间也就越小,到最顶的那一层里面全是书和一个卧榻,其余什么都没有。 胡风觉得侯爷应该很喜欢这些书,就自作主张把里面的书全部都搬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夸奖,得到一把金沙和一匹马。 如今,胡风他们又出发了,这一次是陈萦带队,他听说里面有很多的金银珠宝,他要把这些全部都搬下来。 清空之后再一把火烧了这个鬼地方,如此,此行也算是有一个终点了。 “你现在信了我说的话吧,大雪山已经分开了,留在这里的就只是一群读书人,还有几个仆役而已。” 颜白点了点头:“信了,但是我很好奇仆役为什么都被剪掉了舌头。” “是他们做的,这样他们下山去找部族获取食物的时候就不会泄露大雪山的位置。” “真够狠的啊!” 澹台思看了看颜白:“该付出的代价我已经付出了,三百年付出即将毁于祝融,我可以走了吧!” 颜白摇摇头:“不成,我现在还不能断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而且很多事情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我甚至无法分清有些事情真的是梁敬真所为,还是他在你的授意下为之,所以,你不能走。” “为什么?” 颜白站起了身:“因为就死了梁敬真一个人,他在路上曾跟我说过,他接触过隐太子的人,接触过太上皇,接触过长乐王李幼良,接触过裴寂。 他就如蜘蛛一样编织了一张很大的网,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多少人,你是他的先生,你觉得我能放你走?” “所以,你要把我们带回长安吧!” 颜白笑着给澹台思倒了一碗茶,伸手作出了请的动作,然后点了点: “对,我觉得你们这群人还会找我,所以,你不能走。” 澹台思喝干了碗里的茶之后就闭目不言。 颜白走到帐篷外,看着瓦蓝瓦蓝的天,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寒气从鼻子直达腹部,然后变成一股白气又重归于天地。 深呼吸一口气后的颜白感觉心中的杀意稍稍退去,看了一眼正在喂马的鱼念之。 颜白有些后悔把梁敬真交给了他。 如果鱼念之没有拔掉梁敬真的舌头,那么自己心里的这些疑惑说不定就会解开,可如今,依旧一头雾水…… 可是,哪有什么如果啊! 颜白去看大肥,发现大肥正在和那些哑巴聊天。 原来的三个哑巴,如今是七个哑巴,一个说的是人话,一个用哦哦哦来回应,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从大肥不断地笑声里,颜白发现大肥是真的很开心。 他甚至很开心地跟他们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牛肉干。 这些肉干都是颜白亲手做的,加的盐分很足,烤得也很好,因为没了炒盐豆子当零嘴,这些肉干是颜白对抗这无边荒野最爱的零食.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嚼得腮帮子疼,但确实是消磨时间的好东西。 想了想。 颜白走上前把自己身上仅有的肉干都给了大肥,这些汉子看着把玩戒指的颜白,低下头,满眼都是恐惧。 这些肉干是才做好的,腾远和陈摩诘扛了半宿,烧了好些牛粪才做出来的,不是很硬,用的也是牦牛身上最好的腱子肉,味道最是鲜美。 矢小夜一边喷吐着白气,一边快步走到颜白身前:“侯爷,那一批人如何处理?” “会审人么?” “会!” 颜白深吸一口气,平淡道:“二十七人加上澹台一共二十八人,同样的问题分开审问,最后只留五个人就行。 记住,那些眼睛颜色和我们不一样的,那些头发和我们不一样的,那些不说实话的,全部砍了。” 矢小夜闻言抱拳:“喏!” 看着大郎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面看着远方,大肥扑哧扑哧的跑了过来,从怀里抓出一把牛肉干,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吃的足够多了,又把怀里最后剩下的一点全部掏了出来。 “大郎,吃!” 原本满身杀气的颜白听得大肥的话,杀气突然就散了,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 “你吃吧,我已经吃得够多了,腮帮子都吃疼了。” 大肥摇摇头执拗的把一把肉干塞到颜白手里:“含着,一会会就软和了,再吃的时候就会很容易。” 颜白笑着往嘴里塞了一个肉干,在那些不会说话的哑巴惊异的眼神中,颜白牵着大肥的手,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问道: “想家了么?” 大肥点了点头: “想大鹅了,我不在家,它们可能会被小七欺负的;也想猫了,今年的猫肯定又会生好多,估计来年又要去卖一点,更想家里人了,他们一定也想我……” 大肥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突然停住脚步:“大郎,娘子肚子里面真的有宝宝了么?以后我能抱抱他么?” 颜白笑了笑:“当然可以,他会跟小七一样,在你的肩膀上长大。” 大肥咧嘴傻笑:“我一定不带他去河边!” 颜白心里突然像是被塞了几十斤沙子,堵得呼吸都觉得有些不顺畅,在这些哑巴注视下,颜白指着大肥说道: “大雪山有二十七人,这二十七人里面不包括你们,也就是说你们在他们眼里不算是人,现在我是你们的主人。 不管认不认,这些都改变不了了,他叫大肥,照顾好他,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否则,唯有死路一条了。” 这些人被培养的只会听话,听话,是决定他们能不能好好活着的唯一标准。 原来他们有很多人,但是不听话的人都死,颜白冰冷的话把他们吓坏了,闻言,慌忙地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 段志感看着颜白,他总觉得此刻的颜白变得很陌生。 这个感觉有点像当初在曲江池杀人时候的样子,可又与那时候不同,气势更甚,杀机更大,段志感疑惑地摇摇头,他想不明白颜白到底要杀谁? 他本能觉得这里要死人了,要死很多人。 颜白他就不怕么? 第109章 走古道 在西域,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一个说不出名字的小国。 五百人的小国,一千人的小国,稍微有点势力的都敢自称自己的部族是一个国,颜白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就是部族。 颜白执拗地觉得应该是胡风翻译的问题,他把部族翻译成了国。 可矢小夜却说胡风没有说错,他说在一个格尔木附近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三十多个小国家,遇到吐蕃人他们称臣,遇到唐人他们称臣,遇到吐谷浑他们也称臣。 一旦发生战争,哪方强他们就是哪方的人。 (格尔木位于柴达木盆地,因为昆仑山积雪融化,这里的水资源很丰富,所以部族很多,还有个准噶尔盆地,那里绿洲多,部族也多,小国也很多,但都是不知名的小国。) 在青海湖附近待了七天,颜白觉得自己要离开了,再不离开吐谷浑的人就要来了。 这些日子已经有斥候看到远处有黑点在移动,那应该就是吐谷浑的斥候,看着简单粗暴的地图,颜白往地图上一指。 大唐肃州就是这次颜白要去的地方。 去大唐肃州最近的路就是走祁连山的一处山隘,这是最近的路程,就可以直接从青海进入河西走廊到达张掖。 这条路吐谷浑走的次数多,粟特人走得也比较多,各种盗匪也很多,他们占山为王,常年盘旋在此。 这是当年张骞进入河西走廊的路,这垭口叫扁都口,是唯一穿越祁连山北上张掖的通道。 吐谷浑是先前走得多,因为隋朝乱了以后,整个中原都在打仗,没有人管他们了,吐谷浑就是从这里出兵抢掠。 吐谷浑伏允不仅收复全部被隋朝设郡的土地,还攻打隋朝河右,他们就是从扁都口这里出动骑兵,劫掠商队,和屠杀张掖的百姓。 粟特人走的多是因为他们从沙洲开始并没有直接去玉门关,而是绕路走。 一边做西域牧民的生意,一边从扁都口进入大唐境内,直达甘州,然后把货物售卖到长安,走这条路,他们就不经过玉门关,不经过肃州。 这样就少交两个关隘的税款。 他们就能多赚一笔钱。 颜白这次从这里走也是为了赚钱,那些盘踞在路途中的盗匪马匪自然就成了颜白发财的对象,杀别的人颜白还有些心理负担的,但是杀这些人颜白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他们当马匪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为了装得更像商队,一千百战府兵披上了羊皮,战马也不骑了,伪装成贩马的粟特人。 那些长得太凶悍的,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只好打扮成护卫模样,再为了装得更像一点,胡风成了商队的大管家,摇着铜铃,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 价值千金的马槊伪装成了扁担,大肥挑着篮子,篮子里面全是长刀,刀柄在外,刀刃在里,只要有马匪来袭,这一千强悍的府兵抽刀子就能上。 然后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杀人机器。 颜白沉浸在角色扮演之中,为了更像一点,颜白成了十个手指头都戴着金戒指的有钱公子,脖子上戴着几斤重的大金链子。 “怎么样,大家觉得哪里还需要补充?” 陈萦朝着身后努努嘴:“这些老弱胡人怎么说?毕竟,商队都是要走很远的路,小孩到时可能出现,毕竟有的人就是喜欢买这小孩,可这些老人怎么解释?一个商队带着老人走远路?” “你的意思马匪他们不容易上钩?” “对!”段志感揉着耳朵搭腔道:“他们不是傻子,咱们这快三千人了,他们得多少人才敢下来打劫?” 颜白揉着下巴,觉得很对,自己这边人太多了,这是个大问题,忽然眼睛一亮,朝着我尼玛大喊道: “我尼玛,把车架上的羊皮毯子都掀开,把珠宝都露出来,财帛动人心,我就不信他们不上套。” 段志感见颜白如此操作,摊摊手:“完了,没有不心动的,就算他们只有几百人也会想着来抢一波,这么多钱财会蒙住他们的心,蒙住他们的眼睛。” 当颜白带着众人走到扁都口的时候,就连不爱说话的鱼念之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地方。 垭口外寒风刺骨,进了里面之后风突然就停了,两侧的高山挡住了寒风。 当走过一个九字形的弯道之后,寒风的呼啸彻底就听不见了,越往里面走越暖和,一条弯弯的溪流静静地流淌,远远望去,就像是河流在冰上流淌一样。 阳光下,溪流反射着粼粼波光。 矢小夜掀开羊皮帽子,指着远处说道: “现在地势还很陡峭,等再往前走地势就慢慢地平缓下来,在那儿平坦的谷地,一些小部族就生活在这里面,他们抢劫货物,然后在贩卖货物。” 腾远看着高耸入云的高山,轻声道:“粟特人怎么就不怕呢?” 矢小夜笑了笑:“只要给的钱多他们就是好人,只要你比他们厉害他们也是好人。 当然,他们和粟特人的关系很好,他们抢夺的很多东西都是靠着粟特人售卖出去,我还听说,他们大部分都有粟特人的血统。 而且粟特人的商队也不是小商队,也不是你们在长安所见的粟特人。 粟特人的商队,他们走一路杀一路,等通过像这样只有一条路的垭口时,他们就会自发地聚集起来。 先来的等后来的,等到队伍足够壮大的时候在成群结队地通过,未到大唐境内,他们就不能称之为商队。 他们有斥候,有探路的,有示警的,说是商队,我觉得他们其实更像是一个只有青壮,手拿长刀,专门做生意的强大部族。” 所以说啊,一个几十人的商队走这里,不用想,肯定会被吃得毛都不剩下。” 腾远接话道:“那咱们这么多人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陈摩诘闻言不乐意了,呵斥道: “咱们的马丢了,你们来做生意的财宝也丢了,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我怀疑就在这里面,咱们都找到了这里,他们不给点钱说得过去? 还想抢我们?我们就是来找的,不乖乖地跪在路边听候发落,等着找死呢?” 矢小夜闻言冷汗直往下流,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这些马匪有眼力劲儿,但也活不了了,你不来招惹他们,颜侯一定会主动去招惹你们。 一个颜侯都足够的可怕了,这个始终笑眯眯的小子更可怕,颜侯只是来找马,这家伙倒好,更进一步,财宝丢了,还找一圈,一口咬定就在这儿,这里的匪患今儿算是遇到活阎王了。 眼看天色已经慢慢地黑了下来,颜白大手一挥:“扎营!” 第110章 同样的夜,不同的人 西域的夜让颜白难以入眠。 可此刻的长安却是热闹非凡,马上就到年底了,前来长安述职的地方官员已经陆陆续续地述职完毕。 这些官员都是不大不小的官员,他们向自己的主官述职完了之后,各部主官就会把他们为政的得失写出来。 然后等到年底大朝会那一日他们再总结好汇报给李二。 你在任做得好,不是你做得好,是主官教导有方,是主官识人之明,然后你的政绩就会变成主官汇报工作的一部分,也会变成他的政绩。 但如果你在任没做好,那就不好意思,跟主官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那是你不会做官。 在颜白眼里,这种汇报工作的模式有点像后世公司的年底总结,先是员工给主管汇报,然后是各部门主管面向经理和部门总监汇报工作。 最后才是公司领导向总部的大领导汇报工作。 你的业绩好,就代表着你主管的业绩好,也就代表着你的主管他做得好。 千百年来好像没有多大变化,不能说这么做是不对,其实最主要还是看主官能给下属多少的支持。 彼此同心同德互相成就。 工部今年的政绩不行,因为政道坊这个业绩该是他们的。 结果却成就了万年县。 李二为了彰显朝廷对他们治理地方政绩的重视和认可,今年这些已经述职完毕的要进宫参加夜宴。 而且今年的皇宫夜宴允许他们携带当家夫人子嗣可一同赴宴,只不过进了皇宫之后要分开,夫人和未及冠的子嗣去皇后那边。 官员则在太极殿李二这边。 众官员接到宴请的帖子后很是开心,自己能参加酒宴那是应有之义,但是自己的娘子和子嗣也能参加那就是格外的恩宠了。 妇人们之间的交流无非就是两种,一是生意,二是嫁娶。 可不要小看妇人间的交流,有时候官场上的那一层窗户纸,那些说不出的话,那临门一脚,还真的就得需要她们。 都是各自身边的亲近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自家当家的缺什么,不足是什么,需要往哪里走,需要找谁能帮的上忙,她们心里清楚得像明镜儿似的。 当家的没法开口,她们可不怕,就算说的话别人不喜,那也是妇人间的闲聊而已。 上不了台面,也当不得真。 但如果能聊到一块去,往往妇人间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当家的少奋斗好几十年。 都是官宦家当家妇人,这里面有哪个娘家或是夫家没点势力?就算是高门下嫁的庶女,只要有血脉在,娘家的人会不认自己嫁出去的娘子? 就跟赚钱一样,谁会嫌弃自己的钱太多,又有哪家嫌弃自己家的有用的亲戚太多? 所以。 往往一场酒宴过后,原本彼此之间不熟的官员慢慢地就熟悉起来,彼此间相互引荐,交流,关系网也就撑了起来。 至于嫁娶,这才是酒宴的重头戏。 自古以来,联姻是提升彼此实力,拉近彼此关系最直接也是最好用的办法,都变成了亲家了,都是亲戚了,这两家之间说事儿岂不是放心了许多? 是不是也直接了很多? 况且,皇后娘娘主办的酒宴,她把大家聚在一起最后不还是为了子嗣和传承么?而且这次皇后邀请了很多国公府邸里面的贵人。 这群人,指头缝里面露出的一点点,就足够自家吃饱。 如果能得皇后娘娘做媒,那才是一顶一的好,那才叫不虚此行。 裴茹自然也在邀请的名单中,颜白在西域未归,皇家额外地给了恩宠,裴行俭,小七儿和二囡的名字也出现在请帖的下方。 今晚,他们要在裴茹的带领下参加皇宫的酒宴。 小七儿和二囡挽了个丸子头,上面就简单地插了一个玉簪,两人的簪子还是借来的,一个是借李恪的,一个是借陈书海的。 两人走的时候把李恪和陈书海心疼坏了,一直念叨着别摔了,别摔了…… 两人不爱打扮,或是没有到打扮的年纪,披着大氅坐上马车就离开了。 今晚的场合因为是皇宫夜宴,参加陛下酒宴的官员要以朴素庄重为主。 这些贵妇们参加皇后这边的酒宴则要以贵气大方为主,艳是不能艳的,不然会让皇后不喜,更会给夫家带来非议。 小七儿和二囡的打扮则刚好,裴茹的就更简单了,按照侯夫人应有的规格走就是了,中规中矩就是最好。 本来裴茹都已经穿好了,在拉着两个小的跟老爷子告别的时候,老爷子却别有意味地看了小七儿一眼。 “墨色在西域未归,朝廷里面的事儿咱们也不懂,你呢又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宴席,小茹听我的把衣衫换了,穿咱们家裘冕去。 安安静静的参加酒宴,安安静静的看,然后再安安静静的回来。” 裴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转身就回去换了颜家一脉特有的裘冕,看着老爷子微微点头,裴茹这才放心,带着三个小的,由陈林陈虎等人护着才从仙游离开。 “婶子,老祖宗为什么要看我一眼!” 小七儿往嘴里塞了一颗炒盐豆子,咬得咯吱响,轻声地朝着裴茹问道。 裴茹看了一眼小七儿,轻轻地用手指头点了点小七儿的额头: “少吃些,吃多了容易虚恭,一会皇后娘娘会有问话的,万一问到了你,你要忍不住岂不是笑死人了,你是咱们家大娘子,可不敢瞎胡闹。” 小七儿把兜兜里面的豆子全部抓了出来,然后把手伸出窗外,随行的陈虎见状咧嘴一笑道:“小娘子,放!” 小七儿的手掌松开,一把豆子齐整地落到陈虎的手心里。 小七儿拍了拍手:“小叔和大肥不在,糖都没有味儿,也就只有这点零嘴了,对了,婶婶,你还没回我呢,为什么那时候老祖宗要特意看了一眼,然后让你换裘冕?” 二囡笑了笑:“怕是有人给你说亲!” 裴茹惊讶了看了一眼二囡,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的,不过老祖宗没说。 他让我穿上裘冕,估摸着是怕我应付不来,穿着裘冕去怕是想给我挡一挡,毕竟他们都说最赚钱的生意在咱们家!” “哼!” 小七儿冷哼一声:“小叔不在各种谣言都有,什么最赚钱的生意,这还不是我小叔用惊雷和酿酒跟朝廷换来的,这些年花到哪儿他们心里不比谁都清楚,政道坊被烧了咱家贴了多少钱?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我阿耶说,政道坊户部给六万贯就是三省故意的使的绊子,就是怕小叔把这钱给了李恪,好借用政道坊一事儿,把衙门府库的那些钱花完,一个个什么龌龊心思。” “就如小叔说的那样,个个心里都长满了草都不自知,还担心别人长草. 我现在总算明白小叔一到休沐的时候为什么连夜也要回来,这长安待着实在没有意思,个个都一门心思地去踩别人肩膀,我……” “小七儿够了!” 小七儿听得裴行俭的呵斥,吐了吐舌头,赶紧停住了话头。 别人他不怕,可裴行俭她是怕的,一看到裴行俭板着脸,小七儿不自觉的就想到小叔在冲自己板着脸,奇怪的很。 “凶什么凶,我不说了就是了!” 裴行俭打马走到马车跟前,轻声道:“李恪已经很难受了,这事儿他知道了,那日朝会回来后一个人在他小院都哭了。 用师父的话说,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枉,以后在家里就莫要说朝堂的事儿了。” 小七儿嘟着嘴巴:“知道了!” “师妹,你也是!” “知道了。” 二囡赶紧道,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师兄,你以后当官也是这个样子么?” “会,或者不会!” 裴茹看着三人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大郎教出的孩子会逆反一些。 小七儿是,裴守约也是,就连二囡也在朝着这方面发展,裴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可这三个孩子和大伯的那几个孩子都不一样。 第111章 宫里的酒宴 陛下招待官员是安排在太极宫,官夫人们则在后面的承香殿。 当裴茹带着二囡和小七儿走到承香殿的大殿门口的时候,青雀就笑着迎了上来,他先是朝着裴茹行礼,然后调皮地朝着小七儿和二囡眨眨眼。 几人之间的太熟了,在颜家庄子里面天天吵,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青雀伸着脑袋往后瞅了瞅:“伽罗姨咋没来?她来了长安不,她要是来了我差人去把她也叫来。” 裴茹恨得堵住青雀的嘴,这死孩子说话永远都是不过脑子。 来这儿的都是当家的大妇,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家夫人,你让伽罗来,她见谁都要行礼,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你这不是让伽罗难堪,让皇后娘娘难堪么? 裴茹摇摇头:“她在家照看老祖宗呢!” 青雀遗憾地摇摇头:“她要来多好,她要来了,这次说什么我也找母后给她要个赏赐。” 李恪也在,不过在这种场合他显得有些拘束,待青雀见完礼之后,他才向前见礼,他这小心的模样惹得小七儿很是不开心。 小七儿小声的嘟囔道:“李恪你板着脸的样子真难看,学学人家青雀,你俩都是皇子,性子咋差别这么大。” 站在李恪身边的一小太监是新升上来的,原本是在内府局当差,管灯烛、汤沐、张设等事,如今在承香殿当差,为一管事,算是高升了。 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有人直呼蜀王和越王大名的。 他闻言抬起头就想训斥,抬起头就看到徐王李元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咧咧嘴赶紧低下头,徐王虽在宫里说话没多大份量,但要弄自己那却跟捏死蚂蚁一样。 可他脑子里面一直在思索这妇人是谁? 小太监的念头还没落下,只听小七儿又说道:“还有你李元嘉,缩头缩脑的,一点都不大方。” 李元嘉报以苦笑,这姑奶奶说话口气定是跟老爷子学的,小小的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开始的时候是说庄子里面的鸡乱拉屎,说狗爱大声叫,最后说大鹅。 等她把楼观学所有学子都认识了之后,就开始说人了,见谁都要说两句。 今儿太子不在,太子要是在,估摸着也免不了,也要被说两句。 承香殿内灯火通明,香气扑鼻,前来赴宴的妇人已经来了很多,她们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那儿小声地聊着。 裴茹在青雀的带领下缓步走入大殿,随着裴茹往前的步伐,大殿慢慢地安静下来。 因为她们都是跟着夫家回长安述职,久不在长安,所以她们不知道裴茹是谁。 可是… 能让最受宠的越王,蜀王,还有徐王三人出大殿外等候迎接,然后由越王亲自引进大殿内,这份亲昵就让很多人深思且吃惊不已。 好些吃不准裴茹是谁的妇人,赶紧站起身来,微微朝着裴茹颔首。 皇后没有来,陛下的诸多妃子也没有来,因此这里身份最尊贵的就是三位亲王,她们倒是很想知道这年轻的娘子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可三位亲王根本就忘了介绍来人是谁。 裴茹没有见到皇后,估摸着还是要等一会儿的,身份最尊贵的人当然是最后一个出场了,刚落座,青雀就吩咐内侍把糕点糖果送了过来。 青雀捧着满满一铜盘的糖果送到小七儿面前:“诺,都是东市最时兴的果糖,昨天特意让人去买的,以后不能叫我骗子了!” 小七儿气得想敲青雀的脑袋,可一想是这个场合,压低嗓门,轻声道: “青雀你是故意的是吧,从我小叔那事发生之后我就立下宏愿,只要我小叔平安归来,我颜微微这一辈子都不会吃一口糖,今儿你……” 青雀闻言立马怂了,小声道:“你立宏愿的时候又没有跟我说过,我哪里知道!” 二囡闻言莞尔,笑道:“大肥好久没吃了,留给大肥!” 小七儿闻言露出了笑脸。 青雀朝着二囡感激的笑了笑,然后招招手,一內侍快步走来,来者正是刚才门口的那名管事,青雀吩咐道: “明儿你再跑一趟到东市,把这样的果糖再买一年的分量然后送到仙游颜府去,搁在桥头就行,庄子你进不去。” 小七儿闻言,赶紧说道:“再加一句,是我给他买的!” 青雀像哄小孩一样慌忙不迭的点着头:“对对,是颜家微微娘子特意给大肥买的!” 小七儿闻言笑出了声。 內侍偷偷的看了一眼裴茹,心里已经明白来人是谁了,怪不得没有穿品级的诰命服饰,也怪不得自己那会儿不知道是谁,怪不得三王对这妇人格外的亲昵了。 原来是颜家这一代的当家娘子来了。 心里疑惑散去,他也缓缓地退了出去。 等长孙皇后抱着一月子娃,带着嫔妃以及四品以上诰命夫人鱼贯而入的时候,大殿里立刻就变得安静了。 然后全是此起彼伏的见礼声,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长孙皇后穿过大殿,坐在上首最尊贵的那个位置。 (这个是城阳公主,李治的妹妹。) 刚坐好的长孙皇后看着坐在自己下方右侧的裴茹,看着她身着颜家的裘冕,心里叹了口气。 颜家长女颜微微不小了,已经可以说亲了,陛下认为小七儿和太子是一对佳人,不但陛下这么认为,连自己兄长长孙无忌也认为如果能成这一定是一段佳话。 兄长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过这事儿,说若是能为之,一定要尽早,免得被别家捷足先登了,孔家也有意,其余各家也在探口风呢。 颜家是清贵人家,虽也算世家,但却又和世家不同。 和颜家人联姻就不用害怕外戚干政这么多诱因,相反,这事儿如果能成,那对太子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对陛下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本想趁着今日说说这事儿,来探探颜家的口风,没承想还没说话就被堵住了嘴,不但堵住了嘴,甚至连一点可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人家穿着颜家裘冕,自然也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裴茹闻言微微抬起跪坐屁股,挺直了腰杆: “回娘娘的话,老爷子身子还算硬朗,现在每日都能吃一大碗肉粥,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喝点酒,就是年岁大了,睡得浅,半夜的时候总会醒来。 “年岁到了人就会这样,其实还是你们这些晚辈照顾的好。” 长孙皇后说着话锋突然一转:“听说你有了身孕?” 裴茹点了点头 长孙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真是一个好生养的,来人,把软褥子拿来,再搬个胡凳来!” 和裴茹说完,长孙皇后站起身来看着众人道: “这是一个好日子,感谢诸位的劳苦功高,大唐不光有干吏,还有默默在背后操劳,养儿育女的你们,来,好日子,我们共饮一杯……” 见众人都举起了酒杯,长孙皇后突然对裴茹说道:“你有了身孕,就别喝了……” 欢乐的宴会正式开始。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束,等歌舞一起来,气氛慢慢地就热烈起来,也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 小七儿尝了一口糕点撇撇嘴,她发现宫里的糕点一点都不好吃,她发现自己又被青雀给骗了,他说宫里的糕点是天下一顶一的好糕点。 青雀真是一个大骗子。 看着大家都在敬酒,她闲着无聊,抬首看到一个小肉团正坐在台阶那儿打瞌睡,小七儿趁着婶子不注意,拉着二囡悄悄地溜了过去。 “你会说话吗?”小七儿掰下一小块糕点塞到这小肉团的嘴里。 小肉团吧唧一下嘴巴,眼睛一亮:“恩…会…” “你叫什么名字?” 小肉团含着手指看着小七儿手里的糕点,奶声奶气道:“雉奴!” 小七儿看着二囡不解道:“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得可真白啊。” 二囡摇摇头:“我觉得像大肥,憨憨的,挺可爱的!” 小七儿突然叹了口气,泪珠在眼眶里面打转:“我想大肥和小叔了!”就在此时被糕点吸引的雉奴走到小七儿身边,眼巴巴地看着糕点。 小七儿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见雉奴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小七儿突然牵起了雉奴的手,小声道:“今儿人多,走,我带你去找你娘。” 照顾雉奴的奶娘回首突然发现雉奴不见了,赶紧扫了四周一眼,见人不见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第112章 吐谷浑人的先锋队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小七儿和老爷子了!” 陈萦笑了笑:“想了就回吧,我以为你不想家呢!” 段志感看着远处喧闹的人群,吃了一口羊肉:“来不及了,就算现在离开,回去以后年也过完了。 不过咱们搞快点,回去过个上元日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过现在说不准了,谁能想到这里面藏了这么多的吐谷浑人啊。” 段志感的语气略显夸张,可看他的样子却是冷静得可怕,像饿狼一样狠狠的盯着远处的对面。 颜白拿着马槊站在高处,身后是一众齐整的大唐府兵。 而在远处一群群的吐谷浑人正在集结,他们把巨大的石头滚到路中间挡住颜白等人的去路,然后如一群野猴子一样站在高处大呼小叫。 “这一支人马少说有二千了,他们盘踞在这儿估摸着也是冲着劫掠我大唐去的,这事儿有点意思。” 矢小夜已经穿好了冰冷刺骨的盔甲,淡淡道: “就是人太少了点,他们截断了路,也截断他们一会儿逃跑的路,有了战马他们是吐谷浑,没有了战马充其量都是长角的羊而已,跑不快,也逃不了。” 此时,对方已经响起了号角声,声音低沉有力。 很快,一群群手拿各种武器的吐谷浑人怪叫着就朝着颜白这边冲了过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叫喊的声音很大,往过冲过来的速度却是很慢。 段志感斜着眼睛:“这一批应该是送死的,看样子他们也不喜欢吐谷浑人啊,都要拼刀子了一点都不卖力。” 陈萦嘿嘿一笑:“在这儿带匪徒过日子好好的,一个不注意成了替死鬼,换谁谁也不愿意啊!” 眼看着他们已经冲到了三百步之内。 临时校尉矢小夜忽的一声大喊,站在他身侧两边的各族胡人齐刷刷地开始举弓拉弦,待这群替死鬼冲到二百步之内的距离之后。 “高举!”矢小夜又是一声高喊,众人斜举,长弓拉成了满月。 “放~” 手一松,近千支箭矢如蝗虫一般破空而去。 对面似乎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他们很有经验,身上长长的羊皮袄子往上一撩,眨眼工夫每个人的头顶就多了一道“盾牌”! 二百步之内的射杀效果差的要死,除了几个倒霉被射中倒地哀嚎,其余大部分人毫发无伤,有的箭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最大的作用只是让他们稍微地乱了一下,行进的气势被打断了,待箭雨过后,他们继续往前冲,步伐反而比先前快了很多。 (ps,大家不要被影视剧给误导了,在古代,弓兵的选拔要求很高,一个优秀的弓箭手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其次满员的弓箭手阵营,对于国家和部队的消耗也是非常可怕的,弓的实际射击距离要小于其最大射程很多。) 这群替死鬼很快就冲到了百步距离之内了,矢小夜再次大喝一声,新一轮的箭雨又刷刷地落下。 这次是平射,因为距离更近了,这些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各族勇士精准的射艺得到了充分地展现。 他们的准头更准了,弓箭的威力也变大了,倒地的人更多了,但是死的人少,伤的多,受伤的倒地不起,发出阵阵的哀嚎。 颜白身边的大肥站起了身,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大小圆石,抡圆了胳膊猛地往前一掷,“嗖”的一声。 圆石发出破空声,嘭的一声,打在当头那个戴着狼皮帽子的脑袋上,那人连发出惨叫声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大肥厉害!” 陈摩诘大声地给大肥喝彩:“这手艺这力道真是羡慕死人,我有你这体格子,有你这力道,我还窝在这儿干甚,老子早他娘的是万人敌了!” 颜白笑了笑,从地上抠出一个带棱角的石头交给了大肥,大肥掂量了一下,又是一声石头破空而去的呼啸声。 对面又一个戴帽子的一头栽倒在地,不出意料,这一次的大肥再次获得更多的喝彩声。 颜白阴沉的脸总算露出些许的笑容。 颜白冲着陈萦笑道:“这些盗匪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陈萦站起身来,对胡风说道:“告诉这些人,这次勇猛作战悍不畏死者,我可以让他们成为我大唐蕃户,自此活在我大唐庇护之下。” 胡风大声的把陈萦话传了出去,这些一直跟着颜白的胡人爆发出兴奋的大吼声。 蕃户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大唐百姓,也要缴税和承担更多的劳役,但却比沦落为别人的奴隶要好上很多,最可贵的是终于不用担心有一天会被别人杀了。 转瞬之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就剩下最后的五十步距离了,彼此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 腾远第一次上战场,脸色有些发白,陈摩诘哧哧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一点都没有大战来临的紧张。 “你要是去过突厥,你要是见识过数千人搅合在一起,再看今日,你会发现现在就跟两个小孩子在打架一样。” “举旗~” 矢小夜又一声的大喊,鼓声响起,于此同时一杆旌旗被大肥立了起来。 如此一来,颜白这边就相当于主帅,这杆子旗就是大纛,一会儿后面的吐谷浑人上阵,只要大肥举着的这杆旗不倒,那交战双方必有一方要跪地求饶。 一声剧烈的嘶吼和碰撞,这些前来送死的盗匪和颜白这边的各部族之人撞在了一起。 矢小夜首当其冲,手拿一杆长矛,带着众人开始拼杀,双方相撞,交融,然后不分彼此,各种武器齐招呼,全是大喊大叫声。 胡风拿着刀一下子就砍翻了一个,看着倒地的人还没断气,低下头,抡着长刀照着那人脸上一刀劈了下去。 冒着热气的鲜血滋了胡风一脸,脸色煞白的胡风看着不再动弹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一边挥砍一边喃喃道: “神佛保佑,神佛保佑我啊……杀呀......” 这些马匪打劫可以,以多欺少可以,但是拼命却不行。 颜白这边各部族聚在一起,就像军阵里面一伍一样,族人之间背靠背,你看左,我就看右,最前的跟着矢小夜. 一路往前,相互配合,相互杀人,更令马匪胆寒的是后方的一神射手,每一次弓弦响,就必有一人倒地。 段志感举着硬弓,看着战场内,敌军哪里有冒头的,那就射杀那个冒头的。 贼军中有一身着盔甲的见败势已现,转身就要跑,殊不知他早就被我尼玛给盯上了。 他估摸着这人应该是个首领,就算不是,也是一个小头领,见此人要跑,我尼玛冲上去就是一刀,一下子就把这人给劈倒了。 不过此人并没死,身上的护甲让他毫发无伤,我尼玛立刻扔掉长刀就扑了上去,深吸一口气之后怒骂道: “你这臭牛屎是吐谷浑人!” 这人正欲反抗挣脱,我尼玛猛地扬起脑袋然后狠狠地砸在这吐谷浑人的脸上。 他想成为唐人,显然,这个机会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让那位高贵唐人首领看到自己用处,那自己就有机会成为唐人,就如上次青海湖那儿一样。 那一次之后,他懂得,机会是拼命拼出来的,不是等来的。 我尼玛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拔出腰间从来吃烤肉的小弯刀,顺着盔甲缝隙就插了进去,然后猛地一拧,疯狂地左右来回滑动...... 鲜血顺着盔甲就流了出来,越淌越多,片刻之后殷红一片,如一朵娇艳的红花。 我尼玛站起身,不舍地看了一眼这个穿盔甲的人,捡起地上的弯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拼杀,他相信,自己的这点功劳贵人一定看在眼里。 腾远看着下方战场,由衷地赞叹道:“我尼玛是个人才!” 第113章 鱼 战斗结束得很快。 这些盗匪本身就不愿意这么硬碰硬地去跟人拼刀子,一见到死人之后一窝蜂地全部往回跑,饶是回去有一队人挥舞着刀子吆喝着让他们再度往前。 可兵败如山倒,这时候哪里还挡得住,全部都朝着四面八方乱跑。 胡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拍着胸脯仰着脑袋大声嘶吼,然后朝着他们吐口水,得胜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在翻检尸体的陈摩诘,见胡风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捏柿子还行,真要想这样实打实的拼命,只要一时半会没有啃下来,那就完了,就得赶紧撤离,他们是求财,不是卖命,赢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胡风闻言立马就缩回了脑袋,讪笑道: “当然不能跟大郎您比,您是杀过突厥人,小老二已经七八年没有摸过刀子杀过人了,如今斩了三个,兴奋得有些控制不住,您多担待。” 陈摩诘笑了笑,把一大把带血的金块塞到胡风手里: “赏你的,我大兄说了,回到长安再给你送一坛三年的仙游酒,赶紧找些人收拾一下吧,这些人身上的东西还不少呢?” “诶诶诶,小的这就来。” 胡风兴奋地连忙答应,一边招呼众人收集斩获,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侯爷要是给了酒说什么都不喝,说什么都要留着。 大女说得对,那不是酒,那是颜家的情意,比酒值钱多了。 这简单的一战,自己这边也死了十个,其中有三个都是跟着腾远从长安一起来做生意的胡人,受伤的还有好几个。 此刻,腾远的心情很是沉重,走了这么远的路程,相依为命,什么胡人什么汉人在他心里已经没了区分。 他就知道这些都是人,都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说好的赚一大笔钱回家的。 现在钱有很多,但是命却交到这儿了。 眼看着几个兄弟再也醒不来,腾远快步走到受伤的兄弟那边:“马三…” 马三笑了笑:“大掌柜的我有点口渴,想喝点水!” 腾远看着马三腹部一个大口子一直在渗血,知道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这位兄弟不久之后也要离开,他解下腰间的水袋: “给,里面还有几口酒,你不是一直念叨着么,你都喝了,忍一会儿,喝完了就会舒服些,就不会那么疼了....” 马三咕咚喝了一口,然后不舍地把水袋还给了腾远,长叹一口气:“原来仙游的酒是这个味道,值了!” 马三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 “哎,我的命不好,本想搏一把的,结果没成,掌柜的,当初离开的时候您说的话还算话么?就是那句,就算咱们之中有人死了,这钱也会一分不少地送回去?” 腾远点了点头:“会的,一分不少!” 马三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润起来,把手伸到怀里,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他双手捧着,近乎梦呓般说道: “永和坊有个叫做小鱼的妇人,带着一个小娃娃,走的时候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娃娃,您回去的时候应该出生了。 大娃娃不是我的,但是肚子里面的那个小娃娃是我的。 因为我是胡人,娶不了她,让她受了很多苦,掌柜的,这次您回长安拿着这开门的钥匙问问她,就问问她认不认我,认不认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如果认你就把我的钱都给她。 就告诉她,这是他男人给她的,以后就不要半开门糟践自己;如果不认,这钱您就给她一半,剩下的一半您拿着给兄弟们买酒喝,记得要买好……” (半开门:暗娼) 马三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腾远浑然不知,点着头回道:“喝个屁的酒,要死了还见外,还不好好的说话。 你放心,她要是不认你,这钱我拿着,那肚子里面的孩子生出来后我要来,我给他起名叫马四,我把他当儿子养。” 说着说着,腾远就哭了。 颜白看着腾远,然后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吐谷浑人,淡淡的道: “他们没有进攻的意图!” “那就是在等人喽,也就是说他们想把咱们耗在这儿,等其余吐谷浑人来对咱们进行包夹,能杀死咱们这些人,能拿走这些财货宝马,对他们来说是有很大的诱惑的..." 段志感看着颜白:“所以你的意思是?” 颜白看着左右的高山以及白雪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凿穿他们,我们彼此交换个位置,杀他们一部分人,留一部分人。 不紧不慢,吊着他们,等他们和要等的人会合以后我们就把这里变成一场人间地狱,财宝我要,他们的命我也要。” 陈萦点了点头:“懂了,不过你说得不对,他们死在雪山下是最荣耀的归宿。” “这样的话捡尸就是一件难事了,会少一大笔钱财呢!”段志感闻言幽幽道: “倒是希望能来个大鱼,就算亏点钱,心里也舒服些。” 颜白笑了笑:“无非耽误点时间而已,传令下去,不击鼓,准备进军!” 段志感嘿嘿一笑:“那我打头阵!” 见唐人已经开始逼近,对面号角声又开始响起,声音依旧低沉有力,段志感觉得有些担心,怕引起雪崩把所有人活埋了。 搭弓引箭,松手的那一刻,站在高处那名吹号角的就一头栽了下去。 紧接着又爬上去一个,蹲在木盾下,又开始吹。 步战,他唐军从未害怕任何人,一千人成弯月阵慢慢地推了过去,双方交战在了一起,吐谷浑人稀里哗啦地就倒下一大片。 一个大大的口子很快就被撕开,在颜白的一声令下,队伍突然停止,然后以颜白为中心朝着道路两侧发散。 因为这儿根本就不能骑马作战,吐谷浑人的优势一下子就少了一半。 再加上颜白要来的这一千人可是常年戍边的大唐府兵,他们这一群人可是常年训练的职业军人。 个个都是老兵,而且护甲齐全,横刀锋利,他们杀这些只敢趁人不注意跑去劫掠的吐谷浑人,可谓是轻松。 围,砍杀,再围,再砍杀。 再加上跟着颜白的各族也知道拼命,但他们怕死,又不愿意被人看轻。 这些人如搅屎棍子一样在战场里面到处搅,敌弱,他们就痛打落水狗,咬着不放;敌人势强,他们前面就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后面的人就开始放冷箭。 吐谷浑人一下子被打懵了,哪里会料到这一群唐人会这么猛,他们以为这是一群大唐商队而已,充其量也就一般,这一交手才知道这些人定是戍边的大唐军人。 再看看中间那个手持马槊的唐人。 慕容皝看着颜白神色莫名,这是一条大鱼,他撕开布条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绑到一只大鸟的腿上,看着大鸟缓缓升空,慕容皝沉声吩咐道: “收兵!” 第114章 天塌了 半个时辰,吐谷浑就被凶悍的大唐军人杀了一半。 没了战马,在步战这方面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甚至连拼搏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最善战的不是什么突厥,也不是什么高句丽,不是吐蕃,不是吐谷浑,更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靺鞨新罗。 最善战的就是汉人。 从战国的几千诸侯国和部落,打了那么久,到了战国末期,打到最后只剩下七大诸侯国,善战的基因已经刻画到了骨子里面去了。 到后来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可是一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基因就会觉醒。 然后拿起刀子开始杀人。 都打了这么久了,对手是换了一个又一个。 吐谷浑人的光溜溜的尸体被颜白堆成了一堆,身上的东西除了有些实在不能要的,其余的全部搜刮得干干净净。 就这,还有人不满意。 颜白手底下的胡人可是恨不得连吐谷浑他们的牙齿都掰下来当项链,这是强者的证明,这可是荣誉的象征。 尼玛直呼可惜,要不是颜白阻止,他差点就把那个头领的头盖骨都敲下来,这辈子杀得最尊贵的人就是这个小首领了。 何曾杀过这么勇猛的人,没拿个东西做念想,实在是太可惜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秃鹫在头顶盘旋,颜白笑着挥挥手,火堆被点燃。 片刻之后,一股黑烟冲天而起,那些等着大快朵颐的秃鹫急得发出连绵不断的叫声,可它们又惧怕火光,只敢聚集在冒着黑烟的火堆旁惋惜地大叫着。 “也不知道这些鸟的肉好不好吃?” 胡风闻言伸着脑袋,悄声道:“我试过,味道还是可以的,所以说我是被神遗弃的,这辈子就只能躲在长安了。” 陈摩诘摸着下巴,嬉笑道:“我觉得长安的乱坟岗需要这些鸟,免得夏日发臭。” 胡风深以为然。 慕容皝恨恨的看着颜白,因为颜白,这些人吐谷浑勇士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安息。 “你是谁?” 慕容皝朝着颜白愤怒地大吼。 颜白想了想,大声回道:“我从东土大唐而来,又要回大唐而去,你要是问我是谁,本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唐百骑司大统领段志感是也。 记住,我大兄乃是樊国公,西海道行军总管段志玄是也,有什么招就冲着我来吧,有种来长安跟我单挑?” 慕容皝没说话,记住颜白模样后恨恨道:“我记住你了,段志感。” 段志感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白,哆嗦着手:“你…你……” 颜白把段志感手压下去,轻声道:“这功劳都是你的,你也知道,我是读书人,打打杀杀的不好。” 澹台思看着颜白也是满脸不解,趁着大家都在发呆,颜白走到澹台思身边轻声道: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义成公主那儿我没有一口咬死我就是李晦,所以才有这么一摊子的恶心事儿,这一次说什么这事儿也是段志感做的。” 澹台思看这颜白:“你是读书人!” 颜白耸了耸肩膀,蹲下身子笑道:“在文明的地方我是读书人,可是在这只有漫天飞雪的西域,读书人的那一套就不适合了,在这里更适合厚脸皮,一是抗冻,二是好好地活着。” 说罢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澹台思脚上的脚镣:“想笑就笑吧,你也是读书人,可你对我做的事情是读书人做的事儿吗?好好地活着,等你回到长安,我拉你到国子学门口,让你看看什么才是读书人。” 澹台思垂下了脑袋,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过颜白。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前不久的一场遭遇战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慕容皝带着他仅剩下的一千多号人远远地跟着颜白。 见颜白等人财货太多走得太慢,他们就远远地跟着。 半夜里,还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一下,留下几十具尸体之后就只敢在远处吆喝了。 第二天天一亮,颜白看着呼喊声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的吐谷浑人,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对着矢小夜说道: “告诉全军,加快速度,吐谷浑人的后续大部队已经来了,走快些,我们不能被他们咬住,我们要一鼓作气通过这里。” 矢小夜脸色一变,看了看两侧高耸入云的高山,快速下令,颜白等人的速度突然加快。 一直跑到了中午,吐谷浑人的号角声连成了一片,很显然他们也知道雪崩,他们一边吹着号角,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侧的高山。 慕容皝已经看得清身后的大军,眼看着这扁都口要走完了,地势也逐渐地开阔,他不由得心里发急。 这要再跑一会儿就到大唐境内了,那里地势开阔,还有大唐守军,如果就这么放他们跑了,慕容皝心有不甘。 “段志感,你这个只会逃跑的无耻小人,你说你是百骑司的大统领,西海道行军总管的兄弟,可今日一见,我算发现了。 你啊,就如那草原的小绵羊一样,遇到狼群就只敢逃跑,就如你们大唐军人一样,我们草原的女子都比你强,都比你大唐的军人强。 段志感,你若是汉子,可敢回头与我一战?” 慕容皝的大喊在山谷内回响。 这话说得太难听,段志感何时被人这么说过,还连女人都不如,这话过于狠毒,一下就戳到了段志感的肺管子上,段志感闻言大怒,猛地转身,抽出长刀: “额贼你达!我他娘的……” 颜白哪敢让段志感把剩下的话说完,瞅着慕容皝大声吩咐道:“列阵,财货集中到一起,我们在往前跑,” 段志感恨恨的看了颜白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冲了过去,对面的慕容皝也带着几个人迎了上来,恨急了的段志感冲入这几人里面就是一顿砍杀,顷刻就砍杀了两个。 慕容皝不知这人是谁,就觉得这定是一员猛将。 哪敢再上,拔腿就往回跑。 就耽误这么片刻工夫之后,一群乌泱泱的人就出现在吐谷浑人的身后,他们看到大唐人,看到了那一堆堆的财物。 速度猛地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眼看着峡谷里面的吐谷浑人兴奋地开始大吼大叫,而且吐谷浑前面的人已经手持长矛开始虎视眈眈的朝着颜白等人逼了过来。 颜白瞅了一眼陈萦说道:“都用上吧,这次人多!” 陈萦一言不发,默默地解开羊皮袄子,把从长安带到这里的火药和颜白这几日做的火药全部绑在了一起。 看着陈萦是把火药绑在身上走了这么远的路,颜白发誓,下次绝对不和陈萦共事。 这家伙把火药藏在身上,还喜欢窝在帐篷里面烤火,这…… 火药扔出去了,留给所有人时间只有半盏茶的工夫,陈萦和段志感已经开始在吆喝着人往后退。 这里是山谷,两侧都是皑皑白雪的高山,山谷巨声回响,鬼知道一会儿会造成多大的雪崩,这万一要是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跑都跑不了。 “我咋觉得有些托大了呢?” 陈萦咽了咽口水,手心里面全是汗水,他是见过雪崩的人,那天地之威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抵挡: “我他娘的也是,眼皮子跳个不停!快,矢小夜,快催促一下,想活着的赶紧跑,拼了命的往前跑。” 时香只有半盏茶,半盏茶能跑多远。 颜白好像癫狂了,举着马槊,指着吐谷浑众人,哈哈大笑:“爆,爆,爆,哈哈哈哈,爆……” 一声惊天的霹雳,轰隆一响,像天崩地裂似的。 霹雳声就一个,可响声从山谷返到山谷,一个声音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千万个,就是像有一万个铁球在铁板上滚动、轰鸣…… 天空突然下雪了,颜白扬起头,无法形容自己所见的壮观,只能说自己所见,就像天塌了一样,真的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大肥觉得很不妥,见自己大郎还在发呆,一把抄起颜白,扛着就开始疯跑。 吐谷浑人被这情形吓呆住了,一片片地跪倒在地,开始低声祈祷。 慕容皝找了一块突出的石块自己把身子蜷缩在石块下,双手合十,一边流泪一边祈祷,轰隆声由远及近,他的视野先是一片雪白,最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第115章 先生,你是他的先生? 轰隆隆的巨响之后,世界重新归于静谧。 那黑压压的吐谷浑人不见了,整个古道已经全部被皑皑白雪填满,数不清的鹫鹰又飞了过来,它们蹲在两侧山崖上,歪着脑袋看着众人。 那黑白色眼眸,煞有其事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发慌。 颜白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清点人数!” 陈摩诘晃了晃脑袋,大声地吆喝道:“颜侯下令,清点人数。” 呆滞的人群在这一声突兀的叫喊声中突然回过神,静谧的画卷一下就变得鲜活起来。 鹫鹰看着这群突然动起来的人群,猛地一惊,离得近的鹫鹰扇动着它那大大的翅膀,扑哧扑哧地飞向了远处。 片刻之后,陈摩诘跑了过来,轻声道:“大兄,人不少,战马被埋了几匹,那会儿忙着逃命财物全部被埋了,大兄你看要不要把这些只顾着逃命把财物都抛弃了的胡子都砍了?” 颜白恼怒的拍了拍陈摩诘的脑袋:“杀杀就知道杀,马上就是要当阿耶的人了,还整天杀挂在嘴边。 财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雪崩让我都胆颤心惊,我想跑都挪不开腿,动物都会趋利避害,何况咱们人呢?” 陈摩诘垂下了脑袋:“那……” 颜白看了一眼左右,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才说道:“货物离咱们的位置不远,组织人手去挖一下,挖到了就好挖不到就算了!” 陈摩诘懂了,立即吆喝着召集人手,片刻工夫众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腾远带着几个人麻利地去收集干柴,准备先把火升起来再说,雪地里大家忙成了一团,众部族的人看这颜白的眼神是又惊又惧。 先前可是不少人看着颜白在那儿双手胡乱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奇怪的事情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片刻之后就雪崩了,一下子就把那么多的吐谷浑人给活埋了,这不是神的力量是什么? 如果不是神的力量,为什么就自己这些人毫发无伤? 老天爷啊,这是你给的明示么,是让自己跟着神么? 火堆升起来了,天色也慢慢的黑了下来,帐篷立刻也就支撑了起来,颜白段志感还有陈萦三人正在烤火。 财物没有挖到,倒是挖到几个吐谷浑人,这几个人不但没死,反而活得好好的。 颜白瞅了一眼这几个人,对着几人说道: “你们这支人马带队的将领是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还是胡风的翻译不够准确,这几个人对视一眼之后一言不发。 颜白觉得有些好笑,挥挥手,陈摩诘抽刀而起,站在前头的两人瞬间就被抹了脖子。 颜白头也不回道,再问道: “你们的将领是谁?” 虽然已经死了两人,但剩下的三个人却依然没有害怕的意思,而是抬起头看着颜白,用非常纯正的大唐官话笑道: “唐狗,三百多年前的旧事会再度重演,下一次,我们会把你们杀干净!” 颜白瞅着又有几个人吐谷浑人被挖了出来,笑了笑,再次摆摆手,然后把马槊交给了腾远,腾远心里明白颜侯这是让自己动手,他接过马槊,捅了过去。 他的手没有陈摩诘的手稳。 这两个吐谷浑人硬生生地哀嚎了很久才咽气。 大家都以为这是腾远手不稳,可陈摩诘却是低头偷笑,这腾远哪是手不稳,他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在室韦人下手比自己都黑,他就是一个活阎王,大兄老是嫌自己杀机太盛,殊不知这里杀机最盛的就是腾远。 “三百年,多年前的旧事?”颜白笑了笑: “也就是八王之乱,衣冠南渡,五胡的时代,我想想啊,是哪五个啊,匈奴,鲜卑,羯,羌,氐,嘿嘿,三百年前旧事重演,好大的口气啊!” 陈摩诘认真地听着,忽然歪着脑袋问道:“大兄,你刚说的五个里面也没有吐谷浑啊!” 颜白笑了笑,往火堆里面加了些热乎的马粪,说道:“让你多读书你偏不听,就算不读书这种事儿也得学一下,这里的东西说来话长,其实吐谷浑人就是鲜卑人的子孙!” 腾远觉得有趣,顺势蹲在火堆旁边:“颜侯,我记得鲜卑人应该是在辽东吧,怎么会跑到了这儿来了?” 颜白想了想,讲道:“腾远你说的没错,鲜卑人就是生活在辽东。 而且据史书上讲,鲜卑人原先是活跃在辽东地区的东胡人的后裔,也就是说东胡人是他们的祖先,他们和东北汉族,濊貊、肃慎被称为古代东北四大民族。 可东胡人在秦汉之际被匈奴人击败,而鲜卑人作为东胡人的一支保存了下来了。 随着大汉王朝对匈奴疯狂的打击和压制,匈奴多年努力建立的势力被大汉瓦解吞并,这就给了已经没落的鲜卑人有了崛起的机会。 在魏晋时期的八王之乱,鲜卑人脱离突厥,偷偷地发展,在北方建立国家,而且还经历了几个朝代。 与此同时,鲜卑人的一个分支跋山涉水来到了青海地区,并在此生根。 就像我们长安的某些家族,家大业大之后分家,名义上分了家,但还是拜一个祖宗,就是为了以防不测,所以,我估摸着鲜卑人也是如此,不然怎么能存活至今。” 陈摩诘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那为什么不叫鲜卑而是叫吐谷浑呢?这不是背叛祖宗吗?” 这个问题还真的把颜白难住了,就颜白知道的这些也是老爷子给自己讲的,至于为什么鲜卑变成了吐谷浑,说实话颜白也不知道。 可看着众人都在看着自己,颜白嘿嘿一笑,朝着澹台思道: “这位尊敬的客人原本想借着吐谷浑的力量做一番事业,想必他比我们更了解,不如让他给我讲讲如何?” 颜白朝着澹台思拱拱手:“先生觉得如何呢?” 澹台思笑了笑,朝着众人拱拱手,笑道:“颜侯相邀荣幸之至,如此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其实很简单。 自汉朝以来中原的王朝和各族虽相互忌惮但也相互难以分离,先是吐谷浑的曾祖父莫护跋为司马懿的部将,军功显赫。 后其父涉归被封为鲜卑单于,而在涉归死后,其嫡子慕容廆继位为部族的单于。 而作为庶长子的吐谷浑因为与弟弟不和,率领本部部众一千七百多户离开了辽东,来到了西域,因此他以自己的名字为部族的名字,这也是吐谷浑的由来……” 就这时有人来报,又挖出了一个吐谷浑人,看穿着装饰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而且这个家伙也是个好运气,被大雪活埋了也没死,不但没死,这人还格外的强悍,硬生生地用手刨了一条通道。 可惜方向反了,脱力昏过去了。 高贵的人自然有权力享受火焰的温暖,在火焰的炙烤下,这位贵人悠悠醒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人醒了之后先是淡然地扫视众人一眼。 看见了澹台思之后就变了脸色,竟然一边口呼先生,一边要挣扎地起身行礼。 还说什么这不是做梦吧,这不是在做梦吧! 颜白笑得像庄子里面的大鹅一样,挥挥手,这吐谷浑人就被拉走了。 颜白看着澹台思:“澹台先生,只有一次机会,提醒您一下,你身边还有五个人!” 澹台思,看着颜白朝着自己晃着手掌,长叹了一口气:“他叫慕容顺,是步萨钵可汗伏允和隋朝宗室女光化公主的儿子。” 颜白咧嘴笑了笑:“这就是大雪山的底蕴么?看来我们很有必要促膝长谈一下了,我得认真地考虑你先前对我说的所有话。” 第116章 美美的长安 长安自三更以后下起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 天色微微亮,大雪已经把整个长安铺成了白色,远远望去,灰蒙蒙的天,早起的晨烟袅袅,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城门楼子里面的城守一边跺着脚,一边朝着掌心边哈着热气儿边骂着贼老天。 等晨钟响起,他们就会打开城门。 晨钟有节奏地响起,就像家里催赖床孩子的老娘,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 长安的城门开了,挑着担子卖货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城,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时候的长安就像是一头饕餮巨兽。 无论城外进来多少货物,短短的一天就能被消耗一干二净。 不良人的吆喝紧随其后,那些从突厥人里特意挑出来的汉子拖着扫把排着队,走上了朱雀大街。 这是长安的主干道,也是直达皇宫的大道,别处的雪不打扫可以,但是朱雀大街的积雪不能不扫。 稍微慢点,御史就会冲到衙门里面质问主簿和县丞是干什么吃的,扫个雪还磨磨唧唧的不像话,这官员还要不要做了。 至于质问县令颜善,御史还没有这个胆子。 颜善他现在管整个长安,虽仅是暂管万年县,但手中的权力可是没有半点的折扣,就相当于雍州牧一职,有可以随时进宫面见陛下之特权。 (根据《旧唐书·地理志》的记载,雍州即指京兆府,也就是大唐王都所辖之地,李泰在贞观八年兼任了掌管西京长安的长官,之前一直都空着!) 而且颜善与颜白还是不同的。 颜白当万年县令的时候,只要你好好说事情还有得商量。 而且颜白除了为人傲气些还是很好相处的,可是颜善却是不同,他是有着君子的善,也有着律法的铁面无私。 他只拿律法说事儿,超过律法之外的谈都不能谈,可谓是油盐不进。 其实这也不怪颜善,颜家这一代的路老爷子已经定好了。 颜白为家主负责家里人生计衣食住行,保证家里人可以安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被外物左右和困扰,家就是所有子孙的避风港。 就像当初颜师古对颜白一样,每次大嫂嫂都会把颜白需要的准备好。 颜善就是负责家里的文化传承,要保证颜家的家训,家风以及风骨。 所以,他冷面示人,就是塑造颜家这一代文化的形象。 钟声响罢,长安那安静如处子的美就没了,无数细细的烟柱子就冲上了天空,然后汇聚到一起,像乌云一样压在众人的头顶。 飘啊飘,一直飘到了龙首原,飘到了皇宫的上方。 李二起个大早,居高临下,美美地看了一眼烟火中的长安城,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美美的笑。 在他眼里,这不是烟,这是百姓生活富裕的象征。 就在昨日户部已经把贞观四年里新生的婴儿数目统计完毕,仅是长安以及京兆下的周边县这一年就增加了四千二百零三个人口。 也就是说今年有四千二百零三个孩子出生有了户籍。 其余州县的新生儿人口还在统计中。 在李二看来这都是大唐越来越好的象征,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原秦王府的位置,也就是李渊所住的大安宫。 李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先前他总是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现在,他觉得慢慢都在变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看着孙神仙在内侍的带领下缓缓而来,李二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道颜白用了什么手段说动孙神仙,孙神仙每月都会进宫给自己和皇后检查身体,虽然不知道是当月的哪一天,但是孙神仙一定会来。 真别说,经过了孙神仙这一年的检查和督促,脑袋疼的次数倒是少了很多,而且症状也变轻了。 现在在喝药酒和药膳,食物也是清淡,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是定好的,倒是这点让李二觉得有些不爽利。 想到这里,李二脑子里面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头疼的小子。 真别说这些日子没有在朝堂上见他还是挺想念的,他在的时候那些御史使劲的弹劾他,不断地上书说他是一个佞臣。 他在的时候就连魏征都很少说话。 因为别人弹劾他,他就弹劾魏征,说魏征不管教,哪怕魏征都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已经不管御史台了。 可颜白依旧说这是他开的一个好头,先前在御史台的时候没有做好榜样,以至于现在所有人在朝堂上都充满了戾气。 气得魏征上朝的时候见到颜白就不说话,想想魏征那憋屈的模样,李二都觉得好笑。 如今,他不在了,御史就开始盯着自己和太子了。 就因为自己早起喝了一杯药酒,身上有点酒味被魏征闻到了,魏征引经据典意有所指的在朝堂上说了一个时辰。 都这还没结束,晚间就收到了他那千余字的奏折,一想到这些,让李二美美的心情变得那么不美好了。 当儿子的有时候都会嫌弃母亲唠叨,当皇帝的李二自然也不喜欢魏征的喋喋不休,只不过要不断地告诫自己,要不忘初心,要当一个好皇帝。 孙神仙的话很少,哪怕面对当今的陛下他也没有多少话要说。 皱着眉头写下药方,孙神仙就熟门熟路地朝后宫走去,看完了陛下还要看皇后,孙道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颜白接下这个差事。 是因为酒精来着? 还是因为在楼观学开个医学院来着? 孙神仙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被颜白坑了,自己已经被这些琐事儿给填满了,孙神仙一路冲向了后宫。 来来往往巡视的宫卫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看宫门的都是一群杀才,长相就别提了,长年在战场上混的人有张完整的脸就算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样的一群‘刽子手’远远的见了还得弯下腰行礼,冷冰冰脸硬是挤出难看的笑朝着孙神仙问好。 李二目送孙神仙离开后,躺在暖榻上开始看奏章。 百骑司的是最先看,这样自己就能第一时间掌握长安人员的动向,这是他在军伍中养成的喜好,如今依旧很难改变。 见呈上来的都是代表无大事儿空白的纸张,李二知道最近并无大事儿。 李二开始看折子,折子有很多,李二上下翻检,突然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笑脸,一封沉甸甸且皱皱巴巴的折子出现在眼前。 看着上面的火漆烙印,是从西域肃州呈上来的,这一看就是颜白写的折子。 因为只有颜白写的折子会这么厚,他喜欢用大白话写折子,废话写的多,用的纸张多,就显得厚。 李二并没有着急着看。 抬起头忽问道:“上官仪,书房折子今儿是你整理的?” 站在远处的上官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慌忙走了过来: “回陛下,臣不曾整理过,折子一向都是门下省起居舍人梅彦在整理,臣只负责听宣和记录!” 李二忽问道:“上官仪朕问你,呈现的折子应该如何放?” 上官仪赶紧回道:“回陛下,戍边之事放在首位,可不过三省商议,直呈御案,州县大事居其次,三省六部居其三,其次是诸位臣工的奏章。” 李二点了点头:“很好,以后你来摆放折子吧!拟个口谕,朕来说你来写。 起居舍人梅彦劳苦功高,为人干达,朕观之甚有攀登之心,温陵一县民风淳朴,县令董林华年事以高,就让梅彦去温陵,董林华入太学博士吧!” (温陵就是后世的泉州) 上官仪知道梅彦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上官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这事儿梅彦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这下好了,由三省直接下放州县,若是再想升上来几乎已经不可能了,当官跟做人一样。 走上坡路难,走下坡路快。 一想到晚间还有长孙无忌的酒席,上官仪觉得自己得找个借口,这种事儿自己不想沾上,自己也不愿成为那梅彦。 第117章 颜白的折子 在李二的眼里颜白的奏章不能算奏章。 如果非要给颜白写的东西说个名目,李二觉得颜白写的折子应该是家书或是信件,因为颜白写的东西和奏折一点都不沾边。 根据奏折的内容不同,奏章的名目也不同。 有请安折,奏事折,谢恩折,拾遗折等,这么多类目的奏折按照规定要一律用六行格式,每行十八个字,如果奏折内遇到尊崇的字必须抬格,换行。 折面上是第一个字就是奏。 (唐律疏议职制》规定:“普天率土,莫匪王臣。制字立名,辄犯宗庙讳者,合徒三年。……上书若奏事,皆须避宗庙讳。 有误犯者,杖八十。若奏事口误及余文书误犯者,各笞五十,但其官号、人名、公私文籍,并不须讳,也就是说诗词可以出现避讳的字,正式的文件是不可以出现的。) 看颜白的折子,李二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颜白能把一件事讲得非常透彻。 看他的折子不用思考太多,就像在听一个故事一样,他会逐步地告诉你他每一步的是怎么走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最后会有总结,会有自己的见解。 恨,是因为写折子是用大白话写。 李二听说,太子去仙游的时候曾经问过颜白明明那么的有才华,写折子偏偏要有大白话,结果颜白是怎么回答的? 颜白说话题太高端,人心太浮躁,白话文好,大白话就没有歧义,只要认字儿就能看得懂,照葫芦画瓢都能做。 每每想到这儿,李二气得都想锤死颜白,狗东西,才念了几年的书就怕别人看不懂。 气归气,可李二还是打开了奏折。 开篇第一句:“圣人安好,如果您收到了臣的折子,请麻烦找个跑腿的帮下我,给老爷子报个平安,孙儿在西域一切都好,就是晒黑了点,不日就要返回长安……” 李二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案桌儿,咬牙切齿道:“颜墨色,你别太过分,这是折子不是家书……” 上官仪当作听不见,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 拍完桌子,李二继续看,只见颜白在折子里说道: “圣人别生气,臣知道你应该又拍桌子了,臣这次西域之行不知不觉已经有三个月了,臣这次扬我朝之威,在西域已经灭部族二十三有余,所得财货十七车,牛羊无数,路远我就不运回来了……” 看了片刻之后,李二抬起头深思了片刻,他也没有想到吐谷浑竟然和吐蕃搅和在了一起,西域这么大的地方竟然要被吐蕃统一。 可一想到颜白的所为,李二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小子狠啊,他把杀人的事情全部安在吐蕃人身上,咂摸咂摸了下嘴巴,冲着大殿头也不抬道: “朕有些饥了,今儿朕就在这儿吃了,去备些膳食,再准备些酒水,对了,不要准备太多,就准备一个豆芽菜吧!” 说罢,李二又拍了拍桌子:“恩不错,这出去一趟总算是做了点人事儿,格局也终于不再小家子气了。” 上官仪看着小内侍喜滋滋地跑开,心里不得不感叹颜侯都久不在长安了还能如此简在帝心,陛下是真的喜欢他。 不要跟帝王讲感情。 话虽然这么讲,但帝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所以该讲感情的时候还是要讲一下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做得很好,能力很强,却在一个岗位永远得不到升迁。 但有的人能力一般,却能平步青云呢。 用颜白的话来说,你不光要把事儿做得好,你还要让人知道你做得好,也就是要把感情处好。 可如果要跟帝王处感情定会遭来非议,比如现在御史总是弹劾颜白是个佞臣。 颜白没有想去当奸臣,当奸臣意味着要去当舔狗,在唐朝当舔狗可不光是光说违心虚伪的话就行的。 必要的时候真的要去舔啊,而且还是舔皇帝的鞋子,这怎么下得去嘴啊! 也没有想去当权臣,当权臣就意味着遭人记恨;更不想去当个能臣,当能臣就意味着这辈子都不得空闲。 想当个什么,这个问题曾让颜白苦思了多日。 直到老爷子得一番话,颜白才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官了。 老爷子说:孙儿啊,长江水清清养活两岸数百万百姓,黄河水浑浑,也养育两岸数百万人,难道说黄河的水浑就养不了人了? 不是你想做个什么样的臣,而是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爷子的话让颜白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如何去做,所以颜白现在做每一件事儿之前都会考虑一下自己做这件事的后果。 李二把颜白写的长篇白话文翻读了三四遍,然后意犹未尽地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颜白折子里面所讲的内容和他想的不谋而合,李二对颜白所讲述的让异族人也有大唐的家国情怀这个观点他是很赞同的。 他甚至认为颜白的这个想法能够很大程度地减少日后边疆的祸乱根源,可是这事儿好归好,真要做起来难上加难,急于一时不可。 就如颜白信中最后所说,这可能需要几代人一起来做这件事儿。 如果光是这些,李二不会觉得颜白说的好,他觉得最令他满意的就是颜白最后说的方案,以及配合国朝目前对异族人统治的政策。 徐徐图之,恩威并至,分而治之,不断削弱他们,然后同化。 看了颜白的大白话,李二觉得这样的折子虽然不雅,也不符合礼制,但是所讲述的内容却是清晰而又简单,意图,政策,都一目了然。 不知不觉一盘子豆芽菜李二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简单地喝了一杯羊奶茶,再去翻阅其他官吏的折子,李二觉得真是失落感巨大。 一篇好好的折子,一半是问安的话,说到正事儿就是三缄其口,左顾而言他。 明明就是做得不好,偏偏说了那么多的废话。 随意地翻了翻,李二彻底地没了兴趣,叹了口气: “上官仪,把这收拾一下,去少府取一对扬州上贡的砚台,然后你去仙游一趟,替朕给文宗老爷子带句话。 就告诉老爷子说,宜寿侯颜白不日将回,如今正在收拾,请老人家放心,养好身子,学生向他问好。” 说罢,披上大氅就走出大殿外好好地看看长安城。 上官仪看着李二离开,瞄了一眼被陛下故意搁在砚台边的折子。 如我所料,这应该就是颜侯从肃州发来的。 又看了看案上其他散乱的折子,上官仪麻利地收拾着,这些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要全部拿去烧掉。 收拾完,上官仪喜滋滋地就出宫了,正愁没借口推脱长孙无忌的宴席呢,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而且也不会让长孙无忌心生间隙。 对不住啦,自己仅是一个小小官,不愿做梅彦。 颜家多好的,这次去一定好好地看看,快过年了,看看能不能找守约买一坛酒来,如果能买来一些,年后用来招待客人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第118章 就是要把水搅浑 下午的时候雪停了,看着一点暖意都没有的太阳也钻出云层,露出淡淡的轮廓。 长安这边变得更加热闹了,从高处看,东西两市的人已经连成了一片,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画卷突然多了两大坨墨点。 梅彦被罢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三省。 三省六部是朝廷的中枢,能在这里任职的官员,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六品官员,那也是一个前途无量且显赫的官职。 更何况梅彦还是专门负责陛下身边奏折的人,这样的一个位置,只要不出差池,未来一个四品的官职是十拿九稳。 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就被一下子罢黜了。 不但如此,吏部也很快地把梅彦去地方就任的官印以及官服全部都准备好了。 如此一来,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也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明白了这不是陛下恼怒之下的决定。 而是梅彦自己把自己给糟蹋了。 戍边的折子本来就是重中之重,事情轻重缓急之分,边关之事更是如此,奏折之分本就是梅彦的分内之事。 你把原本最紧要的折子放到最下面,如果头一次是情有可原,都做了这些年还出这样的错误,这个过失可就大了。 这要不是有意所为,梅彦的心思就耐人寻味了,万一边关真有战事要发生,如此一来岂不耽误了? 长孙无忌得知此事慌忙地就进了宫。 因为梅彦是他举荐的人。 见陛下心情还算不错,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觉得并无不妥之后,长孙无忌轻声道: “吐谷浑使臣昨晚到了长安,入住鸿胪寺,据使臣所言,在本月初九日宜寿侯在扁都口坑杀正常巡视的吐谷浑人四千三百余人,他们想问问咱们大唐何意?” 李二闻言冷冷地笑了笑:“何意?我倒是想问问他们到底何意,一边说跟我大唐秋毫不犯,一边时不时地通过古道进入张掖劫掠。 现在更是向着吐蕃俯首称臣,如此两面三刀之小国现在问我大唐何意,可笑至极?” 李二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辅机,西海道行军总管段志玄可有文书来?” “回陛下,这个倒是没有,唯一的一个折子还是肃州发来的。” 李二笑了笑:“段志玄都没有说什么,那边疆定是无事,打疼了狗,狗叫几声也是应有之义,如此就随他们去吧。 说什么咱们听着就是,让鸿胪寺正常处理就行,再等几年,等把突厥余众安定好,等把吐蕃牵扯住,这养不熟的狗杀了就是了。” 长孙无忌见李二并未因为梅彦之事对自己有过多的言语,笑道: “陛下,宜寿侯如今在西域经略各族,到目前为止已经灭了不少的部族,杀得人头滚滚,抢掠无数。 如今小部族在其后云集,跟随者无数,要不要三省出一道令书让其早些回来,说不定也能赶上个上元日,说不定又能得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词。” 李二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说道:“令书就免了,传一道口谕吧,告诉陈萦要他看好颜白,别把一个好好的读书人变成了一个杀胚。”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得有些发急:“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宜寿侯杀人灭部族已经是师出无名,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让各部族寒心,其中利害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看着远处的淡淡道: “那就告诉颜白,朕的马找到了就赶紧回来过节,至于谁偷得就不要管了,朕是天可汗,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赶紧去写令书吧。” 长孙无忌闻言心里不免得有些不是滋味。 陛下自己都说自己的马丢了,如此一来就算颜白在西域把人都杀完了,这背后的果也是陛下来替他承担。 陛下主动替臣子承担非议,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长孙无忌很想提醒一下李二,毕竟李二对颜白的关照实在太多了,君臣之间需要度,不可意气用事。 抬起头却发现无从说起,如今仅煤球一项的生意陛下内府的钱财就能抵得上半个国库,带动整个西北的民生,更别说还有别人不知道的酒水生意了。 这该怎么说,说颜白不是? 陛下是傻子? 西域又开始下雪了,不过这场雪让颜白感受不到了寒冷,如今正披着大氅在肃州官衙的大院子和大肥嘻嘻哈哈的在堆雪人。 看着像孩童一般的颜白,肃州长史玄钢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说这人是谁,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大唐国朝尊贵的三品县侯。 有些人身居高位之后就放不下身份,可对于颜白来说,开心最重要,人生太短了,身份真的那么重要么? 此时慕容顺也站在一旁,两眼乌青,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顿,站在他身边就是澹台思。 慕容顺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不注重身份,和奴仆都能玩到一起的人给俘虏了,而且还把他给暴打了一顿。 原本正在心里怒骂颜白的慕容顺望着颜白转头,他立刻就转身就要离开,奈何转身就看到一个满脸嬉笑的汉子正盯着自己,慕容顺恨恨地转过头。 他很不愿意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然是阶下囚。 颜白瞅着慕容顺笑道:“当初太上皇送你回吐谷浑,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才短短的几年又要在长安相见了。” 慕容顺知道颜白这是在挖苦他,笑了笑:“颜侯倒是记得清楚,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我虽然是长子。 但如今的落魄你也看到了,并不得宠,本以为在扁都口可以混点功劳,不承想遇到您,然后全军覆没了。” 颜白盯着慕容顺,轻声道:“并没有全军覆没,不是还有十多个被挖出来了,就连您的堂弟慕容皝都活得好好的。” 慕容顺叹了口气:“十几个人能做什么?” 颜白搓了搓冰冷的手,似笑非笑道:“写信吧,就按照昨日我告诉你的那么写,扁都口是吐蕃人所为。 如果依旧不写,今日的十多人到明日可能就剩下两三个了,可能你那弟弟也就不在了,我是一个仁慈人。 所以,你一定要写,在扁都口的那些事都是吐蕃人所为。” “你好狠的心啊,枉为读书人!”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脱掉大氅,活动着手腕和脚腕,待身子微微发热,颜白抬起头认真道: “我说了很多次,本侯从东土大唐而来,你要真的听不懂我苦口婆心地劝说和好意,本侯也懂一些拳脚!” 慕容顺也脱掉长衣,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 段志感看着又打起来的两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打了七八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炷香之后,慕容顺被颜白压在了身下。 “还士可杀不可辱,一边跟我大唐言和,说什么互不侵犯,反过头来就又向着吐蕃人摇尾乞怜,甘愿为之鹰犬。 脚踏两只船,妄图把好事都占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今儿,你必须做出选择,不然我天天打……” 又一炷香之后。 “我写。” 颜白笑眯眯地把慕容顺从雪地里面拉了起来,贴心帮他拍着身上的雪,轻声道: “我还是喜欢你先前桀骜不驯的样子,来人啊,笔墨纸砚,本侯要亲自给咱们的吐谷浑小单于研墨……” 第119章 互相掺沙子 自从知道慕容顺是伏允的长子,并且在前隋的大业五年就被隋炀帝立为吐谷浑的大单于,本该去当大单于的,谁知道隋朝完了,一直待在长安。 等到大唐建立之后,秉着掺沙子的心态,李渊就把一直停留在长安城的慕容顺送回了吐谷浑。 可这时候吐谷浑的大单于已经确立了新的接班人。 这个人就是慕容顺的弟弟,如今吐谷浑的天柱王。 慕容顺当然不开心,心里越发的对父亲不满,越发地痛恨天柱王,自己在隋朝当质子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 结果却发现自己成了外人!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当初抛弃他的人罪有应得,拿回自己该得的东西,坐上那属于自己的位子,因为吐谷浑的安宁是他失去自由换来的。 这个话可是他亲自告诉颜白的,颜白发誓自己没有逼迫他。 当然仅仅是小小的,轻轻地,和颜悦色地威胁了一下他口中的先生澹台思,果不其然,慕容顺是一个孝顺的弟子。 竹筒倒豆子般,慕容顺什么都说了。 自那以后慕容顺有了自己的一间屋子,也有了一套很是得体的衣衫,为了让慕容顺更像是吐谷浑的大单于,腾远带着胡风成了他的护卫。 当然这仅仅是颜白计划的一环,计划的另一环就是重新实行太上皇的计划。 掺沙子。 掺更大的沙子。 所以…… 在贞观四年的最后的一个月里,陈萦和段志感带着这些跟着颜白的部族去了沙洲,到达沙洲以后直接往南走。 那里不属于大唐,那里有吐蕃人,也有吐谷浑人,在那里陈萦杀了很多人,灭了很多的部族,凡是不亲近大唐的都杀了。 每灭一个,陈萦都会不着痕迹地故意留下几个年老的长者,然后告诉他们自己是吐谷浑伏允长子慕容顺手下的将领。 如今已经投身吐蕃,准备借助吐蕃的力量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荣耀不属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天柱王。 此行额外地多了一个环节,计划年底就回长安的计划立马就搁浅了,颜白还要在这里等陈萦他们回来,然后一起回长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贞观四年已经看不到了身影,颜白在往吐谷浑和吐蕃里面掺沙子掺的不亦乐乎,殊不知,长安也在掺沙子。 贞观五年来了。 就在贞观五年的开年,拥有大小官吏,衙役,近一百人的万年县从上到下全部换了人。 长安官员三年一考核,长安县的官员萧文石在吏部的考核中连续三年都被评为‘上上者’。 在贞观五年的第一天,他新的官身就下来了,出任宋州荣成县任县令一职,县尉牛德华的考核同样也是“上上者”。 他也得到了升迁,担任武功县县令。 其余衙门的户曹,大大小小的胥吏也因为这几年的兢兢业业,分别得到了升迁,但全部都是分配到了地方。 分别担任县丞,县尉,主簿等官职,大唐人毕竟是少,基层的官吏更少,他们这些官职的升迁算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万年县的衙役也全部被打散,派往了全国各处,充当基层的骨干人员,培养着作为后续的备用。 大年初二是众人约好离别前的相聚日。 所以原本该休沐期的众人如往常点卯一样又齐齐地聚在了一起,离别的愁绪冲不散众人升迁的喜意。 众人在衙门里回忆着往昔,畅想着到任之后地方该是如何模样,自己该如何地大展拳脚。 约好了晚间在平康坊相聚吃酒的时间,众人一一离去,准备再去好好的看一眼长安,看一看这里早已经看够却突然又觉得陌生的长安城。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待众人离开后,萧文石,董其昌,大牛三人围着火炉子坐在了一块儿,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说话,这次的升迁对其余人来说是升迁,可对着三人来说充其量就是平调而已。 都城长安的八品官,调到地方升到七品,官职看着是升了,可具体什么样几位心里比谁都清楚。 地方七品哪里比得过天子脚下的八品。 如果抵得过,那为什么这些人削尖了脑袋也还要往里面挤? 董其昌见几人都不开心,起身给每人倒了一杯茶,劝慰道: “好了,本是一件喜事儿,都板着脸作甚啊?这要是御史见着了,莫不是又让人说道?不遵调令?心生不满?看开些吧!” 萧文石瞥了眼董其昌: “你是一个坐着说话不腰疼的,当官这些年了,这里面的猫腻你心里不清楚?” 董其昌叹了口气: “有什么法子?你们在任三年,吏部考核三年为甲等,在吏部那里就是干吏,能者上,愚者下,本就是官场的规则,国之常情。 就算颜侯在也说不了什么,没见颜县令今儿都没来?他就是不想让这件事难做,如此,这你都看不懂?” 大牛闻言冷哼一声:“颜侯知道吗?” 董其昌闻言一哂,轻轻叹了口气,他能说颜侯不知道吗? 说了以大牛的脾性定会去大闹一场,可结果呢,结果说不定正落某人下怀,不但当不了官了,说不定还要脱层皮。 官场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场也就是一张大网,职位就是那么多,有人巴不得你离开,好安排他的人呢? 可这事儿敢让颜侯知道吗? 颜侯做事儿虽然雷厉风行,衙门人称阎王爷,但也是一个护短的,要是知道自己衙门所有的人没有经过他的手,被换了个一干二净,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老董是百骑司的人,这次吏部的升迁考核他比在场的人知道得多些,他哪里敢去说。 颜善也知道了很多,就因为知道了很多,所以他才没有给远在西域的颜侯去信.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看住县衙的府库,这个比任何事儿都重要,这里的钱财要是出了问题,府库里面进了老鼠,账目要是说不清。 小叔就完了。 这个计谋简直算计到家了。 萧文石见老董久久不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抿了一口茶,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目,搁在桌子上之后,认真地盯着董其昌道: “老董我能相信你吗?这个账本里面可是事关万年县一千三百多人的生计,有你我,有衙门众胥吏,还有七百余名的不良人。 更关乎七万三千多户的民生,别看这薄薄的一本,这一本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有数贯钱那么重,别忘了,咱们万年县可是全天下最富有的一个县。” 董其昌闻言苦笑: “别试探我了,你昨儿不是已经去了仙游么,原本在文宗老爷子手里吧!” 萧文石闻言得意的笑了笑,然后说道:“上次萧家人要权,做事虽然不地道,却做的光明正大,人家就是冲着钱财来的。 这次又不知道是谁,我只能说这一次是一好手段,不但让众人哑口无言,而且稳稳地用了律法,让人挑不出一点的毛病。” 大牛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我觉得长安好,可是我不明白原本可以更好的,为什么要去打断它,这个县令我不想做了!” 说罢,大牛深深的看了一眼颜侯常坐的位置,朝着那空无一人的案桌拱拱手,转身就离开了。 董其昌回首,才发现他那崭新的官印就搁在茶碗边上,一杯茶放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大牛,你要去哪儿?” 县衙门口的大牛脚步一顿: “我去仙游,当初在那儿颜侯给我了一块地,马上就开春了,我准备去种些棉花,马上我也有孩子了,我准备就住在那里了,以后让我的娃娃上楼观学。” 董其昌闻言:“何故如此啊?” 大牛抬起头看着天,喃喃笑道:“我是府兵,别的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不能苟且!” 第120章 最难琢磨的是人心 新的万年县县尉和县主薄在正月初七都开始来县衙点卯了。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众衙役胥吏户曹,他们应该早都见过面,相互之间很熟稔,偌大的衙门又如当初颜白在的时候一样充满了生气和活力。 董其昌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们敷衍地拜见,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自己也从小衙役一路走上来的,他们的什么心思自己哪里不能明白,无非就是一个排外,无非就是想逼着自己主动离开。 董其昌‘懂事’地就放权了。 可是作为县丞,他明白府库才是重点,这个权力如果交给了他们,真要账目出了问题,吊死风干是最轻的死法。 所以府库的钱财支使的权力依旧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可是这群人还是没看明白,没看明白这衙门里面谁说的算,争的这些权力有什么用呢? 不说颜侯回来,就单单一个暂管的颜善县令都能让他们生死两难,等颜侯回来你们这些都成了撒气的了。 一个个咋想的,就这么没眼力见儿? 又或是真的以为出了事后他们身后的人能保得住他们? 眼见着主薄宋艾开始派人去收拾颜侯最喜欢的那个小院子,都把颜侯喜欢的小茶壶都搬出来。 本来不打算出声的董其昌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诸位,别怪我没提醒啊,这小院可是颜侯办公的地方,里面的摆设我建议还是不要动的好。” 宋艾闻言拱拱手笑道:“县丞,县令在这儿办公不合礼制吧,左文右武,左右各三房。 东列吏、户、礼;西列兵、刑、工,其后为大堂二堂,二堂之后则为内宅,那儿才是县令办公的地方。” 董其昌笑了笑,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一县之主在那儿办公是你说的算的? 要这么说,依据礼制太极宫该是陛下办公的地方,可太上皇不也在那儿住了三年,都他娘的当官八品了,连礼制给谁看的都不知道。 礼制是给县令看的吗?人家是传国侯,这辈子只要不造反,永远都是这个官职,你跟县令谈礼制,这不是搞笑么? “话我是说了,你听不听就随你了!” 宋艾以为这是被架空后的董其昌心里的怨气在作怪,笑了笑,命杂役继续搬。 他一来就看上了这个终日都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也看上了屋里的桌椅摆设,尤其是里面的那个铺着棉花褥子的摇椅,他是打心眼里面喜欢。 说是搬,其实根本就没怎么动,就把颜白一些的日常用品给挪了出来,然后找人送到了二堂后的内宅。 做完了之后,宋艾就来找董其昌,笑道: “董县丞,先前萧主薄走得匆忙,有些工作我这里还是不够清晰,还请县丞做个主儿,我需要去一趟档籍室。 需要找一下历年的文书以及账目,另外还需要支出些钱财,长安财米油盐贵,生活不易,还请县丞行个方便。” 董其昌抬起头看了一眼宋艾,笑道: “文书我一会儿就差人给你送过去,类目比较多,可能看不懂,至于账目,在县令没有回来之前任何人都看不到了。 也别想着去府库,钱财的支使,是有四把钥匙,我一把,先前的主薄和县尉一把,县令一把,没有四人在场,府库谁也开不了。” 宋艾干干的笑了笑,他以为衙门里面都是自己的人就能把董其昌架空,他也相信董其昌能看得清楚目前的局势。 可唯独没有想到董其昌竟然一点都不慌,一口一个县令说得人心烦,看着那张脸,宋艾心里说不出的厌恶,真的很想一口唾沫吐上去。 “我如今是主簿,是不是府库的钥匙也该有我一把?” “哈哈哈!” 董其昌突然放声笑了出来,然后紧盯着宋艾,轻声道: “贞观元年,赵国公开府仪同三司,陛下允许国公开府建衙,你仅是一幕僚而已,小吏都算不上,如今你也想要钥匙,你觉得你配吗?” 宋艾闻言猛地一甩衣袖怒声道: “县丞您这是在血口喷人!” 董其昌闻言笑了笑:“县尉换了,主薄换了,你猜猜我这个县丞为什么不换?是功劳不够?还是不会做人? 又或是上面没有人?我还就不怕告诉你,他们就算把钥匙给我,我也不敢接,知道钥匙在哪儿吗?” “在哪儿?” 董其昌闻言更是得意:“在陛下那儿,准确地说在剪刀内侍那里,有本事去要吧!” 宋艾瞅着董其昌的笑脸突然不寒而栗。 另一边的一切准备就绪后,就要正式地办公了。 县尉张全申应该也是从军伍上退下来的,用的一套也是军伍上的一套,一来召集了所有的不良帅,准备给所有不良帅一个下马威,好树立威信。 因嫌楠柏汇报时说话太快,楠柏皖成了典型,三十藤杖抽的楠柏皖站那儿都有些打哆嗦。 打完了之后,甩出半吊子铜钱让楠柏皖去治伤,恩威之术在军营中用一点都没错,可是在县衙里面,这显然就是要结仇了。 张全申看这不良人的名单,问道:“为何东市这块不良人安排的如此稠密?” 楠柏皖低声回道:“回县尉,东市乃是税收的大头,县令说这里人流混杂,要保证来往客商的安全,所以人就多了一些。” 张全申闻言沉思了片刻: “减半吧,以后十五人就足够了!” “县尉,原本的三十人不光有咱们的衙门里的人,也有东市市令请的帮闲,每逢节气,东市人满为患。 原本这点人都有些捉襟见肘,如今在扣减了,怕更是照顾不周,而且上元日马上就来了,到时候会有数万的人去东市逛逛,如果监管不力,怕发生踩踏事故。 这些都是县令安排好的,他已经再三说了很多次,东市乃是重中之重,不可不差错了,错了一点都会有无数的人失去一日三餐,所以,县尉您听我一句劝,十五人真不够!” 张全申看着楠柏皖: “那要你这个不良帅是当摆设么,你腰间的长刀是摆设么?” 楠柏皖摇摇头:“我可以打,但是我不能拔刀。 县尉,我再次建议,县令做的安排您最好不要轻易的去改变,毕竟县令还是县令,如果您有更好的主意和方法,等县令回来你可以告诉他。” 张全申闻言猛地站起身,怒道: “放肆,你一下等贱人也敢拿县令威胁我?” 楠柏皖笑了笑,慢慢地解下腰牌,脱掉不良人那深色长衫,待楠柏皖重新直起腰杆来,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他笑道: “县尉,小的楠柏皖曾经是贱人,但两年前就已经抬籍了,如今顶撞了上官,难辞其咎,也不让县尉难做。 所以,这差事今儿就做个告别吧。 临走时听小人的一句劝,东市安全这块如果真的发生了踩踏事故,就算河间郡王饶了你,里面的商户饶了你。 等县令回来你一定会被吊死,就算你背后的人替你扛了,陛下那儿你也活不了,就算您已经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也得考虑一下家人。 我知道您想做事儿,也想好好地把万年县治理起来,可是县尉啊,做事不一定要推翻前面人用人命换来的教训。” 张全申气的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 “大胆!真的以为离了你这衙门就不是衙门了?” 楠柏皖拱拱手,转身离去。 至于地上的那半吊子钱,从始至终,楠柏皖都没正眼看过,出了衙门楠柏皖步伐就加快了,他想走得快点。 说不定能撵上牛县尉,说不定两人去仙游的路上还能搭个伴儿。 第121章 一个只会抢劫的商队 二月二,龙抬头。 又是一年的开春大计,县衙的人都忙着去地里春种去了,宋艾已经当主簿一个多月了。 如今县衙里没有人。 在县衙留守当值的他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开始审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为政得失,想了半天,他愕然的发现自己这一个多月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全部都在搞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暂管县令颜善也就只来了一次,自认一身正气的宋艾,觉得自己无任何害人的心思,可当看到颜善看着自己的那一刻,他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谁才是真的一身正气。 县尉张全申更是不堪。 在灵州的时候颜善担任行军长史,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也在他手底下处过事儿,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颜善制盐的时候杀了多少人,手段有多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时颜善拿刀的手都是颤抖的,每砍一个都会念一句我佛慈悲,每射杀一个都会念一句无上天尊。 士兵笑着打趣长史手抖得像个筛子,心善得像个佛子,杀完了之后还会来句:逼得我一个文人上战场,罪过,罪过,人心不古啊! 当时军司马问道:“圣人说以德报怨。” 张全申清楚地记得当时颜善是这么回的话:“小叔说,孔子老人家说的以德报怨,可能被后人误解了,这个德可能是武德,不然学六艺干嘛?” 军司马掩面而逃。 (都别笑,我来拿出证据:《论语·子罕》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礼记·射义》“孔子射于瞿相之圃,盖观者如堵墙”。) 最令宋艾担忧的是,到今日他也无财政大权,就连衙门日常的笔墨消耗都需要自己购买。 县丞给的理由是县令不在,衙门如今上上下下换人,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就先自己垫着,等县令回来之后再一起核对,花多少,给你多少。 衙门里三百多号人,小吏,杂役,衙役,户曹等人一月份的俸禄还没发,三百多人里面每个人身后都有好几张嘴。 自己能垫钱,可自己又能垫上几日呢,事关几千张吃饭的嘴自己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不够啊! 可不管又不行。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跟着他和县尉的人,也是用来控制衙门大小事宜的人,也是他的底气所在。 本以为把董其昌挤兑走,掌控衙门,等颜白回来自然有人帮自己扛着颜白的怒火,可如今,宋艾觉得不用等县令回来了。 这些人中,已经有不少人毫不避讳地向董其昌示好。 一问,人家就哭诉道:“主簿,行行好,家里的日子也要过,家里几张嘴就指望小的这点俸禄了,人也要活啊,您就当小的是个屁,给放了吧!” 最恐怖的是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向摊贩商铺伸出了手,从一月到现在,已经有七八位掌柜的来衙门告状了,他根本就无力阻止。 他们是怎么敢啊! 先前信誓旦旦准备做出一番事业的人竟然败给了钱财,败给了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败给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做只管钱财的董其昌。 这种无力感让宋艾喘不过气来,激情过后归于平淡,宋艾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了。 后悔来到万年县。 自己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董其昌这人太狠了,如果他愿意支出钱财,把俸禄一发,怎么会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又怎么可能陷入如今的地步。 宋艾可以想得到,等颜白回来,这些被拿钱的苦主一定会上告,这些人一定会被吊死,这几年颜白为民请命的名声可是比那金子还要真。 如果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就是一个棋子,这些年也算是白活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站队和选择当中,自己从一个小幕僚,成为从七品的主簿,这就是站队。 付出的就是身不由己,他现在认真地想了想,依旧不明白,赵国公和颜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怪就怪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 颜白觉得自己把抢劫看得简单了。 如今是抢了很多东西,可这些东西里面的很多东西在西域不值钱,因为是抢来的,堆在那儿成了丈许高的小山,如玛瑙,风化的羊骨头,珠宝等。 在颜白等人眼里,这些都是无数钱,非常非常多的钱。 哪怕是就是一块风化了的骨头,一个好看的羽毛,甚至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羊皮袄子等,都是无尽的钱,都是足以让人疯抢的东西。 在物资本来就匮乏的长安,因为交通不便利阻碍了各地区的物资的交流,这些东西只要运回长安。 心灵手巧的长安百姓能把这些宝石雕刻出各种模样,能把这些原始的羊皮变成保暖的衣裳,能把这些风化的骨头变成精美的艺术品。 这些东西经过长安百姓的手之后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价格自然也会变一个模样。 这是颜白眼里所看到的。 可是…… 在尼玛他们眼里值钱的是草场,牛羊,女人,粮食,还有锋利的武器。 一块人头大小的玉石如果能换一个月的口粮那么会高兴得跳舞,十头羊能换一口陶锅那也小赚一笔。 至于金银,虽然同样地贵重,但如果能换同等重量的一把长刀,他们会把这把刀当作传家之宝。 颜白把所有部族的头领都召集到了一起,沉吟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 “你们愿意跟我去长安吗?”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他们听说过长安,但长安在哪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一概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先知就是从这地方来的,如今先知要回家了,众人有些迷茫,迷茫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尼玛是这些人里面和颜白最亲近的一个,闻言他轻声道:“先知,去了以后我们都还能回来吗?” “当然!” 颜白点了点头:“我承诺你们的当然不会变卦,你们的部族日后就安排在沙洲治下,这事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虽然水草不一定丰茂,只要安分守已,部族存活却没有任何的问题,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长安的模样。” 多塔闻言接着说道:“先知,那我们的族人怎么办?” 颜白思量了片刻,认真道:“这次去长安,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长安人是怎么生活的,当然我也有私心。 比如咱们抢的这些东西,如实说来,这些东西在这里不值钱,但如果运到长安,卖出去的钱足够你们部族一辈子吃喝不愁。”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颜白继续道:“我的打算是带你们去长安见见世面,等到你们在长安待够了就回来,简单的说我就是希望你们能记住这条路。 把这些西域不要的东西运到长安,卖出的钱在长安买你们所要的东西,粮食,布匹,种子,以及武器,然后长期以往地把这条路走下去。” “就像那走古道的粟特人一样?” 颜白点了点头:“对,走商道,互通有无,同时,大唐边关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你们可以一路直达长安。 这一路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人杀你,不会有人抢你们,当然,我也会派人跟着你们,教你们如何跟人打交道。 只要把路走好了,把货物准备充足了,日后就算再大的雪,就算你们老了不能动了,也不用担心没有吃的,也不用担心被赶出部族。 因为,只要需要把货物运到长安,你们这辈子就注定衣食无忧了。” 尼玛听懂了,歪着脑袋:“可以抢别人吗?” “大唐治下不可以!” 尼玛咧嘴一笑:“先知的话我听,我尼玛愿意去!”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 颜白听着大家此起彼伏的愿意声,站起身来笑道: “你们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这个选择会让你们的部族快速成长,会让部族里所有人都会记住你们的恩德。 如此,就去准备一下,我们后日出发,到长安以后,我请你们喝最好的酒!” 第122章 要回家咯 看着开始收拾货物的众人,段志感走到颜白身边幽幽道: “我看得出来你这是突发奇想,不过这事儿裴炬老爷子当初做过,隋炀帝更是来青海两次,如今你又开始了,互通有无倒是好,就怕会养出了一群狼啊!” 颜白笑了笑:“畏首畏尾永远成不了大事儿,既然要把西域和我大唐紧密地绑在一起,利益永远是最可靠的。 只要我们大唐手中的钢刀依旧锋利,他们永远成不了狼,只要我们把项圈套好,是狼也是一只听话的狼狗。” “长安的事情你知道了?” 颜白摊摊手:“我没惹过他啊!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惹过他!” 段志感笑了笑: “以后在官场上这样的话少说,等你如果有一天身后有数不清的门徒,数不清的嘴巴张着问你要吃的,可你手里的吃的就那么点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就只能去伸手,去抢,去拿更多的吃的,不然你先前努力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颜白笑了笑:“大唐这么大,陛下总是说人不够用,请问,这么缺人,为什么偏偏挑万年县衙呢? 为什么我这个主官连知道的权力都没有?连具名的权利都没有?贞观四年年底吏部的决策,我昨日才收到,这还叫正常的升迁?” 段志感看着又变得陌生的颜白,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是一步都不会让的。” “让?” 颜白觉得好笑:“你的话很奇怪,就如你说的,数不清的嘴巴张着问你要吃的,可你手里的吃的就那么点你会怎么办? 我让了一次就有第二次,难不成以后他们看上了我娘子,我也要把我娘子让出去?” “这么说这件事你不打算让步了是不?” “你这句话更奇怪,就像两个孩子打架,一个跑去告家长,家长不但不问原因,反而朝着自己的孩子吼道。 为什么他打你不打别人?我远在千里外的西域,我什么都没做,我让步?” 颜白实在没有了耐心:“段大统领,你确定这是一个大头领嘴里说出去的话?” 段志感被颜白说得哑口无言,望着已经压不住火气的颜白,段志感稍稍往边上挪了几步,歉意道: “人家是国公,是吏部尚书,是皇后的兄长,既是勋臣,又是国戚,开府仪同三司,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见颜白满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气急得段志感一把拽住颜白的领子: “你知道吗,我是百骑司的人,这些话我是不能说的,我亲近朝臣,就算有八百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可是我自认你是一个可交之人,你所做的一切很少是为了你自己,我舍不得你身陷囹圄所以我才说出这些话来,你懂吗?” 颜白点点头:“知道,我也懂,我承你的情! 所以,话说回来,这就代表着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正义的,我不服软,我不低头,就代表着我不知好歹,代表着我与朝廷作对。” “哎!”段志感重重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人啊,这都是什么狗屁事儿!” 颜白的信到了长安,这是颜白这几月写的第三封信。 不是颜白不想写,而是送信的人走得太慢了,好话说尽了才用的是官驿的快马急信,就这也需要半个月才能到长安。 这要是寻常百姓给戍边的孩子写一封信,有的甚至需要半年。 可远在西域的颜白又发出了第四封信,这封信是给李晦写的,主要还是货物的问题,以及自己这身后近乎万人的商队吃住问题。 因为颜白写完了信就从肃州出发,身后的人很多,东西也很多,这一路走到长安,估摸着也就到了四月。 第三封信到了长安,又由楠柏皖送到了仙游。 看到富态了很多的茹娘子,楠柏皖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等茹娘子把课讲完,看着微微小娘子和武媚小娘子笑着跑开,楠柏皖这才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把信交到茹娘子手里。 “夫人,这是李市令交给小的,他说是颜侯从西域寄来的信!” 裴茹接过信件,笑道:“辛苦跑了这么远的路,走时再来我这儿一趟,前年酿的酒还有一些,我找人分好。 有你的,也有李市令的,现在你也学那大牛不当值了,家里还有人要吃饭,这些酒能卖些钱财,就当凑合一下,等大郎回来,我再给他说,想办法补补你。” 楠柏皖闻言摆摆手:“夫人哪里话,这些年跟着侯爷赚了不少钱,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够吃半辈子。 如今虽然不当差了,曾经的那些关系还在,只要还有一膀子力气,饿不着的。” 裴茹摆摆手:“哪能呢,这是我和大郎欠你们的,拿着吧,客气啥,难不成让我挺着大肚子给你们送过去?” 楠柏皖不好拒绝,挠着脑袋点了点头: “行,那小的收下了!” 裴茹露出笑脸:“秦月颖在书院的后山,等南山深处的少府匠作修好怕是日后难得见面,你去看看他,如今可是个大忙人,十天半月见一回,相比之前在长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楠柏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撩起袍子,甩开膀子往后山跑。 秦月颖如今已经是七品,不光他是七品,今后他的儿子也是七品,他儿子的儿子也是七品,传三代,三代之后就看命了。 楠柏皖觉得,这三代的七品官,到第四代秦月颖的后人如果混不出个人样,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地里刨食儿吃吧。 楠柏皖走后,裴行俭上前对裴茹道: “师娘,长安的事儿如今依旧看不到风向,这事儿陛下该是知道的,可宫里却是什么信都没传来,就连青雀回长安一趟也没见着陛下,要不要我起用一下旧人?” 裴茹闻言笑了笑: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几年咱们家一直把持着长安万年两县,最赚钱的生意咱们有一半。 如果真要捞钱,不是有多少,大唐七八个州县的钱肯定是有的,可这些钱去了哪儿,宫里的两位圣人比咱们清楚。 老祖宗说帝王术讲究个平衡,一头冒尖儿是不好的。 赵国公这么做怕也是有陛下的心思在里面。 至于旧人,那也是这几年,那些穷苦人家感恩咱们家的恩情,虽勋贵都有些自我保护的手段,在目前看来是用不着的,就别往这茬子上想。” “那咱们家这次是吃亏了,师父拉起来的老人全部都被打散了!” 裴茹笑道:“打散了好啊,就如你师父说的那样,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打开了,咱们才能看得更远。 至于将来谁做皇帝不是咱们家要考虑的事情,好好的看看家训,自战国以来到如今,咱们家见过的皇帝还少么? 咱们故去的那个老祖宗(颜之推)经历四个动乱的朝代目睹数位亡国之人,这天下不是某一个人的,而是大家所有的。” 裴茹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把书夹在腋下,另一只手轻轻捶着腰: 对了,好好地跟大师伯母学习练字,她是殷家大娘子,她的字是咱们家写得最好的,对了,记住别气她,如今她肚子里面有了小宝宝。 没事儿别疯跑了,初一初二初三在长安看老宅,就只能你们这些小辈多看些。” 裴行俭点点头:“知道了师娘。” 伽罗见两人说话说得差不多,赶紧过来扶着裴茹,孙神仙说要多走走,不要久坐,也不要动气,更不要久思。 伤神比伤身更麻烦。 (颜白大嫂肚子里面的这个孩子叫颜颀,颜师古之女,大书法家颜真卿之堂姑祖母,嫁给了大书法家殷仲容,而且两家是世交。 颜思鲁娶殷英童之女,颜勤礼娶妻殷氏,殷仲容娶颜师古之女颜颀,颜昭甫娶殷仲容姐妹,颜真定的夫君是殷履直,颜真卿的母亲也叫殷氏,即颜惟贞也娶了殷家女。 殷仲容又是颜真卿的父亲颜惟贞的舅父,在唐史里面,如果不算皇亲国戚公主之流,她是少有的能在正史里面有自己名字的女子。 自从安史乱之后,颜家险些被灭门,颜真卿被小人吊死之后,典籍里面的中国,听到《祭侄稿》,萌发了我写这本书的想法,查了很多资料,我才发现,颜家从古至今是真正做到书香传世,满门忠烈的一个家族,孔圣人没看错,颜家就是道德的标杆。) 第123章 守正 宋艾最终还是给衙门的众人求来了俸禄。 尽管签字画押等诸多流程让宋艾烦躁不堪,甚至觉得有些屈辱,可到底他还是把钱给拿了。 就如董其昌所说,他才是县丞,就算你县尉和主簿联合起来,把衙门所有人都牵连起来架空自己又如何呢? 有了钱财,衙门的众人反而没有念宋艾的好,而是众星拱月般朝着董其昌那边聚拢起来。 宋艾和县尉在衙门里这么长时间的毫无建树让这些衙役已经看清楚了局势,昔日酒桌上说好共进退的众人快要分崩离析了。 如果不是念在自己是赵国公的人,这些人有些忌惮,怕早都对董其昌投怀送抱了。 最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这董其昌到底是谁的人,已经给赵国公府上递了数次的信儿,依旧是石沉大海。 今日,宋艾索性也不再遮掩了,递了拜帖之后就直直地站在赵国公长孙无忌府邸的一侧等候召见。 国公府的大门难进,宋艾从早上一直站在傍晚,就在天色将黑的时候,一小仆静步走来,耳语一番。 宋艾拖着酸麻的双腿,从侧门一步一步地进了赵国公府邸。 长孙无忌接见了宋艾,宋艾知道自己能跟国公大人说话的时间不多,也没有过多的寒暄,见左右无人,拜见之后轻声道: “赵国公,下官今日来就想要一个善终!” 长孙无忌笑了笑,淡黄色的眼珠隐隐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鄙夷。 先前以为这宋艾是个干才,有读书人的傲气,又有御史那种眼里不揉沙的执拗,这种人去衙门当官肯定不行。 但是如果去当一根刺肯定是极好的。 可如今看来,自己竟然高看了宋艾,当一根刺都做不好。 念在是从自己门下出来的,长孙无忌轻声道:“近日来你的所作所为我是知晓的,官员升迁乃是朝廷取才之道。 你能进入万年县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作为吏部主官我才见你一面,如不是,今日怕是进不了这个门。” 宋艾如何听不懂这话外音,赵国公的意思是自己的这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到的,是国法之内的,就算想要个善终那也不是他说的算不算,而是在自己本身。 因为自己这是正常的升迁。 宋艾低声哀求道:“国公,下官毕竟是出自您的门下,您就指点一二吧!” 长孙无忌笑了笑,轻轻抿了口清茶,看着下人才送上来的靠椅,他突然觉得这的确是比跪坐要舒服,轻轻拍了拍扶手,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说道: “先前宜寿侯依仗着清贵的家世,又立了些许的寸功,得陛下赏赐县尉一职,在长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做了不少事儿,这满长安的勋贵世家也因为其年幼对其有多忍让,也没有过多地深究。 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成家。 在今年就会有子嗣降世,自突厥回来以后无论是军中武将,还是朝中文官都对他赞誉有加。 长安读书人更是本能地去亲近他,并把他的一言一行奉为经典,学着颜白说话,学着颜白穿衣打扮,甚至连做人都要学。 武官中以河间郡王和英国公李绩为首更是把他当作了未来武勋的扛旗人,最令人不解的是文官中竟然也有人如此?” 长孙无忌想着令狐德棻的那张脸笑了笑: “这些其实都无可厚非,因为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把家族里的后辈托付给颜家人照看一二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颜家的德行是足以让人相信的,就算换作我,我也愿意把家里的后辈托付一二,可是一家两家还好,如今这么多家都如此了,就很不好了!” 长孙无忌语气慢慢地变得深沉起来: “原来的颜家仅是一个读书人,清贵而已。 可如今的颜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听说他和远在万里之外的草原深处还有勾连,举手投足有人为其奔走呼号,一个万年县的府库竟然比户部还有钱。 现在天下大治了,就算宜寿侯并无其他心思,他身后的那些人就没有心思? 陛下不说,我们这给陛下做臣子的自然要考虑一二,这样就算颜侯回来怪罪,等火消了也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国家,我这么一说你可明白?” 宋艾明白,赵国公的意思是让他一口咬定就是为了国朝办事,拿出大义,就立在了不败之地。 可颜白毕竟是自己上司,如果赵国公都不管,颜侯要想整治他随便一个借口都能让自己永无翻身之地。 宋艾脸色苍白的躬身倒退着离开。 长孙冲从巨大的屏风后走出,发现屋子里面就一个烧水的炉子,过堂风吹的人身冰冷冰冷的,拎着铜壶麻利的给阿耶换了一杯热茶,然后躬身立在一旁,轻声道: “阿耶,事情不顺利吗?” 长孙无忌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冲儿,你觉得颜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孩儿比不过!” 长孙无忌笑了笑,站起身叹了口气: “是啊,这个人太邪了,每次做事都是邪着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要摊上祸事儿的时候,他做的事情又奏效了。 如修水渠,如整改东市,再如政道坊,每一次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要完了,可结果却恰恰与人所料的相反,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长孙冲闻言道:“阿耶,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因为他后面有个大文宗在看着他,在帮着他固守本心。 俗话说,守正方能出奇,无欲则刚,正因为他的心就是要把他要做的事情做好,正因为他的心没坏,所以他在陛下眼里圣眷不减。 你也看到了,哪怕疾恶如仇的魏征,哪怕大儒令狐德棻,孔颖达,尉迟敬德这些人都对他都是如子侄般关照。 因为这些人都明白,尽管颜白他做事的手段在我们眼里是很邪,可是心没坏,德行没坏,闹一闹没啥,反正也不会害了自己。” 说罢背着手往后花园走,见儿子长孙冲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长孙无忌又问道: “知道你哪里不如他么?” “孩儿不知!”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轻声道:“你差就差在做什么都太守规矩,做什么都太正了。 他呢,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手段都敢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不是你人不行,不是你学问不行,更不是你不如他,而是手段上的区别。” “所以,阿耶您是在学他对嘛?” 长孙无忌毫不避讳道:“对,我是在学他,不过我的本心是为了国朝!”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心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声音:更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他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心里一时间有些迷乱。 “太子已经成人了,本该二月行冠礼,陛下说为了不夺农时,将冠礼改在了十月,可实际上太子已经成人。 储君已经成人,东宫的那套班底也要搭建了,原本我以为詹事府詹事主簿该是你,可没料到会是李晦,我们家已经慢了别人一步了……” (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整体的设计思路就是东宫约等于“小朝廷”,对应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不过詹事府的地位最高,类似于在三省中地位最高的尚书省,等太子继位之后,这些都是班底,入主中枢。) 听完阿耶的话,长孙冲明白了,自己的阿耶准备借着颜白为台,与其身后的武勋较量一场了。 所为还是为了今后家族的安排,如今自家已经出手了,剩下的就等颜白出招了。 官场的较量虽然不会拼刀子,但却容易结死仇,一旦开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输赢,不然不死不休。 长孙冲其实很不愿如此面对颜白,其实他心里真的很欣赏颜白。 可如今…… “唉!” 如今是倒春寒的日子,李恪站在自己的府邸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突厥在的时候朝堂上事情多,大家也吵得不可开交,可大家说得最多的也是如何把突厥灭了,心都是一致对外的。 可如今突厥灭了,朝堂上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更多了,心一下子也变得各种各样了,都开始朝着自己人下手了。 想到这里,李恪捶了捶脑袋,喃喃道:“我不想长大啊~颜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要扛不住了......” 第124章 我也是旧人 望山跑死马,这个马虽然死了,但却是一匹幸福的马,因为它最起码看到了山。 颜白走在茫茫的戈壁,看到了沙漠,看到了雪山,看到了冰川,还看到了森林,但看到的更多的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那茫茫没有人烟的荒原。 景色是很雄浑壮美,可颜白不是旅游来的,他只感觉到心累。 他是心里知道长安,却看不到长安,颜白觉得自己是不幸福的。 而且。 天公也不作美,应该说矢小夜专门找人看得日子不好。 从肃州离开是一个大晴天,可才走了一日就开始下雪,是像沙子的那种雪,然后就是...... 冷冷的冰雪在脸上胡乱地拍,嘴里哈出的暖气跟冰雪混成了一块,眼前的色彩......只有那黑和白。 众人只能牵着马走半个时辰,等身子走热了微微发汗,然后再上马顶着寒风往前冲一段,循环往复。 不然光靠走,这么远的路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颜白紧了紧身上的熊皮,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待见到最后的旗帜在寒风中舒展的身姿,不由得松了口气。 队伍太长了,前面的人不敢走得太快,走太快了怕一个不注意就让身后的人掉队了,这时候掉队,那就可要命了。 这都三月了,怎么还是这个鬼天气啊。 “凉州,凉州,凉州……下一站凉州,加油啊,过了凉州应该就不凉了吧……” 颜白默默地给自己打着气,不知突然想起了早就出发的陈萦。 陈萦比颜白早出发半个月,因为他怕出发的晚了,回到长安梁敬真的人头就臭了,所以就趁着天气寒,带着陈摩诘,两人早早的就提前离开了。 陈摩诘原本是想跟着颜白一起回去。 可颜白算了算时间后觉得毛伊罕生产就在二月底或是三月的上半旬,想到这些,颜白说什么也不让陈摩诘跟着自己回去。 媳妇都要生了,你这个当男人不在一边陪着,不第一眼看到孩子出生算个什么事儿。 没有这么当人的。 所以连打带踹地就把陈摩诘赶走了。 搞得陈摩诘一步三回头,都上了马还在吆喝着腾远一定要把大郎好好地送回长安。 看了看东边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下,这两天陈萦和陈摩诘应该就到了长安吧,长安的柳树应该都绿了吧! 陈萦和陈摩诘两人是在今早就到了长安。 不过一个是进城以后头也不回使劲地往宫里跑,一个头也不回地穿过那个长安城往仙游跑,陈摩诘到仙游了,陈萦也从李二那儿出来之后到了平康坊。 陈摩诘在庄子的桥头折了一条带着花苞的桃树枝拍打着自身驱邪,看着挺着大肚子的毛伊罕双目通红。 陈萦则是躺在大浴桶里泡着让人解乏的松木热汤解乏,看着左右不着片缕的各族歌姬也双目通红,这一口想了好几个月了,如今总算想到了。 伸手胡乱地捏了一把。 “哎呦喂,讨厌厌呀......” 不知道捏到了谁,惹得身后莺笑声阵阵。 陈摩诘到家以后先是去拜见老祖宗,其后再拜见诸位家里的长辈,然后坐在暖房里把西域发生的事情挑有趣的给众人讲了讲。 这是颜白特意嘱咐过得,特意不让陈摩诘去讲自己和大肥挨冻受饿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说,男人就该讲自己英勇的事迹,至于那些不好的,自己知道就行了。 不用说出来让家里人担忧。 裴茹静静地听着,当听到说大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后,可能已经到了凉州的时候,接下来,陈摩诘说什么裴茹都听不见了。 她满脑子都是大郎要回来这个事儿,她恨不得大郎立刻就回到仙游来。 然后,推开门,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看着毛伊罕站在那儿幸福地给陈摩诘揉着冻得红彤彤的耳朵,她知道大郎一定受了非常多的苦。 坐在那里心里默默地盘算着颜白回来的日子,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让老祖宗把他困在家里好好地养一养身子. 翼国公秦伯伯,当年就是把身子冻坏了,现在一到冬日就离不了火盆。 孙道长去看了都直摇头,开药也只是开养身子的药,孙神仙都说早些年如果及时的就医就不会有多大的事儿. 现在过了那个点,想医治也不行了,骨头缝得疼,喝药只能管一时,其余时候就只能忍着。 想要上马带兵打仗,已经没有可能了。 屋里人都在认真听着西域的风土人情。 可自从陈摩诘打马过长安之后,万年县的衙门却是彻底地乱套了,眼尖地看到陈摩诘回来了。 一个时辰之后,衙门公署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县令要回来了,那些巡街的不良人腰杆子一下子就硬了起来,骂娘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东市铺子各个掌柜听见了熟悉的喝骂声面庞不由得露出笑脸,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最害怕就是动荡,最怕的就是朝令夕改。 如今颜白县令要回来了,无论怎么变,迟早是要变回来的,颜白县令虽然收税收的高,但是环境好啊,每家都有赚头。 可自从换了一帮子人,这生意做得胆战心惊,看着衙役他们阴恻恻的脸,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现在好了,县令要回了,这心啊,总算踏实了些。 消息传到了衙门,那些因为没有发俸禄向着商户伸手的众衙役彻底地慌了,慌忙的去借钱赔给人家商户企图私了。 奇怪了,原先非常好说话,甚至巴结他们的商户突然硬气了,虽然依旧客气,但话却说的滴水不漏。 不但不同意私了,反而在这短短的一会儿都联合起来了,准备等县令回来一起告状,要告这些衙役是怎么吃拿卡要的。 “朵娘子,我们这次做得没有问题吧!” 图兰朵看了看自己才打磨好的指甲,笑颜如花: “能把事情坐实?” “主簿是个好人,不爱钱,可是她的婆姨却恰恰相反,是一个过不了苦日子的。 自从他男人当了主簿之后,这妇人就把东市看成了她自家的,今天拿一点,明天拿一点,时不时的拿话点我们呢? 如今,钱他收了,房子他也要了,还是他的婆姨唤人来拿的,我这边人证物证都在,这事儿要是坐不实,那我们这些也不用活了。 朵娘子,您说得对,这个世上就没有不贪的人,只不过没有投其所好而已。” 图兰朵伸了个懒腰,苗条的身段一览无余,火辣身姿惹得这个掌柜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见图兰朵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赶紧转过脸。 图兰朵笑了笑:“去告诉你家主子大牛一声,就告诉他,手段都停了吧,这些已经足够了,有十多个人了。 再多了,侯爷回来会心生不喜,剩下准备好的先留着不动,真要撕破了脸,到时候再用也无妨。” 掌柜的闻言笑了笑,压低嗓门轻声道:“朵娘子怕是不知,从月中开始我家主子是守约小郎君了,我跟你一样,都是旧人!” 图兰朵看着这掌柜的退出,歪着脑袋紧蹙眉头:“怪不得侯爷一直让人盯着长孙家,原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真是神了。” 第125章 李恪的烦恼 一场春雨在钦天监的预测下如期而来,跟着春雨而来的还有那突然下降的温度。 家家户户才放到一旁的炉子又被搬了出来,龙首原的上空又堆满了厚厚的一层黑云,李恪看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滴,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摩诘回来了,也带回来了很多信。 有写给李晦的,有写给青雀的,有写给李淳风的,有写给孙神仙的,还有写给尉迟宝琳和程怀默的。 就是没有自己的,给自己的就一个骨笛,听说是用鹫鹰翅骨制成的,如今周身都磨得包浆发出如玉般光泽。 李恪呜呜地吹了一首,本来就让人郁闷的天气,在李恪吹完之后似乎变得更加让人郁闷了。 正在烤火的陈摩诘从炉子边揉着耳朵走了过来,这骨笛的声音真是要命,他见李恪在搓着笛子满脸怨气,轻声笑道: “蜀王,这么多人里面就你一个人有礼物。” 李恪没好气道:“不就一个笛子么?” 陈摩诘走到李恪身边压低嗓门道: “蜀王,我给你说你别到处乱说啊,您手里拿的可是梁敬真最爱的骨笛,听那个什么澹台思说这笛子年头不小,最起码有几百岁了,实打实上年头的老物件。” 一听这儿,李恪眉开眼笑起来:“当真?就我一个人有礼物?” “我敢骗您?” 李恪捏着袖口,一边往骨笛上哈气,一边用袖口轻轻地擦拭,就在前不久还满脸嫌弃,这一会儿突然又爱的不行。 陈摩诘想笑,可觉得还是不能笑的好,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青雀伞都不撑着一个,淌着雨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皇兄,进宫看稚奴和城阳去不去?” 李恪怕青雀着凉,赶紧把青雀拉倒了炉子:“好啊,等你头发干爽了咱们再去,这时候去万一被父皇撞见了你铁定挨骂!” 青雀搓了搓手:“行,那我就先暖和一会儿,等头发干了咱们再一起出发。” 陈摩诘见两位皇子一会儿要进宫,自己杵在这里也不算回事儿,想了想轻轻地挥挥手就跟两位皇子告了别。 临走时还跑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然后才躬身退去出了府陈摩诘就朝着长安县衙走去。 今天来长安就是特意来见颜善,有些话大兄要交代。 --------------- “舅父那里要不要去看看,听母后说,自从莱国公在去年年底去世以后他老人家身体一直不怎么爽利,这春种也结束了,等今天见了弟弟妹妹之后咱们就要去仙游,那边也要开学了。” “我不去!” 这里就他兄弟两人,听得青雀这么一说,李恪立马就出声拒绝。 青雀闻言气得忍不住跺了跺脚:“又不是久坐,见面寒暄片刻之后就离开,你拒绝那么快做什么?” “当我不知道?我连封地都不要了,他还是让我去封地,我都要把我的心掏出来告诉所有人我李恪没有那个心思。 可舅父还是盯着我不放,逢人便说我如今已经有了父皇当初的七分模样,知不知道,我娘听说这些后已经吓得好长时间都不能安睡了,我……” 李泰闻言安慰道:“你是父皇的儿子,就算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 无论如何在血脉上他都是我们的舅父,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已经建府了,手底下的那批俊杰也已经开始在学着做事儿了,咱们小辈,去看看他也是应有的孝心!” 李泰觉得李恪想的有些多了,舅父这个人虽然看着冷淡些,可李泰却依旧记得小时候舅父把他扛在肩膀上到处跑的欢快模样。 如今为国事操劳,难免会觉得有些疲倦,笑容也自然会少一些。 李恪知道青雀说得在理,想了想:“先进宫拜见父皇和母后,等从宫里出来后咱们再去拜见舅父吧!” 青雀知道李恪害怕舅父,但话说到了这里也不好勉强,点点头: “那行吧,咱们进宫去,拜见父皇和母后之后,再拉着稚奴和城阳看看太子,之后再去拜见舅父总行了吧。” “好!” “你和舅父还是太生疏了!”青雀小声地嘟囔着。 李恪揣着手里的骨笛轻轻叹了口气道: “打小我看着他背着你在朱雀大街愉快的玩耍,那时候我一直在眼巴巴的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着下一个就是我……” 说罢,李恪突然觉得释怀了,舅父虽然没有背过他,但是颜白背过他,颜师古背过他,就连文宗老爷子都会偷偷地给他藏一个石榴。 如今,哪怕颜白远在万里,却只给自己一个人送了礼物。 李恪原本已经微微有些愤恨的心突然就释怀了,除了母妃和父皇,还有这么多人在喜欢着他,就如颜白所说,何必为了某一件事而自怨自艾呢? 因为还在下雨,兄弟两人就只好坐马车,青雀觉得坐马车舒服,李恪却觉得骑马会更自由些。 两人说着蜀王府那贵气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皇宫,烟雨朦胧,草色遥看,这个时候如果颜白在一定会说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如果李晦在,李晦一定会说正是钓鱼的好时候。 进了三道宫门之后就不能坐马车了,从进第一道宫门的时候内侍就在马车后面跟着。 等李恪和青雀一下马车,这些等在后面的内侍就会把两人请到肩舆上,六个人一组,扛着两位皇子就朝着太极宫跑。 “跟太子说一声,就说我和蜀王一会带着弟弟妹妹去看看他。” 一内侍躬身离开,然后朝着东宫那边跑去。 东宫这边李承乾难得清闲,不过这个清闲也是短时间的,等把自己手底下的事情忙完之后依旧还是要继续学习。 不过相比之前学业就轻松了很多,因为还要分一部分的时间去看折子,然后写感受。 见李晦又钓起一尾鱼,李承乾羡慕道:“你就不能来帮帮我?” 李晦头也不回道:“该选东宫十率府的四色官了吧,这都是我不能经手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不要看了。” 说罢,李晦觉得有些不放心,朝着王鹤年说道:“王鹤年这时候你可要写下我和太子的每一句对话啊,我是真的没看,也是什么都没说。” 王鹤年笑了笑没说话。 如今的王鹤年已经今非昔比了。 虽然他是陛下派来的人,但他也是太子的人,如今他的职位是司议郎,专门负责掌管规谏,驳正启奏,相当于门下省给事中的职能,这个官职已经不小。 很让王鹤年开心。 (东宫十率府仿朝廷拱为京城的十六卫而置,分别是左右卫率府、左右司御率府、左右清道率府、左右监门率府、左右内率府,四色官分别是,司阶,中侯,司戈,执长戟。) 第126章 中规中矩就是最好 李承乾看着厚厚的名单,这里面有各家暂时还没有在朝中任职的嫡子,也有很出色的庶子,以及各州府的举荐。 名单里面把这些人的信息写得很清楚,哪怕李承乾不认识这些人。只要看名单后的介绍就知道这个人如何。 适合做什么职位,还能看到是何人推荐的。 李承乾看了一圈,拿出红笔在一个人名上画了一个红圈,这个人是武安郡公薛万彻和左卫中郎将苏定方一起推荐的。 两个不同地方的人举荐同一人,这样的情况历来少见,但如果出现就说明被推荐的这个人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最起码,德行,才学都不缺。 但如果谁想走关系,给太子推荐的是个蠢人,一经发现,谁推荐的谁吃挂落,不过这事儿几乎不可能发生。 脑子坏掉了都不会推荐一个蠢人上去,为国举才可是大恩德,万一自己举荐的这人出人头地了,自己可是有识人之明,还能让自己举荐的那个人感恩戴德。 荐举,那些世家最喜欢这么干。 机会扶持,培养自己的氏族势力。 所以在这事儿上大家推荐上来的都是很不错的人。 而且,这些名单第一步是需要经过三省的筛选,其次再由李二过目,李二在筛掉一批人之后,最后这个名单才会交到太子的手里。 说句实在话,这些能让太子选的官职都不大,职位也不是很重要,且随时可以替换。 因为大的官职和重要的官位早都定好了。 如,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再如,詹事府置詹事,如太子十率府等,太子身边从六品以上的官职全部都安排好了。 所以李承乾今儿选人是学习管理朝事的第一步,朝中都看着太子呢,都想看看太子是如何走好选人这一步。 这就相当于对太子的一次历练,按部就班做就好,自己的意见少有,就算有最好也不好说出口,没有意见就是最好的意见。 李承乾把选好的这人写下来后合上厚厚的名单。 王鹤年一看太子写的名单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的苦笑,这么多人,太子就选了这一个,而且这个人他还认识,而且还是一个这么好的官职。 这孩子的起点真是让人羡慕。 “这么快选好了?” “恩!” “看太子你开心的样子,这人谁?” 李承乾晃了晃手中的笔,笑道:“裴行俭!” 李晦闻言收起鱼竿:“看殿下开心的样子,估摸着官职也不小,什么官职?何岗位?” 李承乾笑道:“右内率府司阶,从六品上,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四色官。” 李晦收起鱼竿,笑道:“太子您还得做好准备,裴行俭这孩子我熟,他的目标可是希望从八品官做起。 希望跟他的师父颜白一样从一个县尉做起,然后再一步步地往上走,右内率府司阶他可能不会来,这次墨色回来,……” 李晦想说,这次颜白回来就会给裴行俭求个官,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万年县的县尉应该及时给他留着的。 这些颜白在信里提了一嘴,也没有怎么说,但是这次李晦觉得颜白是真的生气了。 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做。 李承乾毫不在乎地摆摆手,他把这些看得很淡,笑道: “你也知道的,我这也就是体验一下如何选人,最后拍板也是吏部考核之后,所以他若是不来也就算了。 不过我倒是挺希望他能来,如果不能来我就选寇家的寇夫子。” 见李晦皱着眉头,李承乾笑着解释道: “他家里希望他当个读书人,所以名字起得就大,念起来文绉绉的,但这人却好武,其长辈战死在了突厥战场,功勋之后,给他右内率府司阶也是不错的恩典。” 就在此时,卫士纥干承基领着一内侍匆匆走来,听完内侍的话,李承乾笑道: “慧炬,小恪和青雀进宫了,你先钓鱼,我也去拜见一下父皇和母后。” “好,太子慢行,我也出宫看看,东市那边还有准备,墨色这次回来带了一万多人,这可是让我头疼,这些人怎么安排。” 李恪和青雀快到太极宫的时候看到了缩着身子站在一旁的李元嘉。 李元嘉正踌躇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见皇帝大兄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青雀和李恪,他远远地就开始招手。 青雀和李恪也赶紧地从肩舆上下来,嘴里喊着皇叔,赶紧给李元嘉行礼。 虽然二人都比李元嘉大一些,但是架不住李元嘉的辈分高。 “皇叔也准备明日去楼观学?” 李元嘉点了点头:“刚刚从父皇和母妃那儿出来,准备来拜见一下大兄就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去仙游了,没想到碰到了你们两个,刚好一起?” 李元嘉哪里是刚来,他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就想等着一个拜见皇兄的官员好跟着他一起进去,拜会完了之后就赶紧出来。 如果让他一个人去拜见皇兄,他实在没有胆子,别的人他不怕,唯独见了皇兄害怕得要死。 第127章 兄弟之间 偏殿里李二和长孙皇后都在,稚奴一个人在宽阔的大殿里疯跑,几个宫女怕他摔着,弓着腰,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护在一边。 青雀最受疼爱,他没有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而是偷偷地走到稚奴身后,一下子就把稚奴搂在怀里,稚奴被吓得哇哇大叫。 扭头一看是青雀,稚奴哇哇地大笑: “四皇兄你来了,快放我下来,快跟我玩,我当将军,你当叛贼,我要抓住打你大屁股。” 青雀一愣,突然哈哈大笑,紧紧地抱着稚奴揉了一通: “哈哈哈,我就不放你下去,你被叛贼抓住啦!” 专门服侍稚奴的奶娘听着这话险些又昏了过去,她发誓这话他没有教过皇子,可这话是谁教的,这不是害人么? 正在闲聊的李二和长孙皇后见青雀等人来了,李二抬起头招招手:“皇弟来了,来来,上前来说话,青雀恪儿你们也一并上前来。” 李恪青雀等人上前拜见,青雀嘴巴甜,笑道: “父皇母后,明日我们就去楼观学了,孩儿明日一大早就走,就不来宫里了,走之前我们来看看你们,要保重身体。” “嗯,还算有些孝心,我以为又要不告而别呢!” 李二闻言还是很开心的呢,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青雀身后的李元嘉:“皇弟,你怎么还这样,朕又不吃你,靠近些,坐我这边。” 长孙皇后见李元嘉苦着脸不知道说些什么,笑着插话道:“正好也到了点,一起留下来用膳吧!” 李承乾来的时候恰好是上膳的时间。 他笑着行礼,然后就把妹妹城阳从宫女手里接过抱在自己怀里,他现在活得真实,身子也不再瘦弱。 想做什么都放心大胆地做,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做事前还要想一下这么做了别人不开心怎么办。 行走间已经颇具威仪。 因为他的无畏和坦然,这一年来几位先生反而很少用苛责的语言去指责他,就连说话极为难听的杜正伦对李承乾都是没有法子。 说得最多的就是李承乾哪里的学问没有学好。 另一个先生于志宁更是写了一本叫做《谏苑》的书来给李承乾讲,告诉他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可以不做。 结果很不好,他发现除了李承乾上课的时候跟他说话,其余的时间基本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就算见面也是日常的寒暄。 太子根本就不亲近他。 他这一本书可以说是白写了。 今天这一桌刚好没有外人,再加上稚奴又是一个坐不住的,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跑那儿,这一顿饭吃得倒也愉快。 就连李元嘉都安心的比平日多吃了半碗,搁在以往,一碗饭都吃不完。 李恪更是希望能吃得久一些,吃到天黑最好。 他反正是不想去长孙无忌那里。 用完膳之后,李二又带着几个孩子去看了一会儿正在排练的武舞《秦王破阵乐》,见陛下来了,众人一嗓子受律辞元首喊得惊天动地。 李恪和青雀因为吃饭的时候回答对了李二的提问,两人都得到赏赐玉琉璃。 李元嘉得到的赏赐最重,李二虽然没有考察他的学问,但却因为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了,这就让李二很开心。 直接赏赐了李元嘉一把剑。 这把李元嘉开心得要死,他早就想学着李恪等人挎剑而行,但又怕遭来非议。 因为他听母妃说,自己的这个大兄喜欢蠢一点的兄弟,现在这把剑是大兄赐予的,那光明正大的带着就没有问题了吧! 李元嘉是笑着离开皇宫的。 李承乾送完李元嘉之后,转身就朝着李恪轻声呵斥道:“你是真蠢,封地一事儿给你就拿着,你不管就是了,你还想着不要? 你是陛下的儿子,这要是搁在朝堂上,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要惹出多少的是非,还好有稚奴捣乱没让你把话说完,你要把这话说出去,父皇不得气死。” 李恪不服说道:“他们说我有外心,说我有觊觎之意,你说我不自证清白能怎么办,当叛逆需要人吧,我身边就不要人,我一个人怎么当叛逆。” 听着李恪毫不避让的语气,李承乾难受的胸口像是塞了一块石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李承乾叹了口气: “理他们做什么,躲开就是了!” “如果这话是舅父说的呢?我还躲得了么?” 李承乾闻言就知道李恪已经彻底的急了,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扭头朝着身后的两内侍低声道: “这话你们谁要传出去,我撕了谁的皮,滚远些,没见着我们兄弟几个在说话吗?” 两内侍脸色大变,扭头就走。 李承乾见内侍跑远,轻声道: “蠢啊,这话是你能说的吗?不管是不是,心里知道就行了,你说出来做什么?你这几年在楼观学学了啥,父皇没有不让你去楼观学就说明颜侯无事,圣眷在心。 如果父皇真的不喜欢颜侯,如果你觉得父皇真的在意那些话,还能让你去楼观学?” 见李恪低着脑袋不说话,李承乾也心有不忍,语气软了下来:“放心吧,啥事都没有,衙门换了几个人而已。 县令没换,就是底下换一千个人,万年县还是岿然不动,而且我觉得咱们父皇不是不分是非的人,谁忠谁逆,父皇咋能看不见。” 李恪沉默了许久,看着远处的长安道: “我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我就是气不过,如果不是皇子的身份束缚了我,我绝对会跑过去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可这一个身份牢牢地把我困在了那儿,想动都不敢。” 李承乾拍了拍李恪的肩膀: “多笑笑,就如颜侯所说,心里实在气不过就拿拳头说话,哪怕打输了,那也是技不如人,总比憋在心里独自一个人生闷气的要好。 先前我就是那样,后来看开了,他们所求无非是让我把学问做好,那我就把学问做好,你猜怎么着?” “嘿嘿…” 李承乾开心一笑:“自此以后再也没人说我这儿不对,那儿不对了,果然还是颜侯说的那句话好啊。 只要学习学得好,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做人有些微瑕,但自动就会有人帮你遮掩,甚至觉得这仅是偶然。” 青雀见这两人直接忽视自己,幽幽道: “喂喂,我好歹还在这儿了,不是个死人,不要当作看不见好不好?” 李承乾把手搭在青雀的肩膀上笑道:“马上就是清明祭祖的时候了,你把庄子的那个小院帮我收拾下,我准备去住几天。 听说那大大的水车已经立起来了,到时候陪我一起看,我看看到底有多大,能让父皇都觉得稀奇。” 三人一边说一边朝着宫外走去,尽管李恪今天被太子说了一顿,可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等李恪和青雀出了宫,那厚重的宫门就缓缓地关上,刚才的欢声笑语一下子都没了。 李承乾看着合拢的宫门,轻轻地又叹了口气,他也很想出宫去看看,可是却出不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李承乾自我安慰道: “再忍忍,等到十月及冠就能了,再忍忍。” 听得宫卫汇报说三位皇子已经离开,李二瞅着跪在面前的两位内侍,轻声问道: “他们聊得很开心?” 内侍轻声回道:“回陛下,三位皇子兄友弟恭,都很开心,走一路聊了一路,不过在六道宫门的时候奴就被赶了回来,太子怕小的胡说,还威胁了小的一顿,说要是把那话传出去就剥了小的的皮。” 李二闻言笑了笑:“太子做得不错,会维护兄弟了,下去吧,就按太子说的做。” “喏!” 大殿很快就安静下来,李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慈不掌兵,然安邦后,行大善。义不行商,然行商富后,行大义,背着吧......” 第128章 迟到的信 到了凉州之后雪就再也没有下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风。 大风里面夹着沙子,好在越是离长安的距离越近,周围的山脉也在上下起伏,气温在慢慢的升高。 不过日子依旧苦,才吃完雪,如今又开始吃沙子。 越是这么艰难困苦的日子,颜白越发地觉得长安好,恨不得睡一觉起来长安就到了。 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颜白都会找澹台思聊天,一直不断地问他,我们有如此大好河山,为什么大雪山要选择建在西域这冰冷的荒原。 澹台思也被颜白问得心情烦躁,每天都是这个问题,天天问。 他知道颜白就是故意的,他哪里知道大雪山的先辈为什么会选择在西域,被颜白唠叨得心烦的他,不止一次地朝着天空呼喊: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颜白当然不会杀他,顶多去找慕容顺出出气。 搞得现在慕容顺都不敢正眼看颜白,生怕多看一眼颜白就会来一句:你瞅啥? 说完就扔过来一把横刀。 如果都是横刀,慕容顺有信心和颜白战个平手,但问题是颜白根本不拿横刀,拿着那丈许长的马槊跟自己打。 这咋打,根本近不了身,纯属被虐。 最恶心的是颜白身后还跟着一个憨奴,一手扔石头的绝活出神入化,只要自己逼近,一个石头就会精准地砸在他膝盖上。 好在到了凉州,这苦日子才算结束。 进了凉州的时候颜白一下子就收到了很多从长安寄来的信件,足足有二十多封,几乎全部都是裴茹写的。 也有裴行俭和李晦写的,看这信上的日期,颜白看到了裴茹的担忧和思念,她几乎是每隔着三天都会写一封。 开始的一封信她竟然重复写了三份。 裴茹就如等待戍边将士回家的亲人一样,把家里人的思念,通过一个个文字记录下来,然后交给信使,踮着脚,期待着戍边亲人能够看到。 也希望颜白能够看得到。 通过裴茹的信件,算是给颜白简单地补了一眼长安发生的事情,信里虽然说得很少,但颜白还是通过简单的话语知道了长安的风向。 如颜白所料,一旦天下开始大定,朝廷中的内斗就开始了。 长孙无忌果然还是伸手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把长安内的皇子全部赶到封地去。 因此,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李恪,这样,整个长安就只剩下太子,作为太子的舅父,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可以靠着这个先手立于不败之地。 从李二成了皇帝之后,长孙无忌就将功臣,外戚,勋贵这些身份集于一身,贵不可言,长孙氏在朝堂的地位迅速提升。 不管那些世家认不认,如今的长孙氏已经替代了原先的关陇贵族,已经成为新一代关陇贵族集团中的重要成员。 (原先的关陇贵族是指: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他们这些人的后人,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李虎的后人,李二除外,如河间郡王李孝恭,李道宗,以及李渊的亲眷。) 不过颜白明白,他们这样的人从来就不会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面。 相对于亲情而言,他们更看重大唐下一代继承人对自己利益方面的得失,更看重将来太子继位后对自己的权力有没有助力。 如当初老爷子所言,如果太子及冠后,他们这些人第一个要驱赶的就是李恪。 每一个王朝的更迭后面都有世家的影子,同理,一个新的顶级贵族崛起,势必侵犯那些老牌贵族的利益。 利益一旦冲突,那就是要死人了。 死很多人。 在诸多皇子里面,李恪的身份最让他们忌惮。 因为血脉的缘故,那些慢慢被吞噬的老牌贵族自然会亲近李恪,因为他们靠着隋朝而崛起,而李恪身上也流淌着隋朝皇室的血液。 虽然隋朝已经灭亡,但朝中大臣近乎一半都是隋朝遗留下来的臣子。 魏征,屈突通,刘弘基,虞世南,等等…… 而且,李恪颇受颜家文宗老爷子喜欢,有着近乎师徒的关系,再加上颜白和颜善两个颜家人掌管整个长安。 所以。 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新贵自然要把李恪赶的远远的,远离这权力中心,自然也要趁着颜白不在,往万年县安插自己的人。 虽然现在太子还年幼,但早些布局百利无一害,这叫未雨绸缪。 真要到了李二百年的那一天,然后他们好扶持太子登基,以此来获得皇太子的感激涕零,好独占这些利益。 如果李恪被赶走了,他们接下来就是要动青雀了。 可是青雀是一个大麻烦,因为青雀太特殊了。 一是最受李二的喜欢和疼爱,二是青雀在很早的时候已经开府,他府里面的文学馆早就在招募贤才,无数士人投其门下。 这些人可不只是会吟诗作画,能混到这个地步的哪个背后没点背景。 所以,青雀他的势力早就养成了,只不过他现在小,不知道怎么用而已,一旦他对皇位有了想法,这些人绝对会拼命地帮他。 但,如果李泰当了皇帝,绝对会用自己人,而不是他的舅父。 因此,等长孙无忌他们这一派弄完李恪之后必然就会弄青雀。 最让颜白担忧的是,李恪的心已经乱了。 颜白最怕李恪突然去找李二说他不要封地,这是大忌,只能慢慢地计划,切不可着急,如果他要说了...... 他就只能去封地当个王爷,那他这辈子的大儒梦,大宗师的梦将不复存在。 说不定最后还是会被不放心的长孙无忌给冤死。 见颜白总是时不时地叹气段志感也心有不安,轻声道: “我大兄也给我说了一些长安的事情,你要是觉得不妥就点五百人护卫你离开,这儿你如果放心就交给我。” 颜白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 “没有想到你的字叫做志合,怪好听的,对了,还没问你,昨日你闷闷不乐到底是为啥?还发那么大的火气。” 段志感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塞到颜白手里: “喏,自己看,我现在感同身受了,很抱歉在肃州的时候对你说话口气有点重,但是我也不后悔。” 颜白简单的扫了一眼,原来是兵部给段志感的任命书. 如今的段志感不能再叫大统领了,应该叫折冲都尉,江西道吉州折冲府都尉,颜白看完之后把信给了段志感,好奇道: “吉州是上府还是下府?” (吉州:现今江西省吉州。) “中府!” 颜白掰着指头算了算:“上府是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 念着念着颜白突然提高了嗓门: “也就是说你如今是四品高官了,也就是说以后朝会你站在我的前面了,哟哟哟,以后多多照顾小弟啊,回长安我做东,你去平康坊的花酒钱我包了。” 段志感摇摇头:“别贫了,你都不好奇为什么么?” 颜白闻言垂下了脑袋:“本来不知道,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想必是因为你我走得近了,百骑司又是一个重要的情报部门。 所以,为了以防朋党,就把你这个百骑司的统领给换了,是吗?” 段志感闻言摇头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见颜白关切的看着自己,段志感心里一暖: “澹台思说大雪山人有一部分人去了烟瘴之地,一个梁敬真就能有这般本事,我觉得他们很有意思. 所以,我想跟他们交交手,看看到底有何不同。” 这么一说,段志感觉得有些对不住颜白刚才的关切,于是又轻声道: “大兄说长安的风气很不好,就安排我和他分家了,族里让我准备在南边再立一个祖祠,看看在那儿能不能攒点基业,到时候再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第129章 薛万彻的三兄 长安的春风吹不到兰州,所以兰州的春天要比长安晚一些。 颜白到兰州的时候,远处高山上的积雪还没化开,但柳枝上的绿芽却顽强地冒出来,就像南山深处那山茶冒出的茶尖儿一样。 宣告着春天的到来。 薛万均是薛万彻的三兄,两个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讨伐梁师都的时候他是柴绍的副将,被封为左屯卫将军。 如今兰州别驾就是他,归灵州大总管李道宗管辖,连和鄯城,河州互为犄角,预防吐谷浑入侵。 颜白一万多人的商队把他吓得够呛,庞大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远在数里之外就能看到尘土飞扬。 要不是提前有信使前来说明原因,薛万均都激动地准备击鼓点将,准备点齐军马去看看了。 这他娘的太令人激动了。 这一万人打到了这儿,那就说明肃州完了,甘州完了,凉州也完了,他薛万均封侯拜相的机会来了。 想打仗想疯了的薛万均现在看着城下挥手的颜白都没有一点好脸色,练了一年的兵人都要憋疯了。 心里憋了一口气的薛万均直接就点了三千人多人马。 咚咚的战鼓声一响起,兰州城那巨大的城门轰然打开,骑着一匹枣红马的薛万均身着明光铠,手持一柄马槊,带着这三千人马如决堤的洪水般朝着颜白扑了过来。 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左右还有那威武的陌刀手。 他们这么冲出来,可把颜白身后的这些西域各族人吓坏了,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威武霸气的军队。 虽说只有三千人,但却给人一种数万人扑面而来的架势,一时间人慌马乱,不少人直接被吓得撅着屁股跪倒在地。 颜白坐在马上,看着薛万均朝着自己扑来。 待双方还剩下不到十丈的距离,薛万均猛地一挥手,他身后的人马以他为中心突然朝左右两边散去,划了一圈,掉头就又跑回了城里。 见人马退去,这些跟着颜白一起来的众人才算放心下了心,拍着身上的腿,哆哆嗦嗦的站起身。 看着动都没动的颜白,众人眼里满是钦佩,先知不愧是先知啊,这豪气简直就像那天上的雄鹰一样让人抬头仰视。 颜白下马走到薛万均身前,拱手行礼道: “宜寿侯颜白,拜见永安郡公左屯卫将军薛将军。” 薛万均哪敢托大生生受颜白一礼,自己虽然官职高,但是官场之事有时候可不是看官职高低来做人的。 因为早年跟着李艺,李艺在贞观元年反唐了,当了叛贼,搞得他年年在兵部考核的评价里都是一个中下。 若不是早年被陛下收入幕府,有些功勋,怕是中下都难,再加上玄武门事变的时候,他的好弟弟薛万彻率领隐太子部猛攻秦王府,杀了不少秦王旧部。 把那些幕僚吓得要死。 搞得现在那些秦王府出来的人恨死了薛万彻,顺带着连薛万均自己也被牵连。 薛万均紧紧地握着颜白的手臂,笑道: “都是军中出来的兄弟,这些俗礼就免了,走走,进城,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兰州城虽然比不了长安,但是攒劲的胡女有的,温热的洗澡水还是有的,走走,随我来……” 颜白带领的这些人是不能进城的,所以就驻扎在城外。 在腾远的一声声吆喝声中,帐篷立刻就支撑起来了,大家开始休息吃饭,等这短暂的停留之后他们将继续前行。 薛万钧牵着颜白的手往城里走,旁边没有外人,薛万钧轻声道: “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说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他看人一向很准,所以兄弟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得不对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颜白不解,好奇地看着薛万均,只听他继续道: 知道你在这兰州也待不了几天,不瞒您说,在长安城里有几个不成器的晚辈,县令这次回长安,我在这儿厚着脸皮拜托颜侯一件事。 若是有不成器的瞎搞,你见着了别客气,给我往死打,打死打残算我的,我一会儿也写一封信给家里知会一声。” 颜白点点头:“这么客气做什么,就这啊,你放心,我回长安定会上心的看他们一下,我的手段您又不是不知道。 别的不会,就是会打,一次不学好打一顿,二次再犯就再打,打着打着就打好了,放心,交给我。” 薛万钧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家里那几个小的也到了入学的年纪,我兄弟几个在长安猫嫌狗厌,国子学也去了,可孩子待不下去了,总是被人笑话,不知兄弟那楼观学还有没有名额……” “哎呀!这么说话把人急死……” 急得一头汗的薛万均猛地一拍大腿:“我就直说了吧,狗日的国子监说我娃儿瓷笨学不了,老子自己的种是什么样子我心里不清楚? 虽然愚笨,但也没有笨到教不了的那种地步,这是看不起我呢,这是报复我那弟弟当年攻打秦王府的仇恨呢! 我也想明白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我做不出来。” 薛万均梗着脖子:“但我就是不服,话我就直说了,我想让我家那几个小的去楼观学跟着你们学一学。 随便你怎么教,就算是打死了那也是活该,兄弟,能不能行给个痛快话。” 颜白闻言不由得一愣,大声道: “这有什么,都是军中袍泽兄弟,我还在万彻手底下当过差,你说这些不就是打我的脸么,赶紧给家里去信,直接找人送过去就行。” 颜白的豪爽让薛万钧开心得咧嘴直笑,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颜白肩膀上: “兄弟这次组建商队的事儿我是听说了,以后过我兰州城不但免税,我还出过关文书,不过兄弟啊,你也知道我这鬼样子是因为啥,人数莫要过千,过千就很麻烦。” 颜白郑重地朝着薛万钧拱拱手: “如此,就仰仗大将军了,这次的人多,下一次也就几百人,放心吧,我也不愿意惹得一身骚。” 薛万钧摆摆手:“客气个锤子。” 两人都很开心,进了城门之后自然有官吏前来迎接。 颜白虽是个五品,却是军侯,有阵斩和陷阵之功,这兰州城除了薛万钧比颜白高一级,剩下的哪个见了颜白都得规规矩矩地行礼,口称拜见军侯。 可这些人里面就是有一个刺头,别人深怕腰弯得不够低,礼节不够到位,可这一位却是敷衍的拱拱手,说是弯腰行礼,更像是点了一下头。 颜白见到熟人突然露出笑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家伙趁着自己不在长安,好像是在朝堂上第一个跳出来弹劾自己当马匪的吧。 颜白笑着拔出横刀,挽了一个好看的刀花,不怀好意道: “康苏密,你这来大唐都一年了,这礼节好像还是没有学到位,今儿我打算好好的教教你见了上官该如何行礼!” 说罢,颜白就甩出了手中的横刀,横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插到康苏密身前,刀身颤抖,发出一声清鸣。 “拿起来,我看你长进了多少?” 刚进城门的慕容顺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瞪了颜白一眼,然后赶紧低下头,喃喃道: “我今儿瞅你咋滴?” 第130章 我也想放纵啊 康苏密根本就没有料到颜白会这么直接。 他看了看,见兰州别驾薛万均抱着膀子看着别处,知道这事儿他明显不会管了。 再看看自己的同僚,已经悄声远离,自觉地围成一个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康苏密从未觉得如此下不了台面。 脑子一热,他冷哼一声,猛地拔出自己的弯刀,紧紧握住刀柄,低声道: “我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中州别驾,宜寿侯莫要欺人太甚。” 颜白咧嘴笑了笑:“不是我欺人太甚,其实我是很愿意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但你这人太没有眼色,朝中那么多人都没有说什么,你偏偏去当个显眼包,康苏密,真当我好欺负? 还有,明威将军是武散官不是权官,如果你要这么算我还是正三品的上护军呢。 就算你是中州别驾,那也是正五品下,别忘了我是万年令,正五品上,现在可清楚?来吧,都已经拔刀了,打一场……” 说罢,颜白一马槊就捅了过去。 康苏密举刀就挡,刀身传来的力道让他虎口发麻,他没有想到颜白这个读书人竟然有这般的力道,分神间,见颜白又一马槊砸了过来,康苏密扭头就跑。 仅仅一招,康苏密就知道自己绝非颜白的对手,见颜白已经开始准备上马了,康苏密知道今天是跑不了了。 与其被颜白羞辱,还不如自己羞辱自己。 康苏密跑开颜白马槊的攻击的范围后双手捧着长刀举到了头顶,示意认输。 颜白见状叹息了一声,走过去一马槊砸在康苏密的肩膀上,这股力无法抵挡,康苏密膝盖一软,右腿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 抬起头,见颜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不是鄙夷,更多的却是遗憾。 颜白收起马槊,轻声道:“现在会见礼了么?” 康苏密揉了揉肩膀站起身,把颜白插在地上的横刀拔了起来,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躬腰轻声道: “下官康苏密,拜见宜寿侯。” 颜白接过横刀归于刀鞘: “杨政道仅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学问一般,心思一般,论手段不是你们的对手,论心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不要再挑唆他了,也不要哄骗他在西市开什么赌场。 这个来钱虽然很快,却平白遭来非议,他不是你们的挡箭牌,更不是你们的棋子。 突厥已经亡国了,过去的荣光不在,能好好的活着就不要再折腾了,希望你能听的懂,不然我亲手斩了你。” 康苏密没有说话,依旧躬着腰。 颜白冷哼一声继续道: “我不怕杀人,更不怕杀你们这些手下败将,告诉你们当中那些心里长草的人,别做无谓的挣扎。 一旦有了苗头我不会手下留情,咱们大唐的那些将军们更不会手下留情,我们能灭你一次,就能灭你第二次。 好好当好你这个官,我回到长安之后就会查你背后之人,好自为之吧!” 康苏密抬起头:“下官谨记,但是颜侯,我也是大唐人。” 颜白闻言笑了笑,眼神却没有一丝的暖意,康苏密不敢直视,只敢把眼神放在颜白手持的马槊上,颜白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我记住你今天的话了,你是大唐人,我还没回长安,你们还有时间,好好准备,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些,颜白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任由薛万均拉着,两人一起朝着城中那座高大的府邸走去。 随着颜白走入薛万均的府邸,整个府邸瞬间都忙碌起来了。 薛万均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他的这种享受如果搁在后世那绝对是被喷死的级别。 可如果搁在如今,他的这些享受简直不值得一提,充其量被称为一种雅趣而已,上不了台面,也无伤大雅。 火塘的火呼呼作响,外面寒风呼啸,恼人的沙子打得窗棂子啪啪响,屋子里面却如气候宜人的晚春。 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板上一点都不凉,透着微微打开的一扇窗,偶尔惊鸿一瞥,可以看到远处山巅的皑皑白雪。 这种感觉极好。 数十位轻衣薄衫的“新罗婢”与“胡姬”正随着鼓点舞动着腰肢,热情奔放,说是搔首弄姿有些过,但却魅惑天成。 此刻的颜白正躺在一个大大的浴桶里面。 在浴桶的两侧还候着两人,这两人也穿着衣衫,可在颜白眼里,就那丁点的薄衫根本就算不得衣衫,一层薄薄的纱,不用刻意地看,就能一览无余。 透光啊,老天爷! 颜白这边还算中规中矩,薛万均那边就不好看了,他身边服侍她的那两个侍女已经不在边上候着了,而是都进了大浴桶里面。 一个在给他擦背,另一个在水桶里面,只有长发像水藻一样飘在水面上。 颜白一看就觉得完蛋了,那薄衫一沾水一下子就把姑娘们的美展现出来了。 勾魂夺魄啊。 薛万均见颜白打量着自己,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把面前的侍女推开,看着颜白道: “为什么不弄死康苏密,说实在的,我是好几次想下手,但又不敢,好好的房子不住,天天住帐篷,天天说着听不懂的突厥话。 他娘的,这是大唐,不是他们的狗屁草原,做死样子给谁看呢,娘的,你这次要是把他攮死了,我绝对会在军报里面给他抱一个病亡……” 颜白把整个身子都沉在暖烘烘的热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闻言回道: “我也不敢,弄死他了执失思力那儿不好交代,也会耽误陛下的大计划。” 薛万均恨声道:“娘的,他一来就是一个五品官,老子手底下的兄弟跟着我拼了七年才一个六品。 老子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也才一个四品官而已,可看看他们,有府邸,有田地,还有我等追求半辈子才有的官位。 虽然陛下这么做有利于融合,但他们抢了咱们太多的官位了,这还没融合呢,都抢夺我们的官位了。 今年大朝会你不在,你是没有看到那些异族官员,手下败将而已,竟然堂而皇之坐在我前面,哼,反正我对他们是不喜欢!” 颜白听出了薛万均的不满,连忙安慰道: “除了一个执失思力担任左领军卫将军,协掌宫廷宿卫,其他人有什么,说得好听些仅是一个头衔而已。 在你我眼里屁都不是,在意这些做什么,施以德政,许以高官,还不是羁縻府州他们部众,他们有个屁用?” 薛万均闻言嘿嘿直笑:“施以德政,许以高官,有个屁用,在理,在理。”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薛万均,他倒是想倾诉,可这里他最大,他找谁倾诉? 他本来就被兵部压着,心里面早就不舒服,如今那些降将却是高官厚禄,他心里一下子就不平衡了。 再加上无人倾诉,久而久之他心里就有了心魔,满脑子都是降将坐在他前面,根本就没有去深想这些人为什么坐在那儿。 如今朝着颜白倾述一番,又被颜白点了一下,一下子就醒悟过来,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见颜白已经披着毛毯从浴桶里面站起身,薛万均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额滴神,你洗澡还穿着大裤衩子?” 颜白闻言看了看左右,没好气道:“不穿咋办,我也怕忍不住啊!” 薛万均嘿嘿直笑,然后装着不以为意样子道: “这有啥?能服侍你是她们的荣幸,再说了,都是过往胡商送的,算不得什么。 我还说一会给你再挑几个,等你在赶路的时候解解乏,看来是不必了,她们没有这个福分,说真的,你要不要,要的话我晚上给你送过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颜白摆摆手:“家里的规矩而已。” “好好好!”薛万均连说三声好,站起身认真道:“我家晚辈你也务必这么教,拜托了!” 颜白好奇道: “这不是贵族生活该有的么?” 薛万均笑了笑:“狗屁,酒色最消磨人的意志,以前家里长辈跟我说我不屑于顾,等我成了长辈之后才发现这真是至理名言。 我现在就想戒,你可看到了,这出了城就是荒原,我除了练兵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一场让我开心的大战,这辈子是想必戒不掉这一口了。” 颜白笑着摇摇头,心道,我也放纵,可是我放不开啊! 第131章 忙碌的长安城 离长安越来越近,各州府与朝廷之间的联系也就越紧密。 随着一万多人的胡人正在坚定的朝着长安走来,长安这边每隔两日都会收到这支队伍的动向,不断地有朝臣向着李二进言。 说长安本来安置的突厥余众就多。 且胡人喜欢争勇斗狠,不服管教易生事端,万不能让这一万人进入长安以防不测。 李二对这些折子并没有回复,而是直接给颜善和李晦下了一道旨意。 原本平静的长安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颜侯要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还带着堆积成山的货物。 就在这个消息才传到众人的耳朵的时候,东西两市的商家已经全部碰头完毕。 于是,无数的伙计从长安出发,疯狂的朝着洛阳,幽州等地快速的冲去,掌柜的说了,钱钱钱,要在颜侯回来之前一定要筹集到足够多的钱。 一定要在这次的生意场里大赚一笔。 各家的伙计离开了长安城,众位掌柜也没有闲着,有些甚至背后的人都出马了,全是某某府的大管家。 他们在东市饮马湖酒楼摆下一大桌豪华的酒宴,准备宴请图兰朵,希望她能给颜家的茹娘子带句话。 如果不成,给伽罗带句话也行。 他们明确表示,这次的货物可以让利,只要让自己能吃一口就行。 裴炎今天没有去国子学,拉着裴宣机的儿子裴有余带着一车的礼物去了仙游。 裴茹娘子已经显怀了,家里准备了好些小孩儿穿的衣衫和玩物,刚好一并送过去,裴宣机觉得好不容易去一趟。 他让裴有余把裴茹小时候睡过的栏车都带了过去。 (栏车就是摇摇车,婴儿睡的,我记得我小时候睡的摇摇车前些年还在,也借了好多人用,现在应该是毁了,年头到了,烂掉了。) 众位掌柜看着裴炎等人拉着一车货物兴冲冲地离开长安,羡慕得心里都发酸了。 自己怎么就不姓裴呢,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看的女儿在颜家呢,这两家去了绝对能吃一大口,就是不知道是皮子还是宝石。 马匹就不想了,但如果有好的一定要吃下,当作种马养个四五载就把本钱赚回来了。 楠柏皖又回到了不良人的队伍里面,发话的是颜善,职位依旧是不良帅,楠柏皖什么都没有说就夹着棒子上任了。 这次他要配合李市令把东市整理一番,两边商铺中间的位置要空出来并规划好区域,留着给胡商摆摊售卖货物。 并且要找人负责好人员的安置。 长安万年县衙的众人也都忙碌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万年县落后了,注定瞎忙活一场,安排个活儿都安排得七零八落。 所以.... 这一次几乎全部都用的是长安县的官吏,连课税都没有用万年县的人,颜善的一句新上任的,好好学等下次,就把万年县的课税打入了深渊。 这次办好了可是大功绩,只要不出岔子那今年的户部考核绝对能获得一上上的评价,说不定做得好还能升一个一官半职的。 如今倒好,只能干看着。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下次还能有这场面? 长安县的衙役知道自己等人将成为主力,那走起路来都不一样了。 这些年总算压了万年县一头,以前走路是板着脸,看到万年县的衙役冷哼一声,如今是咧嘴轻笑,看到万年县的衙役侯微微颔首。 那股子得意劲儿别提了。 宋艾知道这样不行,大家也需要混口饭吃,也是要脸面的,东市的事情理应让万年县来做,于情于理都不能让长安县来做。 宋艾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立刻就去找颜善了,颜善不在,众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不死心的宋艾又去找李晦,李晦在,但是没见着。 东市官署的人出来了,是个娃娃,年岁不大,十多岁的样子,他见了两人也不怵,拱拱手毫不客气地说道: “市令说了,这是我们东市自己的事儿,就不劳衙门的人操心了。 长安县之所以有课税的人来,那也是自己去请的,跟长安县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看不起万年县的意思。” 宋艾身后的张全申见这人小厮打扮,没有想到李晦会高傲到如此的地步,派一小厮来打发自己,闻言怒道: “按照国法,东市课税该由万年县来核审,市令这么做就不怕遭来非议么?” 东市署的这位年轻的仆役也是一个妙人,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子: “张县尉啊,这里是长安,如果颜县令来,我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得妥妥的,可如今是您二位来了,说句难听的,您二位手底下的人我们都信不过。 也别恼,听我把话说完。 这些年东市从当初的破破烂烂,到如今这人群摩肩接踵可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是人家颜县令跟我家市令拿着卖煤球的钱砸出来的,东市前面那石碑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二位不妨去看看。” 说着伸手一指:“再看看这进进出出地忙碌的人,如今,只要四肢健全肯下力,怎么都不至于饿着。 这养活了多少人我就不说了,您二位去各坊走走,问问后就会明白,不说别的,光是东市就养活了多少人。 话说回来,如果下官是市令,我也不愿意把这些交给你们这些只会用嘴吆喝的官员手里,机会当时给你们了,看看你们安排人,找一个小吏过来搭话? 种桃子的时候你不在,桃子熟了你来了,把种桃子的人赶走了,非议?” 这小厮轻轻一笑:“呵呵,你随便拉一个人,看看谁招来非议,陛下知道都说东西两市活人无数,乃是大恩德。 我就奇怪了,到了你嘴里就是非议,就算非议还轮到你们?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瞎子不成?” 张全申冷哼一声:“奴才就是奴才,尖牙利嘴,狗眼看人。” 东市署的这位闻言摇摇头: “我就说了句实话您还不乐意了,唉,还骂人了,二位,人在做天在看,谁是人谁是狗要不了几日就见分晓,说话别这么难听。” 张全申被这东市署的一小娃夹枪带棒说得脖子脸通红,一边挽袖,一边怒道: “你这尖牙利嘴的小厮可敢告诉我你的名字,今日我非得替你祖宗教训你一顿不可。” 本来打算离开这里东市署的小厮闻言转过身来,面色不善,嗤笑道:“贼你妈的,你要替我祖宗教训我? 到底谁狗眼看人低,听好了,小爷我叫李景仁,字楚子,在家里行二,长安令颜善是我尊师,今年楼观道院祭祖的时候才拜的。 我的阿耶是任城王,刑部尚书李道宗,我的祖宗是大唐太祖皇帝李虎,今儿我就来东市学学做事,好好和你说话真当小爷好说话? 还真当小爷是小厮? 来,我就站在这儿,来替我的祖宗教训我来,你要不来就是没卵子的货,以后见了我记得把嘴巴夹紧。” (李虎的太祖皇帝是李渊封的,就跟武则天继位后封武士彟一样。李道宗现在还是任城王,等灭了吐谷浑之后改封江夏王,李景仁还有哥哥叫李景恒。) 张全申闻言顿觉得口干舌燥,这下好了,骑虎难下。 进退两难之际,颜善从远处慢慢走来,李景仁见状笑着跑了过去,七嘴八舌地把刚才的事情一说,颜善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张全申,轻声道: “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去衙门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走吧~” 张全申和宋艾哪敢继续留下来,行礼之后匆忙地离开,还好颜善兜着,这要是被御史听到了,他们要是心狠点咬着不放。 按照律法,犯宗庙讳者,徒三年;若是打点一下,上头有人,那也不好受,笞五十下,那也是打的皮开肉绽。 “师父是他们先骂我的,我是一句脏话都没说。” 颜善点点头:“知道了,明日你去楼观学,跟着无功先生先重新学一下规矩。” “我不去!” 李景仁摇摇头:“我问了,那班我最大,不去,不去……” 颜善知道这孩子就是不爱学习,妥妥的二世祖,根本没有人治得了他,上个月溜出了府,去了平康坊。 为了争个面子,跟人大打出手,事后更扬言要灭了人家全族,要不是陈萦在里面,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呢? 消息传到李道宗耳朵里,这把李道宗给气的,当晚就准备打断他的腿,要不是王妃拦着,李景仁绝对比李崇义还惨。 李道宗求了一圈人,最后趁着祭祖的时候特意去找了一下文宗老爷子,想请教一下老爷子这样的情况该咋办。 毕竟当初颜白的症状跟这混账小子一模一样,结果,老爷子笑了笑,指了指颜善。 然后就是如今这个局面了。 李景仁对上学没有什么兴趣,对楼观学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已经懂事,知道这辈子只要不造反吃喝不愁,钱都花不完。 所以他宁愿待在长安哪里都不愿去。 “我允许你打裴行俭!” 李景仁闻言瞬间露出笑脸:“我马上出发。” “输了别告状!” 李景仁笑道:“师父,蜀王说他能打我是不信的,弟子我三岁就开始熬筋骨,六岁开始拜师学艺。 如今已经学了七年,在小辈里面难逢敌手,一个守约而已,弟子我还是有信心的,最多半盏茶,他就会跪地求饶,您等着,等我打完裴行俭回来向师父您报喜。” 颜善笑着点了点头:“好,去吧!” (《唐律疏议职制》规定:“普天率土,莫匪王臣。制字立名,辄犯宗庙讳者,合徒三年。……上书若奏事,皆须避宗庙讳。 有误犯者,杖八十。若奏事口误及余文书误犯者,各笞五十。” 但是这仅对于官场来制定的,在平常就没有这么多忌讳,因为李二当皇帝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其官号、人名、公私文籍,并不须讳。 前面写了少年说,里面出现了一个虎字,我的老天爷,我可是被喷死了,各种谩骂。 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写道:“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杜甫也写到“虎倒龙颠委榛棘,泪痕血点垂胸臆”) 第132章 新的楼观学 李景仁深谙兵法之道。 他到了颜家庄子之后并没有第一件时间就去找裴行俭比试,而是规规矩矩地去给每一位长辈见礼。 他这个人除了有些二代惯有的豪横脾性之外,人其实倒是没有多大毛病,属于那种顺毛驴的性子。 他是家里的老小,打小开始就最受家里人疼爱。 因为爵位是他大兄李景恒的,跟他没有关系,所以受到的疼爱就多些,家里的人总是觉得亏欠他良多。 因此就管得宽松一些,他的要求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属于被宠的那种孩子,但是人没坏。 所以,在为人处世上,只要你不跟他反着来,脾气合得来,基本上是很好相处的。 他的礼节很到位,见了老祖宗会磕头,见了师父的娘亲和其余的几位长辈也会规规矩矩地行叉手礼。 不光如此,上到老爷子,下到红泥,人家一个不少地给所有人都买了礼物,就连红泥这个小丫头他都照顾到了。 针线头,药草,布帛,各种首饰挂件,长安时兴的糖果等等都买了。 等给家里人见完礼之后再去找几位亲王,先后顺序自然也是一点不差,在为人处世方面自然是没得挑剔。 至于书院的几位先生,他本想也去看看,但是又着实讨厌读书,就打算等书院下学之后再去拜见。 架不住裴炎和裴有余二人也在,三人绕了一个大圈跑到了新书院的工地上。 新书院的建造已经快完成了,这里面倾注了李恪的无数心血,也有李泰对书院景色的设计,李元嘉整体草图的绘画。 再加上数百名匠人的精心设计和打磨,数千名仙游百姓毫无保留地付出。 在整体上只能说这书院看着就厚重,用老朱的话来说看着就扎实。 新的书院分为东中西三部分,中间的一部分就是原先的老学堂,等再过一两月这里将会被腾空,然后做一个整体上的修改。 要在旧址书院的大院子里面建一个孔庙,这是老爷子要求要做的。 进去之后往东走,第一个大的建筑叫做微言楼。 文宗老爷子取的名字,取自《汉书·艺文志序》-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取了其中微言两字。 意思是,圣人的七十位弟子在孔子去世后,那些人所阐述的大义学问与圣人所教授的正道背离,让人感到遗憾和失望。 老爷子希望以此来告诫楼观学的诸位学子,做学问要脚踏实地,要走正道。 微言楼整体全部由水泥和红砖堆砌而成,一共三层,寓意三生万物。 在不久后它要成为楼观学的图书室,等把里面打扫干净,等几只猫把这里当作家,书架一做好,藏书就可以搬进来了。 地方足够大,没有数万本书来装填到底是不好看的。 颜白虽然有很多书,但他现在不在,他不开口,众人哪里敢去动,更何况伽罗每日都会去打扫卫生,搭着人字梯爬高爬低地检查书籍。 伽罗看着是很好说话,但你要敢动颜白书房里面的书你试试? 她虽然不认识很多生僻的字,但是她能记住哪一本书该放在什么位置,哪里少了一本书,谁借了没还。 有一次青雀借的书没还,连着四天他吃的饭食都比别人咸,上课的时候总是口渴,喝水喝多了还要如厕。 还得被陈末先生打手心,说他心不在焉。 他还以为是身体出了毛病,找翘嘴看了几次,结果什么问题没有,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问题所在。 奇怪的是,等他把书还了…… 饭菜的口味突然就正常了,他也正常了,不信邪他又借了几本书故意不还,然后症状又出现了…… 自那以后,青雀借书看完之后立马就还,没告诉任何人,并且怂恿着李元嘉去借书。 李元嘉最喜欢的就是微言楼,他已经提前“霸占”了。 如今一有空就让尉霖回去找书,他每次回长安都会打着拜会的幌子去各府溜达,在别人的书房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走的时候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这本好书没看完,并念叨着明日一定要来。 他这身份着实尴尬,没有人希望李元嘉这个太上皇的儿子在自己府邸久待,怕引来猜忌。 第二日晨钟一响起,府邸的老管家抱着厚厚的一摞书送到李元嘉跟前,嘴里说着好话,说什么以后要看书知会一声就行云云…… 管家没有说什么时候还,李元嘉也就压根就没有想着还,李元嘉就用了这个法子不知道骗了多少本书,屡试不爽。 如今他已经搜集了上千本书,而且这里面一部分还是有注释的孤本。 如今他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去宫里一趟,那里的书多,可是他害怕。 在微言楼的后侧就是书院高年级读书的地方,因为在山上建学堂,并没有把教室都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建筑群体。 而是依照山势错落有致的布局。 匠人的审美永远值得信任,不但不冲突,反而能和整个南山相融合,可谓是已经达到了现有的技术顶端。 西边空的地方就很多,除了有开蒙年龄段的学堂,剩下的就是景致布置和一大块够孩子们休憩的亭台。 再往后就是厨房和一座座二层的小楼,这里就是学子吃饭和夜里休息的地方。 如今先生们的小楼已经盖了一半儿,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高,推开窗就能纵观整个楼观学,这地方是颜白特意留下来的。 其实也是颜白的恶趣味在作祟,在后世他读书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在玻璃上看到班主任那一张恐怖的大脸。 尤其是夜自习,那猝不及防的惊鸿一瞥,窗户上突然贴着一张冰冷且充满杀意的大脸总能让人立刻精神百倍。 虽然现在他已经过了需要坐在教室读书的年龄,但自己的经历一定要让如今的学子也经历一次,所以一定要把先生们住的地方放得高些。 其余的都是细小末节的地方,如今正在慢慢雕琢,李景仁瞄了一眼李元嘉手上的小本本,不自觉地轻声念叨: “借景,框景,漏景,窗景,夹景,掩景,对景,添景,障景……” “皇叔,这地上满是坑,你写了这么多景色我咋一个都看不出来?到时候真的有这么美?” 李元嘉合上小本本,瞥了一眼这个好运的李景仁:“七月你再来看,对了,今日来仙游做什么?” 李景仁贱兮兮地一笑,压低嗓门: “皇叔,我给你说你要替我保密啊,实不相瞒,明儿还请你给我做个见证。 听说守约已经在同辈中无敌了,我和我师父做了对赌,只要我能胜守约,今后我就不要来楼观学求学,所以我想与他分个高下!” 李元嘉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很多:“你说什么?你和守约分高下?你确定?” 李景仁含蓄地点了点头:“如何,是不是很惊讶!是不是很期待?要不要对赌一下?” “算了,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李景仁压根就没有听懂李元嘉话里的意思,抬起头,笑道: “知道你和守约关系好,常言到赌桌无父子,无妨,你可以压我胜利,想必守约他能理解的。” 第133章 受伤的李景仁 李景仁要挑战裴守约的消息在天亮的时候就传遍整个楼观学,他自己传出去的。 地点就安排在射艺的那块场地,时间就定在上午的第一节大课后,就连准备回长安的裴炎和裴有余也准备晚些走,准备等看完了这场比试之后再回去。 “有什么好看的,或者说还用看?” 裴有余点点头: “想看,我就想看李景仁被守约按着打,老早就烦透了拿鼻孔看人的他,如今看他吃瘪,说什么我也得看完。” 裴炎看着伽罗在向自己招手,拉着裴有余就往颜家跑: “吃饭了,吃饭了,伽罗姨喊咱们吃饭了!” 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裴有余无奈地跟着裴炎去吃饭,他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李景仁在长安是搏了一些名头,可这些名头不是他的实力带来的,是他家里带来的,别人都让着他,不愿意惹上这个事儿精。 是看在王府和刑部尚书的面子上。 可要挑战裴行俭那结果就不用想了,就算裴行俭把他的腿打断那也是他活该,颜善是颜侯的晚辈,李景仁拜师颜善那就更是晚辈。 所以,裴守约是他的师叔,李景仁他就是师侄,师侄挑战师叔,在大义上本来就不合适。 再说了,李景仁这半吊子打得过裴守约? 李恪都打不过裴守约,他是怎么有勇气下战书的,还搞了这么大的一个场面? 楼观学一霸是裴守约,第二霸大肥养的那些大鹅,猎狗都排不上号。 书院这么多刺头见了裴守约都老老实实的,那大鹅被裴守约碰到,脖子一捏就甩出了老远,挑战这么一个连大鹅都下狠手的凶人,李景仁是咋想的? 李景仁他是真不知道裴守约下手有多狠,真当守阴人这个外号是楼观学诸位没事儿瞎叫着玩儿的? 当这儿是国子学? 吃饭的时候李景仁没来,他的护卫传话来说他在准备,在热身。 可到底也不能让这孩子饿着,才端起碗的伽罗又把碗放下,装了一碟腌菜,一碟豆芽菜炖肉,拎着一个小食盒就去给李景仁送饭去了。 看着伽罗和红泥忙着离开,李元嘉恨声道: “气死我了,这是书院,不是他的王府,到了吃饭的点桌都不上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有人跟在屁股后面喂呢? 守约师兄,一会儿别手下留情,打死这个饭都要人送的显眼包。” 给李景仁传话的侍卫就站在门口,走也不是去也不是,话是听到了,屁都不敢放一声,徐王李元嘉他认识,跟家里的大郎一辈,惹不起。 李恪闻言笑了笑:“守约你一会儿去么?” 裴守约抬起头笑道:“咋不去,他这个晚辈有那个心,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要成全,一会儿多叫些人。 他不是好面么,这一次索性把那些狗屁的虚荣面具全给他撕掉,不然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李泰抬起头轻声道:“昨儿他找我对赌了,赌了一幅画!” 李元嘉露出笑脸:“我也押了,守约赢我能得一千本书,如果输,我得每年想办法给他弄五百斤仙游酒。” 李恪闻言道:“我没赌,但我把他打了一顿,实力一般,嘴硬。”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子不来吃饭,原来是被李恪打了一顿。 王玄策饿的不行,夹了一块肉放到了嘴里,在嘴巴里滚了几下吐出一块儿骨头,信手一抛,门槛外面一只大黑狗精准地接住,王玄策喝了一口粥,舒坦道: “诸位,我验了毒,味道很不错。” 众人闻言看了看豆芽炖肉,一看肉没了,怒目而视,齐声道:“贱人!” 钟声悠扬,上午第一节大课结束,这一节课足足一个时辰,上的诸位学子是怨声载道。 见先生点燃了一炷香搁在那儿,众人又是一阵哀怨,先生太狠了,把香搁在外面,这风一吹,一会会儿烧完了,一会会儿就又该上课了。 先生的做法没有人敢质疑,既然先生都不觉得辛苦在拼命地给传道授业,那自己等人更是不能有丝毫的怨言。 看了一眼燃香众人开始紧张有序地去倒水,如厕,忙完了这两件事之后就疯狂的朝着射艺训练场走去, 射艺训练场就在庄子桥头对面,老朱站在桥头,看着一群群的丸子头朝着射艺训练场冲去,他不解地挠挠头: “今儿全部上射艺?” 李景仁穿着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的的站在场地中间,别的不说,这架势倒是格外的抢眼。 很快,裴行俭就来了,胳膊下夹了一本书,穿着依旧是书院长衫,他现在既是学生,又是半个先生。 别的课程他要学,但是那些小小学子的算术启蒙课都是他和李恪青雀三人轮换着来。 李淳风不教那些小娃,他说他精力有限,实则是怕麻烦,所以就指派了裴行俭他们三个人。 美其名曰边学边教更能学得透彻明白。 裴行俭的出现引发了诸位学子的欢呼声,他们主打一个爱恨分明,此刻在他们眼里裴行俭就是自己人。 那李景仁就是外来的挑事者,如今打上门来了,不给裴行俭加油助威那岂不是没有眼色? 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裴行俭把书交给了王玄策,信步走到场地中间,瞥了一眼李景仁,淡淡道: “赶紧的吧,一会儿我还有课!” 李景仁闻言笑道:“拳脚,还是兵器?” 裴行俭觉得好笑,点了点头:“拳脚吧,用兵器的话我怕攮死了你!” “请!” 李景仁伸手虚引,然后就摆出了一个架势,一看这架势裴行俭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跟许巷叔学的是杀人的功夫。 杀人的功夫是没有那么多架势的,主打就是快准狠以及一击毙命。 李景仁现在摆出这么个样子,裴行俭就知道李景仁的功夫如何,他这功夫是打起来大开大合的很好看。 但是要实打实地比斗,那就不用看,漏洞太多,裴行俭现在思考的是要不要让一下。 裴行俭一边走一边挽着长袖,待走到李景仁跟前一双长臂已经露了出来。 李景仁见状,笑着一拳就朝着裴行俭的脸轰了过去,力道很足,隐隐有拳风声,裴行俭眉头一皱,这一次他觉得一招不让。 裴行俭脚步一滑顺势就挤到李景仁的怀里: “你这太差劲了,你都不知道我的实力如何,就敢一寸劲儿都不留,太自大了!” 说罢,肩膀的一用力,重重地撞在明光铠那像明光的护心镜上。 李景仁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在止不住退势,要摔个屁股墩的时候,他的胳膊已经被裴行俭拉住。 王玄策扭头就走:“咦,去求吧!不占先,捞了吧!就这,我还以为是个高手,这充其量就是个鸹貔,走了走了……” (王玄策是洛阳人,谁能发个语音读出来。) 此时,裴行俭一拳。 虽然隔着明光铠,力道还是透了过去,李景仁只觉得肚子里面火辣辣地疼。 可是还没完,裴行俭单手用力,一个过肩摔,李景仁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正面朝下,传说的狗吃屎,这还抵不上刚才的屁股墩呢!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比拳脚。 自己不擅长啊! 不专业啊! 李景仁的护卫不忍地低下头,这哪里是比试,这简直就是在打小孩。 裴行俭骑了上去,又是一拳,李景仁大声道:“师兄,师兄,别打脸,别打脸啊……” “你没有师兄,所以喊师兄没用,我是你师叔。”裴行俭淡淡道:“我还是喜欢你刚才不可一世的样子。” “师兄?”青雀叹了口气也走了。 李恪点点头:“该打!” 楼关学的学子大失所望,以为两人能有来有往地过几招,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穿着明光铠的家伙一招都过不了,晦气…… 第134章 最后三日的路程 自从李景仁被裴行俭打了以后,这孩子就在楼观学安顿下来了。 跟着封地里面那些六七岁的孩子一起学规矩,学算术,学论语,学星象,不凑巧的是给他上课的先生也是裴行俭。 他的苦日子一下子就来了,可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连两个护卫都被凶悍的裴行俭给赶回了长安,服侍他多年的奶娘兴高采烈的从长安而来,然后泪眼婆娑的离开。 她也被赶走了。 憋了一肚子气的李景仁在某一天手拿长矛又去找裴行俭邀战,被手持半截子马槊的裴行俭一槊挑于马下。 李景仁并没有痛定思痛,他觉得是马不好,恳请师叔裴行俭准许他回长安把马牵来再战。 他什么想法裴行俭心知肚明。 这次裴行俭没有打他,因为颜善的娘子,也就是李景仁的师娘来了,一巴掌就把李景仁所有的花花肠子打得稀烂。 李景仁在夫子像底下跪了一天,自此以后李景仁虽然嘴上不服输,但是一见到裴行俭就躲,根本就不敢直视裴行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等知道宜寿侯颜白还有四五日就要回长安,李景仁才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裴行俭去长安了! 颜白的队伍已经到了岐州,离长安满打满算只有三日左右的路程了。 自从得知颜白马上就要回来了,颜家庄子立刻就变得鲜活起来,不愿意去长安的李恪再次去了长安,裴茹也准备好了车驾,一路慢慢地走,也到了长安,曲池坊的家再次有了欢声笑语。 裴茹对颜白的是温婉绵柔,那伽罗对颜白就是热烈而不加掩饰。 伽罗到了长安之后就去了开远门,开远门是长安城内最北面的一个城门,在隋朝的时候西域的胡商都是通过此门进入长安,把货物卖到长安各地。 在开远门前立有一石碑。 上面写着:西极道九千九百里,之所以没有写万里,表示远游之人不为万里之行。 伽罗知道家里的小白也在想念着它的主人颜白,所以她去等候颜白的时候自然也是骑着小白去的。 这样的话一人一马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了颜白,虽然现在颜白还没有到长安,现在去看注定是失望的。 可万一呢,万一提前了呢? 伽罗的好马术是公认的,只要她骑上马你就会看到一个英姿飒爽英气十足的娘子。 如今她没事儿的时候就教二囡和微微马术,从怎么和马交流,到如何上马,再到如何控马,她都教得极好。 在大唐能光明正大骑马狂奔的女子很少,就算你有好骑术,但只要你看着像胡人,不良人都会拦着问你何故纵马狂奔。 但如果这个人是伽罗,不良人就会装作看不见,待伽罗骑马离去之后,更有甚者会竖起大拇指。 “看,我大唐女子骑术如何?” 伽罗成了长安里面所有胡女都羡慕的人,在她们眼里,伽罗真的是一个命好的,有自己选择活法的权利。 她们羡慕的第二人是颜善身边的保国,但是保国没有伽罗身上的那个味道。 如果没有人提起,好多人甚至不知道保国是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岐州是颜白此行的最后一个关卡,过了这个关卡就能一口气到长安。 到了岐州,春天的暖意已经很让人很舒服了,颜白也脱掉了身上厚厚的熊皮大氅,换上了长衫,只觉得浑身清爽了很多。 从突厥好不容易养白的肤色如今又变得黝黑,左右脸颊还带着高原红,所以说俊秀再度跟颜白告别。 如今的颜白模样已经变得有棱有角,如果再板着脸,那就会变得很深邃,整个人也变得格外的威严。 段志感说这是锋芒。 大牛给颜白送来了衣衫,还有数壶好酒,他甚至把李二赏赐给颜白的佩剑和茶壶都拿了过来。 不光如此,就连裴行俭也跟着他一起来了,看着哭哭啼啼的裴行俭,颜白拍了拍让裴行俭先去休息会儿,等心绪稳定之后再说话。 现在颜白想先跟大牛聊一下,看看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艾是谁的人?” “宋艾是前隋的一个读书人,考了进士但是没有考上,为人不是市侩之徒,名声还不错,有些骨气。 只不过性子比较顽固,这个人是在武德七年的时候就跟着赵国公当账簿,但据我所知并不讨赵国公的喜欢。” 颜白摸了摸下巴,笑道:“你的意思是不好动手对吧!” 大牛抬起头看了一眼颜白,见县令点了点头: “回颜侯的话,小的看来是这样的,这人除了脾气臭不知变通之外,其余到是没有什么,本心不坏!” “本心不坏?” 颜白摇摇头:“大牛你说的不对,他既然是读了书的他就会明白他在做什么,趁我不在你们都升官了? 我连给你们送别的资格都没有?这么做一个好人?他能被赵国公派到万年县衙门就说明他们已经商议好要做什么。 我猜想,他们踏出第一步后没有料到董其昌是百骑司的人。 没想到升不动他的官,所以县丞这个官位却依旧由老董来,不然衙门上下早就全部换完了,等我回来后基本就被架空了,账目一动,我就是有一千张嘴,我这辈子也说不清了!” 大牛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的狠,直接要毁掉一个人的名声,想了想,大牛沉声道: “可县令,他们是吏部正常升迁而来,如今已经上任近三月有余,不瞒县令说,我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好法子。” 说罢大牛羞愧地低下了头。 颜白给大牛倒了一壶茶水,笑道: “法子有很多,比如说,衙门官员评选吏部有一半的决策权力,当它决定任免一个官员的时候要看被评选官员的主官对该官员评价,要以那个为参考,然后再做决定。 你想啊,吏部那么多人考核官员,他们并没有去全国各地,他们又怎么能知道这个官员如何呢? 所以,另一半决策的权力就出来了,所依据无非是税收,人口,和他们的上官的评价。” 大牛挠挠头:“县令我有些听不懂!” 颜白笑了笑:“简单地说,你们升官吏部有一半的权力来决定,但是如果我这个上官没有说话,或者说不行,你是升不了官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你身后的某个亲戚是个大官,能压我一头,自然我也会卖个好。” 颜白笑了笑:“我是上官,我不需要想法子,我只需要给他们安排事情就可以,事情做得满不满意我说的算。 既然选择了想鸠占鹊巢,那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好人,下面轮到我出招了!” “县令要做什么?” 颜白嘬着茶壶嘴,一口气把小茶壶里面的茶水吸得干干净净,然后说道:“ 麻烦大牛你再跑一趟,替我给老董带句话,就说县令我很不高兴,从即日起衙门所有人点卯的时候在衙门站好,散衙的时候才可以离开,别的什么事儿都不用做,等我回来。” 见大牛起身就要离开,颜白不由得好奇道:“真的不打算当官了?” 大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你在的时候我们不用想,有事儿做就是了,可等你突然走了,我才觉得脑子不够用。 除了打仗感觉什么都不会,要不是老董和老萧帮衬着,我都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所以,我不想当官了。” 颜白闻言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在泾阳大营认识的汉子会说出如此话来,深深吸了口气,颜白走过去拍了拍大牛的肩膀: “哪有什么人天生什么都会,既然你不喜欢这个,那就去东市吧,去给李市令当个副手,这个活儿简单,维持好东市治安就行,也没有那么多的破事儿,正七品的官职,如何?” “我还是不想去!” “李晦当了詹事府主簿,市令一职早晚要交出来,这一块儿关系到咱们整个县衙的税收和未来衙门的计划,帮帮我,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熟人帮我看着……” “我去!”大牛看着颜白认真说道。 第135章 裴行俭的内疚 大牛离开之后裴行俭就进来了,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红彤彤的。 相比颜白离开的时候,裴行俭的身子又长高了寸许,一见到颜白,裴行俭的眼泪又有些止不住,跪在颜白身前,重重地磕着头,泣不成声。 颜白伸手把裴行俭拽起来,按在自己身前,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再哭就不好了!” “师父受苦了!” “是有点苦,最主要是太冷了,其余的倒是还好。” 不说还好,这一说,裴行俭直接嚎出声来,把外面的大肥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进来,见没事儿,又嘟嘟嘟囔地离开。 在兰州看信件的时候就知道裴行俭的变化。 自从自己出事儿以后,这孩子内心就充满了愧疚感。 他认为,颜白身入险地都是因为他的傻,原本开朗大方的笑容都不可见,他就如一根紧绷的弓弦,在那些别有目的的流言蜚语下越绷越紧。 如果不是自己弄死梁敬真的消息及时地传回了长安,这孩子就要犯傻事儿了。 他准备用一死来偿还恩情。 今日总算见到了裴行俭,颜白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决定,今日一定要消除他内心的愧疚和不安。 裴行俭闻言抬起头,哽咽道:“是我不好,没有细细地去分辨师父的笔迹,轻信了贼人,让师父陷入了险地。 弟子有罪,师父您把我打一顿吧,往死了打,出出气儿,不然我这心里永远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打你一顿出气?” 颜白摇摇头:“就算你不信,他们迟早还有别的法子,所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记,如果你识破了他们就会再想别的法子。 再想办法去找咱们的其他家人,小微微,二囡,你师娘,如果他们拿这些来威胁我,我依旧还是会束手就擒的,甚至都不用考虑。” 颜白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傻孩子啊,咱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谁哪里会想到他们之中竟然有精通鸟语的人,竟然能控制飞奴,如果不是陈萦跟我说,我都不信这是真的。” 裴行俭看着消瘦的师父,又觉得想哭,咬着牙轻声道: “师父,您当时不该管我,应该直接杀了梁敬真,我的命……” 颜白闻言重重地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直接打断道:“胡说八道,什么狗屁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先听我说。 你师娘在信里说过这件事儿。 她说,在我走后长安立马就有了谣言,说我乃是欺世盗名之徒,狗屁的智勇双全,狗屁的文武全才。 说我不该妇人之仁,说我应该立刻斩杀了贼人,他们还说不就死一个弟子而已换一贼首是划算的。” 颜白闻言冷哼一声:“他们这些人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可信度,还引经据典地搬出来了《论语》中的话来,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是啊,这句话不是这么理解的,夫子说这句话是要告诉我们要学会识别危险、避免风险,而不是做一个内心冰冷的人!” 颜白突然笑了笑:“我们求学问道的时候说师者如父,在你的眼里我就如父亲一样,同理,在我的眼里你就如我的孩子一样,试问,一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能不管不顾? 如果我做了,我对你不闻不问,我斩杀了贼人。 事后,你信不信,他们肯定会说,看啊,宜寿侯是一个冷血的人,都说了师者如父,虎毒还不食子呢,他竟然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不闻不问,竟然冷血到了如此地步。” 颜白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裴行俭,拍了拍裴行俭的后背,安慰道:“所以说你不必愧疚,如果有下次,我下次还会毫不犹豫地束手就擒。 但你要记住,我们在险境一定要拼死求活,一定要不择手段,哪怕只有一线的生机,我们也要无所而不用其极。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有资格说话,只有活着才有资格去复仇。” 说罢,颜白用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哪怕君王要我们去死,我们也要想办法活着,我们的命要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要拿起长刀砍它狗日的。 回长安之后你就查,看看是谁说的,只要知道是谁,上去就抽他嘴巴子,他娘的,你就问问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现在打你了,你怕不怕?怎么不跪地求饶?” 裴行俭被师父的这一番话彻底地惊呆了,不过也正因为颜白这句惊世骇俗的话让裴行俭一滞,竟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见裴行俭在思考,颜白问道:“查了没?” 裴行俭慌忙收敛心神,点了点头:“查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是基本已经断定他们不是一两个人。 而且这些人还在长安,如果最后的所有消息都没有错误的话,这些人和鲁王府关系不一般。” 颜白点了点头:“那你们就没有错,梁敬真所用的过所都是来自鲁王府,不过鲁王太小了,他的母亲是孙贵嫔,地位很低。 其实我更担心是祸水东引,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且陛下应该也知道此事了,但是陛下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裴行俭没有料到自己查的会和师父说出的结果碰到一起,脸上难得露出了笑脸: “师父,要不要让旧人找个法子混进鲁王府?这个事儿难度不大,已经有好些个合适的人选,人很可靠。” 颜白摆摆手,忽的叹了口气:“什么新人旧人,都是一群要活着的人,以后不准再用了,用一次就会有痕迹。 哪怕咱们什么都没有做,万一被人看出端倪,一个蓄养死士的黑锅砸下来搬都搬不开,况且长孙家对咱们动手了,不可不注意。” 裴行俭点了点头,听着师父的教诲,感觉心里格外地踏实。 此刻的长安城里,一个长相极为平常,就像老农一样的年轻后生正在政道坊边上一个新开的茶棚子里喝茶。 一文钱的茶水,可以无限续,如果再加一文钱就可以在茶水里面加一块霜糖或者羊油蒜末等。 东市的劳工最喜欢,因为可以无限续,如果累得太狠了,他们还有从身上的布包里面掏出些细盐放到茶水里面。 苦哈哈的百姓没有心情喝这要命的茶水,鸹貔才会花钱去喝茶。 在东市里,一文钱就可以买半斤干茶,想喝自己回家多少喝不了,真的要渴了,趴在一旁的水渠边碰着就能喝。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撑死都没有人管你。 罐子正在忙碌着,这个茶棚是他开的。 如今他在前面忙活招呼人,后面一长排煤炉火炉旁,一个圆脸的娘子正在给数十个大壶里面加水。 这个娘子是坊里的婶婶给罐子说的媳妇,媳妇是个哑巴,打小都不会说话,但是人却很好,勤快,有眼色。 罐子很满足,他觉得,这辈子有人能看上他,有人能愿意跟他过日子就知足了。 有人笑话他找了哑巴,罐子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念叨着,哑巴怎么了,过日子不吵架,不像你们天天吵架,吵得坊长都气得直叹气。 眼看着一位有着金黄色头发,腰挂宫牌的贵人走来,罐子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贵人,还是老样子?” 这人点了点头:“嗯!” “好叫贵人知道,今儿蒜苗没了,过季了,新鲜的绿葱才上市,要不搁一些葱花?” “好,多放些羊油!” “好嘞!” 罐子偷偷地看了一眼对面桌的那个汉子,兴奋地搓搓手,对上了,对上了,天哟,要发财了呀,这都来三次了,每次都是这个点。 巧不巧,每次都是这两人。 嘿嘿! 第136章 游子归家 三月初五的时候颜白从岐州出发,在岐州这里颜白足足休整了两日。 归心似箭的颜白不想在这里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奈何自己带的人太多,个个都背着刀箭,这么大的一群人如果不好好的省察下就放入长安。 如果出了问题,那可是大问题,谁也不敢保证颜白有没有异心。 裴行俭很开心,因为师父又送给了他一匹马,这一匹马可是真正的西域好马。 虽然目前来说还是一匹小马,但性子却是极其的暴烈,裴行俭想摸摸它,这马儿都要侧过身子给裴行俭一蹶子。 裴行俭这两日什么事儿都没有做,一直在跟这匹小马斗智斗勇。 三月初七长安城已经遥遥在望,将近一万人的队伍突然爆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他们见过兰州,见过肃州,见过凉州,那时候他们以为那就是长安城,直到他们穿过城池,继续往东。 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回头,原来那不是长安城。 直到今日,一座巨大的城池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看着跟着自己走了一路的唐人骑兵嘴角的笑意,他们确定这就是长安城。 看着这个横亘在天地间,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巨兽一般的巨大城池就是长安城。 他们没有想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城池。 随着离长安城越来越近,长安城也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队伍中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大。 矢小夜等人听着西域部族的欢呼声,一股子骄傲悠然而生。 那些跟着腾远去西域做生意的众人,早都激动不已,一遍又一遍的操着西域话,大声地叫喊着到家咯,到家咯。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的向大家介绍着长安城。 他们这一趟虽然折了不少人,但高风险就代表着高收益,活着回来的这辈子注定吃喝不愁了。 光是从西域带回来的马,只要卖掉就足够这辈子吃喝不愁,更别说跟着颜侯抢的那些宝石外加杂七杂八赏赐了。 这些要是卖了出去,那在长安就是富家翁的生活。 就这些难道不值得扯着嗓子高歌一场? 就连把长安城看够够的颜白,听着他们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也觉得有些骄傲,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着近在眼前的长安城颜白竟然有些陌生,有些踌躇,可该来的毕竟要来,哪有游子怕归家的。 等看到了开远门的时候,颜白也看到了爱看热闹的长安人,他们一群群的拥挤在开远门两侧,伸长着脖子看着即将入城的胡商。 那些没有门路却又极其想发财的掌柜,踮着脚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盘算着这批货有多少,自己能不能喝点汤。 裴茹被陈林和陈虎一左一右地护着,前后还有几个庄子里特意挑出来老兵。 别看老兵模样不好看,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那狠辣劲儿可不是那些年轻后生可比的。 长刀不带刀鞘就那么拿着,有的用刀锋割指甲,有的拿那粗粝的手茧刮着刀锋,更有甚者带着嗜血的笑意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人。 最恐怖的这些人身后还背着木盾和长弓,一旦有情况,一手刀一手盾就能进行掩杀。 再加上身背的长弓,那可是进可攻,退可守,以为这就完了,陈林陈虎胸口鼓囔囔,那里面是啥玩意儿就不说了。 这些人往这儿一站,那就是无人区,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裴茹身边凑。 场面是大了些,可是也没有办法啊,前有侯爷被人掳走了,这都大半年了才回来。 如今娘子还有身孕在身,就算没有坏人,这要是被推倒了,挤到了,说句不好听的,把肚子里面的小侯爷给惊到了,这不是要命么? 老祖宗是个读书人,可自从知道家里将会有两个小肉团到来时,他就不是读书人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有着小孩脾气的老长辈。 在茹娘子来长安前都放话了,多带些人,场面大些,也别怕。 要真有御史官员说三道四,指责茹娘子不懂事,说什么礼制不合,也别管,记清楚名字,看清楚是哪家的,回来把名字给他就行。 有一个算一个,他要亲自给这些官员家里长辈写信。 让他们过来给自己这个老头子磕头请安,然后自己再给他们上一节课,探讨一下究竟什么是礼制? 要知道,如今家里最受宠的可不是侯爷,而是大娘子和茹娘子肚子里面的孩子,老祖宗可是眼巴巴的盼着呢! 说什么不见这两肉团出来,不抱在怀里看一看,无论如何都不闭眼。 如今,唯一不满的就是重孙儿颜善和林氏,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搞得颜善都不敢回家。 ----------- 就算想让李景仁去楼观学读书,用的也是计谋。 搁在以前,用得着这些,颜善早都揪着李景仁的耳朵给拉到了楼观学,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师父打弟子又不是不能打。 哪个求学的时候没挨过打。 红泥踮着脚往远处看,可惜什么都么看不到,只觉得好多人,哪个是自家大郎没认出来。 看了一眼坐在马车车顶的二囡和李元嘉,红泥羡慕道: “小娘子,看着了么?” 二囡摇摇头:“还没过护城河,看不清,要不我拉你上来,这上面还有位儿,我看你踮脚伸着脖子怪累人的!” 红泥有那么的一丝心动,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算了吧,我长大了,跟你不一样,你注意些,别着凉了,小七还在家里喝药呢!” “来了!” 二囡突然一声吆喝,然后一咕噜从车顶站起身,使劲的挥舞着手臂: “我看到大肥了,我看到师父了,师父,师父,看这里,看这里,我和师娘子在这里……” 看着在车顶上又蹦又跳的二囡,李元嘉皱着眉头紧紧的拽着二囡的衣角,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一头栽了下去摔死。 母妃给她讲过有人摔死的事情,听说从车顶上摔下来脖子都塞到肚子里面去了。 吓得李元嘉好几天都睡不着。 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照看二囡,不然他绝对选择坐在尉霖肩膀上,而不是坐在车顶上。 颜白在护城河对面的时候就在找自己家人,所以老早地就看到了二囡。 等过了桥,东西两市的市署官员早早就在等候,其余各官员都已经准备好了,一是货物安排,二是人员安排。 这些都是事儿,没有个领头的不行。 因为不是打胜仗归来,除了看热闹的人多,其余倒是也没有什么。 过了桥,人群就主动让开路,不良人喊着让一让的吆喝声也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颜白见到裴茹,翻身下马。 也不管这附近多少人在看着,径直走上前轻轻的给了裴茹一个拥抱,然后自然地牵着裴茹的手,一起朝着里面走着。 裴茹心里虽有千言万语,但这一刻已然不重要了。 “我回来了!” 裴茹瞬间羞红了脸:“嗯,回家!” 人群顿时响起了各种鬼叫声,没有人觉得不妥,也没有人觉得有伤风化,大家觉得这才是久别重逢之后该有的样子。 大家反而觉得颜侯是一个重情之人。 裴炎这个要死的,和裴有余齐声大喊:“我姐夫,我姐夫,啊啊啊,这是我姐夫啊!” 见二囡还在马车上,颜白伸出马槊,二囡一把抓住,颜白轻轻一挑,二囡就从车顶到了马背上,咯咯直笑的二囡看着身边的大肥,看着看着她就哭了: “大肥,你咋瘦了这么多,这得吃了多少苦啊……” 大肥手足无措,在怀里摸索了半天,就只摸到一块石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把石头塞到二囡手里: “西域的,石头,给你,很远,很远……” 二囡哭的更厉害了。 大肥扫了一圈,没有见到小七,着急道“小微微呢?” “着凉了,咳嗽得厉害,如今在连翘大兄药草庐里喝药!” 大肥看了一眼仙游的方向,大眼睛里面有些失望,久久不愿意回头, 车顶上李元嘉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车顶上,现在居高临下,想见礼却觉得怎么都不合适。 见李元嘉急的都快要哭了,颜白再次伸出马槊,李元嘉终于来到地上,赶紧见礼道:“师父安好!”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好!” 李元嘉一下子呆住了,颜侯应了,他应了,他应声了…… 这时候我尼玛突然挤了过来,朝着裴茹郑重行礼道:“尊贵的妇人,我尼玛有幸……” 话还没说完就被颜白笑着一脚踹了出去。 该死的,占我便宜。 自己种的因,就要享受它的果,该死的,怎么忘了这茬啊,虽然他们不懂我尼玛三字是什么意思,可是颜白懂啊。 尼玛要这么一喊,颜白总觉得自己在被人骂。 我尼玛! 第137章 下马威 进城就用了数炷香的时间,这个城门完全就归于颜白等人使用,其余人要想进进出出,要么等,要么走别处城门。 围观的人群跟着人群进了城。 李元嘉孤零零地站在城外,时而咧嘴傻笑,时而哈哈大笑。 尉霖担忧地看着自己家王爷,他觉得如今王爷这个模样不把袁道长找来怕是镇不住了,这邪祟上身了! 该死的,就该听太上皇妃的话,就不该离开仙游,那儿左有仙游寺,右有楼观道院,中间就是文宗,什么妖邪敢去。 哎呀,这可咋办啊,中邪了! “呔,何妨妖孽,赶快滚开,我王醒来!” “尉霖,刚才有人打我脸了?” “没…没…” 一车车的货物进城,数不清的各族人也进了城。 看热闹的长安百姓跟着长长的队伍朝着西市走去,一会儿货物要卸在那儿,这几日就会售卖。 而且在早间的时候衙门都已经放出话来了,皮子等货物要在西市自由交易。 商户们那一车车的钱都准备好了,如此大场面,这热闹不能不看。 金银玉器马匹则在东市售卖,这是和颜善说好的,一个走精品高端路线,一个走量走百姓能用得起的路线。 这个法子是两人在很久之前都已经决定好了,要在五年的时间内,对东西两市功能做一个根本的区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一锅粥。 进了城,这些人颜白就不能管了,他们自然会被安排得好好的。 曲江池的右侧就是一块儿大野地,本是被工部准备用来盖宫殿的,但户部一直没钱,李二也没有同意,就给了工部放木头。 去年因为工部的无耻,不给万年县借政道坊的图纸,颜白让工部把木头拉走了,再加上这儿是皇室的土地,别人也不敢动。 所以就荒废了,如今杂草丛生,到了今儿将会成为这一万人多人的休憩地方。 倾脚工已经准备好了茅厕,届时这万许人的排泄将会由他们运出城,这可是一个好活,他们收集粪便卖给城外的农户。 颜白说他们是一群有味道的中间商。 卖粪便的价格虽然不高,但是蚂蚁小也是肉,积少成多,别看这活儿不体面,但干这些活儿的人个个都很有钱。 为了争夺这个给万许人收拾粪便的活儿,东城和西城的两队人马险些干了起来。 左武卫的四千大军就驻扎那儿,领将尉迟宝琳,副将程怀默,行军长史李崇义,还有一个御史,外加百骑司人员若干。 人员是李二安排的,大军是颜白要求的,至于为什么会安排三个人,因为这是大军该有的惯例,主要目的还是防止不测。 有三个人,三个不同家族的人,就算有一个有异心,那调动大军也得三个人都点头,这就和那些大都督在外领兵,家里长子必须在长安的道理是一样的。 就算陛下不说,也不能带着儿子去任上。 虽然这些人都听自己的,这一路,胡风孜孜不倦地给讲了一路规矩。 但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在西域那广阔的天地也野惯了,也没有律法的约束,安排左武卫的大军在那儿震慑着对彼此都好。 长安的官员贵人多如狗,真要惹到了,不管谁的错,肯定不是唐人的错。 进入城门之后,颜白就看到了李晦,颜善,董其昌,史仁基,外加万年县众衙役等众人。 熟人相见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玩得好的,往往一个眼神就够了,颜白自然是一通招呼,三言两语间就把给该给这些家的利益给分配妥当。 但是万年县众衙役来倒是出乎颜白的意料,看着前来拜会的宋艾等人衙役,颜白皱着眉头:“谁让你们出来的?” 宋艾苦笑道:“县令,您万里归来,又是头次相见,于情于理,我们自然是要来拜会的。” 颜白打量了一眼宋艾,淡淡道:“你就是宋主簿吧?” 然后又看了看张全申,语气依旧平淡:“你是张县尉?” 两人闻言连忙躬身:“下官就是。” 颜白皱着眉头:“入万年县有三月余,宋主簿我问你,万年县户数如何,新生儿几何?” 宋艾一下子愣住了,冷汗直流,哆嗦道:“下官不知。” 颜白又看向了张全申,张全申支支吾吾了半天,屁都没有说出来一个,颜白叹了口气,看着人群边的大牛道: “大牛,你先前当过县尉,你说说。” 大牛闻言赶紧道:“长安及周边各县户数加起来约有二十万户,其中长安县有九万三千六百户,万年县有七万七千零四户,剩余就是周边各县!”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两人道:“就算你们接触不到账簿,也进不了府库,但这些简单的数据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愿意看,我不信你们回答不上来,看来你们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做,就想着争权夺利了吧,回去请辞吧,你写文书,我具名!” 颜白的话如一道透骨寒风,让二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饶是已经准备好要说些什么的宋艾应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颜白问的东西一点没错,说的也是一点没错。 唯一错的就是如颜白所说自己等人这三月屁事都没有做。 宋艾心里是苦涩的,长孙吏部尚书用阳谋把自己等人安排进来。 现在,宜寿侯也要送阳谋把自己等人清除出去。 说罢,颜白对董其昌说道: “这位是矢小夜,玉门关城守副将,杀敌一百三十七,策勋四转,以后他将接管万年县县尉一职,你先带他熟悉流程,等我把这里事情忙完我去吏部给他要官职。” 董其昌点点头,然后走到颜白身边,小声道:“县令,边上有御史。” 颜白闻言笑了笑:“无妨,那是腾远的姐夫。就算别人要说就说去吧,无欲则刚!” “喏!” 第138章 没杀人就好,没杀人就好 报仇不隔夜,这是颜白从梁敬真身上学来的。 颜白不在长安的日子,这些人又是弄衙门,又是对这一个孩子下手。 把所有的罪责让一个孩子去承担,好好的一个孩子险些被逼得自杀,不就在长安搞了点钱么,皇宫李二那儿才是大头,自己这人就是喝点汤。 有本事去找李二掰手腕啊。 喝点汤都有人眼馋,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这万一要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屋子妇孺老幼遇到你们这还不得欺负死啊。 颜白拒绝了李晦的宴请,家都没有回,直接就去了万年县。 在进万年县之前,颜白喊了一群不良人,堵在衙门门口,关上衙门的大门之后,颜白带着矢小夜等几个不良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县衙。 看着自己的办公小屋都被人占了,颜白笑了笑,直接去了衙门后面,屋子也没有进,直接就坐在院子中的台阶上。 看着众衙役忐忑地走到院子里,颜白没说一句话,衙门衙役,胥吏,杂役,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按照官职岗位依次站好。 所有人直到今天看见颜白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一个敢杀人的主,人称外号阎王爷。 外面的行人看到大白天的县衙大门关闭,说话的声音都不敢放大。 那些去东市的胡子,见牵着马站在衙门口的伽罗,就知道县令回来了,一看大门都关了,心里一哆嗦,宁愿绕远路从亲仁坊走都不愿意从衙门口过。 颜白看着数百名的衙役站在自己面前,咧嘴笑了笑: “还是有些熟面孔的,说说,都升官了你们几个咋原地不动?是打点不到位,是上头没有人,还是微末小吏,说到底也没有个去处?” 颜白说着,指了指户曹武盛辉: “你也是老人了,说说怎么回事儿?” 武盛辉咧嘴嘿嘿地笑了笑:“县令,小的就是个户曹,主管祭祀农桑,一个读书人从白身做官到这种地步已经知足了。 吏部虽然也跟我说了升迁之事,但小的就是一个没出息的,骂了那人几句……” “你骂他了啥?” 武盛辉不好意思的笑道:“骂了他娘老子,骂了他名不正言不顺,嘿嘿,反正不是好话,就不说了!” 颜白闻言点了点头: “宋主簿才来咱们衙门,好多规矩都不明白,这样吧,你找个可靠的接替你现在手里的活儿。 收拾一下,今后去把主簿的活儿好好地琢磨一下,今年的人口还需要再摸一次底,这涉及到咱们衙门今年的方案。” 武盛辉看了一眼宋艾,有些忐忑道:“怕搞不好啊!” 颜白看着跟着自己这些年的武盛辉磨磨唧唧,顿时怒道: “搞不好就滚蛋,还没做就怕搞不好,衙门里面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软蛋,一句话,你武盛辉能不能接这个事儿!” 武盛辉咬咬牙:“接了!” “去给我倒壶茶,茶叶少放点!” 武盛辉躬身退开,临走时看着宋艾笑了笑,然后才快步离去。 颜白又扫了眼众人,伸手指了指,挑出了原衙门的几个老人,这些人都是年岁比较大的,他们在一个职位上已经待了很多年。 这些人都是做一些统筹类的工作,是基层的胥吏,常年要么走在各坊,要么就是骑着一头毛驴在去各县的路上。 “我不在县衙的日子诸位辛苦了,基础的统筹虽然看着很轻微,但有多重要我心里清楚,我记在心里。 你们去忙吧,如果我这边忙完了,晚间咱们把今年的分红一算,如果没有忙完,明日咱们再算,我想想啊,欠得还是挺多的,整整一年的。” 众人闻言喜笑颜开,他们庆幸自己等到了。 把自己人挑了出来,剩下的都是不认识的人了。 自然。 颜白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挥挥手,一旁的董其昌就把一叠写满文字的文书放到颜白身前,颜白一字不漏地细细翻阅,看不出喜怒哀乐。 偌大的院子只听见众人的喘息声,随着时间的溜走,院子里面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在颜白面前没有人敢吭声,不管身后站着谁,这时候谁要是敢当出头鸟,那绝对是第一个“祭旗”。 颜白终于把这些文书看完,此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颜白叹了口气:“贪墨的,吃拿卡要的,自己站出来。 两个选择,一是主动把袍子撩起来,裤子扒掉,屁股撅好,去左边;二是不想挨打,想换个法子的去右边。” 看着武盛辉端着茶壶走了过来,颜白看着众人笑了笑: “坦白从宽,我给你们一壶茶的时间,时间过了,不主动的,被我揪出来的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半壶茶的时间不到,跪了一地,而且全部都跪在左边。 他们是宁愿打屁股也不愿意去选择未知的右边,虽然县令没有说去右边的惩罚是什么,但众人心里隐隐有了答案,那肯定是要被吊起来。 见人数跟董其昌给的人数对得上,颜白轻声道: “每人杖六十,贪墨的钱财双倍物归原主,然后找董县丞出具文书,自此后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衙门这块儿留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杖刑,是用根部厚一寸梢部厚半寸的竹制“棰具”狠打,在唐朝以前,基本都是朝着背部狠打,受刑者往往都活不了。 《唐律》更把“杖刑”分成了“杖六十”“杖七十”“杖八十”“杖九十”“杖一百”五个等级。 但是把“杖脊”改成“杖臀”,不过还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力气的大小没有规定。御史蒋挺因为学魏征去怼唐玄宗,结果唐玄宗活活地打死在朝堂上,六十杖都没打完就死了。) 矢小夜闻言顿时就忙碌起来,喊一个人出来一个人,以楠柏皖为首的不良帅开始打人。 院子里回荡着棍子打肉的闷响声,这些挨打的衙役胥吏死死地咬着牙没有一个敢出声求饶,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县令刚才先说的打,再说得还钱。 这个说法就是有活路,如果县令先说还钱,最后说打,那就是没活路。 这是衙门里面不成文的规矩,当衙役的如果连这些门道都不懂早就被人玩死了。 所以,哪怕再疼也要忍着,不然就是死。 看着那些没有吃拿卡要的,颜白也没有打算留着,这些人不熟悉,也懒得去琢磨如何安排。 再加上这些人都是宋艾和张全申的人,说不定长孙无忌的眼线就在里面,这些人颜白觉得更是留不得。 “你们不用挨打,但这衙门你们也留不住,明日来领一个月的俸禄,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宋艾和张全申忐忑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心里明白,马上就轮到他们了,果不其然,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颜白的话幽幽传来: “你们两个也走,直接去吏部吧,说不定还有些职位是空缺的,至于宋主簿贪墨的一处房产,赶紧还,衙门门口有些空了!” 董其昌见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心里不由地松了口气,没杀人就好,没杀人就好。 这些人说白了都是送死的鬼,专门用来坏名声的,为了这几个小杂鱼变成一个酷吏,把这条路走断了,活成了一个孤臣实在不值当。 宋艾不知道怎么从衙门里走了出来。 无数双注视着衙门的眼睛,见宋艾和张全申完好地走出衙门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没杀人啊,太令人失望了,还想看着有人被吊死呢。 一小厮见两人,隐入看热闹的人群,然后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宋艾和张全申完好从衙门离开的消息就传到了国公府,长孙无忌看着纸张燃尽,轻轻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忍住了,你要是变成了一个酷吏该多好啊!” 第139章 哭哭泣泣慕容顺 颜白在衙门做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想想也明白,整个长安就是一座大营,李二就是坐在营地最深处的那个大将军,又如那班主任,狗腿子极多。 任何风吹草动,只要他想过问,那就没有他不知道。 所以在颜白出了衙门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小內侍已经安安静静地站在衙门口了。 颜白叹了口气,本想着早些回家,看样子又得等好久了。 怎么一回到长安就不自由了呢? 不在长安的时候想,趴在那冰天雪地里面的时候,颜白都觉得凶巴巴的李二是可爱的。 可等现在回到长安,颜白突然觉得如果没有求活的那一段时日,西域除了冷点其实也不错,最起码没有人对自己呼来喝去。 怪不得西域部族都想当王呢? 想必他们也不愿意被人呼来喝去,而是想变成把别人呼来喝去的那个人。 在太极宫的一处偏殿,颜白见到了李二,几个月没见李二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就是看着比先前富态些。 倒是跪坐在一旁的李承乾变化蛮大,脸颊有了肉,穿的也很正式,眼睛里面也有了光。 见到颜白,他歪着头笑了笑。 右边一旁的长孙无忌也笑眯眯的看着颜白,先前衙门里面的事情好像跟他无关一样,颜白也朝着长孙无忌笑了笑,扪心自问,颜白觉得自己笑得没有长孙无忌那么的自然随意,云淡风轻。 殿内,慕容顺在小声地哭泣,澹台思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入定的老僧。 李二不断地打量着行礼的颜白,过了好半天才笑道: “黑了,瘦了,不过倒也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质来,不错,不错,这万里路行得值。” 颜白偷看了一眼李二,正想着如何回话呢,殿内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慕容顺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嚎,悲戚道: “尊敬的天可汗陛下,就是这宜寿侯把我掳来,这一路对我百般地折磨,更是逼着我挑起了吐谷浑吐蕃还有大唐之间的矛盾。 陛下,您是知道的,武德年间我是被太上皇老人家亲自派人送回去的,如今……” 颜白听着这慕容顺的哭嚎一股子无名怒火从心中升起,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如泼妇一般胡搅蛮缠。 光在那儿嚎,一滴眼泪都没有。 见李二也颇为无奈,颜白信步走到慕容顺身前蹲下身。 慕容顺听得脚步声,哭声一停,捂着脸哭嚎的双手突然撑开一道小小的手缝,透过手缝见来人是颜白,身子一抖,哭声又起,而且更加地凄惨。 颜白掰开慕容顺捂脸的双手:“眼泪呢?” 慕容顺略显尴尬,俯身拜倒在地:“陛下,您要为我做主啊!” 颜白心烦不已,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颜白一把抓着慕容顺的后领,拖着他就往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喝道: “要哭是吧,没有眼泪是吧,来来,去殿外,我今儿非要让你掉几点眼泪……” 慕容顺大惊,没有想到这颜白敢当着大唐陛下的面竟然直接要揍他,他一时间大为惶恐,惊呼道: “陛下啊,陛下啊,我敬爱的天可汗陛下啊……” “颜墨色你给朕住手!”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见李二发怒了,颜白松开了手,垂下脑袋,只听李二继续道: “目无法度,在蛮荒之地呆久了你人也变成野人了是吧,罚俸一年,回去好好的反省一下。” 颜白闻言一愣,苦笑道: “陛下从武德九年到现在,臣都没有领过俸禄,也不知道俸禄除了钱还有什么。 对了,陛下,是罚贞观四年的俸禄还是今年的,去年的时候我不在,您发了没?如果没发就别发了,一抵就算了,臣认了!” 说罢,颜白低下头朝着慕容顺露出一个你懂得笑脸,又把慕容顺吓得一哆嗦,哭声突然变得更大了。 他突然发现大唐陛下并没有责罚颜白,而且如今这长安还是颜白的地盘,以后不得欺负死啊。一想到此,他心里对以后日子更是忐忑。 心里悲切,这次是真的哭出声来了。 李二闻言突然觉得有些绷不住了,嘴角不停地颤抖,他猛地一甩长袖,转过身看着颜白:“聒噪!” 慕容顺一下子就停止了哭声。 李承乾更是不堪,低着头笑的浑身发抖。 颜白闻言拱拱手,算是认罪,然后说道:“陛下,这次从西域回来给您挑了几匹好马,回头就送到宫里来。 给皇后娘娘也挑了些宝石玉器,都是有年头的好东西,太子呢也准备了,别看那地儿又大又穷,但是好东西却是不少。”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宜寿侯,上下尊卑,这应该叫做上贡,而不是礼物。” 颜白转过头好奇道:“我不是边官守将,也不是携皇命出行。 我就是一个晚辈,晚辈出去一趟给长辈带点东西不是礼物是什么? 上贡?那明日我给宫里上贡点煤石您看行不?我这万年县就这个最多,如果不行我再加几包水泥,这是仙游特产。” 长孙无忌苦笑,他没有想到这颜白竟然如此的胡搅蛮缠。 李二听着颜白满是刺的话语,叹了口气:“商队一万人不行,这个人数需要从长计议。 如果长久地互通有无,这个一万人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大部族,日后说不定对我大唐不利,对我边关不利。” 颜白闻言笑道:“陛下,这个臣也考虑到了,这些人肯定是太多了。 这次把他们都请来长安其实也是见见世面,待他们回去之后就会把我大唐有这么一个好地方就会告诉更多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更多的商队就会来我大唐行商,我们用我们剩余的,来换他们剩余的....” 李二见颜白说的多,挥挥手,好久不见的剪刀内侍笑着走到慕容顺的面前,伸手虚引,慕容顺就跟着剪刀离开偏殿。 但颜白注意到澹台思还留在殿内。 李二突然问道:“颜白,朕见你和商人走的颇近,朕想问问你对商人怎么看?” 颜白想了下,知道这是要问事儿,认真答道:“他们也是人,虽说行商是贱业,但谁也不可否认我们生活中是离不开他们的。 衣食住行,货物的运送,买卖的形成,信息的传递离不开他们,所以,在臣的心里他们也是人。” 李二继续问道:“可是世人总说德行不好,贪利而不义,不仁而富,如何说?” “陛下臣要说,存在即合理,商人的存在是合理的,那这些对商人的评价也是合理的。 臣认为最大的原因就是不事生产所造成的,如果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商业中,必定导致大量土地抛荒…… 这些东西说起来实在太多,天色不早了,臣子也还没回到家,不如先让臣回家,等臣子吃饱喝足之后把这些写出来,供陛下一阅如何?” 李二不知道为什么,没见着这小子怪想的,可等见着了却又忍不住想打,说话说一半不说了,自己可正等着呢,不讲了,要回家,要吃饭? 可一想到颜白从回到长安还就真的没有回到过家,心里一软,摆摆手:“滚吧” 第140章 大家长(上) 颜白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宫里出来时候天已经黑了,自然也是宵禁了。 至于在宫里看到长孙无忌,颜白觉得这不是巧合,想了想李二的态度,颜白觉得这是李二故意这么做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颜白实在懒得想,实在太累了。 回到曲池坊的时候眼皮子都有些睁不开。 这两日接连赶路,费神费力不说还没有休息好,自从进了关内,这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不踏实。 一家人几口人都有不同。 何况近万人的吃喝拉撒,每日都是数不清的事儿。 回到家的颜白倒头就睡。 裴茹伺候看着已经熟睡的颜白,端来热水,细细地给颜白擦拭,一盆盆清水端进来,一盆盆黑水端出去。 待给颜白洗脚,看着颜白双脚脚趾上才长出来的脚指甲,裴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颜白受了多少苦,颜白在信里什么都没有说。 裴茹也以为就如大郎在信里说的那样,就是冷点,东西不好吃,其余也没有什么,但看着这些才长出来的脚趾甲,她明白这苦一定是数不清。 裴茹把大肥喊了进来,先给了大肥一把糖,然后指着颜白的脚问道: “肥,大郎的这脚是……” 大肥先塞了一个糖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二囡,然后怯怯的看了一眼裴茹轻声道: “冻的,光脚在雪地里面把脚冻坏了,脚趾甲掉了,后来有了鞋子才长出的来,大郎把鞋子给我了,大郎不让说。” 裴茹转过头,声音有些颤抖:“没有鞋子是吗?” 大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鞋子烂掉了,大郎怕我冻着了,就把他的鞋子给我了。 本来说好的猎到兽皮是我们的,鞋子大郎也做出来了,结果那个老头抢了过去给烧了,还打人。” 裴茹闻言忽然眯起了眼,一双凤目里满是杀意,轻声道:“那老头跟着你们一起回来了么?” 大肥摇摇头:“没有,他回不来了,那个老头死了,被好多鸟给吃了,头还在,在一个大大的匣子里面装着。” 如果那老头没死,裴茹就算是去求二蛋姨,也要把那老头给弄死。 裴茹听闻他死了心里总算舒服了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也早些睡,不要再喂猫了,再喂就撑死了!” 说罢转头看着二囡:“还有二囡你也早些睡,不要抱着猫跟你一起睡,你要是再喊着身上痒我可不管,听着没!” 二囡赶紧点了点头:“师娘,我记住了!” 大肥也赶紧道:“嗯,我知道了,我不喂猫了,不给它们吃的了。” 裴茹点了点头,待二囡牵着大肥走出去以后,拿出被褥轻轻地搭在颜白身上。 熄灯以后裴茹睡在外面,想了想,又把颜白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脑子很乱,总觉得不真实。 用手摸了摸颜白的脸,又掐了掐自己,这才觉得今日这都是真的,这不是梦,侧身搂着颜白,然后笑着睡着了。 颜白是被二囡的读书声吵醒的,一篇好好的《师说》硬是背得磕磕巴巴,背诵声中还夹杂着伽罗的提醒。 说什么别人都会背,你是大郎的弟子理应要比别人背得要更好,莫要出去后一问不知,丢大郎的人。 伽罗会背《师说》? 睁开眼就是裴茹那圆润的脸庞,颜白忍不住亲了一下。 裴茹笑了笑,赶紧把洗脸水端了过来,趁着颜白洗脸的工夫,她又忙碌着把早就熬好的热粥端了过来,看着米粥上人参须子,颜白惊讶道: “不至于吧,这山参都和粥一起煮,这今儿肯定要流鼻血的。” 裴茹笑了笑:“哪能呢,方子是孙神仙开的,主要就是补气驱寒,快吃吧,温度刚刚好!” 颜白看了一眼裴茹的肚子:“那夜里可是折磨啊。” 裴茹羞涩的剐了颜白一眼,想起早间他那在自己身上乱动的手,没好气道:“憋着。” 在裴茹的监视下颜白喝了三大碗,胃里是暖和了,可总觉得浑身燥热。 推开门,见天气大好,不冷不热,颜白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二囡,颜白觉得还是长安好。 “备马,咱们去城里逛一逛。” 裴茹看着师徒三人牵着马出了门,瞄了一眼正在院子里给石榴树剪枝的伽罗,看着伽罗那窈窕的身段,裴茹轻声道: “伽罗,进屋来,我有些事儿给你交代一下。” 此时已经日上竿头,长安城里面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说摩肩接踵,但却也人来人往的络绎不绝。 挑着担子卖小葱的货郎边走边吆喝,那些在城里租房的百姓闻声就从坊门里走了出来,货郎停住脚步,两人一番讨价还价。 货郎少了一把葱,兜里多了一枚铜板,买家手上多了一把葱,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什么长安不是人活的地儿啊,什么一把葱就这么贵啊,反正是一阵唠叨。 颜白笑了笑,带着裴行俭和二囡直接就打马去了东市,要看热闹,要看烟火气就去东市看,曲池坊这偏远的地儿能有几个人。 而且颜白也喜欢去东市,只要看到东市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颜白心里就会骄傲一下。 相比那些抄来的诗词,这东市的布局是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来过的证据。 二囡自从知道自己师父回来之后就粘着不放,在看到李元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跟在后面之后,二囡更是寸步不离。 随着读书读得越多,二囡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古往今来哪有什么女子可以拜师的,就算有,那也是屈指可数的几人。 如今自己就是那屈指可数的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先前跟人说自己拜师颜白别人还不信呢,尤其是那个裴炎,不但不信,还说自己在白日做梦,跟着颜白,就能满足她向裴炎炫耀的小心思。 气死裴炎这个讨厌鬼。 她的母亲杨氏就住在洛阳,她本就是杨氏贵女,因此很喜欢二囡住在颜家。 今年上元日还回到了长安,去了洛阳后就时不时的会给二囡写信,家里少了一个磨人精,杨氏就安心照顾家里那个才会走路的。 还没进东市,颜白都有些呆了,一群群的穿着清亮的胡姬已经在开始卖酒了,嘴唇子冻得乌青还在奋力的叫喊。 见牵马走来的颜白就像是看到了一坨金子,一群人直接就围了过来。 别的不说,这些卖酒的胡女是长得真好看,身材窈窕,青春有活力,最难得是穿得少,火辣又攒劲。 眼见着自己师父都快要被这些热情胡女围住了。 二囡看了一眼李元嘉,李元嘉看了一眼尉霖。 尉霖憨笑着就冲了过去,捏着那胡女那细长的脖子如同大肥在捏一只大鹅一样,挥手一甩,就把那个长的还不错的胡女给甩了回去。 一下子就砸倒了一大片。 好在尉霖用的是巧劲,并没有故意伤人,不然以他那憨劲儿,捏着脖子那一刻就把人脖子扭断了,哪里还会想着扔出去。 尉霖可不懂怜香惜玉,他懂的东西就一个,徐王不喜欢的,那他也不喜欢,不过尉霖最近好像和初三走得挺近。 裴茹知道,但是没管。 扔了一个卖酒的胡女,胡女背后的人坐不住了。 她们这群卖酒的胡女背后都有人,就像街边的那些乞讨的小孩一样,都是别人用来赚钱的工具,不过现在长安没有这种情况了。 因为这群人一旦发现立马就会被抓过去扫大街。 就算衙门力有不逮,但颜白开出了极高的价码,凡是举报核实之后的,一贯钱的赏钱。 长安城的大妈最爱这种。 颜白开始整治那会儿,有一个大妈在一个月内赚了二十贯,那些漏网之鱼打听了大半年都不知道他们是被谁举报的。 惊呼声一响起,七八个拎着短棒的闲人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狠话还没说出口,一见当头骑马的是裴行俭,再一看一旁还有颜白。 只恨爹娘少给了几条腿,掉头就跑,惹得整个东市惊呼声连成一片。 颜白看着这些逃跑的帮闲,轻声道: “一会儿去给矢小夜说声,让他查一下,摸摸这些人的底儿,看看有没有龌龊事儿,说不清来源的一律拉过去扫大街。” 等颜白等人走到东市边准备吃碗羊杂汤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羊杂汤边上笑眯眯的正在朝自己抱拳行礼的长孙冲。 此时,羊杂摊位前的小桌上没有一个客人,七八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已经把羊杂摊围了起来,看起来是格格不入。 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如河中间多了一块石头,把原本平缓的河水分成了两半。 “墨色,好久不见!” 颜白骑在马上,静静地看了长孙冲很久,下马抱拳道: “是为宋艾又或是衙门的事情而来么,如果是,那今天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不是,倒是可以说说。 这几年你我虽然见面少,但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不错的人,长得又好看,字写得又好,家世又尊贵。” 第141章 大家长(下) 长孙冲被颜白夸得满脸通红,这样的话虽然有不少人说,但却从没有人当着自己面来说,还是如此地毫无遮掩,却又坦坦荡荡。 长孙冲闻言笑着拱拱手:“听说你最喜欢这家的羊杂,尤其最爱加胡椒,在你走后的第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也来了。 坐在小凳子上,加了很多胡椒,跟那些贩夫走卒一起喝着滚烫的羊肉汤,味道真的很不错。” 说着,长孙冲伸手虚引,见颜白坐下后也笑着坐在颜白对面,打开一壶酒,看了颜白一眼,悄声说道: “今日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宋艾昨日回家后就上吊了,好在发现得早捡回来了一条命,如今人却是疯傻了,他的过往算了如何?” 颜白摇摇头:“算不了,就算死,那一处房产也要还回来。” 长孙冲笑了笑:“他就是一个小官,已经疯了,再欺负就不好看了,也就一处房产,这钱我长孙家替宋家孤儿寡女的出了如何?” 颜白叹了口气,看着长孙冲: “听你的意思是说我在欺负他?可是据我所知他可是你们长孙家的门生故吏,再者说我是主官,没有我的具名上印就敢要府库的钥匙。 换做你,你觉得如何?你我说话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长孙冲看着颜白: “他选择长孙家是他自己的决定,而不是我拿着刀去逼迫他。 你颜家也有门徒无数,你这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既然我们接纳了他,自然就没有不管之理。 那我长孙家这么大一家族,如果我不在这事儿上站出来找你要个结果,往后长孙家还做人不做?” 颜白明白了长孙冲的意思,看着他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这事儿今日必须有一个结果,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都需要退一步对吧!” 长孙冲点了点头:“你贵为一县之令,要维护朝廷律法,又要保持上官的尊严,又要保持你颜家风骨,这些我都知道。 所以你放心,今日只要你点头,那今日之事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可以发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颜白忽然拍手笑道: “很不错的法子,里子有了,面子有了,再往远处想一下,因为我答应这件事,因为我退了一步,让你们长孙家维护住了面子,我也能获得你们长孙家的友谊是吗?” 长孙冲闻言举起酒杯开心道:“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好友,我们也能成为最好的朋友,真的。 从武德殿开始,一直到如今,我是极其仰慕你的才华,我不止一次地幻想着和你一起举杯畅饮,和你一起吟诗作画……” 长孙冲肉麻的话让颜白赶紧摆摆手:“直接说要我怎么办吧。” 长孙冲压低了嗓门,轻声道:“我牵头,就在明后日,你我宋艾三人聚一下,你敬他一杯酒即可。” 颜白看着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长孙冲,这法子不是你想的吧!” 长孙冲点点头,似笑非笑道:“谁想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话算数,今后我是我们长孙家家主。” “你今后才是,可我呢,我已经是了,所以……” 颜白笑了笑:“我拒绝!” 长孙冲见说得好好的颜白突然就变了脸色,不解道:“你不相信我?” 颜白看着长孙冲的眼睛点了点头:“对,我不但不信你,我更不信你们所有人。 都是吃这口饭的,在生死存亡面前,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狗屁的誓言都可以忘记,洛水之誓的故事想必你也学过。 这事儿是小事儿,也就敬酒一杯而已。 可是只要我做了,我以后就只能成为你们长孙家的一条狗,一条听话的狗。 如果我稍有忤逆,今日的事儿就是被人广而告之。 那时候,不但我做官的名声没了,我做人的名声没了,就连我颜家的骨气也没了,甚至连我都会成为一个奸佞小人。 宋艾犯得是律法,不是忤逆了我颜白,向宋艾敬酒,这糟蹋人的法子你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颜白说罢冷哼一声:“我是颜家这一代的家主,我的先祖是圣人,我的阿翁是文宗,我颜家清贵了一千年,你觉得宋艾配吗?你觉得你们长孙家配吗?” 长孙冲闻言知道今日此行已经没有了意义,他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睛:“如此,我就当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跟我长孙家不走一条路了是吧!” 颜白闻言嘿嘿直笑:“有个问题搞不懂,我和你长孙家无仇无怨,为何突然咬着我不不放呢?” “你不知道?” 颜白点了点头:“我不知道。” 长孙冲见颜白不似在开玩笑,突然压低嗓门道:“咬着你不放?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因为楼观学! 因为你颜白如今已经成了朝中所有寒门家族的代表,所以,武勋选你为擎旗者,所以楼观学,崇文馆,国子学,所有的寒门学子都以你为尊。 不光是他们,就连长安的这些贩夫走卒也在为你奔走相告,你就随便说一句,那些商贾都愿倾囊地支持你。 听我的,赶紧让蜀王越王去封地,不然祸患转瞬即至,这是一个朋友对你最后的一句发自肺腑的告诫。” 颜白彻底地迷惑了,突然哈哈大笑道:“我终于知道谣言是怎么来的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擎旗者,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我就是给想读书的孩子一个可以读书的环境,建立一个破书院,我就成了代表?商贾倾囊那还不是有的赚? 我让治下百姓能吃饱喝足就不能获得几分美赞? 至于蜀王越王你了解他们么?你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吗?你以为他们就如你想的那样,一直看着头顶的那个位置?” 颜白突然止住笑,目光灼灼道:“如果你把一切在慢慢变好的东西都看成了威胁,那也太过了吧。 那真是故步自封,鼠目寸光,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如果因为这些我成了你们眼中钉肉中刺,欲要处之而后快……” 颜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那就来吧,我的骨头不光硬,我的心也賊小,礼尚往来,我是一步都不会退让。” 长孙冲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看来你是不怕死了!” 颜白也站起身,手指摩擦着腰间横刀的刀柄:“冲着我来就行,如果对着我家妇孺老幼下手,你们会知道什么是恐惧。 逼急了,我颜白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就算死我也会拉着你们所有人陪葬,不信咱们可以试一下。” “好!” 颜白幽幽地看着长孙冲:“让宋艾自己去大理寺领罪,装疯卖傻可不行,他的罪责我一会儿呈现上去,我不过手,如何?” “好毒的心!你是铁定了要让我家落下脸面是么?” 颜白笑了笑:“这不是你们逼的么?不是正合你们心意么?” 长孙冲拂袖而去,今日的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出乎了阿耶的意料。 明明是同龄人,可自己在颜白面前却压力颇大,觉得跟自己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同龄人,而是英国公,代国公之流。 颜白的气场之大,超乎了他的意料。 长孙冲走了,喝汤的客人也慢慢地来了,颜白点了一碗,吃了一口羊血,喃喃道: “我是大家长,我不是一个人,别逼我,逼急了我,老子就投身入大雪山,撕了这片天又如何?” (本卷写完了,明日下一卷,另外古代的寒门,和今天的寒门不是一个意思,古代的士族弟子,是必须连续三代有五品功名,才能算士族。 像英国公李绩这样官居宰相,却只富贵了两代的人,只能算寒门,但是李绩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山东士族,所以在后面,李治想立下武则天为后去问了李绩的意思. 李绩说:陛下家事、何须更问外人,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李治明白他要怎么做,因为他获得了可以抗衡长孙无忌的力量。 唐朝初年的时候,朝中有几力量非常强大,长孙无忌为代表关陇贵族集团,以五姓七望为代表的传统山东贵族,以许敬宗为代表人物江南士子集团。 细读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历史朝代的更迭不光是有兵马就可以,不是你有无敌的猛将就行的,更重要的是各方军马背后支持的集团,这一群人才是改朝换代的主要力量。) 第1章 三月长安 三月是一个美丽的节气,桃花盛开,春意盎然。 贞观五年的长安也是一样,和往年一样,不一样的是长安的各族人却是越来越多了。 他们操着正宗的长安话,在东西两市推销着自己的商品,唯一不同的是长安人越来越骄傲了,骄傲到跟胡人买东西都不愿意讨价还价。 买完了之后心疼得直掐大腿,怒骂贼你妈! 但是卖货的胡子却是开心地咧嘴大笑,左一句我的捧油,右一句阿达西,阿达西…… 晨钟响起,就是新的一天。 城门开了以后众人开始排队进城,在城卫的吆喝声中冗长的队伍像蜗牛一样缓缓地朝着长安前进。 不良人的吆喝声也开始响起,他们指挥着一队匠人开始挨个给长安的石榴树周边加护栏,都是竹条做的。 颜白回来,衙门府库自然也就打开了,府库的钱又开始流水般地朝着长安城各处流入,县令说这叫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至于为什么要给石榴树加护栏.... 不这么做没有办法,人多了,总有那些龌龊的偷偷的往石榴树下撒尿。 一到中午太阳升起来,总能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尿骚味,气得颜白衙门一顿咆哮,喷了董其昌一脸唾沫星子。 把众人吓得那是一个战战兢兢。 董其昌只能当个替罪羊。 没办法,衙门里能扛事儿的老人就剩下他一个了。 胡风来到了东市,看着陆陆续续地开门做生意的商家,胡风想拍着胸脯仰天大吼一声告诉所有人他胡风又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现在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生,如今重新回归于老本行他是格外的珍惜。 虽然负责和西市这边的胡人打交道,帮助衙门收税,传达衙门的政策,反馈各族人的意见等。 活儿还是原先的活儿,只不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但胡风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今日来东市主要就是商量组建商队的事情。 昨日侯爷传话了,要组建一支一千人的商队来做西域和长安的贸易,唯一要求是不能养狼,要找听话的人,队伍里还有信得过的自己人。 而且,县衙想要长久地把这个事情做下去,胡风自己是股东之一,可以拿商队全部利润的一厘,但是他得出力,要负责采购。 等到东市所有的商铺都开了门,居住在长安,依靠着东市讨生活的各种人也陆陆续续的朝着东市走来。 片刻工夫之后那些穿着华丽的各家掌柜也陆陆续续地出现,互相见着了拱着手说场面话。 今日东市开始售卖从西域而来那些商队带来的宝石,虽说在昨日的时候相熟的几家已经私下里吃了一部分。 但毕竟是个大商队,东西也多,剩下的货物依旧很多,虽说不是那些极品,但越是品色一般的越容易发卖。 不说别的,运到扬州城那价格也翻一翻,都有得赚。 金银玉器这些就只能等到明日。 听坊里传言这是颜侯给陛下和皇后娘娘,给太子的礼物,发卖了就是陛下,皇后,太子的私房钱。 陛下和皇后娘娘日子过得可怜啊,开春那会去地里忙活穿的鞋子衣衫还是去年的那套,这得多买点。 让可怜的娘娘好好地做一身衣衫。 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胡风站在东市,原先的大肚腩留在了西域,如今再回长安,看着虽然落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跟以往不一样。 脱胎换骨。 就在胡风准备进东市去看看的时候,目光一扫间看到了一个熟人。 望着穿着清凉,带着疲倦接连打着哈欠的格日娜塔,过往的一切又浮上了心头,先前自己就是这么被这女人迷上的,如今见她没有往日光彩的模样。 胡风咧嘴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苦笑。 腾远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东市门口的胡风,见他久久不动弹,想了想觉得有些明白胡风此刻的感受,扯着嗓子笑骂道: “胡风你狗日的别发呆了,是不是要等着我用肩舆把你抬进来你才觉得满意是吧,还不快滚进来,磨磨唧唧的,快些来,不然吃屎都吃不上个热乎的……” 格日娜塔听见胡风两字猛地转过头,瞄了一眼,确定那人就是胡风之后又赶紧低下头,然后快步地朝着一边跑去。 自胡风走后,她在东市又寻了一个,依旧做小,日子也不是很顺心,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 自从前日在城门口看到站在队伍当头进来的胡风后,一股子悔意就在心口久久不散,日久见人心她没有做到。 如今又出人头地的胡风自然也不属于她了。 就算她想去和胡风重温旧梦,但别忘了这东市还有一个图兰朵,这个图兰朵的心眼不是一般的小。 她的手底下养着一帮子打手,个个唯她马首是瞻,如果她今儿敢往胡风身边凑,明日她就会出现在乱坟岗。 一想到此她就忍不住打个寒战。 腾远的一声吼宣告着胡风的归来,图兰朵自然也听到了。 如今她就住在东市,她自己花钱从东市署那儿买了一个铺子,铺子的一楼主要就是收鸭绒、鹅绒、鸡绒。 二楼就是她的住处,虽然地方不大,但这儿可是在衙门备案的。 如今她也学着做生意,主要就是收绒毛,这些东西在长安卖得紧俏,价格居高不下,顺带养鸡、鸭、鹅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一到天明,那公鸡打鸣的声音比钟楼的钟声还响。 现在更有好事者在琢磨如果让这些家禽多长点绒毛,草药都用上了,如今市面上一两的绒毛比一斤肉都贵,一件一斤绒的羽绒长衫价格能卖到近二十贯。 就这你还得提前预购,如果你不是贵人。 你预购都没人给你做。 那些大户想赚这个钱就在城外的庄子往死里养鸡,搞得现在每年从立冬开始,到开春,鸡肉的价格都上不去。 就算长安最穷苦的人家在新年来临的时候也能买上半只鸡祭祖,那些一般的人家隔三差五的还能吃点鸡肉喝点肉汤。 不像以前天天吃糜子,吃得人心慌。 现在冬日你去曲江池看看,全是穿着羽绒长衫坐在那儿钓鱼的老头,羽绒护膝,羽绒帽子,羽绒长衫。 别的不说,就看他穿着,你就能知道这老头有多少钱,这一身行头置办下来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你得有实力,还得有人。 还没梳妆打扮的图兰朵自然也听到了,立马起身,蹬蹬地就跑下了楼,在东市街道上看到自己的阿塔正在快步走来,图兰朵看着大变样的胡风,忍不住轻声道: “阿塔!” 胡风上下打量了一眼出落得越发美丽的图兰朵,笑道: “别哭,我的女儿比我这个阿塔做得好,我的女儿说的是对的,你有出息,伽罗也有出息,我胡风虽然没有儿子,但却有比儿子还强的女儿,好啊,好啊!” 图兰朵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轻声道: “昨日茹娘子去衙门给伽罗上了身份,是侯爷的妾室,如今妹妹她是贵人了。 如果以后有了子嗣,就更加地尊贵了,记得多去看看她,先前她生你的气,但是她并没有怪你。” 腾远依着门框看着叙旧的父女二人,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姐姐,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脸,腾远轻声道: “快些吧,都来了,说完了再叙旧,明日朝会后侯爷去仙游,今天必须把章程拟定下来交给侯爷看。” 这时候尼玛突然也伸出了脑袋: “胡大,你在长安生活了这么久,你来说说,这长安人都賊我干嘛?动不动賊尼玛,賊尼玛,我可从未偷过东西啊……” 第2章 喜欢猪腚的颜白 今天是回来的第三日,三月十五。 月中的朝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事情,连颜白预想中的弹劾都没有过,除了近期紧要的事情和后期的一些政务的安排。 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事情,颜白以为自己会遭受很多的弹劾和质问。 结果什么都没有,平淡得让人意外,不过散朝之后的气氛却是诡秘得很。 原本散朝以后喜欢和颜白讨论诗词文字的谏议大夫褚遂良,如今见了颜白如宛如陌路人一样,中书侍郎于志宁,中书舍人来济等人更是如此。 颜白觉得这些人都变得好陌生,好陌生。 就好像颜白去西域不是去了几个月,而是去了好些年,回来后那种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一样,对此颜白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 不要跟你的同事掏心掏肺,这放眼望去,朝堂上的同僚不都是同事么。 李崇义就是一个没眼色的,才散朝往宫外走去,他就和史仁基的大兄史仁表勾肩搭背地跟颜白并肩而行。 史仁表是那种外表看着老实,但实际上却不老实的人,史仁基给他大兄的评价是, 人前是一个样儿,人后是另一个样儿。 不过因为史大奈是突厥人的原因,史仁表的朋友很少,他自己说从小到大,没有人喜欢跟他这个头发总是弯弯的人玩儿。 他最好的朋友不是他弟弟史仁基,而是李崇义以及李道宗的大儿子李景恒。 他们要继承各自老子爵位的三个人反而玩得最好,属于那种从小玩到大的人。 史仁表也想跟颜白玩儿,可他觉得颜白会看不起他。 颜白看着李崇义笑道:“有点眼色好不好!” 李崇义一把搂住颜白的肩膀笑道: “我阿耶都被弹劾造反了,也不是没听说,一百多个美婢呢,都这样了,我还要什么眼力见儿。 再说了,我也自认不是什么清流,只要李家坐着天下,我们就是世家,我操心朝堂的那些人做什么。” 史仁表觉得好不容易跟颜白搭上了话,笑道:“我异族人,听不懂,和他们不一样。” 颜白伸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道:“会被人记恨上的。” 李崇义不屑地瘪瘪嘴:“见外了啊,见外了啊!“ 突然压低嗓门道:“对了,今儿散朝早,去平康坊不,小表请客。 听说里面来了很多胡姬,那平康坊的老鸨子也是一个妙人,搞了个异族舞,我滴乖乖,我给你说啊,那是各有千秋啊。” 颜白笑了笑,主动搂住二人的肩膀歉意道:“我今天收拾一下准备回仙游了,得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改天来仙游,我送你俩一柄好刀。” 李崇义点了点头:“行,这个事儿是孝道,我还是懂得孝道的,去吧,去吧,等到休沐的时候我去找你。” 见宫门就在眼前,分别在即,史仁表突然道:“颜墨色,我想问你一个事?” “啥?” 史仁表挠挠头: “早上上朝的时候听你在歌吟,我听了一下,没听懂,想必又是一篇深奥且脍炙人口诗词佳作。 我这个人虽也认识点字,最喜欢你那个千金散尽还复来,说说,你早间歌吟的是啥?” “嘶!” 颜白皱着眉头想了想,早上上朝的时候的确是唱歌了,但肯定没有吟诗词。 难不成自己随口又说了些什么? 看着史仁表如饥似渴的眼神,颜白捶了捶脑袋,又想了想,还是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扭头看着史仁表,颜白试探道: “早上我嘀咕得有些多,你随便说一两句你听到的,帮我回忆一下。” 史仁表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不好意思道: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啊,说错了你也别怪我粗鲁,我听到的好像是洒欢舔猪腚,喜欢扣它腚,挨腚才会硬。 我听着又是腚,又是硬的,是不是在想姑娘?” 李崇义闻言惊恐地看了一眼颜白,惊呼道:“额滴神,小白,可不敢啊,可不敢啊……使不得啊!” 颜白琢磨了好几遍才琢磨出史仁表在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我唱的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什么腚的硬的,老天爷啊,你的脑子怎么会想到那儿去了。” 李崇义闻言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做出他那死样子道: “余听闻胡子爱羊已是惊世骇俗,今若闻小白爱猪,朝闻道,夕可死……” “滚滚滚,你这越说越恶心,找打,李崇义,你莫要跑……” 回到曲池坊,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伽罗在等颜白回长安的那几日买了很多的桃花,如今桃花也晒干了,原本的三大包桃花变成了一小包,伽罗生气的在那儿嘟着嘴巴跟二囡吵架。 说她买的桃花都被二囡偷偷地拿去玩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少一点。 二囡说被猫吃了。 坐在台阶上的大肥说猫只吃老鼠,不会吃桃花。 买桃花是因为长安每逢开春都会流行一种新的吃食叫做-桃花饼。 就是用洗干净的桃花和豆沙加上霜糖做馅儿,然后巧妇就能把平常的面团捏出各种形状,最受欢迎的还是桃花的形状。 吃的时候会有淡淡的桃花味道,同时又有一点点微微的苦味,和霜糖豆沙的甜综合以后就会产生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味道。 因为一年就只能吃上一次,这个没有什么技巧的桃花饼卖出了肉饼子的价格。 伽罗见颜白回来,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昨晚是跟大郎睡的。 正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二囡却找进来了。 因为平日二囡都是跟伽罗睡的,伽罗不在旁边,她睡不着,二囡都来了,伽罗只好带着二囡去睡觉。 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但伽罗看到了颜白还是羞涩得很。 颜白看到了伽罗也强装镇定,老天爷,有听说过偷腥的,有听说过霸王硬上弓的,也有去平康坊一掷千金买醉的,可伽罗却是裴茹推进屋的。 媳妇让你去找女人? 虽在这时代这些都是正常不过的。 可真落到自己身上,颜白只能说当时人都麻了,根本就放不开。 裴茹见颜白回来了,走上前牵着颜白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朝会还好?” 颜白点了点头: “比什么时候都好,我就说了一声告假,出宫门的时候吏部就把事儿做好了,可是我隐隐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我没想通,心有疑惑,准备回去找老祖宗问问。” 裴茹笑了笑:“当初阿翁在的时候就不喜欢朝堂,把心放宽些,就如他老人家言,出招接招,打得过光明正大的打,打不过再想他法,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而已,看开些。” 颜白点了点头:“回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长安了!” 裴茹笑了笑,忽然在颜白耳边轻声道:“今晚我跟二囡睡。” “你不生气?” 裴茹愣道:“为什么要生气?你是国侯,按照国朝礼制这是你一个国侯该遵守的,难道非要我当个悍妇?非要陛下也赐下一杯醋来试试我的心意?” 说罢裴茹挽着颜白手臂,轻声道:“我看得出来伽罗是完璧之身,也就是说在没有完亲之前你心里一直是挂念我的。 如今又问我生不生气,有这句话已经很知足了,回去我就找老祖宗,该给伽罗的一个都不少。” 第3章 家有喜事 过夜以后颜家庄子的猎犬就会放出来,这是颜家庄子四年以来不变的决定。 这些狗幼时可是吃生肉,遇到生人真的会下嘴,属于那种只会下嘴,不怎么旺旺叫的烈犬,狼都不怕,凶狠得要死。 专门养着看家护院的,防止后山猛兽下来害人。 为此每到天黑的时候,朱丁都会不厌其烦地敲着梆子在庄子里面喊一遍:“天黑了,放狗了,莫要瞎跑啊!” 如今楼观学的学子大部分都在书院,若是某一个忘了这么一回事儿,走到庄子里被狗咬了,那找谁说理去。 因此每到天黑以后颜家庄子就会变成一个恐怖地,猎狗,巡逻,暗哨,外加强弓,当然,住在这也是极为安全的。 明亮的月光把河水照得明晃晃的。 王玄策站在桥头,朱丁见王玄策还没回书院休息,牵着狗走到王玄策身边,好奇道: “怎么还不休息?” 王玄策笑道:“早间收到飞奴的信,颜侯今儿会回来,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如今我能衣食无忧的在这儿念书全是因为颜侯,可恨我这身无长物,只希望第一个来接颜侯,借以聊表寸心。” 朱丁摆摆手:“侯爷要是知道这些绝对打死你。” 王玄策不解道:“为什么,我真的心存感激。” 朱丁笑了笑,掏出怀里的酒葫芦拔掉塞子抿了一口:“因为你说话太酸,我这个大字不识听着都腻歪得不行。 你当着侯爷的面说这些肯定得挨打,他最不喜欢这些酸溜溜的话,以前越王喜欢说,自从被骂了几顿之后再也不说了!” “可先生说这是学问,这是礼制。” 朱丁摇摇头:“我不懂,我只记得老祖宗说过,学问的高低是给自己的,如果是拿给外人看的就不算学问。 我觉得你以后得多推老祖宗晒晒太阳,他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人间至理,够你学的,少走不少弯路呢。” 见王玄策盯着自己的酒壶在偷偷地咽口水,朱丁赶紧塞到怀里: “别想了,侯爷很早就交代过了,不是假期的时候书院学子禁止饮酒,就算假期的时候喝酒也不能喝我这烈酒,要是被侯爷、无功先生知道了,你挨骂不说,我还得受罚。” 王玄策挠挠头:“一次没尝过,好奇的呢!” 朱丁盯着王玄策嘿嘿笑道:“是吗?” “我可是听说侯爷完亲那日,某个人喝多了,抱着一条小黑狗哭着喊娘亲,不会是你吧?可恨啊,天太黑了,没有看清楚,要知道是谁我非锤死他!” “为什么?” “狗整整叫了半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啥呢……” 王玄策摆摆手:“大伯看错了,那人是尉霖。” “对,是尉霖!” 两人相视一笑,忽觉得三月的清凉也都温暖了不少。 夜慢慢的深了,高处的侯府却依旧亮着明亮的烛光。 大嫂嫂殷氏抚着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一旁正点头打瞌睡的儿媳妇林氏,大嫂嫂忽开口轻声道: “观月困了就去睡,回来了我叫你。” 林观月摇摇头:“没事儿的娘,小叔他们估摸着也快到了,我是闲着了才有些犯困,平日睡得也挺晚的。” 殷氏看了一眼林观月,突然恨声道: “墨色这小子咋想的,隔一日出发多好,非得赶到朝会之后往回赶,要是就他一个人我什么都不会说。 可偏偏带着裴茹呢,裴茹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小娃,这天黑路难走,要真是磕着绊着,看回来我不打死他。” 林观月闻言安慰道: “小叔怕是想家了,出了长安之后的路都是才修的官道,途中驿站也有不少,估摸着再有片刻兴许就到了。” 大嫂嫂看了一眼林观月说道: “不是我这个当娘的念叨,想当年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嫁了过来,十五岁有了善儿。 那时候我还在想啊,兴许我这一辈子能看到子孙满堂,结果倒好。 事情跟我想的恰恰相反,颜善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你也是个绵性子,一问到底通房了没,一个点头,一个低头。 你们俩二十多才完亲,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颜善都会拿笔写字了,按理说儿子随娘,你们这都完亲一年了我总得抱个孙子孙女吧。 你两倒好,这么久了没个动静。” 大嫂嫂叹了口气:“当娘的我现在成了一个笑话了,儿媳没怀上,我这个当娘的却又怀上了,这把人给闹的。 哎呦,不说了,明日孙神仙来了说什么也得先给你看看,不行就回长安去,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才回。” 林观月被羞得个满脸通红,她知道娘的性子,她一点都不怕。 就如颜善说的那样,娘喜欢被哄着,随了她的意就好,不用去想她话里是否还带着别的意思。 明明没有恶婆婆的本事,却又喜欢把自己标榜成一个恶婆婆。 每每听到娘故作凶狠地说话,林观月总是忍不住想笑,捋了捋额前碎发,咬着嘴唇道: “这个月,这个月……月事没来,估摸着是该是有了。” “啥时候的事儿?” “月初。” “真的?” “嗯!” 大嫂激动地站起身来,然后猛地一拍脑袋: “哎呦,我这脑子,我说你最近怎么嗜睡呢,我说怎么九尾喜欢围着你转呢,原来是有了,来来来,我扶着你去躺着,慢点,慢点……” 说着她把手放在观月的肚子上:“我的乖孙呦,月月啊,我给你说,前三月可得注意喽,忌燥,忌怒,忌多动…… 房梁上打盹的九尾伸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下方说悄悄话的两人,无聊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忽然耳朵一动,九尾不自觉的扬起了脑袋,泛着幽光一双圆眼露出一丝的疑惑,九尾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划了下来。 顺着窗户缝就跑到了外面。 九尾看着远处,高傲地晃了一下尾巴,沿着小道直往远处而去。 须臾后,一声低沉的吼叫响起,没有虎豹声那样响亮,却带着一股子猛兽特有的彪悍和凶煞。 随着一缕清风,在夜色里传得好远好远,整个书院后山突然一静,远处的狼嚎戛然而止,庄子里星星点点的狗叫声也像突然被人捏住了喉咙。 已经安睡的老祖宗突然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孙儿回来了。” 半炷香之后庄子里面响起了狗叫声,一盏一盏的灯光接连亮起,李恪猛的坐起,咧着嘴巴大笑道:“颜师回来了!” 第4章 熟悉的地方 因为裴茹有身孕,这一路自然是走走停停。 在颜白不断地督促下,马车也走得不快,每隔一个时辰颜白都会让车队停止,然后牵着裴茹下来走走,活动活动身子。 拉着马车的是一匹老马,是李二登基那会赠给老爷子代步的。 这些年走这一条路来来回回好些趟了,老马识途,就算没有人驾驶它也四平八稳地走着,在颜白的眼里算是一名老员工了,性子很是沉稳。 好事者管这匹马叫做君子马,这个外号倒也没有人反对。 因为这个好事者就是青雀。 裴茹从未走过夜路,这一次走这么远倒也觉得稀奇有趣,再加上颜白在一旁讲他在西域见到的趣事儿。 讲得还极其的生动有趣,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般,把人心神都勾了去。 时不时地把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所以,倒也一点不无聊,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尼玛等几个西域部族的首领也跟着来的,这是颜白当初答应他们的,答应请他们喝他们从未喝过的好酒。 如今的颜白在兑现诺言。 这几个首领算是可怜死了,虽然有明晃晃的月光,但他们是雀眼天一黑他们就看不清了,只能影影错错的看到一点点。 所以他们就趴在马背上,由着马儿驮着他们走,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真搞不懂,在西域吃了那么多肉怎么还会有雀眼。 难不成不吃肝脏? 原本以为这次没有带胡风来算是一次失误,没承想竟然把伽罗给忘了,伽罗不但能听得懂,而且翻译得比胡风还好。 刚过黑水河,几位首领的马突然变得焦躁起来,踌躇不前,不断地打着响鼻,马蹄刨着地面。 马背的几位立刻翻身下马,然后锵的一声拔出长刀,叽里咕噜地怪叫着,模样格外的着急,经过伽罗翻译后颜白才得知,他们在喊有猛兽。 他们这么一吼倒是把颜白给吓到了,莫不是南山里面的大虫下来了,赶紧抽出马槊,护在马车前。 就在这时,一只大猫慢悠悠地从一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冲着颜白叫了一声。 颜白试着喊了一声九尾,然后这货就扑到了颜白怀里,然后直接就爬到颜白肩膀上当围巾,颗粒感十足的鼻头在颜白脸上蹭啊蹭…… 它在用这种亲昵来表达对颜白的想念。 九尾比以前胖多了,沉甸甸的,才扛着他走一回儿,颜白都被捂出了一身汗。 直到它也觉得热了,嗅嗅鼻子,然后跳到了一旁大肥的肩膀上。 大肥的肩膀又宽又厚,它四平八稳的坐在大肥肩膀上,一遍舔爪子洗脸,一遍歪着脑袋打量着身后哪些生人。 狗叫声传来。 望着不远处越来越多灯光,颜白不由得精神一振,拍了拍尼玛的肩膀道:“到家了,马上请你喝酒。” 尼玛点了点头不由地期待起来,他很想知道先知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到桥头,人就多了起来,发出呜呜威胁声的猎犬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开始飞快地绕着大肥和颜白身边转圈。 见大肥蹲下身,大黑狗立马四肢朝上,肚皮朝天,激动地尿了出来,惹得大肥哈哈大笑,其余的狗也没好到哪里去。 匍匐在地,激动得发出开心地呜呜叫声。 众人见颜白下马,以朱丁为首的众巡卫立马抱拳,单膝着地,齐声道:“我等恭迎军侯回府。” 王玄策李恪等人也紧随其后地抱拳弯腰道:“我等拜见先生。” 熟悉的家,熟悉的人再次齐刷刷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就算是颜白有着铁石心肠也化作了绕指柔。 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在眼下什么都说不出来,颜白给了每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看着众人,颜白开心地喃喃道: “感谢诸位,感谢诸位,辛苦了……” 看着壮实了许多的王玄策,颜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有空去长安一下,找楠柏皖,把你娘接来,她一个人在洛阳怪孤独的,吃喝用度你不用管,庄子里有活路,只要动手就饿不着。” 说罢扭头看着李恪和青雀,颜白笑道:“给你们都带了礼物,明日来看看喜欢不,都是硬货。” 一一跟着众人见礼之后,颜白朝着众人抱拳道:“一走半年已是不孝,诸位多多包涵,容我先去见礼,待天亮后,我们再喝酒细聊,大家早些休息,咱们明早见。” 颜白跟众人简短的寒暄之后就慌忙地朝着家里跑去。 老爷子,几位嫂嫂还得见礼,小七儿也不知道好了没,虽是风寒,可在这个时代,一个小小的发烧都是人生的一道坎。 众人笑着看着颜侯慌忙的朝着家里跑去,心里也明白侯爷心里在思念的人,互相拱拱手,人群慢慢散去。 走在最后李泰贼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拉着李元嘉的手,期待道: “皇叔,你是去长安接颜侯的,说说,你知道的,书院不能带钱,我又喜欢研究那些院落构造,我总不能让人免费干活不是?” 青雀碰了碰李元嘉的肩膀:“啥硬货,有多硬?” “好像是牛羊肉干~” “你确定?” “嗯,我都吃饱了,真的很硬!”说罢转过头:“尉霖,你说硬不硬?” “硬!” 李泰深吸一口:“嘶,真够硬啊!” 颜白匆匆的跑回家,推开门,见老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笑着看着推门而入的颜白,颜白跪倒在地: “阿翁,孙儿回来了,让您老担忧了!” 老爷子笑了笑,从见到颜白的这一刻他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从知道你无恙之后我一直都很开心,算了算,我已经开心了好几个月了,起来吧,也别跪着了,没有什么好内疚的,人生一途就是未知的。 这一路已经万里之遥,你走了先辈们都没有走过的路,有空就写下来,然后拿给我看看。 我这一辈子还真的没有走那么远的路呢,不要把他当作一场磨难,洗去沉浊,丘壑内生。” 颜白点了点头:“孙儿记得。” 老爷子指了指身旁,示意颜白坐过来,然后笑道: “心魔不去,自然寸步不前,从你进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另一个你。 俗话说站的越高也就看的越远,可在我看来其实不尽然,想要看清楚所有不是站的高,而是要往后退。 退的越远,你就看的越多。” 老爷子的话让颜白心里宽慰,颜白紧握着老爷子的手心里满是平静。 突然想到什么,颜白从怀里掏出一块牛肉干,小小的撕下来一绺,塞到老爷子嘴里。 “没牙吃不动!” “牛肉,吃个味……” 见老爷子要敲自己的脑袋,颜白赶紧道: “阿翁你听我跟您讲,他们那儿的牛和咱们这儿的牛不一样,他们那儿的牛不耕地,也没有人管,就跟咱们南山里面的狼一样全是野物,尤其是那种金色毛发的牛更是雄伟……” “孙儿觉得那些金色毛的牛肉质一定很鲜美,抓了几只做的肉干,带回来了不少……” 第5章 匠人的智慧 伽罗有些失望。 因为颜白昨儿是跟老爷子睡的,她在屋子里面等了半宿,结果等到天亮的时候实在扛不住了,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颜白就坐在她对面,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的伽罗羞得要死。 恨不得直接从二楼的书房跳下去。 梳妆打扮的时候颜白亲自给伽罗画了眉,这是颜白唯一能做的,也代表着颜白对伽罗的认可。 按照大唐律法,纳妾并不需要有什么礼仪制度,更无六聘之说,只需要给予妾室家里满意的钱财即可。 伽罗的家人就只有胡大和图兰朵,胡大的为人裴茹知道,一坛子价值几十贯的美酒说喝了就喝了,一点都不当回事儿。 (在唐律中规定,只有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才能纳妾,其他普通百姓没有权利,但是有个特殊情况。 即男方已满四十岁,而唯一的妻子没有为他生下子嗣,则可以纳妾。 这仅仅是律法,当然,纳妾就是花钱,实际上,很多人不纳妾,换个名头,养个婢子。) 裴茹不知道胡大已经迷途知返。 她以为还跟以前一样,这样的人把钱给他,对他来说不是福分,而是灾祸的根源。 裴茹让初二准备了好些东西给图兰朵,三处铺子的地契,仙游县七亩好地的田契,外加每年额外五百斤仙游酒的收益。 图兰朵说什么都不要,她是一个聪明的,她更看好跟颜家的这份情谊。 这长安异族人无数,给人做妾室的很多,可这些人里面哪个有伽罗过的舒服? 又有哪个能接手家里产业,家里大妇还不管不问的? 又有哪个能让两位最尊贵的亲王以礼待之? 更别提颜侯还是一个重感情的,妹妹在颜家是只有享福的份,这辈子也不会受人欺负。 所以,裴茹给的这些她一个没收,并亲自上门来给裴茹磕头,感谢裴茹的大度,感恩颜家的情谊。 虽然两人并没有行周公之礼,但伽罗认为在长安的那一日也算给了名分,她坚持自己已然是个妇人了。 出门的时候就把自己当初小娘子时的发型梳成了同心髻,借此来向众人表示她已经为人妇。 见众人的那一刻,伽罗自然也获得了贺喜声。 李恪送给了伽罗一个花树钗,青雀送给了伽罗凤鸟纹首的玉簪,这两器件都很富贵华丽,带有祥瑞祝福之意。 裴行俭准备得最有心意,他准备了一个木雕,一个牵着马的女子栩栩如生,这女子就是伽罗,裴行俭在一年前都雕刻好了。 李元嘉忘了准备,急得抓耳挠腮,心急之下他直接把出生时候李渊赐给他的玉佩扯了下来,说什么都要送给伽罗。 结果,他被老爷子敲头了。 庄子里面的庄户则对伽罗献上了最诚挚的祝福,都说她是一个好运的娘子。 乡亲们纯朴,别的礼物没有,鸡蛋倒是给了不少,煮熟的和没有煮熟的都有。 庄户的盛情难却,虽然退回去了一部分,但是剩下的鸡蛋,颜白估摸了一下,就算伽罗一天吃三个,最少得吃一个月。 其余的什么流程都没有,搞得颜白心里面颇有些愧疚。 但仅仅这些微末的嘱咐,却让伽罗开安心的不行,她很开心她终于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在害羞过后她就调整好了心态。 她执着地认为。 她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替颜白扛起更多的东西。 颜白回家,颜善娘子有了身孕,如今伽罗也正式的成为颜家的一份子,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大家所期待的地方前行。 颜白推着老爷子得轮车嘎吱嘎吱的出现在河边。 河边有一排屋子,屋子的墙很高,在最上方开了一排透气窗,仅有的几个大窗户的方向还是朝着庄子。 如果外人想偷看这屋子里是做什么,得先进到庄子里面,然后找一把梯子爬上去看。 老爷子不喜欢,他说这不是君子所为,虽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是防人过甚,就越是容易招来是非,应平常心处之。 颜白觉得冤枉死了,自己被梁敬真弄走的时候只有水车,这一排房子根本就没有开始建造,这一看就是裴行俭搞得。 颜白进屋以后顿感燥热,数个大火炉呼呼地冒着热气。 几个工匠见侯爷已经来到,一声吆喝,一人拿着大锤猛地敲击一个卯栓,一排排齿轮开始运转,转速越来越快。 紧接着就是哗哗的水流声,屋子上游的拦水坝开始放水。 一旁的一个大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连接在大齿轮上的三个小齿轮也开始运转,屋子里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见老爷子一脸茫然,颜白笑着说道:“阿翁,连接在齿轮上的那个装置叫做曲柄摇杆,你看到那两根铁棒了没有。 一个做圆圈运动,一个做半圆运动,通过水的动力,绑着铁锤的那个就能不断的运动,就能不断的捶打生铁。 人力有穷时,可水坝里面只要有水,它就能一直转动。 俗话说百炼成钢,通过这样不断地捶打就能打出钢块,有了上好的钢,我们就能做出上好的农具,兵器,以及很多的用品。” 老爷子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些还是太少了,怕是做齐咱们庄子里面得农具都得用很久吧。” 颜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孙儿没有想那么远,两年时间能满足封地七百余户的用度就够了,不过,万事都有个表率。 这些都是匠人的智慧,等四月清明节气到了,陛下会来看您。 到时候孙儿带他来看看,他是天下之主,他如果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用上好的农具,如果想让将士们都能用得上最好的铠甲武器,那这些应该都是他该考虑的,他才是大家长。” 老爷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指了指耳朵。 颜白明白老爷子是觉得这儿有些吵了,转头对着屋里的众人道: “一会儿去府里面领赏钱,记住啊,等四月要是陛下来了,问你们是做什么的知道要怎么说么?” 打铁的壮汉停下手里的活儿,笑道:“侯爷,我们懂得,我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农户,在衙门上过户籍的。 这打铁也是平时的一个乐趣罢了,哪个狗日的要是说我们是匠人,老子就带着妇人撒泼……” 老爷子闻言哈哈直笑,瞪了一眼颜白道:“你的臭主意啊……” 第6章 苦心人天不负 从满是各种齿轮的打铁房出来,颜白就推着老爷子沿着河边的小路往下走。 李元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小小的人拿着一把长刀跟在后面说是给二人当护卫。 结果刀被颜白收走了,他人也挨了一脚,叫唤一声,一只黑狗从草丛钻了出来,一人一狗,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书院准备上课。 “真的收了这孩子当弟子?” 颜白叹了口气:“他喊了一年多师父,他喊顺了,我也听顺了,一个不注意就应了,其实倒是没有怎么想过收他为弟子。” 老爷子咧嘴笑了笑: “实话说来,这孩子挺不错,心很好,应了就收了吧,他母妃徐国太妃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虽不曾来见我,但是每月都会让人送信来问安,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颜白见左右没人,低声道:“实在不喜欢太上皇的儿子,感觉个个都能折腾。 如今天下开始大治,边关无战事,朝堂派系倾轧得厉害,孙儿就去了一趟西域,不知怎么就惹上了长孙家,疲惫得很。” 老爷子闻言看着远处,轻声道:“我们颜氏祖籍琅琊,长孙乃是鲜卑人,虽自称为汉人,可血脉却是骗不了人。 如今身居高位,在他们眼里我们也是山东士族一员,他们防患和试探其实都是应有之义,如今长孙氏族崛起,自然要立威。 咱们颜家里面我已经年老不堪,你的几位大兄虽是颇有才学,但却不善于钻营,这一代里面自然是你走在最前,又是家主,又年岁不大,不软不硬,换作我,我也会选择你立威。 当然,老头子我不管朝堂,这么说也是我的看法而已,你是家主,你得有你自己的判断和思量,是进攻还是防守,家里人都能受得住。” 颜白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些东西不该让老爷子来操心,话音一转,颜白问道:“阿翁,您知道李建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老爷子想了想说道:“我对他的评价是,李建成并没有愧对李家长子的身份。” 颜白觉得老爷子说得极为中肯,点了点头,推着老爷子继续往前,造纸厂已经遥遥在即。 在颜家封地和楼观道院属地交界的地方也有一排屋舍,这儿是一个造纸的厂。 在造纸厂旁边就是一块块儿大小不一的菜园,这里的菜园都是几位嫂嫂亲自动手开垦出来的。 因为没有界碑,几位嫂嫂怕土地被人不知不觉地侵占,就在这儿开了菜园当边界。 为了更稳妥一些,裴行俭还在这儿种了一排树,李淳风得知后气得直跺脚,骂裴行俭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行俭没说话,但后来的造纸厂选址就是他选的。 这儿造出的纸张主要就是供楼观学的学子所用,别看在大唐造纸的工艺已经很成熟了,但是因为是一次性的用品。 用完了就得买,在这方面的花费还是很大。 很多贫穷的学子读不起书,想学得去借书,抄书,练字也是用沙盘练字,不是在发扬艰苦朴素的精神。 而是读书真的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奢侈到一般的家庭根本就负担不起。 老爷子晒着太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听着耳边时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他很享受如此难得春光,见孙儿故意把轮椅推得很慢,老爷子扭了扭头,轻声笑问道: “为什么把造纸的地方建造得离庄子这么远?” 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造纸张的时候会有很多水。” 老爷子哑然,他不知道有污染这个事,仅以为是孙儿在使用小性子,见闲来也无事,就跟颜白讲道: “其实西汉的时候已经有了纸张,不过那时候是麻纸,很稀少,且是用麻来做的,产量极少且价格极其地昂贵。 虽然有,但根本用不起,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到东汉的时候人们已经学会了用树皮来造纸,但依旧稀少。 等到蔡侯纸出现的时候,纸张就变得便宜了,纸张也多了起来,读书人一也下子就变得多了起来。 学问也不再是口口相传,搬家也不再是一车又一车的竹简,等到蔡伦的弟子孔丹在其师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宣纸出来了。 从那时候到现在,这个宣纸就成为了最适合于书画的纸张。” 老爷子见颜白听得认真,继续道:“到隋朝以后藤纸在前人的工艺上更进一步,钱塘县把藤纸作为贡品进献朝廷后进而普及天下。 各类纸张开始接连出现,比如说金花纸、银花纸、销金腰、金凤纸、绞金花纸、金花罗纸、金花五色绞纸。 但是纸张有别。 皇帝写诏书用白藤纸,军中令书以及朝廷发文用黄麻纸、佛道两家最爱青藤纸。 我们这些读书人也喜用藤纸来写文章记事,这些纸用于宫廷、官府、士人,以示正式或尊贵。” 说罢,老爷子忽朝着颜白眨眨眼:“今儿不会就是来让我看如何造纸的吧!” 颜白闻言笑道:“哪能呢,先容孙儿卖个关子,一会儿您就明白!” 老爷子莞尔:“别卖关子,万一一会儿我突然就死了,你岂不是憋一辈子。” 颜白瞬间黑脸,急直跳脚,大急道:“说好的不提您咋又说起来了,呸呸呸,神佛莫怪,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阿门,老爷子在胡说八道……” 老爷子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样哈哈大笑: “你都是一个什么都不信的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快说,造纸房里有什么?” 颜白露出笑脸,轻声道:“实不相瞒,孙儿解决了印刷书本的问题,到时候您就看着吧,满世界的都是咱们颜家人写的书。” 说到得意处,颜白忍不住哼哼直笑:“谁要是惹我了,我就写书印出来骂,看看谁还敢惹我,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颜白被生气的老爷子敲了一栗子,不过看着老爷子期待的样子,颜白的心情依旧好。 一想到活字印刷术终于被这一群匠人搞出来了,颜白心里就格外地激动,苦心人天不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以后可以给楼观学的学子们出卷子了,哈哈,一想到这些,颜白就更加开心。 虽然大唐有印刷术,但如今的印刷是把所有的字都刻在一个板子上。 当古人不知道活字印刷会更好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油墨的问题没有被解决,印出来是一坨坨的。 所以这时候的印刷术叫做版雕,于是就有阳版和阴版这么一说。 木板上雕刻的文字凸起的为阳版,又叫做阳雕,在凸起的文字上刷上墨水后覆盖上纸张,就能得到白纸黑字。 木板上雕刻的文字是凹下去的为阴版,又叫做阴刻,这个需要在木板上刷墨汁,然后覆盖上纸张。 因为雕刻的字是下凹的,拿起纸张后会得到黑纸白字。 因为阳雕和阴刻之争,要出书的大儒会拉着各自的弟子打口水仗,这时候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出书。 要有钱,有学问,有威望,即便是三者全占的大儒有出书的资格,也未必有出阳刻书的资格。 因为实在太难了,尤其是雕刻的工艺。 阴刻稍显轻松,只要扣出字来就好了,阳雕就一样了,要把字周围的多余都敲掉,而且一个不注意就敲坏了字体。 所以,在读书人眼里,阳版书籍要比阴版书籍更加高档,那些大儒带着弟子打口水仗的原因就很简单了。 凭什么都是大儒,我就不能用阳雕,是我学问不如你,还是我做人不行? 随着颜白进入造纸坊,造纸坊的所有窗户都全部关闭,大门一关,十多只猎狗锁链被解开,跟弟拿着长弓爬上树端。 第7章 老爷子有一颗心怀天下的心 在陈虎的带领下,颜白和老爷子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造纸坊。 放眼望去,造纸坊里面全是一个挨着一个水池,里面泡着敲碎的山竹,枯藤,树皮,等各种草木的枝丫。 浸泡的时间不同,每个水池里水的颜色由浅到深各不相同,在一旁,忙碌的妇人正把一摞摞已经晾干的纸张搬了出来正在等待裁剪。 另一边的一队妇人正在往刚成形的纸张上放压重物,压出水分,让纸张变得更加地平整。 老爷子看着一摞摞已经裁剪好的纸张不由得发出感叹: “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也就在今日亲眼目睹了,原来一张纸竟然有这么多工序,值得了,这一辈子当真是值得了,道不孤啊!” 颜白笑了笑,在黑狗的带领下继续推着车往前。 绕过造纸坊前面的一排房子之后就进了一个很大的屋子,屋子四周被一圈长桌环绕。 一块块两寸长的木块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个大大的匣子里面,看着上面写的字,颜白明白这些匣子就是字的分类。 有,数之类、方之类、色之类、气之类、物之类,还有的因为离得太远了看不清,颜白扫了一眼之后估算了一下。 这一圈的桌子上摆放的匣子少说有二十多个。 老爷子看着匣子上的字笑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些字应该都是出自你四兄育德之手,来吧,我现在很期待,让我看看何为活字印刷,看看相比如今的雕版印刷又有何不同。” 老爷子话落下,角落走出一个人,朝着老爷子和颜白行礼之后,轻声道:“老祖宗,颜侯,下面由我来给老祖宗展示何为活字印刷。” 说话的这人叫做张泉胜,今年二十六岁,先祖曾是跟着义成公主去草原的那一批匠人,说白了就是文帝给启明可汗的嫁妆。 张泉胜草原上出生的纯正汉人,后来和鱼念之混到了一起,他的武艺全部是鱼念之教的。 因此他对鱼念之的情感很特别,亲昵又惧怕,两人之间,哪怕没有师徒之名,但在平日他都管鱼念之叫师父。 突厥被打败以后就跟着鱼念之和颜白回到了仙游落居。 他这个人不喜欢说话,当得知颜白要研究活字印刷的时候,他就主动站了出来,并且也把家安在这里。 他把家安在这里后,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也把家安在这里,几个人一会儿讲突厥语,一会儿说长安话,倒也聊得来。 这几个人的社交圈子就只有这么大点。 唯一让颜白担心的是,他们久不走动,以至于庄子好多人都不知道庄子里还有这么几个人。 再者说,这几个人也都不小了,跟他们几乎同岁的陈摩诘的娃就在这几日要出生了,这几个难不成要当一辈子的光棍? 操心呦! “老祖宗请说几个字!” 老爷子想了一下,说道:“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张泉胜默念一遍,记在心里,一边默念,一边快速地去匣子里面翻检这些字。 他动作很熟练,很快就全部找了出来。 张泉胜把找出来的这些字摆好,涂上油墨,拿过纸张往上一盖,掀起来后这几个字清晰地出现在纸张上。 老爷子拿着纸,看着上面的一排字,双手有些颤抖,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案桌上面的数十个匣子,黑狗赶紧把身边的木匣子搬了过来。 老爷子从匣子里面拿出几个活字模具看了许久。 突然他开口道:“我懂了,原来这就是活字,是不是说以后成书就不需要匠人刻板了? 是不是以后只要想出书,只要把字找齐涂上墨汁就可以了?是不是只要我愿意,写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书?” 老爷子突然殷切地看着颜白,眼神里既是忐忑又蕴含着希冀,他轻声道:“是不是可以让更多孩子都能读得起书了?” 颜白蹲在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老爷子身前,轻轻握住老爷子的手,然后轻声道:“阿翁,您先别激动,听孙儿说,您说的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 见老爷子露出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颜白继续道: “您只要愿意,孙儿现在就开始把长安的所有钱都拿回来,什么不做,咱们就开始印书,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老爷子愣愣地看着木块,双手满是油墨也不自知,他慢慢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挥手推开颜白的搀扶,一个人慢慢地走到门口,仰望着天空,老爷子突然笑了: “强者渡己,圣者渡人,没有想到行将枯木的我会等到这么一天,没有想到我会在一片寰宇下看到另一方天地。 在今日,就在刚刚,我看到了圣人在向我招手,我看到了先祖在朝着我颔首,我看见了无数筚路蓝缕的先辈在朝着我行先生之礼!” 老爷子说着说着突然抚着门框放声大笑:“人生不过百年尔,吾道不孤,诸君且等我,咱们共饮。” 这一刻老爷子气势强得吓人,张泉胜看着老爷子忍不住喃喃道:“我看到了光,我看到了五彩的光......” 心情激荡之下,老爷子气血不稳,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一阵阵眩晕让他有些难以自持,他忍不住发出了咳嗽声。 颜白见状,赶紧把老爷子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轮车上,然后不断地给老爷子抚着胸口,轻拍着后背。 过了好久,老爷子急促地喘气声才平缓下来。 此刻的颜白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身子也是酸软无力,老爷子今儿要是有个好歹,那真是要了自己命。 老爷子朝着颜白歉意地笑了笑: “无碍,我以为这世间已经少有让我心绪不定的东西出现,不承想就在我的身边。 孙儿,推我回去,我要给陛下写信,快,趁着我还没糊涂,我要给陛下写信,我有话要亲自对他说。” 颜白知道老爷子的意思,轻声道:“孙儿有些舍不得,您不知道为了调制这些印刷用的油墨这些匠户可是大半年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 老爷子伸手抚着颜白的脸笑道:“我知道,做事儿哪有不苦的,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我也有过迷茫,可最后我还是想通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颜家执首牛耳就行,造福天下读书人,这乃是天下大气运,咱们颜家受不起,交给陛下就行,他做是最好的。” 颜白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世家?” 老爷子把手放到嘴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在他们眼里咱们家也是世家,只不过没有那么自私而已。 也不会号称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我们恪守祖训,我们就是我们自己,风云变幻的事儿咱们不沾。” 老爷子拍了拍颜白的脑袋:“少年戒色,你如今要学会戒贪,走吧,这些东西咱们独占不了,怀璧其罪,听话,回家!” 颜白推着车往外走:“孙儿不贪,孙儿就是想拿着这个骂人!” 老爷子哑然:“骂人?” “对,我写成白话文骂人,不是孙儿给您吹,我的白话文写得可好了,三百字,八百字,片刻就能写完。 而且不带重样的,朝堂上陛下不是说了么,这么多人为什么弹劾你,说明你还有没有做好的地方。 让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所以啊,我写书是为他们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写,我就写他,我这是为了……” 后面一句帮他们警醒自己还没说完就被气鼓鼓的老爷子打断:“回去跪祖祠,背诵《诫杀训》,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啊?” 垂头丧气的颜白走到大门口,轻声对陈虎道: “去山里把孙神仙找来,记住,一定要客客气气,一定要用请,别老板着脸,要笑着跟人说话。” “好!” 陈虎闻言牵着猎狗就上山了,若是没有狗,想上南山去找人,那真是不用去了,去了也找不到。 第8章 明哲保身的方法 颜白被罚跪祠堂了。 整个颜家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突然就安静了。 就连吵闹着不想喝药的小七儿,瞄了一眼规规矩矩跪在祠堂里面背诵《诫杀训》小叔后,回到屋子咕咚咕咚就把那闻着都难以下咽的药汁喝个干干净净。 然后钻到被窝里面捂汗。 小七儿选择了明哲保身,能让小叔跪祠堂的只有老祖宗。 所有人和小七儿一样都想不明白,昨儿才回来,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一路和老祖宗说说笑笑的小叔。 怎么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就被罚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人知道颜白为什么被罚,家主正在受罚不好去问,老祖宗呢,在休息,没有人敢去问。 见师父受罚,裴行俭拉着二囡和李元嘉也来到祠堂,他们不敢进祠堂,三个人并在一排跪在门口。 裴行俭来跪是出于孝道,他认为师父受罚,那自己这个当弟子的一定有没有做好的地方,跟着一起受罚理所应当。 二囡年龄小,懂得不多,她来这儿,则是出于对师兄裴行俭的畏惧和心疼自己的师父,所以也跟着来跪。 其实她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元嘉来跪那是心甘情愿。 就在刚刚不久,伽罗姨给了他一串钥匙,李元嘉心里很清楚,有了这串钥匙也就代表着他有进府入住的资格,在这个府里他也拥有了自己的一处小阁楼。 裴守约手里有一串钥匙,二囡手里有了一串钥匙,如今自己手里也有了,那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原先还有些忐忑的李元嘉,在拿到钥匙后彻底地放下了心,终于心想事成了。 所以,别人跪着都是垂头丧气,李元嘉下跪却是扬眉吐气。 眼角余光看着身后七扭八扭跪没有跪样儿的三个人,颜白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搞活字印刷的初衷就是为了打舆论战,然后是为了楼观学,至于别的,颜白自认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格局,充其量也就希望家里人过的更舒服一下。 最先的初衷还是为了骂人和楼观学。 想想,字体一模一样,话语一模一样,再数十个铜板雇几个大妈,往那城门口一站,扯着嗓子一吆喝。 读书识字的人手一份,他们拿起来一看,不得了,某某原来是这样的人。 这不比口口相传快得多? 有了楼观学自己就可以印卷子,题海战术启动,科考别的科目不说,明算科最是适合题海,无限刷题就是了。 这才是学子的人生嘛,这才叫一个地道! 现在好了,骂人的尚方宝剑被拿走了,没有了,颜白心里难受得要死。 想了想,颜白觉得老爷子把李二想的太简单,不用想,李二的脾性拿到活字印刷绝对会往死里印书。 绝对会对山东世家下手,也绝对会有人背锅。 贞观一年上元日,李艺残众自己背锅;贞观二年削减王爵,魏征背锅,贞观三年为掌控朝堂做空裴寂,长孙无忌背锅。 贞观四年义成公主之死李靖背锅,所以,这一次的大气运李二自然也会找人背锅。 既然出自颜家,那颜家自然要背锅,想逃都逃不了,哪怕李二有怜悯之心来保护家里不会出事儿,可事儿就怕万一。 一个大雪山都让自己头大,这要是碰了山东门阀的逆鳞,当他们矛头一致,就凭颜家的这几个人怎么顶得住。 整个大隋因为科举选才打破了世家的举才之路导致烽烟四起,最后亡国。 大隋都顶不住,自己怎么能顶得住? 苦思良久,颜白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不然要真的等李二来庄子,把事情敲定以后,再做什么都晚了。 现在,如何把颜家摘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不摘出来,也不能让世家培养的读书人来恨自己。 想,想啊…… 就在颜白觉得脑子快要爆炸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主意钻入了脑海,跪着的颜白突然沉声道: “守约,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嘛?” “回师父,弟子不知道!”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今日带着老爷子在河边慢走,老爷子仰观天地,心有所获,破了智障。 学问更进一步,而后,因问我一言,我回答不出,说我有了倦怠之心,被罚在祖祠好好思考,要勤读书。” 裴行俭闻言松了口气,待回过神后,震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文宗破智障后是什么? 文圣? 还是圣人? 这时候只听颜白继续说道: “老爷子破智障之后说了一句话,震耳发聩,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我觉得乃是人间至理,听后让人心绪难平。” 颜白转头认真道:“更觉得此话就是我辈毕生为之学习努力的目标,听好了,我说与你们听!” 三人闻言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就连呼吸都为之一缓,这时只听颜白道: “老爷子破智障后,他说他已经懂了读书的意义,他看着我认真说道,我辈读书人这一辈子的目标当是..." 颜白看着三人,一字一顿道:“当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李元嘉和裴行俭对视一眼,内心如山崩海啸般波涛汹涌,整个人如遭雷击,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这这.... 过了许久,三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如此震耳发聩般的警世之言这世间仅有老祖宗才能说得出来,二人突然喃喃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等二囡加入之后,三人的喃喃自语慢慢地变成了高呼,一股浩然正气在三人心间慢慢升起,声音越来越来,越传越远。 正在做小孩衣服的裴茹,听闻着源源不断地高呼突然站起了身。 大嫂嫂不可置信地推开了窗,正准备溜出府邸出去玩的李景仁脚步戛然而止,声音越来越大,跟着读的人越来越多。 等声音传到正在上课的楼观学的时候,所有先生都愣住了,然后不知不觉也跟着一起诵读。 读着读着,无功先生就红了眼眶,他不知自己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这些话说出了他求学时为之奋斗的梦想。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他的大兄。 当山呼海啸般的诵读响彻整个颜家庄子的时候,万物俱籁,唯有这郎朗诵读之声在回荡,所有人朝着颜家郑重行礼不止。 李恪,青雀一路狂奔,直接冲到颜家祖祠门口,话还没说出口,只听裴行俭道: “文宗老祖宗破智障了,已经在朝着圣人之路前行,小恪,青雀,咱们这辈子可能会见到一个活着的圣人出现了。” 青雀闻言扭头就走,一边跑一边喊: “张侍卫,点起人马,备快马,取我越王印,我要去长安,本王我要亲自把这句话写在国子学的大门上,写到崇文馆的门楣上!” “不是说本王在楼观学学不到东西么,不是说楼观学这一辈子都比不上国子学么? 本王今儿就要让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看看什么才是圣人心思,什么才是圣人气度?” 谁也没有见此时的颜白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本想找个借口让裴行俭去,好嘛,这样就更自然了。 我颜家有为天地立命的人,那我把活字印刷献给朝廷就是心疼天下读书人,没有一点私心,这么做是不是就很合理啦? 老爷子听着学子的朗诵声,双眼绽放出光彩,十分开心地喃喃道:“看来跪祠堂是有用的,得多跪! 第9章 莫不是文宗老爷子要?? 太极宫亮起了灯火,长安城也华灯初上。 剪刀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还在看奏折的李二身边,咽了口唾沫轻声道: “陛下,越王回长安了!听下人来报,一行人似乎很着急地就跑了回来,战马都跑得汗津津的,袍服上全是灰尘。” 若在平时,剪刀绝对不敢贸然打断正在认真看奏折的李二。 事儿有轻重缓急,若不是大事儿,这时候打断状态正好的李二会很危险,前几个内侍就因为分不清楚,现在还在后宫的某处看守宫门。 这是运气好的,运气差的直接就杖毙。 青雀是最受宠的皇子,因为青雀的事情打扰了陛下,问题应该不大。 果然,李二闻言合上了奏折,长吐一口气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皱着眉头道:“他不是在仙游,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剪刀走上前轻轻的给李二揉着脑袋,一边揉捏一边回道: “下人没敢问,只把越王的话带回来了,越王说仙游无事,待明日再来宫里跟您和皇后娘娘请安,请陛下您和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青雀回长安时开心吗?” 剪刀一愣,弓着腰快步的跑出大殿,片刻后又跑了回来:“回陛下,越王很开心。” “嗯!那就无事!”李二挥挥手:“若无急事就莫要再来烦我了!” 跑了半天的李泰此刻正在呼呼大睡,越王府学士蒋亚卿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越王,不解的朝着身边的萧德言问道: “德言,你说越王回府之后要咱们找人把花圃的那块景石搬出来是为何?” 萧德言闻言摇摇头,忽又不可置信道:“莫不是要运到仙游?” 蒋亚卿摇摇头: “这块石头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我觉得越王是要做些什么,算了,不管了,赶紧去找人,先把石头挖出来搁好,要等到越王醒了你我没做,越王估摸着又得生气。” 萧德言摇头苦笑:“走了,一起,一起。” “那外面递拜帖的人咋办?” “都赶回去!” 与此同时,颜家庄子前来拜会老爷子的众位先生和学子才刚刚离开,时候已经不早了,楼观学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庄子里面的灯光也慢慢地熄灭了。 可颜家的家主,颜白还跪在祠堂里面,早间那会儿颜白其实是被老爷子解除了惩罚,一家人准备好好地坐在一起吃晚饭。 结果...... 颜白去了老爷子的书房一趟之后,在络绎不绝拜访的人来之后,老爷子出门遛了一圈后,风向又变了。 两个人连桌都没上,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去了祠堂,一个坐在祖祠里,一个跪在祖祠里面。 这一下,颜家专门养着用来守夜的狗都不敢叫了。 老爷子坐在祖宗牌位的正下,老人家眯着眼,身后燃香散发的轻烟飘渺而又虚幻,在扑闪扑闪的点点烛火下,把老爷子衬托得像那威严的神邸一样威严。 颜白此刻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地看着眼前的地砖。 九尾连同它的四个子女趴在门槛上,一边舔着爪子洗脸,一边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祖祠里面的一老一少。 大肥端着两大碗饭,站在祠堂下的台阶处,茹娘子让他来送饭,结果到了门口他也不敢进。 外面等待着大肥回来的裴茹见大肥久久不回,长长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许久,老爷子终于开口道:“你说早间那四句是我写的?” 颜白偷偷地瞄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然后才回话道:“就是老爷子您写的!” “起来吧!” 老爷子闻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想了这么久,我想我也能猜出来你的打算,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朝堂和世家,可我就气不过这明明不是我写的,你偏要说是我写的,实非君子。” “其实是你作出来的吧!” 颜白听着这话,知道老爷子气儿已经消了,赶紧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先祖的不朽在其立德,在孙儿看来,您的不朽在于立言,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是您写的,如果孙儿出去说是自己写的,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老爷子摆摆手:“说说为什么这么做吧!” 颜白闻言这才爬起身,坐到老爷子的身边,把朝堂上的事儿细细的说给老爷子听。 从各家族之间的联姻,到官员的升迁,再到各士族这些事情颜白没有一丝的隐瞒,颜白讲的很细,直到四兄进来换烛火。 颜白才回过神,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也就是说你并不看好朝堂对吗?” 颜白点了点头:“士族已经拒绝了皇帝的联姻,接连拒绝了三次,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力太大了,这是一个不好的苗头。 如今活字印刷就是一把利剑,皇帝不可能不用,这把剑出自咱们家,孙儿想得自然是不能伤到咱们自己。” 老爷子沉思了许久,点了点头:“我给陛下的信想必也快到了,等明日陛下来时你出面不合适。 从现在开始就继续跪在祖祠好好反思吧,剩下的一半我来做,如果真有波澜,那就冲着我这个老头子来吧,我不怕!” 大肥搀扶着老爷子走了,片刻后大肥又回来了,抱来了被褥和火盆。 虽然已经入春很久了,但是早晚的寒气大。 祖祠里面又没有床,又大又空,要是没有个火盆帮着取暖,这深夜里还真的不好过,大肥听的颜白的叹息声转头就跑了。 过一会儿,他又抱着一床被褥进来了。 他决定今晚在这儿陪大郎。 陈林此刻已经到了长安,交出颜白的印信,然后乘坐吊篮上了城墙。 在城墙上休息了好一会儿陈林才离开,不是他想歇息一会儿,而是刚才恐高了,收拾好就快速的朝着宫门跑去。 城卫看着陈林远去的背影好奇道:“这位也是百骑司的?” 队正摇摇头:“从仙游来,拿着宜寿侯的印信和万年县令的具名……嘶” 队正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仙游而来,这大半夜的,莫不是文宗老爷子要仙去了……” 大福殿内,李二和长孙皇后已经安寝,二人才把稚奴哄好由奶娘抱走,才宽衣躺下,外面传来了叩门声,李二忍着怒火: “滚进来说话!” 剪刀慌忙走进殿内,捧着一封信,突然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声音哽咽道:“陛下,仙游急信,才送进来的……” 李二心里闻言顿时咯噔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此时刻,还这般地紧急,莫不是老爷子仙去了? 长孙皇后见李二开始捶着脑袋,知道他这又是头疼了,赶紧道: “陛下先莫要着急,信,快看信,看看信里说了什么?” 李二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拿过信件,抖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陛下,山野匹夫有一利国良策,可愿观之?” 李二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了笑意:“来,把送信的人唤进来!” 陈林这是第一次进宫,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踏过宫门的门槛之后,陈林规规矩矩地站好,眼角余光所见之处,有两宫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陈林不敢抬头,准备接受天子垂问。 “老爷子身体可好!” “好着呢!” “如此着急送信,可是发生了什么?” 陈林吞了吞口水,想到守约所言,恭敬道:“我家老祖宗今日破智障,无功先生所言,老祖宗怕是要立言成圣!” 李二一下子呆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红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大郎被罚了,今儿要睡在祖祠里面,大娘子让我来告诉您一声,别等了,早些睡吧。” 伽罗看着夜色叹了口气。 第10章 圣人训 长安的清晨自晨钟响起之后就与上一刻之前是两个模样,一个安静如处子,一个热情得如吆喝着号子的壮汉。 早都已经醒来的青雀正在由侍女打扮。 今天的场合虽然不正式,但自己要展现出自己的气度来,一想到自己能在国子学的白墙上写字,一想到不久之后国子学褚生惊讶到合不拢嘴。 青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捂着嘴巴偷偷直笑。 貌美的侍女见越王冲着自己发笑,害羞地低下脑袋。 青雀恨不得现在就去国子学,他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要不是刚刚下人来报,说今日陛下要带着文武百官出城,朱雀大街已经走不了,需要等一会儿,说不定这会儿青雀都已经到了国子学门口了。 左右卫三千军马已经在城门口集合完毕,看着齐整的军阵,已经很有经验的长安人知道陛下这是要出行了。 果不其然,在晨钟响声落罢之后,武侯蛮横地接管了不良人的职位。 整个朱雀大街禁止通行,每隔三丈都会有一宫卫手握横刀在路边站得笔直。 进出长安的居民百姓以及各商家要绕路走各坊之间的街道,不良人吆喝行人,指挥着牛车马车绕路而行。 这要不吆喝,后面的人也就别进城了。 李晦早早的就到了东宫,见他到来,李承乾格外的开心,故意卖了个关子道: “慧炬快来,猜猜今日去哪儿?” “祭祖?或是去踏青?” 李承乾看着一头雾水的李晦道: “今日去仙游,早间去给父皇请安时听他说,昨日晚间宫中收到文宗老爷子的急信,说是有要事要告诉父皇。 虽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我看父皇是开心的样子,一定是一件好事儿。” 李晦好奇道:“好事儿?” “对!” 李承乾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偷偷的告诉你,今日一大早青雀就派人送来了信,听说文宗老爷子要立言成圣了。 就在昨日,楼观学学子亲眼目睹,老爷子破智障,学问更进一步,更有圣人之言流出。” 李晦来了精神,赶紧问道:“说了什么?” 李承乾摇摇头:“青雀嘱咐我要保密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说,等出了长安城我再告诉你。 不说了,你快去备马,估摸着父皇那边也准备好了,不能让父皇等我,此乃大不敬,咱们先去候着。” 李晦笑了笑,快步朝着东宫的那一处小湖跑去,鱼竿在那边,得先拿鱼竿,再去牵马。 片刻之后,东宫的五百人马在寇夫子的带领下很快齐整完毕,然后太子一行,朝着承天门而去。 当阳光铺满整个长安城,皇帝的车驾也缓缓地驶出了长安城。 得知消息的李泰带着护卫,拉着一块巨石就慢慢地朝着国子学而去,这一路青雀是赚足了眼球,等到了国子学门口时。 身后跟着看热闹的人已经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国子学坐落在务本坊,占了半坊之地,右边就是平康坊,长安城内最大的烟花之地。 再往右就是东市,长安城最大的铜臭区,而国子学位于繁华闹市中,独取一隅宁静,颇有些闹中取静的韵味。 国子学大门口处原先是两位年老的先生在负责看管和来往接待。 自从颜白在墙上写字之后,国子学门口就成了外地学子来长安必看之地,人云亦云者无数,三教九流的各种人都有。 出于对国子学诸位学子和先生的安全考虑。 原先的两位老先生变成了两位壮汉,两位登录在籍的府兵,而且这两位还认字儿。 青雀的到来让两位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青雀根本就没有进国子学的打算,而是就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候什么。 一位见越王后面跟着那么多人,还拉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小跑着进去禀告。 片刻之后令狐德棻带着两个学生就来到了国子学的大门前。 令狐德棻看了一眼青雀,看了看身后围观的人群,又瞟了眼青雀身后的那一块大石头,心里念头一转,就知道越王要做什么,莞尔一笑,拱拱手道: “看越王这胸有成竹的气势,今儿怕是有佳作也想写在这国子学的白墙之上吧!” 见青雀笑而不语,令狐德棻越发肯定心中所想,走下台阶,背着手道: “越王少而聪慧,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可若是想在这白墙之上题字,出手就得压住颜墨色这两篇雄文。 说来听听,老朽可帮越王琢磨一下。” 青雀感激地朝着令狐德棻拱拱手,这话里的关爱之意让青雀很是受用。 令狐德棻先生的话很好理解,他的意思是你先说出来我帮你琢磨一下。 如直接就贸然写出,在立意和辞藻之上又比不过,岂不是丢了人,不但没有比过,反而会让自己少而聪慧的美名变得华而不实。 一个夜郎自大的名头,这一辈子都摘不掉了。 青雀心里很清楚,自从颜白在这白墙之上题字之后,无数文人贤者都有着与颜白一较长短的心思。 就在这白墙之下,成了无数学子斗诗的‘圣地’,在这里有无数的诗词出现,可这无数的诗词里面偏偏就没有一首能写在墙上的。 不是众人不想往上写,而是实在比不过。 听完令狐德棻的话,青雀笑着掏出了笔墨,掏出的笔还是狼毫笔,这是要写很大的字了。 一般来说,方寸以上就算“大字”,斗大的字也是大字,榜书(方尺以上)也是大字,文人斗字,就跟武人比武一样。 你的兵器一出手就知道你练了多少年。 令狐德棻不由地眯起了眼,心道:看来越王是有备而来了,看样子是要压宜寿侯一头了。 令狐德棻错开了身子。 青雀那自信满满的态度让慢慢聚集而来的国子学学子兴奋若狂,不用人提醒,早有好事者朝着国子学里面跑去,一声声惊呼在国子学响起: 越王泰要在墙壁题大字啦,越王泰要在墙壁题大字啦! 青雀嚣张拿着饱蘸着笔墨的狼毫,看了一眼众人,他兴奋的脸色有些涨红,走到国子学门楹右侧。 越王府仆役贴心的搬来了梯子。 国子学的学子见状炸开了锅,颜白当初写字都远离门楹两侧,都要远离圣人的话语以示尊敬。 这越王却好生无礼,不但不离远点,反而贴着门楹写,难道他的要写的东西会比圣人的话还要好么? 令狐德棻见状赶紧提醒道:“越王,莫要自误……” 话音还没落下,青雀已经开始动笔,整个国子学一下子就变得鸦雀无声,越来越多的学子气喘吁吁地跑来。 看着此情此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青雀工于草隶,自有一手好书法,笔走龙蛇见第一句出来:为天地立心。 人群响起了惊呼声。 须臾间,第二句也出来了:为生民立命。 全场肃静,青雀很满意地众人惊讶的样子,命人把梯子搬到左侧,然后竖着一口气写完: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众人连着齐声读了一遍,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心口里面好像有什么要钻出来一样,憋的个个脸色通红。 令狐德棻浑身有些打摆子,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青雀,喃喃道:“这是你写的?” 青雀挥挥手,七八个壮汉把车架上的石头搬了下来,直接放到国子学右侧,青雀提笔在大石头上继续写道: 圣人训! 令狐德棻一见不乐意了,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大声道: “圣人训,圣人训,哪个圣人,哪个圣人说的? 我六岁求学以来,不说读完诸子百家,但是圣人文章至今也勤学不辍,我怎么没听过,我怎么就没有读到过?” 众人的状态让青雀虚荣心满满,只见青雀背着手,高傲道: “大宗师过后就是文圣,楼观文宗老爷子昨日破知障,文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是圣人是什么? 昨日宫中已经得到消息,今日一大早父皇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前去探望,你说这句话算不算圣人言,算不算圣人训?” 令狐德棻彻底呆住了,众位学子也呆住了。 令狐德棻回过神,朝着石头拱拱手,然后就往国子学跑,一边跑一边喊:“召集诸位先生,去仙游,快,备马,去仙游……” 青雀看着令狐德棻快跑的模样,笑道:“先生跑得挺快嘛?” 第11章 皇帝出行,鸡飞狗跳 李二是下午到的仙游,当得知大队的人马过了黑水河,李淳风课都不上了,骑着马就跑过去接驾去了。 就在他刚跑到桥头时,仙游寺的真兴大师披着鲜红的袈裟正带着一群弟子骑着马呼啸而过,那模样别提多开心。 看着真兴大师嘴角的笑意,李淳风气得浑身颤抖:“别得意,选择不在你我,而是在陛下。” 见真兴大师一行人已经跑远,李淳风直接跑到了楼观学骑射训练场。 此时,骑射训练场正在上课,弓马娴熟的李景仁正在得意地朝着同窗炫耀着自己的马术,别的不行,在骑射上李景仁的底子还是不错的。 正准备炫耀腾空立马的李景仁忽见李淳风先生气冲冲地走来,赶紧下马。 他试过了,楼观学里面除了陈末先生,南山老叟先生因为年龄太大,不能打之外,其余的先生都非常厉害,尤其是李淳风先生。 在李景仁眼里,那是高手高高手,非常地能打。 至于颜侯,李景仁没有胆子去试,颜侯的名声他听阿耶讲过,那真是杀出来的,自己去挑战颜侯无疑是挑拨裴守约的逆鳞。 以裴行俭的小心眼子,自己那么做无疑是给自己今后楼观学的学业生涯造就难度。 李淳风快步走来,淡淡道:“滚下来!” 李景仁二话不说,乖乖下马,然后就看着李淳风骑着马飞一般地离去。 他朝着李淳风的背影偷偷的做了个鬼脸,扭头看着自己的同窗就大声地吆喝道: “双腿贴紧马腹,保持稳定的姿势,注意,握紧缰绳……” 等这节课要结束的时候,大队人马已经来到了颜家庄子跟前。 李景仁望着一左右卫府兵正是不善的盯着自己,冷哼一声,撩开长袍,故意把金色的腰牌露出来。 结果那府兵不但不怕,反而作势要抽刀。 李景仁赶紧举起了手,这时候军阵里面立马就冲出来三人,粗粝的手在李景仁身上一顿摸索。 腰牌没收了,就连阿耶送给他的,一柄来自突厥阿史那王族金镶玉的弯刀也没收了过去。 李景仁见自己最爱的东西被收走了,着急道:“喂喂,过分了啊,过分了啊……看令牌,看令牌!” “我们是粗人,不认字,令牌就不用看了。” 说罢,一柄横刀突然就架到了李景仁脖子上。 李景仁笑了笑:“记得还,记得还,我是任城王之子李景仁,兄弟记得别给错了人了呦!” 李景仁的话音落下,一小将越阵而出,手中长枪一挑,弯刀又回到了李景仁手里,只听小将冷哼一声: “大丈夫果然是能屈能伸,李楚子,我李家人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李景仁闻言一愣,眼眶立刻就红了,梗着脖子回道:“李景恒我就知道是你,有你这么当大兄的么? 你在长安吃好喝好的,把我派到这山沟里喝冷风,喝冷风不算,裴守约还时不时地欺负我,咋了,今儿你也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是么?” 李景恒闻言心里一软,淡淡道:“站好,陛下的车驾马上就到了,至于裴行俭,听说很厉害,待我有空,我去会会他。” 另一个小将掀开面甲,史仁基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喃喃道: “你两个一起上估计都够呛。” 一身青衣纁裳的李晦闻言笑了笑:“自去年墨色走后,守约认为是自己武艺稀松才导致墨色有此一难。 自那以后心智大变,勤学不缀,况且他本身就是天赋极佳之人,他数月的苦功就能抵得上别人数年,他两人一起上还就真的够呛。” (五品官服为玄冕,冕有五旒,青衣纁裳。) 史仁基说道:“我说的不是武艺如何?” “那是啥?” 史仁基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景恒,覆上面甲瓮声瓮气道: “按照辈分守约是李景仁的师叔,他今儿要是把裴守约打了,你信不信任城王明儿就能冲回长安剁了这两逆子,这是要欺师灭祖?” 史仁基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啊,守约他阿耶是隋文帝的亲卫,能当亲卫者万中无一,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儿子又如何能差呢?” 李晦瘪瘪嘴:“话里有话啊,我阿耶能打,我就不能了呢?” 眼看着左右卫人马已经分散开去进行盘查,李晦没有和史仁基继续闲聊,伸着脖子往庄子里面看看。 只见到裴行俭穿着灰白学子衫在桥头处躬身站立,另一边站着蜀王李恪,书院诸位学子先生都站在里面。 至于颜白倒是没有看到踪迹。 李晦挠挠头:“不该啊,墨色呢,他咋不来接驾?” 史仁基闻言赶紧打马走到裴行俭跟前,问到:“墨色呢?陛下马上就到了,怎么不出来接驾?” 裴行俭闻言苦笑道:“师父犯了错,正在祠堂受罚,老祖宗说了,一会儿陛下到了他负责迎接,到时候我在一旁候着就行!” 李晦深吸了口气:“看来墨色这次犯的错不小啊!” 史仁基点了点头。 皇帝出行地动山摇那真是一点不夸张,等史仁基这边的前哨打起了令旗,后面的皇帝的车队才缓缓而来。 这一路,到处都是人,就连那齐腰深的河水里面都站着一队大汉,拿着长刀长矛往水里使劲地猛戳。 庄子里面的大鹅被这群贸然之客吓得够呛。 领头的大鹅以为这群人是来抢地盘的,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嘎嘎大笑声之后,然后就一马当先对着河里面的这群府兵发起了冲锋。 其余的二十名鹅小弟也不甘落后,跟着老大,张开翅膀开始围攻,伸出长长的嘴巴对河里的人发起了猛攻。 啄,扑打,嘎嘎大笑,顿时河道里面鹅飞人跳。 一府兵猝不及防裆部挨了一下,弯腰护裆时呛了一口水,钻心疼得让他怒火中烧。 他愤怒地举起手中的横刀准备砍了这些讨厌的大鹅,刀才举起来,胳膊就挨了重重一击,顿时,整个胳膊就垂了下去。 一瞬间,四五张强弓就瞄准了河对岸的一个手拿石块的傻大个。 三个矫健的身影口咬利刃,助力猛跑,轻轻一跃,就朝着大个子包抄而去。 这群人一看就是百骑司的,也只有百骑司的人喜欢咬刀子,借此来显示自己的悍勇和无敌,尤其是陛下就在身后不远。 病已经好些的小七儿从大肥背后走出。 她今儿是来看李承乾的,因为李承乾欠了她三斤糖。 小七儿今儿就是想问问李承乾还记得这事儿不,把糖带来了不,眼见几个凶狠的人朝着这边冲来。 小七儿朝着李恪大喊道:“李恪,你再不来,这几个人怕是要被打死了!” 李恪扭头一看,亡魂大冒,老天爷,你们这群憨货,惹谁不好却惹大肥养的大鹅,那是大肥的心肝宝贝啊! 你们几个咬刀子做什么,你以为你能杀人,你以为你靠的过去? 十丈之内,大肥一石头就能把你砸死了,百骑司的人都这么不怕死么,李恪提着衣摆就开始猛跑,一边跑一边喊: “都给我滚蛋,伤了大肥本王剁了你全家!” 此时李二的车驾已经遥遥在即,李二看着奔跑得如猎豹般的李恪哈哈大笑: “不错,有几分杀气,有几分我先前的模样,拟旨,楼观学王绩,陈末,教导有方,泽披荒野,乃国朝之福……敕银青光禄大夫!” (银青光禄大夫是文散官,没有实权的那种,只是一种表示身份地位的荣誉称号!) 銮驾旁边的上官仪掏出笔就开始写,皇帝说赏赐官职,他就要遣词造句,他的活儿就是这个。 写好了之后交给翰林学士许敬宗,由翰林学士许敬宗再次润色,写好之后再由他呈交给陛下,陛下首肯之后过三省。 最后一步礼部颁旨唱喏。 第12章 怎么扛过来的啊? 李二的銮驾到了庄子的桥头之后就不能走了。 庄子整体是依山而建,庄子当初的建造是按照拱卫主家的布局来建造,房屋之间的间隔小,皇帝的銮驾实在太大了。 更别提銮驾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护卫。 真要走桥头进来,銮驾是进来了,护着銮驾的人最少要掉一半到河里面去,而且出去的时候还要倒着出去。 听陈萦讲,他们这负责皇帝安全的一群护卫,第一条准则就是无论任何时候要保证皇帝的身影要在他们的眼睛里。 进了庄子,首先给李二见礼自然是李元嘉,李恪,李景仁这几位李家人。 其后就是以无功先生为首的众位先生以及学子,裴行俭混在其中跟着行礼,跟着众人一起高喊李二圣人。 众人齐声行礼的声音惹得庄子里面的狗叫个不停。 (在唐朝正式场合,若想拍皇帝的马屁,可以叫圣上、圣君、圣天子,圣人。 一般的时候称呼,可以叫主上、陛下、皇帝、皇帝陛下。 等到李治时代,圣人这一称呼就很普遍了,但在《贞观纪要》里,很少出现称皇帝为圣人这个称呼。) 老爷子穿着礼服,远远地朝着李二微微颔首示意。 这就没办法了,御史见了也只能干瞪眼。 老爷子的年岁太大了,他这个年纪已经超越了国法所能制裁的年龄。 在大唐,如果到了这个年纪犯了罪,律法就治不了他,只能把他儿子或是侄子抓来顶罪。 更何况,这位老爷子还是文宗呢! “陛下辛苦了!” 李二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般快步走到老爷子身边,亲手搀扶着老爷子往府里走,连说话的称谓都变了,闻言轻声道: “见老爷子身体依旧,学生心里也是格外开心,一晃一年有余,一年没来拜见一次实在是无礼。” 诸位跟随而来的臣子像一个个小厮一样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听着李二的话,抚着胡须齐齐点头。 老爷子闻言拍了拍李二的手,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虚活这么多年,不事生产,衣食住行全是家里的晚辈张罗。 我的这一张嘴还挑的很,硬的吃不了,味淡点的也吃不了,每次把家里人折腾来折腾去,我这心里着实不安。” 李二闻言笑道:“这是孩子们的福分,有这么一个看过星河轨迹,踏遍人间春秋的老人在家,那就是天大的福分。 安心地活着,我可是挂念着您呢!为往圣继绝学,多好的话,震耳发聩,每每想到此我都会想起当初我求学时候的宏伟愿望。” 老爷子闻言笑了笑,转过身指着庄子说道:“陛下以为如何?” 李二环视一眼,回到:“路边干净正经,房屋结实高大,鸡犬相闻,安乐宁静。 学生看来,这实在是天下一顶一的好地方,我期盼着天底下所有的村落都如此模样,要真是这样,我做梦都会笑醒。”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也知道陛下赶了一天的路,如今人困马乏,围着我这一个老头子转来转去实在不妥。 如今更不是谈事的时机,还请陛下好好地去行宫休息,明日再来,我这个老头子有些话要啰嗦!” 李二点了点头,忽问道:“老爷子您真的破了知障么?” 老爷子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笑了笑: “就知道陛下会问,昨日有所见也有所得,但也并不是孩子们传的那么邪乎,什么立言,什么立地成圣? 哪有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都是墨色在那儿瞎叫唤!” 众人莞尔,怪不得一直没有看到宜寿侯,想必在受罚呢! 可老爷子越是如此谦虚地说,众人越是觉得老爷子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老爷子自己都说了有所得,得多少,得了什么,都很耐人深思,众人都是做过学问的人,都知道要走到这一步有多难。 李二见老爷子不愿多说,知道老爷子不喜欢眼下这闹哄哄的场面,刚才已经借着问庄子如何点了一下自己。 不然老爷子又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李二思考了片刻心里当下有了决定,决定晚上一个人再来拜访。 老爷子要说的东西怕是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一念至此,转身对陈萦说道:“今晚我住青雀的小院,安排护卫就行。 其余诸位臣工就安排去仙游寺和楼观道院,约束众人,早些安息,待休息好,明日再来拜会老爷子,再来聆听老爷子的教诲。” 群臣闻言赶紧称喏,但也有人心生疑惑,如长孙无忌等,陛下和老爷子在一起就说了不到几句,然后就等到明日再来? 老爷子闻言莞尔,看样子陛下是等不到明天,也罢,夜深人静也是谈话的好时机! 群臣走后,李淳风开心地把真兴和尚送到了桥头,瞄了一眼真兴大师,笑道: “儒道佛,陛下还是偏爱读书人多一些!” 真兴大师闻言轻笑着回道: “为何不是儒佛道呢?” 李淳风知道斗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了的可能,斗了这么多年。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要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淳风闻言笑了笑: “我是楼观学先生,今晚我可以住在这里面。” 真兴大师突然叹了口气:“一切皆因果,万法唯心造,算数好的不只是你一个,说不定果就在明天!” 李淳风笑了笑,背着手看着真兴大师离开。 就在李淳风准备回去的时候,抬起头,远处的一条火龙正朝着这边缓缓地走来。 裴炎和李义府两人一马当先,一边高喊着国子学的名号,一边快速地朝着庄子冲了过来,不这么做没办法。 陛下銮驾在哪儿,哪儿就是帅帐,如不报名而入,死了等于白死。 才沉寂的庄子又热闹起来了,不过因为李二的銮驾在此,想来拜会老爷子的各位国子学师生全部都被堵到了桥头。 国子学的先生都是有官职在身,都是清贵,都是学问人,这样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死。 哪怕现在刀就架在脖子上,老先生仅仅轻蔑地看了一眼凶狠的府兵,嘴角发出一声冷哼,脚步继续往前。 他们这群人最怕的就不是死,最怕的是不能青史留名,若是今儿拜会文宗老爷子被府兵杀了,那绝对会青史留名。 陈萦看着远处,待所有的先生进去了以后,他就蛮横的下令,从现在起所有学子都不得进入庄子里,违令者格杀勿论。 无奈的诸生只能朝颜府拱拱手,然后跟着宫人,一部分朝着楼观道院而去,一部分朝着仙游寺而去。 虽然有些沮丧,但是有这么多同窗陪着,一想到明日不用读书,沮丧的心情只持续了片刻,片刻之后他们就开始商量明日去哪里游玩。 裴炎则是一个例外,一句我姓裴,我是侯爷亲眷就成功了混了进来。 因为陈萦知道这小子真的是颜白的亲戚,虽然关系很远,但不可否认他就是。 进到庄子以后裴炎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快步地跑到了裴府准备找裴守约玩儿。 他来的次数多,家里人都认识,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人多一嘴去过问,找遍了前院没有见到裴行俭。 裴炎就准备去后院的祠堂看看。 因为以前来找裴守约如果没找到,就去祠堂,来仙游了十多次了,守约大多数是跪祠堂受罚。 如果祠堂没有,那他就不打算找了,准备去拜会一下茹姐姐。 这一次西域的货物让家里赚了不少钱,娘很开心,就连阿耶脸上都多了笑容,检查课业发现错误被打的次数也变少了。 现在会有耐心地给讲一些道理,说一下为什么。 刚到踏过祖祠的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读书声,裴炎好奇地伸头一看,就见到颜侯跪在里面背书。 裴炎一下子呆住了,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他满脸不可置信,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裴炎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原来我猜的都是真的.....” 说着说着,裴炎突然就哭出声来:“颜侯的学问真的是跪出来的啊!老天爷啊,这么大了还挨打,还受罚,这得吃多少苦啊,颜侯他是怎么扛过来的啊!” 第13章 大骗子,跑得了么 任何人对新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之心,贵为天下之主的李二也同样如此。 如今,他正坐在老爷子的书房内把玩着活字的木块,琢磨了许久他也没有明白老爷子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称作圣物。 看着木块上的“国”字,李二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了一眼剪刀,剪刀立刻很有眼色地开始研墨,待墨汁浓稠,李二拿着活字木块轻轻地沾了沾墨汁。 然后如上印一样啪地一下盖在面前的白纸上,黑黑的一坨墨水印记跃然纸上。 砰砰砰…… 李二接连盖了七八次,也就最后一个字依稀能看出点“国”字的模样,李二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老爷子笑了笑,从匣子里面也拿出一个活字木块,往丹泥上一蘸,按到面前的纸张上,一个清晰的“仁”字出现在眼前。 李二苦笑着摇摇头:“老爷子,您说的圣物就是这个?” 老爷子闻言笑了笑:“陛下都猜出来了,为什么叹气呢?” 李二把手里的活字木块放到匣子里面,笑道: “老爷子,我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此虽算是一种新颖的印书之法,但此法耗费实在巨大,丹泥宫中虽常见。 但制作尤其不易,万斤原料只能做出一二两,更是号称:一两黄金一两泥,若是用此法印书成册,耗费定是惊人。 上有所喜,下必效焉,到时候必然会劳民伤财,于国不利,若真是以此法成书,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读得起这样的一本书呢?” 老爷子笑着没有说话,慢慢地挑拣木块,片刻之后,一行字出现在两人的案桌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二脸色有些发烫,他以为是一个字,一个字像是盖印那样盖上去,然后成书,没有想到可以把字并排摆在一起。 李二突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他突然明白了此物的用法,原来可以随意的排列组合。 可是,墨汁不成,丹泥又过于昂贵。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自己没看出来的? 看着老爷子波澜不惊的样子,李二不由得变得期待起来。 老爷子没有让李二久等,在把活字排好固定之后。 老爷子从案桌底下拿出一个小黑盒,又拿出一柄毛刷,只见老爷子拿出毛刷在黑盒子里面沾了沾,然后均匀地刷在木块上。 等一切准备完毕,老爷子盖上一张白纸,轻轻按了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十个字清晰地显现在白纸上。 李二见状,赶紧伸出手指在小黑盒子里面沾了一下,借着灯光,李二皱着眉头搓着手指头,依然觉得不解。 又伸手在砚台上沾了沾墨汁,对比之下,李二似乎心头有了明悟。 墨不同! 李二索性把木匣子抱到自己身前,看这里面一个个的木块,李二像一个得到玩具的孩子。 快速地排列组合,快速的拿着刷子往上刷墨汁儿,一句又一句话出现在白纸上,李二玩得乐此不疲。 待一张白纸被文字填满,李二已经完全明白老爷子让自己来的原因,李二心里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世家强大是因为他们掌握文化,掌握文化就掌握了身份,自然也就掌握了土地和人心。 他们再凭借自身积攒的钱财底蕴和对文化知识的垄断,现如今已经很好地适应了朝廷的科举选材制度。 再通过姻亲血缘关系彼此之间相互扶持,在官场上彼此勾连相互提携,在朝堂上掌握着绝大多数职位。 这样的一群人,哪怕自己是皇帝都不好对他们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自己又没有人才可用,只能忍着,等着。 可是,数年之后,满朝尽是他们的亲朋故旧。 通过贞观三年的制考,李二已经发现,他们考科举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选的才子依旧是他们的人。 世家子弟凭借着自己的家世背景,从小就跟着父辈学习官场礼仪,长大后还能凭借家族姻亲关系不断拓展官场人脉和道路。 如此,自然世代生而显赫,为刀为俎。 而没有这个条件接受的贫民百姓,求学无门,自然想行而不得其路,只好世代生而为贱民,沦为鱼肉。 而朕,为我大唐天子,顾不及崔、卢(北方大姓)耶? 李二缓缓的站起身,朝着老爷子郑重的行礼道:“请先生教我。” 老爷子挥挥手,剪刀很有眼色地退出,他实在不明白,文宗老爷子到底要说些什么,连他都不能在一旁听。 剪刀决定去看看太子,才走到河道边,他就听到有人在呼救。 “先生救救我,我不能呼吸了!” 此刻的李景仁他被裴行俭死死地压在地上,不断地拍打着地面,看着李恪,不断地向李恪出声求饶。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管李恪叫先生,虽然李景仁他的算术课是李恪教的,但他心里并不认为李恪就是他的先生。 李恪笑了笑:“守约算了,别憋死他了!” 裴行俭站起身,瞄了一眼正捂着肚子的李景恒,笑了笑: “我都说了你不行,你偏不听,我这是挨打挨出来的,每一拳我都知道打在人身上哪个地方最疼,话说回来你俩力气练得不错,但是技巧一般般。” 李景恒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太子李承乾,面子有些过不去,扭头就走:“裴守约,今日的痛苦,我迟早会还回来的!” 就在刚刚,李景恒和弟弟李景仁一起来找裴行俭麻烦,要以军中最流行的角抵来定胜负,裴行俭一句你两个一起上,让兄弟二人怒火中烧。 李景恒当先出马,三息不到,就被打了一拳,也就是这一拳让他都疼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就蹲在一旁。 一边抽着冷气,一边看着弟弟挨揍。 裴行俭闻言晃了晃手腕:“随时恭候!” 李承乾越看裴守约越觉得喜欢,可他已经试过了裴守约的口风。 得知他要在五月份去长安县当个不入品的户曹,也就绝了邀请他去东宫的念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寇夫子,李承乾轻声道: “子仁,你若遇上裴守约有几分胜算?” 寇夫子摇摇头:“打不过,裴郎君练得的是杀人技,他知道打在哪儿能让一个人瞬间倒地,如果我不去战场上走一遭,光凭我这点本事上去同样要挨打。 所以,在角抵上,我没有一分胜算。” 李承乾正准备和苏惠说些什么,抬眼就看到了大肥正牵着打着灯笼的小七儿走来,立马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小恪,跟我一起走,我要下去看看你养的小猫和小狗,正好咱们兄弟两个也好久没说话了,快走!” 说罢扭头就跑。 小七儿走到篝火旁,扫了一圈,忽朝着裴守约道:“守约郎君,见着太子没?” 裴守约站起身:“喏,往李恪小院走的那个就是!” 小七儿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大骗子,跑得了么!” 第14章 吃饭这件事儿 李二是住在颜家庄子里的,自然,吃也是在颜家庄子里。 在大唐,大臣官员们相互宴请是必然的,但自古以来,臣子不会轻易地宴请皇帝,再加上朝代更迭,很多皇帝上位有些不光彩。 这就使得很多皇帝称帝之后,非常地小心谨慎,他们心里也害怕。 所有的原因综合起来,就注定了皇帝的饮食是非常小心的,宫外的食物一般情况都不太可能随便吃。 再加上身份不对等,请皇帝吃饭又让人觉得这是某人要当佞臣的嫌疑,能让御史彻底地疯狂。 所以。 请皇帝吃饭那真是没有一点的好处,规矩多,麻烦多,屁事儿多,彼此差距大,要是有人故意下毒,全家还得死。 如今,李二就在颜家吃早餐。 为了不当佞臣,家里的其他人去别的地方单独吃,屋里就四个人,一个皇帝,一个剪刀,外加老爷子和颜白。 老爷子请陛下吃饭就很合理,因为是请李二,食物一般,就只能在礼节上下手,因此,老爷子用的是周礼。 礼制超级繁琐。 首先,李二要坐北朝南,这就是‘南面为王’的意思;其次,席地而坐,根据地位高低不同,铺席的层数也不一样。 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 其次就是吃饭了,吃饭叫做敬食之礼,什么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 所以,家里小案桌又摆了出来,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案桌的四条腿都要被虫蚁吃完了,桌面就更不敢看,用手一戳就能戳个洞。 可能家主不在有些不像话,于是颜白这个家主也被人从祠堂请了出来,跪坐在门口,当那献食的人,一味食毕,再献一味。 (献食制度始于周秦,兴于两汉,传至南北朝。这种制度某种意义上也是后来宴会服务的肇始。) 颜白呢,像一个小厮一样,看着自己老爷子和李二吃吃喝喝,如此烦琐的礼仪让颜白头大如牛,恨不得扭头就走。 而再看李二,如饮琼浆,时不时地朝着老爷子拱手道:“学到了,学到了,学生学到了......” 李二有个好胃口,吃了一个大大的鹅蛋,一个咸鸭蛋,青铜大碗装着的米粥李二喝了两三碗,颜白从西域带回来的牛肉干也吃了一些。 食不言寝不语是规矩。 吃完了以后李二抹抹嘴,陪着老爷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然后才告别老爷子后就出大门准备遛弯了。 颜白自然懂李二的意思,这是要交代事情,可怜颜白自己肚子还没吃饱,也只得撂下碗筷,跟着李二一起出了大门。 路上,李二听着楼观学朗朗的读书声,轻声问道: “木活字可用多长时间?” 颜白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想了想回道: “陛下,就看怎么用了,次数越频繁自然寿命短,偶尔用一次寿命就长,当然,这还要看木料,看存放的环境,所以具体能用多久!” “那用什么最好?” “铜制最好,不易磨损,不易变形,而且一套能用好多年,你看我家那青铜碗,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如今依旧好好的。 不过话说回来,臣觉得以陛下如此尊贵的天可汗的身份,要用就用最好的,例如黄金,这样显得尊贵。” 李二狠狠地瞪了颜白一眼,知道肯定是颜白心里有不满,所以说话阴阳怪气,摇摇头:“铜制过于奢侈,木质虽差强人意,但替换不难。 不过你说得对,用金的最好,到时候御史规谏的时候我就说是宜寿侯蛊惑朕这么做的,宜寿侯说显得尊贵。” 李二说罢得意了看了颜白一眼,小子,朕还治不了你,你阴阳怪气,我就不会? 颜白咧咧嘴:“陛下,臣什么都没有说。” 李二看了一眼颜白继续说道:“昨日已经和老爷子商量好了,这东西就是匠人研制而出,而且是出自少府的工匠。 此事大功一件,乃是利国利民的奇物,按理给你什么赏赐都不过分,但如今也只能装作无事儿的样子,所以赏赐没有!” 李二继续往前走,看着晨间的雾气,轻声道:“所以,此事我也不会大肆的宣扬,你的心就放到肚子里面去吧。 就算有反噬朕一个人担着,但油墨今后要走少府,七品官职朕给你十个名额,当然,跟以前一样,活字印刷你也可以印书,但切莫张扬!” 颜白苦笑,这李二觉得朝中各位大臣都是棒槌么,苦笑:“臣觉得这是掩耳盗铃,会被看出来的!” 李二笑了笑:“看出来有什么用,宁使人知,莫使人见,这次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恭贺老爷子破障。 所以剩下的东西该是你考虑的,你是少府监右监,好好地准备吧,把老爷子说的话宣扬出去,把你心心念的楼观学宣扬出去。 说罢,李二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这次是一个长久的计划,你小子嘴巴放牢点!” 颜白闻言委屈道: “陛下臣的嘴巴是最牢实的了,火药之事臣不也守口如瓶,不过臣倒是听说从宫里流落出不少,别人险些连配方都琢磨出来了,陛下,这宫里面可得注意啊!” 李二闻言怒目而视,恨声道: “也只有你小子敢笑话宫内,要不是你小子做事儿还算靠谱,为人还知道有些轻重,要是换作别人,他一辈子最好的去处就是待在少府。 对了,澹台思也算博学之人,今后就留在楼观学吧,当个先生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得看好,我不信他是无辜的。” 颜白摆摆手:“别送来,送来我就砍了他!” 李二冷哼一声:“随便你,反正这句话是你阿翁说的,渊源上你家澹台同出一脉,你要砍就砍吧,跟朕没有多大关系了。” 说罢李二就走了,看样子是朝着水车的方向。 颜白看着远处笑眯眯的李恪,看着他敷衍地拱手礼,知道打铁那点事也保不住了。 李恪虽然不喜欢长安,但却并不代表他不喜欢李二,平心而论,李二对李恪是真的很不错,把人口繁多地域辽阔的益州作为李恪的封地。 所以,李恪和李二的关系很好。 想了想李二刚才的话,颜白才觉得老爷子的做法是最稳妥的,果然,家有一老,胜过一宝,老爷子的手段才是真正的学问。 随着太阳升起,跟着李二一起的官员也分别从仙游寺和楼观道院来到了庄子里面。 在拜见了李二以后,这些人又排着队来跟老爷子见礼,一口一个学生,一口一个晚辈喊得是格外地亲切。 颜白自然也回到家,等诸位大臣拜见完了皇帝之后,就要来看看老爷子,虽然并没有自己什么事儿。 但是作为家主得在一旁候着,不然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老爷子则是很有范儿地坐在石榴树下。 左一句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右一句我当时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 众人闻言互相打趣,皆是笑出声来,在老爷子面前成了一个小辈,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等到许敬宗报上名字的时候,老爷子不由得看了许敬宗几眼,甚至还和许敬宗多说了几句话。 四兄颜育德见颜白不解,轻声解释道:“许中书舍人隋大业年间的秀才,其父许善心曾在咱们家老祖宗身边跟着学习过。 算是有些渊源,不过我不喜欢他这个人,其父许善心被宇文化及在政变中杀害,他不但没有为父报仇,反而在宇文化及面前极其地谄媚。” 四兄压低了嗓门道: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没有文人风骨的人,虽是一个秀才公,虽然和梁国公同时入秦王府。 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有宰相之才,但他如今的官职依旧是中书舍人,大兄说他和赵国公关系密切,今后在朝堂上相见,离得他远一些。” 颜白看着笑着走出大门的许敬宗,点了点头:“记住了,远离他。” 这时令狐德棻走来,一把抓着颜白的胳膊,怒声道:“颜墨色,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越王回长安在国子学墙上写字的.....” 看着国子学的一群群学子,颜白头都大了,这些都是勋贵之后,今后要当官的,一想到他们如果跟令狐先生一个模样。 那就要命了! 第15章 先生这样的人 令狐德棻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在颜白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极其佛系的人。 他身上有着跟老爷子一样的文人气质,儒雅博学,不过令狐德棻为人不够风趣,说话也是一板一眼。 所以他身上,也能看到御史身上的那种穷横穷横的执拗劲儿,说白了就是认死理,眼里不揉沙的主儿。 他这人虽然很执拗,但只要你说得对,他会立刻虚心接受。 四兄说,他是主动找到李渊,跟随李渊起兵。 在李渊称帝以后,他就成为了李渊的起居舍人,这个官职会让皇帝很不喜欢,因为没有皇帝会喜欢自己身边时刻有一个人,时刻记录自己的言行举止。 连今晚跟哪个妃子睡,何时睡,何时敦伦,敦伦了多长时间?敦伦了几次,何时起,有没有不开心,都会清清楚楚记录。 要是皇帝宠幸的时间长了,还要故意出声提醒。 (这个以咱们的眼光来看着实变态,但是在那时候,这个可是非常有效地保证血脉的纯正性,皇宫还有一个部门会以此来推算妃子的怀孕日期。) 相较于大唐以前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而言,李渊这个人的能力算是一般般,因为相比于其他开国皇帝做的事情。 李渊做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在对比之下,就显得他能力一般。 但他这个人有一个其他开国皇帝都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他深知一个道理,听人劝,吃饱饭。 令狐德棻当时不止一次地恳求李渊以朝廷的名义去搜集天下藏书,保存历朝历代以来的先贤文化书籍。 李渊被这个纯粹的人感动了,又或者是被说得心烦了,他真的下了旨意,告知天下,收集藏书,这个事就交给了令狐德棻。 听青雀说,皇宫藏书有近三十万卷,在这近乎三十万卷的藏书中,有一半的书都是令狐德棻收上来的。 又是他,带领着诸人分册,整理,保管,对于那些孤本的书籍,他还要负责抄录。 李元嘉很喜欢令狐德棻,因为他知道这个老头藏有很多很多书,这些书都是他抄录留着给自己看的,然后准备传给自己的子孙的。 楼观学的微言楼很缺书,李元嘉已经立志,十年的时间内他要把楼观学的微言楼装满书卷。 所以,令狐德棻一来楼观学,李元嘉就像是一个小厮一样忙前忙后,嘘寒问暖,时刻提醒走慢点,先生请注意台阶。 他的目的就是混脸熟,然后光明正大地去他家借书! 颜白看着忙前忙后的李元嘉心生感动,决定帮这个弟子一把,笑道: “始皇帝焚书坑儒,项羽火烧阿房,南北朝时期,梁元帝萧绎在江陵焚书,一把火,十多万卷经史子集付之一炬。 呜呼哀哉!那是何等的悲哀,那是何等的惋惜,那是......所幸我大唐有开明先生,才有了我们如今。” 颜白的一声呜呼哀哉把令狐德棻吓了一哆嗦,他想不明白走得好好的,这宜寿侯怎么突然就感慨起来了。 颜白朝着令狐德棻拱拱手:“正因为有先生的大德,让学生们在教诲弟子的时候可以回忆先贤,可以说上个三天三夜,可以信手拈来。 然而一些部族回忆过去时,却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一地鸡毛,因为他们没有我们这样的先生。” 颜白见众人停住脚步都看着自己,继续道:“也正因为先生的大德,让我们看到了先辈们璀璨的精神,让我们看到了过往的辉煌和成就。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文化承载着一个帝国,一个王朝的历史,而历史,则是一个国家的记忆。 先生搜集天下书,让我们有书可读,可知先辈先贤。 老爷子不久之前说我们读书人要为往圣继绝学,在学生看来,令狐先生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当是为往圣继绝学,先生,请受学生一拜。” 国子学学子闻言就呆住了,走在前面的李二也呆住,深深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细细一想,不外乎如此,令狐德棻先前收集藏书之举,真的是衬托了这句,真的是在为往圣继绝学。 “游韶,把宜寿侯的话写下来!” 上官仪赶紧躬身道:“喏!” 须臾之后,众人齐齐朝着令狐德棻抱拳行礼,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国子学的诸位学子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朝着令狐德棻齐声道: “先生为往圣继绝学,先生大德,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颜白是拜下去了,头却被打了,只见令狐德棻气鼓鼓道: “拜拜,就知道拜,我和你大兄师古亦师亦友,与你同辈,拜什么拜?你小子就没安好心,我看你就是想让老祖宗过来敲我的头。” 令狐德棻故作生气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开心,很开心的。 这些年除了先前的中书舍人一职,再就是去国子学教学,虽也为官吏,除却收集藏书可以拿得出手之外,做官可以说是了无功绩。 如今,被颜白如此一说,多年的辛酸不由得涌上心头,他没有想到,这些年来终于有人说出了他的心思。 人逢知己,死而无怨,颜白的话可谓是对他这些年所做的认可,这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虽然颜白说得有些夸张,但并没有瞎说。 拜错了人,虽然很尴尬,但颜白何许人也,拱手回道: “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先生真要拿辈分说事儿,来来,诸位还不快朝着我见礼,来来,见礼,快快,都喊我师叔!” 令狐德棻笑着拍了拍颜白:别闹了,走吧,去书院看看!” 令狐德棻如今说出来的话给颜白的感觉亲近了不少,颜白朝着李元嘉眨眨眼,李元嘉立刻心领神会,主动搀扶着令狐德棻的手,轻声道: “先生,一会儿去了楼观学莫要嫌弃,论学子比不过国子学诸位,论底蕴更是拍马不可及,微言楼是藏书楼……” 李恪看着殷勤的李元嘉,笑着轻身对李二和太子道:“父皇,大兄,看着吧,令狐先生家里藏书不保啊!” 李二忽然想起了李元嘉在长安中的“恶名”莞尔一笑:“以后要多少书就有多少书。” 李承乾则是一头雾水。 此时的楼观学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就剩下铺地砖。 工地上的土堆木块等各种垃圾开始清理。 白墙,高楼,和枝繁叶茂的巨木交相辉映,几只狗懒散地看着众人,喉咙发出无意义地低吼声。 李恪一挥手,这些懒狗很快地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进了楼观学以后,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原本以为就是几栋房子而已,谁也没有料到楼观学会如此的巨大。 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白墙小青瓦,各种造型怪异的树木,一个书院跟着整体的山势走,风格独特。 书院整体的结构严谨,飞檐翘角雕镂精湛,眨眼一看很是另类,待细细地看来,不但不觉得另类,反而觉得气质独特。 第16章 论拍马屁 皇帝来书院,书院的先生包括学子自然是要出来迎接的,天地君亲师,除了天地,皇帝就是最大的。 小小的一个书院,一群小小的学子自然做不到白衣傲王侯,况且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有如此见世面的机会,颜白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也是学习的一种。 为什么世家的孩子见人能侃侃而谈,而穷人家的孩子见了人总是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们的见识不同。 见得多了,就算不学,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而不是畏畏缩缩地不敢言语。 虽然李二在昨日已经见到过诸位学子朝着他行礼,但今日是特意的到书院里面,再见一次,心境不同,那感觉自然和昨日不一样了。 “先生王绩,携楼观学诸位学子拜见陛下!” 楼观学的学子,唰的一下弯下腰,行叉手礼,然后扯着嗓子齐声道:“我等拜圣人,圣人安好。” 这几百人齐声问好的声音那可是气势十足。 看着楼观学的诸位学子从低到高整整齐齐的站在自己面前,那种齐声见礼的震撼,让李二竟然有种错觉。 他觉得这根本就不像是学子,更像是一个正在等候检阅的军阵。 再看看楼观学学子个个黝黑的皮肤,李二竟然有些迷茫了,但是嘴角却是忍不住抽动,他有些开心。 相比世家子弟,李二更喜欢这样没有根基且出身贫困的孩子,一旦为官,自己就对他们有知遇之恩。 这样的官员最忠心,也最好用。 人群后的颜白捂着嘴巴轻笑,果然啊,领导都喜欢看这一套,够震撼吧! 想当年自己在学校可是这样吼着走过检阅的主席台的,那人数比这还多,那一个列阵就是一个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就是好几个班组合到一起。 气氛上来了,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比谁嗓门大,比谁吼得响亮。 现在颜白到了这儿,自然要把后世的那一套军事化管理带来,这根本就不需要经验。 自己可是切身体会了好几次,怎么做,怎么管,张嘴就能说个七七八八,都是淋过雨的人,自然都要淋一次才算公平吗? 李二扭头看着李恪:“你在这儿也这样?” 李恪认真的点了点头:“嗯,都这样的,天亮起,起来了之后先集合,然后绕着这个大院子小步快跑。 等一炷香之后,气血活动开就要去读半个时辰的书,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大亮,再分批次吃饭。” “分批次?” “嗯!” 李恪继续道:“年龄大因为吃饭快又因为学业重,最先吃,年龄小,吃饭慢,需要学的规矩多,课业少,他们就是最后吃。 不过这是暂时的,等把书院彻底地完工之后,就会有一个大食堂,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李二点了点头,然后才笑着开始说话,什么学子辛苦,求学不易,要心怀天下,心系苍生,云云。 楼观学学子中除了苏惠他们几人是见过长孙皇后和李二,其余学子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能离皇帝这么近。 要知道,能远远地看一眼已经是难得的场面,属于祖坟上冒青烟了,如今近在三丈之内,那就是极其难得的殊荣了。 祖坟上的青烟,此刻怕不是直冲天际了。 站在第一排的小娃娃见皇帝刚刚拍了拍他的肩膀,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啪地往下掉,浑身都开始打摆子。 抬起头见皇帝那一双慈祥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死死地咬着牙冠,紧握腰间一把要用来上课的木刀,汲取着勇气。 李二伸出手,笑道:“能看看你的木刀么?” 小伙子更激动了,直接拔出了木刀,这凶猛的动作把剪刀吓得要死。 只见他长袖一甩,孱弱的气势大变,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杀气腾腾,让人不敢直视,就连喜欢看人脖子的陈萦不自觉地就看着这名学子的脖子。 李二看了一眼木刀凹凸不平的刀身,见上面胡乱七八地刻着不少字,细细瞅了一眼,有一句竟然是:裴守约,你给我等着... 看着字体有点像是青雀的,李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大好,挽了个刀花,笑道:“想不想要一个真的?” “想!” 李二点了点头:“等你及冠的时候找朕,就说你是来要刀的,朕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儿。” 这娃闻言开心的要死,可又不知道怎么办,只会报以傻笑。 颜白叹了口气,完了,这孩子以后绝对是李二的绝对粉丝, 王绩笑了笑,赶紧又带着众位学子行了一次礼仪,说什么感谢陛下的恩赐云云…… 然后群臣开始歌功颂德,歌颂皇帝与穷苦学子同乐,国子学的学子开始吟诗,想着怎么来一个一鸣惊人! 人群后的裴行俭看着王绩先生一边吹胡子还要一边露出笑脸,扭动着身子忍不住轻声道: “师父,我觉得这像是在做戏~” “有些不喜欢是不是?” “嗯!”裴行俭点了点头:“我感觉明明都不愿意说,却都偏偏要说,看着很难受。” 颜白笑了笑,轻声解释道:“我原先也看不起这般,总觉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可实际上,那些大人物却偏偏把不好或是一般的东西说成好,我深痛恶绝,觉得这就是形式主义,劳民伤财。 等我当了县令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么做却是大有学问。” “不懂!” 颜白继续道:“陛下代表着一个国家,来这里的每个大臣都代表着国家的一个部门。 朝廷需要什么,陛下才会特意放大什么,等大家把这个事儿宣扬出去以后就会鼓舞人心,安如意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他今天受到了陛下的鼓舞和奖励,那么对于像安如意这样的一群穷苦的读书人来说就有着非常大的意义。 他们会认为陛下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他们会觉得未来可期,这么做有利于凝聚人心,懂了吗?” 裴行俭点了点头:“懂了,可心里还是不顺。” 颜白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笑道:“不顺才好,如果真要顺了那就说明你的心也就没了期待,走吧,陛下往里走了,咱们快跟上。” 李二是讨厌的。 明明知道夫子庙旁边的青松是才种下的,他非要动手扯一扯,扯完了之后拍拍手,说着树种的有些浅了,活不了,让颜白重新种。 走到休息的石凳前他非要坐在上面摇一摇。 然后问颜白,这国子学的石凳子都是四四方方棱角分明,为什么到了楼观学里面这些石凳子都被磨去了角。 颜白能怎么办,只能说怕孩子们玩闹磕到了脑袋,棱角分明的凳子是很好看,但却容易磕破脑袋。 磨去了棱角的凳椅顶多给头上撞一个大包。 这好歹算说了过去,不过也被李二念叨了许久,说什么: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说什么方正乃是为人之本…… 到了教学区域,王绩笑着拿出了一棵树苗。 说楼观学如初生之幼木,荒野凄然,雷霆雨露,恳请圣恩,今日以幼木立志,愿楼观学诸位学子都能成为国之栋梁。 老实人说假话最能骗死人,尤其是王绩这样不愿做官的高洁之人,李二被王绩的一顿吹捧,那吹得眉开眼笑。 阳光下,王绩和太子一左一右扶着银杏树苗,群臣面带微笑,诸位学子围在周围,孩子们敬爱的大唐皇帝正笑着在给树苗埋土…… 这是颜白昨日特意安排的,树苗还是从仙游寺拔的,因为银杏树苗太难找了,也就只有仙游寺有,拍马屁,就该这么拍。 看着众位臣子在李二的带领下朝着楼观道院走去,颜白笑道: “无功先生辛苦了,今日的安排着实的完美!” 王绩深吸一口气:“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的恨不得一榔头敲死你!” “是啊,先生辛苦了,有了今日陛下来书院这一遭,楼观学的名气才是彻底的打了出去,马上就四月了,祭祖的时候陛下说不定还会来......” 王绩看着颜白慌忙逃窜的背影,怒吼道:“别拦着我,别拦着我,老夫要敲死这个恶心人的小子......可怜老夫一世英名啊....” 第17章 孩子小名叫锤子 在李二去楼观道院后不久,许行前来报喜,毛伊罕生了,生了一个可爱的娘子。 毛伊罕是个厉害的,早晨的时候还给陈摩诘做了早饭,等下午的时候知道自己要生了,一个人忍着痛收拾好一切。 明明陈摩诘已经请好了接生婆,可就接生婆打个盹儿的工夫。 毛伊罕竟然一声不吭的把孩子生出来了。 她在室韦那儿的时候见过太多人生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人接生婆,虽然陈摩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不舒服了一定要喊出来,要告诉接生婆。 可毛伊罕觉得,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子就要自己生出来。 自己没有那么金贵。 好在她知道生完孩子要剪脐带,还要拍打孩子,要不是实在没了多余的力气弯腰,脐带和拍打孩子她都准备自己一个人做。 毫无办法的她只能出声喊人,接生婆来了,可她整个人也呆住了。 独自生孩子的她见过很多,但是整个过程也一声不吭地还真没见到过。 所幸,母子平安。 (搜了一下资料,在古代不是所有人都请得起接生婆来接生,更多的还是自己生,或是请有过生孩子经验的妇人来帮忙。 富人家生孩子叫做“临盆”,百姓家叫做“落草”。) 陈摩诘有了孩子,而且还母女平安。 这个消息让颜白喜出望外,从书柜底下掏出两坛子好酒就急冲冲地往陈摩诘的小楼冲去,等颜白到的时候。 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这些跟着陈摩诘从室韦回来的几个人早都到了, 他们牵着手,围成一个圈,唱着歌跳着舞,颜白虽然听不懂,但却明白这是他们对陈摩诘和毛伊罕的祝福。 颜白的到来让陈摩诘兴奋不已,拉着颜白就去看他的孩子,一直问颜白这孩子好不好看,长得像不像他。 才出生的小孩其实长得并不好看,眼睛闭着,皮肤邹巴巴的像个老太太,不过却有陈摩诘的七分模样。 都说女儿随父亲,陈摩诘当小和尚的时候就是一个好看的和尚,那他的女儿将来也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娘子。 “好看,像你!” 一句简单的话让陈摩诘乐不可支,他搓着手,笑道:“看过的都说像我。 我娘在的时候给我起名叫做小光头,因为我那时候真的没有头发,等到三岁多的时候才长毛,后来娘死了。 我就去当和尚了。 贱名好养活,腾远说这是名字没有起好,还不够贱,思来想去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这次我想了很久。 在西域的时候我都在想取个什么名字,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想到了。” “叫什么?” 陈摩诘笑道:“叫锤子!够不够贱?” 颜白:???? 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 颜白是让陈摩诘读过书的,在楼观学学了半年,连不爱夸人的无功先生的都夸赞他是一个有天赋的。 如果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陈摩诘这一辈子的成就不会太低,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是极好的,读过书得起这样的名字..... 可听到了陈摩诘想了半年的名字,颜白久久不能释怀。 考虑到陈摩诘当了父亲,颜白无话可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长安人说人锤子的意思,是表示对人或事的不认同,并没有发展到人体器官那个层面,好在这仅是一个小名。 这要是大名颜白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这可是个女娃啊,叫什么花花草草月月茵茵也比锤子强,陈摩诘这起的是个什么锤子名? 陈摩诘怯怯地看了眼不说话的大兄,轻声道:“是不是不好听?要不我换个?叫大腚如何?” 什么鬼? 大腚? 一想到陈摩诘的女儿四五岁,跟庄子里面的孩子一起玩耍。 然后一群流着大鼻涕的小男孩,大腚大腚的叫着,颜白觉得这小姑娘的童年一定很悲惨,一念至此颜白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横刀。 陈摩诘都准备跑了,这时候只听颜白咬牙切齿道:“就叫锤子,这个名字很好。 大名你想好了没有,要没有想好,我建议你去问一下无功先生,别看我,你现在是孩子的父亲,这点权力,我就不越庖代了!” 陈摩诘连忙道:“好,明日我就去问问。” 陈摩诘的女儿出生转瞬间就人尽皆知,小院门前全是贺喜声。 淳朴的颜家庄子每家每户都亲自送来各种礼物,自家养的鸡,南山里面下套子捕获的野物,更有甚者直接送钱。 每家都有人来上门探望。 庄子里面的每家每户如今都已经生活得很好了,侯爷已经四年没收租子,再加上酿酒生意的红火,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十只鸡。 以前把鸡蛋当作宝,积攒多了可以拿去卖钱。 现在家里不缺这点卖鸡蛋的钱活命,善心的庄户就把鸡蛋送到了书院,如今成了书院孩子的必备之物。 每天每个人必须喝一碗鸡蛋汤。 等客人走后,开心的陈摩诘就拉着颜白一起喝酒庆祝。 听着陈摩诘讲他当小和尚的日子,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告诉她死去多年的母亲,说她当了祖母,并问她什么时候来自己梦里看看自己。 颜白心绪一下子被陈摩诘带到了无尽的哀思里。 两人碰着碗,一碗碗的酒就这么轻易地下到了肚子里,酒量浅的颜白很快就醉了,躺在长椅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陈摩诘喊来了大肥,大肥踩着月色将颜白背回了家。 裴茹看着默默流眼泪的颜白,心疼地拿着热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颜白轻轻地擦拭着,大郎太苦了,醉成这样都还念叨着梁敬真。 呕吐的撕心裂肺声让老爷子也不由得过来探望,看着蜷缩在一起的颜白,听着颜白嘴里的念叨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 “世人都说黄芪好,但黄芪成药要十揉九搓,这个苦有多少人能吃得了?” 夜深的时候颜白终于安稳下来,伽罗看着身边的男人,满眼柔情,搂着颜白的胳膊傻笑着,她也去看了毛伊罕的女儿,她想着,第一个最好也生一个女儿。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正常的男人在清晨是有正常的反应,如果没有正常的反应那就得去看医生了,那就说明身体有了问题,而且是肾脏出了问题。 看着娇羞的伽罗,颜白一下子失去了理智,化身为狼。 第18章 羁縻之策 长安依旧热闹,随着老爷子的那句话在长安火热传开,长安突然就多了要发奋图强的读书人,就是不知道这热度能坚持几天。 被无数学子奉为座右铭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被收了起来挂到一边,变成了时下最火热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时间,长安纸贵,为求得名家写着几个字的价码已经开到了千金。 出身名门,字写得极好的褚遂良成了眼下最火热的人物之一,无数的达官贵人想着法子前去拜见,门庭若市。 火也烧到了焦头烂额的颜善身上,为了能求得颜家人写字,负责待人接物的保国如今都能识字,而且认识不少府邸的某某大管家。 可颜善却一个帖子都没有看,如今整个长安城的事务在他身上。 让他都没有写书的时间了。 西域胡商的货物已经全部告罄,他们也准备离开,剩下的都是采购,把大唐的货物,贩卖到西域去。 他们很想买大唐的铁器,可大唐的铁器是管制品。 如果你不是在籍的府兵,如果你买了甲、弩、矛、旌旗、幡帜这类,你都属于犯禁了,最轻的惩罚就是关个一年半载。 如果量大了些,人说不定就没了。 可商队的组成需要人手,需要护卫,走这么远的路,又不能没有兵器,所以说这个事儿就很头疼。 所以,长安的严打又开始了。 那些因为颜白离开才兴起的帮派又遭到灭顶之灾,才在长安立足的矢小夜需要一场功绩来证明自己。 需要一场功绩来让新招来的下属安心,然后跟着自己干,在西域杀了很多人他如今在长安又开始张开了獠牙。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这蛇蚁鼠虫扫大街,他才懒得留下活口,他的脑子里面装的全是杀杀杀…… 除了兵器这个事儿,其余的都好说。 像陶瓷,盐巴,茶砖,药材,绸缎,这些都是应有尽有。 知道这群西域人要回到西域去,长安内那些精明的掌柜找到的胡风,希望这次商队下次来长安的时候能带些香料。 为此他们开的价码很高,愿意不收钱并准备好这次的采购之物,所求就是下次商队归来他们能拥有最先的挑选货物的权利。 颜善幽幽地看着这些商贾,突然笑道: “货物不缺,偌大的东西两市,只要我愿意,今天发话,明天我需要的所有东西他们都会准备好。 你们知道的,这是一笔赚钱的生意,西域各族赚钱,你们赚钱,我长安百姓也能获利,但我要的不是这些。” “县尊的意思是?” 颜善淡淡一笑:“我需要你们各家都派出一人跟着商队走,在商队里面担任掌柜角色。 然后由我挑出来的人统一指挥。这一次我需要二十个掌柜,每个人可领五十西域人,回到长安,两成的纯利。” 颜善说着眯起了眼睛:“记住,你们家里派来的人必须是子侄至亲之人,庶子都不行。如果找个不相干的,那就别想这些事儿了。” 商贾沉默了,他们都是一群聪明人,县尊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一句至亲之人却让在场的每个人警惕起来。 许久后,一老者站起身来,轻声道: “敢问县尊,小的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朝廷的政策。” 颜善抿了口茶,看着房梁,轻声道: “太史公言: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羁縻之策,“羁”就是用强大的军士加以控制和压制进行震慑。 一味地杀伐并不好,“縻”就是以货物和利益给以抚慰,互通有无,我们刚灭了突厥,那就不能再养出一只狼来。” 老者闻言脸色大变:“明白了,也就是说朝廷只需要看着我们就对了。” 颜善嘴角露出了微笑:“说得对,但不是我们颜家的法子,是三省六部给的法子,当然,因为国朝也是头一次做。 以后什么样子都是未知,不过也不白做,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所以,这一次出行,明年归,你们也不白做这件事。” 老者摇摇头,其余人皆是,他们虽很想和朝廷挂上钩不假,但是这个挂法让他们心里没底。 如果事情做得好那就算了,如果和朝廷挂靠上,事情没有做好,那就是有万贯的钱财也难买一家人的命。 “县尊,这个…这个…” 颜善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也懒得啰嗦,站起了身: “每家一个从九品下的官职,将仕郎或者陪戎副尉,你们回家自己考虑,如果信,就把要去的人名单给我,若是不去也不强求,送客!” 老者闻言顿时大急,连忙道:“县尊,小的斗胆多说一句。” 颜善转过头:“说!” “敢问县尊,在小的看来这是一个极好的生意,除了路途遥远之外,域外之物都是极好的东西,百利而无一害。 小的斗胆一问,如此好的一门生意,为什么那些贵人不派人去,他们有子弟,有路子?为什么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他们也有野心!” 颜善闻言冷哼一声:“让他们去域外做那草头王么?”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这些没跟脚,无粘连的才是最优选的,朝廷好控制,又有血脉至亲在里面。 就算自己等人有异心,那力量的积蓄也不是短时间就可以的,再说了,人在朝廷的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法羁縻西域,也羁縻自己。 众掌柜躬腰离开,颜善把桌子上的凉茶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转头轻声道: “宜寿侯回长安之前,长安漕运每一个掌柜的名单都要查清楚,运煤运了这些年有些人吃得太饱了胆子大了,也有了心思了,是要清理一下。” 郑阿四抱拳应下:“喏,县尊,最多还需要三日。” 他有些想不通。 颜善县令白白净净的读书人,自去了突厥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每次听他说话总觉得有刀剑之声,听着让人浑身凉飕飕的。 感觉这杀气比宜寿侯还要重。 待郑阿四离开后,颜善撑开一张画卷,拿出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画卷上有很多长方形的小格子,每个小格子像触手一样分出数条线,在每条线的尽头必然有一个小格子。 这数不清的小格子里面有的是空白,有的写有名字,有的还用红圈给圈了起来。 在画卷的最上方就是一个大格子,它是所有触手的起点,在这个大格子里面赫然写着——长孙无忌。 颜善合上画卷,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够,得想个法子去吏部,不然总是被动的,我颜家人不当酷吏,当了酷吏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酷吏从来没有好下场,长孙无忌,你这计谋可真是高啊,明知道你把一群人当成替死鬼,明知是陷阱,可是我们却不得不往下跳!” (长安漕运:八水绕长安,但在安史之乱后,河道无人清理,慢慢地就荒废了,唐代宗当了皇帝以后,命刘晏负责整顿漕运,现在长安区子午镇曹村,原名应为漕村,是漕渠南口(现叫码头)所在地。) 第19章 心诚则灵 在长安。 颜家老祖宗的话火了,褚遂良的字火了,随着皇帝陛下在楼观学的所作所为被人宣扬出来之后,楼观学也火了。 在众人先前的认知里就以为楼观学就是一个小小的私塾。 颜家的私学而已。 可经过国子学的学子一宣扬,长安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楼观学会有那么多的学生,而且还都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而且还是免费的教学,包吃喝住行。 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信誓旦旦地说: 贞观四年的制考,有落榜的学子去了楼观学,回到长安之后摇头叹气,一言不发,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并不开心。 为什么这样? 还不是楼观学不行? 还不是因为楼观学是私学? 这个人的说法很有市场,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在去年的制考后去了不少的学子。 具体怎么样没有人知道,但既然有人说不行,那些没有去过的楼观学的也赶紧人云亦云地说不行。 更有甚者听闻在楼观学求学不收束脩。 闻言,众人更是坚定的相信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楼观学不收束脩,难不成里面的先生每天都喝西北风? 这不是鸹貔是什么?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错不了,这都是吹出来的,就跟那卖肉饼子的一样,逢人都吹嘘他婆媳先前多漂亮,连县令都迷得七荤八素。 这个说法,众人是一点都不信,就连戚禾都不信,买肉饼的婆姨他看到过,上下一般粗,像个水桶一样。 县令会喜欢这样的人? 戚禾从国子学门口站起身,看着一群群的身着青衫的学子抬头挺胸地走进国子学。 戚禾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他也想进去读书,可低头看了看自己露脚趾头的草鞋,戚禾摇摇头,苦笑着离开。 国子学里面。 哪怕最不受待见的律学、书学、算学收的学生也是八品以下官员的子孙或庶族地主的子孙入学,自己这穷苦的孩子连进去看看的资格都没有。 更别提期望着进去读书了,自己这样的,那是想都不用想。 最后看了一眼国子学墙上的字,戚禾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朝着东市走去。 不知道今日在那儿能不能找到一个算账的活儿,如果找不到,明日就要往里走,那儿每日都有活儿,但都是体力活。 而且,给的工钱还很少。 坐在卖羊杂汤的摊位前,戚禾撑开了自己写的布幡,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戚禾脸上阵阵发烫。 虽然已经在这儿“摆摊”多日,但自己还是有些不习惯,还是有些放不开,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他。 在看他的破草鞋,在笑话他在布幡上写的字。 卖羊杂汤的老伯看了一眼这个窘迫的小郎君,快步走到他身后: “郎君,能不能往边上去一点,您这刚好挡住了路,我这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小郎君您多担待,往边上挪一点就行了!” “不…不好意思…” 戚禾脸上如火烧,一边道歉,一边麻利地收拾自己的那点东西。 “敢问,小郎君今年多大?” 戚禾头也不敢抬:“十…十三,不…过了六月就十四了!” 老头看着窘迫的少年笑了笑,怪不得面皮子如此地薄,说一下就脸红,想必是头一次自己来做生意吧。 就在戚禾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东市里面碰碰运气的时候,那老伯又开始说话,只听他轻声道:“念过书?” 戚禾抬起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卖羊杂汤的老伯有些不解,回头看了看,见也没有上多少人,自己的婆姨一个人还忙的过来,疑惑道: “什么意思?” 戚禾闻言轻声道: “我阿耶曾经在衙门当过胥吏,能写一点,也能算一些,我呢,读书识字都是跟着我阿耶学的,也没去过学堂,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读过书。” 卖羊杂汤的老伯闻言肃然起敬,感情这还真的是一位读书人,连忙道:“原来是位小贵人,小老儿眼瞎,小老儿眼瞎。” 戚禾突然叹了口气:“什么小贵人,阿耶在很久之前都去世了!” 说罢,就红了眼眶。 老伯看了看戚禾脚上的草鞋,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一个苦命人。 摇摇头走上前,把戚禾手上的“小摊位”拿了下来,摆在自己摊位的右侧,摆好之后又搬来一个小木凳,之后就忙碌去了。 就在戚禾收拾好心情准备抬起头的时候,一碗冒着热气的羊杂汤突然出现在戚禾眼前,然后径直地送到戚禾跟前。 可能是羊肉汤的味道太美了,戚禾木愣地伸手接了过去,陌生人的善意,让戚禾有些绷不住,这一刻。 戚禾的眼睛好像进了沙子,怎么揉都揉不出来。 老伯轻轻拍了拍戚禾的肩膀,笑了笑: “饿了吧,也就一点羊汤水水而已,先吃,吃完了就抬起头,不行的话就放开胆子吆喝,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戚禾抬起头看着老伯,阳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这一刻戚禾好像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阿耶。 “你还年轻,才十三岁!真好....” 戚禾大口地喝着羊杂汤,东市的人越来越多. 一辆辆马车带着香风,在健仆一声声的吆喝里从人群中走过,带来的是香风阵阵,引来无数人感叹声。 上人了,卖羊杂汤的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许久,他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羊杂汤是这般的味道!” 戚禾盯着人群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戚禾突然站起了身,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麻利的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挽起长袖蹲在水盆边。 悄悄地把搁在那儿的三十多个油碗刷得干干净净。 戚禾急匆匆地回到了家,刚做完针线活的老娘戚王氏见儿子回来了就把针线放到一边:“饿了吧,忍一会,今天吃黍米饭。” “不饿!” 戚禾看着阿娘才做好的几个大裤衩子,笑道: “卖羊杂汤的阿伯是个好人,见我没生意,请了我吃了一碗羊杂汤,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走时把碗给洗了,等孩儿日后赚到了,带着娘天天去照顾他生意。” 娘亲笑着点着头:“对,就该这样,等我儿以后赚了钱,咱们就天天去喝羊杂汤,天天去照顾她生意!” 戚禾笑着点头,突然俯身跪倒在母亲身前:“娘,孩儿还是想念书。” “是去楼观学么?” 戚禾点点头:“想去试试,如果真的不成,如果不是大家说的那样,孩儿就回来,绝了这份念想,安安心心的去东市谋个路子,安安心心地做人。” 戚王氏笑了笑:“想试试那就去吧,听说仙游寺在那儿,楼观道院也在那儿,若是成了娘就去拜拜菩萨。 若是不成娘也去拜拜菩萨,祈求他们保佑我儿今后无病无灾,保佑我们家兴旺,走,收拾东西,咱娘俩立刻就出发。” 戚禾看了看天色:“娘,要不明儿大早再走?” 戚王氏摇摇头:“你去把菜刀拿着,把厚实的衣衫也拿着,咱们现在出发,现在走到了也是后半夜,找个避风的地方蹲半宿,天亮了刚好到仙游。” “这叫心诚则灵,菩萨一定会保佑我儿有书读的。” 第20章 入学(上) 颜家庄子的狗叫声都没有停过。 清晨一大早,庄子里面的炊烟还没有升起,门口的桥头就整整齐齐地站着十名带着黑眼眶的学子。 他们望着这十几条黑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桥头另一侧,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恭恭敬敬地站好。 当一只很大很大的猫,带着七只跟它长得差不多的猫,走着猫步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的时候,十几条黑狗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自觉地趴在地上,露出肚皮表示臣服。 大猫看都懒得看它们一眼,径直跳到桥墩子上。 迎着阳光,开始洗脸。 伽罗起了个大早,拿着温热的毛巾在给颜白洗脸。 一双水润的大眼里面满是爱意。 短短两日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娇艳如花,皮肤水嫩的像那月子里面的娃一样。 颜白也大有改变,精神正好,坐在那儿,正在聆听大管家许巷叔汇报庄子的收益,以及书院的花费用度。 书院的花费让颜白心疼,不但把这些年赚的钱花得一干二净,裴茹的嫁妆钱都快要花完了,就这还不止。 甚至连李恪和青雀都往里面投了不少钱,好在书院的建造已经到了收尾。 这倒是让颜白觉得这钱花得还是很值得的。 建造书院其实花的钱不多,书院近七百名学子的花费才是最大。 再加上颜白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楼观学的学子不但吃得好,穿得也好,连骑射课都是用得最好的室韦马和突厥马。 “大郎,除了水泥,煤石生意今年收益涨幅不大,长安洛阳这块儿因为背靠皇家是咱们家说的算。 可往北关内道,河东道,往东的河南道的煤石收益已经开始锐减,各家已经开始自己制作售卖。” 颜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关内道有房氏,河东道和河南道有那些世家。 这本身就不是很难的东西,黄土煤石的比例稍微琢磨下就能琢磨出来,咱们能卖这几年已经很不错了!” 许巷看了颜白一眼,担忧道: “运煤船走渭水,进而入长安,如今漕运里有些人觉得这几年咱们给的价格低了,也开始阳奉阴违了,头人不止一次地说要提高些酬资。 因为大郎您不在,我找借口给打发了,依小的来看,酬资的事儿倒是小事儿,无非就是多几个铜板的事儿而已。 可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让他们敢和一国侯商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许巷说罢,突然轻声道:“大郎,要不要去长安走动一下,这里牵连的勋贵挺多。” 颜白叹了口气,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走动得越多,人情世故越多,虽说人这一生离不开不了人情世故。 但是我觉得,既然有利益的牵扯能避免就避免,免得哪天一个不合适,闹成了冤家。” “大郎的意思是?” 颜白沉思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少府监右监的官职在身。 这个官职说的难听些就是陛下的管家,专门负责给陛下弄钱的,当时我还在想,我县令做的好好的,陛下突然让我兼任少府监右监一职。 现在看来,咱们的陛下怕是早都料到了今日,他很早的就把这布局好了。 只要陛下愿意,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而已,所以说,求人不如求己,这事情不难做,难做的是咱们缺人,缺可靠的人。” 许巷笑了笑,这些日子的担忧不翼而飞:“庄子里倒是有些人,大部分都跟着大郎去过突厥,如今有的不安分了。 不爱种地,想着再挣一笔快钱,想着什么时候再跟着大郎去战场上走一朝,再混一些功劳,换些赏赐钱!” 说罢,许巷有些担忧道:“唯一不好的都是自家人,忠心没有问题,就怕会招来很多非议。” 颜白摆摆手:“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国子学都只招功勋之后,我用点咱们自家人,又有何不可。 刚好衙门才清除一批人,再加上我手里有些官职,去问问,把愿意做事儿的名字给我,趁着不忙,这几日我就安排好。” 许巷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安排了。 片刻之后,挺着肚子的裴茹走了进来,好看地刮了颜白一眼,笑道:“郎君昨日睡得可好?” 颜白不敢看裴茹的眼睛,总觉得像是做贼心虚一样,错开对视,牵着裴茹的手,站起身来:“我一直不想让咱们家往世家这一步去走。 可到了今日,咱们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今日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裴茹紧紧地握着颜白的手,笑道:“对与错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老爷子说过。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他们都在做,我们做不是有异心,而是为了自保,郎君宽心就是。” “对了,大郎,今日突然来了很多的学子在庄子前,要不要去看看?” 颜白笑了笑:“前几日的马屁没有白吹,这些年总算是把楼观学的名气打了出来,告诉王玄策,让他去接待,合适的都留下。” “大郎不去看看么?” 颜白摇摇头:“让王玄策和李元嘉去吧,趁着今儿有时间,咱们带上一坛酒,去看看裴老爷子。 他一个人住那儿怪可怜的,刚好去看看,咱俩一起去陪着他说说话,跟他解解闷。” “嗯!” 裴茹喜滋滋地应下,转身就吩咐红泥去准备美酒去了。 片刻之后,王玄策和李元嘉走到了桥头,吆喝了几声,庄子里面的狗全部都散去,王玄策拱拱手道: “欢迎诸位英才来我楼观学,若是招待不周,还望各位海涵,各位世兄,里面请!” 戚禾看着王玄策的穿着不由的又看向了自己脚上的草鞋,深吸一口气,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的朝着楼观学而去。 众人进入了楼观学,此时还未下课,但是朗朗的读书声却让众人心头一紧。 不由得端正身姿,一边侧耳倾听王玄策的话,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戚禾也同样如此。 可他现在内心满是惊愕,他以为楼观学充其量就是三四间屋舍,充其量也就几十个学子而已。 就刚刚在高处的一瞥,戚禾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十多个学堂里面坐得满满当当,就在这时,只听王玄策道: “刚才我们路过的是启蒙班,这个班孩子小,有五岁的,也有七岁的,都是从未读过书的孩子,如今正在学习认字和读书。” 说着,王玄策停住脚步,指着里面正在讲课的李恪说道: “讲课的这位小先生是颜第二,本来这节课该是越王李泰来讲,但因为越王在前几日回长安,所以这几日的课暂且都是由咱们的秀才公来讲得的。” 这时有人忍不住道:“王师兄,也不瞒着您,我来这儿就是想读书的,您告诉我一句实话,在这儿求学真的不用束脩么?” 王玄策淡淡一笑:“诸位先别急,再有片刻就下课了,如果大家心里有疑问,一会儿自己去问就行,来,跟我走,我带大家去看看陛下种的树.....” “这楼观学三字可是陛下御书,所以,这里入学虽没有国子学那么苛刻,那楼观学也是有条件的,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众人心头一凛,心里不由得多了些希望,也多了几分重视。 第21章 入学(下) 你的初心是什么? 入学测试的卷子到手,全篇白纸,就在白纸的右侧,戚禾看到这句话,准确地说这是一道题,戚禾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虽然自己也借了很多书看,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了很多学子去年制考的论题。 想着自己就算不会,但是要考,也不至于毫无头绪,可是,看到这… 这…白…大白话? 戚禾隐隐觉得问题不会这么简单,抬起头看着窗外。 那若有若无的肉香味依旧清晰可闻,戚禾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只觉得好香,一想到刚才自己连吃了三大碗饭,戚禾都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是个读书人,可就在刚刚,粗鲁得像个饿死鬼一样。 很奇怪,明明是豕肉,却没有那股子骚气,这让戚禾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楼观学富裕到用大量的香料来遮掩气味? 这要是真的也太奢侈了吧,就算是长安的顶级勋贵之家的人也不舍得用香料堆积出一道菜。 就在洗碗的时候,众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刚才吃的什么肉? 这时候,颜第二突然走来,他似乎知道众人所想,悠悠道: “《礼记》有云:君子不食溷腴,其缘故是豕肉有股骚气让人不喜,但若是烹饪得法,其实也不乏是一道美食,且大众可食之。” 这时候有学子好奇道:“第二世兄,敢问何法?” 李恪闻言轻轻一笑: “骟割了它就行,骟了它就无让人难以忍受的骚味,如此就是一道美食,也会是一道恩物。 膏腴为油,骨肉为餐,尤其是那后腿肉,在冬日时和莱菔一起炖煮,实乃一道让人回味的美餐。” (莱菔就是萝卜) 人群哗然,头一次听闻豕也可以骟掉。 “难嘛?” 李恪看着众人惊奇的模样,莞尔一笑道:“人都可以骟掉,豕,只不过小道尔!” 就在戚禾分神间,监考李元嘉说话了,戚禾不由得收敛心神准备听他要说些什么。 就在不久前,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孩,身份不一般,是当今陛下的弟弟,蜀王和越王的皇叔,宜寿侯的第三位弟子。 名扬京城的神仙童子就是他。 也就是在今日,戚禾才知道,楼观学有三位皇子在里面求学。 戚禾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今日能不能入楼观学,自己回去后一定要为楼观学正名,它不是小书院,而且也真的不收束脩。 更不是传言那样的。 戚禾抬起头,只听李元嘉说道:“这道题是颜侯所出,不管懂不懂,先静下心听我讲,这一句话叫做论点。 接下来你们要自己作答,作答分两点,你们如果记不住可以写在另一张纸上,另一张纸在抽屉里面!” 抽屉? 众人见李元嘉指了指桌子,侧脑袋一看,原来桌面下面是空的。 把手伸进去,将里面的一张白纸拿了出来,好几个学子好奇地伸手在里面摸索了好久,这桌子倒是有意思。 故意留个口不封,是为了节约木材么? 这时候只听李元嘉继续道:“你们接下来,要根据这句话作答,分别要写论据,所谓论据,就是你们要用合理的方法来证明论点。 也就是你的初心是什么? 其次就是论证方法,也就是说在你们阐述自己的观点后,要对其加以证明,使自己的观点有了一个证明,使人信服,且觉得合情合理。” 说着李元嘉敲了敲桌子: “比如说,你读书的初心是为了当官,是为了造福百姓,是为了成为一代大儒,还是为了别的,这些都是可行的。 但记住,一定真实,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而已,如果连自己的初心都不知道什么,那就别读书了,我的初心就是画画。” 众人在心里默念,论点,论据,论证方法,有些人忍不住念出了声来。 戚禾也在默默地念着,这个他有些听不懂,自然,听不懂的就是学问,而且还是高深的学问。 “所以!” 李元嘉又敲了敲桌子:“畅所欲言,不要文采,不要辞藻堆砌,一颗平常心就足够,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提前告诉诸位。” 李元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诸位入了楼观学,今日的答卷会存档,建立档案,并伴随你的一生。 如果诸位日后做了官员,今日你的初心会和日后的你对照,所以,不要忘了你的初心,楼观学能养育你,那自然也能....” 剩下的话李元嘉没说,众人心里也明白。 时香燃起,考试开始。 舔了舔嘴唇,戚禾开始思考自己的初心到底是什么,是做官,还是出人头地,还是不希望过现在的生活,不愿受苦? 思来想去,戚禾觉得自己的初心就是这些,但毫不否认,最想的还是当官,因为,当官威风! 可是这么写真的没事么? 先生说,读书的目的该是造福百姓,匡扶天下,先生好像没说过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当官,这么写可以么? 是不是显的很市侩? 知道了自己的初心,戚禾开始作答,他先写自己为什么要做官,这是他的论据! 等把自己的内心剖析了一遍之后,戚禾开始论证自己,从自己的所见所闻,从百姓对官员的感受,再到自己为什么要做官。 如此,一个闭环形成了。 颜白看着这三十多位学子的答卷,嘴角露出了微笑。 这个叫做戚禾的作答得很不错,有些见识,不但指出了长安万年两县不足的地方,还写出了自己的见解。 虽然见解有些空洞,但已经很不错了。 “守约去告知他们一声,这些孩子都回答的不错,楼观学收了,明日可跟随我一起,他们可以乘坐庄子的板车回长安,去衙门开具户籍证明,拿来之后安排入学!” 裴行俭闻言不解,开具户籍证明最少需要三位保人证明,最后去衙门开具证明,裴行俭皱着眉头道: “要户籍何意?” 颜白不愿说自己在担心什么。 如今书院已经步入正轨,少府监的火药制造就在南山深处,如今锻钢工艺已经慢慢地在研究,接下来是什么样子,颜白既期待又忐忑。 但是无论如何,都是往好的地方去。 如今,几乎整个长安的世家都知道火药这回事儿,出于保密,自然是谨慎些好。 而且,就在刚刚,在那三十余名的学子里面,颜白总觉得有那么两个人虽然也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感觉不对劲。 那单眼皮总觉得像后世的棒子,而且那走路行礼的样子有点像扶余义慈,撒不开腿,娘们唧唧的不对劲... 颜白闻言站起身,回道:“照做,今后每名学子都必须要户籍,必须证明他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大唐人。 不但如此,我们还要溯源,如今楼观的所有学子也同样要如此,必须证明他的生父也是我大唐人,记住,此后这是惯例。” 裴行俭点了点头:“师父,明白了!” 第22章 话不说透 假期的生活一晃而逝,颜白再次地回到长安。 就在今日尼玛他们就要开始启程回西域了,来时多少辆车,回时就有多少辆车。 开远门前全是送别的人,枝繁叶茂的柳树都快被人扒了皮,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杵在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棵枯木。 商队组建以唐人为首,西域各部族的人为辅,来时一万余人,回时人更多。 东西两市的胡商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跟着大部队走无疑是最安全最轻松的,所以他们也趁着这个机会跟着西域各族大部队一起走。 他们不是唐人,却认为自己是唐人,并且也学会了折柳送别。 唐人的折柳送别是折一绺细细的枝条,他们觉得这么折柳太小家子气,不足以寄托思念。 所以往往都是挑大的,粗的往下掰,然后以此来寄托哀思,颜白远远望去,觉得这群人像是手拿打狗棒的丐帮。 又像是孝子棍。 胖了一圈的尼玛跟颜白挥手告别。 他脖子上挂了一圈精美的铜钱,沉甸甸的三贯钱,沉甸甸的,十多斤重,他爱不释手。 这是他用脖子上挂珠换的,他很喜欢他的新饰品,挥挥手再度告别,尽管长安很美丽,但他还是觉得西域好。 亲吻了颜白的靴子,尼玛站起身,笑着约定明年这个时候还来喝酒。 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要走张骞当年走过的路,这一别可能不是一年,可能是三年,有可能也是一辈子。 队伍里面有李二的人,而且还是这次的头领,这一次他们要去往更远的地方,这里也有颜白的人,这一次他要去找各种菜种子。 开远门前留下了一地牲畜的粪便,队伍也渐行渐远。 李崇义,尉迟宝琳,程怀默也得到了解脱,向兵部交令以后,三个人就去了平康坊。 难得相聚,颜白自然也跟着去了,他们应该是提前都约好了,等到了平康坊,颜白看到了李景恒和史仁基。 芳草萋萋的曲江池边平整而又干净,近万人在这儿住了半个月多月,活动就这么大的范围,就算再顽强的草, 也抵挡不住这一万多人日复一日地踩踏,李承乾很喜欢这里,他准备在这里建一个马球场,准备拉一群勋贵子弟打马球赛。 听着李崇义的话,颜白看着李崇义笑道:“太子的意思是他以后可以时不时地出来走动对吧?” 嘴巴一圈都开始长胡须的程怀默牛饮大碗酒,然后打了个饱嗝,接话道: “本来二月都要及冠礼的,但陛下说为了不夺农时,将冠礼改在了十月,所以,按理说如今的太子已经可以随时出宫了。” 说罢程怀默好奇的看着颜白: “小白,你到底做了什么,让言官王鹤年如此的恨你,我在宫中当值的那会儿,总是见王鹤年叽里咕噜的在念叨你的名字。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是没有见到,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磨牙的。” 李景恒这是头一次跟颜白喝酒,先前也想着跟颜白彼此之间走动一下。 但这颜白又会作诗又能打仗,每次阿耶回到家总是念叨着人家颜白怎么厉害,怎么有才华,一想到这个李景恒都火大得很。 自己就不说了。 如今这长安的勋贵子弟,文也好,武也罢,哪个不是活在颜白的阴影底下,哪个不把颜白恨得牙痒痒,多少个日日夜夜,那些个跪在祖宗牌位下的不曾有过哀嚎? 颜白笑着刚准备说话,在老鸨子的带领下一群群的各色女子鱼贯而入,这些女子应该是被交代过的。 进门之后规规矩矩地站好,收起媚态,露出纯情的模样,大眼睛里面满是无辜,颜白觉得这平康坊是真有本事。 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遇见了纯情的白月光,恰巧小伙子是个长情的,没有心上人的,这不一下子就把人吃得死死的。 怪不得李崇义那么喜欢小莲,颜白越发地觉得当初李崇义所见的小莲一定是纯情得要死,不然怎么会那么的迷恋。 李崇义不知道颜白在诽谤他,见到姑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绽放了,还没说话,就听颜白说道: “都出去,我们兄弟几个想安静地说些话!” 李崇义瞬间垮了脸,老鸨子深知颜白的为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谄笑着点了点头,挥挥手,这群好看的姑娘鱼贯而出。 看着美丽的娘子离去,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倒是没有多大不满,可李崇义的脸瞬间就没了笑容,李景恒觉得这颜白真的是把自己太当回事儿。 他算老几,怎么不问问大家的意见,凭什么挥挥手就让人离开。 李崇义见李景恒脸色难看,知道这家伙觉得颜白不该替大家做主意,他怕李景恒要跳出来和颜白单挑,赶紧大声地笑道: “小白,别这么无情好不好,你可知道我憋了多久,再说了,今儿我请客,别替我省钱!” 说罢,李崇义偷偷地朝着李景恒眨眨眼,希望他别犯倔,不管你李景恒知不知道,颜白以后就是武勋的旌旗。 这是几家都商量好且一致同意的。 颜白摆摆手,亲自给每位倒了一杯茶,笑道: “时间还早,等我把正事儿说完,说完了正事我还要进宫,要不了多久,不耽误你寻欢作乐,来来,许久不见,以茶代酒,兄弟几个,来吧!” 尉迟宝琳被热茶烫得直吐舌头,搁下杯子轻声道:“小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白抬起了头看了众人一眼,轻声道:“贞观四年咱们大唐边关共耗粮食四百四十二万斛,而税粮仅收了一百七十余万斛。 缺口达到了二百六十多万斛,也就是说关中的粮食再往后越来越难自给自足,所以,我准备整漕运。” 李景恒不知道颜白要做什么,想了想回道: “要做粮食生意么?可这生意不好做?自隋以来,走漕运的就那么几家,如今已经跑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咱们想插手也只能做些小生意,粮食生意摸不到。” 尉迟宝琳知道颜白说这绝对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儿,沉思了片刻说道: “漕运无我家的人,如果小白你缺人倒是可以知呼一声,倒是认识不少人,倒是有些可靠的人手可供使唤!” 程怀默见颜白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别看我,程家不吃那碗饭,有封地就够了,没有,不用顾及我家。” 李崇义不爱喝茶,掀开酒坛子给众人倒了一碗酒,轻声道:“我刚听说你要整漕运,这个整是如何的一个整法,是整河道,还是整人?” 颜白敲了敲桌子道:“实不相瞒,今年煤石生意下降得厉害,咱们几家也跟着在做这个生意,原因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诸位想必也清楚。” 颜白歪着脑袋冷笑:“一群靠着运煤活命的漕商觉得我给的工钱太低了,我是县令,职权之内我当然是先整人,最后再整河道。” 说罢,颜白又给众人倒了一杯热茶,轻轻了碰了碰,笑道:“热茶好喝,凉了就不好喝,来吧,趁热喝了!” 李崇义端着茶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好事!”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笑了笑,端起热茶也一饮而尽。 一直没说话的史仁基,见李景恒没动,碰了碰他的肩膀,李景恒懵懂地端起茶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他总觉得颜白话里有话。 可是却不懂颜白的意思。 见颜白喝了茶就离开,李景恒不解道:“诸位,刚才宜寿侯是什么意思,我喜欢喝凉茶,难不成凉茶就真的难喝。” 李崇义叹了口气:“今儿最不该来的就是你,刚喝的是茶么,他是在看咱们几家的意见,同意就喝,不同意就不喝!” 程怀默摇摇头:“景恒以后尽量不要去文官里面混,你比我还差,去了也会被人玩死,好好地习武,当个武将吧!” “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绕一下。” 尉迟宝琳看了一眼史仁基,摇摇头,捏着嗓子,学着颜白当初说话的模样,说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今天的事情代表你我几家,直说就是说透了,万一事情不好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了。” 李崇义跟着说道:“咱们几个都是家里未来要当家的,要继承爵位的,墨色的话要是直说了,要是传了出去,传到陛下耳朵里,咱们是要结党营私么?” 李景恒呆住了,他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个道道,怪不得阿耶欣赏颜白,这心思简直了,自己咋就不会呢? 第23章 渡口 清晨的长安是一个很美的长安。 四月初的长安已经慢慢地暖和起来了,守夜的不良人不再把手插在袖笼里面。 他们的黑眼圈浓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等待着晨钟的响起。 此时,扫大街的那一帮子人已经从街角走了出来,在不良人的吆喝声中挥舞着扫把,开始扫大街。 时间很赶,他们要在城门开之前把各自负责的区域打扫干净,如果不合格,每日的一个铜板那就拿不到了。 楠柏皖瞅着一身白衫的县令已经到了城门口,赶紧迎了上去:“县尊早,今儿要出城?” 颜白瞅了一眼那群如同行尸走肉般扫大街的人,轻声道: “人太少了,他们就会觉得很累,也不能光逮着胡人抓,这城里还是以咱们唐人为主的,长安的治安要抓紧。 这半年来蛇鼠虫蚁又冒出来不少,最近多派些兄弟盯着些,遇到那些刺头都拉过来,劳动改造。” 楠柏皖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现在都怕这劳改,个个滑的像那泥鳅,拿人需要证据,这些人手段是一个比一个隐秘,要是不问青红皂白,棍仗之下,小的保准能抓不少。” 颜白瞅着楠柏皖:“你要这么做了,你就等着扫大街吧,无规矩不成方圆,多少冤假错案都是打出来的。” 楠柏皖笑了笑:“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颜白看着谄笑的楠柏皖叹了口气: “你也是老人了,这贱籍也脱了,按理说衙门里该给你安排个位置,不说别的,一个衙役总是能行的,也不知道你咋想的,问了好几次,次次都不去,这不良人就这么上瘾?” 楠柏皖闻言不由的直起了腰杆,瞅了一眼颜县令身后的裴行俭和二囡笑道: “不良人没有什么不好,最少能听到衙役都听不到的声音。” 颜白笑着朝楠柏皖拱拱手:“我何德何能啊!” 楠柏皖见城门已经开了,主动牵着马朝着城门口走去: “我知道侯爷心里想着我,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衙役和不良人差不了多少,也就是名头一个好听些,一个不好听。 搁在以前还有些想法,还想着体面些,如今吃喝不愁,就是换一身衣衫的事儿,倒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颜白当然知道楠柏皖说的是真心话,这点颜白一直相信。 和楠柏皖告别之后颜白就带着二囡和裴行俭朝着渭水渡口走去,陈林陈虎两人护卫打扮护在左右。 既然已经知道渡口那边出了事儿,颜白觉得自己还是走一遭比较好,这样能看得更清。 所以,一大早出城的目的就是如此。 渭河渡口位于长安的北面,八水五渠里面最重要的一条河流,长安的粮食不够吃,全靠这条河流连接黄河,然后把洛阳粮仓的粮食运送到长安来。 所以在龙首原的北上一点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码头。 (如今叫做咸阳古渡,身份证免费领票,长安八景之一。) 第二个码头在灞河上。 只不过这个码头就小得多了,因为河道的缘故,灞河上的船都是小船,从渭水运来的粮食一部分用牛马板车拉入长安,另一部分就走灞水进入长安。 骑马约一个时辰,走官道就到了渡口。 如今的渭河比后世更宽,水流更大,此时的渡口已经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搬货的劳工把上衣剥得精光,小麦色的皮肤和那像鹅卵石一样的肌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喊着号子,扛起一包包的粮食朝着远处的一排排牛车走去。 颜白几人的到来,让那些等待生意的摆渡人兴奋起来,他们齐齐围了过来。 但又不敢靠得太近,用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几人,那意思好似在问,几位贵人过河吗?贵人要过河的话,赶紧选我吧! 围过来的人群吸引了旁边的一群汉子,他们把汗巾搭在肩膀上,吊着膀子就走了过来。 先前围过来的那一帮子摆渡人赶紧让开路,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畏惧地看着这些人。 当头的汉子见颜白气度不凡,料想这人应该是管事的。 朝着颜白拱拱手,偷偷地打量一番,见这几人马儿不错,坐在马上的那个小娘子格外的好看,这汉子又觉得坐在马上的这位娘子应该是这伙人里面最尊贵的那位。 “几位客人可是要过河?” 颜白点了点头:“倒是想去对面的渭城看看,过河什么价格?” 汉子一听,脸上露出了笑意,再次拱手道: “贵人,过河的话马儿不要钱,一个人的话,二十个钱,贵人有五个人,如果过河坐我们几个的船,我可以只收贵人四个人的钱。” “这么贵?二十个钱可以买一年的粮食呢?” 汉子闻言笑道:“贵人有所不知,如果就只有人坐船其实一个人也就五个钱,但我见贵人们有五匹马。 这马儿上船占的地方多,自然要把占的位置的价格也算进去,说句不好听的话,贵人也莫怪罪。” 汉子笑了笑:“有牲口的话其实人可以不收钱的,但牲口毕竟是牲口,不能说牲口收钱,牲口的主人免费。 这么说不好听,所以就换了个说法,人收钱,牲口免费,其实这钱的大头还是在牲畜身上,其实这个价格已经很合理了。” 颜白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偷偷地看着二囡,颜白觉得好笑。 就二囡目前这还没长开的容貌都已经非常好看了,若是等到二囡十七八岁,若是等到二囡彻底长开。 颜白觉得,只要二囡愿意。 她能把长安的所有俊小伙子迷得当狗玩儿! 颜白没有说话,冲着这个偷偷看二囡的小子问道:“这位小郎,我们五个人五匹马,如果坐你的船多少钱?” 小子被吓了一跳,一抬头见二囡正捂着轻笑,他脸一红,赶紧道:“贵人如果坐我们的船,连人带马十个钱,如果觉得贵,还可以……” 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栗子,打他的是位老者,看长相,应该是他阿耶,小伙子抬起头,迎接他的是两双愤怒的眼睛。 一个是他阿耶的,另一个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汉子。 再看老者,老者对着颜白就开始道歉:“贵人,我们的船小,拉不了五个人五匹马,我们就拉人……” 颜白明白,这话看似在对自己说,实则是在对那汉子表态呢? 这倒是有意思? 颜白瞟了一眼裴行俭,裴行俭摸出十个铜板,放到那老者手里:“就你了,我们喜欢小船……” 老者看着手心的铜板,像是握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捧着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但没有一丝赚了钱的喜意,反而还颇为惊恐,满脸哀求地看着眼前这位雄壮的汉子。 颜白见状嘴角露出了喜意,心里的那股子正义感保护欲,被这老者可怜的模样烧得旺旺的,这是到了哪儿都有地头蛇。 这就很有意思了,怪不得康熙微服私访呢,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第24章 还愣着做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愿做这笔生意对吧!” 颜白故作失望,就在那汉子以为今儿可以赚一笔的时候,只听颜白又说道: “货比三家不上当,如此就叨扰了,我们再往前走走,问问他们是什么价格,如果价格都一样,我们再回来!” 老者没说话,汉子见颜白要走,突然开口说道:“贵人,价格都一样的!” 颜白好奇道:“当真?” 汉子咧嘴笑了笑,把汗巾换了个肩膀,自豪道:“当然,贵人不信可以去试试!这上上下下,这面那边都是这个价。 我们是漕卒,这一块的水路我们还是说得算的,这可是朝廷准许的,所以,客人不必费事儿。” 说罢,故作豪气地哈哈大笑,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看样子是吃定了颜白等人。 所谓漕卒,颜白在衙门的文书看过,源自隋朝,这群人原先就是一帮子水手,朝廷为了管理漕运,也为了更好地管理这帮子人,就设立了漕卒。 他们得地位有点像小包工头。 只不过这个大的包工头是都水监。 裴行俭表示不服,轻声道:“那我们就不坐了,那就再跑个几里路,虽然绕点路,我们走桥总行了吧!” 汉子一愣,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这么多人看着又觉得抹不下面子,朝着颜白拱拱手,他看着二囡笑道: “这小娘子好,贵人可看好了,莫要被河神拿了去!” 颜白有些不解,这些人这么没有眼色,这就开始威胁了,于是善意道:“喂,好好看着,我可是骑着马。” 汉子闻言更是得意: “骑马的我可见得太多了,西域马,突厥马,这两年,马在长安可不是一个稀罕物了,还是那句话,娘子好看,这儿三教九流汇聚,人杂得很,贵人注意。” 颜白知道这人说的是一句狠话,但是这句狠话能说出口,那就很有可能这事儿他是做过的。 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啪的一声抽在汉子的嘴巴上。 “威胁我?河神?来吧,亮手段吧,拉出来看看,我看看你的底气在哪儿?” 汉子捂着嘴巴,伸手拦住身后准备一拥而上的兄弟,看着似笑非笑的颜白,有些吃不准这是哪路的贵人。 突然被打,可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然后冲着颜白道:“敢问是哪家的贵人?” 颜白不愿意再玩儿下去了,因为一点都不好玩,这些玩意儿跟后世去旅游一样,欺生杀熟,轻声道: “你们这群漕卒不是有胆子跟我讨价还价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去把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喊来,就说,颜白来了,来和你们讨价还价了。” 汉子一惊,慌忙跪倒在到:“漕卒吴贵拜见军侯,拜见县尊,先前有眼不识泰山……” 颜白懒得听,直接错开身子,冷声道:“大唐不兴跪礼,去找人吧,滚!” 看着这几位汉子匆忙跑着离开,颜白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处石条上,见刚才那老者牵着自己的儿子也要离开,颜白笑道: “莫走,我还想问问你,刚才明明有钱都不敢赚这是何故呢?” 自古民怕官,老者听着颜白的话,腰一下就佝偻了许多。 脸上也多了几分可怜。 如果在先前,老者的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或许会让颜白心生波澜,心里本能地觉得这人一定很可怜,一定是个受害者。 可自从在衙门坐了三年,颜白深刻地明白,不是可怜就占据了真理,很多事情明明就是他错了,他却能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在衙门卖惨,扮可怜,来获取同情,他们最重要的手段就是装可怜。 虽然他们不懂什么是道德绑架,但却知道如何来道德绑架别人,你给他讲他犯的错,他给你讲他多么的不容易。 当时颜白还觉得董其昌办案过于铁石心肠. 若不是他的铁石心肠,颜白不知道办了多少的冤假错案,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有的人也会大言不惭地说: 县令,可怜可怜吧,小老儿不知道啊!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可怜人就是被受害者,可结果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颜白现在要问事儿,自然要摆出问事儿的态度,那就是稳如山岳,气势深沉如海,让人猜不出所想。 “他们凶,抢了他们的生意,小老儿就没法过日子了!” 颜白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二囡道:“二囡,来,你来问!” 二囡有些紧张,可她知道师父这是要教她什么,她沉思了片刻,突然道: “不对,您说的不对,既然你说他们凶,那他们来的时候您就该离开的,反观,你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在旁边看热闹!” 不待老者说话,二囡看了看远处的渭河,继续道:“那是你们的船嘛?” 老者扭头看了看:“是的!” 二囡的声音虽然稚气,底气有些不足,但眼睛却是亮得惊人,闻言笑道: “他们漕卒,我们五个人五匹马,你们有船,我猜是他们来说价格,等把价格说好,最后送我们过河依旧是你们,他们赚了钱,你们能赚钱,对不对?” 看着老者讪讪的样子,二囡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兴奋道: “我去过益州,益州多水,也见过很多摆渡人,他们是帮人过河,来回一个铜板,他们的船可不是这样,比你这小太多小太多。” 二囡轻轻一笑,那一抹明媚的笑,让老者旁边的小子看得呆住了,他只觉得这小娘子就像仙女一样好看,二囡继续道: “虽然两地隔得很远,但能拥有这么大的一艘船的人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 再说了,受了欺辱不报官?害怕没法过日子不报官?你们其实就是一伙的。” 老者闻言连忙拱拱手:“贵人,并非有意欺瞒,小的一家老小也要活啊!” 裴行俭闻言冷笑道:“没说不让你们活,也就是过来问你们几句话而已,慌什么!” 说罢,裴行俭转头看着颜白: “师父,我看也不用问了,一明一暗,利益牵扯,就算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依弟子看来,他们这群人坑不了当官的,坑的怕是那些准备出关做生意的行商。” 这时,一绿衫官员在那群光膀子的汉子带领下,慌忙跑来,领头的一见真是颜白,赶紧行礼道:“渭城县掌故林云生拜见军侯,拜见县尊。” 颜白点了点头,指着吴贵道:“这位漕卒归你管不?” 林云生点了点:“回县尊的话,归我管!” “那刚才的事情你也知道?” “知道!” 颜白笑了笑,猛地喝道:“都知道了,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看我做什么,脱裤子,准备挨打!” 第25章 事到临头才后知后觉 像吴贵这些渭水码头上的帮闲其实都是咸阳县的衙役胥吏养起来的。 他们这群芝麻大小的官不敢光明正大地勒索过往百姓和商户,又舍不得那些沉甸甸的铜板,再加上俸禄不高。 只好利用手中职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做这件事。 出了事儿有他们当替死鬼,没出事就可以一直地捞钱。 吴贵这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衙役靠他们捞钱,他们也不愿意把自己累着,他们也想捞钱,所以他们就当个小头目,找小弟替自己搞钱。 自上而下,一层又一层,划船的那老者自然就是最底层。 万年县当初就是这样,衙役养不良人,不良人养那些蛇鼠虫蚁,长安的那些帮派说白了都是衙门里的人养的,然后从下往上开始孝敬,捞钱。 颜白心里门清,因此一见面自然没有好话。 先打一遍,打完了再好好问事儿,一个掌故而已,就算打死了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河边条件简陋,找不到大竹板来打杖刑,所以就勉强用船桨代替。 船桨打在肉上的啪啪声让围观者胆寒。 林掌故原本是他们头上的天,在这河道两边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一声冷哼就能让无数的船夫心惊肉跳,一声令下跟随者无数。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被打得连声都不敢吭。 吴贵已经想着准备跑路了,林掌故被打得这么狠,别看他现在低声哀求的样子楚楚可怜,那是在县尊面前。 在自己等人面前他是一个什么人,吴贵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一个魔鬼。 今天受了这么大的苦,事后他一定会弄死自己泄愤。 林云生趴在石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十下,这十下简直要了他的命。 要不是常年在码头走,身体年轻又壮实,换一个年老的掌故来,这十下杖刑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好在县尊只想立威,没想着杀人。 不然根本就不用十下,五下就能把他屁股拍烂。 林云生咬着牙抗完刑罚,一点喊冤的心思都不敢有,更不敢说凭什么你万年县的官来管咸阳县的人。 长安万年两县隶属雍州牧直管,雍州牧是当今的陛下,长安万年两县又叫京县,两县的县令在长安地区拥有崇高的地位和权力。 县治所设在京都之内者为京县,设在京都之郊的县则称畿县,长安周边二十二县,每个县都有一个县令。 可是这些县令都归于京县辖制,简单地说,都是被长安万年管,咸阳县的县令见了颜白也依旧直不起腰。 自己算个屁啊。 “还能动嘛?” 林云生咬着牙提起裤子,吸着凉气道:“县尊请吩咐。” 颜白看着林云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茶棚轻声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一帮子人吵着卸煤给的工钱太低了。 为此还派了几个头人去府上说了这个事儿,现在我回来了,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我在茶棚子等他们来,记住所有人一个不少地必须来!” 说着颜白拍了拍林云生的肩膀: “这些干活的没有这个胆子,记住我要见到的不是他们,我要见到的是像你们这样的衙役或是背后给他们撑腰的人。 不来见我也没有关系,今儿我只要来了,那就肯定知道这里面有谁,要是等我上门找他,可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 林云生害怕得身子发抖,原先没有见过颜白,总觉得他的可怕都是传言。 如今近在眼前,林云生却觉得嗓子像是一根被拉紧的纤绳,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频频地点头,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我是万年县的县令,本不该亲自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是你们背后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我是远在西域,不是死在西域,真的以为趁我不在就能趁机把事儿敲死?” 颜白说着笑了笑:“不好意思,说得有些多了,快去找人吧!” 林云生使劲吞了好几口唾沫才觉得舒服些,由于吞咽得太快,呛得他连连咳嗽:“县尊…我想将功补过,只求不死,恳请县尊给我这个机会。” 颜白觉得有意思,问道:“说吧,背后的人是谁?” 林云生听着县尊话里的杀意稍减,咬咬牙,低声道:“兵部员外郎韩媛,侍御史来济,给衙役撑腰的都是他们背后的人。 只不过他们并未出面,而是派管家前来,小的芝麻小吏就知这些,至于计划是什么,小的进不去,也听不着……” 颜白冲着林云生笑了笑:“很好,先去把人喊来,至于你,可活!” 林云生朝着颜白拱拱手慌忙离开,再不离开,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夹不住了,怕是要真的屁滚尿流了。 跑了好远,林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回首望去涛水滚滚,早已看腻的水,如今却是另一个景色。 不用林云生去报信,那些快人一步的狗腿子早就把颜白来的消息传到了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不远的衙门里,后堂乱作一团,咸阳县县尉胡四海脸色很难看,轻声道: “我就知道这天会来,县尊能来,那就说明这事儿已经恼了他,实话说来,搬运煤石县尊给的不少,唉!” 县丞薛明义看着胡四海:“这么说你是怕了是吗?” 胡四海摇摇头:“我是怕了,可如今怕有什么用,事儿已经做了,底下的那些人根本就扛不住,刑杖之下,他们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胡四海突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赶紧道:“不行,我现在回家,我总觉得这不踏实!” 薛明义也乱了分寸,低声道:“要不要去长安,赶紧把这事告诉兵部员外郎?” 胡四海摇摇头:“晚了,现在去,怕是连大门都没进去就会被人打出来,他们是不会承认和我们有任何的关系。 就算有,那也是我们自作主张,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他们不会认的。”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做么?” 胡四海叹了口气,看着衙门深处的那一处院子,轻声道: “咱们的秦县令会把一切都告诉县尊的,别忘了,他是裴家的门生故吏,裴家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县尊又是裴家的姑爷……” “他隐忍了这么久,等这一天想必是迫不及待了吧......” 说罢,胡四海就急匆匆地出了衙门,然后急冲冲地朝着家里跑去。 县令秦书庆顺着窗户缝隙看着薛明义接连叹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扭头,他就点燃了一根蜡烛,一封封往来的书信变成了灰烬,他捂着嘴巴肆意的笑着,从今后开始,这县衙终于是他一个人说的算了。 看着灰烬,他朝着桌面吐了一口气,吹散灰烬,然后也径直走出衙门,走到门口他大声道:“来人,备马,颜侯到了,我要去拜见。” 长安城内,正在给葡萄剪枝的长孙无忌静静地听着儿子长孙冲的述说,过了半响幽幽道: “安稳些,急匆匆的像个什么样子,你如今也是朝廷的一名官员,心静下来,天塌不了的。” “可颜白他……” “唉,棋差一招无妨,看下一步就行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以为宋艾是个能成事的,结果却是个不成事的,既然他当不了万年县令,那渭水事情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你如今是朝廷官员,有为国举贤之职责,裴行俭乃裴氏遗子,为人忠敏恪慎,鲜有才学,你写折子,推荐他去吏部当个主事吧!” 第26章 这里水太深你们把持不住 人的一生就是有喜有乐,人不同,喜乐自然也不同。 胡四海其实很不愿意回家看自己的婆姨,主要是她的那张嘴实在让人没有回家的欲望。 她人是一个勤快的好人,可一回到家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什么别人家男人多有出息,别人家的孩子是多么地聪慧、讨喜。 不过,话说回来。 可若不是自己娶了这个婆姨,自己也就当不上这个县尉,自己那岳父是个先生,在这一块颇有些名望。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把他的女儿教好,如果她不唠叨...... 胡四海觉得人生就没有多少遗憾了。 刚进家门,妻子就喜滋滋地迎了过来,见她主动搀着自己的手,胡四海觉得刚才把妻子想的过于恶毒,捶了捶脑袋,语气变得温柔起来: “今儿这么开心,是滩儿被先生夸奖了?” 胡氏笑眯眯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开心道:“你看!” 胡四海拆开信件,寥寥数字,顿时让他如坠冰窖. 信中说,主上怜他孤苦,爱他独子聪慧,今儿就带着孩子往北去山东求取学问去了,信中最后说道,莫要挂念,数月即归。 “什么时候的事情?” 胡氏听着自家大郎话语有些颤抖,捂嘴轻笑道: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带滩儿走的是长安贵人的那个大管家,说是贵人喜欢滩儿的聪慧,要带他外出求学呢,听说是去圣人的故乡呢?你是没见街坊邻居羡慕的呦.....” 胡四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胡氏:“蠢蛋,你就这么让孩子走了?” 胡氏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双手叉腰,泼辣道:“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语气?这是好事儿你看不出来么? 难得贵人看上,又舍得带咱们孩子去学,你应该开心才是,你板着脸瞪我作甚?指望着你,太阳打西边出来……” 胡四海强忍着晕眩,指着自家婆姨怒喝道:“我要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吗?” 胡四海发疯似地推门而出。 他已经确定他活不了了,他若是跟颜白说出背后的人,他或许可以活,但他儿子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他唯有一死才能让孩子有条活路。 不管这个事儿怎么样,这个事儿的始作俑者必须是他胡四海,是他胡四海贪心,是他胡四海想发财。 胡四海大脑一片空白地朝着茶棚走去,他现在就想一死了之。 可他要是死了就是畏罪自杀,不但家产罚没,就连孩子舅舅家那几口子也难逃这个灾祸,就连自己那个惹人嫌的婆娘也难辞其咎。 可她是无辜的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能害了她。 就在这时,县丞薛明义也急急忙忙地朝着茶棚赶去,两人刚好碰面,两人一见面,话没说几句,才知道两人面临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两个大男人竟都忍不住开始落泪。 县丞薛明义双目无神喃喃道:“我以为我攀上了一棵大树,没想到我是步入了深渊。” 说着,薛明义突然把牙齿咬得咯吱响:“这狗日的太欺负人了,我想和他们拼了,我要去大理寺亲自举报他们,让我死,他们也别想活。” 胡四海惨惨地笑了笑: “无凭无据,你这就是攀咬,什么罪罚,你心里比我清楚,别到时一事无成身陷囹圄,还害的家人为奴为婢,县丞,如今就剩下最后一条路,忍着吧!” “什么路?” “这一切都是我们做的,与他们任何人没有关系,一口咬定,就是工钱太低了……” 颜白在茶棚里面并没有等多久,陆陆续续都有人走来。 有衙门的人,有头领,也有各家的代表,所谓代表,无非咸阳县内的大户人家而已,他们世代靠着渭水,要人有人,在这一块儿算是地头蛇。 平时在渭水码头耀武扬威的众人,进入茶棚以后,在见到颜白以后,规规矩矩地站好,哪还有先前蛮横的样子。 围观的百姓唏嘘不已。 衙门的官吏,他们熟知颜白,对颜白的畏惧更甚,眼前的这位是最有权势的县尊,也是凭战功封侯的宜寿侯。 唯一能搭得上的话也就武功县县令秦书庆一人。 如今他坐在颜白对面,坐在那窄窄的胡凳上,只敢落下半个屁股,他太懂颜白,太懂长安的煤石生意了。 当没有人来贿赂过他吗? 当他看到官职升迁和银钱土地不动心吗? 秦书庆是动心过,但也忍住了,煤石生意是颜白在做。 可是这里面宫里占大头,喊着价格低不愿搬,反而去搬别人的,在秦书庆看来这不是在给颜白下马威,这是在给陛下下马威。 他们是怎么敢的啊? 喝了一壶茶,茶水由苦涩变得寡淡,见差不多所有人都来齐了,颜白看着众人淡淡道: “不开口作声算什么回事儿,不是去府上找我管家商量这个事儿了么,既然都来了,那就把自己想要的价格说一下,我看看你们要多少。” 已经豁出去的胡四海朝着颜白拱拱手,轻声道:“县尊,底下人的意思是每个人每日涨一个钱就够了。” 颜白似笑非笑地看了胡四海一眼:“你是谁?” “回县尊的话,下官咸阳县县尉胡四海。” 颜白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看着众人继续道: “煤石生意最忙的是十月后到来年的二月,除却这五个月,剩下的七个月煤石生意一般,从北而来的煤石量也少了很多。 简单地说一年只忙那五个月,想必你们也清楚,这七个月里只要有活干,每天的工钱不变,哪怕你就搭把手,工钱都照发。 简单地说,这渭河上下五百多号人全是万年县养着,经过计算,每一名劳工每年赚的钱比万年县县衙役的俸禄还要高,万年县对此没有说一句话!” 颜白静静地看着众人: “因为我知道你们做的是体力活,活儿累,哪怕很多人说我对你们过于优待,说我在收买人心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现在既然你们都觉得工钱低,那就不好意思了,你们另谋高就,希望你们能找到心满意足的工钱,我呢,再招其他人。” 颜白笑着继续道:“也别想着没了你们这长安就没有了煤石可用,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衙门里面的人留下,其余人可以走了~” 大户代表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 一旦县尊决定换人,一个新的势力就会崛起,那他们的势力就会被削弱,用不了多久他们家族就会自此落寞,然后一蹶不振。 渭水河畔能说得上话的就不是他们了,而是另一帮子人了。 已经过惯了好日的他们坐不住了,不愿再去过那苦日子,纷纷站起身来,作揖如捣蒜,这时候也不讲什么事先约定了,现在就讲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抱住县尊的大腿。 “县尊,县尊,小的世代靠谁吃饭,一家老小上下几十口人,都是县衙的人让我做的,您老开恩,您老开恩……” “就是,就是,县尊明鉴,就是衙门的人给我们出的主意,我们其实也不想啊,县尊,县尊,我愿意作证,愿意作证....” 就在众人纷纷出口求饶的时候,围观人议论纷纷,不少胆子大的开始骂衙门,颜白觉得公信力就是这些狗日的给糟蹋了。 颜白猛地一拍桌子,突然问道:“家里有房子?” 众人不明所以,赶紧回道:“有,有有……” “家里可有驴车马车牛车小船?” 众人立刻点头:“有有……” 颜白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那我就开开恩,告诉你们一个活路,不是家里人多吗,那简单啊。 把房子租出去收租子不就有钱了吗?家里的这些牛车马车是不是可以出去拉活,是不是也可以赚钱啦? 要是真的扛不住,就把家里的古董啊,地啊,铺子啊都卖一点,放下身段,总是有办法的不是?不要想着老是靠水吃饭,这里水太深你们把持不住的。” 第27章 势力的第一步 师父是一个好人。 裴行俭可以作证,虽然这些蠢大户蠢得无可救药,但是师父还是原谅了他们,继续让他们可以靠着这水来吃饭。 只不过这个原谅是有代价的,此后从北面运来的煤他们依旧可以搬运,送往长安,也依旧可以从衙门拿钱。 但是这个钱没有那么好拿了。 以前可以拿一年的钱,现在只能从入冬后开始拿钱,其余月份的钱他们拿不到了,师父说这叫做掺沙子。 不能让一家独大,吃这口饭的人越多,相互竞争的人越多,衙门也就越好管理,而且,他们要出钱找人扫一年的长安大街赎罪。 这些大户对颜白的法外开恩感激涕零,如此虽然伤筋但不动骨,族里依旧可以维持得住。 在渭城也能活下去,搬运煤石仅是一个由头而已,如果连搬运煤石的权利都没有了,自然也没有搬运其他货物的权利了。 河道上最大的生意就是往来的粮食生意,粮食生意归朝廷管,惹谁都不能惹当官的,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秦书庆是今日最开心的一个人,县尊把处置薛明义和胡四海的权力交给了他,有了这么多的证人和口供。 秦书庆非常有信心把这件事做成谁也逃不了的铁案,县令县丞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不过,秦书庆他没有打算让这两人活,不然这几年来自己的苦岂不是白受了,只要他们死了,某些人才安心,自己也安心。 这一次他准备把衙门里里外外全部清理一遍。 “师父,这背后的人咱们就不去管了?” 颜白笑着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笑道:“这一步咱们赢了,如果再去逼迫后面的人,那就不好看了。 咱们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制造仇恨的,不过此行也好,最起码陈书海的出路有了,你觉得他是想当县尉还是当县丞?” 裴行俭摇摇头:“他在仙游县说话比县令还管用,今年吏部考核,御史说仙游县家家都有余粮,孩子也有书读。 县令难得混个上选,开心得龇牙咧嘴,整天在庄子里面到处逛,成天喝的醉醺醺的,他这个县令当的可真舒服。” “二囡你觉得呢?” 二囡闻言笑道:“除去师父的封地,仙游县只有一百户,剩下的都是师父封地的庄户,这一百户天天做豆芽去长安卖。 精明着呢,逢人便说他们也是颜家庄子里面的人,用的是最好的豆子,说他们的豆芽有文气,有道气,还有仙气。 真别说,长安人就信他们这一套,别人的卖不动,他们的别人抢着买,光靠着卖豆芽发了家,家里没有余粮才怪。 如今他们家里的孩子又在楼观学读书,无功先生说书读得不错,就是字像鸡爪子爬的一样,天天被打手心。 先生如此上心,他们家大人开心着呢,光是去年一年,几位先生屋子里那上好的皮子都要堆到房梁上去了,都是这些家长送的。” 颜白最爱听二囡说话,可能是在家里从小都受宠的缘故,二囡说话自然就带着一股子大气,像一个男孩子一样。 裴行俭闻言道:“陈书海其实很不错,最起码人心不会出现偏差。” 二囡摇摇头轻声道:“光是利用情谊倒是缺点,我觉得师父可以学那些大家族,把这些有本事的人收为供奉。 然后再暗暗培养一批死士,像这样的小事儿派个管家来就可以了,如此才稳妥至极,就算有事发生,也不用每次都亲自出马。” 裴行俭闻言,好奇道:“你家有吗?” 二囡想了想:“有,还不少。” “好了!不说了!” 颜白赶紧出声打断两人的闲聊,这两死孩子真是要挨打了,犯忌讳的事情两人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虽然长安那些贵人府上多多少少都有那么几个,可也没有见谁把这事儿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师父!”裴行俭弱弱地看了颜白一眼:“能不能也安排我一个事儿来做?” “你想做什么?” 裴行俭想了想:“其实倒是想去当个府兵,不过最近也无战事,所以最好是在长安。 不是弟子不愿去穷苦的地方,也不是弟子贪图享乐,是老祖宗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在长安离家近点,抽空的时候也能看看书。” 裴行俭有这个想法让颜白觉得很宽慰,而且最近颜白也在思考裴行俭的去处,闻言笑道: “长安县衙如何?户曹,典狱,或是录事都是挺锻炼人的。” 二囡瞅了一眼裴行俭,小声地嘟囔道: “师兄,你不是说你想当个县尉么,专管不平事的县尉,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缉拿盗贼,收率课调,把所有的坏人通通地关进大牢里面。” 裴行俭闻言不由得有些心虚,轻声道:“如此就最好了!” “那你咋不说,还故意地绕一圈子。” 裴行俭冷哼一声,不想搭理这个专门戳人肺管子的师妹:“多事儿!” “你说谁多事,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又不认了?握拳头做什么,来来,要打人是不,下马,裴守约你给我下马,看我不咬死你……” “好了!别吵了,要吵去朱雀大街吵,如果觉得不尽兴,去水渠边找几个大妈,让她们帮你吵!” 师父发火了,两人赶紧闭嘴,然后乖乖地,跟着师父朝着长安走去。 渭水码头的事情这样处理其实就已经很好了,颜白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总是想着用雷霆手段去震慑人心,秦书庆会把事情做得很好,虽然这个人不了解,但颜白选择相信颜善。 既然他说这个人可信,那就是可信。 其实颜白心里最好的人选是腾远,可是这家伙不爱当官,从西域回来后就见不到他人了,听人说被他姐姐按在了家里。 如今正在给他说亲,看样子没有个一年半载他是出不来了,其实二囡说得一点没错,家里的人太少了,既然开始走这一步了,那自然要走得更远一些。 死士颜白不想养,人心这个东西太复杂,最好就是这样慢慢地来,如今自己已经插手河运,下一步要做什么其实心里也是一片空白。 三人回到长安,飞奴很快就把消息带回到了仙游。 陈书海看到信以后开始麻利的收拾东西,陈继师等人在一旁羡慕得要死,他们几个人已经通过了制考,官身已经在吏部有了备案。 如今,陈书海倒是成了这群人里面第一个走出去的。 虽说官职不知道是什么,但自觉翅膀硬了的陈书海很早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闯荡一番。 他的初心是当一个官,当一个好官,为了表明决心,他把自己的初心也写了出来,并且放入了档案柜里。 陈书海走的时候很嚣张,骑着一匹马,背了几身简单的衣物,拱手告别之后就朝着长安奔驰而去。 第28章 倭奴使者 长安城内,李二看着百骑司的汇报,静静地搁在一旁,随后轻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辅机,长孙冲的折子我看了。 你觉得裴行俭去吏部合适否?毕竟太小了,少年血气方刚是好,就怕误事,可毕竟是故人之子,我也受人之托,孩子大了,也是该安排一下。” 长孙无忌笑了笑: “陛下,臣的意思是守约最好去兵部,兵部主杀伐,最是威严,再加上君集性子严厉,压住血气方刚的刺头是最好的。” 李二沉思了片刻,想了想道:“祖荫是阴德,一代人损了要靠几代人填补,可这话反着说也对,裴仁基这一脉该出来个像样的人了。 君集过于刚烈,裴行俭跟着颜白别的没学到那臭脾气倒是学了个七八分,针尖麦芒不好!” 李二说着看着长孙无忌:“去吏部吧,有你我放心。” 长孙无忌点了点:“陛下,那就暂补一个录事?” “可以了!” 长孙无忌拱拱手,轻声又道:“陛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二笑了笑:“说罢,此刻非上朝也非奏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长孙无忌点点头道:“陛下,从武德九年九月开始,宜寿侯担任万年县令已近五年有余,按照朝廷例制六品以下的官员必须四年轮换一次。 重新参加吏部的“守选”,六品以上更是要慎重避免结党营私,如今颜善担任长安县县令,宜寿侯任万年县县令。 长安乃是重地,一家人共管长安左右已经是不妥,各部官员已有不满,怕有勾连之嫌,自二月以来,臣这里也陆陆续续收到不少风声,臣乃吏部主事……” 说罢,长孙无忌抬起了头: “陛下,宜寿侯治理地方的能力不容置疑,做事老练有分寸,就任四年以来每次都是上上之选,臣的意思是可以往上提一提了,臣觉得一中州刺史是可行的。” (上州的刺史为三品,中州的刺史为四品,下州的刺史为五品) 李二点了点头,问道:“那万年县令由何人接管最合适呢?” 长孙无忌思忖片刻,然后拱手道:“臣觉得颜善挺合适,可接其位。” 李二又点点头:“那也就是说长安县县令一职空出来了,这个位置可有拟定的人选?” “臣觉得苏夔之子苏亶就挺合适,为人谦虚,家学渊源,为人处世颇有法。 在台州担任刺史以来夜不闭户,官声极好,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在臣看来,此人相比颜白也不遑多让,担任长安县令足以。” “他啊,我知道,不过今年暂且不妥,朕另有安排,此事容我想想!” 李二揉了揉额头后睁开眼:“写个章程,三省议事吧,至于宜寿侯,他的那个透明管理挺好,长安目前需要这样的人,暂且不动,朕自由安排。” 长孙无忌出宫后径直回到家,躺在匠人才做出来的摇椅上,看着长孙冲在给冲奶子茶,转头轻声吩咐道: “阿宽,你去跑一趟,把东市那三间铺子赠给秘书丞苏亶,告诉他事儿大概是定了。” 见阿宽走了出去,长孙冲轻声道:“阿耶,是太子妃的事情?”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对!”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颜白圣眷依旧,陛下甚至说出了长安目前需要颜白这样的话来。 唉,到目前为止为父还是没有打听清楚那一日在颜家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文宗老爷子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长孙冲看了一眼阿耶的脸色,轻声道:“阿耶,要不算了吧!” 长孙无忌闻言突然举起了手,沉思了片刻忽又重重的落下,只留下一声叹息,他想狠狠的给儿子一巴掌,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 “唉!今天又有使臣前来,正是热闹,若是不想,就去宫里看看丽质,你出去走走吧,我想歇一歇。” 此刻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又被武侯和不良人戒严了,他们已经收到了礼部和鸿胪寺通知,在今日又会有一个向大唐臣服的国家派来使者觐见大唐天可汗陛下。 如今使者觐见可是长安百姓难得的热闹。 因为可以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人。 衙门无事,颜白准备趁着难得春光好好地睡个觉把这一天混过去算了,可架不住二囡那可怜巴巴的样子。 无奈,只好大手一挥,三个人三匹马从衙门走了出来,拐了个弯儿径直就到了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的尽头就是皇城,这儿的守卫比较多,百姓不敢来,自然人就少,要看热闹,这儿自然也是个好地方。 颜白到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的熟人。 惫懒的李崇义,抹粉比女人抹得还多的扶余义慈,一脸怨气的慕容顺,扎着脏辫带着风帽的高昌国使者。 还有像街溜子一样的杨政道,以及喜欢往脸上涂抹泥巴的吐蕃悉补野。 他们人不多,但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鸿胪寺杂役多,所以一个好好的地方被挤得满满当当。 “唉,真有点讨厌,这么好的地方被他们占了!” 颜白听着二囡的嘟囔笑了笑,打马向前,蛮横的从中间挤出一个道,然后开始拉着缰绳让马儿打转。 片刻之后左右都没有了人,留下一块大大的空地,招招手,裴行俭和二囡笑着骑着马过来,和颜白并排而立。 “守约二囡,知道下回该怎么做了吗?” 两人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 扶余义慈的坐骑被颜白的小白给咬了,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唤,赶紧让开了路。 好在这是一匹老马,性子温顺,换作别的一匹马,说不定这时候就冲到朱雀大街上去了,扶余义慈控制着坐骑朝着颜白怒目而视: “宜寿侯,你贵为上国官员,就如此的无礼么?” “无礼?” 颜白瞟了眼扶余义慈,轻笑道:“就凭你也配跟我谈礼,既然如此那我就更无礼点!” 颜白伸出手指头挨个点着众人: “你你你,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下马,别等我拿鞭子抽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皇城脚下,想做什么,要造反啊?” 慕容顺冷哼一声下了马,朝着颜白拱拱手:“你这在是在给大唐招来祸患。” 颜白冷笑着一鞭子就抽了过去:“有空去兵部问问,看看我大唐将军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吧!” 悉补野笑着朝着颜白拱拱手:“宜寿侯,咱们约定好的房子呢?” 颜白挑了挑眉,听罐子说在自己出事的前一晚,在自己当晚和悉补野告别后,坊间有人看到过吐蕃人和一个老头有过接触。 老头是谁没有人认识,可是通过描述,颜白觉得那个人就是梁敬真。 颜白露出虚伪的笑:“快了,快了!” 说罢,颜白抬着头看着站在中央大街的李崇义笑道:“崇义,今儿又是哪个部族来?” 李崇义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听说是来自大海上的猴子,叫倭奴……” “咳咳咳咳……” 李崇义身后传来一连串咳嗽,李崇义看着鸿胪寺的官员,没好气道: “咋了,我又没有说错,东汉“倭王”向汉朝遣使朝贡,光武帝赐其为“倭奴王”,并受赐“汉倭奴国王印”。 不是倭奴是什么,你说不是倭奴是什么?” 鸿胪寺官员苦笑道:“小郡王,不能说猴子,有失我大国体面!” 颜白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摸着靑虚虚的下巴看着慕容顺道:“顺啊,帮我做个事儿,我一会儿请你吃酒。” “不!” 听着慕容顺义正词严地拒绝,颜白笑道: “不好意思,刚才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的师父如今在仙游,也就是在我家,顺,帮我一个小忙好不好?” 慕容顺眼睛都要喷火了:“说~” “事儿,很简单,一会儿倭奴人来,你就大喊一句八嘎呀路,声音越大越好!” “八嘎呀路?” 慕容顺一点都不傻,冷哼一声:“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看你的笑我就懂了。 你现在的笑就跟你在西域那会儿,冲着我不停地喊“尼玛”“尼玛”的表情一模一样,宜寿侯,你是一国侯,怎么就不能……” “喊不喊?” 见颜白的手已经握在刀柄上了,慕容顺主打一个能屈能伸:“喊!” 第29章 心思不同 朱雀大街直走到头就是朱雀门,进了朱雀门之后右转,沿着青砖铺成的大道走上片刻就是鸿胪寺的典客署。 典客署主要是负责迎送藩客,是负责接待各国各部族的使者、来宾和朝贡官员的办事机构。 用颜白的说法就是“大使馆”。 这条路颜白很熟悉,但是和后世却是对不上一丁点。 在后世这儿是一条街,街上店铺林立,清一色的全是各种卖葫芦头,以及泡馍的馆子,所谓葫芦头就是猪大肠。 葫芦头只不过是雅称而已。 大肠,大屎管,鸿胪寺,大使馆。 如今的“大使馆”对应后世的“大屎管”,冥冥中的天意,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最近鸿胪寺的各族使者很多,还没到鸿胪寺你就能听到各族的语言。 倭奴遣唐使这次来了自然也把他们给吸引出来了,他们也喜欢看热闹,当看到一千多人的倭奴使者陆陆续续走进来的时候…… 他们呆住了! 跟那会的颜白的一样呆住了。 听着他们叽里咕噜的议论,哪怕颜白一句也听不懂,但能十分确定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一定在说: “开什么玩笑,一群小孩当使者?” 是的,这句话没错,他们一定说的就是这句,因为那会儿围观的长安百姓说的也是这句话。 因为这群倭奴人除了领头的个子高一些,剩下的都是小矮子,又瘦又小的小矮子,皮肤黑黑的,远看真像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这倭奴是真的矮。 看着那倭奴朝着李崇义行礼,站在一边的颜白忍不住轻声道:“我终于找到了比我日子过得还紧巴巴的人了?” 一边便服的李承乾以为颜白在感叹那个行走间露屁股的倭奴人,点了点头: “你家那日子的确紧,我父皇去了一天,早餐是粥,午餐是肉干,也就晚饭在书院吃得带点荤腥,不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白咬咬牙:“我说的是当头的那个倭奴人的嗓子眼,说话是真的夹啊,夹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死夹子。” 正在记录太子言行的王鹤年手一抖,他觉得他有点明白颜白说话的意思了,一下子有些绷不住了,拿着笔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写。 他转过头,身子发抖,不想让太子看到自己在笑。 李承乾也听懂了,捂着肚子笑道:“死夹子是什么意思?” 颜白想了想说道:“就是夹子嗓子说话,装可爱的意思。” 李承乾领悟的很快,转头看着身边的小曹公公道:“你有点夹,今后注意了!” 小曹内侍一愣,双眼满是委屈:“殿下啊……” 话音一出口,小曹就觉得不对,赶紧捂着嘴巴,颜白觉得小曹的样子格外好笑,带着笑意看着太子道: “太子,你知道这次他们是谁带队?” 李承乾闻言回道:“有两人一主一副带着队伍,主使叫犬上三田耜,副使叫做药师,听父皇说约莫在大唐待两年。 随行而来的,有医师、乐师、画师、和各行业的工匠主要还是向我大唐学习,这些跟吐蕃的那些人一样,应该会安排在国子学和崇文馆学习。” 颜白闻言惊讶道:“这一千多人安排在国子学?” 李承乾笑着摇摇头:“哪能呢,别看队伍是很庞大,但实际上真正的也就一百七十三人而已,剩下的都是奴隶,也有向我大唐进贡的美女,贡品。 不瞒你说,我进来就是看看倭奴长什么样子,今儿一见,还不如不见呢!” 李承乾见颜白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颜侯,别的部族觐见你不看,倭奴来了,你倒是挺有兴趣,怎么,有想法?” 颜白点了点头: “别看倭国是个小国,但盛产白银,咱们大唐缺银,如果把他们的白银弄来咱们大唐,富裕咱们大唐,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法子,所以我觉得挺有兴趣的,就想验证一下。” 李承乾歪着脑袋想了想:“哪本书上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李承乾对着小曹内侍吩咐道:“你上去看看,看看贡品,看看他们的挂饰,看看白银多不多?” “喏!” 颜白看着小曹內侍慌忙去看了,这才淡然道:“你当然没有看到过,是我的家学,所以你不知也正常!” 李承乾闻言点了点头,他羡慕道:“等我及冠后就能自由地出宫了,到时候能不能借我看看?你放心,道理我懂,我不抄,我就看看。” 见颜白点了点头,李承乾忽又轻声道:“颜侯,让守约来东宫吧!” “你不是问过他了么,他要愿意,我倒是很支持他!” 李承乾叹了口气: “上次在庄子的时候问过他,他非要效仿你,所以他不喜欢东宫安稳的职位,在来之前路过三省,刚好遇到了舅舅,听他说父皇这次给他安排了到了吏部,当个主事。” 说着李承乾突然压低了嗓门:“是舅舅提议的,不光提议了守约,还提议了你当刺史呢! 父皇问我如何看,我说你当万年县令其实就挺好,最起码这四年内整个长安的税收充盈了国库,几位先生说这都是大功绩,生财有道。” 说得有些快,李承乾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在北面挖煤的百姓的生活都提高了很多,以前虽然也用煤石,但却没有那么多量,几十个人忙活就够了。 如今听说县令都把家安在了挖煤场,挖煤有钱,运煤有钱,就连装车都有钱,而且这些钱都概不拖欠,好着呢,年初朝会他见了父皇哭了一通鼻子。” 虽然裴行俭去吏部让颜白心里面蒙上了一层雾霾,可听到李承乾讲得这些,颜白心里还是觉得很舒服的。 不是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原来也有人在为着未来的美努力地奋斗着。 颜白好奇道:“哭啥?” 李承乾接着说道:“长安煤石多出自关内道,好多县都产煤,如此有利民生的好活自然也想争一下。 反正又不耽误农事,不忙的时候去赚个七八个钱,别看七八个钱在长安不算什么,可对他们而言能解决不少问题呢!” 李承乾摊摊手:“所以,哭惨呗,怕这个活计被人抢了去。” 颜白见李承乾说得有趣,跟着一起笑:“陛下怎么说?” “父皇说我说得对!” 李承乾努力地回想了下那会父皇的样子,喃喃道:“父皇说你是一个奇怪的人,爱财不贪财,有圣人的心思,却没有圣人的骨气,耳根子太软了,总想着混吃等死。” “对了,守约去吏部应该是定了,不日就有官身下来,去东宫多好,虽然破了点,但是事儿少,反正都是学么,我这太子不也在学,吏部都是些老人,脾气还臭得要死,唉……” 颜白心里叹了口气,本没有想过彼此之间相互争斗,可是长孙无忌你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啊? “殿下,是白银,一箱子一箱子的白银....” 李承乾听着小曹的汇报,心头不由得一愣,刚刚还有些怀疑颜白的话,如今看来倒真的如此,不行,得合计下,东宫太穷了,得去找父皇商议。 想着想着,心里叹了口气,唉,当太子真难,如果自己不是太子也能去仙游玩了。 李承乾摇摇头喃喃道:“如果宜寿侯是我的先生该多好。” (汉朝之后虽然有了合档裤,但是外边的衣袍已经足够宽大,遮挡,因此内裤虽然合档了,但却把屁股位置又露出来了。 上个世纪出土的很多古墓,发现臀部都是裸露的,唐朝崇尚胡风的原因一定程度推动了合档内裤的发展,但之后的宋朝又回去了,因此宋墓多是穿开档的) 第30章 不知不觉间的势力 当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的时候,人的心思就会很简单。 可一旦有了利益上的拉扯,很多美好的事情就会变得很不堪,甚至是难以启齿。 长孙无忌就是此道的高手,他知道颜白短处就是过于重感情,一个以退为进,就把裴行俭安排到了吏部。 大唐现在暂时没有了敌人,朝廷里面的每个官员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着。 目标很简单,奋斗出更高的职位,奋斗出更多的钱,虽然每个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也都知道王朝更替过眼烟云。 可是,他们都坚定地认为他们打造的大唐一定是万世的。 自己抓在手里的这些权利已经也能传承万世,自己的子子孙孙也该如自己一样,享受着富贵,享受着和父辈一模一样高人一等的权力。 颜白虽不知道哪些家族能挺到一千多年以后,但颜白敢肯定自己颜家一定是其中之一。 等黄巢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一出,这些世家全部都要完蛋,争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一场大火下什么都没有了。 反观长安的百姓,颜白觉得才是最通透的。 颜白从未收买过人心。 可就在离开鸿胪寺以后心血来潮地颜白去了趟东市,蹲在地上随意划拉了一个人名,片刻之后颜白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就是自己刚才在地上划拉出那个人名的所有消息。 而且这个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因为叫做韩媛的人还不少。 颜白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如今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修水渠的时候,修整东市的时候就想快点招人,就是想搞个固定的队伍方便干活,天地良心,自己从未养过死士。 可依旧有很多人要为自己拼死效力。 那些做蜂窝煤的,那些卖蜂窝煤的,卖豆芽的,以及那些在东市扛大包的,以及那些仰仗颜白而活的人,等等…… 这就是裴行俭口中的-旧人。 他们认为他们的手里可以赚钱的活路是县令颜白给的,他们就认为他们是和颜白在一块儿田地里干活找吃的。 这块大田是县令颜白的,大田里面无数的小田就是他们自己地产。 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私人田地。 如果有人要来抢县令手里这块地,他们就会认为那就是在抢自己的田地。 人无恒产则无恒心,他们认为这块“地”是要传给自己的子孙的,你抢了县令的地,岂不是连我吃饭的家伙也要一起拿走? 那怎么行? 那我就只好跟着自家县令去跟你拼命了! 颜白觉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当有人问他们事儿的时候,他们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告诉问这个事儿的人,然后一层层地往上,直到把消息传递给最后的那个人。 当然,并不是谁来问他们都会告诉你,他们可是认人的,每块小田都是一个点,这个点就相当于管事。 这是原先跟着颜白干活的第一批人,他们是跟着颜白干活的第一批受益者。 比如罐子,比如楠柏皖,比如秦月颖,再比如爱吃麻花的肖五爷…… 在他们的这个点下面还有无数个小点,不良人,劳工,喜欢坐在水渠边做大裤衩子的大妈…… 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颜白就是那个一。 颜白知道这是大家的一种感恩的方式,可他们却真诚地希望颜白能长久地待在长安,哪怕不当县令。 只要待在长安都是可以的,这是他们经过萧守规那次破坏长安生意悟出来的道理,也正是因为萧守规的破坏。 这些人才自发地聚集在了一起。 因此,连颜白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万年县已经靠着颜白推出来的各种生意形成了一个新的产物。 一个以想继续过好日子的下层穷苦百姓为辅,颜白为主庞大的蜘蛛网络集团。 最恐怖的是,到目前为止,百骑司都不知道这个集团已经形成,并且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并且悄然地生根发芽,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但那些已经快成为人精的贵人好像却一点都看不见。 颜白想到这儿都觉得有些好笑。 朝廷当官的一直喊着民为贵,走到哪儿都把百姓挂在嘴边,可实际上民一点都不贵,他们一点都不关心,有的官员甚至耻与穷苦百姓为伍。 所以,看不见一下子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颜白把手里的纸团撕碎,塞到了污水渠里面,站起身后喃喃道: “你阿耶是大理少卿又如何,既然你们又出招了,那既然我就要接招了,我都说了有事冲着我来,你们偏偏不听,偏偏冲着我的弟子来,如此,我也就不讲手段了!” 颜白冲着身边的一不良人轻声吩咐道:“去找个善于盖房子的匠人来见我。” “好的,县令,小的现在就去。” 看着不良人跑远,二囡不解道:“师父,要打算出口气么?” 颜白点了点头:“嗯,不憋气了,要出气!” 二囡歪着脑袋不解道:“师父,你要怎么做?挖个坑?” 颜白摇摇头,笑道: “这法子以前用用可以,现在要变一下,我准备在韩瑗贵人府邸周边找一个通风的好地方,准备在那儿建一个公共茅厕。 越豪华越好,银钱衙门出,如果韩府有人问做什么,我就说本县觉得长安人的异族人越来越多了。 好多人还有着蛮荒的习俗,总是随地大小便,搞得长安臭烘烘的还容易引发瘟疫,建个大茅厕形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这点颜白可是没有假话。 在李晦接管东市之初,随地大小便习惯让李晦头疼不行,羊皮袍子大,往那儿一蹲,一边跟你聊着天,一边就解决了人有三急的问题。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直到走后,才发现地上有一堆龌蹉物。 为此,李晦带领自家的家将在东市严打了三个月,直到把恐惧种到每个人的骨子里面,这才让所有人都没有了随地大小便的习惯。 东市都这样,长安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的长安可不是后世的长安,不是所有的街道都是水泥路或是青砖铺地。 现在的长安除了朱雀大街路面是黄土、石灰、沙子相混夯实而成,也就是三合土,为了防尘路面还会铺上一层细沙,这是天街的标准。 其余的街道就别说了,要是接连下雨,个别的地方简直就没有落脚的地方,马车陷到泥坑里面去了都得找人往外推。 整个长安的条件就是这样,现实就是如此,这已经是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了,可卫生依旧让人难以启齿。 长安随地小便的人很多,随地大便的人很少,每天带着粪兜子拾粪的人很多,东市有专门的一行人以拾粪为生,靠着拾粪,卖粪赚钱。 颜白和二囡到衙门的时候,匠人也到了,三言两语就把茅厕如何盖敲定,匠人对县令的大胸怀叹为观止。 临走时还不忘朝着颜白竖起大拇指,县令是个博爱的人,是一个有大气魄的人,不然把一个茅厕修建得那么大作甚? 一千斤水泥啊,这茅厕真是奢华到了极点。 二囡蹲坐在衙门口的台阶上觉得无聊,见有人在偷偷地看着自己,她学着师父的样子在地上也写了个名字,才写完那人就不见了。 二囡眼睛一亮,嘴角露出开心的笑,该死的裴行俭,该藏着掖着,说什么跟我没关系,原来是都是骗人的,死骗子。 想了想,二囡不由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是旧人,那新人是什么呢?” 角落里,朱益群看着人名挠着头,他有些想不懂,小娘子查他阿耶做什么啊? 第31章 颜墨色,你要做什么? 韩瑗京兆郡三原县人,属于长安土著。 妻子是长孙氏,长孙无忌的族妹,再加上曾经的刑部尚书韩仲良是他阿耶,所以韩瑗在长安的人脉关系非常地广。 那是妥妥的功二代,官二代,既有权又有势力,是眼高于顶的主儿。 家旁边多了茅厕,韩瑗自然是忍不了,从兵部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点齐了家将悍仆要来找颜白要个说法。 为此,韩瑗还叫来了很多人见证,有来济,于志宁,高季辅,张行成。 颜白自然也不是怕事的,在裴行俭的帮助下穿戴好铠甲,覆上狰狞的兽口青铜面甲之后,一股煞气迎面扑来,一个威风凛凛的悍将出现在马背上。 这是颜白第二次正式的穿甲,第一次是在突厥领兵那会儿。 颜白的威严让裴行俭不敢直视同时又心生羡慕和向往,二囡则好奇地打量着师父的另一个模样,只觉得师父如今的这个打扮真是霸气无双。 草原上的悍勇搏命让颜白记忆深刻,披甲之后颜白就彻底地摒弃了人味儿。 和颜白心意相通的白马早都欢腾不已,不用颜白催促,发出一声长啸直接就冲出了曲池坊,陈林陈虎紧随其后。 颜善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后夹着横刀也出了门。 此时还未宵禁,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曲池坊左侧的街道上站满了缩着脑袋看热闹的人。 韩瑗骑着马拿着刀,脸色铁青,当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当一身盔甲手拿长刀的颜白出现在眼前之后。 韩瑗突然有些后悔。 突然想起来了原来的燕王李艺。 韩府的家将看到披甲的颜白之后如同被马蜂蛰了一下,齐刷刷地全部挡在了韩瑗身前,生怕自己家大郎脑子一热去跟颜白拼。 这些人都是府兵出身,也都是在战场跟敌人拼过命的,何为将何为兵那可是浸透到了骨子里面,看那战马不耐烦刨蹄子的动作这人都明白。 此刻马背上的人杀机正盛。 “宜寿侯,你这次过分了!” 颜白抽出从未见过血的长刀,刀锋指着韩瑗,冷笑道:“别说废话,你来不就是找事儿的么,拔刀!” 韩瑗脑子一热,抽出刀子就要冲过来,可是马儿被家将死死地拉着,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韩瑗急的哇哇大叫: “松开,都松开,今日我倒要看看颜白有何本事,看看敢不敢将我斩杀于马下,都松开。” 殿中侍御史张行成见两人都一步不让,咬了咬牙站在街道中间,朝着颜白拱拱手道: “墨色,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冤家宜解不宜结,老朽本来也不是个当和事佬的,你们年轻人要打就打,但打之前总得把事情说清楚吧!” 张行成是隋朝旧人,这个人脾气跟魏征的脾气一样又臭又倔,喜欢弹劾官员,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臣。 颜白不明白他怎么也来了,没好气道: “我以为侍御史疾恶如仇,不畏权贵,没想到你这人也有私心,话说得好听,你不当和事佬你来这里做什么?跟着他一起来,来看热闹的?” 张行成苦笑道:“墨色,所以我要把这事情问个明白,你错了,月中朝会我弹劾你,他错了,月中朝会我弹劾他,我既不偏袒你,又不偏袒他,如何?” 颜白闻言掀开面甲,笑道:“那就回去写折子吧,就弹劾韩瑗,你就写他目无王法,有不臣之心!” “颜白,你这三岁小儿做那狗贼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呸!” 张行成一见颜白脸色大变就知道要遭。 果不其然,只见颜白合上面甲一人一马就冲了出去,数十步距离转瞬即至,颜白双手握刀居高临下猛地斩下。 战马嘶鸣,韩瑗跌落于马下,一颗硕大的马头在地上滚了滚,鲜血喷了韩瑗一脸。 韩瑗脸色煞白,人已经瘫软了,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刚才那一刀,他感觉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韩府家将被颜白气势所慑,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拔刀的举动,只能挺着身子挡在自家大郎面前,虽是家将,但却没有胆子朝着一位国侯拔刀。 颜白举着刀,刀锋指着:“你也就比我年长几岁而已,说什么三岁小儿,有种你再呸一个试试?” 张行成已经跑了过来,紧紧拉着颜白战马的缰绳,怒声道:“颜~墨~色,你要干什么?” 颜白冷哼一声,看着张行成说道:“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好好说说,就算告到陛下那儿我也不怕。 我只不过想盖一个茅厕方便长安的百姓,这员外郎就带着人急冲冲地来找麻烦,怎么,当一坊之地都是你的不成?” 张行成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韩瑗不占理了。 依据礼制,官员府邸是有规定的,只要颜白没有把茅厕盖在韩府里,这事儿只能说颜白没有小节,但从大义上来说颜白没有一点错。 颜白说罢,瞥了眼韩瑗轻声道:“是你先恶心我的,那我也要恶心你,渡口的事儿你真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颜白看着韩瑗:“今儿斩了你一匹马,你要是再胡搅蛮缠,那可不是一匹马的事情的,我会把你做得恶心事儿贴到东市门口。” 说罢,颜白掉头就走了。 张行成叹了口气,朝着韩瑗拱拱手苦笑道: “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员外郎你害惨我了,我本是孤家寡人,也自得其乐,如今落在外人眼里,皆以为你我为朋党,今后莫要上门了,去休去休!” 远处的于志宁看了眼高季辅,也是叹了口气: “季辅,你是监察御史,德立为殿中侍御史,这怕不是见证了,这是在害人,今日怕是把宜寿侯得罪死了。 本是两家事,你我也参与进来了,陛下那儿怕是会有怪罪,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高季辅苦笑道:“估摸着陛下已经知道了,写折子请罪吧!” 此时,一黑衣人正一五一十地把先前之事禀告给李二,李二抿了口茶后长叹一口气怒喝道: “真是蠢不可及,国朝勋贵,街口喋血,真是好榜样,拟旨,宜寿侯罚俸一年,去看守城门七日,兵部员外郎韩媛罚铜千斤,闭门思过三月,告诫百官,以此为戒。” 正在看折子的李承乾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此刻的父皇正在气头上,可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本想问问。 他突然想起颜白曾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不懂的事情就要多听多看,好过多嘴,李承乾觉得还是闭嘴的好。 李承乾觉得要是母后在这儿就好了,最少能开导一下。 只可惜来不了,大后日就要举行礼聘,那时候很多勋贵家的娘子都要进宫来,全是各家十岁以上嫡女、妹妹、侄女、孙女。 除了这些,还有采选的娘子,各地进献的女子,以及容貌姣好,德才兼备的官奴,然后要在这群女子中观以德、才、美进行选拔。 (例如上官婉儿,她在襁褓中便和母亲一同没入宫中为奴,年十三,为高宗才人。) 李承乾虽然已经知道太子妃是谁,但是这个礼聘的流程不能落下,因为除了太子妃,还得选几个,等到自己继位后,这些人就是皇妃。 等确定了太子妃人选还得帮诸王选妃,这些都是长孙皇后在操劳,如今后宫的宫女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小七儿也会来,当然也是走个过场而已。 父皇和母后都说过,颜家的娘子其实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但是文宗老爷子不同意,所以也就只能走走过场。 一想到小七儿也要来,李承乾就想起了欠她的糖,一念到此,李承乾恨不得立刻就走,赶紧让小曹内侍去买糖。 第32章 四月长安 四月的长安只要不刮风那就是风景如画,因为只要一刮风那铁定就要下雨了,长安的天气向来就是这样。 今年的年景钦天监已经看过了,他们说是一个好年景,但要注意干旱和蝗虫,告诫陛下要严以律己,行仁政。 颜白对这种把什么事儿都要往皇帝身上扯的行为鄙视到了极点,这样的话钦天监几乎每年都在说,换汤不换药。 问题是,干旱蝗虫每年也都有。 大唐这么大,哪能保证每个州年年都风调雨顺,只要有一个州有干旱洪水,那就是上天的警示,要么朝廷里面有奸臣,要么皇帝身边有小人。 这不是瞎扯么? 关键是李二非常地自信。 近两日的天气晴好,曲江池两岸的游人如织,长安里大小的寺庙香众摩肩接踵。 一辆辆豪奢的马车在门口排成一溜,无数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借着拜佛的机会偷偷地相会,更有女子身着男装,光明正大地走上街头,在东西两市流连忘返。 出城的官勋子弟见是宜寿侯守着城门,无论马骑的多快,哪怕来不及停已经冲出了城门外,也赶紧下马小跑着回来朝颜白行礼。 这些人多是在国子学念书,对别人可以傲气些,但是对颜白不行。 他们可是发自内心的的佩服颜白。 颜白守着城门已经五日了。 这五日倒也轻松,每日按时出现在城门口然后给衙门众人开会,总结昨日工作的得失,做今日工作的安排和计划。 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偶尔还会插一两句嘴,说什么某某不合适,颜白也坦然受之,改之,可把那提意见的老者高兴坏了。 做完了这一切就开始当大爷,几个城卫服侍着,好吃好喝地不断,日子过得惬意。 二囡因为没有师父管了,跟着初一到处跑,一会儿东市一会儿西市,有时候她还会带初一去她家。 也就是到应国公府去看她养的猫。 如今她阿耶武士彟远在利州,她的娘亲杨夫人在洛阳一边念佛一边照顾几个哥哥和妹妹,所以,在应国公府里她就是最大的。 没人管着,日子也过的惬意。 今日二囡倒是没有乱跑,而是站在城门口翘首等着小七儿的到来。 她等小七儿自然是要和她一起进宫,其次是在等礼物,庄子里打铁房的老康答应给她打造的一柄鱼肠剑,听李元嘉用飞奴来信说已经做好了。 鱼肠剑当然不是历史上最著名的那把鱼肠剑。 而是老康用颜白从突厥带回来的石头仿造的一把,剑身不长不短,作为女子的佩剑用来防身是最好不过了,这次小七儿来长安的时候会一并带上。 在二囡期盼的眼神中小七儿姗姗来迟,小七儿跳下马车,二囡则钻到马车里面,小七儿看着急不可耐的二囡,着急道: “那个大箱子别乱翻,那里面有送给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的礼物……” 说着说着,小七儿看到小叔颜白正笑着看着自己,惊讶道:“小叔,你升官了?” 颜白看了看自己城守的穿着满脑子问号,这是咋看自己升官的? 颜白叹息了一声:“狗屁的,快回曲池坊好好地休息一下,宫里的女官已经到了,好生去学一下礼仪。 明日进宫后安安静静的,别再把稚奴抱走了,上一次你都把人家宫女都要吓死了,机灵点,能出现在后宫的小男孩除了皇子还是皇子。” 小七儿腻歪地拉着颜白的胳膊,不服气道: “那是她们自己没有看住好不好,那么小的一个小娃娃都没有人看着,我拉着他到处看看,她们事后找不到也能怪到我身上。 真是奇了怪,不就在殿外转了一圈而已,她们大冬天的竟然去荷花池里面挖莲藕,还有人跳到了井水里.....” 去年的年底两人把小李治给抱走了。 当时两人也不知道李治是皇子,都以为是哪个进宫贵妇带来的孩子,就没有当回事儿,见大殿里面憋屈,三个人就溜出去了。 就由李治带着两人在后宫里面跑,在一处满是白雪的院子堆雪人玩。 在皇宫里,有积雪的院落那就代表着没有人住,因为有人住的地方的雪早都被宫女太监清理得干干净净。 惯性使然下,找人的那些宫女太监自然也就忽略了这些地方。 所以,三个人在院子里面玩雪玩得不亦乐乎,外面的找的焦头烂额。 十三个荷花池,三处流水台,三十七口水井全部放水,一边放水一边有太监伸着胳膊在冰冷的水里摸索,一边摸索一边小声地哭。 就在找人的各路人马陆陆续续的返回,禀告找不到皇子,众人都围着荷花池满脸悲戚的时候。 小七儿和二囡牵着小李治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皇子没事儿,本来该是一件让众人喜极而泣的好事的时候。 二囡这个要死的,挤到荷花池的围栏处,看着荷花池里面的众人好奇道: “原来宫里和庄子里一样,到了年底都要放水抓鱼啊,快,挖个藕出来,我看看是不是也长不大......” 小七儿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挤了过来,大声朝着水里的人询问道:“冷不?” 那一日,荷花池的那一群宫女太监哭得那叫一个惨,不知道是自己能活命开心地大哭,还是被这两小娘子给气的。 自此,武家娘子,颜家娘子在宫里一战成名。 二囡钻出了车厢,看着短剑上的六瓣花纹满心欢喜。 颜白一看着二囡拿着短剑冲着马车扶手比划,看着大拇指粗细的木棍一削就断,颜白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现在的颜白有些明白大嫂嫂当初看着自己拿刀为什么要拧着眉毛拿扫把了,现在的颜白感同身受了,只恨自己当初不在,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给二囡打兵刃。 这可是老康他们二十多人花了一个月工夫打出来的一把短剑,折叠锻打,整整重复了八次. 剑身上的花纹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锻打后出来的自然纹路,用的材料是颜白在草原上收集的陨铁。 这把剑不说削铁如泥,但也绝对是异常地锋利。 二囡见师父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立刻把短剑背到身后,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好,认真道:“师父,我保证不拿着剑去捅人!” 颜白:…… 见远处有一御史走来,颜白赶紧站好,然后对着一起来长安的大肥吩咐道: “带两位小娘子回家,看住大门,让她们好好地在家学礼,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出门。” 大肥喜憨憨地点了点头:“好的大郎,就算给我糖我也不让她们离开。” 第33章 进宫 在大唐,能在宫里当太监的,哪怕是当一个值守的太监那都是一顶一的聪明人,而且个个都年轻,长得还很不错。 当太监的他们也要考试,先考乡试,再考会试。 会试的主考官是皇帝,通过了会试以后才能进入宫里,进入宫里以后还要学习各种文化知识和技能,然后才分配到各个岗位。 “不过走到这行的都是贫苦到了极点的人家,若是家里有点钱,或是一技之长断不能让孩子走这条路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哪能这么做,都是被生活逼得!” 小七儿抱着箱子,一边偷偷地打量前面带路的太监一边听二囡讲太监是怎么选拔的,身前带路的太监知道两位小娘子在议论着他。 他好像是没听见,头也不抬地继续赶路,两位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只能说,惹不起。 小七儿叹了口气:“这道理都是你看书悟出来的?” 二囡摇摇头:“师父跟我讲的,他说生活的本质就是柴米油盐,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都是被生活所胁迫。 他还说让我好好享受如今的美好生活,等我年岁大了,如今念书的快乐只能成为奢求了。” 小七儿听不懂,她觉得现在被人管着一点都不开心,忽又问道: “上次咱们把皇子带走了去玩雪,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尽量往后靠点,反正今儿来也是凑个人数,礼毕咱们就赶紧走,晚间的宴席就不吃了吧!” 二囡点了点头:“那好,咱们去太子那儿,那东西送到就离开!” 越往后宫走,遇到的宫女太监越多,那些宫女太监见二囡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见小七儿抱着一个木盒子,面容一下子就精彩起来。 自从火药问世以后这些宫女太监都经过了培训,凡是不确定的东西一律检查。 尤其是管状物。 可一见是这两位,众人心里直犯怵,不由得想到了那寒冷的冬季站在荷花池摸索的日子。 到最后一道宫门前,排队接受检查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全是各种好看的小娘子,莺莺燕燕,芳香扑鼻,站在那儿就像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脆生生的,让人心生怜意。 “喏,那个房遗玉,也是个来打酱油的,很早之前都定亲了,太上皇定的,等元嘉及冠后她就会成为王妃。” “那个是杨沛柔,宏农杨氏的贵女,她今儿来不是可不是打酱油的,她今后会是李恪的妻子……” 小七儿皱着眉头不解道:“酱油是谁?遗玉之前为什么要打他,我也在长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在学小叔说话,上次在家他说要打酱油都被大娘骂了,你咋也学到了,你也要挨打么?” 二囡摆摆手,继续道: “师父说酱油不是个人,对了,个子高高的那个是李雪雁,讨厌鬼李景仁的妹妹,任城王的女儿,她是宗室女,所以说也和咱们一样是来打酱油的,不过我挺喜欢她的,她的性子很好。” “那个是……” 小七儿伸手堵住二囡的嘴巴:“别说了,我和她们不一样,说了再多也没用,也玩不到一起去!” 二囡眨眨眼,笑了笑: “也对,嫁人之后天南地北,不过房遗玉倒是可以说说话,今后也算是半个颜家人,她算是一个捡了便宜的,李元嘉辛辛苦苦收集的那些兰花,怕都是给她准备的。” 两人没心没肺地说着,她们在打量着其余贵女。 其余贵女自然也在打量着二囡和小七,不过因为都是小娘子,有的可能是头次进宫,比较忐忑,紧蹙着眉头看了一眼算是见面,然后低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没人敢互相交谈。 很快就轮到两人该接受检查,为首一內侍轻声道:“小贵人还请把箱子交给奴,今儿是大礼,这个是不准带进去的。” 小七儿闻言冷哼一声:“这是给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的礼物,这是我走时我家老祖宗亲自吩咐的,交给你万一搞坏了怎么办?” 内侍认识小七儿,想当初就是因为这位小娘子,自己可是二话不说就跳到了冰冷的井水里面,事后染上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今儿这位又抱了个木箱子,万一这箱子里面是火药那可咋办? 拿不准,小内侍只好差人去禀告。 片刻功夫,宫内所有太监的头头剪刀大总管竟然跑了过来,不但笑眯眯的的朝着二囡拱手行礼,还主动的接过小箱子。 然后武家的小娘子也就跟着一并进去了,腰间挂着的那把短剑随着步伐晃了晃。 排在二囡身后的一官奴,忍不住轻声道:“有兵刃……” 一旁的内侍闻言回道:“哎呀,算了,就算有兵刃跟咱们也没有多大关系,时辰快到了,对,您今儿也好好的表现下。 虽是宫奴,但也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若是成了王妃,要记得替我多美言几句……” 官奴腼腆地笑了笑:“头一次见颜家娘子,真是贵人!” 内侍闻言笑了笑:“颜家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子,身份嘛自然就高,说句不该说,这里面刚进去的小娘子有一个算一个。 没有哪位娘子能比得上,这位在陛下和皇后娘娘心里的地位。 这宫里谁人不知,很早之前娘娘都有意选颜家娘子当太子妃,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了音信,您要是有往上走的机会,若是能和颜家娘子搭上话就主动地聊聊,有好处的,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官奴跨过宫门的门槛,扭头朝着这位好心的公公行了一礼,虽然他的好意带着功利,但好意就是好意。 二囡和小七儿进宫后就看到了坐在高处的长孙皇后,以及分别坐在左右的四位贵妃,长孙皇后瞅了小七和二囡一眼,笑道: “颜微微,听说你给我带了礼物?究竟是什么,连交给内侍都不放心?” 小七儿闻言连忙打开箱子,把一颗很大的宝石捧在手心,轻声道: “皇后娘娘,这是我小叔从西域带来的宝石,听说有些年头了,今儿刚好进宫,特意就带了过来,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礼物?” 长孙莞尔:“你啊,就是一个跑腿的,你那小叔知道他亲自送给我不好,所以就把这事交给了你,礼物我收下了,你和武媚也找个位置坐吧!” 二囡摇摇头:“皇后娘娘,这里还有给陛下的礼物,我……” “这么着急?” 二囡点了点头:“老祖宗说一字千金!” 长孙皇后摆摆手:“去吧去吧,晚间的宴席记得来!” 看着两人躬身离开,长孙皇后笑着对身边的杨妃说道: “也不知道老祖宗在担心什么,我倒是想,可总得经过他老人同意不是?何必在今日卡着这个时间送礼物,也不知道今后便宜哪家的小子。” 杨妃莞尔,笑道:“莫又不是殷家吧!” 阴妃摇摇头:“殷家这一代没有合适的小辈了……” 底下的小辈听着上位贵人的谈话心里满是羡慕,这哪里是见皇后,这就跟拜见家里的长辈一样换作她们,她们可不敢跟皇后娘娘这么说话。 第34章 宫里的路不好走 小七儿和二囡很是开心地走出了大殿,完全不知道给长孙皇后送礼物也是家里人特意安排好的,也是怕宫里的人把小七儿和某个皇子扯到了一起。 两人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朝着太极宫走去。 别看两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越是靠近太极宫也就越是忐忑。 与后宫不同,太极宫这里的太监很少,值守的都是那些穿戴着盔甲,手握横刀的威武卫士,那头盔下冰冷的眼睛给两人极大的压力。 就在两人走到太极宫的大门前时,却发现进不去了。 那值守的卫士说什么也不让这两位小娘子进去,凶巴巴的卫士站在宫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没有传唤是进不去的。 老祖宗说要见陛下,小七儿天真地以为自己今儿一定会见到陛下。 可是她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可是比在家里的规矩多太多了,也大多了,像小七儿这样没有官职又无诏令的要见陛下,自然是见不到的。 先前在后宫那块能和皇后娘娘有说有笑,那是因为她们是小辈,长孙皇后是长辈,是天下之母,长孙皇后自然对小辈多些关爱。 何况,今儿还是个大日子,那么多小娘子齐聚,若真是摆起威严,怕不知道要吓坏多少人,所以,今日的长孙皇后是和蔼的。 可如果是要面见皇帝那就不一样了,就跟在一个家一样,母亲永远都是和蔼的,父亲永远都是威严的。 自然,皇帝也是威严,高高在上的。 “我要见陛下!”小七儿仰着头,认真道:“我是来给陛下送礼的。” “送礼?” 大山一般的护卫抱着膀子斜着眼睛看着漂亮的小七儿和二囡冷哼一声道: “切莫胡说八道,你两人无官职在身,又无召见,何来送礼一词,若是有那也是上贡,哪里来回哪里去,切莫瞎胡闹。” 小七儿不喜欢这守卫的态度,想到小叔平时给她说的话,如果遇到凶的人就把家里所有人名号都报一遍。 别的地方不说,在这长安是个人都要给几分面子,于是手叉腰大声道:“剪刀内侍见我都不会斜着眼睛看我,太子还欠了我好几斤糖呢? 你凶巴巴的瞪我作甚,有本事报上名字来,等我回去告诉我阿耶,告诉我大伯父,告诉我小叔,看你在他们面前敢不敢凶我?” 护卫觉得这个气鼓鼓的小娘子格外有趣,笑道: “本人姜玉柳,你小叔是谁?你大伯又是谁?说来听听,看他们能不能吓住我?太子欠你糖,哈哈哈哈……” 姜玉柳忍不住哈哈大笑: “本来我还信你说的话,现在我一句都不信了,太子在东宫,身份尊贵,少在宫外走动,殿下会欠你糖,你一小姑娘切莫胡说瞎话,快些离开,无召唤不准进入太极殿。” 二囡闻言怒道:“我师父最疼小七儿,你就等我师父来捶死你吧!” 姜玉柳又忍不住大笑:“某家的拳头也不是摆设!” “在我师父面前,你的拳头举不起来。” “那就去把你师父唤来,某家看看是谁!” 小七儿最喜欢自己小叔,在他心里自己的小叔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如今被一个守门的看不起,把她气的浑身发抖。 拉着二囡转身就走,边走边回头道: “我小叔说,打人不打脸,打脸容易结死仇,可是今儿,你这高傲的讨厌鬼快要把我气死了,等我去找太子,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众守卫看着奶凶奶凶的小娘子,皆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姜玉柳见两位小娘子快步离开的步伐,捂着额头忍不住轻声道: “走反了,东宫在东边!” 看这两人一愣,低着头转身朝着东边跑去,众人笑得更欢快了。 就在小七儿和二囡离开不久,剪刀内侍带着一群太监慌忙走来。 就在两人离开后宫好一会儿,长孙皇后才想起来这两人是去太极宫见陛下,如果猜的不错的话,二囡要交给陛下的应该是印刷术油墨的配方。 不然也不会刻意的说一字千金了。 于是就赶紧让剪刀去跑一趟,不然这两个傻姑娘是进不了太极宫的。 “姜玉柳有没有见到两位小娘子来过这儿?” 姜玉柳一见剪刀就本能地觉得不好,可一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闻言沉声道:“见到了!” “人进去了?” “没有!” 剪刀一拍大腿,尖着嗓子道:“没有进去,那人呢?” 姜玉柳指了指东边,回道:“好像朝着东宫那边走了!” 剪刀无奈道:“哎呦喂,你干嘛?你就不能让这两位娘子进宫去?人家来是替文宗老爷子跑腿给陛下送信的,你……” 姜玉柳看着剪刀认真道: “大总管,我这职责所在,无召唤,无旨意,更无令牌信物,我也不认识,我怎么敢放进去,万一出了点啥事儿,我还活不活了?” 剪刀闻言不由地竖起眉头: “死脑子,就不能派个人进去禀告一声?万一哪天文宗老爷子来了你不认识你也把人赶走?万一哪天有边关的急信你也把人赶走? 你们这群固执的家伙该怎么说才好了,都说了事有轻重缓急,就不会变通下?先前都白学了,真是气死人了!” 姜玉柳这才想起来刚才应该进去禀告下的,朝着剪刀笑了笑:“大总管,我现在去追?” 剪刀真是要被这个大老粗气死了,闻言怒道: “追个屁?你是宫中守卫不是东宫守卫,你是八品左右执戟,你是陛下的臣子,没有陛下令你去东宫做什么?你想做什么?等着吧……” 姜玉柳朝着剪刀拱拱手,轻声询问道:“大总管,这两位娘子家里都是何人?” 剪刀叹了口气:“个子高些的那个是应国公府上的娘子,如今在颜家求学,个子稍微低些的那个是颜家大娘子。 文宗是她老祖宗,中书舍人是他大伯,对了,宜寿侯是他小叔,最疼她的也是宜寿侯,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受宠!” 说着剪刀悠悠的看着姜玉柳:“说了难听都的啦?宜寿侯是个小心眼的,小心休沐的时候他去找你。” 姜玉柳赶紧摇摇头:“没…没…” 约莫半个时辰后,姜玉柳亲眼看到一群宫妇扛着肩舆正飞快地跑了过来。 当头的那个是太子,后面的那两个赫然是刚才的那两位小娘子,待走到宫门前,众人赶紧拜见,谁也没有料到这两位真的能把太子请来。 小七儿指着姜玉柳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吧!哼,等我回去告诉我小叔!” 看着姜玉柳脸上的歉意,和手足无措的样子,小七儿突然笑了笑:“原谅你了,下次有人这样要进宫你也得拦住。” 姜玉柳脸上露出笑意,他觉得这小娘子蛮通情达理的。 有太子在,在剪刀带领下二囡和小七自然能顺利地进宫,小七儿看着站在门口的李承乾,摆摆手大声道: “太子,记得还剩下半斤糖。” 李承乾摇头苦笑。 2024年祝大家平安,健康,有钱! 第35章 罐子的主意 李二获得油墨配方之后很是开心,赏赐了小七儿和二囡好多礼物。 给李二的是一个小箱子,两人回去的时候带走了好几个大箱子,知道两人还要去参加皇后的晚宴,贴心的内侍直接把这几箱子珠宝搬到了后宫。 参加晚宴后,一群内侍抱着箱子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出宫,宫里派车一直把二人送到了曲池坊。 这把那些小娘子羡慕的要死,她们进宫都是忐忐忑忑,这两人进宫不但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还获得了赏赐。 宫外全是各位小娘子的家眷,她们还以为这两位中有一位选上了太子妃呢,无数双眼睛里满是羡慕, 稚奴很是喜欢小七儿和二囡,他小小的年纪虽然懂得不多,但是知道这两人是要回家了。 由奶妈抱着,他一直把两人送到宫外才不舍地看着两人离去,马车消失不见稚奴就哭了,惹得那奶娘也跟着掉眼泪。 她心里难受啊,陪着稚奴两三年了,抵不上这两个就见了两面的小娘子。 到了第二日,消失了很久的仆玉突然就出现在了颜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群老太监,这些人的出现险些把李恪吓死。 他以为太上皇要来仙游。 与此同时。 长安市内桐油的价格开始上涨,一日一个价格,这个涨势直接蔓延到了洛阳,闻到腥味的商人疯狂出钱采购。 所有的桐油商人疯了一样竞价购买,不管有多少,全部收购,然后囤货,准备价格的顶点开始抛售。 于是。 长安城内有桐油的小户开始出售,不管有多少,一到市场就被抢购一空。 短短时间内,东西两市最大的交易不是粮食,而是平时大家都不怎么搭理的桐油,一旦有货,数十个掌柜开始竞价。 这么涨价不成,李晦不得不从东宫出来,开始发挥他市令的作用,强项令,铁血手段,三日内,桐油的价格就恢复原价。 那些准备大赚一笔的商家一下子就赔了底朝天,商贾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为了不让这些商人血本无归,李晦很是好心地用原价收购了这些桐油,有多少要多少,如此乃是大善举,惹得好些掌柜冲着皇宫的方向一边拱手一边哭。 说什么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等过几日,他们再出现在市面上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不用想,这些掌柜铁定就是那些勋贵府邸出来的。 赔了这么多钱不挨打才怪。 顶着个大大黑眼圈的楠柏皖悄悄地出现在县衙门口,冲着颜白伸出了三根手指之后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 颜白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吃三年,颜白终于体会到后世那些开古玩店老板的心情了。 颜白觉得自己就是那古玩店的老板,这些商户就是那些“国宝帮”,躲在幕后操控这一切的感觉真是爽到了极点。 这一次,二百万…贯! 印刷术的主要工艺就是墨水,普通的墨水不行,必须用专用的油墨才可以把印刷术这个足以光照千古的技术给发挥到最大。 墨水问题就是最大的阻碍,聪明的仙游匠人用了千百次的实验才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烧烟。 简单说就是点燃桐油灯,然后在桐油灯上面盖一个大碗,油灯的烟雾会被上面的碗挡住,慢慢的就会凝结。 半个时辰之后把碗拿起来取烟,粘在碗上面的那些就是制作油墨最主要的材料之一。 有点像烧柴火灶的那种锅底灰,俗称——锅烟子! “这次查清楚了吗?哪几家的生意最大?” 罐子眯了眯眼,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道: “清楚了,越是顶级的勋贵,生意做的也就越大,藏的也就越深,若是不细细的去拆分,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做生意,就真的以为他们是靠着俸禄活着呢!” 颜白点了点头,忽然笑道:“想好了一千贯赏钱怎么花了么?我建议你多买几套房子,不住的租出去,靠着收租就能活得滋润。” 罐子咧嘴笑了笑: “不敢花,我怕把我娘吓死了,上一次给肖五爷帮忙卖房子,赚了一贯钱,我本以为不算什么就给了我老娘。 侯爷您是不知道,半夜里我听到哗哗的声响,我以为家里进了賊。 我掌灯一看,好家伙,我娘坐在床头还在数钱,不知道还以为我赚了几百贯呢,数钱都数到半夜!” 罐子叹了口气:“我娘说这是她这一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一直问我是不是做了坏事儿,天亮了后硬是拽着我去了趟衙门之后才安心。” 说着,罐子又突然笑道:“侯爷您倒是说说,,我要告诉他我有一千贯,她不得拉我进宫去求证陛下啊!” 颜白抿了口茶,苦得眉毛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罐子见刚才的那一桌客人起身离开,看着自己的媳妇麻利地去收拾,嘴角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然后给侯爷倒了杯清茶,低下头轻声道: “侯爷,青龙坊有个采蜜人很是可疑,粘连很广,他和东宫的守卫纥干承基交往甚密,还和各国的使者关系匪浅,而且我发现纥干承基很怕他,每次见到他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说着罐子看了看颜白的脸色,有些忐忑道: “利用我现在的身份,我故意说了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也不断地诉苦埋怨,他虽依旧不信任我,但偶尔会多给我一两个钱,我觉得他想拉我入伙!” (掏粪工就是采蜜人,只不过因为这个职业不讨喜,所以在吃饭或是重要的场所谈论他们都要加以隐晦,好听的说法叫做采蜜人,倾脚工。) 颜白闻言笑了笑:“所以你想混进去?跟他们成为一伙的?” 罐子点了点头: “这是小的想到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办法,小的想试一下,所以我建议侯爷先别着急出手,也希望侯爷能给我一些便利,等我摸清楚了他们的来路,再下手。” “这群人很危险。” 罐子笑了笑: “没有侯爷我和我娘早都饿死了,如今有了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读书人不是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么。 小的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却知道要报恩的,不然这一辈子都活不踏实,况且这是在长安,不良人我都认识,我能半夜在街上跑,我不信他们也敢。” 颜白叹了口气:“你要什么便利?” 罐子嘿嘿一笑: “找几个不良人把我打一顿,最好把我的摊子砸了,我想如此就够了,不过,侯爷一定要注意纥干承基,这人每次喝完茶都坐在那儿叹气,心事很重,我觉得很危险。” 颜白点了点头:“知道了,明日你在茶摊骂我,到时候不良人郝海友会来,到时候他会打你……” 罐子点了点头:“郝海友可以,我认识他,告诉他别打脸,打脸我可就还手了!” 颜白捏着鼻子喝完了茶,背着手骂骂咧咧地离开。 落在外人眼里,县令就是来喝了碗茶,谁也不会想到县令是来这儿获取情报的,毕竟县令最爱尝试这些小玩意。 这些年附近的这些小摊位,这些出来的新鲜玩意,县令哪个没去尝试过? 那卖肉饼子的婆娘就是个眼瞎的,当初要是勇敢点,不说去给颜侯当妾,就算当个不三不四没有名堂的,也比现在起早贪黑的强。 这都是命呦! 第38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三) 李二虽然不喜欢颜白的折子,因为总觉得颜白在破坏几百年传下来的礼制。 他虽然这么想,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颜白折子写的内容,相反,他很喜欢颜白用大白话写的折子。 而且,这些年,颜白写的折子李二都保存着,没事儿的时候都会看一下。 其余的臣子倒是很少有这个待遇,他们一般写折子都是问安的。 一说到治下都说哪儿都很好,请陛下放心云云,等到折子的末尾,才隐晦的写到需要户部支援些钱粮云云,说到底还是要钱。 李二为什么喜欢颜白,因为一个无心之举,让他内府监的钱财比户部还有钱。 自西汉开始,皇帝的小金库与户部很多时候还是分开的。 皇室的归皇室,朝廷的归朝廷,小金库的初衷是作为朝廷财政储备金,用来预防突发事件,一旦户部没钱,府库的钱就会拿出来过难关。 人穷钻被窝,狗穷舔碓窝。 皇帝穷了事儿就更难办了,没钱奖励将士,没钱赏赐官员,变相的是皇权就会得到削弱。 可俗话也说了,有钱好办事,一旦皇帝有钱,那他的权力就会很的牢固。 人活一张嘴,吃饭的嘴,将士,官员做官还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皇帝有掌握他人生死的的权力,又有钱,就算某个人不听他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替换了就是,这个不难。 钱是收买人心最有效的工具,其它的都叫废话。 颜白没有想到李二会立即看他的折子,可怜的颜白就只好站在太阳底下和李承乾大眼瞪小眼。 好在李二看的很快,又是大白话,很直白,看懂了就懂了,不需要去过多的思考。 “这么说,你这次的运动会仅仅是尝试,如果效益可以,你准备在冬季再准备一次?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也不知道你哪里捉摸出来的这些称呼,赋能,底层逻辑,格局?” 李二把折子搁在剪刀手上,然后伸了伸懒腰: “李绩说你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李靖说你是一个粗人,王绩说你是一个文人,有人说你是一个谄媚的小人,现在看来他们说的都没有错,最起码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颜白闻言不乐意道:“诽谤,他们这是在诽谤我啊。 陛下,别的我都认,谄媚之人不敢苟同,还请陛下一定要告诉我此人是谁,臣准备找他去理论理论,臣要好好的问问,我谄媚谁了!” 李二摇摇头,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盯着颜白道:“把皇权装到笼子里这个论述我很喜欢,也是头一次听,这真的是你说的? 还是你颜家说的?我听了太子对当日的描述,我也找了李晦,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 见颜白不说话,李二笑了笑,又问道:“我说太子自那日后回来就大变样了,想必是没了心结,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让太子骑马?” “骑马不好。” “谁说的?” “臣说的。” 李二现在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为什么?” 颜白看了看李承乾,然后看这李二道,索性直白道: “做梦梦到太子的腿摔坏了,我害怕,所以就建议太子不要骑马。 太子已经是太子了,以后坐马车就行,哪怕是在今日,我的建议依旧如此,太子不要骑马,要多保护自己的腿。” “所以,你就央求孙神仙每月都要来宫里一趟,要他帮朕检查身体,帮皇后检查身体,然后在去东宫帮太子检查身体?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说服孙道长的,要知道,朕有时候都找不到他的人。” 颜白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 “孙神仙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在乎的不是多少钱,也不是多大的官职,他在乎的是他这一身的医学。 所以,臣就答应他,今后无论楼观学有多少学生,医学科必须要学,哪怕楼观学最后只剩下一个学生,这个人也一定把孙神仙的学问传承下去,而且楼观学还规定,逢年过节不但要拜圣人,也要拜孙神仙。” 李承乾看着颜白突然觉得眼眶发酸,他以为孙神仙是父皇请来的。 也就是今日他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颜白在后面默默的做着,长这么大关心自己的很多,别人是深怕自己不知道他在关心自己。 可在今日他才明白,原来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 李二忽然大笑起来,他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做事总能暖人心,这个样子就挺好,挺招人喜欢的,我喜欢,皇后也喜欢,今日把话说开之后想必太子也喜欢你。” 李二认真的看了颜白一眼,继续道:“你准备的这个什么运动会的事情朕就不参加了,太子大了,这次就交给他吧。 钱财之事就安排到太子府库里面,把明细写清楚给皇后就行,花钱需要算计,也需要脑子,太子还需要学习。” 李二说罢就走了,他不喜欢大太阳,或是今日已经难得清闲,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忙。 目送李二离开后,在内侍惊讶且不解的眼神中,宜寿侯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又抠出一块地砖,走到池子边。 颜白先撒了一把沙子,鱼儿疯狂的聚集了过来,乌泱泱的一大片。 就在鱼儿都聚集了过来,在内侍们惊恐的眼神中。 宜寿侯抡圆了胳膊,一砖头就拍了下去,然后数十个好看的大鱼翻着肚子漂浮在水面,内侍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泛白,直接就昏了过去。 他是看鱼和喂鱼的,这些鱼是陛下最爱的,和别的鱼不一样。 这里的个个都长了胡须,颜色还是独一无二,还都是进贡来了,那是陛下的心头好,养了这么多年,招来横祸,如今…… 如今被宜寿侯给拍死了…… 颜白看着水池子,撒了一把沙子,见没有鱼围了过来,颜白哈哈笑道: “我这是为了你们好,要有忧患意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们这是碰到我,要是碰到一个叫李晦的,他能让你们断子绝孙,阿弥陀佛……” 李承乾对颜白此举视而不见,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父皇走之前说的话,可以出宫了,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宫了! “走走,宜寿侯跟我走……” 颜白又抓起了一把沙子,又抠出一块砖,见李承乾拉扯自己,皱着眉头道:“走哪儿去?” “去东宫?” “做什么?” “没听见刚才陛下的话么,这次交给我了,我需要做什么你总得给我讲一讲吧,这是我头一次做事儿,我得做好,快快,跟我去东宫,慧炬也在,你跟我好好的讲讲,走走……” 颜白摆手道:“不用!到时候你只需要站在皇城上露个脸,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 李承乾一愣,满脸的哀怨,可抬头一见颜白嘴角促狭的笑,顿时明白颜白是在逗他,这时候他才发现池子里面的死鱼,见颜白手拿砖头,不解道:“你弄死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鱼?你知不知道……” 颜白一见李承乾的这个样子本能的觉得不好,回头一看,小内侍中暑了三个,唯一站着的三个也有中暑的迹象了,颜白一把拉起李承乾手,笑道: “开玩笑的,走,我去给你好好讲一讲。 第39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四) 李承乾对于能出宫城是十分地期待和向往的。 在颜白讲整个运动会的流程的时候他时不时地提一些建议,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会立刻询问,温文儒雅,君子如玉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真的在努力地朝着李二看齐,努力地在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太子。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史书上的那样? 颜白觉得一方面是腿脚残疾让他自卑,再加上几位老师在李二面前也只说他的不足,而不去发现的优点,当面批评和羞辱他,让他心里压力越来越大。 另一个方面颜白觉得长孙皇后的死就是让李承乾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长孙皇后就是李承乾最大的依靠和心灵港湾。 可是……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种种原因全部压下来的时候,李承乾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开始了自暴自弃。 要知道在封李承乾为太子的大礼上,李二可是当着所有臣子的面夸李承乾“早闻睿哲,幼观《诗》、《礼》”. 而且听大兄说,李承乾在没有成为太子前也是非常优秀的,从小就“性聪敏,识大体”。 李二常都常说“深爱之!” 李承乾见颜白突然不说话却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道:“颜侯,你怎么不说了?” 颜白笑了笑:“我在想,明日你该如何出宫,护卫该如何安排?” 李承乾笑了笑,然后朝着门口招了招手,长得格外帅气的纥干承基扶着横刀就走了进来,李承乾冲着颜白得意道: “颜侯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护卫首领纥干承基,鲜卑族勇士,早些年跟着我大唐勇士与突厥作战,悍不畏死有些名气,于是就从军中调到了东宫,充当护卫,为人干达机警,是个人才。” 如果不知道日后就是这家伙为了苟且举报太子,颜白还真想和他好好的交流一下. 毕竟实在是太帅了,帅得让人嫉妒,可自从知道他就是纥干承基,并且和大雪山有勾连的时候…… 颜白一直在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怪心思,可那怪心思还是压不住,根本就做不到拿平常心去看待。 纥干承基进来后连头都不敢抬。 从宜寿侯来东宫之后,他记得很清楚,宜寿侯已经看了自己不下七次,若是别人,纥干承基可以做到怡然不惧。 可是人的名树的影,他就算是有些名气,可自己的这点名气在颜白面前根本就不用看。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闻言继续道: “这头金发太显眼,长安的人很多,如果你把太子的仪仗摆出来,那就不用出宫了,就算出去了你也什么都看不到,所有人都想看看你,我估摸着还可能会有危险。” “颜侯言之有理啊!” 王鹤年点了点头,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跟宜寿侯也不陌生,也听了不少宜寿侯那惊世骇俗的言论。 可在今日,王鹤年觉得颜侯刚才那一句言之有理。 李承乾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颜白莞尔一笑,神秘道:“尉迟宝琳千牛卫,程怀默千牛卫,史仁基千牛卫,就连慧炬都是千牛卫。 我虽然不是千牛卫,但是我能打得过史仁基和李慧炬,我的意思你给陛下说一声,把这几个人要来,乔装打扮一下出宫,由我们护卫你安全!” 李晦闻言冷哼一声:“小白,我怎么感觉你在指桑骂槐呢?” 王鹤年脸色一僵,他觉得颜白说的话有个屁的道理,他愤怒地站起身,直接插话道:“太子不可,君子不立危墙。 贵人身份何等的尊贵,万一磕到碰到,就算你颜侯能仗着陛下的喜爱不受肉刑,你让这东宫一千余人如何自处?让他们身后家人如何自处,他们可是无辜的……” 李承乾想出宫已经快疯了,闻言打断道:“先生,此事孤自有分寸,若是磕到碰到与你们何干,到时候我一力担之就行,寇夫子……” 门外走来一壮汉,抱拳应道:“臣在!” 李承乾吩咐道: “去六率里面挑七八个猛士,机灵点的,不要黄头发,也不要色目人,就从我汉家儿郎里面去选,就要那些长相平凡的,不要说要干什么,等着听令就是!” “喏!” 王鹤年重重地叹了口气,恨声道:“我会如实地写下这一切,交给陛下定夺,颜侯,今日之决定你孟浪了!” 颜白不想跟这一根筋的人说话,朝着李承乾笑道: “最好你还要有个别名,因为到时候肯定要跟人说话的,万一别人来句世兄如何称呼,你来句,孤乃李承乾,岂不把人吓死了?” “宜寿侯,你够了,还有没有君臣之礼,尊卑之道了,太子的名讳也是能说出来的的?” 颜白觉得自己和王鹤年的八字不合,也觉得很有必要找李淳风来算一下。 自己和李承乾见面并不多,但每次都会被这个王鹤年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估计王鹤年也是如此,李承乾这三个字怎么就叫不得了? 李二去颜家庄子见老爷子,老爷子还喊李二的名字呢。 李承乾已经学会了不好听的话就不听,见王鹤年说完,李承乾赶紧道:“我叫颜第三怎么样?” 颜白没好气道:“你是想让李恪跳河么?” 李承乾揉了揉鼻子,忽然道:“有了,我就叫做李初二,如何?” 李晦点点头:“这个还可以,好听!” 王鹤年不理解李慧炬怎么也跟着一起搅和,更是生气,怒道:“李詹事,你知道你怎么不劝劝太子,怎么也跟着一起瞎胡闹。” …… 有了这么一个人在旁边当搅屎棍子,颜白自然没有什么好心情,动不动告诉陛下,动不动告诉陛下。 你都敢把皇权关到笼子里这句话都告诉李二,看来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跟着太子当个从龙之臣了。 如此行为,跟后世那小学里面爱打报告的碎嘴子有什么区别。 约定好时间,颜白起身就告别了,至于后面没有讲到的,颜白觉得还是领着李承乾去看看吧,说一百遍不如看一遍,更不如做一遍。 李承乾的速度很快,就在颜白到家简单的洗漱后,寇夫子就到了颜家。 把一串名单交给了颜白之后就转身离开,看这李承乾上写的名单,颜白觉得所有都很好,可为什么要把李崇义加进来啊! 这家伙三句不离平康坊,这要是把太子带到了平康坊,李二会不会杀人颜白不知道。 但长孙皇后一定会的。 再往下看,还有一个长孙冲…… 造孽呦! 第40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五) 自从衙门准备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运动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整个长安的商家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猫一样,蹲到衙门口就不走了。 去年搞了个什么冠名权,虽然时效只有一年的时间,虽然那些商家都以最低的价格来提供建设政道坊货物和材料。 看似是亏了不少钱,但是名声却是打出去了。 长安的平民老百姓虽然惧怕衙门,平日宁愿吃点亏也不愿意和衙门里面的人打交道。 但是他们却坚信衙门的选择,相信当官人的眼光,所以在过去的一年里,凡是买东西他们都会去找给政道坊提供货物的那几家。 手里有点鸡蛋,剩余的粮食什么的要卖掉,自然也去找他们。 也就一年的时间,那些买了冠名权的掌柜不但弥补了当初的亏空,而且还赚了不少。 最令他们开心的是名声打出去了,就算日后子孙不成器,但靠着如今积攒的名声,也能让他多糟蹋几年。 他们的选择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对其他做生意的铺子来说这问题就很大了。 如果依旧这么个势头,等这几家口碑彻底地铺开,他们将会在长安没有彻底的活路了,要么搬走去别处,要么就彻底地告别这一行。 商场如战场,不愿服输的那些商铺一边努力地提高自己货物的质量,一边压低价格,他们只有如此。 在颜白不在长安的情况下,衙门里里外外的大换人,他们根本就不敢去问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冠名权的售卖。 虽然艰难,但是一个良好的竞争环境出来了,长安百姓能用最少的钱,买到质量最靠谱的东西,帮着做工的百姓家也实实在在地拿到了钱。 产业链虽然没有,但买卖有了雏形,随着长安里面买各种商品货物的人越来越多,做临时工的人也越来越多。 如今,长安人时不时的打趣,去灞河捡一块儿丑石头,保不准就能卖个大价钱。 所以,当这次全民运动的项目一出来,有些名气和实力的各大商铺都开始筹集银钱了,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 今年,这场盛会,所有人都不愿意白白地错过。 虽然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全民运动会,虽然知道衙门这次又是在空手套白狼。 但一听到又有独家冠名权这个风声以后,他们心思就彻底地活动开了,数不清的商家开始给县丞董其昌递拜帖。 搁在以往,当然是黄白物开路,现如今,谁敢给衙门的官吏送钱,那个衙役要是敢伸手去接,不知道还好,要被人知道了,那后果比死还难受。 如今颜白等人正坐在衙门的后院大院子里面喝茶。 董其昌和长安县的县丞黎羽正坐在已经腾空的县丞办公的小院子里面。 小院里还有楼观学的陈继师,陈书崖,他们也来了,他们要在这次运动会担任账房,其余的人都是商铺掌柜。 放眼望去,院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朝廷的课税大使一人一桌坐在帘子后,今日一旦有敲定的商家和金额,他就要收税,这一部分的税归户部。 按照货物税率,每十税一,如茶、漆、竹、木,等,也就是说,赚十个钱,就必须缴纳税一个钱。 这个制度在颜白看来是极不合理的,别看是百分之十的税率。 但如果一直是这个标准,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商户会越来越有钱,至于那些做小本生意的反而赚不到钱。 最终的结果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若是等到这些商户的钱积累到一定的地步。 他们就会买买买…… 最终的结果就是土地兼并,全部集中到大地主和官员勋贵的手中。 “董县丞,小的是王记昌荣坊的掌柜,刚才您讲的小的也听清楚了,既然刚刚抽号我是第一个说法,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骑射的比赛里骑手的马鞍,骑手的长靴,骑手的衣衫,我昌荣坊一力承担,五万贯,有哪位世兄要竞价的可以开始了!” “哼!” 一声冷哼,东市祥云记的掌柜站起身来,朝着两位县丞拱拱手道: “花一样的钱搞三样口气倒是不小,我祥云记虽然不如王掌柜财大气粗,但也懂得贪多嚼不烂,二位县丞,长靴我祥云记包了,二万贯!” 言罢又站起来一个人:“骑手的衣衫我百草堂包了,三万贯!” 此言一出,王记昌荣坊的掌柜不干了,拍着板凳边沿怒道: “你一个卖药的瞎凑什么热闹?这是打比赛,这是提供物料,不是开药方,难不成上场之前先灌一碗你家的草药,然后高喊一声百草堂的药真好?”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隔壁的李承乾更是捂住肚子笑不活了,把小曹公公急得一边给李承乾轻轻拍着背,一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百草堂掌柜闻言不干了,怒道:“我还不蠢,我就不能学着你们去年的样子,我把百草堂三个字绣在衣服的后面?” 几位掌柜报出的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当初两位县丞设定的那个价格了,两人对视一眼后,黎羽站起身来拍板道: “如此,骑射这个项目就敲定了,恭喜三位掌柜,如三位掌柜可以离场了,不过丑话还是说在前面。 东西一定要好,东西要是不行,要是出了岔子,可别怪衙门不留情面,这可不是闹着玩,别到时候又丢人又丢名声。” 东市祥云记掌柜琢磨出点味道来,试探道:“县丞,到时候可有贵人来?” 黎羽微微一笑,朝着皇城的地方拱拱手: “告诉你们也无妨,太子到时候会来,礼部也有官员见礼,嘴巴老实些,出了衙门后莫要闲谝,一切要以衙门发出的确实消息为准。” 三人脸色一震,拱拱手,喜滋滋地离开。 第一个赛事物料的提供仅仅是一个开胃菜,而且骑射项目这一块百姓参加的并不多。 能有资格参加的无非就是那些在籍的府兵,国子学诸生,以及勋贵家的家仆之类的,这些都是衙门众人商议好的。 所以,冠名权的价格并不高。 老董敲了敲桌子,见所有掌柜都抬着头,看着自己,老董继续说道: “接下来是拔河的赛项,这个赛项是长安万年两县各出五百人,这是五百人都是长安住户,无勋贵,比赛就在皇城下的朱雀大街上。” 见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老董继续道:“再说要求,要求很简单,要求有能承受一千人拉扯的麻绳,要求统一的衣衫。 县令说大日子喜庆,号令官着红,长安万年那五百人一方身着天青色,一方为东青色,这个衣衫做四套,一年四季,这一千人会穿着这身衣衫一年……” 老董看了一眼众掌柜:“所以,起步竞价五万贯起,所以要好好地思量清楚,这可是重头,是打造好口碑的机会,允许联合竞价!” 众人沉默了片刻…… “六万贯!” “六万二!” “七万……” 李承乾听着前面众掌柜的报价声暗暗咋舌,忍不住小声道:“颜侯,他们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钱,这得多久才能赚回来?” 颜白没有说话,程怀默憨声道: “臣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生存的本事,说出来就不好,您是太子,商贾之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 反正他们不光只做长安这一块的生意,像离长安不远的洛阳他们也有店铺,这些钱看似很多,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李承乾点了点头:“倒是能明白一些,不过不着急,我现在在想刚才颜侯所说的税率问题,我觉得这还这真的有问题。” 李崇义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打了大大的哈欠:“太子,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要我说咱们得去放松,要不咱们去.....” 众人怒目而视:“滚!” 李崇义哈哈大笑:“逗你们玩呢,看看把你们吓得,当我是傻子,我能把太子带到平康坊去?” 众人叹了口气,不由转头看着王鹤年,王鹤年果然没有人让所有人失望。 管家打扮的王鹤年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冲着李崇义怒道:“小河间郡王,今晚我一定要去拜会河间郡王,我要问问他是如何管教你的!” “错了,错了,王先生,小王错了,真的错了,不信我可以发誓,真的,我可以发誓,别走啊,诶,生气了,喂.....” 李崇义赶紧拉着颜白的手:“小白救救我啊!” 颜白还没说话,只听李晦冷冰冰道:“不救!” “不是,李慧炬咱们亲兄弟,这你都不帮我,这算是什么?” 程怀默笑道:“算你倒霉!” 第41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六) 运动会的流程推动得很快,衙门用了整整一天来敲定本次活动的商家。 也就一天,李承乾亲眼看到衙门是如何不花一个钱就赚到了数万贯钱财的能力,当然这还是其中的一部分,因为还有很多商家的尾款没有送来。 考虑到很多长安人不识字,负责每一坊巡逻的不良帅以及坊正就成了宣传这次活动的主要力量。 街面上以及东西两市,不良人也在大声的宣传着,等商家把自己的事儿安排好,他们也加入了宣传的队伍里。 因为,这一刻起就是冠名已经开始生效,他们得抓紧把自己宣传出去。 不能说长安人愚昧,也不能说商家愚蠢,相比之前口口相传纯靠口碑的赚钱方式,宣传自己的方式就是伙计在门口的吆喝,和挂在门口的布幡。 一个好的铺子最少需要一代人的口碑经营,但如果背靠衙门,就能光明正大地打出衙门都信任的名头。 有人,有靠山,这样就给所有商家吃了颗定心丸。 等商家入场,等两个衙门把每个项目的奖励贴出来之后,原本不屑一顾,只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心里也难免地火热起来。 开始围绕着坊长打听是怎么样的一个流程,要怎么做,花不花钱,当得知真是免费的时候…… 长安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政道坊的肖五爷端着一盘麻花,蹲在坊门的大门口,斜着眼看着政道坊的众人。 看着眼前还穿着开裆裤的娃娃,看着眯着眼连路都看不见的老头老太太,他有些忍不住脾气,拍着大门怒喝道: “驴日下的,这次是要选一百人代表咱们政道坊去参加拔河比赛去,你们这是来凑什么热闹啊? 啊,没有狗胯高的小屁孩,去做什么?是去参加拔河的,还是去参加躲猫猫的,都滚回去,把家里当家的喊来!” 政道坊的人好不容易到齐,看这各色的头发,高低不同的鼻子,肖五爷把麻花分给孩子之后手叉腰道: “怎么了?是不是还得让我上门去请你们不成?看看你们的怂样子,知道一贯钱有多少么?知道一贯钱要你们在地里忙多久才赚得回来么? 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碎怂,来,互相举荐,一百人,只有一百人啊!” 老菜头看着坊长,苦着脸道: “坊长,咱们政道坊房子新,但人却比不上别的坊,我也打听了,咱们坊满打满算才有二十人是在籍的府兵。 坊内的贵人也少,跟别的坊比,根本就比不了,人家全是五大三粗的护卫,咱们去不是丢人的么?” 肖五爷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道: “放你娘的大臭屁,昨儿是咋说的,昨儿我都说了,这一次所有贵人府邸的护卫一律不准参加,一旦发现了,不但立刻取消比赛成绩,连坊长都要换,你当我是瞎子啊!” 老菜头挠挠头:“坊长,你刚说赢了多少钱来着?” “每个人一贯钱,也就是一千个钱!” 老菜头笑了笑站起身:“听懂了,我去把我儿子叫来!” 肖五爷看着老菜头离去,内心不免有些唏嘘。 政道坊的人很多是没有错,但如果这次想拿一个好的成绩,肖五爷觉得光靠自己坊里面挑出来的这点人肯定不行,肖五爷觉得如果把政道坊的色目人加上才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可是,他们是色目人啊,这倒是一个难题,得好好地把规矩琢磨一下,看看这些色目人到底能参加不? 李泰回到了长安,也同样遇到了难题。 长安一百零八坊,加上东西两市就是一百一十坊,衙门已经出令了,这一百一十个坊必须参加拔河比赛的项目。 李泰贵为亲王,他一个人府邸就是一整个坊,虽然坊内也有住户,但要找出一百大力士赢得比赛,李泰觉得实在是够呛。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下人仆役以及护卫他感觉头皮发麻,衙门规定写得很清楚,护卫之流不能参加。 李泰心里很清楚,也就是说自己府邸里面这些人不能参加,虽然自己有法子能让任何人都不发现端倪。 但李泰记得颜白曾说过,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骄傲的李泰认为自己可以输,但却不能丢人。 “苏惠,你说怎么办?” 苏惠瘪瘪嘴: “青……越王,你别问我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里是你的家,你都在挠头,问我也白搭,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先找够这一百人,先生不总是说笨鸟先飞么,趁着还有几日,我觉得咱们先练练。” 青雀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练练,言之有理啊!” “这个拔河啊,原先叫做“牵钩”“钩强”盛行于军中,流传于民间,你倒是点醒了我,虽然王府里面的护卫参加是不允许的。 但是规则上并没有说不能找先生,等我,我进宫,我知道有一个好手,我去求父皇,让他来指导指导……” 说罢,转头就朝着府邸外面跑去。 “走啊,苏惠你愣着做什么?” 苏惠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也去?” “哎呀,你娘临走前不是做了好多鸡蛋饼么,说是让我母后尝尝,走走,跟我一起进宫,晚些时候再回来,快些,现在时间紧迫,对了,如果没有大臣在,你就叫我青雀就行,不用那么客气……” 苏惠呆滞了片刻:“好!” 二人上马一溜烟就跑了! 颜白这儿也遇到了难题,长孙冲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潇洒的混到人群中。 看着他面带微笑地朝着众人拱手行礼,颜白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在东市门口的那一日。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颜白觉得自己一定也要当个好演员。 如今一群人正在曲江池这边看人做护栏,到时候这儿也有一个比赛,只不过这个比赛的参赛者都是小孩。 比赛项目是抓鸡比赛,一次只放一只,总共比十轮,十轮中,谁抓到了就是谁的,谁抓得最多谁就是冠军。 冠军的奖励颜白也想好了,笔墨纸砚一套,有到楼观学求学的资格。 这个奖励颜白可是琢磨了很久,大唐百姓对读书人有股子天然的尊敬,对学问更是虔诚到骨子里面,给孩子笔墨纸砚那可是极好的寓意。 他们的父母要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有这个运气,那会高兴得发疯。 李崇义今日走路有点跛,他自己说是下马的时候过于着急把脚给崴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众人都明智的没有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看李晦那时不时的冷哼,众人觉得李崇义昨日保不准挨打了。 如今李崇义不想去听那些有的没的,无聊地蹲在一旁看拿着斧子砍竹竿的工匠。 工匠见有贵人蹲在一旁看,纯心卖弄,用手扎五次,然后狠狠地一斧子砍下,手艺的确高超。 砍出来的竹竿都是一样长。 颜白见长孙冲防范自己防范得厉害,所以就不再讲了,剩下的就留给李承乾自己看。 李晦应该也不喜欢,但他好像更不喜欢自己的大兄,见大兄李崇义看人砍竹子看得出神,他冷哼一声道: “这位大伯一生只能失手四次,当超过了四次,此后他就再也扎不了了!” 颜白点了点头:“我滴乖乖,慧炬高见,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番言语真是令人幡然醒悟,茅塞顿开啊!” 程怀默听着恶心,翻白眼道:“一个说废话,一个说酸话,听着我是真犯恶,一扎需要两个手指头,失误四次掉四根手指头,那还扎个屁啊!” 砍竹子的大伯也是位妙人,甩了一把汗水,冲着程怀默道:“这位贵人言之有理!” 长孙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笑道:“手熟而已!” 颜白闻言笑道:“赞成,对,手熟而已,擦屁股擦了二十年,我都不看,我一样知道眼在哪里!” 众人:??????? 第42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七) 运动会的风随着衙门和商人不遗余力的宣传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以及长安周边的二十个县。 不管他们参不参加,但这个事儿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商家的目的很简单,只有知道的人越多,他们才有机会用最短的时间收回本钱。 衙门则是没有想那么多,自然是按照一场盛会来举办的,这么不遗余力地做就是害怕冷场。 仙游县自然也早早的收到了风声,就在今儿一大早,楼观学就给所有的学子放了假。 这次由陈末先生带队,几百名楼观学的学子准备前往长安,颜白先生举办的盛会,他们作为学生的说什么也要去撑撑场子。 所以,像王玄策这样的大龄学子都报了项目,有短跑,长跑,以及楼观学学子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像那些年幼些的也报了抓鸡的比赛。 大家都没有想过获得过什么名次,只不过图一乐而已。 因为,无功先生说了,如果大家觉得有意思,回来楼观学自己也举办一个。 至于抓鸡丢不丢读书人的脸面,跟着贩夫走卒一起去绕着长安跑,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抵触的。 可王玄策的一番话让大家想想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资格嫌弃这个那个的言语,众人心里瞬间就通透了。 为自己而活,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要在别人的眼光里修行自己,也不要在自己的心中强加别人。 当你足够的优秀,当你足够的出彩,所有异样的眼光都会消失,他们会喜欢你喜欢的东西。 如今,市面上已经有风声说楼观学就是个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学堂而已,再给个一百年也不及国子学一分。 也就是一个穷人的学写认字的地方而已。 其实这个说法没错,一个是大唐国学,里面都是勋贵子弟的高贵学府,一个是建立在乡野间,里面都是穷人家孩子和家里继承不了父辈爵位的二世祖为学子的小学堂。 这之间的鸿沟就如那云泥一样。 好在,有青雀,李恪,李元嘉在,好在有老爷子坐镇,这些风声只是偷偷摸摸的,只是小圈子在议论。 若是没有这些,那风声就绝对不是偷偷摸摸的了,好在楼观学的学子足够的争气,如今都在拼命的学。 楼观学的学子都憋了一口气,准备在明年的春闱扬眉吐气。 从不空手摆是颜家庄子的习俗,勉勉强强凑了三车皮子,三车的大蒜,还有两车的酒头。 楼观学的学子跟庄子里送行的人告别后就朝着长安出发了,伽罗眼巴巴地看着大伙离开,说实在的她也想去长安看看颜白。 可一想到茹娘子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还是觉得照顾茹娘子最重要。 李元嘉回到长安,回到了大安宫,自然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那些穿着单薄衣衫跳舞的宫女让他面红耳赤,也让李元嘉恼怒异常。 他蛮横地喊出声,挥舞着长刀,把这些宫女全部赶走。 看着父皇疲惫的揉着脑袋,李元嘉走到李渊身后,轻轻的给李渊揉捏着肩膀: “父皇,身体重要,先生说色之一途最耗精气神,以后要看舞蹈,就看些别的,莫要再看这些了,听一些宫调就挺好。” 李元嘉回来让李渊觉得很是开心,毕竟这么多儿子里面也只有李元嘉和年仅四岁的滕王李元婴最讨他的欢心,一个聪慧善良,一个古灵精怪。 可如今,这个聪明善良的人长大了,几个月才回来一次。 李渊享受了片刻,指了指身边的胡凳示意李元嘉坐下,然后笑问道:“不是说好了五月份回来的么,这才四月都回来了,怎么,挨骂了?” 李元嘉坐在板凳上扭了扭,笑道: “哪能会挨骂呢,楼观学的规矩要挨打不会挨骂,挨骂了就不会挨打,孩儿回来是因为,师父要在长安举办一场运动会,做为弟子的自然要回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李渊往软榻上一躺,笑骂道: “运动会?什么劳什子运动会,我也听下人说了,不就是一个又一个比赛么,连在一起就成了运动会,就这哪有军中的大比好看,费那些功夫真是吃饱了撑的?” 李元嘉听父皇虽然把话说得难听,但其实并没有恼,顺着李渊的话,李元嘉笑道: “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军中主杀伐,百姓主欢乐,当然是不能比的。” 李渊听后很开心,歪着头问道:“这次你也要参加?” 李元嘉从盘子里挑起一绺龙须糖放到了嘴里,捂着嘴巴回话道:“不参加,也就当个令官,咳咳…就是开始和结束。 尉霖是我的另一双眼睛,负责督察,免得有人偷奸耍滑,回来之前已经找不良人训话了,在月底的那几天他们要跟我一起负责长安跑和拔河。” 龙须糖上的面粉比较多,李元嘉吃得急,所以一边说话,就一边朝着外面喷面粉。 李渊想给李元嘉倒一杯茶水,巡视了一周才发现自己身边却只有酒,叹了口气,他又开始给李元嘉拍背,身旁的太监要来搭手被他一瞪眼给吓走了: “也就是说长安很热闹,你想让我出去走走?” 李元嘉小鸡啄米一样:“孩儿就是这么想的。” 李渊见李元嘉不咳嗽了,收回了手: “其实我也很想去,更想看看颜白,说到底这些年也就只见了他一眼,算了吧,一朝天子一朝臣,终究是不好,就待在这大安宫吧,安安静静倒是挺好的。” 李元嘉闻言摇摇头,说道:“父皇要去就别摆什么仪仗了,就算去也看不了什么,孩儿的意思是多找些个护卫,白龙鱼服出行。 自己去,反正就是当出去散散心,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儿了。” 李渊沉默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算了,不动就是最好!” 李渊说完这句话后似乎累了,摆摆手: “你在外面就好好的,把事儿办好,回来后跟我好好地讲给我听就很不错了。 对了,有空你带着宜寿侯来见我一趟吧,你都拜师了,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没有表示,连块腊肉都没送,不合适。” 李元嘉闻言点了点头:“好,不过,父皇这几日还是不要这些舞女的好,师父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怕他会生气。” 李渊轻轻一笑:“我也只有这些了!我还记得起以前的时候,自束发以来我就立志要远离这些,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我努力的让自己如君子一样,可如今,你也看到了,老了,该认命了,宜寿侯说的很对,过往的那些是我年少不可得之物……” 李渊走了,李元嘉枯坐在这儿,看着原先的秦王府,李元嘉用手胡乱的抹了抹脸,才发现早已经满脸泪水。 吃完最后一口龙须糖,李元嘉站起身:“那我就自己去求二兄!” 第43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八) 去见李渊,颜白还没有那个勇气去挑日子,更没有胆子去拒绝。 他如今是太上皇,颜白只要还认自己是唐朝的官员,就拒绝不了当晚听到李元嘉的话,颜白立刻就让裴行俭去递了拜帖,准备第二日就去大安宫。 第二日的天一亮,颜白就穿着颜家家主才能穿的裘冕去了大安宫。 颜白只听说这套衣服代表的意义很大,但具体有多大颜白一点都不知道。 可当颜白穿上以后走在朱雀大街上之后,颜白才知道这套衣服代表着什么,来往官吏,贵人车驾见了颜白全部立刻让路到一边。 马背上的人下马行礼,马车里面的人也赶紧的下车,远远地朝着颜白行礼。 颜白走到大安宫的时候,此时大安宫的宫门大开,李元嘉正站在门口等候,老远地就迎了上来牵马。 宫前不下马,一直走到大安宫内,仆役宫女整整齐齐地站在左右,李元嘉给了颜白足够的尊重和敬意。 这已经是他身为亲王能做的最大努力。 进了大安宫之后颜白就下了马,做做样子就行了,自己还没有达到老爷子的那种地步,若自己真到了那个百无禁忌的年纪做什么都可以。 如今这个年纪还是消停些好,免得又被人抓着小辫不松手。 见李元嘉乖巧地站在自己身边,颜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有必要做这个样子,本身就不是爱弯腰的人,你不累我看着还累呢?” 李元嘉笑了笑,慢慢地直起腰,他这个王爷落魄得很又是遭人嫌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拜师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颜白,所以只有在仪式上下工夫,希望颜白能够明白他的用意。 再次见到李渊,颜白觉得李渊更老了,在太庙前见他的时候他的面皮还是紧绷的,眼睛里面还有光。 今日再见到他,面皮松垮,眼神无光,颜白只觉得这就是一个垂暮的老者而已,就如那朽木,簌簌地往下落着灰尘。 已经没有了精气神。 李渊也在打量着行礼的颜白,他虽不在朝堂,却知道这个名动长安的宜寿侯,见颜白穿着裘冕,他笑了笑,挥挥手,懒懒地指了指左下的一处靠背椅,轻声道: “少年英气,光彩照人,听说这椅子都是出自你手,知道你要来,昨日特意让匠人做的,坐吧!” 见颜白坐下后,李渊又说道:“这一年元嘉让颜侯费心了!” 颜白拱拱手,笑了笑: “还好,在几个弟子里面他是最听话的,学问又好,做事又有毅力,倒是挺让人放心的,不过就是胆子有些小,如果胆子大些,把心放开,就能有太上皇当年七分的模样。” 李渊闻言莞尔:“我以为你来会说些马屁话,没想到却听到些实话?看来,朕是不值得你拍这个马屁了!” 颜白觉得李渊现在不光身体有问题,连心理都出了问题,变得这么地敏感。 要是拍他马屁吧,他肯定会另一套说辞,不拍吧,就是如今这套说辞,反正主动权在人家手里,你怎么说都不对。 做人到了李渊的这种地步,他最不缺的就是拍马屁的人。 就跟李二一样,他们最缺的是做事的人,遇到这样的人,颜白的理念就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李二这样的。 你什么花花肠子他一目了然,看惯了朝堂的勾心斗角,早就让他有了超前的眼光,和一颗能够分辨真假的火眼金睛。 所以…… “太上皇龙精虎猛,臣今日得见天颜那时激动异常啊,昨晚都睡不着,想着进门的时候是先跨左脚还是右脚。 真别说啊,太上皇您的双眼睛配在您的脸上,真太生动传神了,您的目光充溢慈祥,和蔼,一看就是德高望重……” 李渊瞬间就呆住了,不光他呆住了,这殿中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见过打蛇上棍的,没有见过如此一个上法。 李渊呆滞了片刻,苦笑着挥挥手:“得得,停停,受不了了!” 颜白舔了舔嘴唇,苦笑道:“太上皇,到了您这个地步就不缺这些东西了,拍马屁这些东西想必您也听够了。 拍马屁的时候有多少话是真话您心里也清楚,小子说不了那些,就算说了,您听着恶心,我说着也恶心,所以臣觉得就没有必要互相恶心了!” 李渊听后哈哈大笑,指着颜白笑骂道: “我还以为你的脾气跟你那大兄一样是个顽固的君子,没有想到你恰恰相反,老爷子让你当家主是对的。 怪不得萧瑀说最怕你这样的人,怪不得魏征这个倔脾气也会对你束手无策,你这能屈能伸的性子果真是能屈能伸啊。” 说罢,李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随后就抛给了颜白,然后似笑非笑道: “元嘉拜师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肉干,这个就给你了,有了这个,随时可以出入大安宫,就是知不知道你小子有没有胆子来了?” 颜白看了看,信手就塞到怀里,笑道:“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太上皇不怕小子乱说话,小子就敢来?” 李渊笑了笑,越看越觉得颜白这小子对脾气,别人见了他都是小心翼翼,唯有这小子大大咧咧的毫不在意。 就在这时候颜白突然站了起身来:“少年与爱永不老去,太上皇雀屏中选的事情臣常有耳闻,不知太上皇的这门手艺忘了多少?” 李渊闻言瞥了眼颜白,大声笑道:“五十步内天下无敌。” 颜白笑眯眯地继续道: “那感情好,如此,小子就直说了,过几日的运动会臣想邀请太上皇去当一名选手,也好让小子开开眼,看看到底名副其实否,不知道太上皇敢不敢来?” 李渊闻言瞪了李元嘉一眼,然后满脸的笑容怎么就止不住了,笑道: “你小子啊,就是不愿意吃亏的主儿,我才说完你,你就反过来将我了,有胆气,但不知颜侯如何安排呢?” 颜白一看有戏,赶紧回道:“没有身份,您就代表您一个人,说得再直白些,您就是射艺场零零一号选手。 不过话说回来,小子不会帮您作弊啊,所以也没有必要在乎成绩,臣觉得您去体验一下,比待在这儿喝酒强。 若真是太在乎成绩被人比过去,心里有气您就打李元嘉就行,也莫要找小子出气,丑话说在前面,您就是找,我也不来……” 李元嘉:???? 李渊哈哈大笑,他今儿是真的开心,看了看李元嘉,见李元嘉期待看着自己,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有心,那我又何惧之有,这几日我就不喝酒了,免得到时候丢人。” 李元嘉感激地朝着颜白眨眨眼。 就为了让父皇散散心,他昨日深夜跑到了太极宫去找自己最怕也最不愿意的二兄,李二当下就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他还愿意陪着一起来,因为这是孝道。 李元嘉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他就派人去给师父颜白去信,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想让父皇出去走走,看看。 李元嘉实在怕,怕自己的阿耶,沉醉于酒色里,活活的把自己憋死了。 三个人聊了好久,都是些李元嘉身上的趣事儿,简单地吃了饭之后颜白就起身告别了,再不告别,颜白觉得那个老太监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看着颜白离开,李渊看了看李元嘉,又看了看自己树皮一样的双手,苦苦地笑了笑: “我曾经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我这双手也杀过人,也捧起过圣贤书,也曾紧握三尺青峰,人间是个好地方,下辈子我再也不想来了!” 说着说着,李渊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少年与爱不会老去,老夫五十步无敌于天下间,何惧之,来人,取我长弓来!” 李元嘉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一个跟头摔得老远,推开搀扶的宫女,李元嘉爬起身来继续跑,手掌鲜血淋漓,可李元嘉的大笑声在大安宫回荡。 没有人知道徐王今日为什么会如此地开心,只知道他是真的开心。 颜白走出大安宫的时候长安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长跑第一名奖励一万钱让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浮躁了起来。 东西两市门口报名参赛的队伍都看不到尾,没有人觉得自己不行,他们都认为自己都是下苦力的,跑个圈那还不是简简单单。 醉春风酒楼的两个伙计正一边擦拭着门口的漆红柱子一边闲聊。 “二狗子,你说你要是跑了个第一,也就是夺魁了,拿了那一万钱,回来跟掌柜的请辞不?” 二狗子冷哼一声:“请辞?为了这点工钱我还跑一趟?你呢?” “我?我不会请辞,但是自此以后我就是爷,谁惹我我骂谁,干不了走人,反正不会让掌柜这个狗眼看人的家伙好过!” 第44章 大唐第一届全民运动会(九) 大唐全民运动会在所有人的齐心准备下近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就在最后的这两日,平康坊的姑娘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舞蹈,坊内十多个都知坐在上席皱着眉头看着排练的姑娘们。 老鸨子站在一旁,在都知的面前,她们这老鸨子可不敢有一点架子。 平康坊里的歌姬有才艺这是众所周知的,琴棋书画舞这是基本功,可是,只要有人就会有等级,平康坊的姑娘们自然也是有等级的。 “都知”就是姑娘们里面最高的等级,是最顶尖的顶尖,平康坊分三曲,南曲是最好的,都知就是住那儿。 如花姑娘以前叫做如梦,她原本就是底层做杂活的,因为被宜寿侯摸了一把脸后彻底地大火,她也接客,但仅仅是敬酒而已。 老鸨子也想让她卖艺又卖身,但又怕被颜白吊死,想了想还是命重要。 所以,现在的如花一直在做一个梦,梦着有一天自己能和那个好运的伽罗一样。 如梦如今也是都知的一位,她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众人的舞蹈,忍不住出声道: “今儿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在大会那一日,那是什么场合诸位想必心里清楚,谁要是不把胸脯子往上提,可别怪我翻脸了!” 话音一落,当场就有姑娘哀求道: “姐姐,妹妹们就是吃这口饭的,没有您那娇美的容颜,也没有那贵人挂念,怕人记不住,也只有露出一些皮肉了,也只有如此才能让客人们记住我这张脸,您就多担待一下。” 众姑娘莺莺燕燕地齐声应和道:“是呀,是呀……” 如梦笑了笑:“既然如此,就换人吧,我可不想被县令吊起来做肉干。” 众人尴尬的笑了笑,随后齐刷刷地往上提胸围子。 她们这群苦命人要想攒够足够的钱来赎身也只有此法,如果不这么做,等到年老色衰,等到被赶出平康坊的那一日,没有一点手艺的她们晚年将会格外地凄苦。 长安城中多少地半开门都是那些被赶出去的姑娘,没有办法,只能重操旧业了。 见姑娘们有些不开心,如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道,笑道:“县令差人来信了,他说,知道大家求生不易,如这烟花之地很多也情非所愿。 所以,县令说了,这次就是给大家往后一个活路,一个不以色娱人的活路,至于活路是什么,我没看懂。 但县令是什么样子的人想必大家清楚,他说过的话,到目前还真的从未诓骗过人。” 众人羡慕地看着如梦手里的那封信,不管这封信里面说了什么,但只要是出自宜寿侯之手,在这平康坊里如梦就是顶端的顶端了。 虽然这里很多“都知”就是某些贵人养着的一个小的,但这些人却深怕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养了个小的。 只要知道了,嘿嘿,乱坟岗上就会多一尸体。 老鸨子闻言脸色大变,拖着胸脯子快步跑了过来就要抢夺信件,如梦姑娘早知道老鸨子会如此,一个转身,老鸨子扑了个空。 看着老鸨子颤颤巍巍的胸脯子,如花笑道:“大娘不信?” 老鸨子叉腰道:“这平康坊三曲之中我管两曲,如此大事儿县令怎么不跟我通个气儿?死妮子,拿给我看看?” 如花露出信纸一角,上面赫然出现鲜红的墨色二字,老鸨子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私章?” 小浪蹄子,怪不得让你接客你百般拒绝,怪不得倭奴国人给你一箱子白银你都拒绝,原来你这小妮子真是长本事了啊,说,你什么时候和宜寿侯偷偷好上的?” 如花不愿解释,她明白,这张纸张就是她以后的护身符。 想到给自己信件的那位俊俏小公子的交代,如梦就已经把今后的路都安排好了,不求别的,只求在年老色衰之后有条活路,笑着塞到了怀里,挺了挺腰杆道: “大娘莫要乱说,要是污了侯爷名声,裴府的人来了,这么多妹妹可是能为我作证的。” 老鸨子把牙齿咬得咯吱响,片刻后露出笑脸:“哎呀,哪里话,奴也就是问问,好了,好了,继续练吧,莫要耽误时间了!” “乐声起!” 平康坊里的姑娘们热热闹闹地排练着节目,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都快跑断腿了。 太子令,射艺场就放在皇宫朱雀门前的这条大街上,长跑的起点也是在这儿,连骑术的的比赛也是从这开始,绕一圈回来之后到这里结束。 因为这条街最宽的,约莫五十丈,为什么要把场地安在这儿,那可是非常有讲究的。 这条路是李二车辇经常走的路,现如今的强弓射程也就二十三丈左右,李二走这条路中间出长安是最安全的。 即使有贼人刺王杀驾,即使有人放冷箭,箭射到中间车辇也是强弩之末了,射艺安排在这儿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 (朱雀门前这条街长有五公里,宽有一百五十多米,连接西边的金光门和东边的春明门。) 而且这条路最高级,比把长安一分为二的朱雀大街还高级。 朱雀大街用的是三合土,这条街因为紧靠皇城,连接东西两市,地下铺的是砖,上面还有一层细沙,在这儿比赛那是给选手最好的环境了。 王玄策在楼观学学了一年,充足的食物和营养让他身高蹭蹭地往上涨,如今身子长,腿长,人也变得俊俏。 阳光洒落肩头,已经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惹得车驾里面那些小娘子掀开车帘子用一双美目偷偷地打量。 李景恒丈量好距离跑了回来: “玄策你确定要参加,七十步的距离呢,对你可以有点难度啊,若是裴守约和李恪也参加你着实不够看。 就算他两人不参加,这长安勋贵家里射艺高超的也不乏好手,比如我大兄,比如我,再比如那史仁基,卧虎藏龙啊……” 王玄策冲着李景恒翻了翻白眼:“我知道,但请闭上你的臭嘴。” 李景恒笑了笑,把玩着大拇指上的大扳指毫不在意道: “五十步你还有的看,七十步我都吃不准,不说别的,我大兄可是参加,这次他可是下定决心了,一定要让裴守约好看,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别太上心。” 王玄策冷哼一声: “兄弟两人打不过人家一个,现在你跟我说让守约好看,老天爷,要不要脸啊,你是几天没挨打敢如此说话,有本事等守约散衙回来,你把这话当着他的面试试?” 李景仁嘴硬道:“这是在长安,不是在仙游!” 王玄策伸手往李景仁身后一指:“喏,他来了,守约兄,今日怎如此早散衙.....” 李景仁脸色大变,慌忙道:“错了,错了,师叔我错了,莫要打脸,莫要打脸.....” 许久没有动静,从指缝里扫视了一圈,李景仁才发现王玄策是骗他的,恼怒的李景仁想骂一顿王玄策出出气,等转过头来,王玄策早就骑着马跑远了! “哼,裴守约了不起啊,不就比我早入学几年,等我学成,我迟早会还回来的。” 第45章 左后侯卫入长安 “少年与爱永不老去?狗东西,说话就说个一半,下一半是什么也不说出来,害得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二牵着小李治,光着脚丫在大殿里面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长孙皇后的方向。 此时,孙神仙正眯着眼睛在给长孙皇后号脉检查身体,过了片刻,孙道长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李二闻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挥挥手,大殿里面的女官连忙跑过来抱起了小稚奴,其余内侍等人也赶紧低下头,跟着女官低着头鱼贯走出宫殿。 见大殿无外人,李二焦急道:“孙神仙,可有不妥?” 孙道长看了李二许久才轻声道:“陛下其实心里明白,又为何明知故问呢?” 说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武德二年起到武德四年皇后接连诞下子嗣,太子,越王,长乐公主...... 生儿育女是一件对身体损伤极大的事情,当时我记得也是我给看的,我也给陛下说过,陛下也听了。 所以从武德四年到贞观元年皇后并未生育。” 孙神仙看了李二一眼:“可从贞观二年开始,陛下有了稚奴,城阳,如果贫道刚才没有看错的话,皇后如今又怀上了。 也就是说从武德二年到如今贞观五年的十三年时间里,皇后总共生育了六个子女。不算武德二年到贞观元年这七年的时间,皇后是六年为陛下诞生六名子嗣。” 孙道长长长叹了口气:“皇后本来就有“气疾”,贫道闲云野鹤惯了,说句难听的,生育子嗣宫中的御医就足够了,我在与不在他们都能应付得过来。 可今天贫道既然说了这么多,那就索性把话说清楚,贫道之所以进宫就是受宜寿侯的请托,陛下可知宜寿侯当初是怎么恳求我的?” 李二和长孙皇后是少年夫妻,到如今十多年都相濡以沫,听着孙道长语气严肃,李二心里已经是一片乱麻。 玄武门事变的时候他的心都没有如此地乱过,可他还是死死地忍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孙神仙请说!” 孙神仙看了一眼李二叹了幽幽道:“在那草庐内宜寿侯苦苦哀求我三日,就差朝着老道我下跪磕头了! 是不是很卑微?是不是很不像他的为人? 可是他就是做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做?我甚至以为他是陛下留在颜家的一名子嗣。” 孙神仙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再说下去怕陛下会着急的发疯,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继续讲道: “陛下,生完这个子嗣之后就不要再生了,陛下若是不听,就算老道我常驻宫内,也无济于事。” 李二闻言松了口气,赶紧追问道:“孙神仙,可有挽救之法?” 孙神仙掏出一张方子,轻声道: “少动怒,多走走,热热闹闹的最好,最好每日干点农事,把筋骨脉络活动开,学学文宗老爷子。 他都这年纪了每日都还给石榴树修枝,每日还在庄子走一走,你们年轻的其实更好,贵在坚持。” 李二看着方子,这字迹明显不是刚写的,突然明悟道:“孙神仙上月是不是就发现了?” 孙神仙点了点头: “对,发现了,可老道我心里也没谱啊,苦思一个多月还是这个结果,这个方子也是最好的结果,但也是最差的。 陛下要清楚,体形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灾,存不忘亡,安不忘危。” 李二点了点头,见孙神仙抬脚要走,赶紧追问道:“孙神仙……” “女孩,身体不好。” 李二长吐一口气,呆呆的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大殿孤寂的仿佛要渗出水来。 长孙皇后静静地走到李二身边,陪着他一起坐下,两人肩挨肩,一同看着大殿外那一块方形的天空。 过了许久,李二淡淡地吩咐道:“拟朕旨意,同为大道,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追赠颜氏之先祖,颜回为“先师”,释奠之礼与圣人配享……” 说罢,李二又吩咐道:“传河间郡王及英国公进宫议事。” (这个不是瞎说的,自汉代起,颜渊因为较易查考的关系,被列为七十二贤之首,有时祭孔时独以颜渊配享。此后历代统治者不断追加谥号:唐太宗尊之为“先师”。) 天亮的时候,长安城门大开,左右侯卫踩着晨钟声进入长安。 在队正,校尉的指挥下,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分散开来,遍布长安各处,接手城防、巡视、烽候、道路,以及不良人负责的一百零八坊。 颜白站在衙门前,看着盯着自己的校尉,颜白咧嘴笑了笑:“站好,报名!” 校尉抱拳而立,大声道:“英国公所辖下左侯卫,昭武校尉林中正以及下属五百左侯卫前来报到,拜见忠武将军!” 颜白听着这吼叫声顿时觉得牙疼,打突厥的时候自己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如今一下子蹦到了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不用想,这是李二要出宫了,看样子是要走到百姓中间与民同乐了。 不是说好只在朱雀门的宫墙上看一眼,挥挥手就算了,这又是哪个傻缺出的主意啊? 长安可是有大雪山的人,鬼知道裴寂带出宫的火药还有没有剩下的,这要是来个不怕死的,人群里里面甩进去一个,人踩人都能死不少人。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请将军下令!” 如今这个情况已经不能挽回了,颜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吩咐下去,三人一组,九人一队,二七人一伍,弧形阵,分割人潮,记住,陛下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记住,陛下身边七丈之内必须全部是自己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有违者,不用示警,斩!” 站在颜白身后的衙门众人闻言只觉得浑身一哆嗦,脖子凉飕飕的。 见校尉走开,颜白对着身边的老董吩咐道:“去少府监找陈萦,告诉他,一定要寸步不离地护在陛下左右,到时候我也陪同。” 董其昌点点头:“县令,估计百骑司的人已经散布全城了。” 想到大雪山都能把人安插到李承乾身边,还能混到亲卫,颜白就深吸一口气:“我只相信我自己。” 第46章 比赛开始 四月二十七,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天空瓦蓝瓦蓝的,这是颜白特意找李淳风挑的好日子,专业的事儿找专业的人准没错。 自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政道坊重建是李淳风道长看的日子以后。 长安城内道观香火突然就旺盛了许多。 虽然都是看日子看风水的小活儿,但是这点小小的改变也让李淳风欣喜若狂。 每隔三个月他都会把所有的观主召集到楼观道院,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们莫要做恶心人的事儿,莫要重蹈佛门的覆辙。 随着钟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长安百姓走出家门,拖家带口地朝着朱雀门走去,朱雀门这边已经遍布左右侯卫的人。 一条条麻绳在人群和赛场之间划出了一道道明确的间隔线。 在赛场内一排排板凳把赛场围成了一个圈,这些就是颜白准备的贵宾席,是专门为那些勋贵准备的。 别看就一条板凳,但是能在赛场内看和赛场外踮着脚看那是两种感受。 勋贵为什么是勋贵,要的就是高人一等,我坐着,你站着,我就是和你不一样。 这就是身份。 开始的时候这个贵宾席座位实在是不好卖,但自从昨儿一大早左右侯卫接管了长安城防以后,这贵宾席的座位就越来越好卖了。 各府的管家直接拎着钱,排着队,要买个位置,那买座位的管家多得吓人,比参加比赛的选手还多,目的就是一睹天颜。 就拿吏部来说,光这一个部门就接近四百名官吏。 不算三省,不算崇文馆,不算国子学,不算长安万年两县,光这六部的官员加起来都接近三千人。 这三千多人里面有八成的官员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皇帝,超过九成的官员这一生可能都没有机会跟陛下说过一句话。 有这么一个露脸的机会,那哪里能放过,有的买来自己坐,有的买来是为了近距离的给自己家的子嗣加油打气。 但更多的是买来送礼,送给上官,送给需要自己巴结的人,没办法,官员多,座位少,衙门就只准备了五百条板凳,都这还好多是借来的呢? 所以,官多,位置少,抢到了送礼那真是别出新意,且拍马屁能一次到位。 所以,在一处酒楼里,你就能看到各府的管家为了一条板凳开始了面红耳赤地飚价。 对此,负责人颜白曾表示,在长安千万不要贪污受贿,不要让御史抓住了小尾巴,这可能是你为官的终点。 但是一条板凳除外,如果说有如此受贿的方式,那么,坐上板凳的都要抓到大理寺。 不是贵宾席买不起,而是别人送得更有性价比。 你今天买的不是一个座位,而是你对太子和皇上的一片心意。 至于那些有靠背的椅子就别想了,靠近箭靶的是礼部官员坐的,他们是令官,也就是裁判,也是李崇义找来的小弟。 都是从七品,从八品的芝麻小官,人家李崇义是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高了可不是一个等级,上官的话你不听,那是不给面子。 再说了,人家阿耶河间郡王还是礼部尚书呢,这些官员今后要在礼部混还就真的听他的,不过李崇义也不白让他们干活,今年过冬的煤李崇义都差人送过去了。 当然,颜白也明白做人的道理,当晚就偷偷摸摸地加了不少高脚椅,并把代表入场的竹筹送给了相好的几家。 如史家、李家、尉迟家、程家、李道宗家、段家,以及连家主都在兰州的薛家。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李景仁拉着二囡叽里咕噜说了好久,趁着师父不注意,二囡抓了一把就跑。 颜白看见了,不用想就是李景仁想去显摆了,想想也就算了,无非就是几个板凳的事情,又不是要命的大事儿。 看着陈书崖整理好的账目,颜白不得不感叹,这些官员是真他娘的狠啊!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按照规矩,这个鼓声得响三百次,平康坊的姑娘们踩着鼓点鱼贯而出,走到赛场中间规规矩矩地站好。 与此同时宫廷的乐队已经摆好了架势,看着乐队乐师那不情不愿地委屈模样,李崇义没好气道: “打起精神来,陛下就在人群里。” 众人只觉得精神一振,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小眼睛咕噜噜地乱转,都想看看陛下在哪儿呢? 三百鼓声落罢,大鼓咚咚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鼓声震天响,声传上百里,气势雄浑。 就在激昂的鼓点已经到达了顶端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猛士打扮的李崇义带着狰狞的面具跳上高台,猛地一声大吼: “吼,受~律~辞~元~首……” 已经准备好的楼观学子和分布在各处的不良人猛然一跺脚,轰的一声响后,吐气开声道:“吼,相将讨叛臣!” 不是李崇义不想找国子学的,奈何去了,人家一听,一句小道尔,去休去休,就把李崇义给噎了个半死。 连国子学祭酒令狐德棻的面都没见着,李崇义转头就找到了裴行俭,不好意思的说明来意。 原本没抱希望,不承想好使,裴行俭当下就答应了。 心愿得了的李崇义临走时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大言不惭地的告诉裴行俭,让他在吏部嚣张些,出了事就找他,只要不惹长孙无忌,其他的他都能摆平。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咚的一声鼓声让众人心头一颤,这时候混在各处的官员以及左右侯卫的府兵也反应过来了,猛地就站直了身体: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激昂的鼓点再次响起,李崇义挥舞起了手中的旌旗,再度大吼,这一次,不用招呼,所有人的心都已经被这鼓点带动,半个长安都在高声大吼: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等吼声慢慢停歇,等射艺选手搜身之后开始听号入场。 众人对本次运动会的期盼也到达了顶点,平康坊的姑娘们开始跳起了大气的舞蹈。 动作一改先前的妩媚柔情,变得大开大合张弛有力,跳舞的女子容貌娇美,动作却干脆而利落,柔美和雄浑相交,很是符合长安人的口味。 一阵阵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李二站在人群中,笑着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他看着无数商家举着布幡摘牌在空中晃动。 李二紧紧地握着长孙皇后的手,他发现如此长安才是他最想看的长安,他看了一眼宫墙,看了一眼不远处也抬着头看着天空的零零一号选手。 李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又是一阵急促的鼓声,令官扯着脖子大吼道:“安静,比赛开始……” 第47章 这个老头厉害啊 鼓声落罢,数百名商家撑起了布幡,布幡上是他们铺子的招牌,一众伙计开始大呼小叫,吼着自己店铺的名字,说着自己是干什么的。 长安里面的不良人也打起了各色的彩旗,不良人的彩旗就好看了很多,上面都是一些好听的话,例如:大唐万岁....再例如,长安是我家,爱护靠大家。 长安百姓哪里见过这些新奇的玩意,乐呵呵地看着彩旗,哪怕不认识字,他们也觉得刚才不良人吼出来的话是学问。 越来越多百姓挤到了朱雀大街这边,左右侯卫以及不良人全部都忙碌起来了。 什么区域是做什么的衙门都已经用白石灰划线标识得很清楚,再加上不良人的引导和吆喝,这就让长安人变得越发地期待起来。 先来的人找了个位置,闲来无事,干看着也无聊,三三两两的人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就开始闲谝: “听说了吗,最后一日是拔河赛,我滴老天爷啊,你是没有看到那麻绳有多粗,两个人手拉着手都抱不住!” “明儿记得去曲江池,那里有抓鸡比赛,抓到鸡就是自己的,可惜啊,我家那小子年龄不够,就差三个月,不然怎么也能抓几只鸡回家。 “人家衙门说了只能六岁到八岁的娃娃参加,衙门还要看户籍确定生辰,把这个咬得死死的,哎呀,把人给气的。” “长安跑你买了没,几号?” “二十三号,买了十个钱,如是赢了我就能获得三十个钱,真希望他能争点气,别让我亏了这十个钱,真要亏了,我那婆娘不得打死我啊……” 随着时间的溜走,越来越多的人挤到了朱雀门这边。 卖酒的胡女出现了,麻利的在人群中高举着酒碗,如一只只漂亮的蝴蝶一样,一边躲着伸过来的咸猪手,一边灵巧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如今天气不冷,人又多,她们穿得少了,看着她们脸上的香汗和喜意,就知道今儿对她们来说绝对是一个丰收的好日子。 参加射艺的选手开始进场,王玄策排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李景仁在他身前,裴行俭排在最后。 三百名选手,裴行俭是第三百号,裴行俭根本就没有想过来参加这个比赛,七十步对他来说实在是简单。 但二囡偷偷地给他报上了,她就是个看热闹得不嫌事大的,这不来也没有办法。 人越来越多,令官喊选手入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大唐虽然没有大喇叭,但有人,专门喊话的人。 两排府兵整齐地站在令官的两侧,会大声重复令官说的话,他们的作用就相当于把令官的话放大。 他们都是军中出来的,又是在军中干这一行,那吼声真跟音响一样,而且礼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李崇义找的全是宣礼官当令官。 大唐的宣礼官,其实对学问的要求并不高,但若是想好好的吃这一碗饭,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样貌要不差,还得有个好嗓门,所以除了需要先天优越的声音条件,后天的辛苦训练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的声音浑厚响亮,宣旨的时候,唱喏的时候,宣读宫里的赏赐的时候,他们这一嗓子喊出来,不光左邻右舍,整条街都清晰可闻。 可谓是让主家赚足了面子,主家一开心,那赏钱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个钱可不是少数。 大唐的百姓也是好百姓,说看热闹那真的是认认真真地看热闹,嘴巴不说话,那急切的眼神都要把话说完了。 望着磨磨唧唧的选手,长篇大论讲规则的礼官,那眼神不用说,翻译过来全部都是一句话: “额贼你达!” 噹的一声锣响,令官吐气开声道: “本次射艺共有三百名选手参与角逐,本次射艺奖励由东市玲珑堂盛情赞助。 宜寿侯曾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诸位如果有需要的玉器可前往东市玲珑堂,送佳人,送长辈,送……” 人群里面的李二咬牙切齿地看着颜白,怒道:“这也是你的主意?” 颜白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把整个人猫到大肥身后,露出一个脑袋,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道: “好像…好像是臣的主意!” 李二狠狠地瞪了一眼颜白,见颜白离得远,敲不到他脑袋,气呼呼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多好的一句话,多好的相思意,被你搞的满是铜臭,陈萦,此时大会结束后拿一笔钱过去,告诉那掌柜的,找人编一个,这一句朕要了。” 颜白闻言踢了李晦一脚:“快,开口,要个黄金万两,好机会啊!” 李晦剐了颜白一眼,又偷偷地看了李二一眼,轻声道: “陛下,不用找了,这是臣,这……这好像是臣府上的产业……这也是臣大婚那日颜侯给我写的,我家那娘子很喜欢,臣……” 河间郡王闻言叹了口气,照着李晦屁股就是一脚,败家玩意。 李二本身就是个爱诗词的,见好东西已经有主了心里还是叹了口气,长孙皇后和李二心连心,李二的一声叹息她仿佛就听到了,只见长孙皇后扭头道: “墨色,陛下今儿来就是难得,可谓是给足了脸面,快来一句好的,本宫做个主儿,刚才的不敬就算了!” 颜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令狐德棻一愣,他好奇地瞅了颜白一眼,他没有想到颜白真的张口就来,他的才华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李二听闻后摇了摇头,长孙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李晦不愿意了,揪着颜白的长袖,咬牙切齿道“这个多好,你当初为什么给我来个十年生死两茫茫啊,恨死你了!” 就在此时,急促的鼓声再次响起,众人顿时一静。 随着令官的一声吆喝,零零一号选手入场,令官打量了一眼眼前戴着面具的一号选手,笑了笑。 他看得出来这是位老者,看着那手背上的老人斑,令官轻声道:“十支箭,五环靶,祝您好运。” 李二看着已经准备的零零一号选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眼前不远处戴着面具的这位是太上皇。 作为负责统分的李元嘉也不由的屏住了呼吸,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着自己的阿耶不要脱靶。 李渊握着反曲弓,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本能地开始踏足、构身、上箭、举起、拉弓、屏气凝神。 射法有八节,李渊的动作极其地标准自然,短短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随意,这一份气度围观的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好多人虽然不懂,但看这气度就知道一定有些东西。 李绩忍不住惊叹道: “六艺之射,君子必学的武艺,场中的这位老先生一定出自书香门第,此人是个高手,要我看在射艺一道最起码有二十多年的苦功,颜侯你可知道出自哪个府上的?” 颜白笑了笑:“不知!” 李渊看着箭靶,松手,箭矢出,这是射法八节的最后两步,叫分离和残心,令官从木盾后站起身,看了一眼箭靶,大喝道: “彩,正中靶心。” 两排负责喊话的伏兵齐声道:““彩,正中靶心。” 前来看热闹的人潮迸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第一个人,还是个老头,竟然有这般实力。 尚武的大唐人最喜欢强者,看得见的观众给予了最热烈的欢呼,虽然后面人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前面的人都欢呼了自己不欢呼说不过去了,也就跟着一起欢呼。 李崇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了过来,李二那边他不敢靠得太近,所以他就去了太子的那边,离李二稍微远了那么一丢丢。 看着人群的欢呼,李崇义大声道:“这老家伙有些东西,都抵得上我一半的水平了。” 李承乾闻言瞬间就呆住了,颜白也赶紧离李崇义远一点。 河间郡王李孝恭已经朝着这边走来了,看着他的大拳头,颜白觉得李崇义今儿会被打死在这朱雀大街上。 可始作俑者却丝毫不知,一边踩着鼓点跳舞,一边跟着人群欢呼。 第48章 射艺仅是开胃菜 除了长跑,所有的比赛项目都是淘汰赛制的。 规则是颜白定的,细枝末节的楼观学学子补充的,所以这次楼观学的学子除了参加项目之外还得统分。 对于王玄策这样年长的学子来说可谓是难得的实习机会,每个人都很上心。 作为贫苦百姓家的孩子,他们深知在这个当官都需要看家世的时代,想往上挤很难,不是有学问就可以的。 所以都格外地珍惜,都格外地拼,力图把自己负责的东西做得最好。 这次的运动会对颜白来说根本就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思虑了很久,长安百姓群体活动匮乏得厉害。 像有计划的比赛他们是没有参加过的,每年最欢乐的也就是三个时日,分别是元日,上元日,清明假期。 活动也单一,像踏春,荡秋千,放风筝,登高,钓鱼,平民百姓会有参加的,但像是赛龙舟,斗鸡,蹴鞠,下棋这些看这些他们就是观众了。 看得懂,但是玩不了,这些都是贵人,学子们玩的,偶尔能有机会看一看就已经是很荣幸了,如果有幸参加真的能让他们记一辈子。 身份的问题,以及生活环境问题让他们参与不进来,这些都是贵人玩得。 自四年灭了突厥以后,战争掠夺过来的财富已经在慢慢反哺到大唐百姓身上,各国使者带着商队来长安做生意。 大唐的百姓的商品有了一个往外输送的口子,再加上近两年税率低,李二又励精图治,百姓的生活已经慢慢的好了起来。 因此,大家在这么一场浩大的聚会上还是愿意花几个钱带着一家老小吃点以前不舍得吃的好东西,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李渊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晋级,李元嘉开心得不行,三百人的射艺大比转眼就淘汰了一半,也就剩下了一百五十人。 赛程过半会有休息,李渊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长孙皇后笑盈盈地给他捶着肩膀。 腿又瘸了的李崇义像个小太监一样站在一边,见李渊的茶盏空了,立马倒茶,乖巧得可爱。 卖酒的胡姬不认识李二,也不认识长孙皇后,更不认识太上皇,她们见这边家仆环绕,穿着精美,料想定是富贵人家,一边跳舞一边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胡女性格大方火辣,胡旋舞掀起了长裙露出了她们白嫩的双腿,待走近之后,姑娘们齐齐弯腰行礼,胸口前白花花的一片比阳光还要耀眼。 长孙皇后皱着眉头。 像李绩李孝恭这样跟在李二身后的官员则面无表情,这样的姿色的女子他们可是见得太多了,心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涟漪。 不过,颜白倒是看得很清楚,官员背后的许敬宗倒是偷偷地打量了好几眼,眼见围过来的胡女越来越多。 颜白朝着不远处的郝海友使了下眼色,一群不良人走来把人群分隔开,颜白掏出一把钱,买下一壶酒,这些人才满意地离去。 令官的喊话声响起,射艺第二轮淘汰赛开始。 从第二轮开始,一直到最后一轮都是一箭定胜负,这样是为了节约时间,下午的时候还有一百零八坊要抽签,它们也要进行淘汰赛。 “零零一,零零一……” 李渊从未觉得自己会如此地期待这么一个东西,听见呼喊,他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反曲弓就朝着赛场走去。 鼓声落罢,李渊长箭脱弦而出,箭矢正中靶心,李渊潇洒地转身,众人望着颤抖的尾翼,人群又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 李崇义吼声最大:“这位老先生厉害啊,厉害啊,晚辈自愧不如,再给三十年也追不上来啊……” 颜白听着李崇义的吼声赶紧往李二身边挪了挪,免得殃及池鱼,这家伙自带挨打光环,离得近了怕被传染。 虽然自己也不喜欢待在李二身边,但是此刻的李崇义让颜白感觉到陌生和害怕,那会才被踢了一脚,这回不知道会不会挨打了。 李渊享受着欢呼,笑着看着自己身后一名个子极其矮小的选手,看着他的穿着李渊露出恍然之色,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应该是倭奴。 大业三年来使团给隋炀帝写了一份国书,他们自称为日出处天子,称隋朝为日没处天子,随后这些人就没了,一场瘟疫死得干干净净。 这名选手的弓不是大唐常见的反曲弓,而是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长弓,鼓声响起,李渊看着这名选手射出长箭。 箭脱靶了,李渊摇了摇头。 围观群众响起了一阵嘘声,对待异族人 令官从盾牌后站起身,看着插在木盾上的长箭,令官抚了抚胸口,没好气道: “倭奴国选手淘汰,下一位。” 见王玄策上场,李景仁笑着上前道: “玄策师兄,加油啊,你看第一位的阿翁都顺利地晋级到了下一轮,你可千万别跟那矮子一样脱靶了,陛下可在那边看着呢,加油。” 王玄策闻言没好气道: “你的屁话真多,我都要被你烦死了,你嗓子不干么?等这几日忙完,你我打一场,我赢了你以后在我身边少说话,你赢了,你以后怎么说都可以!” 跟裴行俭比李景仁自愧不如,但如果跟王玄策比,李景仁那可是一点都不害怕,闻言笑道: “今日晚上就可以!” 王玄策点了点头:“好,就今日晚上,我这边叫了几个兄弟,你到时候可以多喊点人!” 李景仁狐疑道:“多喊点人?打群架?你都喊了谁?” “裴守约!” 李景仁闻言瞬间就变成了一张驴脸,怒道:“能不能要点脸,你我都是读书人,不是街面上的那些厮混的小混子,不是刀口上混日子的那些草莽。 这么做很无礼了,不要老是学着宜寿侯,人家是先生,功成名就,对于我们而言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我们应当守礼。” 王玄策闻言冷哼一声道:“我这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我……” “喂,你还比不比了?”令官有些不耐烦了,大声朝着王玄策问道。 王玄策小跑进入场地,一边跑一边喊道:“比比,这就来,这就来....” 此刻李泰正拉着延康坊的众人在琢磨口号和技巧,明日就是拔河比赛,李泰对这个格外的看重,他认为自己是亲王,不说拿个第一第二,但绝地不能第一场就淘汰。 政道坊的肖五爷也同样在忙碌,看着无精打采的色目人,他怒声道:“想当大唐人就得出力,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像什么,来站起身,我们再来....” 射艺仅是一道开胃菜而已,毕竟那是贵人才能玩的起的东西,所有长安人都明白,明日的拔河才是真正属于自己这些贫苦百姓的。 出力而已,比的就是力气,都是在地里刨食儿吃的,谁怕谁啊! 第49章 第二日 第一天的射艺比赛仅仅是一个开胃菜而已。 颜白本想是好几个比赛项目一起上,但由于李二要来,整个流程和计划做了推延,最终的效果也很好。 根据课税大使最后呈现上来的账目,颜白清楚地看到了李二嘴角的笑意,颜白觉得对于今天的税收李二想必是满意的。 不但李二满意,所有的商家好像都很满意,东西两市铺子的生意都很好,李晦那铺子的首饰竟然卖得干干净净。 那些卖吃的更是夸张,还没到下午都卖完了,兜售葡萄酒的胡女更是数钱数到手发软,就今天一天卖酒赚的钱,就抵得上她们前几个月的赚的总和。 更让人吃惊的是比赛的结果。 官员认为第一名该是太上皇,也该是太上皇,如果不是那就是颜白不懂事,这辈子想高升是不可能的了。 颜白认为第一名应该是裴行俭,他的实力颜白最清楚,天赋摆在那儿。 李景仁自信地认为第一名应该是他,长孙冲认为第一名该是他的弟弟长孙涣,程怀默更是认为第一名该是他的弟弟程处亮。 比赛在最后一轮进入了焦灼的状态,最后一轮有十三个人的成绩一样,加了三轮,三轮的成绩依旧一样。 十三个人不分上下,令官一看这个结果觉得可不行,申请之后把距离提高到一百步。 (唐代制式步弓基本上是桑拓木长弓,骑兵配发的是长梢角弓,极限射程基本上都在140多米-200米出头。 精良的将领用弓配好箭有的能射300多米,一个好的弓手精准射程100~200米,一百步约是七十米。) 可结果…… 鏖战三轮后结果是,第一名竟然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叫做薛礼的少年拔得头筹。 (薛礼生于隋炀帝大业十年(614年),如今是贞观五年(631年),薛礼虚岁十七岁了。) 一个来自河东道,跟着村里人来长安卖兽皮穿着草鞋的穷苦少年,众人看着少年破烂的衣衫,手足无措的样子,长安百姓兴奋地大吼大叫。 他们以为这次的射艺第一应该是某个府邸的贵人,或是已经预定了。 可这次,这次第一名竟然是一名跟自己一样的农家小子,想了无数个可能,到最后竟然是穷孩子的逆袭。 看着勋贵们唉声叹气的样子,他们欣喜若狂,这个结果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哪有什么让勋贵吃瘪这个结果更好的吗? 欢呼声震耳欲聋,官员却开心不起来,因为李渊被淘汰了,仅仅是第七名。 也正是李渊被淘汰了,众人才知道原来零零一号选手是太上皇,当时就马屁如潮,拍完马屁之后就开始说颜白,话里话外都是颜白不会做人。 李渊是真的开心,他亲自给颜白倒了一杯酒,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 “孩子有心了,今日虽胳膊酸痛,但心里着实的快乐,听元嘉说你准备把次会当作惯例,小子记住了,只要我没死,一定要来告诉我一声。” 之后朝着李二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二郎你做得比我好。” 说罢之后就由着李元嘉扶着,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朱雀门,背影不够佝偻,也不再落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太上皇已经释怀了。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李二开心得像个孩子,招呼着众人进宫,今日要在太极宫设宴,恭贺太上皇雄风依旧。 开心地李二给了今日所有忙碌的礼部官员赏赐,这让那些原本有些怨气的礼部官员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今日打击最大的裴行俭,他以为他将是最后的那一个,谁知竟然是第三。 排在他前面的竟然还有一个程处亮,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薛礼,好在裴行俭有一颗强大的心,他认为不怪别人,是自己不够努力。 收拾好心情后裴行俭就去找薛礼去了。 因为师父说了,任何项目的第一都要骑着马,拉着奖励绕长安一圈,要夸街,这时候商贾会跟在后面造势。 若不是如此做,怕下一次搞不到赞助费了。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 天还没亮透,长安各坊亮起了星星灯火,不良人悄然的脚步声在月色里响起。 在低垂的夜色掩映之下,长安充斥着森严和按部就班,坊与坊之间相互依靠,却又若即若离,长安虽没有世人认为的那么好,但这里却是很多人梦的彼岸。 永昌坊和光宅坊拔河队伍已经准备完毕。 因为住在长安的最北面,他们要早些准备,所以要早早地起来,然后抓紧时间到朱雀大街上去,今日各坊拔河的比赛是在朱雀大街。 永昌坊和光宅坊这两地方很特别。 因为这是外来官员回长安述职等待接见的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内府招的一些仆役,主要做的就是服侍人的活儿。 这两个坊占地少,人也少,也就没有了坊长。 另一个地方是翊善坊,这个坊更特殊,这个坊里面住着的都是宫女和太监,因为紧挨皇宫,方便去伺候宫里的贵人。 这一次拔河比赛他们也要去参加,所以一大早这三个坊就早早的准备好了。 管事太监看着短打打扮的众人,声音尖锐道: “都给咱家听好了,按照惯例咱们这样的下等人还是没有机会出宫看看,更没有机会去参加如此热闹的盛会。 大家要记住,今儿这个机会可是太子给咱们求来的,陛下点头同意的,一会儿开始比赛,不管抽到哪个坊,可别软手软脚。 咱家把话撂在这儿,大伙儿可别忘了咱们曾经也是个爷们,虽然胯下少了一坨肉,没了卵子,可不代表咱们没了胆气,到时候都给咱家往死里使劲儿……” 永昌坊和光宅坊这两支队伍则士气高涨些,他们服侍的都是些贵人,眼界自然就高了许多。 虽做的是服侍人的活儿,但却自认和那些百姓不同,管事瞥了眼翊善坊这边,火药味十足道: “伙计们,今儿可拼一把,别忘了咱们比完之后万年县和长安县之间还有一战,可不敢丢人呐!” 钟声响起,各坊的坊门全都打开。 住在朱雀大街两侧的坊民推着浆水小车就朝着朱雀大街冲去,昨日那卖茶的,茶叶都泡腐了,倒出的茶水和那水渠的水一样清澈不照样有人买? 自己的浆水凭什么就不能赚几个钱? 第50章 身世可怜的薛仁贵 太阳越升越高,朱雀大街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一队队穿着整齐的拔河队伍从四面八方朝着朱雀大街这边涌来。 各国使者也出现了,他们悠哉游哉带着仆从找到了自己的板凳,希望能好好地看看热闹,一条板凳能坐四个人。 对于各国使者,颜白从不手软,一封封精美的请帖,一句句暖人心脾的贴心话,一个位子十贯钱,仆役站票二贯钱。 除了扶余义慈这个老油条觉得颜白在漫天要价没有买,其余的各国使者都买了。 不过对于这个被百济称为“海东曾子”的扶余义慈王子颜白也没惯着,当场就给他在东市和西市的铺子涨了租金。 各坊拔河的队伍到来,也带来了各坊的百姓,如此多的人给治安带来了格外大的压力。 好在今天是太子李承乾的主场,左右侯卫的人还没走,在颜白的指挥下左右侯卫的军士开始分割人群。 衙门里面的每个人都出动了,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每个队伍带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然后再找坊长抽号,看看自己的对手是谁,还要告诉他们排在第几轮,能当坊长的都是识字的,但也都是年长的。 上午的拔河比赛有十个场地,也就是每一次将会有二十个坊参加比赛,也会有十个坊淘汰出局。 这个比赛速度很快,比完了之后就是挑人,长安万县两县要挑出五百个人组成千人的拔河队伍争夺头筹。 颜白原本设想的是两县各组织千人的拔河比赛,经过计算后颜白发现需要的物资太多了,光是拔河用的麻绳就是海量。 而且还不能保证安全,思来想去,在和众人商议之后改成俩县各出五百人,所以,两县加起来是千人的拔河比赛。 千人拔河比赛的麻绳已经准备好了,百丈长的麻绳横卧在朱雀大街的最中间,以中间红绳为分割线。 在麻绳的左右两侧均匀地伸出五百条胳膊粗细的小绳结,比赛开始的时候可以抓着绳结,方便使劲。 远远望去,只觉得朱雀大街中央像是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 这条绳子耗费的人工和物料可不少,单是麻就用了上千斤,但这条绳子也不是全部都是由麻绳编织而成。 它是由数百条经过拉扯测试的绳子综合而成,匠人在做这个的时候在麻绳的最中间还加了上年份的老竹,还有稻草和麦秆。 就这条绳子光买麻就花了近百贯的钱。 颜白巡视一圈后,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流程完美地进行着,就稍稍放下了心,接下来他把这里交给了颜善,颜白和二囡骑着马去了曲江池。 抓鸡比赛在那儿,颜白也得去看看准备得如何,不然不放心。 颜白没有想到在曲江池边看到了薛礼,薛礼自然也看到了颜白。 在颜白眼里,这个小子应该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薛仁贵,但颜白自己心里也没准,也可能是同名而已。 在薛礼眼里颜白那就是一座千年的雪山,自己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若是想靠近,自己这辈子怕是没有任何希望。 光是一个颜家家主的身份就让他望而却步,更不要说他还知道颜白就是大名鼎鼎的宜寿侯。 也正是因为宜寿侯,他们村子几百口人能吃上没有沙子的糜子,个个都能吃饱,因为现在村子里面的人都在挖煤,做蜂窝煤。 看到颜白他心里其实是局促的,就跟他在街上碰到教自己认字的私塾先生一样,又想前去打招呼,可又本能地紧张。 见颜白还在盯着自己看,薛礼知道自己若是在装作看不见就是无礼至极的表现。 他跟身边的人快速地说了下,然后就大步跑了过来,跑到颜白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薛礼拜见宜寿侯,拜见颜先生。” 颜白细细地打量了薛礼一番笑了笑:“你可有字?” 薛礼一愣,赶紧回道:“有字,晚辈字仁贵!” 颜白闻言呆滞了片刻,没有想到真的是薛仁贵,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难怪射艺那么好呢,这可是三箭定天山的狠人。 二囡悄悄地走了过来,学着师父看人的模样,微微仰着头看着薛礼。 薛礼见一位好看的娘子正盯着自己看,面庞微微发热,赶紧垂下了脑袋,二囡觉得好笑,她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万千心思一念间,颜白回过神来,问道:“祖上何人?” 薛礼回道:“小子先祖薛安都,曾祖父薛荣、祖父薛衍、父亲薛轨!” 颜白扭头看着二囡,轻声道:“丫头,知道薛荣么?” 二囡点了点头:“回师父我知道,薛安都应该是北魏的河东王!” 说罢,二囡抬头看着薛礼道:“薛世兄,我说的对么?” 薛礼害羞地点了点头:“一点没错,河东王正是先祖。” 颜白翻身下马,薛礼见状赶紧迎了过来,很有礼貌地拿过缰绳,主动地帮颜白牵马,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让颜白对薛礼好感顿生,。 颜白朝着薛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薛礼黝黑的面庞瞬间就变成了黑紫色。 不过整个人却放松了不少。 “家里怎么样?” 薛礼闻言笑了笑,轻声道: “阿耶死的早,母亲也早早的走了,家道中落,如今以种田为业,不忙的时候就去挖煤,因为吃得多算是有一膀子气力,一个人可以拿两个人的工钱,一个人养活自己,日子倒也不难。” 颜白听着薛礼轻描淡写的话语,也能感受到些许的悲伤和无奈,一个人养活自己,这份孤独可不好受。 “那你这次来长安?” 薛礼偷偷地看了眼颜白,回道:“这次来长安说是卖皮子,其实就是想看看长安的煤球是什么价格。 不瞒颜侯,自打今年开始,我们那儿的煤石的就不好做了,做的煤球价格上不去,也去问过了衙门,衙门里的人说长安也是这个价。 村里人不信,于是就商议着来长安跑一趟,若是长安的煤石也是这个价格,往后我们就不做了。” 颜白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事儿他其实知道,其实也很简单,山东世家,山西世家插手了,他们已经在慢慢地蚕食这个生意。 根据内府监提供的信息来看,自长安往北,煤石的生意已经逐渐被那些家族控制。 渭河渡口劳工要求涨价的事情都是他们的主意,他们在试探长安的反应,也在试探颜白的反应。 颜白扭头看着薛礼:“问出来了么?和你们那儿一样么?” 薛礼点了点头: “问出来,价格不一样,长安的一个煤球的价格可以在我们那儿买五个,我们也算了一下,其实价格和当初的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做的就不值钱了……” 两人边走边聊,看着薛礼和宜寿侯走在一起,跟着薛礼一并来长安的一汉子羡慕道:“薛礼这小子的运道来了啊!” 此时长安拔河比赛的第一轮已经开始了。 几日不见面的青雀正在奋力地敲着鼓,鼓点平缓,不急不躁,其余的九支队伍胜负已分,就剩下延康坊和长乐坊。 两坊二百人的大队伍已经拉着绳子僵持了一盏茶。 谢偃见自己这边好多人的胳膊已经微微发抖,他走到李泰身边,轻声道:“越王,差不多了。” 李泰点了点头,鼓槌重重的往鼓面上一敲,延康坊众人突然爆发“嘿”的一声怒吼,鼓槌再次落下,众人又齐声怒吼“嘿”了一声。 “嘿!嘿!嘿!” 鼓点开始加快,延康坊众人的吼叫声也跟着鼓点越来越快,仅仅僵持了十息的时间,长乐坊队伍开始有了乱象…… 苏惠一看有戏,一边大吼,一边比划着手势给众人加油打气:“退!退!退!” 人群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令官大声吼道:“延康坊胜……” 第51章 骚包的政道坊 政道坊的人一上场,各坊的参赛队伍不干了,就连看热闹的长安都是满场的嘘声。 这也没办法子的事情,政道坊出来的气势太大了。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出的主意,别坊的选手好歹有一件短打,为了便于区分,腰间缠着一条丝带,有红的绿的蓝的,每个坊的颜色都不一样。 政道坊就玩的特别,清一色光着膀子的壮汉。 如果光是壮汉那还可以忍受,问题就是这些骚包还把身上抹了油,还特意地打扮了一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抹了油就抹了油吧,你们都不怕有伤风化,丢人也是丢你们自己的人。 可王八蛋的是,一百人队伍,一半人都是色目人,那高人一等的身高,那巨大的体格子往那儿一站,作为对手的立政坊立刻就不愿意了。 这压迫感太强了,这还怎么玩儿,这还用比么。 当下就有人找令官告状,说什么这乃是长安人的盛会,不是色目人的盛会,政道坊耍赖,云云…… 令官也没有经历这回事儿,这一问倒是把他给问住了,赶紧暂时暂停比赛,立刻派人去找他们的上官李崇义。 他也想知道色目人到底能不能参加拔河比赛。 此刻李崇义正在看胡女的胡璇舞,看着报信人满头大汗的样子,淡淡道:“哦,这事儿小白跟我说过了。 既然有质疑那就得解决质疑,去告诉令官,让令官告诉政道坊的坊长,先比,比完了之后查户籍,若是有一人没有户籍,那就不是我长安人,成绩自然就不算!” 报信人慌忙离去。 这个结果倒是让他意外,他以为色目人是不准参加的,如今是有户籍就可以,如此看来朝廷今后对长安的色目人政策会更加地宽松了。 “守约,你师父到底是咋想的?今后色目人也算我大唐人?” “房子还没卖完呢!” 李崇义竖起大拇指:“厉害!” 裴行俭笑了笑:“倒不是,师父的意思是先立下一个榜样,外松内紧,这个得看贡献,今后会有三年的考核期。 三年期满会有一个简单的考核,会说大唐话,有五家作保,有子嗣,无犯罪记录等。” “唉!榜样?”李崇义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你师父已经悄无声息做了这么多事儿,如今这长安我看着都喜欢。 都说你师父杀心大,其实你师父的杀心是最小的,听说你师父写的折子陛下全部都留着,上次进宫的时候我看见太子在看你师父贞观二年写的折子,比不了哦。” 裴行俭笑了笑没说话,李崇义瞥了一眼裴行俭,又说道:“渭城那个陈书海是楼观学出来的对吧?” 裴行俭点了点头:“嗯,陈末先生家族的人,很不错。” 李崇义叹了口气,压低嗓门轻声道:“我是拉不下脸去求颜白,在这儿就跟你说下,渭城县新上任的那个县尉跟我有故旧。 我和他姓李,他自然也是认识长乐的,不是陈书海他想的那样,是晋阳的老人,给个面子,就别把那丑事捅出来了,就当个把柄捏在手里就行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您都说话了小子哪敢说什么,小郡王您稍待,我一会儿就用飞奴去给书海说一说。” 李崇义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着急,别忘了就行,等哪天有空了再告知一声就行。守约,你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主意,让人光着膀子往身上抹油不?” 裴行俭一愣,随后颇有些无奈道:“好像是我师父!” “哦哦哦!”李崇义站起声:“那没事儿,我去看看,对了,刚才我什么也没说,作为晚辈要为长者晦。 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听的也不要听了,王八蛋这三个字是史仁基说的,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裴行俭看着匆忙离开的李崇义无奈地笑了笑。 卖酒的胡姬见大方的贵人离开,开始把目光对准了稚嫩的裴行俭,也不捂住胸口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开始弯腰上酒,那一抹春光让裴行俭如坐针毡。 裴行俭咽了咽唾沫,然后风一样的跑了。 下一轮该是曲池坊上场了,曲池坊一百人队伍里有大肥,他将代表颜家参赛,估摸着师父也会来看,这可得去看看,不然又会挨说了。 今儿是大肥最开心的一天。 坊长说了,只要第一轮不被淘汰,他将会去东市给自己买十斤糖果,大肥不知道十斤糖是多少,但他知道这些糖够他吃好久。 可他不打算吃完,他准备把糖藏在米缸里留着,要一直等到家里两位小宝宝出生后一起吃。 此刻的大肥他站在队伍最后,把那根绳子缠在腰上。 小七儿就站在大肥身边,见大肥在冲着自己憨憨地笑,小七儿拍了拍大肥的胳膊: “一会儿使劲啊,就学延康坊的那个大个子,往后倒,压住绳子,然后听坊长的指挥,他说用劲,你就往后退,使劲的往后,明白么!” 大肥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记住了!” 曲池坊因为靠近曲江池,位置又在长安城偏南。 夏日潮湿,蚊虫多,冬日又湿又冷,虽就紧挨着曲池坊,但住这里的官员很少,多是一些做苦工的贫苦百姓,和贪图房价便宜的租户。 这几年虽然有颜白的支持,家家户户都养大鹅,日子好了许多,但壮汉少,整个队伍也蔫巴巴的。 好在抽了一个好对手,对手是长安县的永阳坊,这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所以,老大也别说老二了,两者其实倒也势均力敌。 政道坊这边的肖五爷又趾高气扬了起来,不管如何是能上场了,他挑的色目人个个都有户籍,这点根本就不怕查。 不但有户籍,还有地呢,地就在长安周边的山上,种不了别的,但是种棉花挺好,今年种子又多了。 肖五爷觉得等这次忙完再去开垦点地,至于有人说色目人喜欢闹事,但肖五爷不觉得,只要分化政策用的好,闹事?那就自己人打自己人。 鼓声响起,肖五爷脖子上的青筋也暴了起来,他扯着嗓子大吼:“拉,给我拉,往死里拉,把在女人身上使唤的劲儿都给我拿出来……” 小七儿也开始大吼大叫,她喊的是大肥加油。 她看着是拼命在吼,可周围的人吼的声音比他都大,这些人都是买了的人,这么多队伍,只买胜负,对现在的说法叫做买胜负,要纳税的那种。 叫扶贫基金,最后里面的钱都会用到长安的建设上去,钱财的监管部门是礼部,负责人是宫里出来的,告示已经张贴了。 政道坊胜利的很快,可是他们的胜利并没有获得很多的欢呼。 但那些色目人确实很开心,手拉着手开始跳舞,就连抠抠搜搜卖酒的胡姬也免费地给肖五爷奉上了美酒。 原本因为没有欢呼祝贺声有些不开心的肖五爷,看着众人那满是喜意的双眸,看着政道坊众人不分彼此的在一起又唱又跳,也不由的开心了起来。 “过自己的日子,爱欢呼不欢呼,算求……” 曲池坊和永阳坊可谓是半斤八两。 曲池坊虽有大肥,但在团体的活动中个人的力量只能是添砖加瓦,若是想决定胜负那就得看整体的力量,所以,如今的状况是你把我拉过去,我再拉回去。 现在两支队伍就比谁能扛了,扛不住的自然就输了。 第52章 誓言 曲池坊险胜。 薛礼和颜白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可薛礼没有想到宜寿侯也会加入欢呼的人群,跟着欢呼的人群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大吼大叫,这一刻的薛礼看着如同小孩一样的宜寿侯诧异得久久不能回神。 李承乾就在不远处,他笑眯眯地看着颜白在那儿乱扭。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颜白,正如慧炬所言,颜白有着读书人的骄傲,有着市井之人才有的市侩,又有着猛将悍不畏死的狠辣。 不过李承乾心里是愉快的,他在今日又看到了颜白另一个样子,孩童一样的赤子之心。 想了想,李承乾觉得也许这才是颜白该有的样子,不像在那朝堂上压抑着自己,如果没有人弹劾他,他能靠着柱子睡一天。 如果父皇不询问他,他甚至可以一言不发,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自从知道孙神仙每月进宫都是受颜白之托后,李承乾觉得颜白是永远都值得信任的。 眼看着鼓声又响起,新的一轮比赛要开始了,青衫打扮的李承乾看了一眼身后同样平常打扮的护卫,对着所有人吩咐道: “走,去越王那儿,看看这一轮是输还是赢。” 话音落下,寇夫子就主动站在李承乾身前,伸出长长的胳膊往左右一分,汹涌的人潮就被他推开了一条路。 长安百姓都不是怕事的主儿,见自己被推开,当场一句句恶心人的话就从嘴里喷涌而出,更有甚者开始喊不良人了。 郝海友凶神恶煞的推开人群挤了过来,然后看到一张比他更加凶神恶煞的脸,再往后看,看到了县尉矢小夜,郝海友顿时就蔫吧了,他惨惨的笑了笑: “矢县尉,好…好啊!” 矢小夜闻言朝着李承乾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呵斥道:“嚣张起来,开路,去三号场地,快些!” 郝海友瞬间直起了腰杆,可膝盖却有些发软,他知道人群中间的那个一定是太子,他本能地想要行礼。 可一看县尉正瞪着牛眼看着他,他索性把心一横,深吸一口气,一棒子敲在身前那人毛茸茸的大脑袋上大声吆喝道: “来来,这个阿达西,往边上靠一靠,借过啊,借过!” 拿着棒子的不良人猫嫌狗厌,神鬼辟易,有了郝海友在前开路,路瞬间就好走了很多,直到把县尉等人送到地方,郝海友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揉着发软的双腿,郝海友对身边的说了一声,赶紧朝着茅厕跑去。 等李承乾到了青雀这边的比赛队伍之后,颜白已经到了,李承乾不解道:“刚看你在曲池坊队伍那边,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儿,你飞过来的?” 颜白耸耸肩膀:“都认识我,见我要走都给我让路了,我就直接走了过来。” 李承乾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早知道吆喝颜白一声,跟着他一起走了。 气啊,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这是那个射艺第一名的薛礼对吧?” 薛礼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太子,闻言含羞地笑了笑,然后朝着李承乾拱拱手。 颜白笑了笑,也没告诉薛礼,而是朝着李承乾道:“这个人很厉害,东宫还缺人不?” 李承乾闻言又看了一眼薛礼,不知道颜白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好奇道:“怎么?难不成这人也是你楼观学出来的?多厉害?” 颜白摇摇头:“你就说缺不缺吧?至于多厉害,说句难听的话,你那金发的护卫纥干承基比不了这位!” 李承乾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惋惜道: “知道你看人准,但我那儿基本都满人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空缺,进来一个,就必须出去一个,但你推荐的人我又不能不给个职位,给了职位吧,又要做重新的安排,算了,算了!” 颜白笑了笑,如此,就把这人推荐给李二了。 李泰也看到太子和颜白等人,远远地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李承乾看着开心的李泰,忽然叹了口气: “今年年初的朝会把他吓怕了,他也是个爱热闹的,如此盛会都不愿意踏足长安一步,想必心里也是很难受。” “你真是这么想?” “放肆!” 一声怒吼把颜白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不是王鹤年是谁。 管家打扮的王鹤年朝着颜白怒喝道: “宜寿侯,你是什么心思,兄弟情义,陛下嘉许,你今日如此忤逆之言,安敢出口?还有没有尊卑之道了?真当我是瞎子不是?真当我是聋子不是?” 颜白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气,颜白一把抓着王鹤年的衣领把他拽到了身前,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尊卑之道,尊卑之道,我正五品官员说话,你一个七品言官有什么资格插嘴?这就是你说的尊卑之道? 你看看你现在做什么,今日后我倒是要上书好好地问问朝堂诸公,通事舍人之职除了以文记事,是不是还多了劝谏。 若是如此,我亲自登门道歉,若是没有那你就完蛋了,非职责之内,妖言惑众,那就其心可诛,死一百次都不带冤枉的。 太子心善,知你并非恶意,若不是如此,在先前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祸从口出,你个笨蛋。” 颜白压着火气,怒声道:“站直,行礼!” 王鹤年咬着牙,拱手道:“东宫通事舍人王鹤年,拜见宜寿侯!” 颜白把王鹤年推开:“今后我和太子说话,你就安静的听,安静的写,然后该禀告就禀告,把嘴巴管好。 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太子洗(xian)马,开始教太子政事之后再说这些话,如今这些话并不是你能说的,若是被魏公知道了,你就等着把自己吊死吧!” 长孙冲看着颜白:“宜寿侯过分了!” 颜白闻言,猛地回头,看着颜白那通红的眼珠,长孙冲吓了一跳,不由得身子一紧,颜白冷哼一声: “那你的意思我着实禀告,然后把这老头送到大理寺去?” 长孙冲一点都不傻,赶紧摇摇头:“我没有那意思。” 颜白冷声一声:“那你就闭嘴!” 所有人都不敢言,如今的颜白像是换了个人,浑身散发气势太强,而且颜白根本也没有说错,倒是李晦有些诧异。 李承乾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胳膊,挥挥手,众人散去,中间只剩下颜白李承乾,还有脸色惊恐的薛礼,他刚才听懂了,原来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太子。 “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颜白笑了笑,他觉得他要帮李恪做些什么,于是轻声道:“你如今是太子,今后也该是大唐的皇帝。 这一点所有人都坚信无疑,包括我在内,但有句话我还是得说一下,请太子相信蜀王,我在这里立誓,今后若是蜀王有不臣之心,臣就亲自带兵去灭了他!” 李承乾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打了寒颤,轻声道:“我一直都是相信他的!” 说罢,李承乾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颜白道:“这么说你是支持我的,那你为什么不让裴守约来东宫?” 颜白笑了笑:“我现在是陛下的臣子,所有事情的出发当为陛下考虑,若是哪天你为陛下,自然,我做的任何事也会为你考虑!” “这句话不要告诉父皇好不好?” 颜白点了点头:“陛下不问我就不说,其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心放大,你是陛下的儿子,将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就算说得不对顶多挨顿打。 哪有当儿子不挨打的,我到现在还跪祖祠呢,青砖的坑都是我跪出来的,到现在还被老爷子敲头呢,这是我福气,忍了!” 李承乾看着颜白憋屈的样子哈哈大笑,但心里的那点执念却是想通了,因为,他真的知道如何面对他那强横的父皇。 就在这时候李泰跑了过来,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个憨憨,李承乾见状笑道:“输了?” “嗯!” “哪个坊?” “翊善坊!” “啥,输给了一群内侍?”颜白好奇道:“他们不知道让一让么?不知道你是王爷么?” 李泰悄声道:“放出消息了,可人家说这是战场,打的就是我延康坊!” “是谁这么大的口气!” “剪刀内侍!” 尉迟宝琳笑道:“那就是陛下的意思了,陛下心善,想给这些苦命人一点乐趣,青雀,忍着吧,来年再战咯。” 第53章 出人意料的结果 长安一百零八坊,但东西两市也各算是一坊之地,所以加上东西两市就是一百一十坊,所有人以为拔河比赛最后的冠军会是这两坊中的一个。 就连颜白也认为冠军会是东市。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李晦这个市令虽然看着毫不在乎,背地里他可是单独拿出了一万贯钱作为奖励的。 不光如此。 在运动会开始前李晦还特意把这一百人拉到平康坊喝了酒,给所有人加油打气,在外人的眼里,东西两坊是长安的聚宝盆。 这里人多,闭着眼睛挑就能挑出一百个壮汉,再加上,富裕,吃得好住得好,自然身体也好,拔河靠的是力气,身体好自然是占了天然的优势。 可结果呢,东市排第三,西市排第四,政道坊排第二,第一名竟然是平康坊。 第一名竟然是平康坊,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疯魔了,可以说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世界是不是疯了,这个结果让人难以接受了。 长安百姓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大冷门。 但从他们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颜白清楚地看到大冷门三个字,平康坊十多个老鸨子带着姑娘们开心地载歌载舞,更是买了大量的酒水来酬谢“勇士”! 李晦砰砰地敲着城墙上的青砖,气得脸都青了。 史仁基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悲痛道:“莫要捶了,再捶就把城墙捶塌了,看开些,来年再战就是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像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李晦愤怒道: “这大牛真是个黑手啊,四个队伍闭着眼抽,怎么能抽到西市呢,抽到西市就算了,第二轮总该抽个弱点的吧,谁知道第二轮抽到了政道坊,娘的,让平康坊捡了个漏!” 颜白没好气道:“最后是积分赛,循环打,怎么捡漏?” 尉迟宝琳闻言不解道:“平康坊那么强?” 李崇义站起身不屑道:“说真的,你们实在是太看不起平康坊了,真以为里面除了弱女子还是弱女子? 挑水的活儿谁干,有宴会的时候搬挪桌椅板凳谁干?夜里巡逻又是谁干?指望着这群娇滴滴的娘子,得了吧,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 李承乾觉得有趣,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扭了扭身子,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李崇义得意道:“告诉你们,人家平康坊这次是实至名归,人家里面可不光是娇滴滴的娘子。 还有成群的龟奴,还有五大三粗的打手,还有护卫,你们当这些人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啊,没有一膀子力,怎么接这个活儿,看我作甚,没有这些人那些吃白食的咋办?” 长孙冲嘿嘿一笑:“那明日让这些下等人代表我们万年县跟长安县进行千人拔河比赛?” 在长孙冲眼里这些人就是下等人,不光在他眼里,在整个大唐官勋,地主,读书人以及很多很多人眼里,龟公,打手,商贾,妓子,等等都是下等人。 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人可以改变。 别看有科举,但这个时代并不是平常人可以出头的时代,出头太难了,最好的途径就是当府兵去卖命,用命来搏功名,来获取翻身的机会。 相比于其他的,人命真的是最不值钱的。 在大唐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但前提是你有书可以读。 就拿薛礼来说,他虽然现在日子清苦无比,种田,挖煤,干农活。 但他只要出去,有人问起他祖上,哪怕薛礼衣不遮体人家也会高看一眼,可若这人是个商贾,哪怕穿着得体,彬彬有礼,却很难得到尊重。 在大唐千万不要说什么人人平等的话,不然别人会把你当作疯子! 颜白闻言笑着冲长孙冲摆摆手:“都说了这是全民运动会,都是爹娘生的,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做下等人,都是生活逼的! 若参加这个还要讲身份那又怎么获得欢乐呢,这个要计较起来都没有意思了,陛下今儿还特意让翊善坊的内侍下死力呢,青雀的延康坊不就是这么输的?” 长孙冲见颜白这次说话显得和善,冲着颜白笑了笑。 说句内心话,他真的不想去跟颜白争个高下,也不知道到底在争什么,但到如今的这一步,只能说这都是一切身不由己罢了。 李崇义看了看天色,突然道: “喂喂,别说了,今日平康坊大胜,酒水定会比往日便宜,说不定还会有都知出来唱曲献舞,哥几个,依我看,咱们先把太子送回去,然后去喝点酒?” 史仁基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我去,你们还会有谁去?” 李晦有些心动,看着颜白道:“去不,不干别的,去洗个热水澡?” “倒是想去,可陛下让我进宫啊!” …… 喧嚣落罢,长安还是那个长安,可今日的一切却让整个长安人都津津乐道,不少人更是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长安开始宵禁,可关上大门的各坊却是热闹非凡,尤其是政道坊,他们这次虽然没有获得第一,但政道坊胡汉的关系却是更进一步了。 这就足够了! 此时,十五个课税大使老老实实地在宫里算账。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宫,也是他们这样末流小官第一次面见陛下,看着内侍在给他们倒茶,他们拨打算筹的手都在发抖,脸上的汗就没有停过。 “宜寿侯,看你这模样好似在埋怨朕?” 颜白看了一眼李二,回道:“臣可不敢!” 一旁的李绩笑了笑,打趣道:“你这一来就盯着我的肩膀看,怕是在找思思吧,你小子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一个鸟骂你两句你记恨了三年,看来不弄死它你是誓不罢休啊!” 颜白笑了笑:“老爷子念叨的很,说长这么大没见过会说话的鸟,他老人家说倒是稀奇,想看看。 本想着某日得闲去国公府拜会一下,今日刚好凑巧,小子也把话带到了,英国公休沐的时候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李绩闻言脸都绿了,揪着胡须,气急败坏道:“你小子是不把思思弄死不罢休啊,说吧,你想要什么?” 颜白搓搓手,轻声道: “听闻国公府上有一猫,长毛,白色,日月眼,大尾,尾端茸毛如狮形,形色丰美可珍,惟耽慵逸,我家小七儿最喜欢猫,想借来看看,不知道国公方便否?” 李绩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弄死我的思思什么都好说,明日让小七去我府上去取吧,真是的,又不能抓老鼠。 真不知道你们颜家怎么这么爱猫,对了,家里还有一只全身黑四角白的,也就是你说的那什么踏雪寻梅,也一并带走吧!” 李二看着两人闲扯乐得呵呵直笑,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怒道:“颜墨色,朕那绣鱼是你拍死的吧?” 就在这时候,剪刀内侍突然出声道:“陛下,算出来,一共是三十万贯!” 李二接过课税统计的账目瞟了一眼,幽幽道:“剪刀,朕问你,在我大唐律法,对于聚众赌钱如何惩戒?” “回陛下,根据我朝律法,发现赌者,杖一百,并没收所有家财,如是设赌抽头渔利者,律定“计赃准盗论”,其,在京城设赌被抓获处以极刑,民间百姓商家设赌抓获则处以充军。” 李二笑了笑:“宜寿侯,这账该如何算呢?” 颜白拱拱手道:“陛下,臣可不是赌博啊,臣准备用这笔钱给长安铺上水泥,便于陛下日后出行,也便于诸位官员上朝,今后无论刮风下雨,大家就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走路了!” “这点钱不够吧?” 看这李二似笑非笑的眼睛,颜白继续道:“那就再举办一场冬季运动会?” 第54章 别欺负老实人 颜白从宫里回去的时候,长安的不良人正在忙碌。 他们要赶时间把旗帜插好,方便明日参加长跑的选手不跑歪,这个活儿其实都已经安排出去了,全部安排给了在长安的那些无业的色目人。 但楠柏皖劝说颜白别花这个冤枉钱,把这个东西交给兄弟们就可以了,不然每年那些分红心里不踏实。 颜白觉得有理,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楠柏皖等人,颜白也不是小气的人,准备到时候再行奖励。 长跑的路线设定是众人最后敲定的。 起点从开远门开始,途经义宁坊,居德坊到达西市,在西市这里会有一个简单的补给。 路过西市的正南门后一路往左,穿越整个长安到达东市南门,最后从东市右转之后跑到东西方向的朱雀大街,也就是皇城大街。 最后终点就是朱雀门。 这路程没有马拉松长,但颜白认为最起码也有个半马的路程。 颜白最初的打算是在城墙上跑,可尉迟国公一听就要揍人,这些年除了突厥兵临城下那次百姓往上运输物资有机会上过城墙。 其余的时间,城墙上都是城卫军。 因为他们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长安城各坊有任何动静他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冬日里,好几次火情都是城卫军先发现的,这要让人上去跑步? 上午人上去了,颜白下午就问斩了。 一大早衙门的众人就忙碌了起来。 今日是活动的最后一日,而且也是人最多的一日,有千人拔河的比赛,有短跑比赛,更热闹的还是两千多人报名参加的长跑活动。 本来按照流程走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但在两个县选那五百人的时候出了问题。 每个人都觉得选的这五百人实力不行,都觉得我上我也能行,什么挑的人个子太矮了,什么这家伙就是个混子啊。 等发现名单已经确定好,已经修改不了了,两个县的就是对喷,一个在朱雀大街这头,一个在那头对骂。 骂着骂着就跑到了选手身上,什么你们县的某某人不举,都三十了连个娃娃都没有,什么你们县的人就是个瓜皮货和某某寡妇搅合在一起...... 也不知道谁开的头,也不知道狗头军师是谁。 反正开始互相用言语攻击来打击彼此的士气。 颜白本想好好地看看千人拔河的宏大场面,奈何一大早就被叫到宫里去了. 此刻的皇宫内,三省六部的大佬齐聚,梁国公房玄龄,申国公高士廉,卫国公李靖,邢国公刘政会,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就连许久都不曾看见的宋国公萧瑀…… 许久不见,一直在修史的大兄也出现了,皱着眉头。 颜白看了一圈,好像这些人里就自己最年轻,再伸着头看了看,大殿内还跪了不少人。 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颜白有些明白今日为什么要来这么多人了,想必是倭奴的使者在今日正式朝见。 眼见人来齐了,房玄龄看着一头雾水的颜白,指着跪在殿门门槛处的倭奴使者团,笑道: “宜寿侯,最前的那位是大使犬上三田耜,其右侧是副使药师惠日,他们这次来是恳请成为我大唐的隶属国,每年向我大唐朝贡,同时又极其仰慕我大唐文化,想来学习的。” 颜白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大兄,突然间就琢磨出点味道来:“听梁国公的意思是小子可能要负责这件事儿?” “宜寿侯果然聪慧!” 房玄龄笑道:“我长安美如画,你又是诸位公认的聪明人,又是万年县令,这繁华的长安倾注了你不少的心血. 里里外外你是最熟悉的,这几日三省六部商议了下,我们都认为你带着他们去看长安,是最好的。” 颜白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这里的人都是聪明人. 这是在大殿内,这就是官场,聪明人说话自然有聪明人说话的方式,那聪明的方式就是把话说一半,或是你不能依照他说的话的表面意思去理解. 你得需要思考,去琢磨。 琢磨他们话里面更深层次的意思,琢磨另一半是什么。 比如房玄龄说的去看长安,那这一个看就代表了很多意思,不但有表面的看,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在里面. 如果颜白贸然答应,好了,他们就会以这个点,散发出无数个合理的点,然后你就推脱不了了。 李二见颜白看着他,笑道:“朕准备安排他们在长安参观学习一年左右的时间!” “学习?” “对,一百人,诸位都说楼观学开设的科目最多,他们一致认为这一百人安排在楼观学最好. 当然,也不会让楼观学诸位先生白白出力,户部那里会拿出一万贯,这些钱仅作为楼观学诸位先生的束脩,至于和倭国学子的用度,就由他们自己安排了!” 颜白已经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看了一眼跪在大殿门槛处的倭奴人,颜白朝着李二拱拱手笑道: “陛下,楼观学上不了台面,怕误了这些一心求学的倭国学子啊!” 房玄龄闻言笑道:“宜寿侯何必自谦,你颜家千年的书香门第,楼观学有无功先生这样的大才。 又有李淳风道长这样的道门贤者,就连孙神仙都偶尔在楼观学讲授医学,若是这些都上不了台面,那又有什么能上台面呢?” 颜白笑了笑:“梁国公此话可是发自内心?” 房玄龄抚须笑道:“句句发自内心。” 颜白看了众人一眼,随后朝着房玄龄笑道: “梁国公少说了一个人,少了小子没说,小子也算有才,懂火药,今日三省六部诸位长辈都在,小子请问诸公,这些人去了楼观学,小子要不要把火药也教给这些倭奴呢?” “宜寿侯大胆!”刘政会闻言就怒不可遏地跳了出来:“国之机要,怎敢偏授他人,竖子无礼!” 颜师古站起身,冷笑道:“洪州都督,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是太极殿,不是乡野间,宜寿侯是国侯,不是竖子。 这一次我认为是无心之言,也就算了,若是有下次,可别怪我颜籀不讲情面了。” 刘政会和李渊一起晋阳起兵,大唐建立之后为太原十七元谋功臣之一,若是别人这样呵斥他,他定然会依仗功勋不依不饶。 但在颜师古面前他还是得赔着小心,因为他和魏征等人已经开始撰修《隋书》。 如此。 他在隋末太原鹰扬府司马的时候投靠李渊,然后告发王威、高君雅谋反这些事儿就不光彩了。 用长安人的话来说就是吃着隋朝的饭,然后把做饭的厨子给杀了,不管隋朝隋炀帝到底如何,但只要你为隋臣,如此做法,忠孝之道的忠肯定是没有了。 颜白看着众人笑道:“如此说来,我颜家的学问就是不值一提了,无功先生的学问也是不值一提了,孙神仙的医术也就不值一提了! 敢问诸公,你们在决议这件事儿的时候真的无愧于心?我看不尽然吧,在小子看来还不是楼观学好欺负些?” “再问梁国公,无功先生可是大儒王通的亲弟,梁国公曾师从王通,今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给小子设套?” 高士廉知道,若是再让颜白说下去,房玄龄有些下不了台,看了一眼颜白,赶紧轻声道:“这么说宜寿侯是不愿意了?” 别人不知道倭奴是什么样子,颜白可是太清楚了,倭奴这个民族天然的劣根性,他们有小德,无大义。 别看现在跟个绵羊一样,那是因为他技不如人,等到有朝一日这家伙手里有了刀,他们就不是人了。 颜白点了点头:“不愿意!” “为什么?” 颜白笑了笑:“如此,那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第56章 颜善的准备 事情总是不圆满。 颜白很期待,很期待的千人拔河比赛到底是错过了。 听颜善说场面很大,围观百姓的加油打气声仿佛刺破了苍穹,李承乾坐在麻绳上当作令官,状若疯魔地挥舞着彩旗给双方加油打气。 所有人都很期待,所有人都很开心,在最后一刻输赢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当万年县胜利的那一刻,整个朱雀大街都是翩翩起舞和纵情高歌的人,颜善说这一天一定是长安人最开心的一天。 百姓们看了一场大热闹,商贩们赚了一笔钱,那些掌柜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勋贵们则花了好多钱,吃了好多好吃的,体会到了从没有过的感受,坐在板凳上的他们精神得到了满足。 颜善还说这次的拔河是一场载入史册的盛会。 长跑也顺利地结束,报名有二千多人,但是到达终点的却只有五百人不到,剩下的都是坚持不住半途退了出去。 跑步这个东西,看起来是很简单,但却是最考验人意志的一个锻炼。 况且,大唐百姓没有经历过,很多人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一旦觉得身体苦,一看争夺无望,自然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地疲惫。 毕竟这个时候的跑步,和颜白后世经历的跑步是不一样的,后世是为了减肥和锻炼,这个时候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退出就变得很自然了。 不过楼观学的学子倒是让颜白刮目相看,没有人半途而退。 所有参与这个赛事的人都咬着牙关跑完了全程,成绩最好的王玄策仅仅排六十七名,这个成绩并不是他最好的成绩。 他一直充当引路人在给每位楼观学的学子加油打气,并没有全力地冲刺。 第一名是薛礼,如今人称赤脚大仙。 因为他跑着跑着就把草鞋脱了,光着脚丫子跑,不得不说这家伙身体是真的好,他硬生生地把第二名的大牛甩了近乎一盏茶的时间。 若不是长跑和短跑的时间冲突了,他还准备去跑短跑。 因为他早就把名给报了,害得短跑场地的令官不知道他去参加了长跑,一群人满大街喊他的名字,找死都找不到他的人。 商家最看好的是短跑,因为所有的短跑选手身后都绣着他们店铺的名字。 每当鼓声一响,他们就开始喊,某某店铺在给某某人加油,那口号声是一个比一个大,生怕自己的吼声被别的铺子给压了下去。 颜善兴致勃勃的讲了很多,却发现小叔颜白久久无声,他忍不住轻声道: “小叔你不开心?” 颜白点了点头: “今日去了趟宫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我们总喜欢把最好的给别人,总喜欢诚心待人。 可有些人并不能感受我们的诚心,说是在帮助他们,不如说我们是在自己害自己,这样做很危险。” 颜善诧异地看了颜白一眼:“是倭奴国的事情?说句难听的,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这样的一个小国不值得我们认真对待!” 颜白摇摇头:“是啊,朝堂的诸公也是这么认为的,目前的倭奴实在是不配成为敌人,他们甚至连仰望我们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果他们有一天偷偷地站了起来,我们的地大物博,我们的富足就是最大的诱惑,他们说什么都会拼着命来咬上一口!” 颜善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小叔的担心出自何处,但我却知道突厥就没让你如此郑重地对待过,也没如此地不开心过。 打突厥,跟我说得最多的也是他们最终会成为历史,可如今对待倭奴你没有这么说过,想必他们一定有比匈奴更可怕的地方!” “你就这么信任我?” 颜善笑道:“我信老祖宗,老祖宗选择了小叔你,那我就该毫无保留地也信任你,一家人齐心才是齐家之道,如是我都做不到这一点,这一个家迟早会散掉。” “你这个话说得我不好意思,以后在外面也不要再说了,免得人说咱们在自吹自擂,说实话我都害怕。" 颜白摇了摇头:“害怕我的一个决定让咱们家步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不要说现在朝堂斗得厉害,边境安定,内斗怕会更加厉害。” 颜善想了想轻声道:“南山深处已经找好了落脚地,这些年在陈虎的操作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囤积了数万斤粮食,还有各种种子。 再加上火药你也交给了我,我这三年没事儿时候也做了不少,虽然都是散的,但只要情况不对,随后可以拿出数百斤炸药,如果再给我一点的时间,一万斤也不是不可能!” 颜白愣了一下:“你一个人?” 颜善点了点头:“对啊,我没事儿的时候除了看书就是做这玩意,每天都做一点,慢慢地就做了那么多。 为了防止受潮,我还专门去了南山一趟,和陈摩诘一起动手用水泥做了一个大罐子,我试了下,防潮效果很好。” “你还做了什么?” 颜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府监里的火药监不是搬到了南山么,负责这个事儿的是秦月颖。 领头的是一个老太监,除了老太监不是咱们的人,剩下的全部都是咱们的人,而且都是非常可靠的人。” 颜白恍然,笑道:“旧人是我的主意,新人那就是你的主意咯?” 颜善点了点头:“旧人都是贩夫走卒还有那些商家,这股力量太小了,用来打听些消息可以,但如果遇到危险这些人就不好用了。 所以,我就慢慢地去接触那些跟着咱们去突厥的那些府兵,这些人就是新人,也就是还有到达能够让我信任的地步!” 颜白闻言皱着眉头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如何保证他们的心是跟咱们一起的呢?” 颜善闻言自豪地站起身:“咱们姓颜,就这一个字就足够,当然,我知道这些不够。 所以我的法子很简单,楼观学可接纳他们的子嗣亲侄,天地君亲师,我们站着了名分,自然要比利益上的来往更加的可靠!”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比我做家主更合适!” 颜善摆摆手:“没有你,这一切我如何做得出来,也正是有了你,所以才有了我的这一切,这个我分得清。 所以啊,小叔,我是真的佩服你,真的没有想到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这么多,而且,到现在好像谁都不知道,就连百骑司好像都有咱们的人!” 颜白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掐断!” 颜善懊恼地摇摇头:“他都不知道,怎么掐断,若是掐断岂不是告诉他们所有了一切。” “对了!” 颜善忽问道:“小叔,你是不是在调查应国公武士彟?最近我这里总是收到他的各种消息,烦死了!” 颜白挠挠头:“他人在益州,我调查他干吗?” “奇怪,那调查他的这个信儿到底是谁发出去的?难道是守约?不该啊,他没有这么无聊,那到底是谁呢……” 颜善陷入了不解之中,颜白也陷入了沉思,不远处的裴行俭是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第57章 秦怀道 运动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但这两天可把衙门的所有人累得够呛。 清晨点卯个个都打着哈欠,看着众人那大大的黑眼眶,颜白也觉得心疼,所以,一大早颜白什么事儿都没有做,直接令人从府库里面搬来的一箱箱的铜钱。 何以解忧唯有奖赏。 众人见这一箱子一箱子的铜钱,个个都露出笑脸,衙门里面的官员都以为这个赏赐会在六月的时候发。 没想到,运动会才落幕,这奖赏就来了,不光赏赐下来了,县衙里面所有人都有,除却县丞,主簿,县令,剩下的所有人拿的奖赏都是按劳分配。 付出的越多,拿得越多。 因为万年县的衙役不齐,还多些钱,颜白索性把不良人也都加了进来,大大小小的算下来,每个人最少能获得十贯钱的赏赐。 董其昌拿得最多,足足有一百二十贯钱,颜白把去年年底没给他算的分红一并发了,这些钱可把衙门这些新来的衙役给惊得目瞪口呆。 一年俸禄不算布帛和精米也就五贯钱,这一下拿了一百二十贯,这得是多少年的俸禄啊! 原来还不信。 原来还以为自己家县令就是阎王爷,没想到这阎王爷竟然和外面传言得不一样,虽然规矩多,但人却大方得很,而且还是一个说到做到的。 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在衙门办公,只要不贪污,只要不违反衙门的规矩,那就不会遇到阎王爷。 钱到手衙门众人瞬间就变得精神百倍起来,新来的衙役对往后的日子也不免多了些期盼,大家的心一下子就聚在了一起。 矢小夜认真的学着记着。 颜白看着大家的笑脸心情也不由得变得好了很多,吩咐完众人准备夏收的事宜之后,颜白就带着矢小夜出了衙门。 今儿颜白准备看看跑得最快的那些小伙子,若家世清白,有人作保,这样的人来衙门做个当值的衙役也算不错的。 榜样的力量,不把榜样树起来怎么会有力量呢? 今日的长安依旧热闹,各商铺伙计举着彩旗,一边跟在几个项目的冠军后面游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今日是他们宣传自己商铺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沿着长安走一圈,最少有一半人知道自己的铺子。 不然掌柜们花了那么多钱何时能回本。 看着别家的掌柜伙计只能站在路边羡慕地看着,这些喊话的伙计别提有多骄傲了。 听着他们的嘴里喊出来各种各样的“广告语”,颜白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这些商家都是聪明人,都会举一反三,李晦的珠宝铺子那个广告语才出来多久,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学会了。 朗朗上口不说,还容易上头。 什么百年老字号,五劳七伤回春丸,王家上色沉檀楝香,东市酒楼更是大言不惭道:我有仙游酒,更是有名楼...... 颜白觉得户部得赶紧做出一个《大唐广告法》出来,不然要不了三年,长安满是虚假的广告。 颜白来的时间刚好,这些人刚在东西两市的这条街道上走了个来回。 众人见是县令来了,赶紧让开路,骑在马上刚跨街一圈的薛礼赶紧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来,恭敬的抱拳行礼道: “晚辈薛礼拜见宜寿侯!” 身后其余骑在马上的其余众人赶紧翻身下马。 这些人有平康坊的打手龟奴,有短跑的一二三名,还有射艺的前三,看着他们缩头缩脑的的朝着自己行礼,颜白笑着点了点头。 文质彬彬的程怀亮见了颜白赶紧迎了过来,行礼道:“学生宏亮见过先生!” 程怀亮是卢国公程咬金的二子,程怀默的弟弟,两人都是程知节的原配夫人宿国夫人所生。 可惜宿国夫人是个命苦的,没能享受这人间富贵便撒手人寰了,之后程知节便又再娶了一个,也就是崔氏,如今的崔婶婶。 崔婶婶的身份很不一般,她出自“五姓七望”中的清河崔氏。 家族里面的父辈在北齐、隋朝两代都是位居高官,程知节在跟大兄聊天的时候时常打趣他自己是在“高攀”。 所以程知节在朝堂上天不怕地不怕,骂完这个骂那个硬是一点事都没有,这满朝文武,出自崔家的可不在少数。 明明军功更甚,还是兵部尚书的李靖可怜得连家里的大门都不敢关,面对御史的弹劾也只能唾面自干。 程怀亮就是崔婶婶教导的,很是博学。 和程怀默两个人根本就不像是一对亲兄弟,两人年岁明明都差不多,程怀默却像个三十岁的男人,程怀亮却是稚嫩秀气,眼眸里带着清澈的愚蠢。 (程怀亮(生卒年不详),又名程处亮,字弘亮) 程怀亮的话音刚落下,一个壮硕的身影就跑了过来,大声道:“学生秦怀道见过先生!” 看到他颜白就牙疼,这个秦怀道是秦琼的儿子,字为理。 他的字是李纲老先生起的,一个人的字代表着家里长辈的祝福和期盼,他单字一个理,就可想而知这个人是什么脾性了。 一到夏日他最喜欢给自己身上绑两个吹足了气的羊尿泡,躺在长安的水渠里面从这头飘到那头。 气得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秦琼时时破口大骂,然后派人拉回去关禁闭,所以,在长安街头很少看到他,因为出不了门。 如果说非要做个对比,秦怀道就是李崇义和李景仁的综合,让颜白想不到的是他是本次短跑的第一名。 颜白打量了秦怀道一眼,果然有跑步的潜力,胳膊长腿长,年纪不大,个子都快和一旁的薛礼一样高。 两人见完了礼之后,身后的众人也赶紧见礼,他们的身份没有这两人高贵,但对颜白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因为通过这次比赛他们出名了,也有钱了,颜白朝着众人笑着摆了摆手,随后盯着秦怀道问道:“翼国公身体好些了么?” 秦怀道叹了口气: “还是老毛病,经常咳嗽,孙神仙去看了,宫中的太医也去了看了,都说是身体亏了,先前受的伤太多了,又没有能及时的医治,落下了病根,如今只能慢慢的养着!” 颜白闻言点了点头: “我明日去府上拜见,你也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去楼观学找我四兄,今后你就跟着我四兄学《尚书》吧。 这是你阿耶特意给老爷子写信说的,翼国公的脸面还是要给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秦怀道偷偷地做了个鬼脸,见颜白正看着自己,秦怀道赶紧板着脸,然后问道: “颜侯,听说你很能打,我三岁开始习武如今也很能打,和你打肯定不适合,请问我能我能打裴守约么?” 程怀亮闻言惊恐地看着秦怀道。 颜白摆摆手:“你随意,只要你不被他打死就行了!” 秦怀道开心地咧嘴大笑,正想说什么,身后就冲出来四五个家将,一边捂着秦怀道的嘴,一边朝着颜白施礼道歉。 然后四个人分别抱胳膊抱腿,拉着秦怀道准备回家,明日宜寿侯将会来府上拜会,这个事情得告诉家主,而且大郎年初说的事情颜侯已经答应。 小郎的事情终于定下了。 如今是要赶紧把这个事情敲定,说不定家主听闻这个好消息后会开心些,病就会好些。 见秦怀道被家将架走,颜白看着程怀亮道: “替我向卢国公问好,向崔婶婶问好,你这次表现很好,陛下看到了都夸了你,至于你大兄的话就别放在心上,他说不定还不如你呢!” 程怀亮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颜侯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早都忍不住在家里和大兄干一架了。 第58章 小子奸诈 颜白不喜欢串门,应该说整个颜家人都不喜欢串门,别的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颜家和孔家来自己家串门。 主要是这两家串门的礼仪太大,不准备吧,怕怠慢了客人,准备吧,那规矩又多,把人弄的很累。 颜白总觉得自己上门一次就是在麻烦别人。 一般情况下其他官员串门走侧门就可以了。 可颜白因为辈分的问题串门就很麻烦,颜白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份是颜家这一代的家主。 虽然也是递帖子,但待遇却与其他人不同,递了帖子之后别人家就开始忙碌着打扫卫生,大门前还得洒水清扫,以示欢迎,如果不这么做就很不礼貌了。 颜白这边也需要准备礼物,礼物这倒不用刻意地花心思去准备,《周礼》早就规定好了见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礼。 颜家是书香门第,传承久远,当然更要遵从,礼物很简单都是以禽作六挚,所以去秦府颜白需要准备的礼物就是一头小羊羔。 (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帝王)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鴈,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秦府并不大,与尉迟府比起来落魄的可不是那么一星半点。 房顶上插着三杆子青铜长戟,只要有这就代表着府里面的主人立过很大的军功,颜白羡慕得咂咂嘴。 这长戟仙游颜府也有,不过只有一个,还是铁的,这玩意没有礼部同意还摘不下来,每当打雷的时候颜白都害怕,都会把这屋子里面的人全部赶到别处。 实在害怕遭雷劈。 秦府大门漆面斑驳,台阶前左右的石狮子嘴巴里面都长了草。 颜白伸着手从里面揪出了一朵开着黄花的蒲公英,然后喂给了身后的白马,秦府准备迎接的家仆羞愤欲死。 昨儿里里外外都扫了,柱子上的蜘蛛网都清理了,奈何忘了让人去看看石狮子嘴巴里面,再说了去别人家做客谁没事儿把手塞到门兽嘴里里面啊! 大门缓缓打开,秦怀道带着一位得体的老管家走了出来。 “昨儿家主得到了信儿,早早的就准备了,他年初都开始念叨了,说什么过年没有去拜会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 这次颜侯来说什么也得好好的喝点,家主今儿开心的很,起了个大早,吆喝着下人把府邸好好的打扫一下……” 秦府的管家说话很好听,笑眯眯的样子看着让人很舒坦,秦怀道站在一边笑眯眯地不说话。 其实这些话他来说是最合适的,但秦府的人实在怕了自己家这位小郎,实在是怕他的嘴胡说八道,所以今儿迎客都是由老管家来说。 他就站在一边当个吉祥物就行。 进了秦府之后,颜白发现秦府到处都是草,石头缝里,假山石上,就连步入正厅的一排石子路上,缝隙里面都是杂草。 颜白是满头雾水,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刚才管家好像说过把府邸里里外外都打扫的一次。 管家见颜白在看着自己窘迫道: “不是小的们不懂事,是家主不让下人们清理,他说油绿绿的看着舒服。” 眼看着马上就要步入正厅了,带路的管家却突然拐了个弯儿,带着颜白朝着后院走去。 看着低着头偷笑的秦怀道,颜白有些不理解,去后院做客?颜白觉得今日在秦府怕不是做客那么简单了,估摸着还要搞别的。 见到秦琼的时候是在后院的演武场上。 此刻的秦琼已经披挂整齐,手持马槊,正笑眯眯地看着颜白,秦琼虽久病缠身,看着瘦弱,但身形却是极其的高大。 如今身着重甲,又手持马槊,那扑面而来的冲击力,让颜白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这简直就是人形怪兽。 秦琼看了颜白一眼,覆盖上面甲,轻声道: “现在不是待客的时间,待客的时间是在晌午,颜墨色,李药师说你是难得猛将,徐茂公说你惯使马槊,正巧,某家也惯使马槊,来来,让我看看你宜寿侯到底如何?” (注:根据《新唐书》记载:“秦琼善用马槊,拔贼垒则以寡敌众,可谓勇矣。”不光如此,他不仅善用马槊,而且他专用的马槊要比常人粗好几倍,不是说唐小说里面的那个镀金熟双铜锏、金纂提炉枪!) 他的话才说完,一旁候着的家仆就扛过来了一柄马槊。 颜白见秦琼看着自己,知道今儿是推脱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撩起长衫掖在了腰带里面,伸手握住马槊。 马槊一入手,颜白就觉得不对劲,这怎么比裴老爷子送给自己的那柄还重啊! 颜白又深吸了一口气,双腿分开,右手正握,左手反握,抓着马槊一抖,槊刃发出一声轻啸,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 秦琼赞许地点了点头,就凭这一个动作,他看出了颜白手拿马槊的自然和随意,他认为李靖和李绩说得对。 盛名之下无虚士,颜白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这还不够,若是手底下真的有两把刷子那才是真本事。 但是,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花架子。 秦琼继续道:“宜寿侯,今日是有些无礼,容我稍后再跟你赔礼道歉,殊不知,这些年实在把我憋坏了。 程老黑来了就只跟我喝酒,老尉迟也劝我静养,河间郡王是个好手,可自从杭州归来之后整个人就知道玩女人也没了锐气,侯君集就不说了,文绉绉地要我命……” 颜白抖动着马槊,习惯着手感,闻言笑道:“是不是小子很对你胃口?” 秦琼闻言哈哈大笑,锐利的目光把颜白从头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的脸上,笑道: “对不对胃口不是嘴上说的,诗词歌赋我也不懂,你若是能在我手上走上几招这才正理,不然也就是那花花架子。” 颜白闻言豪气道:“翼国公你这次输定了!” 秦琼冷笑道:“大言不惭!” 颜白已经习惯了马槊的重量,觉得差不多了,闻言笑道: “你全身披甲,又是天下间少有的猛将,属于强者,小子自然不敢直面锋芒,兵法有云,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来吧,小子已经准备开始跑了……” 秦琼瞬间就明白了颜白的打算,闻言大怒:“这是什么狗屁兵法,我怎么没听说过,好奸诈的小子,来人,卸甲!” 七八个仆役慌忙跑了过来,颜白见状哈哈大笑,深吸一口气,手中马槊化作长虹,直接就朝着秦琼劈了过去。 秦怀道瞬间就呆住了,阿耶不是说颜家都是正人君子么,行事方正,这..这...他没有想到颜侯竟然会偷袭! 秦琼哈哈一笑,原地不动,伸出马槊轻轻一挑,轻而易举地就拨飞了颜白劈来的马槊。 马槊震动,颜白觉得虎口微微发麻,心中满是骇然,顾不得惊骇,颜白举着马槊再次进攻,这一次他要把卸甲的这群家仆当作目标。 秦琼大怒:“无耻,你们快散开,不用卸甲了!” 颜白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兵不厌诈,小子也不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出,所以翼国公的话我不赞同,呀呀呀,吃我一马槊……” 第59章 虎威犹存 颜白三下五除二就挑飞了几个给秦琼卸甲的家仆,可还是慢了一步,盔甲上的绳结,扣锁已经被打开。 秦琼身子一抖,如蛇脱皮一样就从盔甲里面钻了出来,颜白一点不傻,转头就跑。 开玩笑,眼前的秦琼虽然是病虎,但也是虎,那也不是自己这样的小杂碎能去撩虎须的,不跑等着做什么...... 程怀默和李晦都不止一次地说过,如果给大唐所有的武将排号,翼国公秦琼绝对是所有武将里面的第一。 当初洛阳攻打王世充,秦琼把自己的马槊插在城门口的地上,王世充派手下出去拔枪,十几个人一起拔没有拔出来。 (这个没瞎说,我把文献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免得有水字数的嫌疑。) 到后来这支马槊成了大唐祭礼的礼器。 每次朝廷举行重大典礼的时候,都把它陈列出来,由此可见秦琼年轻的时候该有多么地凶猛,他的力量怕是寻常人的好几倍。 就算现在病了,打了个折扣,颜白也认为收拾自己那也是绰绰有余。 颜白开始跑,秦琼就拿着马槊在后面追。 一旦秦琼换气,他就举着马槊开始骚扰,秦琼恨得牙痒痒,兵器架子上的各种武器都朝着颜白砸了过去。 于是乎,整个秦府都惊动了。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演武场围了过来。 演武场一个跑一个追,好像是不良人在抓贼。 可秦琼是真的开心,喘着粗气挥舞着马槊,就在换气的口子,颜白的马槊又捅了过来,秦琼哈哈大笑,灵巧地错开身子竟然伸手抓着了马槊。 一股子蛮力顺着马槊而来,颜白赶紧松手。 若不松手舍弃马槊,他会被秦琼拉到了怀里,那就进了马槊的攻击范围,那时候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一个滚翻,颜白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刀,不退反进,借着翻滚之力就刺了过去。 空手夺槊,秦琼开心地哈哈大笑。 这一手把围观的家将和家仆看得心脏砰砰直跳,欢呼声此起彼伏。 秦琼兴奋的鼻尖都在冒汗,根本就不在乎颜白刺来的那一刀,马槊一抖直接就朝着颜白的手腕子砸去。 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玉石俱焚,他以为颜白会退回去再找机会,哪知颜白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马槊砸在颜白的胳膊上,秦琼的衣衫也被长刀划破。 疼痛袭来颜白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刀换到左手,反而更加凶猛的冲了过来,秦琼赞许的点了点头: “好小子,有些魄力,但这还不够,现在是以长打短,优势在我,还不束手就擒?” 颜白哈哈一笑:“一寸短也一寸险,我的左手刀也是很厉害的!” 说罢颜白就掷出了手中的长刀,扭头就跑。 颜白就不信了,我打不过你还跑不过你,自己这个年纪正是上好年华,只要不被你抓着,跑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怕丢人,谁爱说就说去吧。 就算说出去也是替自己扬名,这天底下能在秦琼手底下过招的能有几个? 可惜啊,一味地跑根本就不是完全之策,当看到秦琼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弓,箭羽就在身前三寸颤抖的时候颜白就知道自己跑不了,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赖皮啊,早知道这样我就把火药带来了!” 秦琼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恼怒道:“你小子也不怕把咱们武将的人丢完!” 颜白叹息了一声:“将士们能活命,敌人能害怕,战争能胜利就行,至于丢人那就丢人吧,好坏就由后人去说,我反正是不管了!” 见两人不打了,家仆开始忙碌,开始收拾乱糟糟的演武场。 数个健壮的仆妇也忙碌了起来,有的端着菜肴,有的搬来了座椅,还有的端着温水走来,颜白被人服侍着,脸上的泥土臭汗被擦得干干净净。 看着颜白的胳膊不爽利,抬起一看,淤血在胳膊上堆积,乌青一大片,管家叹息了一声,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大郎。 众所周知,文宗老爷子最疼宜寿侯,这要是被他老人家知道,指不定要遭受多少非议呢! 他慌忙跑开,从前院唤来了几个大夫,几针扎下去,挤出淤血,揉捏了片刻颜白才终于能握紧拳头。 “刚才明明能躲,偏偏逞能,何苦呢?” 颜白笑了笑:“不想输得太惨!” 秦琼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笑道: “怪不得都喜欢你小子,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不迂腐,有些胆气,罢了,收回先前的话,你小子很合我的胃口,是个趣人,李药师和徐茂公看的人没错。” 说罢就是连续的咳嗽声,秦怀道见状赶紧跑了过来给自己阿耶轻轻地捶着后背。 秦琼抬起头看了一眼颜白,挥挥手,众人纷纷离去,后院的大门也缓缓地关上,几个家将拿着横刀站在了门口。 秦琼憋着气儿,大口灌了一碗酒,许久后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才说道:“孙神仙给我看了,袁道长给我算了。 他们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我应该还有七年好活,七年后这秦家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也管不着,说是闭眼就能过去,但我还是不舍,秦理有些蠢……” 说着又是一连咳嗽,秦琼不喜欢咳嗽,握着拳头照着自己胸膛狠狠的来了几拳。 身后的秦怀道波澜不惊,好似已经习以为常,颜白见秦琼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好慢慢地坐下,可心里却涌现出一股别样的感觉。 “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了秦理是吧,他是我儿子,我什么样子,儿子自然也什么样子,不笨也不聪明。 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性子就很好了,但这偌大一个秦府就他一个孩子,我怕我走了后他看不住。” 颜白闻言摇摇头:“不会的,哪有人能一言定人生死的,小子不信,所以国公更不应该信。” 秦琼闻言指了指自己,笑道: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难道也自欺欺人么?明日秦理收拾下就去楼观书院,好好的去学点东西吧,不求别的,只求在我走后不至于把名丢了,如此我也算放心了!” 颜白叹了口气:“不至于如此!” 秦琼闻言笑了笑:“那你别叹气,想必你也知道我不讨喜,其实美良川之战结束后,我也结束了。 唉,能有如今的安稳全仰仗陛下的善意,如此也就知足了,来来,不说了,今日前来,定不醉不归!” 颜白闻言后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美良川之战擒拿住尉迟敬德后李渊大喜,当着众人的面对秦琼说道:“你抛妻弃子来投我,立下如此大功。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割下自己的肉给你吃!” 秦琼给颜白倒了满满的一碗酒:“别想了,这辈子这样就挺好的,来来,喝酒,这一碗算是赔罪......” 唉,怎么天下稳定后全是这些狗屁的事儿啊! 颜白怎么让国公给自己赔罪,赶紧站起身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秦琼见颜白如此豪气,大喜:“不错,做人豪爽,喝酒也豪爽,来来再来.....” 第60章 一封尘封的信 在秦家喝了一肚子的酒,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睡到半夜撕心裂肺的干呕声让整个颜家灯火通明,初二立马爬了起来,开始麻利的张罗着醒酒汤和热水。 一顿忙活之后颜白也安定了下来,可是却又怎么都睡不着,找了件厚衣裳,颜白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 片刻之后大兄颜师古耷拉着衣裳走了出来,摸了摸颜白的额头,从一旁拉来了长椅也躺在颜白身边跟他一起看星星。 “秦家是不是长了很多草?” “嗯,管家说是翼国公喜欢绿绿的青草,就没有让人清理!” 颜师古闻言笑出了声: “哪有人喜欢家里长草的,只有没有人住的房子才会长草,翼国公这是学代国公李药师呢,表示自己知进退,已经很满意如今的生活了,看呐,家里都长草了!” 颜白疑惑道:“不能吧,无敌猛将,重病在身,不至于去做这些东西。” 颜师古瞄了一眼颜白:“你懂什么,玄武门之变的时候陛下只带了九个人。 分别是长孙无忌、尉迟恭、侯君集、张公瑾、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与郑仁泰,但秦王府最强战力翼国公并不在这九人之中。” 颜白看了一眼大兄,不解道:“翼国公也是出自秦王府,武力世间罕见,按理说有他更加地稳妥,胜算更大,为何没有他?” 颜师古笑了笑,接着说道:“这种事不是武力强大就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忠心。 你可知,翼国公从王世充阵营出走,投奔的就是太上皇而非陛下,之所以在秦王府供职,是太上皇的命令,也就是说翼国公是陛下的人,也是太上皇的人。” 颜白点了点头:“明白了,陛下要政治正确,绝对忠诚。” 颜师古听得政治二字,不由的莞尔,觉得这词倒是新鲜,道洽政治,泽润生民,看来小弟最近读《尚书》。 (《尚书》有“道洽政治,泽润生民”,中国儒家学说对于政治的阐释,寄托着其对于仁义礼智信的道德价值的追求。) 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我是中书舍人,专掌机密,宫内诏令一概出自其我手,从武德九年至今。 陛下登基,册立太子,到北伐突厥,翼国公再未有过升迁和赏赐,也再未得到陛下的任用,其实很简单,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就是皇权,这也是他的命。” 颜白听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颇为心酸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是至理名言啊,这官我真是越当越害怕!” 颜师古闻言笑了笑:“咱们家这样就挺好,无奋进之心,又无厌世之意,随波逐流就好。 至于这天下之人谁对谁错都不重要的,唯在百姓苦乐才是道之重途,我们能做的仅仅是为后人戒,为后人省,足以。” 颜白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如此就最好!” “对了!” 颜师古突然转头看着颜白:“冯盎马上就要到长安了,这次平定僚民叛乱有功,估摸着应该是要参加年中朝会。 其实这倒是其次,最让我不懂的是其子冯智戴也要跟着一起回去,你也准备下,高士廉已经举荐你了,也就最近几年,你要往南走一遭了。” 颜白瘪瘪嘴:“陛下真的舍得让冯智戴离开,冯盎占据的地方纵横二千里,如今其子也要归家,怕是不好管咯!” 颜师古懂颜白的意思,按照规定戍边将领以及刺史都必须把长子搁在长安,说得好听些是朝廷在帮着看孩子,让他们安心。 实际上就是质子般的存在,就是担心你突然反叛的,在外领兵的将领都是如此。 颜师古笑了笑:“这是大义,放心吧冯盎不会做什么,如果他要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冼夫人就是冯盎身上的枷锁,冯盎就是想动也不敢,除非他不要先祖冼夫人的名节,除非他要让岭南一地再次群魔乱舞。” 颜白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拉着大兄又坐下,好奇道:“冼夫人这么厉害?” 颜师古闻言敲了敲颜白的脑袋:“让你多看书你偏不听,你看,现在你连冼夫人都不知道,听好了。” 只见颜师古正色道:“冼夫人是目前我们所知的唯一一位拥有爵位的女将军,也是如今史书上拥有最高爵位的女将。 阿翁都说她是亲身实现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理想的“圣人”,她若是男子必定成圣,你说厉害么?” 颜白闻言慌忙跑到了屋里,翻了半天之后,颜白掌着灯,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又回到了院子里,借着灯光颜白飞快地翻着书: “裴老爷子好像跟我说过这个事儿,他说他当初代表朝廷巡抚岭南诸州的时候是冼夫人亲自带人护卫。 喏,就是这儿,嘶,裴老爷子怎么又说到了陈后主陈、陈叔宝了,扶南犀杖?这又是什么?这么复杂么?” 颜白不停地翻书,看到最后颜白突然愣住了,因为在书的最后一页,颜白看到朱笔写着的三个小字-大雪山。 颜白合上书,猛地站起身,突然疯跑着冲到自己小屋里面,钻到床底下一阵翻腾,片刻一个满是灰尘的小箱子被颜白翻了出来。 箱子里面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这里面都是裴炬老爷子临终前送给自己的书。 当初颜白正在孙神仙的草庐里养伤连裴老爷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老爷子弥留之际的时候让裴宣机送来的。 当时伽罗提了一嘴,颜白也记着,但记着记着就忘了,直到今日,看到大雪山三个字,颜白才突然想起这么个事情来。 打开箱子,一枚印玺映入眼帘,在印玺下数本崭新的书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儿,颜白把书一本一本的拿了出来。 在箱子的底部,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封信…… 打开信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墨色,我恐已时日不多,等你看到这封信后想必我已经走了,莫要难受,也莫要哭泣,我这个岁数而言已经算是喜丧。 人之寿数早已定,不可失态与人,不做那妇人之态,箱子里面的书你好好看看,西域,岭南都有些许的记载,算是我多年的一些心得。” “对你,我满心愧疚,你是清白世家之人,我是恶贯满盈之人,今后之途怕是多坎坷,若是心累快刀斩乱麻即可,切勿意气用事。 也切记,勿被外物让心中贪念起,记住这句话,待到了那一日你自己决定即可,无须跟旁人多言,长安有我旧部,拿着印玺去找他,你自会明白……” 字迹在这里变得凌乱起来,很多字都已经不像一个字了,颜白抬起了头仿佛听到了裴老爷子的叹息。 信的末尾最后写道: 我让宣机在我坟茔前插了一棵河柳树,清明节气一到我就轻轻的摇啊摇,孩子,看到了别害怕,那是我在向你招手。 第61章 田坎上的老斑鸠 班弄现在想赶紧离开长安,这些年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但这个感觉在先前曾经好几次让他死里逃生。 自从那日心血来潮去了一趟东市回来后,他就开始觉得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一条无形的枷锁正死死地卡住了脖子,呼吸不顺,心跳加快,坐立不安,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县令颜白一眼。 对,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好巧不巧,两人的眼神正好碰上,到现在,县令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还在脑海里,他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错觉。 他觉得颜白不可能发现自己,若是早都发现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错觉,对的,这一定是错觉,班弄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却总是安定不下来。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一批家业,看着已经又存满了一罐子的铜钱,班弄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可是自己当初梦寐以求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实现,如今看样子又要舍去了,咬了咬牙齿,班弄站起身。 手里捧着一个没有把手的小茶壶,晃晃悠悠地出了坊门。 听着脚步声,正在打盹的坊长睁开一只眼,斜着眼珠子瞟了一眼班弄,笑道:“呦,老斑鸠这是又要出去溜腿啦?” 班弄闻言吸了一口茶,没好气道: “你这碎怂,大白天的躺着不动,迟早让县令给吊死在门口,到时候我就去争一下这坊长,我就不躺着,我要是坊长,绝对比你做得好一百倍,一万倍。” 坊长闻言睁开两只眼,嗤笑道: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连块地都没有,就靠着收租活着,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死之前也要把你的身份改成商贾,让你去争,我让你争个屁!” 老斑鸠嘿嘿一笑:“我去东市把我的茶壶修补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顺路给你捎回来?” 坊长闻言摆摆手:“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瓜儿只拣软处捏,刮鼻屎当夜饭的人也如此好心? 那就麻烦去一趟平康坊,帮我捎个大姑娘,年轻的不要,我就要那年纪大,屁股大的,有钱的,回来给我生个儿子,将来好接我的班……” “呸!”老斑鸠吐了口茶沫子:“美的你,还找个钱多,钱多的早就赎身了,还跟着你?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老斑鸠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朝着东市走去。 长乐坊离东市并不远,如今天慢慢地热了,不远的路也难免走出一身臭汗,如今五月正是农忙时节,城里卖去年谷子的也多了,这一路倒是遇到了不少。 在东市边的茶摊子上老斑鸠停住了脚步,把手里的茶壶递给了眼前一个钉茶壶钉碗的货郎,轻声道: “陈文煜我准备离开长安了!” “哼,就因为看了你一眼你就怕了?别自欺欺人了,他是不会看你的,要我看啊,你是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了,还有,我没有名字,你也不能叫我的名字!” 老斑鸠看着文煜那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闻言怒道:“那凭什么你能叫我班弄?凭什么?” 陈文煜冷哼一声:“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最起码我不会像你这么胆怯!” 老斑鸠叹了口气:“已经好久没有收到山主的信儿了,看样子他是真的死了。” 陈文煜叶叹了口气: “所以再等等,等冯盎进长安,等他冯智戴回岭南,我们再做最后一次,若是这一次不行,你就走吧,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去过你想过的日子,我绝对不说一句话。” 老斑鸠惊恐道:“你疯了,你准备要对冯智戴下手,那可是冯盎的最爱的孩子,将来要继承爵位,统领岭南的。” 陈文煜耸了耸肩膀,不善地抬起头,小眼睛透出一股子杀意: “不好么,给大唐皇帝和控土两千里的岭南王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借口不好么?我这是好意,是善心,他们若是知道会感激我的。” 老斑鸠深吸一口气突然醒悟道:“看来你跟了他们,看来我想走也不行了,告诉我,你们准备让我做什么?” “不都一样么?反正都是出自大雪山一脉!” 陈文煜笑了笑:“让你做什么?很简单,当然是让你做你最擅长的,不用拿刀子,不用拼杀,甚至露面都不需要。 你只需要发出声音就可以,颜白的声音就很好,到时候你只需要用颜白的声音说几句话就行,就这么简单。” “上一次说好的就是最后一次了!” 陈文煜摇摇头:“裴炬已经死了,新的山主没有出现,看来他是彻底地放弃了,你要明白,没有裴炬你什么都不是。 就算有了新的山主,你也是个叛逆,修好了,今儿已经说得太多了,别引起不良人的警惕,走吧,走吧……” 望着班弄离开,陈文煜笑了笑:“你以为是你以为的,好戏开场!” 班弄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开,少了一颗牙,正在擦桌子的罐子抬起了头。 苟有才抬起头了。 就在不远处,自仙游卖酒的队伍出现在了城门口,城守苟有才看着比往常多了很多人的卖酒队伍手扶着腰刀迎了上去。 瘸着腿的朱丁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男娃,懂事的小男孩笑着就迎了上去,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笑道: “狗伯伯,请您喝酒!” 苟有才咽了口唾沫,拍了拍朱第一的大脑袋,笑道: “记着,以后叫我有才伯伯,不要听你阿耶在那儿胡咧咧的叫什么狗伯伯,酒就算了,不要了,我今儿当值,等他哪天休沐,我去仙游寺礼佛后再去找你阿耶喝酒。” 朱第一笑了笑,大声道:“不碍事,阿耶说不是什么好酒,都是酒头和酒尾子,解解馋就行,等休沐的时候去喝点好的,拿着拿着!” 朱第一把酒葫芦塞到苟有才的手里就跑了回去,苟有才无奈地笑了笑。 当初就好心的去曲池坊报个信,没想到这朱丁却是个念恩情的,这些年只要来长安就必定带些小礼物来,先前是一些山猪肉,近些年就是仙游酒了。 说是酒头和酒尾子,但喝了这些年,什么是好酒,什么是一般的酒,苟有才还是分辨得清楚的,朱丁给的可都是好酒。 苟有才扫了一眼车队,笑道:“朱瘸腿,这一次来的人可是挺多的啊!” 朱丁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可不,去年秋冬雨水好,今年的收成定是不错,如今也五月了,趁着粮食便宜,准备多买些回去。 马上家里就要有两位小郎君了,依我们侯爷大方的性子,这酒水定是用的多,趁着庄子里的活儿忙完了,多来点人,也好多买点粮食不是?” 苟有才例行巡逻,看到车架子上绑着马槊道:“呦呵,还带着马槊呢,侯爷的?” 朱丁陪着笑道:“家里也就侯爷用得最好,侯爷让我们一并送来,闲的时候准备教守约小郎君马槊呢!” 苟有才一辆一辆马车地看,也不细看,做样子,搁在以前挥挥手就过了,宜寿侯家的庄户没有什么好查的。 如今不做样子不行,指不定人群里面那个就是御史,为了这么个事儿,遭了弹劾,丢了官职实在划不来。 走到最后一辆马车,苟有才停住了脚步:“来掀开看看!” 话音才落下,堆得高高的兽皮上突然伸出一个秀气的脑袋,兽皮上的李恪伸出脑袋不耐烦道:“聒噪!” 车队进入了曲池坊,一柄柄崭新的横刀从兽皮子里面抽了出来,李恪看着颜白,笑道:“颜师,你就不怕我去告你一状?” 颜白笑了笑:“本侯不打无准备的仗,这次你只需要负责看好太子,记住尤其是那个黄毛,不让他靠近太子,其余的交给我就行了!” “万一他不是呢?” 颜白摇摇头:“他一定是的。” 第62章 好多了 大唐不是后世影视剧里面的大唐,也不是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临街的店铺。 在如今长安能看到的就是一堵堵坊墙,还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些针头线脑,葱姜蒜,酱汁香醋的小货商。 至于店铺就别想了,街道上只有行人和货郎,所有的货商都集中在东西两市,我们常说的买东西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一大早就能听到货郎拖着长音的呼喊声:“酱~汁~香~醋~,酱~汁~香~醋~来咧!” (酱汁就是酱油,传说源于周朝,在明朝的时候才有酱油这么一个称呼,在北魏的《齐民要术》中,被称为“豆酱清”、“酱清”或“豆酱油”,唐朝称为“酱汁”) 当然也有做手工活的小货商。 其中钉茶壶钉碗的是最多的。 顾名思义就是把破了的、有裂缝的瓷器,如陶瓷壶、碗、花瓶、罐罐、盘子等,用钻子打个眼,缝缝补补,还能继续使用。 如今官至从四品上的卫尉少卿冯智戴的宅子就在崇仁坊,长安崇仁坊位于皇城的右侧,与皇宫一墙之隔。 自贞观元年十月来长安之后他就住在这儿,宅子是皇帝赏赐的,宅子不大,但位置地段极好,里面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冯智戴虽是从四品上的官职,但没多大实权,其实就是一个只拿俸禄的闲职,主要负责掌管宫廷的仪仗帐幕。 冯智戴听到街道上钉茶壶钉碗的叫喊声,赶紧叫唤管家把侧门打开,让他去把人给领进来。 就在不久前,冯智戴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把自己从岭南带来的一个青瓷小象的鼻子给碰断了。 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然也不会搁在箱子里面好几年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个小东西,可自从自个儿把鼻子给碰掉了。 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东西,他才觉得舍不得。 这才想起来这是临行前小梦送给自己的。 一想到那个美丽的妓子,冯智戴心口就隐隐发痛,到现在也就知道她是叫小梦,犯官之后,至于全名叫什么。 问她,她也没有说过。 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来长安已经五年多了,对着铜镜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冯智戴又是一阵唏嘘。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来长安的时候胡须还不是很长,伸出手还揪不住。 如今看着铜镜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胡须已经那么多了。 也不知道小梦过得还好不。 今儿听到货郎的叫喊声,想到父亲不久后就要来长安,他心头不由多了些许的期待,就想着看看能不能补一下。 很快,货郎被家仆唤了进来,捧着青瓷小象端详了片刻,抬起头轻声道:“贵人,您的这个瓷器小的有些吃不准,怕是做不了!” 冯智戴看出了货郎的担忧,笑道:“无妨,规矩我懂,坏了算我的,你就好好做就行,掉点瓷什么的倒是可以接受!” 货郎又端详了片刻,看着肚子上的字,似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了一眼冯智戴说道: “贵人,小的是真的做不了,若是贵人放心小的,就让小的把这带回去,我拿回去让我师傅做,他老人家做这一行做了一辈子,手艺比我强!” 冯智戴闻言,一下从货郎手里把青瓷小象拿了回去,借着光,他果然在小象的肚子底下看到了几个字。 有一个“郎”,有一个“信”,还有一个“念”,冯智戴走到阳光下,更加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 在小象的四个脚,冯智戴有发现了四个字,连起来就是: 念安,归来! 冯智戴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受,过往的一切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浮现,隔了五年才看到这几个字,他只觉得满是遗憾和酸楚。 轻轻叹了口气,冯智戴走了回来,把小象轻轻地放到货郎手里:“一定要修好它,多少钱都无所谓。” 管家看着失魂落魄的大郎,赶紧插话道:“你家在哪儿?” “小的姓陈,家住安化门边上的沙谷村,村子当头第一户就是我家。” 货郎说罢又轻轻摇了摇,青瓷小象肚子里面哗哗作响,货郎又接着说道:“贵人,您这瓷器底部有字,轻轻摇晃里面还有响声,说不准里面还有些东西。 我看这瑞象鼻孔是空着,怕是和肚子相连,说不定里面的东西可以用器物勾出来,小的建议您还是换个人……” 货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冯智戴道:“管家备马,我去城外一趟!” 冯府很快就忙碌了起来,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一群人骑着马,带着货郎朝着城外跑去。 货郎赶着自己的毛驴紧紧地跟在后面,路过城门口的时候,货郎朝着远处摆摆手,远处的数十人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开心地笑。 然后混入人群,缓缓地朝着城外走去。 天色渐晚,散衙的钟声响起,裴行俭麻利地整理着桌面上的文书。 如今他在吏部已经快满一个月了,也渐渐地熟悉了吏部里面的规矩,裴行俭以为自己来这里一定会被刁难,但如今看来还好。 除了开始的时候大家有些排外,不怎么说话。 如今已经慢慢地混熟了,吏部主事一大堆,一半是那些家族里的庶子,一半是那些靠着科举考上来的贫苦学子。 虽说大家都是八品的小官,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裴行俭这个主事一职仅仅是个过渡而已,再者而言裴行俭会做人,出手又大方。 所以,如今相处得倒也融洽,副主官张员外郎也不愿多苛责裴行俭,免得自己被宜寿侯这个小心眼地记恨上。 裴行俭是在吏部的文选清吏司当主事,和八十名同事主要负责“身言书判”。 说白了就是评审候补官员的长相,他们的言语表达,他们的书法,他们是否德才兼备,然后进行综合评价。 这几项中若是有一项不行,那就做不了官了。(唐朝选官制度放在有话说里面,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在裴行俭看来这就是师父说的面子东西,说白了这些规定就是对那些贫苦出身且没有背景的候补官员准备的。 那些有背景的根本就不用走这个流程,打个招呼,就过了,根本就不会按照这些一一审核。 裴行俭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跟张员外郎告别之后就出了吏部,牵着自己的马就出了皇城。 皇城外大肥已经早早的在那儿等着,和大肥站在一起的还有李景仁,秦怀道等人。 看着裴行俭牵着马走出宫城,秦怀道一招手,一群勋贵自己就齐刷刷地围了过来,秦怀道瞥了一眼裴行俭,嚣张道: “裴守约,东市饮马湖敢去否?” 裴行俭瞥了眼身前不善的勋贵子弟,冷哼一声:“秦理,你是真不怕死,走吧,看看你今天能玩什么花样!” 东市饮马湖边,一群勋贵子弟正在干架。 秦理在前面跑,裴行俭在后面追,一群勋贵子弟紧随其后在追着裴行俭,最前的秦怀道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叫声极惨,还带着哭腔。 “裴守约,你不讲武德,这么多人凭什么逮着我一个人打!” 裴行俭大笑道:“你站住我就告诉你!” “你觉得我会信么?” 秦怀道怎么跑得过裴行俭,片刻之后就被追上了,没有什么新花样,按住,骑在身上就打,不管身后的人怎么拉扯,裴行俭就是直打秦怀道一个人。 几拳下去,秦怀道就被打哭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裴行俭打人会这么地疼。 “小师叔,这次下手有点重,你看,你都把他打哭了,要是把哪里打坏了该怎么办?” “这好办。” 裴行俭冷哼一声,在秦怀道耳边大声说道:“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乐……” 最后拍了拍秦怀道的脸:“秦理,我刚说了什么?” 秦怀道愣愣道:“好……好多乐!” 裴行俭笑着站起身,朝着李景仁道:“你看,他自己说的,好多了!” 李景仁:????? 第62章 丢失的冯智戴 麻烦大了! 冯智戴丢了,在冯盎要来长安的这个关头,人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人丢了。 冯府管家来衙门报的案,还是大早上,咚咚的鼓声让半个长安都清晰可闻,颜白闻讯脸都没洗,直接打马就冲到了衙门里。 可惜了初二熬了一个时辰的开花米粥。 可怜的老管家已经哭晕了三次,见颜白出现哭了几嗓子后又晕了过去,他说的话颜白是一句都没有听懂,腔调很像后世的粤语。 显然,就算他醒了,再问他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了。 颜白看着比自己先来一步的矢小夜,拉着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沉声道:“怎么回事?” 矢小夜赶紧回道:“从管家话中得知,冯卫尉少卿昨儿晌午出城,到宵禁的时候还没回来,老管家以为冯卫尉少卿是因为宵禁进不了城。 所以今儿城门晨钟一响起就在城门口等候,结果进城的人里面并没有冯卫尉少卿,他又派了几个人去找,也没有找到。” 颜白皱着眉头:“也就是说,管家是知道冯卫尉少卿去了哪里对吧?” 矢小夜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对,听他说冯卫尉少卿昨日是修补瓷器去了,管家说是去了安化门不远的沙谷村。 村口的第一家就是那个修补瓷器的,管家就派人去找,结果沙谷村第一家根本就没有他说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卫尉少卿!” “他一个人吗?” 矢小夜摇摇头:“不是,还有五个护卫随行。”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五个护卫随行,修补瓷器,彻夜无归,这一看就是出事儿了。 看了一眼矢小夜,沉声道:“矢县尉,现在我说的话你听好了,我是说完了之后你立刻就去做,记住,哪怕死也要完成。” 矢小夜猛的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县尊请下令!” “我一会儿出城去寻人,你记着,你要带着管家去地牢里,他走哪儿你跟到哪儿,记住他不能有任何问题。 他可千万不能死,冯盎马上要来长安了,若是卫尉少卿出了事儿,若是唯一知情的这个管家也出了事,那就是大问题。” 想了想,颜白觉得还是不够,看着一旁的董其昌,颜白接着说道: “老董,你带着矢县尉和管家进宫,不要我觉得啰嗦,任何吃的喝的来了你们都得先吃,半个时辰没有问题之后再让这管家吃!” 颜白压低了嗓门,轻声道: “只要这老管家没有问题,哪怕冯卫尉少卿遭遇不测了,跟朝廷也没有关系,但如果管家出了问题,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二位切记,这可是要脑袋的大事儿。” 董其昌点了点头:“县尊安心,但愿是虚惊一场。” 颜白笑了笑:“我希望如此,但咱们不能把这个东西当作虚惊,就算是假的,咱们也得去做,吩咐不良人,在长安找找,快快......” 颜白拿着官印走出了衙门,等颜白再次回到衙门前身后多了五十人,五十人的宫卫. 这些人隶属左右侯卫,都是有军功在身,都是信得过人,按照规定颜白一次可以借用二百人,但颜白觉得五十人就足够了。 一群人冲出了长安城。 此时,李恪打着大大的哈欠,骑着马进了皇城. 一路不下马直接就到了东宫,进入东宫首先见到的就是李晦,李晦正趴着小湖边的栏杆上钓鱼,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李承乾和于志宁对坐,正在学习。 看着亭子台阶边上的那满头金发,帅气逼人的护卫纥干承基,李恪摇摇头. 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让颜白如此上心,还说这个人不忠心,不光这个人,他还说了那个什么叫做称心的美男子。 说什么这个人要是来了一定要注意云云…… 问了一大圈,这东宫里面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称心的人,也没有什么美男子。 李恪觉得宜寿侯定是和李淳风道长待得时间太长了,沾染了他的脾性,说话也变得云里雾里,神神叨叨的。 摇摇头,李恪朝着小湖扔下了一块儿青砖,水花四溅,平静的湖面荡起了层层的波纹。 李晦张嘴就想骂人,抬起头一看发现是李恪,李晦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恨恨地把鱼竿掷在地上,阴阳怪气道: “稀客啊,你还舍得回长安?” 李恪笑道:“咋了,很意外么?也就五个月没有回来而已,不用这么惊讶吧!” 李晦叹了口气:“造孽啊,我以为没有了颜白我就能好好的钓鱼,没有想到又来了你,我想安静的钓钓鱼可真不容易!” 李恪笑了笑: “仙游的鱼可大了,王玄策没事儿爱和庄子的老王头钓鱼,荷叶才露头那几日两人钓了三大桶送到了学堂的后厨,足足百十斤吧,连续三顿饭,我最爱的鸡子汤变成了鱼汤!” 李晦深深吸了口气,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造孽啊,那些鱼都是我从黑河吊起来养着,没想到便宜了别人,你什么时候回,回去的时候告我一声,最近诸事繁多,心力交瘁,我想好好地休息几日……” 李恪熟练地从一旁拿过一枝鱼竿,一边上饵,一边笑道: “是不是很惊讶,刚才你的神色精彩极了,早知道就把皇叔喊上,让他也见一见,然后画下来挂在家里,心情不美的时候看一看,也算一个乐事。” 李晦闻言没好气道: “听你这说话的口气我心里就难受,这么多人不学,偏偏学那颜墨色,看着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对了,不是说等太子及冠礼的时候再回来么,今儿进宫要做什么?” 李恪把鱼饵甩到了水里:“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梁敬真之流的贼鼠而已,也就二十多号人。 宜寿侯说准备收网了,他就说已经全部掌握了大雪山在长安的那群人,所以我就回来了!” 李晦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也就是说东宫也有梁敬真的人吧!” 李恪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好瞒着你的,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事儿的。 颜师说有,让我们看好太子,其余的事情等他来做,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个事儿他也告诉了父皇,如今陈萦怕是已经准备好了!” “小白怀疑的人是谁?” 李恪见鱼漂下沉,猛地一拉,一条鲤鱼跳出了水面,李恪没好气道:“护卫纥干承基!” 第64章 灯下黑 沙谷村紧挨永安渠。 永安渠又叫交渠,修建于隋朝的开皇三年,自长安城的西南入城,自南而北贯穿整个长安城的长安县。 原本这就是一条臭水河,也就靠近皇城那一段上游的水是清澈的,到了下游,途经各坊就成了各坊污秽之物的排泄地。 在颜善当上长安县令之后就开始治理这条河道。 如今这条水渠不但扩宽了很多,水质也变得极好,现如今更是成了长安县一道景色,天热的时候水渠边总是坐着一排排纳凉的百姓。 左右侯卫的老曹是一个杀胚,一个异常机敏的杀胚。 因为杀得敌人太多了,如今官至校尉一职,到达沙谷村的第一时间这家伙就拎着刀到处跑,真别说,果真是有本事的。 在永安渠的岸边他发现了干涸的血迹,在水潭底部发现了五个捆在一起的人头。 捞上来,看着五个人头上的长发都绑着大麻花鞭子,彼此交错,且非常精致,五个人头像是手串一样围在了一起。 饶是杀人很多的老曹也不由得暗暗咂舌,他搞不懂,人都死,为什么还要给死人绑一个大麻花辫子,怎么会有人有着闲情。 颜白看着老曹,淡淡道:“什么兵器能确定吗?” 老曹叹了口气:“断裂处平整光滑,侯爷,如果下官猜得不错的应该是大宽斧,木匠所用的那种大斧。” 陈萦捧着人头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跟我看的一样,虽然制式横刀也能,但横刀砍切的伤口会更加的平整,更加的光滑。” “回去五个人,把消息告诉陛下,就说,冯卫尉少卿应该是出事了,目前生死不知!” 说罢,陈萦弯腰抓了一把沙子搓着手上的污渍,随便往身上抹了抹后轻声道:“颜侯,这个节骨眼上,除了他们我想不出来别人。” 颜白点了点头:“也该是他们!” 陈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自西域回来后我一直在打探他们的消息,可惜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没想到这次冒出头来了,这次不管是谁,他们都逃不了了,抓活的,我最近琢磨出了一些新的刑罚,刚好试试效果如何。” 颜白瞅着远处的南山,咧嘴笑了笑:“官道走不了,官道上走会被盘问,如此也就只有莽莽南山才是最好的隐藏地。 况且还有六匹马不知所踪这就是突破点,老曹吩咐下去分散开来,调动附近在籍府兵,给我找!” 简单地安排之后颜白等人就住在沙谷村。 既然人头是在这里发现的,那就说明这儿怎么都有问题。 这时候府兵制的优点就显现出来了,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有事出征,一个时辰之后附近得知消息的府兵已经快速地集结了过来。 这些人里好多都是熟悉的面孔,颜白虽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绝对是见过的。 自己就打了一次仗,带了一次后勤军,除了突厥那次就没有别的了,果不其然,这些府兵一见是颜白,跑着就过来见礼。 如此,就更加好了,大家都熟悉,没有那么多的寒暄和套路,三言两语之下,气氛就融洽,听说了有这么一回事儿,大家开始发表看法。 颜白静静的听着,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贼人没处理马,就是最大的突破点。 颜白料想不是他们不想处理马,而是舍不得,因为没有马,他们就算是先跑上一天,也跑不了多远。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就有消息传来,就在天亮的时候有八匹马沿着官道朝着南山方向而去。 得知这个消息,颜白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天亮后出发,也就是说这群人当中必定有人是雀眼,不然趁着夜色走会更安全,也更不容易留下踪迹,但他们偏偏没有这么做。 晌午的时候百骑司来人,带来的李二口信,也顺便把颜白的马槊给带了过来,李二的口信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让一个帝王恨得只说这么一个字,可见皇城里的李二是多么的生气,颜白此刻都能听到李二拍着案桌的怒吼声。 随后在众多府兵一寸寸地清理下,沙谷村的最南边的一处枯井内发现了五具无头尸体。 百骑司的人手开始接手沙谷村事宜,他们的手段颜白不想去打听,反正只要和这个事儿沾上的那都是贼人了,都难逃一死,这是必然的结果。 因为,这死去的五个人里面一定有百骑司的人。 颜白和陈萦出发了,这次他足足带了两百人多人,为了更稳妥,颜白还专门派人把楠柏皖郝海友等人给接了过来。 别看他们就是个不良人,但在判断好人坏人上有着独特的直觉。 老曹觉得颜侯有些大动干戈了,自己等侯卫就够了,用上府兵,实在太给这些贼人脸面了。 殊不知,颜白从未想过什么以小博大,那是赌徒的行为,颜白想着的是我能躺着打你,我绝对不会站着打你。 颜白要的就是十拿九稳。 在这个时代能骑马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况且,冯卫尉少卿的马那绝对不会是一匹老马。 就按照这个突破点,颜白等人一边朝着南山而去,一边在打探消息,见到的人很多,消息很乐观。 这么走一路问一路,颜白等人很快就追到了南山,等看到一切的痕迹消息都指向了更远的南山深处时。 楠柏皖觉得方向出现了问题,他认为这些人根本就跑不到南山深处,这一路的痕迹明显就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因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地上却有痕迹明显的脚印。 颜白看着脚印,使劲地往地上跺跺脚,对比之下很明显,这些脚印就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 颜白爬上一块儿突出来的巨大石块,望着下方,望着不远处的户县,望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蜿蜒河流,颜白淡淡道: “留下五十人看马,剩下的跟我去盖店村!” 陈萦不知道颜白怎么断定这些人就在盖店村,担忧道:“错了怎么办?那整个村子已经被百骑司的人里里外外地查了三遍,如今怕是已经荒废了!” 颜白闻言叹了口气:“若是错了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也是突然觉得就是那里,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觉得!” “那你觉得他们搞出火药了么?” 颜白摊摊手:“当初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地告诉陛下说没有么,若真是有了,你们又该死人了,听说那一次死了不少,还有一个是你带了七年的兄弟,这次,你就祈祷吧!” 陈萦咬咬牙翻身下马,然后一马当先地朝着盖店村跑去,其余众人皆如此。 山路难行多坎坷,荆棘丛生,但却是离盖店村越来越近,在快到的时候,郝海友发现了密集的马蹄印记。 这一次的印记很清晰,马掌上打钉子的凹痕都清晰可见,越来越多的脚印出现,众人开始交替掩护前行。 等看到原本该荒废的盖店村,如今依旧和当初一个模样的时候,陈萦的脸都黑了。 颜白抖了抖手中的马槊,笑道:“有意思,灯下黑!” 第65章 相遇 看着这个原本不存在的村落如今又充满了生机。 看着里面的人明知道已经被发现了却依旧选择不出来,听着不远处密集的脚步声,颜白忍不住摇摇头。 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他们真的觉得他们和自己带来的这些人有一战之力? 颜白挥挥手,身后的左右侯卫和府兵自然懂得什么意思。 五人一组,朝着四周分散开来,听着里面更加急促的脚步声,颜白猛的一声怒喝: “一群狗杂种,滚出来受死!” 颜白的吼声落罢,左右侯卫和府兵立刻跟着齐声怒吼道:“受死!受死!” 二百多人的怒吼声状若惊雷,震得山谷轰轰作响,声音之大惊飞了山间无数的鸟雀和野兽。 吼声落罢,一个长相平凡,手拿长刀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斜着嘴笑了笑,然后看着颜白冷冷道: “宜寿侯,你能在梁敬真手底下逃命真的是让人意外,今日在这南山里不知道宜寿侯有没有这份运道。” 颜白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楼观道院的李淳风和仙游寺的光头都说我的运气很好,所以,今日你得当心你的运道好不好了!” 男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第一份见面礼叫血红,那是送给你夫人的;第二份大礼叫作软肋,那是送给你的,你已经体会了一次,马上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三份大礼呢……” 男子冲着颜白笑了笑:“第三份大礼叫离别,也是送给你的,只不过被你给逃了,那是梁敬真太愚蠢了,他竟然想着熬鹰,想着让你屈服,想着你会和他一样。 今日是第四份大礼,它叫狩猎,你就是猎物!”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道:“你家是不是住在敦煌?” 男子闻言歪了歪脑袋:“什么意思?” 颜白没好气道:“壁画多!” 男子没听懂,一想到颜白是公认的才子,觉得自己听不懂也是当然,笑道:“我不是梁敬真,我也没想着熬鹰,更没有想到去哈尔和林。 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大唐,不喜欢你们这个为了皇位杀自己兄弟囚禁自己阿耶的皇帝,一切应该回到当初的模样!” 颜白摇摇头: “大雪山已经没了,如果我是你,我就找个一个妇人,生一大堆孩子,好好的过日子,还有,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这一切回归当初的模样。” 男子挥挥手,被绑成了粽子的冯智戴出现在了远处,男子笑道: “冯盎最看重的儿子死在大唐,你说他信不信这是不是阴谋?你说他来了后你们的皇帝会不会让他走?你说他若是不走,他其余的几个儿子会不会兴兵?” 男子目光幽幽地看着颜白:“反正你们的皇帝已经杀了兄弟,那么杀冯盎也是情理之中,天下人会信的!” 颜白叹了口气:“智戴世兄,这话你都听到了吧,天地君亲师,整个人辱了陛下,快些,有没有临终遗言要交代一下,等耿国公来到了长安我得给他老人家说说不是? 你若死了,这口大黑锅可不能扣在我们头上啊!” 冯智戴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把我的小象扔到了水渠里面,我若是死了,你记得帮我捞起来。 若是哪日有时间记得把这小象送到岭南,找一个叫做小梦的娘子,告诉她,我并没有忘了她,对了,这个人是陈国遗民,和僚人酋帅谈殿有勾连!” 颜白不解道:“这就是你的遗言?” 冯智戴笑了笑:“那还能怎么办?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还能说些别的吗?对了,赶紧走,别打了,你们这点人不够看。 据我所知这里最少有四百个亡命之徒,都是一些要钱不要命的游侠,照顾好我的管家,这次不怪陛下,也不怪任何人!”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男子道:“还未请教这位陈国遗民阁下的尊姓大名!” 男子倨傲地笑了笑:“陈朝太子陈胤之子,陈文煜!” 陈萦闻言突然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与嫡母有着十分密切关系,然后被陈叔宝废掉太子的儿子啊。 丢不丢人,羞不羞?一个立志要让天下过上好日子的人,谁知道他的儿子竟然要搅乱天下,笑死我了,真的是笑死我了!” 陈文煜笑道:“你看,你个奴才都敢笑话我,不如此,又怎么解我心头之恨呢?” 说罢,陈文煜恨声道:“长江以南原本就不该是你们蛮人该来的地方!” 见陈萦还要准备和这个叫做陈文煜的人好好的理论几句,颜白有些不耐烦了。 他把马槊立在一旁,缓缓地抽出那一把仿造苗刀而打造的长刀,在这里,马槊太长了施展不开,长刀就很适合了。 颜白看了一眼冯智戴,轻声道:“智戴兄,我要开始杀人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命了!” 冯智戴惨惨地笑了笑: “娘的,我若是不死,这次回去我就把岭南姓陈的好好的清理一遍,娘的,一天一夜没吃饭,看来想做个饱死鬼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了,颜墨色,下手吧,记着多杀几个!” 陈文煜癫狂的哈哈大笑:“本想着过些时日再掰一下你的软肋,人我都找好了,没想到遇到了冯智戴。 颜白,你得感谢他,感谢他让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如果没有他这一次你说什么都洗不干净了,我真的没骗你!” 颜白摇摇头,举着刀就朝着陈文煜杀去。 楠柏皖和郝海友见状大惊,拼了命的跑到颜白身前,举着两个大锅盖一左一右护在颜白身前,这是两人在沙谷村拿的。 因为他们看着左右侯卫都背着藤盾,他们不准备觉得不安心。 (史料放在有话说里面,免得水字数。) 没承想,还真的用上了! 此刻颜白身后的众人开始行动,五人一组,依旧是最常见的锋矢阵,这是大唐府兵在野战中最常使用的队形之一。 陈文煜眼见颜白竟然亲自冲了上来,转身就往村子里面跑,随后数十道冷箭朝着颜白袭来。 颜白早就预料到这群人肯定会依仗围墙放冷箭,伸出手把身前的楠柏皖和郝海友猛的一拽,三个人福至心灵般双手抱头举起了锅盖。 对面准头不怎样,不是说他们射艺不行,而是军用的强弓他们弄不到,冷箭砰砰的射在锅盖上,楠柏皖感受着力道,快速说道: “是猎弓!” 冷箭过后,身后的左右侯卫和府兵已经冲了过来,他们左手持着木盾,右手持刀,一边发出低沉的吼声,一边缓缓前压。 队伍很快就到村子最外的那面围墙下,此时又是一阵冷箭袭来。 众人熟练地举盾,随后开始推墙。 就在此时,数十杆子长矛突然从墙缝隙里面捅了出来,陈萦大惊,猛的一声怒喝,众人得到警示赶紧避让。 可还是有几人反应慢了些,挂彩了,老曹见自己兄弟受伤,大吼一声,就把长刀顺着孔洞插了进去,然后猛的一拧。 “额賊你哒!” 对面传来一声痛苦地哀嚎。 第66章 拼杀 土坯垒成的围墙轰然倒塌,蛮横的左右侯卫和府兵已经展现锋芒。 五人一组的领头人,一刀就砍翻了一个,然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五人组最后一人单膝压住被砍翻还在哼哼的这人。 揪住他长发往上一提,露出那长长的脖子后,伸出刀子猛地一抹…… 就这一瞬间,地上多了一具无头尸首。 老曹见状怒道:“贼你妈,哪来的混小子,耳朵被耳屎塞满了是不是?早说了,这不是打仗,这不是打仗,你抹脖子干什么? 咋了,我是不是要给你们找个行军长史,好给你们记功?留活口,留活口……瓜皮货,都说了留活口听不懂是不是?” 陈文煜见颜白带来的这群人如此凶猛,举着一柄大斧子朝着颜白大声道: “颜白,跟我一战!” 颜白冷冷地看着淡淡道:“别急,马上就到你!” 随着所有围墙彻底倒塌,村子的全貌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冯智戴的话没错,陈文煜准备了很多人,不大的村落到处都是人。 不光如此,颜白还看到了站在最后的那一群人手里都拿着横刀,而且还穿着光明甲。 最让颜白觉得难受的是,这村里铺满了厚厚的松针毛。 这玩意南山里面多的是,遇火即燃,且速度极快,因含油量高,又细如毛发,很容易点燃,仙游的百姓都喜欢在秋日的时候上山。 用草爬子收集点松毛,作为家里的引火之物。 (据《唐六典》记载,有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锤、白布、皂绢、布背、步兵、皮甲、木甲、锁子、马甲等十三种,其中明光甲使用最普遍。) 与此同时,颜白还注意到,村子中间有一棵大树,此时大树上蹲着十多个人居高临下。 眼见颜白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冷箭再次朝着颜白袭来,箭矢破空,带着呼啸,楠柏皖和郝海友再次举起大锅盖。 这一次两人失算了。 这几支冷箭力道非凡,木质锅盖一下子就碎了开,没有挡这力道十足的这几箭,楠柏皖的胳膊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好在挡的那么一下给了楠柏皖片刻的反应时间,不然这一次他不死也重伤。 郝海友扭头一看,惊呼道:“木单弩,他娘的,他们有军中的木单弩,这是怎么搞到手的。” 楠柏皖到吸着冷气:“射杀他们!” 老曹闻言怒道:“狗屁,他们在树上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只要我举弓他们就会猫到树木后面,怎么射杀,杀那颗大树吗? 不良人怎么尽是出你们这种没脑子的鸹貔货,好歹也看看军法啊!” “老子不识字!” 老曹拍着胸脯:“我他娘的也不识字,但并不妨碍我看军法!” 郝海友无奈,这时候还能讨论军法,还是在宜寿侯面前讨论军法,真他娘得要命! 他拉着颜白赶紧往后跑,郝海友也是府兵出身,若不是赌博害人他现在还是府兵。 这木单弩他见过,虽然比不上伏远弩,臂张弩,角弓弩,但却比军中的制式长弓要厉害,百步内,射中必死。 陈文煜见颜白受挫,哈哈大笑道:“颜县令,很意外吧,没有想到我会有这玩意吧,府兵又怎么样,左右侯卫又怎么样? 如果你们没有胆与我同归于尽,这一次无论怎么打,我都是胜利的,而且,我还会放火烧山,你说,到时候你们跑不跑得了!” 颜白点了点头,随后打出手势,众人得令,开始缓缓的退到了围墙边上,颜白转身从陈萦怀里掏出一个黑管子麻利的绑在一支长矛上,然后扭头大声道: “来个力气大的,把这长矛扔到树上!” 陈萦捂着耳朵,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怀里有这玩意?” 颜白无奈道道:“段志感说你去平康坊都带着这玩意,当初我还不信,现在我是信了,不得不说你胆子是真的大。 这要是在你和姑娘办事的时候炸了,他娘的,我还得找人去分辩哪条腿是你,以后别揣在怀里了,吓人啊!” 陈萦怨恨地看着颜白,随后解下了腰带,交给了颜白: “少府监新做的,劲大,听你的话,匠人在里面加了打磨的小铁珠子,我之所以带在身上就是为了这一天,引线也是新做的,防水!” 颜白愣愣的看着陈萦:“以后别来我家,真的,你这样腰缠火药的贵客我招待不起!” 这时候老曹挺身而出,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军侯我来!” 楠柏皖捏着胳膊怀疑道:“你行不?” 老曹不爽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打王世充的时候是陌刀手,能挥刀两炷香!” (陌刀解释在后面) 说罢,老曹朝着颜白讪讪道:“军侯,我能扔过去,但我不能保证能扎死树上的几个畜生!” 颜白点了点头:“只要能扔过去,剩下的就好办!” 说罢颜白就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引线,把长矛交给了老曹,老曹一见这是冒烟的,顿时激动了起来。 抡圆了胳膊猛地就扔了过去,果然,准头很差,没扎到人,但是扎到了树上。 陈文煜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这定是传得神乎其神的火药了,仰着头,朝着树上的十几个兄弟大声道: “快,快,下来……跳下来....” 树上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了望下面,这哪里敢跳,跳下去不得摔死?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巨响,青天白日响起了惊雷。 树上的那些人哪里知道会突然打雷,而且雷声就在耳边响起,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树上开始掉人,啪啪地摔在地上,发出烂泥巴声,那声音如同熟透的柿子掉在地上摔得稀烂的声音一样。 这一声巨响把所有人吓懵了。 可军人就是军人,随着颜白一挥手,他们立刻收敛了心神朝着不远处再度袭杀而去,这一次速度极快。 他们害怕夜长梦多,害怕有人点燃了这地上厚厚的松针。 陈文煜已经拿出了火折子,可这时候颜白已经冲了过来。 现在他面临两个选择,点火然后被颜白砍死,不点火拿起斧头和颜白拼杀。 陈文煜果断地选择了后者,怒骂一声就举起了斧头。 显然,他有些低估了颜白,就对拼了一招,陈文煜身上就多了一条血痕,眼见一个不良人已经在准备堵自己的后路。 陈文煜毫不犹豫地朝着颜白扔出了大斧子,趁着颜白躲闪,陈文煜开始朝着那一群身穿光明铠的人身边冲去。 那一群才是他的底蕴,那才是他最骄傲的力量,哪里还有冯智戴,而且投鼠忌器,陈文煜不相信颜白敢不顾冯智戴的死活。 树上的弩手没了,左右侯卫和府兵就没了顾虑。 他们无情的手段让这群要钱不要命的游侠开始恐惧,血腥的手段立刻就击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有人为了求活开始跪地求饶,有人开始准备跑路。 老曹一刀柄重重地击在跪着祈活命这人的太阳穴上,喊声道:“挑断手脚筋,卸掉下巴骨,然后扔到一边!” (年底了,要做工作汇报,真是要了我的命,一坐坐一天,坐得浑身发酸。) 第67章 火药与明光铠的对决 一旦左右侯卫和府兵占据了优势,那场面就没有什么趣味性可言了。 见血之后更是狠辣无情,个个都是杀人的机器,也就投降的还有条活路,无非就是挑断手脚筋而已。 可若是你在跑,那就是负隅顽抗了,根本不会跟你说半句废话。 冲过去就是一刀,脑袋在那儿,身子在这儿。 反正有活口了,剩下的留不留都无所谓。 此刻,那些身穿明光铠的家伙开始朝着颜白发起冲锋。 一见他们手里拿着的家伙,颜白想都没想立刻抽身后退,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长柄大刀,两面刀刃,全长一丈,这他娘的陌刀阵。 不光颜白如此,老曹跑得更快,更是一边跑骂一边吆喝着兄弟们后退,惊骇之下,声音都变得跟剪刀内侍一个腔调: “陌刀阵?退退退......都他娘的别往前冲了,冲上去也是死,打不了,操他祖宗的破烂玩意儿,他们是怎么搞到这些玩意的。” 陈萦把马槊交给了颜白,轻声道: “不好搞了,这明光铠有了,陌刀也有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本事呢! 难不成这个姓陈的真的以为穿了明光铠就能挡住火药? 怪不得他不逃,反而在这儿布下一个局呢?怪不得叫做狩猎呢?原来这就是他的底气啊!” 颜白闻言也有些怀疑,看着陈萦不确定道:“做实验了么?威力到底如何,铠甲能挡住不?” 陈萦摊了摊手:“我他娘的哪里知道?我又没有被炸过!” 颜白没好气道:“你也姓陈!” “狗屁的,姓陈的人多了去!” 说着,陈萦眼前一亮:“不是还有两个么,这次刚好有现成的人,死了也不心疼,要不要试试? 不管如何,回去就把结果给秦月颖,然后吩咐匠人朝着这方面继续研究就是了。” 颜白站起身,挥挥手打出手势,众人见状齐齐后退,然后举起盾牌。 颜白点燃引线就扔了过去,刚好落在队伍里面,对面不但不躲开,其中一人反而抬起脚重重地踩下,然后使劲地拧啊拧。 颜白有些不放心,又把最后一个铜管子点燃后扔了过去。 陈文煜见颜白等人踌躇不前,心生得意,可是他还是准备离得远一些。 但他依旧坚定地认为火药是破不开身着光明铠的防御。 他依旧认为这玩意也就是声音大,出其不意下,对付骑兵有奇效。 对付自己这群早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心智坚韧的勇士还是差点。 颜白没有自大到这种地步,眼见着冒出的轻烟越来越淡,捂着耳朵怒吼道怒吼道: “所有人听令,举盾,找掩体,趴在地上,捂耳朵,不要露头!” 陈文煜眼皮突然就开始狂跳,一种心悸的感觉让他总觉得心神不宁,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心惊肉跳。 眼见颜白等人如此,陈文煜不再托大,一边发力往后跑,一边大声地怒吼道:“冲阵,杀了……” 话音还没落下,轰,轰,两声巨响压盖住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众人只觉得山都抖了抖,随后一阵狂风就迎面扑来,带来泥土,带来了呛人的烟火气,也带来了砂石和草木的碎屑。 须臾之后,众人只觉下起了沙子雨,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雨点”落地声。 老曹惊骇地摇着脑袋,泥土簌簌地从他头上往下掉。 就在抬头瞬间,他见到宜寿侯已经站起身,拎着马槊踩着烟雾就冲了出去,左少府监陈萦紧随其后,就连吊着膀子的那个不良人也拿着刀往前冲。 老曹怒了,大吼一声:“都给老子爬起来,左右侯卫,听老子的军令,紧随宜寿侯,给我杀!” 看着身穿明光铠的众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哀嚎,颜白毫不留情的挥出马槊,轻轻的往他们头盔上一拍,只见他们身子猛的一抽搐然后就晕了过去。 陈萦蹲下身打量一番,看着这人烂糟糟的大腿,叹了口气: “好在明光铠不能护住全身,若是能护住全身,若是火药里面没有铁珠,这次怕真是要被他得逞了!” 颜白挥手又拍晕了一个,冷笑道:“废话,他们身穿的铠甲不是皮甲,所以效果会大打折扣,所以你还是别看了,先办事吧。 趁着这个时候好好下手,别等着这些人反应过来,到时候他们若是拼命咱们就要增加不必要的死伤了!” 陈萦闻言舔了舔嘴唇,见身前这人把手偷偷地伸向了腰间的短刃,陈萦伸手抱住这人的脑袋猛地一拧,嘎巴一声脆响。 老曹加入了战场,熟练地挑手筋脚筋。 不得不说陈文煜找的这些人很厉害,这才多长时间,一些受伤较轻人晃着脑袋站起身,不管胯下淅沥沥的鲜血,反而手握陌刀准备反击。 这些人颜白懒得去管,如果这个情况下,左右侯卫的还搞不定他们,那真的是活该了。 颜白如今正在找冯智戴和陈文煜。 说是不管他死活,这也是嘴上说说而已,这冯智戴要是死在长安,那可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冯盎有多少兵马颜白不知道。 但颜白知道,万一陈文煜的计划得逞,这他娘的又要打仗了。 只要一打仗,什么狗屁玩意全部都会跳出来。 找了一圈颜白也没有看到陈文煜,直到听到冯智戴的一声大叫,颜白才发现陈文煜竟然跑了。 喊了一声老曹,数十个满脸横肉的左右侯卫跟着颜白就朝着这村庄的后山冲去,跑了一段路,看着地上的血迹颜白松了口气。 可心却突然悬了起来,不知道这血迹到底是冯智戴的还是陈文煜的。 如果是冯智戴的,颜白就要考虑冯智戴是不是被杀了,或者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痕迹。 若真是他故意留下来的,颜白觉得这冯智戴真是条汉子。 最好这血迹是陈文煜的,这样也就是说他受伤了。 跑这么快,最好流血流死他狗日的。 老曹突然跑到了颜白前面,边跑边说道: “颜侯,这时候你就是将军,现在要冲锋陷阵了,就该小的在前,小的骨头硬,就算有危险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只要您没事儿那就是大功一件!” 颜白怒道:“放你娘的狗屁,这不是打仗,我狗屁的将军啊!” 老曹挥挥手,身后的左右侯卫突然加快了速度,颜白一下子就被挤到最后了,老曹见状得意地大笑道: “小的也算看出来了,这个賊狗不一般,颜侯行个好,这个功劳就让给小的可好!” 颜白看着老曹坚定的眼神,无奈道: “让给你了,不过我是生气了,家里若是有子嗣就送到楼观学,让我当个出气筒,不然回到长安说什么我也要弄你!” 老曹突然就觉得眼睛进了沙子,鼻子也有点塞,胸口更是像塞进去了一块大石头,使劲地揉了揉鼻子,老曹捶着胸脯大声道: “有个蠢蛋,颜侯放心打就是,能去楼观学,老子现在死都是值得的!” 第68章 熟人见面 冯智戴背着陈文煜跑得比狗还快。 这就是颜白看到的,也确定没看错,不远处的确是冯智戴在背着陈文煜跑。 看着陈文煜拿着刀架在冯智戴的脖子上,颜白有点开心,开心的是他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冯智戴没事。 开心的是,陈文煜应该受伤了。 还是重伤,不然怎么连走路都需要别人背着呢? 这狗日的倒是挺会使唤人! 老曹用手搓了搓叶子上的一滩污血,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伤口不小,流血很快,心情越是不平和流血也就越快。 兄弟,吊着他们,先让这个賊狗放点血。 这南山都是茂林,就算有人暗处放冷箭也是大打折扣,如今是轮到我们出手了!” 随后一声吆喝,众人一边大吼着一边往前冲,吼声很大,但是跑得一点不快,就是不远不近的吊着陈文煜的身后。 看着两人着急地往前跑,如今是两个人在前面跑,后面七八人鬼叫连连地在后面追。 山势越来越陡峭,冯智戴毕竟是个人,虽说正值壮年,但气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此时他喘气如牛,步履也越来越慢。 再加上背后的陈文煜像使唤牛马一样拿着拳头使劲地敲他的脑袋,一边捶打一边骂。 冯智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冯智戴再也忍不住了,扭头怒吼道:“我是人不是畜生,杀了我吧,我不跑了!” 说完冯智戴就重重地趴在地上,闭上眼睛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老曹等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不待陈文煜反应数枚长箭带着凌厉的呼啸声朝着陈文煜急射而去。 陈文煜怒喝一声赶紧一个滚翻,长箭笃笃笃地定在地上。 扭头一看冯智戴,陈文煜气得直欲吐血,刚刚还喊着让自己杀了他的冯智戴此刻正在手脚并用地往不远处的一荆棘刺丛里奋力地爬。 速度贼快! “奸贼!”陈文煜怒喝一声,摸出腰间的短刃,狠狠地朝着冯智戴掷了过去。 短刃一下子插在冯智戴的大腿上,冯智戴发出一声闷哼。 冯智戴扭头看了一眼大腿上的短刃,爬得更快了。 荆棘把他的脸划出一道道伤口,在岭南长大的冯智戴深知荆棘虽然难以忍受,但却是保护自己最好的地方。 因为自己难受,敌人进来也很难受,只有这样才能拖住时间,让颜侯安心杀敌,这样自己才能有一线的生机。 眼见没有把冯智戴扎死,陈文煜狠狠地摇了摇头,流血太多,力道不足。 深吸一口,他起身就准备扑过去,就在此时老曹等人的第二轮箭雨又来了。 陈文煜猛咬舌尖,猛地一跺脚止住冲出的那股劲儿,然后不顾一切地往后倒去。 笃笃笃,长箭精准地钉在陈文煜身前的半丈处,陈文煜吞了口唾沫,大喊道:“出来杀人!” 随着陈文煜的一声怒吼,不远处的山石后冲出了两个人。 举着陌刀朝着颜白杀来,颜白抖了一下马槊猛地就冲了过去。 老曹一挥手,三人立刻脱离队伍朝着冯智戴冲去,而自己等人则跟着颜白冲了过去。 这两人是他故意安排在那儿的,作为后手。 目的就是万一不敌的时候就往这里跑,等到颜白追过来的时候,埋伏在这儿的两陌刀手突然挥刀。 那时候,就算颜白是铁做的也会被砍掉脑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承想他在前面输得一塌糊涂,引以为傲的陌刀手应该是全军覆没了。 他没有料到火药的威力这么大,不但响声震耳欲聋,而且还能发出“箭簇”,也就是那会的大意,导致了自己的大腿被洞穿。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梁敬真把颜白熬鹰是对的。 掌握了火药,在火药面前陌刀手将会不堪一击,掌握了火药,这天底下任何强大的军队都是不堪一击。 可现在已经晚了! 不把这两人喊出来抵挡一会儿自己就死了! 陌刀是长兵器,马槊也是长兵器,四周都是树木缠藤,它们在这里面根本就施展不开,唯一能做的就是捅。 老曹见状哈哈一声大笑,直接就越过颜白扑了过去,躲过一记劈斩,老曹顺势滚到那人的脚下。 眼见另一人举刀劈了过来,老曹猛地一拧刀柄,然后奋力挥手劈砍。 身着明光铠的这家伙只觉得小腿传来钻心的疼,一个趔趄就栽倒在地。 当过陌刀手的老曹知道陌刀手的弱点,他们的弱点就是甲叶之间的缝隙,甲叶相叠,就如屋舍上相互搭叠的瓦片。 弱点就是堆叠的缝隙。 这一刻他早已忘记了生死,再度扑了上去,趴在那人身上之后右手不断地摸索。 突然他动作一顿,右手横刀也顺势而来,贴着缝隙,斜着就捅了进去,长刀和甲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瞬息间,长刀就完全没入这个人的身体内,剩下一个刀柄,刀刃从眼前这人的肩膀上透出半截,老曹重重地喘着粗气。 颜白瞅见机会,直接把马槊捅了过去,这是颜白目前唯一能做的动作。 马槊兴起于骑兵为主的战争时代,槊刃同宝剑一样,有八个面,也叫破甲棱。 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对付重装骑兵,普通的鱼鳞锁子甲、铁圜甲、明光铠,在破甲的槊之下,一击而破。 刚举起陌刀准备劈砍老曹的这人突然身子一僵,他呆呆地看着透胸而过的马槊,浑身气力如同潮水般散去。 横刀脱手,哐当一下砸在老曹带着盔甲的脑袋上,老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 “兄弟们,老曹我先走一步了!” 话音还没落下头盔就挨了一巴掌,又是哐当一声,郝海友没好气道: “呔,醒来,醒来,瞎说什么胡话,就这胆子还左右侯卫呢,我们不良人的胆子都比你大……” 老曹摸了摸脖子,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脖子,然后转了转脑袋,不可置信道: “我没死,是…是因为神佛保佑么?” 郝海友叹了口气,学着颜白常说的话道:“是…是个锤子!” 颜白看着一瘸一拐正在奋力往前跑的陈文煜,从郝海友手里接过横刀,一边弹着刀刃,一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轻声笑道: “狩猎开始了!攻守易形了!哈哈,寇可往,我亦可往…” 就在颜白以为这就是陈文煜最后的归途时,岂料,陈文煜突然高喊道: “慕容顺,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非要逼我把一切都说出来是么?” “唉!” 一声悠悠的叹息从远处传来,一处草丛里,慕容顺脸色苍白地站起身: “陈文煜,这一刻你把我喊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文煜惨惨地笑了笑:“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大雪山同气连枝,伏杀颜白的主意有你的一半,有我的一半。 如今我要受苦了,这苦自然你也得吃一半,不然怎么对得起同气连枝这个四个字,怎么对得起大雪山建立之初的誓言?” 颜白看着走过来的慕容顺,颜白开心道:“这次可不敢哭,你一哭我就想笑。” 第69章 慕容顺的恨意 颜白对着慕容顺笑了笑就没再搭理他。 可老曹却不打算这么就放过他,挥挥手,两个左右侯卫走上前就把慕容顺架在那儿,老曹舔了舔嘴唇,露出淡淡的笑意就伸出他那粗粝的手。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慕容顺全身都摸了个遍,就连兜裆布他都伸手在里面搅了一圈,老曹搜索完后淡淡道: “衣服扒了,检查谷道!” 颜白闻言打了个哆嗦,朝着慕容顺笑了笑,淡淡道:“这仅是开胃菜,后面还有,老曹先别折腾了他了,先给陈萦发信号。” 颜白恶魔般的笑让慕容顺心惊胆颤。 别人不知道他的手段,他可是知道的,从西域这一路,他有无数次都是站在死亡的边缘上,若不是有先生澹台思护着,若不是颜白想彻底的了解大雪山。 在和颜白见面的第一日他就死了。 到现在,他已经确定自己十分了解颜白这个人,他是一个文人,在文学一道无人能敌,在长安诸多学子中宛如圣贤。 但他也是一个武夫,一个让突厥猛将康苏密在他面前都不敢喘大气的狠人,哪怕被羞辱,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猛将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色。 澹台思先生给他的评价是:儒家的外皮下,包裹着都是恶魔的骨肉! 陈文煜见颜白朝着他走来,见慕容顺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瘸着腿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大吼道: “慕容顺你就是一个没卵子的,跟我喝酒时说你有多厉害,在吐谷浑是多么地勇猛,现在证明的机会来了,你倒是上啊,上啊!” 颜白把横刀插入刀鞘,快步撵上陈文煜,举起刀鞘重重地拍在陈文煜另一条没有受伤的大腿上。 嘎嘣一声脆响,陈文煜一下子栽倒在地。 即便如此,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手抓着泥土,拼命地往前爬,一边爬,一边嘶吼着:“慕容顺啊,慕容顺啊...... 你就是一个杂种,杂种,哈哈哈,一个没有卵子的杂种,哈哈哈,怪不得慕容伏允看不上你,怪不得他把汗位要传给你弟弟,哈哈哈,他是对的,他是对的……” 此刻,冯智戴在老曹等人的帮助下从荆棘丛里面钻了出来. 此时他的大腿上还插着陈文煜扎在他身上的那把利刃,他捋了捋乱糟糟的长发,一边拉扯着身上长衫的褶皱,一边拍打着灰尘。 简单地收拾后的冯智戴看起来干净了许多,也不是那么地落魄。他瘸着腿快步走到颜白身前朝着颜白深深一礼: “救命大恩不言谢,从今日起你宜寿侯就是我冯智戴的兄弟,等哪日得空就去岭南走走,别的我不敢说,能享受的我都让你享受一遍!” 说着又朝着颜白行了一礼:“楼观学清明祭祖的时候我去看了,微言楼很不错,听说是藏书楼,这个今后你就别让徐王再忙活了。 等我回长安后就写信,今年过年之前若是这藏书楼没被装满,就把我写到《隋朝书》里,就说我冯智戴是个无信之人,让我遗臭万年就行了!” 说罢,又行了一礼,接着说道:“这个姓陈的我要了,若是认我这个兄弟你就把他交给我,这两日折磨我也就算了。 他狗日的还不给我吃的,还把我当驴使,还让我背着他赶路,他娘的,还把我的小象给我扔了……” 冯智戴絮絮叨叨地说着,颜白安静地听着,不得不说啊,这家伙会做人,一上来就上荤菜,知道自己最缺什么,直接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价码。 冯智戴说话颇具古风,他的这个古风不是文绉绉的那种,而是大大咧咧的那种,给人一种侠义感。 听他说话你会觉得这个人非常地豪爽。 颜白摆摆手道:“尽管弄他,弄死了也不怕!” 冯智戴皱着眉头为难道:“万一我给弄死了陛下那儿怎么交差啊!” 颜白看了看不远处的慕容顺,笑道:“他活着就可以了!” 冯智戴开心地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眼睛眨都不眨地拔出大腿上的利刃。 随后蹲下身坐在陈文煜身边,伸出手在其下巴轻轻一挑,陈文煜的下颌就被冯智戴给卸掉了,然后一刀插在陈文煜的大腿上,笑道: “我说了,你弄我可以,但是你扔我的小象就不对了……” 陈文煜的下颌骨被卸了,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可冯智戴却仿佛听懂了,拔出刀,往另一条腿又是一刀。 见冯智戴像是念经一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每吐槽完一件事儿,他就插一刀。 这冯智戴倒是有趣的人。 慕容顺看着颜白缓缓地朝着他走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 他是很想杀颜白,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他都想杀了颜白。 是颜白让他成为了吐谷浑的叛徒,是颜白让他彻底的失去了大汗之位,是颜白用他在吐谷浑和吐蕃之间埋下了钉子。 如今,有家不能回,这一切都是因为颜白。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慕容顺若说不恨他,那就是自欺欺人。 慕容顺抬起头,看着颜白那冰冷无情的淡淡道: “杀了我吧,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做的,但我一句话也不会告诉你!” 颜白笑了笑,猛地一拳打在慕容顺的肚子上,看着慕容顺蜷缩着身子倒下,颜白朝着老曹吩咐道: “曹校尉,去把那些游侠和身穿明光铠的人带过来,告诉他们,咱们只留下五个活口,谁先举手谁活,记住只留下五个人!” 老曹猛的一抱拳:“下官这就去!” 颜白蹲下身,把慕容顺搀了起来,一边拍打他身上的灰尘,一边笑道: “我错了,我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看我都认错了,你就好好的说说为什么和那个姓陈的勾连在一起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顺也豁出去了,看着颜白笑道:“你让我无家可归!”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有些道理,可自太上皇让你回吐谷浑后,大唐和吐谷浑是互不侵犯的。 可从大唐建立至今,不到十五年的时间。 你们吐谷浑入侵我大唐多少次,又让我多少大唐百姓无家可归,这个你算了没有?” 慕容顺惨惨地笑了笑:“是吗,可我知道你们大唐的胃口永远都是填不满的。 以前我就知道,跟你来大唐之后我看得更加地清楚,你们那万人的商队已经在开始掏空西域了吧,怕是不久后就轮到我们吐谷浑了吧!”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天下一统不好么?” 慕容顺看着颜白叹道:“我也跟着先生学习儒家文化,自然懂那么一点点,我知道你们颜家,孔家,做人也好,学问也罢,都是这天底下最好最高的存在。 可看到了你,我才发现你的学问深不可测,可你的狠辣也深不可测,我怎么都想不通圣人门下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一个人!” 颜白挑了挑眉毛:“想说我是败类就直接说我是败类,不用说这么多,我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慕容顺看着颜白,一字一顿道:“颜白,你会后悔的!” 颜白笑着站起身:“我当然后悔,后悔发现了你,后悔你怎么和大雪山的人粘连到了一起,我真的害怕,害怕你这次真的会死,害怕你看不到今后发生的一切……” 颜白弯下腰拍了拍慕容顺的肩膀:“好好的活着,好好的看着,看着我们大唐将军是怎么灭国的,是怎么灭掉你们吐谷浑的!” “哈哈哈!” 慕容顺闻言后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大隋都不行,你觉得你们大唐可以?你觉得你们这个杀了自己亲兄弟的皇帝可以?呸,做梦吧,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所以我说你要好好的活着!” 说罢,颜白一拳轰在慕容顺的太阳穴上,看着慕容顺软软地倒在地上,状若跪拜。 颜白看着陈萦说道:“快看看他舌头掉了没,对了,他不能死,看好他,他应该还有很大的用处,我累了,我想睡会儿!” 第70章 爱情故事中的纠结与决断 本来当天结束后颜白等人就可以回去,奈何冯智戴死活不愿意,非要去水渠里面把他的小象给捞出来。 他嘴里喊着让众人别管他,他把小象捞回去后就会自己回到长安,可大伙哪里敢啊,这次出来就是为了他,若是自己回去了,他没有回去,这咋交差? 无可奈何的众人只好等他。 第二日众人就帮着在水渠里面捞小象,小象被捞了起来,可冯智戴却突然发起了高烧来,颜白知道这是他伤口的炎症所致。 看着嘴唇子都烧得起皮的冯智戴,颜白只能一遍遍地给他换毛巾,给他喂水。 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抱着那头没有鼻子的小象,一边抚弄着一边傻笑,然后喃喃的给颜白讲一个叫做小梦的姑娘。 颜白听完冯智戴讲完他的爱情故事,不由的好奇道:“平康坊的如梦?” “屁的,那是如梦,我说的是小梦,虽然都有一个梦字,但差别可就大了,还有啊,我今年三十七,三十七了呀。 平康坊的如梦才多大,今年满打满算不到十七吧,对了,宜寿侯,你给我说句实话,那如梦是不是你的相好的!” 颜白把毛巾重重的拍在冯智戴的脑袋上:“屁的,我是读书人,不爱去那种地方!” 冯智戴露出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有的那种微笑,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破布,郑重的塞到颜白的手里说道:“放心吧,这次是我的任性导致,一切缘由我都写在了上面。 我若是死了,等我的阿耶来你就把这交给他,自然就怪不到任何人身上,我若是没死,若是扛过去了,你就烧了吧!” 颜白看了看不远处的长安城,叹了口气: “死不了,早间已经去通信了,宫里也传话了,御医什么的都准备好了,直接去医治,所以现在多想想你的小梦姑娘,说不定这次耿国公来长安把她也带来了呢?” 冯智戴闻言,眼睛猛的一亮,随后又摇摇头:“她是犯官之后,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颜白笑了笑:“这一辈子太长,不要说什么不够,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事多磨,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你能抗住耿国公的一顿打,娶回去当个妾室又不是不能?” “可行?”闻言,冯智戴的眼睛又猛的一亮:“不对啊,这话好像是你说的吧?” 颜白毫不在乎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李崇义知道吧,河间郡王长子,他前几年偏爱一个叫做小莲的姑娘。 人家就比你强,敢爱敢恨还敢为,前些时日不就把这个姑娘带回去了,如今不也好好的,马上就有孩子了呢?” “啊,张嘴,喝水,别撒,加了细盐的……” 冯智戴咕咚咕咚几口把一碗盐水灌到肚子里面,急不可耐道:“躺了多久?” “三个月!” “嘶……” 冯智戴眯着眼睛琢磨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我阿耶就是她老人家亲自教导的。 对于礼制向来恪守,从梁、陈、隋,再到如今唐,岭南虽是荒野之地,但也从未裂土称王,唉,算了吧,不可行的,他会打死我的!” 颜白摊摊手:“我就是说说而已,我又没让你去做!” 冯智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你若是帮我说项,说不定能行?” “我?” “对啊,你是颜家家主,公认品质高洁之人,天下学问的牛耳,千年的书香门第,你的一句话,可比我说的管用多了。 我那阿耶啊,脾气不好,你知道的,我有时好好的话他不听,但是啊,别人一说立马就信,所以我觉得这个法子应该可行!” 颜白使劲的摇摇头。 冯智戴笑了笑,轻声道:“我听说你的商队在找各种各样的种子,听说大海里面也有很多很多国家。 那里可能会有你想要的,你也知道,我是春州刺史,我有一个大码头,而且海上的事情谁能比的上我冯家? 你若是帮我把这事儿做成了,我就帮你做大船,效仿秦汉,我们通海域!” 虽然颜白知道辣椒,土豆,红薯,玉米都是源自美洲,虽然以目前的造船水平横渡整个太平洋那是不可能的。 颜白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古怪心思在作怪,但冯智戴给的价码太高了,但沿海的那些猴子国家高到让颜白不忍拒绝。 冯智戴期盼的眼神中,颜白含蓄的点了点头:“成交!” 冯智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我阿耶颇喜欢诗词,如果,我说如果啊……投其所好是最好的……” 颜白摆摆手:“哪有这么麻烦,你回去找个人把那个小梦弄成你的侍女不就行了?” “不行,试过了!” “唉!” 颜白叹了口气:“你那个管家挺好的,人也忠心不二,你不给他在府邸外面安个小家?我是说啊,当然我仅仅是说一说。 你给你的管家说,让你的管家把这个小梦认作干女儿,管家年纪大了,服侍了你这么多年,也该去休息休息了,你没事儿去看看他,主仆之宜,多么好的情感!” 陈萦惊恐的看着颜白。 颜白看着兴奋的冯智戴接着说道:“所以,我觉得你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你这个身份,如果连做这个事儿都需要来问我的话,我现在很是怀疑你对小梦是不是真爱,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你有很多种法子和小梦在一起,但是没有去做,所以说,我根本就不用和耿国公见面,也不用去坐说客……” 冯智戴被颜白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可是书上说……” 颜白摆了摆手:“孟子还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呢,感情一事儿就不要提书上说了,这是自己的事情,书上怎么会说这些东西!” 冯智戴点了点头:“有理,有理,果然是学问大家,我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咯,也不用纠结这么些日子了!唉……我先睡会儿,希望醒来的时候会舒服些……” 看着冯智戴通红脸庞,颜白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脸:“喂,别睡,跟我再讲讲小梦呗!” “小梦啊……” 颜白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晌午,爱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看着颜白等人拉回来的几百具尸体轰的一下围了过来。 搁了一夜的尸体已经隐隐发出异味,可就是这样了依旧阻挡不了长安百姓的好奇心,捏着鼻子也要看。 进入长安城之后,一群仵作就冲了过来,陈萦朝着颜白拱拱手打马离开,他要去看仵作验尸,想看看爆炸之后这些人身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颜白说的什么五脏六腑受伤他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认为,颜白也没有被炸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颜白偷偷的解剖过? 一想到这人是颜白,一想到颜白笑盈盈的拿着一把大刀划开一个人肚子,陈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曹也朝着颜白双手抱拳带着兄弟们离开。 这一次伤了十多位兄弟,好在都是轻伤,这次的南山之行算是一躺轻松的活儿,宜寿侯说了会给大家请功。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所以哪怕受伤的兄弟也都是很开心的。 如今混点功勋太难了。 颜白看到了二囡,看到了大肥,看到了小七儿,待所有人都离开后,颜白就朝着曲池坊走去,他准备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这一趟实在是折磨人。 第71章 何冠正的喜意 陈萦淡然地看着仵作把尸体的肚子划开,时不时地伸手翻检一番。 场面虽然血腥无比,但对陈萦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些年见过的血腥场景实在太多了。 今日的这个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仵作低着头,他们的任务就是把尸体剖开,把五脏六腑拿出来。 解剖人这个事儿对于这群仵作来说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国法也规定仵作在验尸时只能进行表面的探查,绝对不能进行解剖,不然就是犯法,要徒三百里的。 这些年他们也是头一次做这个事儿,可若不做又没办法,更无法拒绝,官大一级压死人,眼前的这位官实在是大得吓人。 那阴恻恻的眼神看一眼就让人如坠冰窟。 所以,就只能做了。 好在,解剖后的事情就与他们无关了,不用缝合,也不用出具报告,只需要等这位贵人把这些东西看完后抬出去烧掉就行。 然后就是把这个事儿烂在肚子里面,事儿就是这么简单,可却把每个人都吓得满头大汗。 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个时辰,身子已经浮肿,肚子也高高鼓了起来,刚拿刀子在肚子是划开一个小口子。 呲一声响,肚子里面的那些物事全部都随着这个不大的口子挤了出来,小口子也变成了大口子。 稍不注意就会被喷一脸。 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是这样的,也有的是喷出了一团奇臭无比的血水。 陈萦淡淡的看着,然后自己动手将这些一一摆放好,看着各不同的五脏六腑,陈萦陷入了沉思,这是他特意挑出来的十七个人。 可只有十三个人的心肺是完好的,陈萦看着烛台,幽幽道:“跟宜寿侯说的一样,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在突厥那会儿真的把人剖开过?” 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面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一边。 他现在已经断定火药的杀伤力,也坚定了把火药里面塞铁珠的决定,这条路还没有走完,他决定要把这个事儿汇报给陛下。 要继续找可靠的人手,去把这个事儿做下去。 挥挥手,仵作知道要做些什么,手忙脚乱的把那些掏出来的五脏六腑塞到那些肚子里面,也不分谁是谁的,抬着尸体就去了火炉边。 路过刑房,看着何冠正一边大笑,一边在手忙脚乱地给陈文煜上药。 今日的何冠正很开心。 这么好的一个活人让他随便试药可是很难得,牢房明明阴森的像个鬼域,可何冠正等人却是目光湛湛,瞪着大眼看这陈文煜的反应,生怕错过一星半点。 “写,酒精触之清凉,入之如烹油溅之,让人疼痛难忍,对肿疡、溃疡、痈、疽、疔疮、疖肿,有奇效……” “何医正,下官写完了,您看看对不对?” 何冠正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然后淡淡道:“下面就开始缝合了,记住啊,这是得之不易的机会。 我们也曾听闻华佗先祖有过缝制先例,但如何施为并未流传下来,如今我等有如此机会,当认真对之,莫要手抖……” “医正,这针是不是有点粗,我听闻颜侯缝制的时候用的是小针,先前牛县尉的大腿我也看了,应该用的是小针!” 何冠正又是一声冷哼:“陛下说了,这个人能活就行,可没有说用小针,现在都这个时候哪里去找小针,赶紧的...” “万一死了咋办呢?” 见大家开始净手,何冠正笑道:“不是还有一个叫慕容顺的么,他死了就去找他,我给你们说,你们的得亏是遇到我。 你们若是遇到颜侯,他哪里会如我这般小声小气的跟你说话,你敢多说一句嘴,那大耳光子就下来了……” “那是,那是,颜侯是军侯,军伍上小的也去过,的确是这样,还是何医正好啊,知道替我们考虑,来吧,缝衣服咯……” 陈萦摇了摇头,他觉得这陈文煜运气真好,身上被捅了那么多刀,流了那么多血,依旧没死。 如今嘴巴被绳子勒得紧紧的,想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一想到他好了之后将要面对那些笑眯眯的太监,陈萦又摇了摇头: “何苦呢?” 随着晨钟声响起,新的一天又来了,简单地洗漱之后二囡就拉着小七还有大肥出了家门,三人三匹马,一路就朝着长乐坊走去。 二囡把玩着自己的短剑,寻思着什么时候去一趟东市,找几个好手艺的匠人,做一把镶着宝石的剑鞘。 如今的二囡跟所有慢慢长大的女孩一样,开始对美和那些亮闪闪的珠宝产生了兴趣,和她一起产生兴趣的还有小七儿。 自从那一日来长安后两人就没有回去过。 哪怕李元嘉走的时候特意把他的豪华马车赶了过来邀请二囡和小七儿回仙游,但却遭到了两人毫不留情的拒绝。 两人言辞一致且恳切,他们要留在长安照顾长辈。 李元嘉知道这两人哪里是要照顾长辈,她们是不想回。 待在这里多舒服,师父颜白每日那么事儿要忙,怕两人饿着,每次出门的时候都给一大笔钱。 再加上东西两市的商家都认知这两个小的,每次她们去买东西,囊中羞涩的时候,只要在某个商品上多看了那么一眼。 那些懂事的商家都会把东西包裹好,派人直接送到颜家,美其名曰两个小娘子让人看着心生喜欢,情不自禁下送的,东西不值钱,觉得好直接去拿就是了。 每次这样的结果就是初二去给这两人付钱,初二付钱的时候姿态高傲得像个公主,说什么,颜家没有白要人东西的习惯...... 一介商贾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给我们家两位娘子送东西,我家娘子能看上那是你们的福气,别说这点钱,就是百贯千贯,我家大郎也是给得起的。 这样的日子过着谁愿意回去? 如今两人抱着从李绩府上拿来的猫,在东市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不是在量体做衣裳,就是在珠宝铺子里面和那老掌柜研究首饰,无聊了还去东市的饮马湖划船钓鱼,那日子过的让人羡慕。 这样的日子回去干嘛 回去背书? 背不好被打手心? 用二囡的话来说,她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喝茶的苦,自记事以来,她就没有吃过比茶还苦的东西,就连过日子都是如此。 可想而知,自己的这位师姐有多受宠。 无论是在武家,还是在如今颜家,她过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就连在长安城中做官的弘农杨氏族人因为其母的关系,都对其疼爱有加。 送马都是送一群,送金银玉器按箱,送宅子按栋。 这都在长安横着走了,比公主都舒坦,这回去干嘛? 至于小七,那就算了,长安万年两县,一个县令是他大兄,一个县令是他小叔,无数不良人亲切称之她为姑姑。 这也是一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主儿。 就连,非庆典日女子不准入国子学的规定,当对她无效。 令狐德棻国子学大祭酒亲自把小七带进去的,理由是小七泡的茶好喝,小七泡茶除了茶叶给的多,味道都是一个样,洗茶都不会,这茶能好喝到哪里去? 国子学,这一路看见的学子无数,可到最后,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去,所有的文人学子本能的帮其遮掩。 如果不是小七自己说,就连在长安手眼通天的颜白都不知道小七去国子学逛了一圈。 (注解:二囡的母亲出生弘农杨氏,杨氏的父亲是杨达,杨氏的大伯是观德王杨雄,杨氏的大兄是观国公杨恭仁,还有个妹妹嫁给了芮国公豆卢宽。 她还有一位兄长叫杨师道,她还有妹妹,嫁燕宝寿,生一女为唐太宗妃,即燕德妃生这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如果细读历史,隋唐杨氏简直可以说是恐怖。) 第72章 扶光之印 三人很快就来到长乐坊。 看着正蹲在门口喝茶的一汉子,二囡打量了一番,把短剑换到了左手,然后打马直接走到汉子身前。 班弄早就看到了二囡,他早就知道二囡是谁,他还知道陈文煜准备学着梁敬真绑裴行俭那次,准备绑这位娘子。 然后借此来要挟宜寿侯颜白。 可结果不好。 这两位娘子看似在到处闲逛,可这两位娘子身后总是有人,有时候是个神秘的道姑,有时候是四五个武府家将,有时候不知道是谁。 更多的时候是不良人。 而且这两位娘子都极其地聪慧,从不落单,身份高贵的她们从不跟陌生人说话,生人也根本没有法子去接近两人。 因为两人的身份而且生人一旦靠近,她们身后的那个近乎丈许高的猛汉都会不自觉的抬起头,那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是真的瘆人。 大家都说这汉子一看都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个。 事实的确如此,大肥在西域那会儿用石头砸死不少人,不光是人,就连跟着队伍走的野狼都没落到好,来时好好的,回去脑袋上一个大包。 陈文煜跟了三天也没法子下手,派出了三个人之中还有个人被发现了,被那个叫做大肥的捶了一拳。 回来后吐血吐了三天,三天后这个人班弄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班弄觉得,以陈文煜的那自大且自负的的性格来看。 这个人既然失败了,那人十有八九是在乱坟岗。 二囡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老斑鸠,轻声道:“班弄?在长乐坊人称田坎上的老斑鸠?” 班弄闻言,赶紧把茶壶搁在一旁,站起身笑着拱拱手:“贵人问话,小的正是!” 二囡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有些迷茫的班弄,笑道: “我师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在衙门等你,他说你看了这张纸自然会明白,记着早点去,若是想着跑,怕是跑不了,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贵人怕是把话传错了,小的贱人一个,怎么能得县令召见呢,贵人,您再想想,莫不是错了?” 二囡盯着班弄笑了笑:“别装了,我师父不会轻易的去找一个人,但如果找了,那就是说有找你的理由,话我已经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二囡说罢,调转马头和小七说说笑笑的离开。 随着二囡的离开,班弄的心彻底地也沉了下去。 心终于不悬着了,这一刻,班弄觉得自己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老斑鸠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一个不良人正在冲着他发笑,这个不良人他认识,叫郝海友,如今已经成为不良帅。 老斑鸠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就在颜侯从西域回来不久,这家伙就成了不良帅了。 也就是说,那时候宜寿侯可能就已经发现了自己,也就是说今儿自己想跑也跑不了。 在想到昨日在城门口的所见,班弄明白,自大的陈文煜也完了。 自己曾不止一次的让他离开可他就是不听,如今这个结果班弄觉得就是必然,长安是颜白的地盘。 在长安,只要他冒头一次,就永远都不会有第二次。 结果原来早已经注定了。 班弄打开纸张,只见几个鲜红的字: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 看这上面红艳艳的印章呆滞了许久,纸张上清晰的几个大字仿佛给班弄施了定身法一样,班弄明白,这是大雪山山主的印信。 也叫扶光印。 班弄曾经猜测了无数次谁是裴炬老爷子的接班人,也无数次的觉得颜白就是,可真到事实摆放在面前的那一刻,班弄发现所有都错了。 就连陈文煜都错了。 世人都知道现今世界最高深的学问乃是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这八字代表圣人最高学问和做人准则,也是儒家学问的核心,做好其一,便能为之圣人。 因此,大雪山在创立之初就是以此来约束自己。 所以,在大雪山颜白炸毁的那高楼分八层,分别是仁义礼智信忠孝悌。 开始大家的意愿就是把这里当作安心做学问的一个地方,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内部出现了分歧。 这八层慢慢的有门户之见,慢慢的就成了八门。 到后来,有人觉得,不光要做着世间最好的学问,也做规则的制定者。 有的人就开始下山,潜入了王朝之中,自此大雪山开始彻底由一个研究学问的桃源之地,变成了王朝的搅局者,大雪山的名声开始传播。 有人开始收纳门徒,培养力量,一些觉得自己能当天下搅局的人就出现了,梁敬真就是其一,也是八门之中仁门的门徒。 他用极刑杀了鱼俱罗,但他也因此有了灭族之祸,他把这一切都归罪在杨广的身上,他把对杨广的恨意宣泄到每个杨氏身上。 他的志向就是搅乱天下,然后杀绝所有杨氏之人。 随着大唐问鼎天下,澹台思不管事儿了,他就自认自己为门主,陈文煜是忠门的门人,自认自己不比梁敬真差,也学着梁敬真,说自己是忠门的门主。 其实在班弄的眼里,这两人都不算,梁敬真顶多算个家仆而已,一个被收留的家仆而已,上不了台面。 班弄知道真正算门主的只有澹台思和裴炬,一个仁,一个智。 其余的几个,班弄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问题是,裴炬已经过世,就算颜白接任那也是智门的门主。 可如今自己却看到的是大雪山山主印信。 也就是说此后,颜白就是大雪山的山主。 班弄回到自己家,细细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衫,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他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是什么。 但他觉得就算是死,自己也要干干净净的离开,收拾好了班弄这才一步一步的朝着衙门走去。 衙门里的颜白正在忙碌,已经在渭城点卯一个月的陈书海趁着难得的休沐日来拜会自己的先生。 喝了一口茶,陈书海叹了口气:“先生,这官可真是太难了,一套完整的红木桌椅明明就只有二十贯,衙门派人去采买后回来账目上显示的是八十贯。 学生觉得有猫腻,就把那商户给抓了起来,我以为他会赚六十贯,结果审问之后得知他就赚了两贯钱,剩下的五十八贯全部都用来打点去了!” “那你追查了么?” 陈书海摇了摇头:“追查不下去了,衙门的每个人都是受益者,自然也就包括我!” 颜白又问道:“你怎么做的?” 书海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一个芝麻小官,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在县衙在桌椅的花费上用了八十贯,学生今儿来就是想问问,先生这个事儿你若是遇到了会怎么办?” 颜白摊摊手:“这个还真把我难住了,不过有些东西我还是希望你多想一下,比如因地制宜。 比如说,可以好好地跟县令聊一下,毕竟他也才掌权,他要做的是收拢人心,可俸禄就那么多,没有钱,哪有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卖命?” 陈书海点了点头,他有些明白了,忽又问道:“若县令不是先生这么认为的呢?” 颜白笑了笑:“一定是的!” “为什么?” 颜白拍了拍陈书海的肩膀:“因为你来找我了!” 陈书海不懂这和自己来找先生有什么关系,见先生也不愿多说,他喝完杯子里面的茶起身告退了,他准备等裴行俭散衙。 想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第73章 让人怀疑的忠诚度 五月的日子已经燥热了起来。 时至中午,长安城上的天空亮得耀眼,好似一透明色的蒸笼,路边石榴树的树影缩成一团,蒙着一层尘土的嫩叶子都蔫蔫地打卷了。 衙门口值守的衙役尽量把自己的身子缩到屋檐的阴影下,一边悄声说着话,一边好奇地打量站在太阳地里的班弄。 他们搞不懂,这个人一动不动站在这儿都这么久了要做什么。 这么些年来班弄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有这种濒临绝境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如今又再次感受到了,依旧是那么的忐忑。 这些年今儿也是头一次一动不动的站这么久,更是头一次顶着大太阳一动不动的曝晒,等待着自己命运的结局。 想了许久,班弄终于想起了上次有这个感受是什么时候了。 上一次好像是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一次小小的他站在车轮前,一个浑身都散发腥臭味的突厥人正拿着刀在自己头上比划。 记忆里,那把刀很长,刀才杀过人,刀子也很红,鲜血顺着刀背往下淌,然后滴答滴答地滴在自己的脸上。 上一个人就是被这把刀砍掉了脑袋,连砍了三下才把脑袋砍掉,惹得旁边那些拿着刀子的人哄堂大笑。 所以,班弄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记得拿刀人那恼怒的模样,那是一个想发泄的眼神,满是杀意和暴虐。 那一刻等待死亡的感觉,跟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 好在自己没有车轮高,然后就被推到一边,开始了捡牛粪的日子,可这一次呢,班弄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然后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如今的每一刻都是煎熬,都是度日如年。 值守衙役看了一眼这个还没离开的汉子,生怕一会儿死在衙门前,就在两人准备发出声音把这个人赶走的时候。 却见县令从衙门里面走了出来,两人赶紧笑着上前,嘴里说着问好的好,顺便也把站在衙门许久的这个怪人提了一嘴。 颜白点了点头,走下衙门口的那二十多级的台阶,一直走到班弄身前,颜白才停住脚步。 然后就是一阵好奇的打量,如果裴老爷子说的没错,这个人应该就是他在书里特意写出来的那个怪人-班弄。 一个懂鸟语,善口技的大雪山之人。 “跟我走,去阴凉地再说!”颜白说完这句话就朝着政道坊走去。 太阳底下实在太热了,待一会儿就觉得热得不行,颜白觉得既然要说事儿,那就找个地方好好地说。 不远处就是西市,在那儿有罐子的茶摊,在那儿说事儿最合适。 天气热,罐子的茶摊生意就好。 可关中唯一不好的就是大家吃饭也好,喝茶也好都喜欢蹲着。 罐子明明准备了很多的小板凳,而且今日板凳明明还空着那么多,可就是没有人去坐,大家蹲在一起,端着茶碗大着嗓门在那儿闲谝。 自古以来,学生怕见先生,百姓害怕官员。 见颜白走来,这些闲谝的汉子就跟学堂休沐的学子见了先生一样,拱拱手,一哄而散,好像深怕慢了一步就会被颜白给拉过去劳改了。 罐子看了班弄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用开水烫了一个碗,用今年才下来的茶给县令冲了一碗茶汤,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安安静静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盯着班弄。 他用一颗牙获得了那长相平凡男子的信任,所以知道这个人就是贼人,但他不确定县令是否知道。 班弄不敢落座,只能像个小厮一样站在一旁,颜白吹了吹碗里的茶沫子,突然开口问道: “我知道是裴老爷子把你从草原带了回来,也知道你是裴老爷子的人,但是我想问,梁敬真抓我那件事儿你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班弄一愣,苦笑道:“大雪山同出一脉,梁敬真找我是让我用鸟语控制衙门屋檐上的那群飞奴,我拒绝不了。 所以我就做了,但山主,小的今日就算死也要把话说明白,当日,小的并不知道他要去对付您,若是知道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做的。” 颜白又问道:“那模仿我的笔迹又是谁呢?还在不在长安?” 班弄咬了咬牙回道:“在,此人是大安坊的高大威,善模仿笔迹,如今在长安以拓碑为生计。 长期行走在道观和寺院,偶尔也会外出长安城,给那些家族的祖坟拓碑刻字,颇有些名气,很好找!” 颜白点了点头:“仁义礼智信忠孝悌他属于哪个?” 班弄摇摇头:“不知,他从未说过,但小的觉得他应该不属于仁义礼智信这五德,最有可能是属于忠门。 但也有可能是属于悌门,此人颇有武艺,山主如果想去找他,最好是多派几个人。” 颜白点了点头:“裴老爷子跟我说过,你是他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是会变得,我想你该知道我要说什么!” 班弄抬起头笑了笑: “明白,虽舍不得,但身为仆役,竟然害了主人,这显然是错了,这些年身处红尘中已经消磨完了锐气,也没有了胆气,斗胆请山主赐一个利落点的死法!” 颜白摇摇头,随后拿出了裴老爷子留下的那一方玉印,似笑非笑道:“口口声以奴仆自称,听你的意思是你会听我的?还是听这块印章的?” “听山主的!” 颜白叹了口气,把印塞到了怀里,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实在搞不懂,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人,且都已经过了这些年了,可这人却口口声声以仆役自称,而且还是一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心模样。 不是颜白疑心重,而是这些实在太难让人相信了,难不成这玉印有控制人心的本领? 又或是这枚印章掌握了这些人的命门? 颜白不是不信这些,而是觉得这些东西太扯了。 人心易变,人心都是肉长的,变化太正常的,身处的环境不同,遭遇境遇不同,都会让人产生这样那样的想法,自然就会有变化的。 控制一个人,办法无非就是那几个,权力,力量,金钱,以及他这一生中最在乎的东西。 所以,对于班弄的话颜白想信,但不敢信。 刚逮住了一陈文煜,这又来一个老斑鸠,大安坊的那边还有一个高大威,鬼知道,这个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变态! 想了想,颜白觉得这老斑鸠目前还不能死,太子身边的那位还不确定呢。 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好好交流的,自然要一次性挖到底,不然怎么对得起罐子被郝海友打掉的那颗牙。 如果这次没彻底地断个干净,这两人的苦肉戏岂不是白演了,罐子的牙岂不是白掉了?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补牙的牙医,更没有什么陶瓷牙,在大唐牙口多好,就代表能活多久,可真不是开玩笑。 “梁敬真见过?” “见过!” “那他的话你会说?” 班弄一愣,他不明白颜侯到底要做什么,心里虽然疑惑,但依旧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颜白笑了笑:“行,明日需要你,做的好,可活,但若是不好,就自个去乱坟岗,我看着你了断。 今晚辛苦一下,万年县的监牢得走一趟,好在已经到了夏日,里面不冷也不热,温度刚刚好!” 第74章 一场好戏 今天是纥干承基的休沐日。 本来这个月中的休沐日该是寇夫子,可寇夫子因为月底的时候家里要来客人,所以就想着和自己换一下。 纥干承基觉得月中休和月底休都是一样,自己的妻儿都在长安,想都没想都同意了。 出了宫门,天色还早,纥干承基就打着马去了东市。 东市门口的那个羊杂汤自家娘子最喜欢吃,自己的那个儿子尤其喜欢那家汤里的嫩豆腐,隔三差五地他都会买些带回家。 纥干承基空闲时也在家和自己的娘子做过几次,什么材料都跟那家铺子一样准备。 可是做出来的味道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没那个味道不说,膻味怎么都去不了,家附近的西市虽然也有一家羊杂汤。 但味道却没有这家的正,而且也有膻味。 久而久之纥干承基也就懒得去琢磨了,索性就买着带回家。 没有饭盒也没有关系,在东市边上花个小钱,买一个雕刻梅花的竹筒当作饭盒就行。 今日同样如此,但在准备买竹筒饭的时候,却被告知竹筒涨价了。 原本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如今却是只能买一个,磨了一会儿价格,卖竹筒饭的老汉就是不松口。 哪怕马上就要闭市了,也不愿便宜卖给自己。 硬气得要死。 纥干承基叹了口气,他知道都是自己金色长发和与唐人不一样的眼珠惹得鬼,商家死咬着价格不放也是因为此。 别看着自己穿着光鲜,可是啊,唐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说不定这个卖小玩意的汉子就是一个在籍贯的府兵呢。 如今东西两市做生意的色目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很是精明。 东市里面什么卖得最紧俏,他们就卖什么,货源都是从洛阳那边运来的,那边的东西会比长安便宜些,货物种类也挺多的。 洛阳城里大家的生活也没有长安这般富裕,可与长安人的傲气不同,洛阳人倒是不会太讨厌色目人。 只要有活儿就干,有生意就做。 所以在洛阳,只要你愿意出钱并提供你要的货物样式,他们很快就能做好。 不像长安,不但认钱,还认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见你色目人来搭话问价,有的甚至懒得搭理。 因此好多胡人都会去洛阳进货,然后运回到长安来卖。 样式虽然和长安的有细微的区别,但他们卖的东西价格会比同类的物品要便宜一成,百姓们当然是谁的便宜买谁的。 因为这个原因,胡商的这群人让东西两市里面很多商家不喜。 爱屋及乌,恨屋及屋,在这股子越演越烈的浪潮下,不做生意的色目人也被记恨上。 纥干承基掏出一个铜板,愤愤道:“你们如果这样,这生意迟早做不下去!” “你们?” 汉子瞥了眼纥干承基唐人的衣着打扮,又看了看他的腰带,冷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是一位官员吧。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位小官,一个我们大唐的官员张口你们我们的,怪不得都说你们狼子野心呢,看来没错,你这官迟早会被顶替。” 纥干承基心里一惊,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笑容也僵在脸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位小官?” 汉子斜着眼睛瞥了眼摇摇头:“有锦衣,却无高靴和低靴,有本事你去看看我们的县令,看看人家是怎么穿的。 一身麻衣都比你这锦衣都有气度,官服就更不用说了,上面绣着云纹,腰间配金带,你再看看你,腰间的腰带是铜铁带,不是个小官是什么?” 纥干承基哑然,这汉子说得一点没错。 在大唐,官靴分为高靴和低靴两种,高靴是高筒的靴子,是由整块猛兽的皮做成的,上面还有精美的铜钩。 低靴呢,是短筒的靴子,由布绢制成,但这两种只有上等官员才能佩戴。 这两个纥干承基都没有,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痛。 纥干承基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是官你就不害怕?” 汉子梗着脖子笑道:“害怕?老子归县衙管又不归你管,没杀人没放火的怕你作甚?咋了,你衙门有人啊? 准备让他来弄我?如此,请快些,不弄死我我就去衙门告状?你看看我家县令敢不敢把你吊死就完了!” 羊杂汤好了,纥干承基也借此转身离开,拎着竹筒翻身上马。 可经历这么个事儿,纥干承基觉得他现在一点都不期待这竹筒里面羊杂汤的味道了。 他现在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这口气就坳在胸口,想吐都吐不出来,只能挥舞着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跟了自己三年的老马。 见马儿瞪着湿漉漉的大眼,围着自己打转,纥干承基心里更是窝火。 叹了口气,朝着家里走去。 纥干承基家住金光门附近的德居坊。 这个坊居是朝廷指定的地方,为了便于对长安胡人统一的管理,这里住的多是来自西域的色目人。 这些色目人分别为朝贡未归的胡客以及从事贸易的胡商。 因为又靠近西市,所以这一块就有了西市胡的称呼。 进了坊门,纥干承基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家,深吸一口气,纥干承基远远地便喊道: “雨女,雨女,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看看我带了什么?” 若是在平日,三声呼喊后家里的大门就会打开。 可今日,喊了三声门都没开,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听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纥干承基轻轻一用劲儿就推开了院门,纥干承基变了脸色。 院门竟然没落门栓,也就是说雨女和孩子并不在家。 “雨女,雨女,丑驴,丑驴阿耶回来了……”不死心的纥干承基继续呼喊。 小院子里面依旧空荡荡的,纥干承基疯了一样地冲到房间里面。 床头小案的油灯下,一张白纸格外地耀眼,纥干承基用力地抽出纸张,翻过来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嘻,纥干承基,老夫我又回来了,快些,马上就宵禁了,记得来永兴坊,快些,快些,晚了我怕我忍不住了……” 纥干承基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骨一样没了精气神,他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蓝天喃喃道: “你没死,你竟然没死,梁敬真你竟然真的没死!” 此刻,李承乾已经到了永兴坊,见颜白正在冲自己招手,李承乾轻声道: “我可是偷跑出来的,估摸着那守宫门的内侍已经去禀告父皇了,我给你说,今儿的戏要是不好看,我回去又挨骂,我可就实话说了啊!” 颜白朝着李承乾身后的李恪笑了笑:“好戏马上开始,走,先去喝点茶,稍等片刻。” 第75章 李承乾的脚? “太子出宫了?” 看着陛下淡淡的模样,剪刀闻言赶紧道:“回陛下,晌午后宜寿侯来宫里了一趟,见您在休息就没有打扰。 在奴的陪伴下去了趟后宫拜见了皇后娘娘还有杨贵妃,然后陪着治皇子和几个公主耍了一会儿,在荷花池里抓了几条鱼,然后才出的宫!” 一想到颜白用稚奴皇子的小脚去钓鱼,剪刀都忍不住直打哆嗦。 原本以为稚奴会吓得哇哇大哭,谁知道小皇子也是个胆大的,不但不害怕还开心地哇哇大叫,玩了好一会颜白才离开的。 颜白走的时候还抱着他不舍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剪刀唯一不解的是宜寿侯总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稚奴皇子。 那眼神怪怪的,有点像宜寿第一次面圣,然后斜着眼睛打量陛下一样,眼神都是带着好奇和惊喜,剪刀搞不懂宜寿这是怎么了。 李二闻言叹了口气,现在的颜白在朝堂上不说话了,但是却跟宫里的鱼过不去了,每次都是自己的鱼遭殃。 这一次借着稚奴的这个由头,不知道又有多少傻鱼被这败家子给弄死了,想想都觉得头疼,想发脾气都发不了。 总不能因为一点鱼跟臣子发脾气,这魏征要是知道定会说自己这个当皇帝的没有一点心胸,说自己这个帝王玩物丧志。 李二揉了揉太阳穴:“也就是说他今儿进宫就是为了告知朕一声,然后把太子骗出宫对吧!” 剪刀瞄了眼陛下的脸色,见陛下并没有追责的意思,继续说道: “颜侯说了,太子还没及冠礼,邀请太子出宫就好比喊朋友出去玩儿,怎么也得告诉家里大人一声,免得家里大人找不到着急了!” “朋友?” 李二闻言莞尔:“你也去看看吧,然后把结果告诉我,对了,那些陌刀以及明光铠的出处查到了没有?” 李二知道颜白邀请太子出宫十有八九就是为了那个什么大雪山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前日在南山杀了几百人,今日就邀请太子出宫,这事儿也太巧了。 别看颜白大大咧咧的,可李二知道颜白做事儿极有分寸,既然这个时候让太子出宫,那必然是这个事儿了。 去吧,去吧,太子也大了,既然颜白都来知会了那就是没有别的心思,一般有心思的都会偷偷摸摸,生怕别人知道。 剪刀闻言往前走了几步,轻身道:“陛下陌刀锻造工艺怎么漏出去的还在查,但是明光铠一事倒是有了些许的眉头。 虽然铠甲上被人故意抹去了出处,但根据宫中匠人的口述,这一批铠甲极大可能来自河南道,而且是近些年锻造出来的” “河南道?”李二闻言冷哼一声:“明光铠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但也不是谁都可以造出来的东西。 河南道,黄河南边那么大的一块区域,有能力的也就那么几家。 如果说不是那些世家提供朕说什么都不会信,这些士族啊,朕已经妥协到了这种地步,你们怎么还敢如此地逼迫朕啊!” 剪刀低着头不敢说话,这时候李二接着说道:“西晋八王之乱,导致了五胡南下,老百姓们流离失所。 留在北方的这些家族豪门,却疯狂地忙着嫁女儿,忙着敛财夺权,忙着以低廉的价格,劫掠老百姓手里的田地,忙着将家族子弟充斥进入各朝做官。 如今天下才稳定,他们的心又开始乱了。 隋炀帝虽然治国不行,但是眼光却是没得说,他说得很对,混乱,只有混乱才是这些家族发家致富的好机会,越混乱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 李二的吼声在大殿回荡,剪刀内侍轻轻摆了摆手,几个宫女鱼贯走出大殿。 剪刀看了一眼跪坐在一边的上官仪,见他拿着笔皱着眉头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拱了拱手,剪刀退出了大殿。 殿门开,一阵凉风就吹了进来,将案桌上的折子吹散了一地,上官仪慌忙站起身去收拾,慌乱间上官仪看到了折子上的字: “臣,武士彟顿首,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万邦来朝实为陛下之伟治,臣武士彟于万里之外,恳请陛下泰山封禅......” (贞观五年(631年)十二月,武士彟以朝集使身份进京,第一次请求李世民封禅,未获允许,此后多次上书恳请李世民封禅。) —————————————— 纥干承基快马跑到永兴坊的时候宵禁的鼓声也正好响起,坊长看了一眼这个眼生的色目人,淡淡道: “规矩我就不说了,已经宵禁了,现在进去了,就只能明日出去,一会儿你若是出不去在里面闹事我别怪我扇你嘴巴子。” 纥干承基点了点头,报以善意的微笑,笑得出来,可心里苦。 进了坊左拐第三曲,刚到路口就被一个人给拦住了,正眼一看,纥干承基不由地吸了口凉气,语无伦次道: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茶摊的摊主,你叫罐子,你媳妇是个哑巴,我在你那里喝过茶,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罐子笑了笑:“老规矩,举起手来,让我搜一下,然后进去见山主吧,他老人家等着你呢!” 纥干承基木然地举起手,看着罐子的眼睛道: “你是他的人,是吗?所以,你才有那个茶摊,所以我和他每次见面都是选择那个地方,所以你今日会出现,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也是的!” 罐子卸下纥干承基的腰刀,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后说道:“听不懂!” 纥干承基见罐子似乎不愿跟自己多说,叹了口气:“我的妻儿还好着么?” “不知道!” 罐子往后退了一步笑了笑:“可以进去,不过今日先生好像不开心,所以……祝你好运!” 看着罐子的笑,纥干承基不由得心里一紧,顺着罐子手指的方向,纥干承基深吸一口气进到了屋子里面。 屋子里很亮,足足点了七盏牛眼灯,把屋子各处照的纤毫毕现,纥干承基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梁敬真的身影,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好。 屋子一侧,李承乾一见是自己的侍卫纥干承基,皱着眉头道:“颜侯,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是说了,他是一个忠心的人。” 颜白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开心,但太子请你相信我,稍后你就会知道。 你就会知道有时候你见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就会知道你身边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错了,我亲自给他道歉!” 李承乾看了一眼颜白,苦笑道:“他配不上你的歉意。” 李晦偷偷地笑了笑,他颇有些期待。 纥干承基和寇夫子的假期是他帮忙调换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实在很好奇颜白的自信来自哪里。 在东宫这半年多,纥干承基这个人怎么样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勤恳,踏实,可靠,办事利落! 李恪则是一脸期待,因为在一年前他听颜侯说过这个人,就说了两个字不忠。 如今,这个人来到了这儿,如今正是见证颜侯断言的时候,如果这纥干承基真的不忠,那自己也准备去找李淳风学学。 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学会算命的本事。 巨大屏风后郝海友推了推老斑鸠,老斑鸠轻轻吸了口气,开口道: “纥干承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说,我是先带走你的孩子好呢,还是带走你的娘子好呢,哎呀,可真是一个大难题!” 老斑鸠不愧为老斑鸠,他这话一出口,直接让颜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太像了,实在太像了,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纥干承基同样如此。 虽没有见到梁敬真本人,但此话一出口,此刻的他已经来不及分辨是真还是假,他的心早都乱了。 从出门开始,再到从西边走到东边,再到罐子的出现,最后再到这里。 这一切都是布局好的,纥干承基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如今第一句就是拿纥干承基的妻儿给他下猛药。 如果他是个正常的人,这个时候的他如果还能保持理智思考并且发现端倪,颜白觉得纥干承基可以称之为神人,可惜他不是。 通过裴行俭的打探,纥干承基很在乎自己的妻儿,很在乎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东宫护卫的这个身份。 所以, 哪怕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过梁敬真了,可当梁敬真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纥干承基不由得浑身一颤。 只见纥干承基突然跪倒在地:“纥干承基愧对先生,孩子无辜,请先生责罚我!” 李承乾叹了口气,李恪则是满脸惊骇地看着颜白。 这时候只听老斑鸠幽幽道:“太慢了!太令我失望了!” “先生,我本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原本想着在马磴子上做手脚,可太子从不骑马,就算出行也是马车或者是步撵,我……我……” 李承乾惊骇地看着颜白,看着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颜白觉得自己好像解释不清楚了,这脚的事儿怎么跟他扯上了关系? 难不成历史上就是这个原因? 第76章 歪打正着 纥干承基的命运颜白不知道,他就说了两句话,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李承乾就忍不住了想去上前准备好好质问纥干承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骗局,他自认为对纥干承基不错,也足够地信任,就在刚刚,自己还说他是一个忠心之人。 没想到这个忠心之人却是想着害自己。 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得到的却是欺骗。 一个鲜卑人,官至东宫亲卫,掌管一队护卫,待李承乾登基那天他就是从龙之臣。 对色目人来说,在大唐走到这个地步若是没有通天的运道,若是没有百战的功勋,走到那简直是难于登天。 可如今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是一个贼人! 李承乾听过颜白在朝堂上讲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此刻,他觉得他就是那个好心的农夫,而纥干承基就是他怀里的那条蛇,怎么捂着都捂不热的蛇。 愤怒的李承乾起身直接走到纥干承基身前,纥干承基看着李承乾,他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在这里见到太子。 他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太子竟然也是大雪山的人,他想不明白这个太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盯着李承乾喃喃道:“你们到底是谁?” 李承乾一脚把纥干承基踹倒在地,怒吼道:“孤是如此地信任你,你怎么能欺骗我,你怎么敢欺骗我啊!” 纥干承基看着颜白缓缓出现,看着颜白嘴角那淡淡的笑意,看着,看着,他明白了,今日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那也就是说梁敬真真的死了! 剪刀内侍悄然走到纥干承基身后,一记手刀,纥干承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随后,轻轻咳嗽一声,两个小內侍推门而入,扛起纥干承基就消散在夜色中,李承乾心里乱得厉害,摆摆手,在李晦的护卫下也转身离开。 见所有人都走了,李恪目光灼灼地看着颜白,忍不住道:“你真的会算?所以,在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和裴行俭说那么多? 我知道你是借着裴行俭说给我听的,可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的确如此,后悔没拿个笔把你说的话记下来。” 颜白笑道:“是的,其实就是说给你听的!” 李恪贴近颜白,用小小的声音问到:“那我的命好不好?” 颜白斜着眼睛看着李恪,打趣道:“你不都是说命之一途最是玄奥,哪有人能把命算出来的,怎么,现在开始信了?” 李恪闻言笑了笑:“不是信,我就是好奇而已!” 颜白瞅了眼李恪,笑道:“连长安都不敢回的人,你说他的命好不好,没有什么可说的,现在就挺好。 记着,远离房遗爱就行,这个人啊,浑身冒绿光,以后记得远离他,当然,还是那句话,爱信不信!” 李恪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每次说话都是这个样子,搞得别人都不知道你是在认真的说,还是在开玩笑!” “对了,你和太子一起住了几日,听说魏公都上书夸赞你,说兄友弟恭,乃是我朝典范,怎么样,开心不?” 李恪叹了口气:“别提了,于志宁先生天天盯着我,给我和太子讲了三天的尊卑之道,君臣之礼。 就差指着我的鼻子直说,离太子远点,离朝堂远点,好好地做个亲王吧,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颜白道:“你屁都没有吭一声?” 李恪抬起头:“吭了啊,我就当着太子的面告诉于先生,我说,我这一辈都不会对那个位置有任何的想法。 然后王鹤年很开心地就把我说的话给写了上去,估摸着父皇应该是看到了,赏了我母妃一套首饰,皇后娘娘还提了下我娘的品级!” “如今,府邸的草叶没有了,权万纪辅导我有功劳,父皇封他为冀氏县男,出任西韩州刺史。 以后我封地的事儿就由他操劳的,所以随便他怎么施展抱负,每年我拿钱就行,其余的任何事我都不管了!” 颜白看着李恪道:“听着很憋屈啊,你真的开心?” 李恪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是最好的,等回到仙游后我就多去楼观道院走走,多给祖宗擦擦牌位,多给他们上上香。 既然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就要有所行动,不然怎么做到先生您说的知行合一呢!”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踩着夜色走出了崇仁坊,片刻之后一群不良人悄然护在两人身后。 皇宫里,本来已经睡下的李二又爬了起来,看着纥干承基的供词,李二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一想到这个危险的人天天跟在太子身边,李二都觉得一阵后怕,他都没有想到这群只配躲在暗处的臭虫已经渗透到了东宫。 跪坐在一旁的李承乾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现在还是觉得气不过,还是难以释怀,诚心待人却被人背叛。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真的很难让李承乾释怀,慢慢李承乾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世间最可怕的,就是信任被背叛。 “审了多久?” 剪刀回道:“陛下没审,问什么招什么,他只求妻儿活命!” 李二看了一眼剪刀,随后又对李承乾道:“夜深了,乾儿回东宫休息吧,就算心里不舒服那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 况且这件事你本没有错,错的是下人不知好歹,错的是咱们识人不明,去吧,好好休息,明日来请安再说事儿吧!” 小曹內侍麻利地跑了过来,扶着李承乾出了大殿,见太子离开,李二悠悠道:“别的朕都能想得通,唯独朕就想不通颜白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怎么就知道有人要去害太子,并且还能准确地说出要对太子的脚下手,难不成这宜寿侯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剪刀闻言回道:“据太子言,在武德九年突厥退去后,太子曾代表陛下去犒劳泾阳伤患,也是在那里和宜寿侯相互熟悉。 临走时宜寿侯曾对太子言,今后少骑马,如有必要尽量坐马车而行,太子詹事李晦当时也在,也曾听闻。 自那以后,每次宜寿侯和太子相见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知此事者数百人,就连前年皇后娘娘带着太子去看文宗老爷子的时候,通事舍人王鹤年也亲耳听闻。” 李二点了点头又问道:“纥干承基是什么时候去的太子身边?” 剪刀回道:“贞观四年,六月初八,准确地说是太庙献俘之后。 此人因在突厥作战勇猛,兵部考察出身裁定后推荐到了东宫,顶替窦国公之子乐陵县侯史仁基之职位,然后就任东宫护卫至今!” 李二闻言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李二才开口说道:“也就是说宜寿侯和这纥干承基并无干系,也就是颜白有未卜先知之能?” 说着说着李二突然怒道:“这…这不是狗屁么,他小子有未卜先知之能?狗嘴突然开口说人话?” 剪刀闻言苦笑道:“陛下,老奴认为这应该是歪打正着,老奴看来事情就该是这样,不如此,事情就讲不通了!”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传朕口谕,明日请袁道长进宫!” “陛下,那这纥干承基如何处置?” 李二烦躁的挥挥手:“其妻儿徒千里,最近吐谷浑动作频频,纥干承基狼子野心,以罪囚之身发往兰州充军,此生不得入长安。” 第77章 扫大街的老斑鸠 长安周边的水泥厂突然多了很多的人,有唐人也有色目人,这些人统一地双脚带枷,由衙役领了进来。 各位在水泥厂做活的劳工见此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踮着脚伸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不看还好,一看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 这些人里面竟然有好多都是熟人。 眼看着他们在管事的吩咐下开始挥舞着手里的工具铲沙子,众人明白,这些人犯得事儿一定不小,不然也不会带着双脚带枷分到这里来。 若所犯的是小事儿那肯定是扫大街了,根本不用来这里受罪。 管事麻利地把人分配好,这一群带着脚镣的人开始学习工作流程,这才走了过来,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然后扯着嗓子大喊道: “这些人都是犯了罪的罪囚,县令说了要来这里劳动改造,所以,剩下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好好地做活。 好好地拿你的工钱,然后好好地回家搂你的婆娘,干啥就行,就是没事儿莫要往这边凑,别惹火上身!”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胥管事,县令说没说,这些人要做几年?” 胥管事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有本事你们去问县令去,反正呐,我估摸着得好些年,听说犯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县令觉得直接砍头算是便宜他们了,所以就来这里干活,每月三个钱” “啥?三个钱?这些砍头鬼干活还有钱拿?” “也就县令人善,见不得人吃苦,扫大街的泼皮有钱拿,砍头的过来劳改也有钱拿,若是依照我的脾气,一天一顿饭就算好的,还给钱,我怕他是有手拿没命花……” “就是真的是便宜了这些砍头的,呸……” 见众人议论纷纷,胥管事赶紧大声道:“都别吵了,麻利些赶紧装窑,娘的,都赶紧把自己猪嘴都带好了。 谁他娘的要是被我发现没带,都给我滚蛋,县令说了,有一人没带,我这管事要扫一月的朱雀大街……” 此时,朱雀大街上的斑鸠正在挥舞着扫把。 扫地是一个简单的活计,只要挥舞扫把就行,因此这个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活儿,有手就行,扫干净就行。 可扫大街这个活儿老斑鸠班弄来说这可要命了。 老斑鸠在长乐坊好歹也是一个名人,在整个长乐坊的千余户里谁人不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不用干活就能获得滋润。 但在今日老斑鸠成了稀罕物,长乐坊的名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县令罚着扫大街。 本来扫大街也就算了,长安这么大,街道这么多,随便去一个街道,低着头忙活,谁管你是谁,谁又认得你是谁。 可老斑鸠没想到县令根本就没有想着放过他,直接一招杀人诛心,直接就把他安排在长乐坊这一块扫大街。 美其名曰:回家吃饭近! 所以,老斑鸠一露头,长乐坊的孩子们最先发现,他们扯着嗓子一喊叫,那围观的人群可就多了。 也是这个时候大伙才知道,原来今日扫大街的竟然是坊里面的老斑鸠,这可是大稀奇,屁大会儿工夫,坊里面拄着拐棍的老人们都走出来看稀奇。 三四个妇女聚一群,四个凳子,八个人,凳子发出摇摇欲坠的嘎嘣声,老斑鸠知道,这将会是自己今后的人生。 老斑鸠饶是脸皮厚,可在街坊邻居的议论声中也抬不起头,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如今物是人非。 老斑鸠侧耳听了一下,当听到开口的那句“你听说了吗?”,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关中话,可熟悉的一切却让老斑鸠身子一颤,浑身发寒。 老张的婆娘说自己是个拍花子的,被不良人发现了,罚着扫大街。 王家的婆娘说自己是偷看吕寡妇洗澡,被坊长发现了,点到了县令那里...... 朱家的那个婆娘更是夸张,说自己是个賊偷…… 这些人说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目睹一样,时间,地点,所犯何事,不但有人证,还有物证。 老斑鸠此刻终于体会到人生哲理。 她们能让你风生水起,也能让你身败名裂,果然啊,坊里乱不乱,她们说的算,当他们见到自己扫大街的这一刻,自己的人生已经多了无数种可能。 太羞涩了,实在太羞涩了,老斑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扛了一上午,热闹看够了,人群总算散去,街道也总算打扫干净。 就在老斑鸠准备休息一会儿时候,大前日所见的那个武家小娘子正带着笑意慢慢地走来,老斑鸠知道,这是山主的弟子。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将来也是山主。 他见状,赶紧站直了身子,只敢用余光偷偷地看,只见武家小娘子头梳道髻,现在长安学子喜欢称之为丸子头,身着灰白色麻布男袍、足穿长靴。 左手牵着浑身黑的骏马,右手持拿镶嵌着宝石的短剑,娇媚中不乏英气,气质卓然,看着,就跟那宜寿侯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连嘴角的那抹笑都是一模一样。 待到身前,那扑面而来的贵气让老斑鸠不敢直视,这时候老斑鸠才发现这武家小娘子今儿的肩膀上趴着的是一只兔狲。 大前天是一只宝石眼的小白猫,今儿又是一只兔狲,果然,颜家人爱猫真是名不虚传。 老斑鸠知道,这长得像猫的玩意来自突厥,传言突厥人在草原上牧马,一碰到兔狲,就用突厥话大叫“站住!”。 而这兔狲也奇怪得很,只要被人叫,它还真就立马刹住脚步、扭头、停住、回头看一下,突厥话“站住!”就是这玩意的名字。 到了大唐,用唐话来说就是兔狲。 这玩意不好养,十个里面能养活一个就算是稀奇了,老斑鸠在东市见有人卖过,有个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当场就吓死了一只,惹得卖家当场就不愿意了,非叫人赔钱,险些打了起来。 二囡认真地打量了眼老斑鸠笑道:“听师父说你能学很多人说话,那你会不会学我说话呀!” 二囡的话音才落下,那个长着一张跟郝海友一样凶狠脸的兔狲,开始冲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睛。 别的猫都是可爱的,这玩意偏偏反着来,严肃的脸,嚣张的嘴,老斑鸠想不明白这么丑的小东西是怎么入了贵人的眼,难不成贵人都是这个口味? 老斑鸠闻言:“贵人,小的哪敢啊!” 二囡笑了笑,说道:“怎么,我是我师父的弟子,我就不是大雪山的人了,说一句,快,这是命令!” 老斑鸠闻言赶紧回道:“小主子,男的还行,女的就不会了!” 二囡摆摆手:“那就学个裴行俭吧,他是我师兄,你就来句:爱哭鬼,羞羞鬼,师父见了打断腿……” 老斑鸠:…… “说啊!快说!” 老斑鸠深吸了一口气,捏着嗓子,学着裴行俭的声音道:“爱哭鬼,羞羞鬼,师父见了打断腿……” 二囡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她没想到师父说的竟然是真的,真的有人能把学人说话学到这种以假乱真地步。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这人的本事二囡很喜欢,虽然师父说这个人很危险,但二囡觉得这世上没有百分百的事情。 所以,就要看谁更聪明! 街道上想起了二囡银铃般的笑声,笑声落罢后,只听二囡道:“这街道以后不用扫了,明日去东市找腾远。 就说我说的,今后你就是我铺子的掌柜,在长安你用那么的多房子,管那么多的租客,管一个铺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去吧!” 老斑鸠哪里敢去,他生怕自己早上去的,到了晚上自己就被县令给吊死了,在这万年县,谁说话算数他还是分得清的。 如今扫大街吧,虽然有些丢人,但好歹还活着呢,租金一样收,这要没山主首肯,自己就去了,山主要杀了自己,那真是太不值了! “小主子,我不敢!” 二囡摆摆手:“你等着,我去找我师父!” 第78章 不能说的秘密 五月的新粮下来了,上半年的忙碌算是告一段落,东市和西市边上的粮仓开始抛旧粮进新粮,粮食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俗话说谷贱伤农。 李二知道这样对百姓来说不好,于是内府开始疯狂地买粮酿酒,内府的采买能力堪称恐怖,它就像是一个永远都吃不好的饕餮,连续三天都在疯狂地买粮食。 也正因为如此,长安的粮食价格比往年的均价还高出了一个钱。 随着内府的动作,颜家庄子这个靠着酿酒富裕起来的庄子也势必要与国同休,也跟着内府开始采购粮食。 看着一车车的粮食往仙游而去,某些人心里难受极了,粮食不值钱,可酒值钱呐,酒精更加值钱,兑点水能喝好多天呢。 五月已经慢慢地过完,长安的忙碌慢慢地告一段落。 手里有钱有粮的百姓开始他们新的打算,四面透风的茅草屋,每年都需要好好收拾的破屋子就成了大家第一个需要去改变的对象。 越来越多的长安百姓准备在这几个月里面好好地盖房子。 因为多年的传统和习俗,大家都知道也都喜欢木头做的房子,可老天爷就是不遂人愿,往往越是你喜欢的东西,都是自己踮脚都够不着的东西。 房子也是如此,木制房屋虽好,可那耗费的钱财就很多,光是请做手工活的木匠所花费的工钱就不是自己这个小民小户可以承担得起的。 夯土房也好,但如今在长安水泥砖做的房子成了百姓的首选。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便宜,第二个原因就是拉回来就能盖房子,不像建造夯土房子需要找模具,也不需要下死力一寸一寸地垒土。 如今的长安周边的水泥厂不但烧水泥,还顺带地做水泥砖。 要用的时候直接往回拉就行,只要人手够,一天就能盖到屋子的大梁,四五个好日子都能起一套房子,再花点钱买些砖瓦,一个屋子就成了。 政道坊就是现成的例子,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说哪有这么盖房子的,也都认为这样的房子不是人住的。 千百年来老祖宗都没有住过用沙子盖成的房子,这样的房子能好才怪,人住进去怕不是得生病。 如今,大半年都过去了,政道坊的房子依旧好好的。 房子美观大方,上下两层,一层自家用,一层还能租用,可把人给羡慕死了,不少人都盘算着什么时候自己时候能有两层的房子。 如今,水泥厂的生意一下就火爆了起来,不远处的灞河里面天天有人打架,都在抢沙子,衙门早就派人去了,发现打架的一律抓起来扫大街。 此刻,在颜白的陪同下的袁天罡很是得意,看着数十个窑口排成一排冒着黑烟,袁道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 “仅仅这一处就养活了二千人,长安周边有五处,听陛下说边疆城墙也在用此物建造城墙,颜侯你可了不得啊!” 颜白不愿意听袁道长的吹捧,他的每次好话下面都有无数的圈套。 颜白知道,袁天罡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到县衙来找自己,然后就说想让颜白带着他去水泥厂看看,看看人间烟火气,看看这活人无数的好生意。 他这心思都写到脸上了,颜白知道这必然是来要好处的。 颜白也懒得装了,索性摊牌道:“我记得给了你三个窑口,说吧,这次要多少?” 袁天罡闻言一愣,立刻就板起了脸,怒道:“宜寿侯,难道在你的眼里老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难道就不该先问问老道我为什么进宫?你就不好奇老道我为了解决你未卜先知的能力跟陛下说了多少话?” 颜白拱拱手,苦笑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了!讲讲吧,我知道陛下肯定会怀疑我,但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啊。 巧得就像是我故意安排好一样,我哪里知道那个纥干承基真的要坏掉太子的腿,我……唉,黄泥巴掉裤裆.....” 袁天罡笑了笑,忽然看着颜白道:“我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裴府,我清楚地记得当你知道我是袁天罡时候的模样。 我当时就很好奇,我之前明明都没有见过你,也确定你没有见过我,但是你却露出那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好似在说,哦,他就是袁天罡啊!” “不光如此,你见李淳风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更加令我不解的是,你竟然问李淳风什么是《推背图》? 老天爷哦,这本来就是陛下所托的绝密之事,名字才定下来,天底下也就三个人知道而已,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推背图》相传是唐朝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命天文学家李淳风、相士袁天罡推算大唐气运而作!) 袁天罡看着颜白的眼睛继续道:“我以为是陛下告诉你的,可随着这几年我对你的观察我发现你小子真的不一般。 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你好像知道很多家族以后的命运,而且你小子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直到看到了李治皇子,我才发现你竟然在改命?” 袁天罡眯起了眼:“蜀王的命你改了,太子的命也改了,剩下的老道是想算又不敢,六壬卜筮术我不能再用了。 再用我立刻就身死道消了,小子,今儿左右无人,你就跟老道说说,你这些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颜白叹了口气,认真道:“家学!”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握起了拳头,突然怒道: “狗屁的家学,你是圣人门下,祖宗的学问都学不完,哪会学我们这些,我看你是不想说,你嘴角的笑都要绷不住了,你给我说是家学?” 就在颜白以为袁道长准备对自己动手的时候,他话音一转,突然道:“对了,你给算算,老道以后能不能青史留名啊?” 颜白:????? 话锋转得太快了,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袁道长,转眼就笑着问颜白自己能不能青史留名,饶是颜白心智过人,这个急转弯都险些没有转过来,深吸了一口气,颜白看着袁天罡道: “你不但青史留名,更是无数人心目中的活神仙!” 袁天罡认真地看着颜白,想从颜白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颜白不喜欢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看,转过头问道: “你跟陛下怎么说的?” 袁天罡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我只能告诉陛下你颜宜寿侯也略懂相面之术,太子一事歪打正着而已。 好在陛下对你足够的信任,好在你的心思简单,如此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就算你有本事,以后这样的事儿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切莫介入别人的因果!” 颜白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道:“陛下信了?” “那还能怎么样呢?武德九年你就开始你就让太子别骑马,在那之前你一直在长安也没去过远地。 而那纥干承基更是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你要做局也不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自弹自唱,陛下真正担心的是你和大雪山的关系!” 听出袁道长肺腑之言,颜白感激地朝着他行了一礼,抬起头道:“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抬起头,颜白冲着袁道长轻轻一笑道:“袁道长您应该也是一门的门主吧?” 第79章 年中到了 六月已至,长安的人突然就多了起来,朱雀大街上哒哒的马蹄声从晨钟声中开始响起,再到暮鼓声中结束。 越来越多的官员回到了长安。 原本平平淡淡的平康坊,如今也是通宵达旦人满为患,几乎全部都是从全国各地回京参加年中大朝会的官员。 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他们呼朋唤友,在平康坊内全是纵酒高歌声,在烈酒的助兴下,诞生了无数的诗词歌赋。 颜白觉得,如果没有平康坊,唐诗的产量和质量可能都得减一半。 住在崇仁坊那里等待授官的替补官员也开始频频走动,开始花钱请客,开始频繁递帖子,希望这次能遇到个愿意拉自己一把的。 比如贞观四年制考进士科的赵陈儒就在等待授官,跟他同样进士科的上官仪已经当官快一年了,可他自己却依旧在等着授官。 在大唐就是这样的,你科举考试过了,只是说明你有做官的资格了,但不代表你就能当官了,你需要等,需要等空缺。 这是每个官员都要走的流程,当然,如果你朝中有人的话这个流程就可以避免。 上官仪是扬州大都督杨恭仁推荐的人,所以他一中进士,吏部自然就会优先把他安排好。 因为吏部里面很多官员都是出自弘农杨氏,杨恭仁和杨师道是杨家这一代的门柱子,他们看中的人,谁敢不给面子。 至于裴行俭那就算了,虽然仅仅明算科的进士,但架不住人家姓裴,又是颜家弟子。 所以,他只要想做官,吏部很快就能给他找到空缺,而且是好几个,从里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是了,一点都不麻烦。 这就是所谓的朝中有人。 当然,这也是李二最头疼的地方。 世家的人遍布朝堂,他们只有限地提拔自家的或是跟自己亲近的学子,至于那些寒门子弟就得等了,等候空缺。 有的人等一年两年,有的等三年四年,李二就算有心想亲自去安排,但这些琐事,他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忙碌也做不完。 所以,在这次的朝会之前已经有风声传来,今年的年底会有一次制考,明年的年初会有一次春闱,朝廷准备取才。 颜白如今就在平康坊内,喝酒的人有李道宗,薛万彻,薛万均,再加一个苏定方。 就在眨眼的功夫,李道宗怀里就多了一个穿着单衣薄衫的女子,颜白忍不住摇摇头,说好的一起喝酒的,怎么喝着喝着气氛就变了呢。 李道宗见颜白摇头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小子,别摇头,等你将来到了我这一步你就会明白,你也必须这么做。 我是李家的人,又是任城王,不能总给人一种完美的形象,所以总得多点自己爱好才对,最好有点世人皆知的小毛病,这样你才能是一个好官员,定方我说的对不?” 苏定方点了点头:“我出身不好,别问我了!” 众人闻言莞尔,苏定方也是一个可怜的,早年混迹于各种反唐势力,最后降的还是隐太子李建成。 等好不容易跟了李靖有了灭国之功,谁知道为了防止功高震主李靖又被御史弹劾,顺带着他苏定方也是没有得到重用。 更残忍的是,如今朝中能打的大将实在太多了,苏定方这样的实在太难出头了,颜白虽然也跟着李靖一起打突厥,按理说也该弹劾不得重用。 但颜白人家有几个好大哥啊。 大兄颜师古官至中书舍人,专掌机密,诏令都是他写的,二兄颜相时,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三兄颜勤礼官至著作佐郎执掌编撰国史。 就这关系,那些御史对待颜白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认为颜白是自己这样的文人,不是那些骄横无礼的武夫,颜白的官再大,那也是文官中的人。 薛万均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吐了口气:“吐谷浑越来越不老实了,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那里他们不敢去,如今好像准备从我这边打主意。 他娘的,当初李君羡在悬水都能得牛羊两万,这慕容伏允真当老子比不过李君羡?” 颜白抿了久酒:“听说,慕容伏允向陛下求亲了!” 李道宗点了点头:“这慕容伏允就是一个反复之人,陛下的意思慕容伏允亲自来长安他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可慕容伏允敢来么?来了他就回不去了,所以这来来回回地一直拖到现在,不过你小子真够狠,硬是在他们和吐蕃之间插了一根刺,他们现在也在打!” 说着,他忽然长叹了口气:“而且,薛延陀这个曾经突厥的仆人,如今也开始联合吐谷浑向西突厥亮出长刀。 唉,西域越来越不稳定了,越来越多的色目人开始朝着长安而来,吐谷浑迟早会成为咱们大唐的心腹大患。” 颜白闻言笑了笑:“还是时间太短了,若是时间长点我就准备打着慕容顺的旗号另起炉灶,不乱怎么行,他们只有乱咱们大唐才好插入。 可惜啊,小子归家心切,那儿又实在太冷了,便宜了他们!” 薛万彻看了一眼颜白道:“你久在长安,信息灵通,那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可以打过去?” 颜白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应该就是最近几年吧,不过相比吐谷浑我其实更担心吐蕃。 松赞干布是位雄主,近两年已经有吐蕃的使者来长安,学习咱们的礼乐文化,我想,如果咱们真的要对吐谷浑开战,吐蕃不得不防!” 薛万均不愿看着众人喝酒像是在上朝的样子,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对了,墨色,年中朝会结束之后你是不是就告假了?” 颜白点了点头:“孙道长说在本月的月底我要为人父了,所以年中朝会结束之后我立刻就会回到仙游,算是告假,准备好好地把这一个月的假期过完。” 众人闻言连忙端起了酒碗,李道宗笑道: “那时候我们怕又是在赴任的路上,今日刚好相聚,来,诸位,我们敬宜寿侯一杯,提前祝他要得麒麟子,也祝颜家后继有人了,来诸君饮甚!” 喝完一杯酒,颜白看着李道宗好奇道:“万一生个女儿呢?” 众人:????? 众人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大煞风景,顿时各种怒骂声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这些人都在边关带军,别看到了长安人模狗样的,在军事上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那些将领哪里吃你这么一套,当然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李靖的涵养高吧,打突厥那会儿一样的骂人,一样的难听。 这一顿酒从晌午喝到暮鼓声响起,颜白在三碗酒之后就已经醉了过去,等酒醒了以后正好散场,。 道宗他们几个都是各自的亲卫搀扶着出去的,轮到了颜白却是自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的。 众人哗然,心里暗叹这宜寿侯果然厉害,一个人喝翻了四个! 刚出平康坊就看到了打扮得像个鬼一样的李崇义,耳侧插花,脸抹了像鬼一样白,嘴唇也通红鲜艳,真是比变态还变态。 真不知道这是谁发起的,如今在长安格外地流行,全是模仿那些异族人的打扮,穿衣也是。 国子学的学子在休息的时候都喜欢往耳边插一朵花,说什么是魏晋遗风! 颜白抓着醉醺醺的李崇义没好气道:“你又在作什么妖?” 李崇义吐出一口酒气,嘿嘿的笑道:“墨色,不懂了吧,这是当前最时兴的打扮,好不好看,我问你好不好看呢,讨厌,推我做什么.....” 颜白看着他身边的史仁表没好气道:“真是恶心死我了,都说打扮是为了吸引异性,最不济也吸引下同性,这倒好,你李崇义非要挑战高难度,偏偏选择了吸引异形!” 史仁表呆呆地看这个颜白:“墨色,啥是异形?” 颜白一把扯掉史仁表耳边的石榴花,没好气道:“就是你这样打扮的,你就是异形!” 第80章 等待喜事 年中大朝会跟以往是一样的,三省六部的大佬们依旧是报喜不报忧,总的一句话说就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但武将们不这么看,边关的将领吵着大唐周边的几个国家不老实需要收拾,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朝会剩下的部分就变成文官和武官的漫长口水仗。 文官说武将好大喜功,武将说文官屁事不懂。 双方如开展辩论赛一样轮番上场,说着说着就开始骂人了。 这群人骂人没有人插得上嘴,也别指望着他们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反正是一个比一个难听 颜白最喜欢的就是年中朝会,形式比年终的朝会多了些许的欢快和自由,没有年终朝会那么的严肃。 在年中的朝会里面颜白可以看到程咬金拍着胸脯和长孙顺德对骂,也可以看到魏征以一己之力力压数人。 最后伟大的大唐陛下言出法随,一锤定音,然后就是群臣乱舞,在激昂欢快的鼓点声中大家一起跳舞。 这时候就能看到那些草原部族的将领一边高呼天可汗,一边挤到李二身边去亲吻他的鞋子。 颜白现在也会跳舞,当初不跳是因为不习惯,总觉得不好意思,现在的颜白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跳呗。 鼓点声一响起,一想到自己马上就有一个月的假期了,颜白就止不住地开心,身子扭动得越发疯狂,趁机还踢了一脚那个该死的礼官,他刚才把自己打瞌睡的模样给写了下来。 年轻的颜白是大唐官员里面的异数,五品官员里面就没有他这么年轻的官员。 同样浅绯官袍穿在其他官员身上显出一股子暮气来,可穿在颜白身上却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气,少年穿红,自英气十足。 状若疯魔的颜白在这一刻是耀眼且刺目的,这一幕不知道让多少老臣心里发出了叹息。 漫长的朝会终于结束,颜白写了请假的折子,再到衙门里安排了六月的事宜,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长安。 跟着颜白一起离开的还有数十位接生婆,其中的一位更是颜善特意找的,号称接生婆中的祖师爷。 根据县衙的档案记载,这位接生婆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接生。 如今马上就快六十了,有过四十多年接生经验的她在整个长安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名气大的吓人,四十多年中他亲手接生近千名小娃娃。 听说宫里的女官还特意把她请到宫里虚心求学了好几日。 现在这位老婆婆靠着接生给的喜钱在长安周边买了好大一块土地,如今年纪大了,一般的小门小户都请不动了,只有那些豪门大户才能让这婆婆动动身子。 若不是听说是去颜家接生,说不定还请不动她呢! 颜白把县衙记载的数据拉出来算了一下,这位牛人的接生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七。 看到这个数据颜白直哆嗦,老天爷,这样的接生率都成了神仙人物,这要是在后世,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她就没以后了! 可如今在大唐,小宝宝出生的夭折率近乎对半,她这个接生成功率真的可算是超级厉害了。 颜白还是觉得担心,想着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想着人多力量大就又多找了几个很靠谱的,所以就找了十多个。 颜白的担忧惹得那位老接生婆很不乐意,她认为县令这是在多此一举,是对她的不信任。 对此,颜白很懂,直接一颗猫眼宝石,然后接生婆就变得很开心了,信誓旦旦地跟颜白保证一定会母子平安。 颜白刚到仙游,天空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临近晌午的时候细雨就变成了大雨。 后面南山里面的雨水好像更大,数个时辰之后庄子前的小河里面的水就变得浑浊起来,水势也变得汹涌起来。 庄子里面的大鹅蹲在岸边,呆呆地看着暴涨的河水,嘎嘎地说着什么,调子没有先前欢快。 雨停了,颜白也醒了,睁开眼就看到了伽罗的那双大眼睛。 颜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伽罗见状就端来了水盆,拧干毛巾,开始帮着颜白收拾了起来。 颜白胡乱的抹了把脸,看着窗外晦暗的天色,以为自己没睡多大一会儿,可身体的感觉却是好像睡了很久。 颜白不由好奇道:“我睡了多久?” 伽罗一边给颜白整理着衣衫,一边笑道:“大郎整整睡了快一天,晌午吃饭的时候本想来叫你一声,吃完饭再睡。 可老祖宗说你昨儿是连夜赶回来的,说你一定是累得很,就没有让我去,说是让你多睡一会儿,等睡好了再去看他老人家!” 颜白疑惑地伸出头看了看窗外:“小茹呢?” 伽罗闻言道:“连翘正在给姐姐号脉,前日的时候孙神仙来看过了,他说最迟就在这个月的月底,快的话就在最近几日……” 话还没说完,颜白就急匆匆的走了,伽罗看着大郎匆忙的身影不由的嘟起了嘴巴。 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叹息,自己也和大郎圆房了啊,图兰朵姐姐也说了,只要圆房后就会有孩子。 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有? 颜白看到了裴茹的时候正好是把脉结束,颜连翘见颜白赶紧行礼。 饶是他和颜白已经见过了很多次,彼此之间也很熟悉,可他每次见到颜白总是忍不住想哭,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颜连翘就是翘嘴,原先的他只是一个跟着何冠正的小药童,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的一个命,一个供人驱使的仆役命。 没想到在泾阳碰到颜白,此后命运的轨迹就发生了改变,如今虽是孙神仙的一个记名弟子,但在整个仙游颜连翘已经小有名气。 这个恩情颜连翘可是记在了心里,几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 看着翘嘴离开的背影,颜白若有所思道:“小茹,你看初三和颜连翘配吗?” 裴茹很享受和颜白独处的空间,两个人在走廊上悠闲地散着步,闻言笑道:“配倒是很配,可初三比翘嘴大了好几岁,就怕初三不愿意啊。 她现在二十了,已经是老姑娘了,已经是不孝了,我看样子她就待在长安,准备学着那些道姑,孤独地过完自己这一生呢!” 裴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颜白就来气,怎么二十岁正如花似玉的年纪就成了老姑娘,怎么就是不孝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结婚生子了,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那生孩子岂不是就是在过鬼门关。 颜白闻言回道:“瞎说,女大三抱金砖,二十岁的姑娘才是最好的时候,狗屁的老姑娘,如果咱们这个生出来是个姑娘,以后说什么也要留到十八九岁再说亲,二十以后再嫁人。 至于别人要说就让他说去呗,反正我是不愿意看到我的女儿十三四五就嫁人,十五六岁都背着孩子去田地里忙活,造孽呦!” 裴茹见颜白好像有些生气了,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你看你还生气了,听你的,等咱们有了女儿就让她晚些嫁人。” 说罢,裴茹看着肚子:“不过我更希望第一个是个男孩,老爷子一直念叨着小重孙,他要是见不着,我怕老人家会失望!” “那你是喜欢吃酸的还是啥?” “喜欢吃米饭!” 颜白:。。。。。。 第81章 六月二十七 今日是六月二十七。 孙思邈算的日子是六月二十七,来颜家庄子跟老爷子闲聊的袁道长掐指算了算,说什么异数星动,紫云而来,时日也是六月二十七。 仙游寺这边颜白并没有邀请,可他们却派人直接送来的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 颜家有两个孕妇,仙游寺很是知礼地准备了两份,送礼的和尚叫做辩机,他说这七礼为佛教七宝。 金银代表健康,琥珀代表无病苦之祸,其余每个代表都不同,但无一都蕴含着仙游寺的祝福和好意。 辩机还说仙游寺祝福二十七日两位有福之人的到来,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也算出来时日就是六月二十七。 看着他们觉得是六月二十七,颜白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难不成他们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法门,不但能够算清楚是男是女,还能算准是什么时候出生? 都这么厉害了,那干嘛还彼此地争来争去? 反正最后的结果不都是注定了的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见仙游寺出手阔绰,又是金子,又是银的,空手而来的袁道长心里不是滋味,直接从腰间解下一个铃铛。 当着辩机的面挂在颜白书房的屋檐下,得意道:“振动法铃,神鬼咸钦,淳风,去,把这挂在门口,为颜侯祈福!” 李淳风见状心疼得直咧嘴,这个铃铛叫做三清铃,又叫帝钟,是道门的重要法器,传了很多年,是道家身份的象征。 李淳风没想到师父为了争这一口气把这都拿出来,眼见仙游寺和尚嘟着嘴巴离开,李淳风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师父的衣袖,挤眉弄眼地表达不满。 袁天罡踮着脚看着辩机走远,突然满脸堆笑道:“就挂一个月哈,满月礼的时候老道就取走了!” “什么?一个月?”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是直接送给我的呢?何必呢,没钱装什么“大款”!抠搜搜的小气得要死,拿走拿走,免得见了心烦!” 袁天罡一听就不乐意,他虽然听不懂什么“大款”,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闻言,忍不住回道: “你懂什么,这是我道家法器,十大法器之一的三清铃,非俗物所能比,一个月就已经是我忍痛给出最长的时间了。 治皇子出生的时候老道也就在宫门挂了一个月而已,知足吧,都跟皇子同样对待了,你还想着怎么样?” 颜白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裴行俭说道:“守约取下来挂大门口,这样才好,这样才能防止那些小鬼污秽进门!” 裴行俭笑着点了点头,招招手大肥就快步走了过来。 只见大肥轻轻一用力就把裴行俭举到了他的肩膀上,一旁的小七儿见裴行俭坐在大肥的肩膀上,满脸不乐意,冲着大肥不满地嘟囔道: “偏心鬼,大肥你这个偏心鬼,凭什么守约能坐你肩膀,我就不能了,讨厌鬼……” 袁天罡讪讪地笑了笑:“挂哪里都一样,哎呀都一样,颜侯你看你这事儿做的,等宾客来了,他们要是看到了。 这事儿要传出去,老道我还做不做人了,哎呀,裴行俭,别听你师父的,就挂这儿好,这儿是紫气之地,哎呦我……” 袁道长喋喋不休,他实在是怕了颜白,今儿他把这铃铛挂在颜家府邸门口,等到下次某个国公有子孙来了是不是也得这么挂一次? 不挂,人家是不是有意见,如果有了意见自己今后上门要香油钱是不是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真是造孽啊! 老爷子看着和袁道长吵闹不休的颜白苦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是心里一片安宁,他总以为等不到今日,可还是让自己给等到了。 看了一眼有些心神不宁的颜师古,老爷子仿佛看到了小弟颜之推,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喃喃道: “之推,之奇,还有大兄之仪,你们命苦没见到这一日,再等等吧,等我把这些都记下来,看到了再给你们好好地讲一讲,几个孩子都是好样的,颜家这一辈终于要开枝散叶了!” 孙神仙早在昨日就被陈虎他们从山上抬了下来,今日一大早就坐在书院的微言楼顶层喝茶,他的性子就是这样,不爱去别人家,去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开始是他一个人坐在微言楼,等到袁道长和李淳风去了以后微言楼的人就多了。 无功先生,南山老叟以及陈末老先生也都去了。 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注视着颜家方向,只要坐在门口的大肥没动那就是没事儿,若是坐在门口的大肥站起了身,那就是发动了,那就是颜家两个孕妇中的一个要生了。 袁天罡扫了一眼楼观书院的布局,待看到拎着水桶出现的薛礼的时候,袁天罡瞪大了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颜白你小子要是不懂堪舆老道我死都不信,人杰地灵之地,人杰地灵之地啊,文运,武运,全都被你小子圈在了一起,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颜白如今也在焦急地等待中,大嫂嫂也有孕在身,且也即将要临盆。 家里两个孕妇,孙神仙说都是在今天,可马上都晌午了还没见发动,裴茹正在伽罗的服侍下喝着肉汤,这是孙神仙说的,要补充体力。 就在大家都等着在验证孙神仙看的日子准不准的时候,庄子里面的狗叫了。 只见李晦,史仁基,李崇义,长孙冲,还有那尉迟宝琳等人骑着马一溜烟的就冲到庄子里面,后面还有一大溜很长的车队,大老远就听到程怀默的大呼小叫声: “呦,这狗长得油光水滑的,不知道……” 程怀默还没说完,一抬头就看到颜白的四兄颜育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程怀默脸不红心不跳,话音一转道: “不知道看家护院怎么样,不知道咬人疼不疼啊,哦哦,晚辈程怀默拜见颜师!” 史仁基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轻声道:“你把手伸到狗嘴里试试就知道了!” 李崇义见着颜白迎了出来,笑道:“赶得巧吧,我们都向朝廷告了假,也都带来了礼物,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对了,孩子的姓名起好了没有,若是没有也别担心,文宗老爷子在,他老人家随便说一个字都是别人求不来的……” 李崇义絮絮叨叨,看着众人颜白心里暖暖的。 老爷子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把名字都已经取好了,老爷子想了两个孩子的名字和字,若是女孩,名字就叫颜颀,字女英;若是男孩,名字就叫做颜韵,字清渊。 颜白一直想问老爷子,如果是两个女孩又或是两个男孩该怎么办? 可是没敢问,问了就是找不自在。 第82章 喜事至 就在李晦闲着无聊准备喊王玄策去比比谁钓鱼更厉害的时候。 正在看书的裴茹忽然觉得肚子疼痛难忍,红泥低头一看,顿时就惊呼出了声,自家娘子长裙已经湿漉漉了一大片,红泥猛地推开门,大声喊道: “大郎,大郎,茹娘子要生了,你快来,你快来啊!” 这一声喊带着喜意又带着未知恐慌,传得很远很远。 红泥的喊声还没落下,庄子都热闹了起来,男人们站在门口竖着耳朵,生孩子是妇人的事儿,他们去了不妥,他们只能站在门口。 庄子里面生过孩子的妇人齐齐地朝着颜府跑来,她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要做些什么,希望能用得上自己,能搭把手。 颜家立刻就乱了起来,几位嫂嫂开始赶人了,凡是男子一律不得靠近。 这个不是不近人情,而是她们认为生孩子有血,怕给家里男人带来不好的运道,这时候颜白从长安带回来的接生婆开始进场。 净手,剪刀,嘴里念念有词,面容也变得严肃,脚步也匆忙了起来。 颜白闻声立刻从前厅冲到了书房,抱起裴茹就往早就收拾好的“产房”里面冲。 这个产房说白了就是一间收拾好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得干干净净,里面准备齐全,火炉,热水,摇摇床什么的都应有尽有! 这是颜白自己能想到的,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这样的屋子还有一间,那是特意给大嫂嫂准备的,在这个医疗相对落后的时代里颜白只能祈祷,希望上天能够听到他的哀求,保佑裴茹母子平安。 颜白才把裴茹放下,十几个接生婆就进了屋子,然后就把颜白往外赶。 裴茹脸色痛苦,可还是给了颜白一个大大的微笑,颜白只能一步三回首,心神不宁的,走到门前颜白朝着接生婆郑重的拱手道: “有劳诸位了!” “放心吧侯爷,我们这次十多个人,我看家里夫人也是一个有福的面相,身子骨强健,这次说什么也是顺顺利利的,一会我们就要开始了,这里就不留侯爷了,侯爷可以去好好休息,生孩子可得不少时间!” 颜白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时间也在慢慢地流逝,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 裴茹那里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裴茹那压抑的痛呼声,还有接生婆那持续不断地加油打气声。 裴茹的痛苦呻吟声从晌午断断续续到下午,颜白的心也随着裴茹痛苦的呻吟声忐忑了一下午,好几次颜白都忍不住想冲去看,可还没到门口就被接生婆给拦住了,她们齐声劝道: “侯爷,知道您心里着急,您再等一会儿,夫人这是头胎,需要的时间是长些,着急也没有用,好了我们自会叫您。 根据老妇多年的经验一般需要五六个时辰,快了,快了,您再忍忍啊,夫人好着呢,虽然叫声惨了些,但那确实疼,喊出来会好些……” 颜白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不等于接受。 钝刀子割肉,不是搁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每个人的悲欢离合各不相同。 你的难受不要奢求别人去理解,因为他们理解不了,所以,颜白觉得自己现在的感受她们理解不了。 活泼的小七和二囡也变得安静,一左一右地坐在颜白两侧,紧紧地搂着颜白的胳膊。 老爷子谁也不见,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祖祠里面,看着祖宗的牌位久久无声。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裴茹痛呼的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颜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喝了碗肉粥,然后静静地看着裴茹所待的那个屋子,片刻之后接生婆突然发出一阵欣喜地高呼: “夫人,加油,已经看到小郎的小脑袋了,您再使把劲儿……对对,就是这样,您再使劲,使劲儿......” 颜白眼巴巴地看着,一炷香之后屋子里面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声音响亮有力,在夜色里传得格外的远。 颜白只觉得松了口气,浑身发软,站立着都有些哆嗦。 房梁上打盹的九尾突然就抬起了脑袋,嗅嗅了鼻子,踩着瓦片悄无声息的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里面走去。 紧接着就听到接生婆那欢快到极点的声音:“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一个小郎君,一个沉甸甸的小郎君!” 呼声传得很远,片刻后整个庄子的人都跑了过来,齐齐来跟颜白贺喜。 就连书院里都已经入睡的学子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贺喜的人群一起道喜,祖祠里面的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牙,露出了笑意。 “祖宗保佑,颜家第三十八代世孙颜韵来了!” 就在这时,伽罗突然跑到了院子里发出了一声大喊:“快准备,快准备,大嫂嫂也要生了,见红了,都见红了!” 原来已经道喜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袁天罡见此露出了笑容,先前他还想着怎么去堵住颜白的这个大嘴巴呢,现在不用了,不光如此他发现一个大秘密,让他发现颜白这个人算别人可以。 但是算自己家人却好像一般,不然怎么就那么不相信自己的话呢? 袁天罡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颜白的大秘密,他悄悄地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李淳风,然后两个人像个小老鼠一样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久的话。 颜善呆呆地看着这两人,他如今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会多个弟弟或者妹妹,看着阿耶皱起了眉头,颜善不由得心里一慌。 接生婆开始忙活,众人的心不免又悬了起来,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大嫂嫂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大兄是十五岁完亲,那时候大嫂嫂只有十四岁,她十五岁的时候生的颜善,如今颜善已经二十二,大嫂嫂也三十七了。 虽然大嫂嫂在颜白眼里依旧是年轻的,但是大嫂嫂却是习惯称她自己为老妇,张口闭口以老妇自居。 众人又开始了焦急地等待。 小七儿则是开心地围着颜白转:“小叔,你说小弟弟会不会很好看?我娘说我小时候就很好看!” 颜白摇摇头:“刚出生的小孩都是很丑的,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一样,不是很好看,若是想等到他好看就得等一段时间,那时候就会好看很多!” 小七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天上的星星掰着指头道:“小时候你总是背着我,长大了每日还给我很多零花钱。 等小弟弟会走路了我也背着他,等他长大了会骑马了我也给他钱,不过我不希望他再买猫了,家里的猫太多了,现在掉毛掉得吓死人,我吃饭的时候感觉我喉咙里面都是猫毛!” 颜白点了点头,赞同道:“对,不要买猫了,现在我的床上都是猫毛,我感觉我都要崩溃了!” 小七儿很喜欢和小叔待在一起,说不清为什么,她只觉得和严厉的阿耶相比,待在小叔身边总会觉得很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拘束。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 后来二囡来了,有一段时间她有些不喜欢二囡,因为她觉得二囡抢走了她的小叔,后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习惯了,也认同了二囡,因为阿耶说二囡是小叔的徒弟,师父对徒弟好是应该的。 就在小七儿在跟颜白分享她的小心思的时候,接生婆那喜气洋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恭喜颜中书,喜得千金,喜得千金啊……” 祖祠里面的老爷子站起身,他看着牌位又笑了笑:“颜颀!” 第83章 长子 在历史长河里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够久经不衰,自然是皇帝轮流做,每隔几百年都会有王朝的更替。 王朝在变,皇位在变,唯一的不变的就是嫡长子继承制,哪怕嫡长子蠢笨无能,也是立长不立贤,因为这是家族宗法的根本。 在颜白看来这种制度有利有弊,可咱们那迷人的老祖宗们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们也知道嫡长子继承制有利有弊。 但就目前来说,就大唐而言,嫡长子继承制对于家族的传承和信仰来说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颜白的儿子出生就是嫡长子,意义很大,代表着他今后爵位的继承和权利的继承,庄户们,那些跟着颜白而活的人。 可以依偎在嫡长子的身边再好好地活一代人。 老爷子笑盈盈看着怀里的两个小肉球,瞅着颜师古和颜白道:“我已经很知足了,虽然孩子的姓名父亲取最好。 但临到我老了我还是想任性一回,能见到两个孩子已经是上天开恩了,若是想等到两孩子成人怕是不可能了。” 老爷子说着低头又瞅了一眼怀里的两个小肉球,轻声道:“墨色的这个男孩就叫颜韵,字清渊,师古的这个就叫颜颀,字女英! 老爷子说罢抬了头,笑道:“来吧,一人抱一个,你们这个当父亲的等了这么久也好好地看看! 颜白瞅着自己怀里的小肉团,闭着眼睛,握着拳头,面容有五分像裴茹,剩下的五分颜白觉得应该就是像自己。 看着看着,颜白总觉得一切都过于虚幻,不知不觉就已经成家立业,不知不觉就已经为人父了。 二囡裴行俭还有李元嘉踮着脚想看看自己的小师弟长什么样子,李恪还有李泰也都踮着脚往里看。 就在刚刚李泰把自己养的一只名为“将军”的白鹘放飞回长安,送信告知颜白得子,这个大事儿他觉得应该让父皇和母后知道。 颜白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索性把孩子交到了裴行俭手里,众人伸着头看着刚出生的小宝宝,裴行俭抱着孩子顿时浑身一僵。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总觉得手放在哪儿都不对,总是怕孩子会掉下去,看着看着突然就咧嘴笑道: “师父,不好看,怎么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一样!” 李元嘉从袖里扯出一块玉佩,然后偷偷地塞到襁褓里,见师父突然扭头看来,故意板着脸没好气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稚奴出生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也是皱巴巴的,过几天就好了!” 给众人看了一眼,颜白就抱着孩子去看裴茹,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颜白看着朝着自己道喜的接生婆,扭头对着伽罗说道: “厚赏!” 伽罗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拿出一个小布袋,每人都赏了一颗小宝石。 这些宝石都是颜白从西域带回来的,个头不大,但都是上好的品质,众位接生婆也是识货的,本以为会有一贯钱的喜钱,没想到直接就是宝石,这可比一贯钱多太多了。 喜钱到手,接生婆就开始交代注意事项,说了一大堆,然后才笑容满面地躬身离开去休息,今天着实把她们累惨了。 裴茹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肉球,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里却透出一股满满的得意之情。 第一次就给颜白生了个男孩,怎么说都是有功的,子孙延绵,后继有人,有子才是家族传承的根本,有子万事足。 颜白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裴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知道你厉害,全家都知道你厉害,好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裴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摇头:“那会儿吃过了,产婆说要好好休息,明日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说罢,裴茹用手轻轻推了推颜白:“我已经无事,听红泥说庄户都来了,这深更半夜路难走,大家来都是一片好意,大家的好意不能冷落,你快去招呼一下,等把事情都安置好你再过来,快去,快去……” 颜白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此时外面已经热闹非凡了。 裴行俭怕大家受寒,特意去书房把师父的好酒都拿了出来,招呼了一声秦怀道等人,忙里忙外地开始招呼。 庄户们早就等待着这一天,来的时候都带着礼物,有的是风干的鱼干,有的是山里的野味,更多的是鸡蛋。 李晦等人就等着这么一日,停在庄子口的那一辆辆马车上都是礼物,李崇义见颜白出来,快步走上前,亲切地挽着颜白的手道:“墨色你比我强多了。 你看看哈,我第一个孩儿是个女儿,你的第一个是儿子,虽说我女儿比你儿子大了那么一些,但今后好歹是郡主不是,你放心,聘礼我不要,陪嫁什么的我包你满意,要不要订……” 李崇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晦一把推开,李晦尴尬地笑了笑: “墨色别往心里去,我这大兄就是这个性子,最爱胡说八道了,知道你不喜欢金银,不喜欢这些俗物,所以这次来我带的全是书,各种各样的书,孤本都是孤本。” 颜白愣住了,颜白真想大声地高喊一句,是哪个狗日的传的谣言。 李晦离开后长孙冲也走了过来,他烧了一车泥娃娃,个个都上了颜色,个个看着都美轮美奂的,整整齐齐的一大车。 还有一车小宝宝的衣衫,灯火下格外地好看。 其实这就是做人的高明之处。 自从那一次几乎要撕破脸之后,颜白以为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长孙家的做法却让颜白摸不着头脑,待颜白如从前,对裴行俭也多有照顾,逢年过年的长孙家都会派人来给老爷子送礼物表达心意。 外人以为颜家和长孙家依旧交好,过往的一切就好像是幻觉一样。 可颜白心里明白,颜家和长孙家就像镜子一样,一旦有了裂痕,最后无论用多大劲,裂痕依旧不会消散。 颜家庄子热闹极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看着大家都没有了睡意,楼观书院的厨子开始熬红枣粥,后半夜落了凉,一碗热腾腾的热粥下肚再好不过了。 颜白是真的开心,在众人的贺喜声中咧嘴大笑,在颜白的大笑声中,庄子里面的鹅倒霉,一双大手趁着夜色捏住了它的脖子,一拧! 然后就听到有妇人说道:“这个鹅养了几年了,熬汤最好,明儿再抓几只老母鸡炖汤,给少夫人补补身子,有了这就不用请奶娘了,多好!” 第84章 有子才算成家 在长安,任何家里发生的丁点屁事根本就没有隐私可言。 颜白昨晚才有的孩子,今儿天一亮就有快马已经到了仙游,看着陈萦像鸭子一样走路,颜白怎么都想不通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直到看到了青雀,颜白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才知道青雀就是那个大嘴巴,他用他的虎将军传的信,信到长安的时候李二正在宴请百官,鼓励他们在任上好好地为国操劳。 李二是个大嘴巴,他知道的事情自然就会说出来,借此来调侃一下颜白来作为酒宴的谈资。 酒宴那么多大臣,酒宴一散场可不就人尽皆知了,天亮之后,经那妇人一传,长安城都知道颜白得子。 也知了大儒颜师古老蚌生珠,也知道长安县令多了个妹妹。 颜白得子那是一件大事。 众所周知颜家从未有过分家这么一说,但大家都知道颜白是颜家老祖宗颜之仪这一脉的唯一的一个,是大房颜之仪的亲孙子。 像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颜育德他们兄弟四个是老祖宗颜之推的亲孙子,颜白是如今文宗颜之善养大了,但谁也不能否认颜白是大房唯一的血脉。 如今,颜白得子,那就是大房这一脉的嫡长子。 首先继承颜白的爵位那是必需的,今后就算分家那也是大房一脉的嫡长子,继而他还是颜家这一代话事人宜寿侯颜白的儿子,再加上这个孩子姓颜。 如果把长安的贵人排个号,颜家就是顶级贵人中最高贵的那几个而已,只不过这个颜家太低调,就知道做学问,并以德行立于世间。 没有以传承来行世家门阀以学问扩势之举。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无论谁当皇帝都会对颜家亲厚有加的原因之一,其次才是因为其学问。 如今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五品,无论是在长安的文治,还是在突厥上的武功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 不可否认,等朝中的这批老臣年老之后颜白一定能顺利地进入三省,兵部尚书或者吏部尚书是他最后的归途。 等到了那时候的颜白能有多大,四十不到吧! 这个年纪的人位居高位,无论是手腕,心智,还是精力都是最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颜白该有多恐怖每个预想到此的人都会明白。 最令人嫉妒的是,太子和颜白的关系极好,和太子亲近陛下都没有说什么,换做一个人试试,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就让你永远翻不了身。 如今,颜白得子,这才算是最终的成家,众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不免有些心动,心里不免有些小九九了。 与清贵的颜家联姻显然是极好的。 所以,那些得知消息的人都不免有些心动,也都准备了礼物前往仙游,一来探探颜家的口风,二来也借此和颜白多走动走动,两者皆在,何乐而不为呢? 能想到这些的人自然乐意跑一趟,所以,城门一开,爱看热闹的长安人就看到一辆辆满载的马车朝着仙游而去。 陈萦是第一个到的,陈萦的礼物很特别,一把短剑,他说这是从颉利可汗身上拿的。 一听是从突厥那儿取来的短剑颜白就头疼。 就因为去了突厥一趟,回来的路上见到梁敬真后,自己的日子都没有安宁过,现在又来一个颉利可汗的短剑,鬼知道会不会又蹦出来一个王敬真。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陈萦送礼也是好心,颜白只能收下交给了许巷,许巷看了一眼短剑,提笔在礼簿上写道: 左少府监陈萦,短剑一柄! 说到礼物颜白就觉得好笑。 仙游寺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玻璃块儿,鹅卵石大小,一共两个,许巷看到了如获至宝,直言仙游寺真的大方,把西域来的珍宝琉璃都送来了,真是大手笔。 颜白初看以为是猫眼石,轻轻碰了下碎了一个后才知道这玩意儿不是猫眼石而是玻璃。 而且还是那种并没有烧好的玻璃,中间未完全烧化的沙粒还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好好的两个变成了一个,许巷心疼得面皮子都在哆嗦,颜白却是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一直在怒骂自己愚蠢。 许巷见侯爷知错了,又是一阵心疼,走上前抓着颜白的手,贴心地安慰道:“大郎俗物,也就价值千百贯的俗物而已。 贵也是贵在一个稀有,贵在一个路程而已,再说了,大郎您也是无心,切莫愧疚,切莫自责,今儿是喜日子,要开心,有钱了咱们再买就是了!” “你刚才说多少?” 许巷伸手比划了下:“拳头大小的千百贯钱而已……” 颜白闻言后越发疯狂地捶着脑袋:“天杀的啊,我这是空入宝山而不知,早知道这玩意这么值钱我还烧什么水泥啊。 水泥卖了一年还没有赚千百贯,早知道我造玻璃就行了,造孽啊,天杀的色目人你们骗了我们多少钱啊……” 许巷不知道大郎在发生疯,琉璃是宝石,怎么是烧出来的呢?摇摇头,见有客人来,许巷连忙去迎接,可这个客人奇怪,马车直接进府。 见是裴小郎引进去的,许巷就没做他想,转身就迎接下一位客人,这个客人不得了,任城王的大管家...... 自从陈萦到了后不久,颜家庄子里的狗叫声就没有停过,每隔一会儿都会有一辆马车前来。 李道宗薛万彻他们虽然已经远赴任上,但走时已经给府里面的管家交代了,该送什么礼物早都安排好了。 管家一得到消息就亲自带着礼物朝着仙游而来,到了之后更是客气得要命,说什么主人不在家,请贵府多多包涵云云…… 颜白看了一眼已经能够下床走动的裴茹后,心里又松了口气。 老爷子最是开心,起个大早,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去看看那个,看完之后还不放心,硬是拉着孙神仙再来看一次。 这个时代,谁的年纪大谁就有理,哪怕孙神仙之前已经看过了一遍,但那是昨日看的,不算数。 今日,老爷子硬拉着孙神仙又来看一次,亲耳听得孙神仙说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之后,这才放心,拉着孙神仙一起去喝茶。 孙神仙看着老爷子轻声道:“老爷子,大喜大悲最伤心神!” 老爷子闻言摆摆手:“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开心,问心问了一辈子,也该随意一回,你觉得我这辈子不够精彩嘛?” 见孙神仙摇头苦笑,老爷子摆摆手:“走走,莫说这些,喝茶,喝茶……” 颜白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今日的大事是大兄的主场,颜白自然也愿意,难得清闲。 回到书房的时候李承乾兄弟三人正在研究颜白的书房,颜白的书房对李承乾来说,除了书,里面的一切都是稀奇玩意。 颜白的书房都是高桌子,太师椅,躺椅,还有那据说天底下只有两对儿的核桃,字画,布局,一切的一切,都和别人的格格不入。 李承乾见颜白走来,得意地举起了一张纸,笑道: “颜白,看到我来是不是很意外?对了,你这个颜色的颜写错了,字首应该是个文,不是立,小心文宗老爷子发现了让你跪祠堂。” 颜白往躺椅子一躺:“看到你一点都不意外,陈萦这个百骑司的人都能给我送礼,我转念一想就知道他是临时仓促的准备,我一想他都来了,说不定宫里就来人了,所以我断定十有八九就是你!” 说罢,颜白挑了挑眉:“怎么?偷偷溜出去来的?” 李承乾挥挥手,得意道:“失算了吧,实话告诉你,父皇本来是要来的。 魏公得知后就堵在了宫门后,一句话把我父皇气的逮着我狠狠的骂了一顿,然后就让我来喽,还是偷偷的来的!” 颜白一听来了精神,赶紧问道:“魏公说了什么?” 李承乾学着魏征说话的口气说道:“陛下若如此恩宠于臣子,日后若有臣子得子,陛下该如何处之?然后父皇就生气了,就告诉我,让我来一趟!” 颜白看着李承乾,伸出手:“空手来?礼物呢?” 李承乾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李二旨意,边打开边说:“真搞不懂你,有时候吧觉得你视钱财如粪土,有时候吧又爱财如命。 喏,自己看,封赏的旨意我就不念了,反正我觉得这已经是难得的恩宠了,换做别人早都感动的痛哭流涕了!!” 颜白打开旨意一看,好家伙,真是难得的恩宠。 直接封一个还没出月子的娃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这个官职颜白觉得还能理解,武散官,这个官职就相当一种赏赐。 好多勋贵家的子嗣都是这个官职。 可下面的太子千牛备身就让颜白不能理解了,颜白记得,李晦起家就是太子千牛备身,这是一个实权官。 看着李承乾笑嘻嘻的样子,颜白疑惑道:“我儿子以后是你太子府的官员了?然后负责保卫你安全?” 李承乾笑着不说话。 青雀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觉得父皇应该会调动一下你的官职,过归于上,而恩由于下,所以给颜韵官职以示恩宠。” 剩下的话青雀还没说。 颜白明白,李二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可以去外地任职了,哪怕有一日自己出了意外也不用害怕,你的儿子我会帮你看好的。 你看我都安排到了太子身边,对你好吧,好好地为我做事吧! 第85章 人走之后 在大唐的时候,孩子出生后三天,常常会受“三日洗儿”礼,也叫“三朝洗儿”。 洗三的用意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求福气,图个吉利。 两个孩子的洗礼是孙神仙亲手洗的,袁道长眼巴巴的看着,和他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的还有真兴大师。 真兴大师很想给颜白的孩子洗澡,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袁道长虽然也心有遗憾,但转念一想心里瞬间就舒服了很多。 因为,孙神仙在北周大成年的时候隐居太白山,向世外高人学道,隋朝亡了以后就隐居在终南山至今。 贞观元年的时候,陛下下诏让其到长安,认为他“有道”,授予爵位,孙神仙不接受,然后就一直待在南山。 袁道长认为孙神仙以前学过道,如今虽然醉心医学,但也算半个道门人。 所以,算到最后怎么也是道门的人给颜白的嫡长子洗礼,等回到长安之后就把这个宣扬出去,如今道门的生活越来越难了。 有了这个名头说不定能稍稍地让日子好过那么一点点。 如此作为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地让人说道,但是一想到衙门每个月都去长安的每个道观收税,袁道长觉得自己做得一点也不过分了。 到现在,袁道长还是搞不明白,长安万年两个衙门的课税使是怎么知道长安里面十八个道观,每个道观每月卖了多少炷香的。 不光袁道长不明白,真兴大师也不明白,他们香客上了多少香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真兴为了税务的问题已经通过宗正寺给李二写了数十封折子了,可是折子根本就过不了三省。 真兴大师明白,这根本就不是颜白在故意针对佛门,而是通过颜白在表达朝廷对佛门的意思。 也有寺庙不愿意缴税,他们想看看这凶狠的颜白敢不敢把这寺庙的僧人都吊死。 从隋朝开始这么些年过去了,佛门一直是方外之地,从未听说过要交税,如今要交税,真是破天荒地头一次。 结果,颜白没看到,衙役和不良人倒是来了不少,他们把寺庙封了,说寺庙里面有贼寇需要彻查。 这一查就是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没有香众,寺庙自然没有收益,细细地把账一算,众人最后发现还是交税吧,这样最起码还能结余不少。 这一封不但丝毫收益没有,还险些让衙门查出来了几个私自剃度的沙弥,这下好了,赶紧交税,然后把首尾处理干净。 不然这要是被衙门发现,所有人都得监牢里面走一遭。 在大唐,依据律法私自皈依宗教的人将会被判杖刑一百,如果某人私自出家剃度,那么劝他皈依的给他剃度的,会被判杖刑一百。 而且私自皈依的人所住的寺庙道观里边的所有负责人同罪,杖刑一百。 没有人能抗住杖刑一百,这玩意儿就是死刑。 有了前车之鉴,现在长安里面没有任何的道院和寺庙敢不纳税。 只要你敢,衙门都能找个法子查你,塞钱都不管用,没有衙役敢去拿,好好的分红不要,为了这点钱提心吊胆一辈子真的没有必要。 三日洗儿礼过后,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事,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礼物心意到了就行。 剩下的几个没走的就是李晦李承乾他们,看着李承乾和长孙冲在河沟里面抓螃蟹,李晦轻声道: “小白,我发现你不开心!” 颜白点了点头:“我可能要离开长安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可能要去益州(成都)走一趟了。 不过我昨晚问了一下我大兄,他说现在段志玄在暂管益州,防范吐谷浑南下侵犯益州城,我有可能要去更南的地方!” 李晦倒吸了口凉气,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除了烟瘴之地的岭南就没有更南的地方了,其实我觉得益州最好。 我阿耶说,如果不算长安洛阳两地,天下大城扬州为一,益州为二,但如果是去岭南我不说你也知道,烟瘴之地四字就足以!” 尉迟宝琳闻言道:“我还没去过长江以南之地,墨色,你要是有准信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无论是去益州还是岭南我都要跟着你走一趟。 这一次你为长史,我就当一个折冲校尉,咱们去治理地方去,以你的能力,我觉得一点都不无聊,你不知道,在长安我都待得要长毛了!” 程怀默闻言冷哼一声:“有你什么事儿,突厥你都去了,这次怎么也得让我走一遭吧!” 颜白笑了笑:“现在这八字还没有一撇,陛下也没有明说,先前之言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走走,咱们去吃火锅去。 庄户们知道我喜欢辣味,这几年给我磨了不少的茱萸油,走走,把太子喊上,咱们一起去喝点米酒!” 茱萸味辛而苦,可只要捣碎之后加入少量的石灰水就能中和苦味,颜白吃过一次之后就爱上了。 它虽然和辣椒一样都有辣味,但是茱萸的辣味颜白觉得要比辣椒会令人舒服一些,味辣而不呛! 可惜,这个东西在大唐很少有人喜欢吃,就算在颜家也只有颜白和二囡喜欢而已。 二囡去过利州,利州的百姓就会吃茱萸来去体内的湿气,那里喜欢吃茱萸的人很多,二囡慢慢地就有了吃茱萸的习惯。 但她并不喜欢,直到师父做出来了火锅,还有那什么火锅串串,二囡就喜欢上吸溜吸溜,浑身冒汗的感觉。 明明很普通的食材,同样是倒在大锅里面炖煮,但二囡觉得它们只要被竹签串到了以后味道就变得很好吃了。 程怀默一想到那个茱萸油和醋水配汁儿,又辣又酸的感觉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再鄙视的看了一眼颜白: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个不爱喝酒的人是怎么把冠绝长安的仙游酒给研制出来的,我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颜白笑了笑:“想不通就别想,我还不会打铁呢,但是我能制造出神兵利刃,走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给你看看什么是利刃!” 程怀默摇摇头:“我不信!” 颜白懒得多说:“记住你现在说的话,你会来求我的!” 捏着大鹅脖子的李崇义从人群后伸出脑袋: “墨色,我求求你,你先给我吧,我信,很早之前我不是说了么,你说什么我都信,不过今日吃火锅该讲那个什么江湖第几回了,林平之怎么了?” 一听江湖两字,不远处的李承乾兴奋地抬起头道:“不对不对,到了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我喜欢他,我最喜欢他,我觉得他有点像文宗老爷子……” 李崇义放掉了手里的大鹅,见它又冲了过来,他飞起一脚给踹到河里,然后冲着李承乾笑道: “高明,你觉得我像谁?” 李承乾头也不抬道:“田伯光!” 颜白:哈哈哈哈哈…… 第86章 彼此的情谊 自从颜家多了两个小肉球之后,陈虎带着一帮子庄户就去了仙游寺。 蛮横地告诉仙游寺的各位高僧,近一年就不要敲钟了,免得吵得家里的两位小主子睡不好觉,如若不听,就去长安买菜买粮食。 整个仙游县是不会给他们提供一点便利。 如果还一意孤行,那就别怪颜家不留情面了,就会找人把通往仙游县的路给挖了,仙游寺的真兴大师气得不行。 佛门有礼佛礼,香众也要敲钟祈福,这陈虎怎么如此霸道。 可一想前几年打雷把桥给炸了,修了三年也没修好,若陈虎这个浑人真的把路给挖了,那仙游真的就是成孤岛了。 不光吃喝成了问题,说不定安全也成了问题,万一又打雷怎么办? 自从这里成了宜寿侯的封地后,喜欢下山祸害人的野猪都好久没有见到了,更别提以前敢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野狼了。 以前它们是见人不跑,还用那冷冷的眼神看着你,现在它们敢露头试试。 不说颜家庄子里面的那些老兵,还有那成群的猎狗,就光是庄子里面那几个短尾巴的大猫都够这些狼喝一壶的。 现在连仙游寺这边狼叫声都听不到了,早就跑到更远的地方了,不然就灭族了。 野兽都如此,仙游寺众人虽然心有不愿,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陈虎的霉头。 这家伙现在一心想成为颜府的家臣,还是多忍耐下的好,况且,这里可是宜寿侯的封地,只要宜寿侯不造反,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告诉朝廷么? 那你得先通过长安或是万年县衙,然后才能到达大理寺,想想可能么,两个京县的县令都姓颜,你怎么告? 其实仙游寺的钟声传到颜家庄子这边已经很小了,庄户们也习惯了这个声响,尤其是干活的人,都指望这些淡淡的钟声来算时间呢。 但是,陈虎就要这么做,他就是想告诉仙游寺的人他们是在谁的地盘上。 颜家庄子这边也安静了下来,就连喜欢嘎嘎大笑的大鹅和鸭子都跑到下游去戏水了。 前几个嘎嘎大笑的如今正挂在竹竿上,等晾干后准备炖汤,它们虽然不懂,但是也害怕,血淋淋的教训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客人走后就是颜家封地里面庄户的时间了,他们拎着礼物来给两位小宝宝贺喜,鸡蛋是大家拿得最多的东西。 有的则拿着亲手挑好的麦粒,麦粒干净,个个金黄浑圆,一袋子七八斤,里面没有一点的沙土,都是今年才下来的新粮食。 这样的麦子炒熟磨成粉搁在那儿,想吃的时候加点霜糖,用热水一冲然后搅拌后香气扑鼻,给两位夫人吃是最好的。 月子里的母亲最是缺营养,有了这个,半夜给孩子喂完奶之后冲上一碗,不但营养,还下奶。 六月的天已经燥热,老爷子坐在庄子前的小溪边柳树下,前来贺喜的庄户围着老爷子坐一个圈,平日的时候他们都爱在这儿纳凉。 尤其是大夏天,点燃一堆艾草,这么一坐能坐半夜。 书院的孩子们则在下面的河流里泡澡玩水。 书院一看,不行,侯爷不是说了么,笨鸟先飞。 所以在每次书院吃完晚饭后再加一个时辰的课,颜侯美其名曰-晚自习。 现在书院的学子都勤劳厉害,都知道了今年冬有制考,明年开年立春后有春闱,这个消息让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 自从李承乾那儿不缺人之后,薛礼就被颜白聘到了楼观书院当了先生。 他不教文学课,主要教楼观学的射箭和武艺,他是天生的强人,虽然有些土气,但以貌取人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第一天就教训了刺头李景仁和秦怀道还有薛万均的几个晚辈,两人觉得这个土里土气的汉子凭什么能成为先生,凭什么能教自己武艺。 于是李景仁牵头拉了几个相熟的准备给薛礼一个下马威,结果这一群都被打惨了。 自此后倒是没有人不服,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家对薛礼那是发自心里的佩服,在他们眼里薛礼就是强者,就是自己理想的模样。 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朝着诸位前来贺喜的回礼道:“颜家感谢诸位的情谊,咱们都是仙游县的人,怎么说都不是外人。 你说说你们拎来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这数千枚鸡子怎么吃得完,怕是要搁坏了,一会儿走的时候都拿回去,每家留下一个就行了,情义到了就够了。” “老祖宗这说的是哪里话,东西都拎来了哪有拎着回去的,我这是从最西边来的,如是没有侯爷的大义免了我的税收,我张二狗哪有本事可以娶媳妇。” 说罢,脑袋一梗:“别人的我不管,我这些说什么都得留下,不然回去我娘要抽死我的!” 老爷子闻言嘿嘿一笑:“你不拿回去我现在就抽你!” 张二狗讪讪地笑了笑:“老祖宗打我我绝对不跑,能挨您老人家的打是我的福气,所以,我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拎着回去。”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张二狗说得在理。 大家都是侯爷的佃户,侯爷虽然说过免税三年,但是三年已经过去了,侯爷依旧没有问大家收税,大家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找了乡老当代表来问问。 乡老在颜家待了一天,回去后给大家说了。 他回去说,侯爷说了,以后依旧不收税,大家若是觉得不收心里觉得不踏实,那就把粮食送到楼观学吧,量力而行就行,不称重,也不核算。 收成好你多给点,不给也行,这就当税收了。 这恩情可大了去了,虽说是佃户,土地都是颜家的,但如今这日子过得,这田地跟是自己的没有多大区别。 如今过去四五年了,不说仙游封地里个个都过得富裕,但却从未听说过谁家没有吃的。 如今家家户户都有存粮,自己的子嗣也能在楼观学读书识字,隔三差五地还会派个代表来看看书院里面的粮食还有多少。 没有了就回去吆喝一声,当天就把粮食送来了,谁家要是送的粮食不干净还会被人说道。 什么等你家有了孩子在里面求学,这些不好的粮食全在你娃的碗里,就你这样爱占小便宜的还送娃求学呢。 求个锤子,老天爷没有让你娃变成傻子那也是看在文宗老爷子的面子上。 如今小主子出生了,将来也是宜寿侯,将来自己等人也是封地的佃户,这样的好日子还能过一代人,多好的,这不是好日子是什么? 公侯万代啊,如今的这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第87章 家人的情义 自古人情最难还,欠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欠人情,欠东西可以等价偿还,可人情一旦欠下了可能永远都还不清。 庄户们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了颜家,颜家自然也要回礼。 这礼不回不行,因为颜家是上位者,可以傲上,但不能辱下,对待百姓是要回礼的,但回的礼不能太重太多。 太多了会让这份情义变了味道,太重了会把人吓着。 颜家是勋贵,是地主,仙游封地的百姓受不了,落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在收买人心了。 颜家的回礼很简单,就是唐果子,简单说就是糕点,这些糕点都是来见礼各家拉过来的随礼,有五福饼,蛋饼,贵妃饼,枣糕。 都是精美的礼盒装好,各种各样的糕点堆满了几间屋,这要吃肯定是吃不完的。 (小日子的和果子都是模仿咱们的,咱们的叫做唐果子,他们的叫做和果子。) 颜白就准备拿出来让每家每户都尝尝新。 颜家的回礼就是糕点,家里有小孩子的陈虎和陈林会多给几块儿,回礼稍显单薄,但是仙游封地里面的百姓却是很开心。 能收到颜家的回礼就已经证明了情义,试问这么多封地里,哪个能有这个待遇? 李承乾走后陈萦也跟着走了,庄子就变得更加安静了,因为那些躲在暗处充当庄户的暗哨也跟着走了。 颜白终于清闲了下来,一想到程怀默心爱的腰刀被二囡的短剑一下子就斩断。 待看到二囡那短剑上那精美的花纹,一下子就爱不释手,颜白见此心里就十足的快意。 临走时颜白给几位都安排了一把出自仙游的短剑,这就是颜白的回礼。 终得清闲的颜白准备好好的享受剩下的假期,好好地陪陪“大功臣”裴茹,至于其他的颜白就全部抛到了脑后。 回到屋子里,看着怀里的小肉团满心欢喜,裴茹已经能下地了,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儿。 “大郎你看一下小韵,我去一下嫂嫂的屋子里!” 颜白不解道:“孙神仙说要坐月子,家里伽罗在操心,你没事儿别乱跑,等把身子彻底地养好再出门!” 裴茹闻言得意地笑了笑,走到颜白身边悄声道: “今儿已经是四天了,大嫂嫂还没有奶水,小颀吃不饱饿得哇哇哭,但我的多,多的都胀得难受,你忙的这几日都是我喂,大郎你看我厉不厉害?” 颜白闻言赶紧道:“找孙神仙看了没?” 裴茹点了点:“看了,孙神仙说以前日子苦,身子受了寒,其次就是大嫂嫂年岁大了。 就算营养够了,有了奶水也不够吃,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建议咱们去长安找个奶娘,可以看孩子,还可以喂奶!” 颜白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一想到先前她对自己事无巨细地照顾,颜白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赶紧道: “你快些去,完了之后你就回来,我马上去长安,宫里有奶娘,身体好,照顾孩子也有法子,我去找陛下,看能不能求一个来!” 裴茹一听,拉着颜白的手笑道:“大郎我这里有个法子,我说给你听听,你看行不行!” 颜白一听,好奇道:“你说!” 裴茹笑道:“韵儿是咱两头一个孩子,我自小开始就没吃过苦,孙神仙说我的身子好,我的法子就是我如今身子骨好,奶水又足。 不行的话就把小颀抱来,我一并喂养着,若是真的等到两孩子大了,不够吃了,你再去宫里看看,如今就先别去宫里了!” 颜白扭头看着裴茹道:“能行?” 裴茹笑道:“有什么不能行的,都是一家人,怎么都比外人放心,一会儿我就去找老爷子和大兄说一下,不管同不同意我就把小颀抱来,至于以后的事儿,那就以后再说了!” 裴茹说罢就走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原本只有一个娃的小床变成了两个娃。 裴茹倒是个喜欢孩子的,一会抱抱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两个小宝宝睡着了,她还很有童趣地让两个小宝宝手挨着手一起睡。 裴茹原本的意思每日多跑几趟给小颀喂奶,可老爷子知道后不同意,他老人家觉得裴茹也在坐月子当中,这每日来回跑实在够折腾。 在和大兄颜师古商量以后,就让裴茹把小颀抱了回来。 反正都是一个屋的,想见随时可见,也不用来回折腾。 颜白见大兄的时候,大兄眼眶红红的,突然就朝着颜白行了一礼,郑重道: “辛苦小茹了,大兄这里有礼了,墨色你记得把我的谢意告诉小茹,就说她的大义,我颜师古铭记于心。” 颜师古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孩子这个时候需要勤喂奶,喂完奶之后还要不断地拍嗝,不然孩子喝的奶会吐出来,也有可能会把孩子呛到。 最累的是三更半夜还要睡眼朦胧地起来照顾孩子。 更别提那每隔半个时辰都要换尿布的活计,还有那孩子时不时地哭闹,就连想睡个囫囵觉都是一种奢望。 这些都是一件件的小事,但频繁重复的小事最是煎熬人,也最是容易让人崩溃。 况且,他觉得这么一做,好像就把裴茹当成了奶娘使唤,属于糟蹋人了,因此,颜师古心里满是愧疚,总觉得对不起颜白。 颜白看着一本正经的大兄,听着他气死人的话,颜白没好气道: “照大兄你这么说,那我当初当县尉那几年花你的钱,吃喝都是几位兄长在操劳,那今儿我是不是要把钱还一下,然后学着你的样子来一句我颜白铭记于心?” 颜师古闻言一愣,他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学问人,怎么能找招呼得住颜白这接连的发问,见颜白已经微微有了些火气,讪讪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表达心中的谢意而已,我照顾过颜善,这中间有折腾,我心里清楚。!” 颜白闻言笑了笑,认真道:“我知道大兄您的意思,可是大兄你姓颜,我也是,你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互相扶持那还算什么的一家人,大兄宽心,也莫要在意,您和嫂嫂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颜师古笑着捶了捶颜白肩膀,轻声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切莫说还了,惹人笑话!” 第88章 变化之道 孩子睡着后颜白就带着二囡出了家门准备去河边的打铁房看看,听说匠户们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 如今仙游的匠户已经完全习惯了水锤锻造,河流如今也扩宽了许多,山里面的几条小溪也改道和庄子前的河流汇聚。 水势大了很多,也多了数个拦水坝。 随着炼出的精钢越来越多,打铁房里被替换的齿轮也越来越多。 如今所有的木质齿轮已经全部换完,进步无疑是巨大的,一拉绳子就能控制住开关,然后通过齿轮比就能控制水流速度。 水流的速度一旦控制得住了,那么锻打时候的快慢频率也已经得到了控制。 所以现在可以轻易地做出五十炼的精钢。 如今一部分匠人开始在研究火炉的保温,只要把温度控制住了,下一步就更能缩短锻造一把神兵的时间。 剩下的一部分匠人在细细地打磨齿轮,他们准备把侯爷说的那个什么复合弓好好的研究一下。 颜白是个笨蛋,给所有的前辈丢脸了,复合弓怎么做颜白不知道,仅知道是运用了换轮组省力的原理让弹性势能变得更大。 从而射得更远,杀伤力更大,至于怎么做颜白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至于能不能做出来就不知道。 如今能做的就是试试,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颜白从未否认自己的梦想,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 这个念头颜白从来没有改变过,因为不喜欢东市的乱糟糟,颜白提议改造东市,因为不喜欢跪坐,颜白努力推广桌椅,努力地推广水泥。 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久而久之,颜白就发现了一个道理,就是百姓和大唐的勋贵很害怕新事物出现。 面对新的事物,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抵触,颜白那时候就在想,是大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么? 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能让他们过得更舒服一些么? 颜白这么多年都在想一个问题,大唐都没有愚笨的人,自己一个人都能琢磨出这些问题来。 他们这群靠着造反,然后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一个帝国的管理者,难道他们明白这个道理么?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技术能够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但是他们却依旧排斥新事物和新技术的出现,排斥匠人。 把匠人安排在倒数第二等,心安理得地享受匠人给他们带来的一切,然后接着看不起匠人。 他们自然就忽略了马蹄铁的出现,但他们家里的每匹马都钉着马掌,其实颜白知道,他们就是装作看不见而已,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后来,经过几年的观察之后颜白才慢慢地琢磨出来了些许味道来,他们不是不喜欢新事物的出现。 而是不喜欢变化。 就拿桌椅来说,他们很喜欢这些能让他们舒服的东西,每家勋贵的家里几乎都有一套甚至好几套。 明明他们都很喜欢,明明都把匠人请到家里用名贵的树木去做更好的桌椅,可在外面他们却说这些都是奇技淫巧。 只能算个玩物,上不了台面。 刑部尚书刘政会最喜欢太师椅,可有一日坐椅子的时候没注意,竟然仰倒了过去,把脑袋给摔破了。 长孙顺德在朝会上得知后竟然大大咧咧地说,他家从不买这些狗屁桌椅,所以也从未出现过因为离开椅子把脚给扭了。 他还劝说刘政会说: “我早告诉你不要买这些东西,你看,你要不买这些,又怎么会受这个苦呢?我们跪坐这么些年,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跪坐的时候把脑袋给磕破了,所以还是以前的好。” 这满朝文武几百名大臣,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技术的进步可以让他们更舒服,也知道新鲜的事物出现可以带来更多的钱财和利益。 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新的技术就代表着变化。 而变化意味着风险。 因为它可能会影响分配,影响生产,甚至会影响统治。 但怎么影响是未知的他们不知道,他们恐惧这些变化,这些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所以谁要是一上来就喊着科技使人进步,一上来就搞这种提高生产力发明。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了,不把你当作妖人烧了,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好在李二行二,好在李二想励精图治向世人证明自己才是真的天命所归,所以颜白做的这一切才能这么地顺风顺水。 若是没有这些,光是那些出现的位置的变化,就足以让颜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颜白自己也懂,把一切的变化都缩小在颜家庄子里面,每次一点点地往外挤,然后慢慢地试探所有人的反应。 等大家都慢慢地习惯了,能接受了之后才慢慢地推广开来,如果颜白一上来就把这些事放在朝堂上去商讨。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但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变化,也有喜欢新鲜事物的,如平康坊,如佛道两门,他们接受的很快,平康坊接受是因为生意。 佛道两家是因为更容易推广他们的理念。 颜白看着光着膀子在打磨齿轮的鱼念之,歉意道:“你是一只猛虎,如今却只能在这里打齿轮,真是委屈你了!” 鱼念之头也不抬道:“狗屁的猛虎,你现在上街喊一嗓子我是鱼俱罗的后人,你看明日我还能磨齿轮不。 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这日子才安心,你难道不觉得么?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最喜欢的,一点都不委屈。” 颜白笑了笑:“我可能要往南边走一遭了!” 鱼念之停下手中的活,笑了笑道:“不要觉得委屈,长安太小了,是要多出去走走,如今你才是最让陛下放心的。 对了,什么时候走记得告诉我一声,南边我还没去过,听说那儿民风很是彪悍,我想去看看,想去见识一下。” 颜白叹了口气:“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我就是懒得动弹,这每次出去一趟都能要我的命,况且老爷子身子骨才是我最担心的,我不敢走远!” 鱼念之也叹了口气:“你有了孩子,这样的你用起来才安心。 你自己都说你没有没有雄心壮志,陛下肯定知道,知道你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最安心。 你自己好好想想,那些有雄心壮志的都有好结果么?他们倒是想去地方,可你看他们走得了么,所以你就别叹气了,他们说不定羡慕你羡慕的要死呢!” 颜白闻言一愣:“那我今后表现的有雄心壮志些?” 鱼念之摇摇头:“晚了,三岁看老,你再变,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第89章 西域的风 颜家的喜事被风带走,飘啊飘,一直飘到了玉门关,飘到了沙洲,然后飘到了阳关。 尼玛终于又回到了西域,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看着那白雪皑皑的高山,尼玛深吸了一口气,迎着风开始唱起了歌谣。 歌声粗犷,在这宽广无垠的天地间传得好远好远,远处正在打盹的狼群,嗅了嗅鼻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族群朝着更远处飞奔。 等尼玛那粗犷的歌声落罢,更大声的歌谣开始响起。 原本只有风声在呼啸的阳关突然就热闹了起来,热闹的人群一边下马一边收拾东西。 这里是大唐的国土,南接吐谷浑,北接西域各国,在所有掌柜的要求下,这里准备举办一个长达三个月的互市。 三个月过后,这归来的一万多人将会变成一个一千多人的商队,趁着东风然后一步一步地准备回到长安去。 一队队的骑士带着商队的消息朝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他们准备商队的消息分散出去。 尼玛看了一眼不远处吊子队伍后那一群群黑压压的马贼,在带着归家的喜意之后,尼玛决定要做一笔免费的生意。 他准备把这些人搜刮干净,然后再抓一点干活的奴隶,反正先前先知都是这么做的,打了个呼哨,数十个头人聚集在了一起。 简单地商量之后,一群近千人的骑马瞬间集合完毕。 队伍里有三百唐人混在其中,这些人都是硬茬,都是各家派来探路的,如果这一趟生意好,他们也会组织商队朝着西域出发,来赚钱。 在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之后,一股烟尘在大地上升起。 这些马贼是从玉门关之后开始出现的,因为出了玉门关,大唐的军队就不怎么管了。 再加上这里地势开阔,往北就是沙洲,在那里有水源,且多部族混杂,只要大唐军队不出现他们就是凶恶的马匪。 这些人里更多的就是杂种胡,所谓的杂种胡,就是母亲或者父亲这两者里面有一方是突厥人,另一方是粟特人。 骄傲的大唐人就把这群混血的人叫做杂种胡,长安东西市里面有,都是图兰朵在管。 因为他们可以当翻译,当图兰朵遇到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时,就去找他们,他们一翻译就明白了。 另外凶狠狡诈,也是这种人的特征,他们跟随着商队到达长安,这数千里的路能活下来的,那都是勇敢善战的。 这群人见这万人的商队男女老少都有,心里顿时就打起了主意,从沙洲跟到了阳关,见并没有受到驱赶,他们以为这真的就是一个商队,或者是一个迁徙的族群。 所以他们就一路散发消息,越来越多的马匪朝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对这群人的实力没有估算清楚,他们以为尼玛他们并没显露实力就是没有实力,就是害怕他们,他们以为自己是狼,尼玛他们就是一群羊。 殊不知尼玛他们这群人才是狼,这群杂胡才是羊。 因为尼玛等人的不反抗,想过来分一杯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队伍整合完毕,尼玛冲在最前,如今已经回到了西域,那战利品的分配自然是看谁冲锋在前,谁作战最勇猛来分配的。 再加上尼玛一直是跟着先知颜白,也是最受先知喜欢的人,他能一马当先那是必然。 跟马匪作战,当以威慑为主,他们就是一鼓作气,只要你比他们厉害,他们很快就会丢盔弃甲,所以,气势一定要凶,这样就能够减少伤亡。 再说了,他们其实就是这方圆小部族里面的人,他们认输后就会被充入各部族里去当族人或者奴隶,等部族之间打架的时候他们就跑。 这是西域部族和马匪之间不成文的规定。 吆喝声起,尼玛这边的人开始搭弓引箭,紧接着箭雨齐射而出,对面马匪立刻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然后双方开始发出哇哇的大叫声开始冲杀。 在西域打仗拼的就是人多,拼的就是谁更悍勇,所以,当隐藏在人群队伍里的那三百大唐战兵冲入人群之后,局势瞬间就变了。 比悍勇,比战斗,比狠辣,没有任何国家敢在这个时候和才灭了突厥,士气正凶猛的大唐府兵比。 三百的大唐战兵立马就不听尼玛的指挥了,开始以一个大长脸男为中心迅速地聚集,几个呼吸间,一个大唐军人最喜欢的箭矢阵型就出来了。 绞杀开始,场面在片刻之后就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只见这三百人如入无人之境,瞬间就凿穿了马匪那乱糟糟的队伍。 然后他们开始转身,队伍尾端的人变前锋,前锋变队伍,又冲杀了回来。 尼玛见状,一声吆喝,各族勇士开始呈扇形围困,堵截,他们一边作出凶恶的样子,一边发出各种奇怪的哇哇叫声,模样凶狠,语气不善。 尼玛的喊声最大,不但时不时地进场砍杀,还一边用大唐话大吼: “贼尼玛,賊尼玛啊…我尼玛……” 半炷香之后马匪就投降了,当然也跑了一部分,他们没想到这群人会这么猛,自己这边都快三千人了,也挡不住对面的一轮冲杀。 待看到那一抹耀眼的亮光出现之后,马匪才发现自己要打的人竟然是唐人,他们竟然拿着大唐边关军惯用的横刀。 战局已定,在尼玛的特意邀请下,这一路随行而来的大唐战兵开始挑拣战利品。 各部族的人以为自己这次就只能喝口汤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个三百唐人并不贪,他们只挑拣马匪身上的金银玉器。 完了之后就嘻嘻哈哈地去泉眼边煮茶吃,此后属于各族的狂欢到来,他们把死去的马匪剥的一干二净。 衣服、鞋子、皮子、护甲、弓箭,以及他们身上的干粮水囊都搜刮得干干净净,然后他们就把光溜溜的尸体堆在一边。 等夜里风沙起,明日这里除了多个沙堆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风沙会掩埋住一切。 搜刮完这一切,尼玛带着一个男人打扮的女子走到光头面前:“这女子水嫩,夜里风寒大,服侍贵人最好。” 长脸盘挑起女子的下巴看了看,然后咧嘴笑道: “尼玛,侯爷在仙游说的话是白说了是吧,我记得侯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奸淫,你难不成想让我斩了你?” 尼玛知道长脸盘的性子,当初在仙游喝酒的时候都已经混熟了,闻言冲着身边的女子笑道:“你自己说愿不愿意?” 女子咬着嘴唇道:“愿意!” 尼玛得意地笑了笑:“她愿意!” 这时候一旁的跟弟站起了身,摇了摇头:“算了吧,当初和陈摩诘还有腾远走了那么一路,见惯了口是心非。 她现在是愿意,我倒是害怕等到我夜里睡熟之后给你来一刀,到时候要是我一个人,我回去得被腾远和陈摩诘打死。” 长脸盘笑着摆摆手,尼玛知趣的带着女子离开,见跟弟笑着看着自己,长脸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一路实在太苦了,等这次回长安,下一次说什么都不出来啊,学陈摩诘找个媳妇,然后就待在庄子里面酿酒。” 跟弟笑着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啊,咱们那边是一望无际的丛林,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沙子,要命,真是要命……” 第90章 阴魂不散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颜白准备趁着假期好好的再学习一下《颜氏家训》的时候,大肥在九尾的身上发现了一个竹筒,竹筒被把玩得光滑,隐隐都透着玉色,这显然就是人为的。 当颜白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由地心生好奇,这到底是哪个没事人做的。 九尾虽然被养家了,但它毕竟是连狼都敢猎杀的猛兽,在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亲近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哪怕青雀这样对九尾献殷勤献了三年多,最后的结果也是九尾不对他哈气而已。 至于青雀想完成抱抱它的梦想,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实现。 九尾能亲近李恪,但就是不亲近李泰,哪怕青雀每次都对它善意有加,可九尾就是愿意搭理青雀,好吃的也吃了,就是不熟。 惹得青雀总是嘀咕九尾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九尾多么的不好养,颜白是心知肚明。 可如今九尾的身上能被人绑着一个竹管子,这样的情况就很让颜白意外。 首先不是大肥,大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也不是小七,小七虽然猫嫌狗厌,但也没有无聊到这种地步, 如今是九尾的换毛季,小七才不会主动往九尾身边凑,二囡也不会。 两人现在都认为自己的大姑娘了,爱美爱得厉害,干净的衣服上她们才不愿意沾上猫毛,问了一圈,家里人都没有做过。 就连最让人怀疑的裴行俭都说自己没做过,都找出了自己没做过的证据,问了一圈颜白可以断定自己家人根本就没有做过。 这点颜白还是信的。 如此,就让人觉得很意外了,九尾是猛兽,自家人没做过那外人就更不可能了,这是猛兽,猛兽,不是猫,不是猫。 排除了家里人之后,颜白就开始细细地打量起竹筒来。 果不其然,竹筒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痕迹,伸出指甲轻轻一抠,竹筒就裂开成了两半,而里面也掉落出一卷缠好的白绢。 解开白绢,好看的字让颜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上面没有说什么,只简单地祝福了颜白,就像往常老友的寒暄一样,很自然,也很平淡。 可看到最后,颜白不平淡了,最后的落名是-谢登。 名字上还有一个印信。 见到印信颜白似乎觉得有些眼熟,赶紧回到书房,打开了裴老爷子留下的书籍,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面全部都是各种印信的图案,都是老爷子用手画出来的,比对到最后,颜白愤怒地站起身,关上门,关上窗户,各种怒骂声喷涌而出。 他大爷的,大雪山,又是大雪山,怎么又是他娘的大雪山。 印信上的字是小篆文,经过比对,颜白看懂了,只见上面写的是:君子之于天下也。 其实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后半句是: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 这是孔圣人对信的最高解释,也就是说这张白绢上的字是大雪山信门的门主写给自己的。 也就是说自己才弄完一个陈文煜,这又冒出来一个什么狗屁的大雪山的门主,还他娘的故作神秘得让人心里犯腻味。 颜白骂完了之后就决定好好地查一下这个叫做谢登的是谁,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颜白去了楼观学。 时间来得正好,无功先生没课,正躺在一处树荫下打盹,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 旁边的小铜壶水都开了,发出咕咕声。 颜白把炉子里面的火关小,谁知道水壶发出咕咕声一停,无功先生就睁开了眼,颜白见状笑道:“先生好雅致,竟然睡着了。” 无功先生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颜白,然后又眯上双眼,嘴里发出轻声的嘟囔: “我都没睡着,你把炉子给我关了作甚,我水壶里面煮的红枣,还想喝点红枣水呢,你这直接把火关了,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颜白没好气地把茶壶盖子打开,回道:“你跟我阿翁一样,明明都打呼噜了,一问就是没睡着,你看看这铜壶里面的水,就剩半壶了,我不来就熬干了!” 无功先生叹了口气:“听你这不耐烦的口气,想必是有事儿要问,赶紧问,一会儿我还要去讲子贡呢!” 颜白轻轻吸了口气,先是把铜壶里面装满水,然后把炉子的火门打开之后才说道: “先生可知道谢登?谢是谢谢的谢,登是登山的登!” 无功先生闻言不由得睁开眼,好奇道:“我知道他,但我更好奇你怎么会问起他?” 颜白笑了笑:“他给我送了一份礼,但我却不知道他是谁,老爷子在睡觉,大兄在看孩子,他们都在忙。 我心里又好奇得很,所以就来问问您,就想来看看先生您知不知道这个人!” 说罢,颜白低头笑了笑:“知道了是谁,今后他家里万一有事,我好回礼不是?” 无功先生闻言笑了笑,讲道:“谢登,也叫谢映登,映登是他的字,这个人可不是一般,我见过他。 别人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而他是真的有过目之能,十四岁就高中秀才,他的才学,就连我大兄都说难望其项背。” 颜白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十四岁的秀才,这人怎么这么的变态。 只听无功先生继续道:“可惜生不逢时,隋朝太短命了,他没有展露抱负的机会,隋末大变,天下刀兵四起,谢映登便弃文从武。 可谁也没想到谢映登不但文学天资过人,武学天赋也兼备,他就像你一样,文武兼备。” 颜白摆摆手,赶紧道:“他是秀才,我是半吊子,文中子先生都难望其项背,我这更是拍马难及了。” 无功先生笑了笑,继续道:“之后天下烽烟四起,为了躲避战乱,听说他归隐终南山,可惜好景不长。 避难的人多了,终南山也不是避祸之所,战火逐渐烧到附近,谢映登只好携部投靠了瓦岗,最后被封为什么大魔国镇殿将军,瓦岗五虎之一。 后来你也知道了,瓦岗归唐,天下归唐,天下局势已定,可他不愿入朝做官,也无心享受这人间的荣华富贵。 最后听说谢映登归隐终南山,游历西北名山大川,访求至道,悟道修仙,南山老叟下山的时候好像还见过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水开了,颜白给无功先生倒了一杯热茶,颜白不口渴,却见水壶里面的红枣挺大。 趁着无功先生品茶之际,颜白偷偷的把壶里面的红枣掏出来吃了,吃完了之后悄悄地把核扔到火炉里,好奇道: “他武艺很厉害?是枪,是槊,还是步战无敌?” 无功先生抿完香茶,长吐一口气说道:“在这个武德充沛的大唐里面,他可是不一般,尤其是他的一手射艺更是登峰造极。 好事者对此排了个名号,长孙晟的一箭双雕为第一,瓦岗王伯当为第二,谢映登为第三,雀屏中选的太上皇为第四,咱们的陛下为第五,代国公李靖李药师为第六!” 颜白点了点头记在心里,然后问道:“也就是说他可能就在南山里面咯?” 无功先生摇摇头:“这个你可以去问下李淳风,他们同出一脉,道家每年都有盛会,想必他能知道一些。” 颜白点了点头后站起身,朝着无功先生拱拱手就准备离去。 无功先生见状,轻声道:“好日子,能不见红就别见红了。” 颜白点了点头。 第91章 见其人 楼观道院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富丽堂皇,入眼的感觉是比较清贫,里面的建筑都很老旧,不过却是十分整洁干净。 道士似乎很喜欢青色,砖是青色的,台阶是青色的,就连瓦片上墙角的砖石上都长满了成片的青苔。 就整体的感觉而言,颜白觉得除了李淳风一直在套话有些烦人之外。 整个道观都很安静,很有隐居山林隐士感觉。 颜白去过仙游寺,仙游寺里面和尚的诵经声给人感觉总是比楼观台热闹一些。 不过那里的房子都盖得很大,会让人从心理上觉得渺小。 道观则温馨一些,景色也多一些,就连树都长得很随意。 李淳风看了一眼颜白的马槊,看了看陈林陈虎手拿着的那巨大牛皮盾,又看了看裴行俭那手里拎着的一个木箱子。 李淳风总觉得颜白不是来逛逛而已,更吓人的是道观外还有三百多人凶狠的老兵。 骗鬼呢,说是来逛逛,哪有这么逛的。 这些人,在陈家人的带领下把整个楼观道院都围了起来。 陈家人原先就是逃难进南山那一群人,刚下山的时候个个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长期缺盐,说话都大喘气,那真是见者犹怜。 如今在颜家庄子过上了好日子,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这几年疯狂娶亲传宗接代,光去年一年的时间陈家人就多了十多口人。 现如今,他们是颜家庄子里面大姓,天天围着庄子设立陷阱。 整个南山就像是他们的后花园一样。 这群人也都是没感情的,张口闭口都自称为颜家的家仆。 从不信任外人,在那个叫做陈虎的带领下天天巡视颜家封地。 把仙游寺的和尚吓得提心吊胆,走路的时候都生怕把路边的麦苗给踩了。 这样踩到了,不用说就是赔钱,他们这人对大唐律法研究的透彻,一句毁坏青苗,就把和尚压的抬不起头。 仙游县的县令也不是个好人,不管谁错,反正都不是颜家佃户的错。 至于老兵,这群人都是打突厥时候的伤患,年纪大了从军武里面退了出来。 这群人里面什么样的都有,有越骑,步兵、排矛手、步射,斥候,到目前为止。 除了颜家家主颜白知道这些人先前是做什么的。 其余人一概不知道,裴行俭应该也知道,但这小子的嘴巴跟颜白一样。 问什么都说,但说了就跟没说一样。 这些老兵看着像是个老农一样,可李淳风知道,这些人都是在战场活下来的百战老兵,别看年纪大,但手段却一点都不差。 不然怎么可能这些年,蜀王和越王在楼观学学习怎么可能连个护卫都没有? 要知道越王可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 现在这群浑人把楼观道院围了起来,李淳风怕颜白犯浑把楼观道院给炸了,走了一段路后轻声道: “墨色,太上皇起兵时,曾得到楼观观主岐晖的物资赞助,所以太上皇即位后,对楼观赏赐有加,赐名为宗圣宫。” 颜白闻言转过头:“我说了,我来就是找人的,叫谢映登!” 李淳风不解道:“他是先前观主的挚友,两人亦师亦友,上次我见他还是三年前的时候,你没事儿找他做什么。 对了,这个人很不错,儒释道都在学,算是我的师叔,你要有什么记得跟我说,我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喂喂,墨色,你说话啊,喂……” 李淳风的话音才落下,远处一人突然出现就出现在台阶上。 手拿拂尘,身背一把长剑,挽着道髻,一袭青衫,侧身而立,对着阳光,半个脸明亮,半个脸遁入阴暗,轮廓分明,身材挺拔,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架势一看就是得道高人,仙风道骨得一塌糊涂。 李淳风一见,赶忙快走几步,远远地就行礼道: “谢师叔,晚辈李淳风有礼了,刚才还念叨您呢,没想到您都已经下山了!” 颜白没有想到这就是谢映登,只见他一边笑着一边缓缓沿着台阶而下,边走边说道: “小风啊,没想到你又长高了很多,这楼观道院你打理得很好,继续保持,只要无过,你于道门一脉都是有大功之人。” 李淳风闻言鼻子眉毛眼睛都在笑,这就让颜白有些不好理解了,刚才这个家伙语气听着好像和谢映登不熟。 可现在颜白觉得不是这么一会儿事儿,总感觉亲热得很,不就被夸了几句么,至于这么开心么? 转眼间谢映登已经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笑道: “小风啊,你去别处看看,我有点事儿想跟宜寿侯聊聊。” 李淳风疑惑地看了看两人,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问题,可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为什么颜侯会拿着马槊来道观,不但如此,还把楼观道院给围了起来。 谢映登邀请颜白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面。 亭子里面几个白净可爱的小道童正在煮水烧茶。 颜白那滚烫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谢映登,眼神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热切。 等谢映登坐定后,颜白突然开口道:“我时间很紧,不愿多说什么,说吧,你神神秘秘地找我到底是为何?” 谢映登笑眯眯地看了颜白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从石桌上推到颜白身前: “我连高官俸禄都不要,我自然对权力也没有丝毫的兴趣,我之所以用那种方式去找你,实则也是迫不得已,认识我的人很多,我不愿再招惹是非了。” 说罢挥挥手,服侍的道童离去,谢映登继续道: “盒子里面是“信”印,我的叔父给的我,所以不管我认不认都是大雪山的人。 这些年来总是想把这东西扔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可最后还是没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决定的时候却狠不下心来。” 谢映登说着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这东西已经成了我的心魔,如果不解决它,这辈子我的道法不会有丝毫寸进。 所以,当我得知你把陈文煜这一脉全部都抓过去烧窑之后,我突然明白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颜白依旧盯着谢映登,手中的马槊依旧没有放下,闻言回道: “刚才李淳风真人说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你了,可今日你却对长安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猜是袁天罡真人告诉你的吧?” 谢映登笑着摇摇头:“这话说得可笑,难不成我下山都必须来跟小风汇报一下,别试探我了,反正我是不愿意去说其他的。” 颜白看了一眼桌上的小匣子,突然嗤笑了一声: “我一点都不喜欢大雪山,我觉得里面的人都是变态,所以一个印信不代表什么,如果要我信你,信你真的想放弃过往,那就把名单给我!” 谢映登顶着颜白的眼睛,似笑非笑道:“然后也都跟那些人一样,一个月那点钱,然后来个什么无期徒刑?烧一辈子的窑? 如果是这样,我恕难从命,名单我不会给你,因为他们里面有很多人是我谢家庄的人,先前乱世的时候对我颇有照顾。” 颜白笑着把盒子推了回去,丝毫不惧地与谢映登对视: “如此,那就说不到一起了,而且我也会找到他们的!” “那你立誓不为难他们!” 颜白摇摇头:“万一他们这里面的人有害过我的,我立誓岂不是很亏?” 谢映登愤怒地站起身,朝着不远处喊道: “孙师,这小子太难缠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下山了,你来说说吧,我都如此有诚意了还说不动他!” 话音落下,孙神仙苦笑着从远处走来,见颜白眼里满是疑惑,孙神仙叹了口气道: “墨色,我不是大雪山的人,我只是不愿映登如此聪慧的一个人被外物困于一身,所以就当了说客,他是值得可信之人。” 第92章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嘛 人的名,树的影,孙神仙当说客,他这么一个对俗世都不在乎的人来当说客。 所以哪怕这件事并不是完全地可信,颜白也愿意相信。 自己能在李二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这里面一半的功劳都是孙神仙。 谢登颜白不知道是谁,但一说谢映登是谁颜白还是清楚的,后世的南山有他的庙,被称为仙祖的一个神人。 可自从在朝堂上见过那么多英雄人物对骂,和自己在后世书籍里面看到的都不一样,颜白已经很“入乡随俗”了。 李道宗这么好的一个人在后世成了恶人,还有张士贵,还有苏定方,这些人明明都不错,但却成了十恶不赦之辈。 所以,现在的颜白,只要听到记忆里熟悉的名字就不会像当初那样像个脑残粉一样,而是会认真地先观察一下。 都是人,也都会吃喝拉撒,他们拉屎也是臭的。。 水开了,茶水换了一道,颜白这才把马槊交给了身后的裴行俭,把身上厚厚的皮甲脱掉后交给了陈虎,然后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跟这道观一样清淡。 谢映登啼笑皆非,他发现这个颜白是真的小心,还以为自己会下毒。 颜白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拿着手扇着风: “想笑就笑吧,无功先生说你是神射手,是高手,我如此大张旗鼓是对你的重视,你应该感到荣幸,不该用这么想笑又不敢笑的眼神看着我。” 谢映登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约束得很好,我可以保证,我手底下的这些人和大雪山里面的其余人不一样。” 颜白点了点头:“既然心里没鬼,那你更应该把名单给我,这叫行的正做的端,但现在你没给我,就是用嘴一直在保证。 如此,为什么不把名单给我,是因为不自信嘛?真的假的?我不信?” 颜白的三连问让谢映登心里直冒火气,他咬了咬怒道: “他们已经在好好生活了,如果我把名单给了你,你觉得他们这平静的日子还能继续?活着已经不容易了,你偏偏纠结这名单作甚?” “活着已经不容易了!” 颜白一边说一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吧,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我所求是心安,你所求也是心安。 你把名单给我,这是我底线,因为我要保证今后不会再出来一个什么狗屁山主,这群人是在太恶心了,脑子都是有大病。” 看了一眼比谢映登更像神仙的孙神仙,颜白继续道: “我食邑一千户,如今满打满算快八百户,所以我的让步是,你把名单给我,今后他们可以来仙游封地来生活,该有的应有尽有。” 谢映登没说话,孙神仙闻言点头道:“善!” 谢映登思考了片刻,苦笑道:“你是真的要把这些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是么?” 颜白笑了笑:“你没事可以来看看,安我的心,也安你的心,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让步了,如果你觉得此法不行那就不说了。” 想了过了片刻,谢映登从怀里掏出册子,连同刚才那个小盒子一起推到了颜白跟前。 颜白根本懒得动那盒子,直接打开了名册,名册上人不多,也就百十个人,做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种田的! 颜白晃了晃册子塞到怀里,毫不留情地揶揄道: “士农工商,跟着你的人也是真够惨的,连块地都没有,你当初就该去当官的,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拉扯一把,如今算了吧,我来帮你拉扯!” 说罢颜白起身就要离开,谢映登见颜白似乎忘了印信,不由得提醒道: “这东西你不要?” 颜白这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东西,于是打开木匣子把印信拿出了看了看,随后就抛到身后裴行俭的手里,笑道: “守约,这玉不错,重量也适中,给你了,拿回去当个镇纸也是不错的。” 裴行俭倒是很开心,拿到手后左看右看。 他知道大雪山,也知道信印,但没有想到原来大雪山的印信是这样的,印章上的文字竟然是小篆。 谢映登见颜白又要走,忽然想起了一件险些忘记的正事。 于是他赶紧喊道: “宜寿侯,袁师兄说你运道非凡,他算了三次没算明白,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耽误宜寿侯一点时间,让我也能有机会看一看呢?” “不能!” 孙神仙哑然,嘴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他想到颜白会拒绝,但是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 一口把杯子剩下的茶水喝完,孙神仙站起身,淡淡道:“既然事情已经落地,那我就去忙我的事情了,你们两个慢慢聊!” 颜白和谢映登恭送孙神仙离开,待孙神仙走后,谢映登深吸一口气,修道这么些年,自认有些相面的手段,也自认自己是学到一些本事的。 可自从那日得知,连袁师兄看不出颜白的命道的时候,谢映登就已经上心了。 这个感觉就好比学了二十多年拳,自认天下无双,可从未跟人比试过,心里那是憋得相当难受。 如今颜白就是一个难得“对手”,如今对手就在自己眼前,心里面那个一展手脚的心思早都按捺不住了,就跟有一百只猫在那儿抓挠一样。 “宜寿侯果然是个不好打交道的,说罢,如何” 颜白闻言停住脚步,思索片刻道:“我有三个弟子,听闻你武艺超凡,教我三个弟子武艺如何?” 谢映登闻言顿时黑脸道:“不行!” 颜白翻了翻白眼:“无聊不,那你说这么多作甚?好聚好散吧,再见!” 见颜白又要走,谢映登赶紧道:“我很忙,教你的弟子也不是不行,总得有个期限吧,总不能我就给你算个运道,你就把我困在那儿一辈子吧!” 颜白转过身来:“一个月一次,每次一天,如何?” 谢映登觉得这个条件可以,刚巧他每个月都会从南山深处出来一次。 柴米油盐深山里面可没有,这些都是需要出来采买,如此也就多耽误一天的时间,想通了这些,谢映登点了点头: “好,可以!” “来吧,速度些,我还要回家看孩子呢!” 颜白转身走了回来继续坐好,谢映登用水净手,挽起了袖子,然后伸出手在颜白的脸上和头上细细地摸了一圈。 这一圈摸得很细,摸得颜白浑身起鸡皮疙瘩,摸得颜白有些想骂人,摸完了之后就看手相,看着看着谢映登就愣住。 颜白见谢映登久久无言,忍不住出声打趣道:“大师,我今后的官运如何?财运如何,子嗣如何?” 谢映登疯狂地掐着手,嘴里念念有词,可能是颜白的命道太难了,在听到颜白说话之后就变成两只手掐,越掐眉头就皱得越深,嘴里忍不住发出声来: “奇怪,真是奇怪,有你这个人,但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呢?为什么只能看到你的因,你却不承受果?怪怪怪......” 颜白闻言笑了笑:“真人,你知道看不见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着什么?” 颜白闻言笑道:“代表着你真的看不见!” 第93章 难忍的悲 自从谢映登的族人到来后,仙游封地的人越来越多了。 夏收之后田地里又多了许多忙碌的身影,他们要趁着这个越来越热的季节,把地里泥土好好地翻一翻,好让炙热的阳光把土里的虫卵全部杀死。 所以每个人都在忙碌。 可颜白却觉得自己中了谢映登的圈套,什么狗屁大雪山。 他的那些族人太穷了,太穷了,一切的一切都让颜白怀疑他是故意地想借着这个法子来安排族人。 然后他才没有丝毫挂念的在南山没羞没臊的修道成仙。 颜白甚至怀疑那印信都是假的。 可如今木已成舟,想改变都已经晚了,不然自己就是出尔反尔之人,今后在士人间再无立足之地。 如今颜家的棉花种子越来越多了,去年一年整个仙游一共收了四千多斤棉花,种子一年比一年多。 大家好好地算了一下,如果今年没有什么天灾的话应该能收个二万多斤棉花,后面的话整个颜家庄子都是棉花。 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颜家封地的棉花就会走出颜家庄子,可以开始在长安售卖了。 如今长安里面有来自高昌的棉花,但在长安却不受欢迎,棉花虽然雪白,但是里面的杂质多,清理起来超级麻烦,而且也不蓬松。 这东西在长安卖不出去,买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 放在长安还得时时注意防火,每月还得交上一笔不菲的场地租赁钱,衙门还得天天派人督促和提醒。 这要是着火了,那可是要命的大事情,从高昌来的商人原本是想大赚一笔。 结果也等得实在没有了耐心,以一个超低的价格半卖半送给卖了出去,卖给了一个姓朱的,卖的这点钱连来时耗费的草料钱都不够。 一想到已经有唐人在西域开始种植白叠子,他就想笑。 等着亏死吧,这在长安没有销路。 可颜家庄子的人却是恨不得自己家里能堆满棉花,去年颜家庄子里的每个人都偷偷做了一床棉被。 到了冬日,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的东西。 尤其是家里有娃的,有老人的,去年那个冬天是他们过得最舒服的一个冬天,被窝不再冷冰冰,如果再往上面压点衣裳,睡着还会冒汗。 老天爷,冬日躺在被窝里面冒汗,王公贵族也没有这个待遇吧。 自从每家都有棉被后,大家晒被子关着大门,只要庄子里面的狗朝着桥头一叫,家里面无论在忙什么的妇人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赶紧跑到院子里面去收被子。 为此朱丁还专门配备了巡逻人员,没事儿就在前头晃悠。 有人来立刻吼一嗓子。 大家觉得上次的豆芽菜都亏大了,如果保护得好,不被人试出秘方,说不定都能传给自己的儿子了。 都怪自己当初太傻了,谁知道被人知道了秘方,现在长安的豆芽菜便宜得都不成样子了,卖豆芽菜的都卖不动了。 如今只要不是懒汉,家家户户都会做。 豆芽菜是卖不动了,但黄豆却卖得极好,每年三月份的时候到处都是种黄豆的。 为了不耽误粮食的收成,好多家都是把黄豆种到田坎上,以及灞河两边的河岸上,每年冬日的时候在卖。 靠着卖豆子的钱,过年能给家里人换身新衣裳呢! 颜家仙游封地是种豆子的大户,因为这里的土壤不行,种粮食收成一般,众人就试着种黄豆,结果倒是出乎意料。 种粮食不行,但种黄豆收成倒是挺不错,到现在以至于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里面有空的地方全部种棉花。 颜家庄子这里自从前些年卖豆芽赚了些钱后,凡是庄子里面出现了新事物大家都会自发地保密,都把这个当作了一门营生。 颜家的情谊深厚,这几年过去了都没有收过粮税,大家把恩情记在心里。 所以在地里的事情忙完之后就赶紧回到庄子里,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拿着一个像是巨弓一样的玩意开始弹棉花。 别看着简单的一个棉弓,但却是让白叠子变得蓬松柔软的秘诀,如今更是庄子里的绝密。 一旦大家从地里归来,一旦那一处大屋子里面响起了嗡嗡声,朱丁就会拎着刀开始巡视,青雀好奇想进去一观都被朱丁拒绝。 一句吃饭的本事,越王给小的留条生路就让青雀铩羽而归。 天大地大,吃饭的本事最大,青雀是王朝的亲王更应该做好典范。 他根本就不敢随意而为,一旦他随意了,就会有人跟着学,为什么总说皇帝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就有其中的道理。 他是皇帝,一言一行都是典范。 颜白从弹棉花的房子里出来,伽罗拿着李淳风的拂尘在颜白身上来回拍打,看着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的大郎,伽罗心疼得要死。 早晨进去了,太阳落山了才下来,颜白也难受得要死,可是没有办法,作为封地的主人,干活的时候必须下死力。 虽然干的不多,但态度很重要,这也是要给人树立典范。 颜白看了一眼等候了很久的李淳风,突然轻笑道:“我准备辞官了!” 正在揪拂尘上棉花毛毛的李淳风身子突然就僵住了,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 对,颜白这人不完美,是个小心眼,锱铢必较,你的,我的,他的,他都分得清清楚楚,人就是这样,不好说话。 但不可否认他是佩服颜白的,他一直认为颜白就是一个好官,一个可以为天下官员范例的好官,一个文武双全的完美人。 在颜白身上,他看到自己曾经的梦。 可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听闻他要辞官,他认真地看着颜白,没有一丁点的怀疑颜白是在开玩笑。 一想到这么一个惊才绝绝的人不愿做官了,不愿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了,李淳风觉得非常可惜。 他心里认为颜白就是一个完美的人。 “墨色,别开玩笑,你刚得子,正是大步朝前迈的时候,为何有这样的奇怪心思。 再说了,我是李淳风,真要说心里话你应该对你的兄长们去说更加合适,我一个外人不合适……” 李淳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可李淳风觉得自己的笑容虚假得要死。 颜白看着李淳风笑道:“为什么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因为袒露心事就是承担一定的风险,越是熟悉反而越有了压力。 我如果告诉几位兄长,他们肯定会担心,我也害怕被熟悉的人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而变得难堪。” 颜白叹了口气:“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那种流着鼻涕的小孩在等待拥抱一样,我觉得特别地羞愧难当。 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用投其所好,也无须顾虑言语当中的那种是否有中伤或是否恰当,我害怕他们因我而伤心!” 李淳风信了颜白的话,也信了他真的是不想做官,李淳风忍不住道:“万事皆有因果,你今日告诉了我果,那因由是什么?”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落日落寞道:“老爷子对着裴行俭喊我的名字!” 李淳风闻言心里再次咯噔一下,他掐了掐手指,然后笑道: “裴行俭是你的弟子,穿着打扮跟你相似,别说老爷子认错了,就连我有事都认错了,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可如果不是一次呢?” 李淳风顿时哑然。 这时候颜白转头盯着李淳风淡淡道: “其实我知道,谢映登下山其实就是孙神仙请来给老爷子看病的,为什么有那么一出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我开始不明白,等我回去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算算吧,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李淳风摆摆手:“算不准的,我早就说了,跟你亲近的人都是一团迷雾!” 颜白顶着李淳风道:“那我就把《推背图》的事情说出去,我说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的住!” “何必呢!” “说吧,我刚看你掐手指了!” 李淳风说着就叹了口气:“老人最怕入冬!” 第94章 盛世,颜 李二看着颜白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把折子放到长孙皇后手里后轻轻往后一躺,然后不断地揉着眉心道: “观音婢你看看,这是宜寿侯乞骸骨的折子,这小子不想做官了,脸皮都不要了,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一想到颜白折子里面写的东西,李二就气得浑身直哆嗦。 不喝酒的人说被酒掏空了身子,说什么恳请自己再选良臣担任要位,最后还大言不惭地推荐了李崇义,说什么举贤是他作为臣子的最后的一点孝心。 长孙皇后闻言好奇道:“难不成宫里的消息传出去了,他想以这个法子来逃避接下来的安排?” 李二摇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我估摸着是有什么让他心灰意冷了。 所以才突然说了这么一回事,你先看看,看完了之后你就会明白,看来这次真的要随了他的意了!” 长孙皇后快速地看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估摸着是老爷子身体不好了,文宗老爷子最疼他,所以他才心灰意冷,不然也无其他的理由了,陛下,要不要明日我去仙游看看老爷子?” “你不觉得生气?” 长孙摇摇头:“我看得出颜白是真的难受,他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在折子里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用一句胡作非为来概括了,我是当过娘的人,我知道他是真的难受了,不然也不会说这些了,陛下,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李二摆摆手,落寞道:“别去了,这一切都是猜测,我看还是给青雀去个信,看看他怎么说,最后再做决定也不迟,不确定的事情就不要弄得人尽皆知。” 说着李二叹了口气:“唉,当我们有了在乎的人,这世间任何事都是他,这世间任何事都无足轻重,颜白就是如此啊!” 大大的院子里,颜白温了一会米酒和老爷子坐在石榴树下。 大兄夹着一本书,看看颜白,看看老爷子,又看着那火红的石榴花,就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只听颜白笑道: “老爷子,孙儿是谁?” 老爷子咧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牙,佯怒道:“讨打,你不是小白是谁?” 颜白指了指大兄,又笑道:“那他是谁?” 老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端坐的颜师古,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好像记得,但又想不起来,是你朋友么?” “这是大兄!” 老爷子一拍脑袋门:“哦……我说怎么这眼熟呢,原来是师古啊,师古你不去写《隋书》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写。 老头子我还死不了,写完了之后记得念我听,大业年间的好些人,好些事儿得好好写,我曾经答应过他们的!” 颜师古转过头,不敢看眼前这个照顾了自己好些年的老人。 片刻后,颜师古又转过头,脸上多了些笑意:“阿翁,孙儿现在就去忙,您先和墨色说会儿,晚上我再来找您。” 脚步声远去。 颜白抬起头看了一眼石榴花,老爷子忘记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屋里能记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现在只能准确记住三个人,自己,颜韵,颜颀,其余的如果不提醒,他就像刚才一样,以为是自己的朋友。 老爷子瞅着颜白轻轻地笑着:“墨色,你说我是不是要死呢?刚才是师古,可你要是不提醒,我怎么就不想不起来他是师古。 脑子不够用了,总听到祖祠里面坐着的祖宗在喊我的名字,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去看他们,我说快了,快了,等我再去看看家里的孩子!” 颜白笑着摇摇头:“不是好久之前就说好以后不提死这个字么,您忘了,中午还吃了一大碗饭,还饮了一杯酒。 吃完了之后还去看了重孙和重孙女,要孙儿看啊,您这是没睡好,等睡好了就想起来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墨色,你去屋子一躺,去把塌下面的那个木箱子搬出来!” 箱子搬了出来,也打开了,可颜白的却僵住了。 老爷子站起身,抱着箱子里面的衣物,仿佛看见了宝贝一样笑眯眯道: “这些年就两样东西不敢丢弃,一个是咱们颜家的冕服,一个就是我的这身衣裳。” 老爷子所谓的衣裳其实就是寿衣,其实很多老人年纪大了之后都会准备,好像每个人老人都会如此。 裴老爷子也是,他不但准备好了自己的寿衣,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棺椁。 老爷子把衣服撑开朝着颜白笑道:“有没有破洞?” 颜白摇摇头:“新新的,孙儿看这都是好好的!” 老爷子闻言笑得很开心,贴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轻声道:“三十年前我都准备好了,我怕被老鼠啃食,见邻家有不愿养的小猫崽儿我就要了过来。 其实也没有想着要等多少年,谁知道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因为当初的一个心思,导致咱们家现在这么多的猫。” 说着,老爷子冲着墙头接连喊了几声咪咪,一只慵懒的小猫踏着瓦片从高处一跃而下,然后跳到老爷子怀里蹭啊,蹭,嘴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你看,多好的,多听话!” 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颜白,这一刻,就如当初第一次见面一样,老爷子笑道:“孩子,你不要伤心。 老病不是上天的不仁,而是怜悯,不然我们每个人都还在七老八十却还康健力壮之年去世,那对人世间才是最大的留恋,我已经百岁多了,很知足了!” 颜白转过头,看着地上的石砖,心里像是被插入了一柄钢刀。 也在此刻,颜白突然明白大兄刚才为什么会转过头,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不愿自己的难受被人看见。 说着说着老爷子又昏昏的睡了过去,人老了就是这样,睡得频繁,却睡得短,就像那小孩子一样…… 颜白看了一眼石榴树上耀眼的红花,红花下是老爷子苍老的容颜。 叹了口气,颜白轻轻的退了出去,走出门外,大兄正站在墙根下,眼眶红红的,看了一眼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神仙和谢真人就在庄子里,一会儿他们会一起来看看。” 颜白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去道观,都说仙人灵验,我想去求求他们!” 大兄闻言叹了口气:“这世间并无鬼神,但在这一刻我希望他们是有的,我想跪在他们面前,恳请他们多看看老爷子一眼,哪怕让我叩首万年,我也心甘情愿!” 说着颜师古看了一眼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颜白,严厉道: “你还小,记着,你才是家主,你哪怕这权力不入眼你要牢牢地抓在手心,官场没有全身而退,来,你当初跟我说过的豪言,来再念一遍!” 颜白深吸一口气:“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 颜师古点了点头:“记住,记清楚了明日就去长安,好好的看看那盛世,颜!” 颜师古把“颜”说的很重,颜白闻言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去!” 第95章 长安雨季下的生活 七月的长安城雨水多得吓人,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时时刻刻都是灰蒙蒙的。 唯一一点的翠绿还是那石榴树的叶子,现如今好多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石榴树,数着上面那青绿且只有指头大小的果子。 听家里的大人说昨夜下了很大的雨,又刮着大风,说不准今年就吃不到石榴了。 所以,今儿的雨水才停下,孩子都跑来看石榴。 水渠里面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浑浊起来,往日都是清澈见底,如今上面飘满了枯枝烂叶,随着水流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巡逻的不良人看见有孩子站在水渠边。 一声大吼,孩子们顿如鸟兽散,慌忙不迭地跑开。 见水渠边没有了孩子,大吼的不良人嘴角露出了笑意,冷哼一声:“这大水还来水渠,掉进去找都不用找了!” 说罢从水渠里拉起拦网,看着网子里面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米,大的两寸长,小的有半寸,透明的小虾活蹦乱跳,楠柏皖喜笑颜开。 自家县令昨日到了长安,他最爱吃的就是香葱炒小鱼。 今儿正好,这一网子里面看样子有一大碗,够县令解解馋。 把小鱼小虾放到篮子里面后,楠柏皖又把网撒了进去,准备宵禁的时候再来看看,这难得的期待感让楠柏皖心里很是开心。 他看得出来县令心情不好,平时最爱到处看看,昨儿却在衙门坐了半天。 把衙门里面办公的衙役吓得走路都是踮着脚尖在走。 王玄策和薛礼今日也到了长安,薛礼是来采购的,王玄策是陪同。 不知不觉薛礼已经在楼观学待了一个月,眼看着再有一个月就入秋,入秋后山里早晚温差大,需要点厚实的衣衫。 所以,就趁着这几日凉爽来长安一趟,把该买的都买了,等天落了凉,这么远的路,骑着马来长安,缩手缩脚不说,那不得冻得鼻涕直流,而且还要受两次罪。 进了长安之后两人就下马了,下雨湿滑,骑乘的马儿还是从书院借的,这要把马给摔了,回去交不了差。 李元嘉主动揽下管马的活儿,但他只会骑马,怎么喂养都不会,实际上都是他的护卫尉霖在帮他管。 尉霖一根筋,油盐不进,他把管马这件事当成命。 他要是发现谁骑马后没有给马儿好好地打理和喂养,下次你若是有急事去借马,你就是把好话说尽他都不带搭理你的。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发现你把马摔了,估摸着以后来长安只能跑着来了,想骑马,没门!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 “颜侯说,家庭是爱与恨的深渊,所以我的家并不好,我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娘说我一岁时候他就走了!” 王玄策吸了吸鼻子:“怎么走的不知道,娘不说也不敢问,但我觉得颜侯说得对,爱的深渊和恨的深渊都是深渊,只不过一个甜,一个苦!” 王玄策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娘二月来的仙游,侯爷原本是分了两亩地,你不知道我娘那晚拿着地契哭得多伤心,她说给人当厨娘当了半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分到两亩地!” 薛礼笑道:“所以你娘就把两亩地全部种菜,每次送菜的时候把菜洗得干干净净送到书院? 其实我觉得吧种黄豆最好,如今长安百姓都喜欢豆芽菜,尤其是冬日菜蔬少的那些日子,一盘豆芽菜可是难得的美味。” 王玄策笑了笑:“我觉得我娘做得对,颜家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了,真希望年底的制考我能高中。 这样我就能当官了,然后我要学陈书海,留够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放到书院,对了,先生,您家好嘛?” 薛礼摇摇头:“一点都不好!但我见过我的父亲,病了一个冬天后就不在了,就在不久前我娘也走了。 之后就是跟着族里的长辈一起生活,怎么说呢,寄人篱下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但我知足了,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说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啊,你要好好地孝顺你娘,能有一个家和万事兴的家,有一家子爱着你的人,无论你去了多远的地方你都会觉得有依靠。 但如果你有个不和的家,天天充满争吵,家里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你身上,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你好,你要对得起你的爹娘,你就会明白那是什么日子!” 眼见东市近在眼前,薛礼停住话头,突然笑道:“走,那儿有一家卖鹅蛋汤的,运动会后我拿着赏钱请人去吃了一回。 味道很不错,舍得放香料,就是价格贵些,要三个钱,走走,我请你,咱们去喝一碗,解解乏!” 两人走到摊子前,掌柜的见是两位牵着马的公子,笑道:“二位贵人,来一碗?” “咋卖?” “三个钱一碗,每碗半个鹅蛋,要来两碗?” 王玄策见煤炉子边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坛子,心里有了主意,见薛礼准备掏钱,抓着薛礼准备付钱得手,赶紧道: “掌柜的,五个钱两碗卖不卖?” 掌柜的眉毛一挑,笑道:“贵人,咱这是曲池坊的鹅蛋,大鹅都是吃曲江池里面的鱼长大的,看看这蛋多大,一个都拳头大小,五个钱两碗我要卖了,买鹅蛋的本钱都不够,亏了,卖不了!” 薛礼皱着眉头道:“鹅吃鱼??” 掌柜讪讪的笑了笑,没想到遇到个懂的,先前百试不爽的法子,如今被人识破了。 王玄策笑道:“那我买一个鹅蛋多少钱?” “一个鹅蛋三个钱!” 王玄策点了点头:“水不要钱吧!” 掌柜的笑了笑:“水不要钱,但是您要在我这人做,就得额外的加一个钱,也就是一共四个钱。 你看啊,我得给你加葱,加香料,再加绿菜,再放到罐子里面一煮,这都是本钱……” 王玄策笑的越发的开心,摆摆手道: “好,我要一碗,我要完整的一个鹅蛋,就在你这儿做,就用那个大罐子煮的时候多放点水,赶了远路,口渴难挨,想喝几口解解乏,能行吧!” 生意上门,一碗四个钱,掌柜的很是开心,连忙道:“咋不能行,水又不要钱,大罐子煮,好让这位小郎君多喝几口热乎的!” 王玄策朝着疑惑的薛礼比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薛礼也想看看王玄策葫芦里卖什么药。 片刻之后水开了,掌柜的当着两人的面敲碎一个鹅蛋,把蛋清蛋黄都倒入了罐子里面,之后就是加盐,加葱花,加香料…… 半盏茶后香味开始弥漫,鹅蛋汤好了。 掌柜的拿出一个碗倒了满满一大碗,可罐子里面还剩下不少,掌柜的见王玄策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拿出了一个碗,结果又倒了满满一大碗。 晃了晃罐子里面还剩下不少,掌柜顿时就醒悟了:“诶,这位小郎,开始您是怎么问我的?” 王玄策笑道:“我问你五个钱两碗卖不?” 掌柜的苦着脸道:“卖!” 王玄策端起一碗先给了薛礼,然后把另一碗端到自己面前:“我不要五个钱两碗的,我就喜欢独自一个蛋多加水的!” 掌柜的闻言脸色愁苦的像那天空中的阴云,四个钱和两碗鹅蛋汤,早知道还不如五个子两碗卖了呢,这亏死了哦! 王玄策抿了一口热汤,舒服地吐了口气: “算了,我是读书人,不愿苛责于你,我见剩下还约莫着有一碗,就当我请你了的吧,下次如果我来喝汤,四个钱两碗,不然我换个法子!!” 掌柜的闻言幽怨地看着王玄策,这读书人的脑袋就是好用啊! 薛礼低着头偷偷地问道:“玄策,你跟谁学的?” “宜寿侯!” 第96章 不好说话 天晴之后的长安就像个大火炉。 放飞了手中的鸽子之后颜白准备去曲江池,那儿凉快,一到夏日的时候,曲江池岸边全是戏水的孩童。 虽然这块是皇家的地方,但李二真的是大度的,除了宫殿和楼阁不能进入之外,曲江池边上是可以随便游玩的。 不能玩的地方叫做芙蓉池,其实那儿才是曲江池景观的核心。 颜白去了几次,去那几次也是去看李晦钓鱼,那儿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 泥路湿滑难走,除了有一汪清水,剩下的真没什么看头,自从李二当了天可汗之后,曲江池周边就多了些炊烟。 那些性子随意且爱自由的色目人就把曲江边上成片成片的菖蒲当作他们以前的草原,一边放声高歌,一边烧烤,还有人在草丛里展示那自由的气息。 当然,多了炊烟,也多了味道,脚掌宽的小道别走,长得又高又密的菖蒲边也别去,去了就是一团污秽物。 一坨紧挨着一坨,李晦这么爱钓鱼的人都不来曲江池钓鱼那可是有原因的。 踩了一脚污秽,惊慌下打滑,坐了一屁股,伸手支撑着坐起来又沾了一手。 李晦吐了,史仁基也吐了。 李晦吐是因为恶心。 史仁基吐是因为李晦每次钓的鱼都给了他,他爱吃鱼,一想到李晦给的大鱼可能是吃这些污秽之物长大的他就忍不住犯恶心。 再加上颜白在一旁用语言描述。 直接就恶心吐了。 如今的朝廷终于有钱了,也终于想起来了好好地规整一下这个已经快要荒废的一块地方,工部尚书段纶找了户部。 户部当场批了十万贯,然后再三千劳工入场,声势浩大的曲江池大建就开始了。 颜白找了个通风且没有污秽物的地方,陈林麻利铺好羊皮毯子,清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水汽,还有那菖蒲轻轻的味道。 颜白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看了眼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颜白自嘲的笑了笑: “真他娘的大方,政道坊被毁就给了六万,一个破池子要花十万贯,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啊,就开始这么造!” 二囡闻言,轻声道:“师父,听人说陛下准备把这块儿交给你来弄的,但工部尚书段纶说这是他们的职责。 说没有必要由县衙来负责,先前政道坊就已经不合礼制,让工部被人笑话了快一年,工部都这么说了,陛下想了想就批了!” 二囡一边拿着小刀切肉,一边抬头把她知道的事情给颜白说道,今日是来吃烤肉的。 虽然长安都有卖的,但自己烤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二囡从未经历过,满是期待。 曲江池这边有眼尖的钓鱼人发现自己县令也来纳凉了,搁下鱼竿,扯了一根灯草含在嘴里,弯腰从鱼篓里面挑出几条大鱼,灯草一串,提溜着就朝着颜白走了过来。 人家给了鱼,虽然这鱼可能味道不好,但这真的是极大的好意了,他们钓鱼可不是为了消遣和玩。 而是在储存食物,都是吃苦过来的人,如今的苦虽然淡了点,但依旧苦,他们的心依旧是悬着的,对未来依旧有着危机意识。 所以,一得空闲,他们就会找吃的,把一切能吃的都收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二囡见此,就把自己带来的糕点给送鱼的分了一点,不多的糕点把钓鱼人感动得快要哭了,扯了一个荷叶包着糕点然后陪着笑道: “县令见笑了,春坊的糕点最是有名,孩子没吃过,我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二囡闻言,索性把剩下的糕点都给了他,钓鱼人更加开心了,本想好好地跟县令说会儿话,回去好好吹嘘一番。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贵人朝着这边走来,躬了躬身子,他识趣的离开。 工部修曲江池,段纶可能在官署里也闷得不行,带着两个家仆晃晃悠悠地也来到了曲江池这边。 老远地就见到正在忙活的颜白,叹了口气,拐了个弯儿就朝着颜白这边走来。 “宜寿侯难得雅趣,今日能在这里相遇,恭喜宜寿侯喜得麒麟儿!” 颜白本想客套几句,但是话一出口就没有了客套的味道,变得像衙门里面办公事那样,语气生硬,说话没有温度: “纪国公说笑了,小儿顶多就是个犬子,说是麒麟儿怕是端不起,纪国公今儿是来视察工地?” 段纶笑了笑:“六月朝会才过,工部的事情不多,难得清闲,所以就来看看,毕竟是皇家园林,时不时的来看看,万一出了纰漏就要吃挂落了。 对了,宜寿侯,你在万年县组织的那个什么施工队能不能来这儿帮下忙?” 颜白直起腰笑了笑:“纪国公莫要跟下官开玩笑了,那哪是万年县组织的,其实就是百姓自发组织的。 纪国公如果想找他们,找个人知会一声就行了,做不做是他们的事儿,跟我讲怕是不合适。” 段纶点了点头:“宜寿侯还是因为当初图纸的事情心有芥蒂?” 颜白点了点头:“是有点恶心,我要的又不是城防布局图,就一个政道坊的布局图,至于这么小气不。 我又不是拿着这个东西去做什么,派人跑了一趟,还被打发了,只要是个人遇到这事儿心里肯定有芥蒂。” 段纶哑然,他身边的两个家仆更是一脸的茫然。 他们都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实诚,一点都不遮掩的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是没做官还好,若是做官了,在官场这么说话那可真是没脑子。 得罪人不说,还容易把路子走窄了。 段纶愣了片刻,知道自己去借那施工队怕是借不到了,拱拱手:“宜寿侯倒是个实诚人,如此就不打扰宜寿侯的雅兴了,今日不得闲,改日得闲咱们再好好聚聚,!” 颜白笑着回礼:“好,一会儿肉就好了,纪国公若是无事可以来吃点!” 两人就此分离,走远后,段纶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今日他才明白颜白如此难说话,竟然一点都不遮掩他对工部当初所作所为的厌恶。 段纶明白此后两人之间只有公事了。 “大郎,刚才那就是宜寿侯,传言他是难得的聪明人,今日一看小的觉得这宜寿侯是不是太傲气了些,如此大大咧咧地就把实话说出来,是不是……”家仆说罢,指了指脑袋。 “你说他脑子坏掉了?” 段纶笑了笑:“不不,他做人是傲气了些,可做的事儿却是难得的好,他执掌万年令三年,三年来万年县无一例凶杀,就连原来街面上的乞讨儿都找到了活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老仆憨憨地挠挠头:“大郎,我哪里懂!” 段纶叹了口气:“他做到了多少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门下省诸位官员里已经有很多人要求给宜寿侯立传了。 要把他这些年治理地方的手段全部写下来供以后的官员学习,虽然是记事,但是这个事儿是他做的。 二十出头就做到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青史留名啊,这么年轻就留名了,换做我,我也傲气十足。” 第97章 长安来客 长安的雨又开始下,除了朱雀大街是三合土不积水之外,其余的各处街道的路面简直就不能看。 离皇城越远的坊也越是泥泞,路越是难走,这个鬼天气拾粪人都懒得出来捡马粪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天气的粪根本就拾不起来。 郝海友披着蓑衣带着竹斗笠走在长安里那泥泞的道路上,在他身后是新加入队伍不良人谢耿。 谢耿对自己能当不良人这个工作很是上心,毕竟就在前日他还是一个打杂的,什么活都干过的人。 扛大包,搬砖,卖煤球,做煤球,做的活很多,虽也能填饱肚子,但肯定没有不良人舒服,如今运势来了,不但成了不良人,在仙游还有地。 听说当不良人还有分红,具体分多少郝帅没说。 但据说郝帅只用了两年多点就能在长安彻底地立足,并且有了一个小小宅子就足以说明问题。 虽然房子坐落于长安西边的和平坊,但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也没能在长安拥有屁大点地方。 今天的事务繁忙,今天是第一天点卯,他要跟着郝帅学习规矩和不良人的职责是什么,这是次要的。 今日最主要的就是看水渠的水,长安的雨水未停过,水渠的水已经快要和水渠持平了。 一旦真等到水渠的水和水渠持平了,如果还在下雨,那就要示警了,不然就会再次出现武德四年的惨状,水淹长安城。 谢耿只负责水渠的一段,他手里拿着竹篾编的篼子,水渠里一旦有成片的树叶枯枝就要赶紧捞起来。 这玩意不清理,它就能很快地堆积一大片,下面连着曲江池,那儿水势平缓,一旦拥堵,后果不堪设想。 谢耿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水渠上头的水闸巨石放下,只要放下去了,也许就不用这么多来回巡视了。 等雨停了再打开就是了,可这些疑惑他自然不敢问,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准备等哪日和大家混熟了之后再问。 郝海友似乎知道谢耿心里所想,淡淡道:“漕渠,龙首渠,永安渠,清明渠,都经过皇城。 若是把水闸放下,老天爷再下雨的话皇城可能就会被淹,所以长安城内水渠的任务就是泄水,等过几日水泄了才可以关一下!” 说着郝海友笑了笑:“好好的看着你这一段水渠,不白干,天晴之后这段水渠说不定能给你带来几贯钱呢?” 谢耿疑惑道:“帅头儿,啥意思?” 郝海友抖了抖手中的篼子,解释道:“大水过去之后水渠要清理,水渠底下的沙子二八分,你拿二,帮忙的坊民拿八。 具体赚多少就得看你负责的这三里水渠能有多少沙子,堆积的沙子多你就赚得多,沙子少你就少拿点!” 这么一说谢耿顿时就明白了,长安如今盖房子的多,打个灶台都需要沙子。 灞河是年年挖,为了沙子年年打架,谢耿有个玩伴就是天热的时候去灞河玩水,没想到平静的水面下有个大沙坑,进去后冒了几个泡,尸体三天后才从渔网给捞出来。 附近的百姓都说都是挖沙子害的。 可谢耿知道,就算没有挖沙子的灞河每年也都必然会淹死几十个人,都是去玩水的,每年都是这样的。 老一辈的说这是龙王在要献祭,避免不了,有前车之鉴还去,那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一听有钱拿,谢耿浑身顿时就有劲了,就在他奋力忙活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看了一眼帅头,谢耿也直起了腰杆,右手不自觉的就搭在腰间的木棒子上。 这是第一次把腰杆挺这么直,谢耿有些不自在。 待看到这些人都穿着盔甲,腰挂横刀,谢耿不自觉地又弯下了腰杆。 这时候却见郝帅突然冲了出去,在路中间张开双臂,嚣张地大声道: “万年令,若非急事朱雀大街不准骑快马,若是有急事可告知一声,长安所有不良人会鸣锣开道,几位好汉,我见是从军中而来,可有急事?” 跑得正欢的马儿冷不防有人敢拦路,马背上的军汉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发出唏律律的叫声,一下立起了身,险些把马背上的人给颠了下来,马上的汉子见有人拦路,怒喝道: “滚开,惹恼了我抽死你!” 郝海友丝毫不惧,这些在县令颜白的逼迫下的所有不良帅都在学《唐律》,主要背诵的就是长安管理这块的律法。 县令说了,做事儿的时候先拿大帽子压人,如果能拿着律法做事儿,那才是最好。 县令说这招叫做师出有名。 “几位可有急事?” 为首的一人紧紧地握着马鞭,咬牙怒道:“你个贱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这样的话郝海友已经听得太多了,脸色不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此说来就是没有了。 诸位请下马,朱雀大街中央的大道几位好像走不了,现在赶紧去边上,我当作没看见,不然我就如实禀告了!” 在谢耿惊恐的眼神中,当头的那人朝着帅头挥鞭了,好在没有打中。 可就在眨眼的功夫,帅头竟然冲了过去,一棒子敲在马头上,打得马儿发出一阵嘶鸣,剩下的几位见状不乐意了,从后面冲上来就给了郝海友一刀鞘。 郝海友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横,抱着膀子退到一旁,怒喝道:“律法都不顾了嘛?” 当头说话的那汉子下马,一拳砸在郝海友的肚子上,郝海友吃痛,身子本能地蜷缩一起,啪嗒一下倒在泥窝里。 汉子还不解气,抬起脚就准备踢一脚出气,突然身子一个趔趄,他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轰的一下,摔在地上。 谢耿护在郝海友身前,浑身微微发抖,举着棒子大声道:“我们也是好心,打一拳就够了,再打我可要告诉我家县令了!” 汉子晃了晃脑袋站起身,他刚才就是被这个家伙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一想到自己堂堂一校尉被一个不良人给打了,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气急攻心,怒道:“今儿我就打残你们两个贱人,看你们家狗屁的县令能耐我何!” 这边的怒吼声有些大了,不知不觉就引来了不少百姓前来看人闹。 第98章 嚣张的人 谢耿是谢映登的族人,原先谢家庄的人,如今的新仙游人。 原先就是个杂役,没有身份没有地位,颜白之所以把他弄到不良人的队伍里,其实是有着小心思的。 他们这百十户是新加入到仙游的,他们和所有人都不熟,开始的那一段日子肯定会受到很多人的排斥。 这是必然,任何集体都是这样。 颜白为了更好的让这一群人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也为了好管理,颜白就需要在他们里面挑选出来一个能扛事的儿话事人。 当然,他们挑的不算,颜白挑的才算,这样他才会对自己心生亲近。 这样才好管理。 谢耿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只要在不良人的队伍里待着满一年,他就会比他们原先的那一伙里所有的人都有钱。 就与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了,钱财能让贫苦的谢耿变得更加自信,要不了多久,谢耿就能在族里说上话,如此一个简单的等级就出来。 再把他拉到长安,衙门里也能搭上话,如此,在贫苦的谢家人眼里谢耿就是他们的靠山。 自然,颜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颜白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不是自己不信任他们,主要是大雪山这群玩意太恶心了。 颜白觉得还是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才好,等到他们生活富裕了,等他们的孩子都进了楼观学,颜白不信他们不想过好日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颜白不信大集体的意志洗刷不了他们的小心思。 谢耿现在和那军士打得有来有往,谢耿的阿耶可是在瓦岗上混过,武艺自然不差,等到瓦岗被大唐收编后他们就跟着谢映登躲到南山里去了。 山里的日子那是真的不好过,在山里,人的地位可不是最高的。 陈虎说地位最高的是野猪,大虫见了都怕,皮糙肉厚,弓箭都不管用,近身无敌,尺长的獠牙一挑,运气好点的躺半年,运气差点的直接就走了。 而且,它们不独行,出门都是一群群的。 谢耿就是在山里长大的,贞观二年下的山,可那时候田地基本就分完了,没有田地的他们就只能落了个贱籍。 话虽如此,但谢耿的武艺不差,一时半会那军士竟然耐不得谢耿分毫。 几个回合这军士又被谢耿一脚踹飞了出去,在泥窝里面滚了两回的军士已经落魄的不成样子了,周围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纷纷发出欢呼声。 军士此刻气急攻心,彻底地丧失了理智。 猛的一声大喊,骑在马上的诸位兄弟立刻翻身下马,朝着谢耿冲了过来。 缓过神来的郝海友见状不好,忍着痛扯下腰间的铜锣,当当当的清脆锣声响起,三个呼吸不到,远处也响起了锣声。 片刻之后半个长安城都有锣声响起,正在衙门里喝茶的颜白闻声一惊。 “不好,锣声起,水渠应该出了问题!” 颜白披上蓑衣就朝着衙门外面冲去,因为下雨没有回去的王玄策和薛礼也跟着冲了出去,见衙门口街道巡逻的不良人张高,颜白沉声道: “老张,怎么回事儿?是水渠漫水了嘛?” 老张赶紧回道:“县尊,是朱雀街那边的,锣响七声后止,应该是有贼人闹事,按照之前的规定,水渠有事应该是连绵不断的锣声,县尊稍待等我去看看,!” 颜白不放心,摆摆手:“你忙你的,我亲自去!” 一个人谢耿可以打得过,可当五个人一起上就不行了,被刀鞘打得抱头鼠窜,郝海友缓过劲来,拎着棒子就冲了上去。 场面顿时变成了二打五,虽说增加了一个人,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原先是一个人挨打,如今是两个人在挨打,越来越多的不良人也围了过来,可一看打人的家伙是穿着铠甲的军士,又不明就里,一个个的都不敢上。 如今天热,穿得薄,几刀鞘下去谢耿脑袋就被敲破了,见了红,谢耿瞬间就红了眼睛,把先前郝海友教导的全部都忘了去。 他开始挥舞着膀子反击,他虽悍不畏死,但是也打不过五人成对的军士。 直到被打得爬不起来。 王山吐了口血沫子抽出长刀:“呸,娘的,今儿被你两个贱人扰了老子的雅兴,一人留个手,老子赔点钱,一会儿去兵部领罚!” 郝海友喘着粗气: “无要令,非五品官职,朱雀大街不准骑马奔腾,留个名号,我准备看你被我们家县尊吊在衙门口,今后别人问起,我好说,好为后者省!” 王山冷哼一声:“幽州侯卫军校尉王山,呵呵,你就一个不良人,我打了你赔点钱就行。 再者说老子是来兵部任职的,你家县令是谁,有什么胆子敢管我兵部的事情,说吧,留左手还是右手?” 说罢,王山拎着刀子朝着号还有走去。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人说道:“你这要留左手还是右手?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看看我能不能管?” 王山扭头看去,见又一个带着遮雨斗笠的人走来,模样很年轻,身后还跟着三个人,王山回道:“你是谁?” 颜白笑了笑:“我就是他们的县令!对了,朱雀大街策马狂奔可有急事儿?可有军报?可有上官手令?可曾上报?” 见王山脸色犹豫,颜白笑道:“如此就是没有了,很好,什么都没有就敢策马狂奔,还打了人,来吧,卸甲,跟我去衙门受罚。” 王山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他总觉得这个县令说话有点熟悉,可一时间想不起来,晃了晃脑子,王山拱拱手回道: “我等是来兵部任职的,曾是潞国公侯兵部尚书帐下听令,县衙好像是管不了吧!” 侯君集? 侯君集是今年六月朝会之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颜韵出生的时候他还派人送了礼,颜白跟他说过话,算是认识。 颜白懒得多言,挥挥手,语气依旧淡然:“再说一次卸甲!” 王山不为所动,不自觉地把长刀护在身前,他的意思很清楚,他归属兵部,县衙管不了,颜白见状叹了口气,伸手开始挽长袖。 薛礼见状,估摸着侯爷准备亲自动手了,他向前一步赶紧道:“颜侯,雨大您就别折腾了,不如让学生去?” “能行?” 薛礼点了点头:“才五个人,不够看!” “去吧!” 薛礼摘掉斗笠,一边朝着王山逼近,一边说道:“颜侯说卸甲,那就要卸甲,你们没动就是目无尊上,如此,就让我来帮你们卸甲。” 胳膊长腿长的薛礼冲了过去,王山才抬起手就挨了一拳,然后怎么用劲都爬不起来。 他躺在地上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拳一个,自己的兄弟就如土鸡瓦狗一样,满眼尽是骇然,五个人的小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人是谁? 这是谁的部将? 怎如此的勇猛? 五个人躺在泥水里,朝着颜白怒道:“我的上官是兵部尚书,你是哪家县令,可敢留下名号?” 薛礼闻言摇摇头,这糙汉子真是脑子不好,让一个上五品的官员留下名号,你当这是军营,动不动让这个留下名号让那个留下名号。 叹了口气,薛礼恨铁不成钢道:“你们面前的是宜寿侯,万年令颜白,我也告诉你,宜寿侯不但是县令,也是军侯,怎么管都是管得了你的,卸甲!” 王山一听颜白这两个字,脑子的那个弯儿一下就转了过来,郑重行礼道:“校尉王山拜见宜寿侯!” 其余的四人也赶紧见礼道:“我等拜见军侯!” “你认识我?” “认识,小的在聚宝盆的时候是颜长史的护卫,原来属于灵州城都督薛总管帐下,等打完了突厥小的就去了幽州.....” 听他讲完,颜白叹了口气:“也是有功之人,今儿怎如此跋扈,自己去监牢,捋清楚始末之后在定罪,可服?” “小的服!” 第99章 侯君集 王山等人就不用审问,进了衙门之后就全部招了。 颜白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先赔偿,后惩戒,如果对方不要赔偿就要重罚,如果对方愿意接受,那罪责就轻。 医师来看了,郝海友和谢耿伤的不重,二人也都愿意谅解,所以谢耿在当不良人的第一天就获得十贯钱和二十天的假期。 王山五个人里,四个人要扫一个月的大街。 王山这个头犯处罚则重一些,要吊在衙门口两天,然后再扫一个月的大街,对此五个人都没有异议。 这个惩罚相比军中可是轻太多了,扫大街就扫大街吧,这可比打军棍轻太多了。 抓了五个来兵部报到的军士,颜白自然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侯君集。 如果不说,兵部不知道这些人干嘛去了,到期不至,可不是简单打一顿了事,以侯君集的性子,这些人八成是要掉脑袋的。 听秦国公说,侯君集当将军那会儿,每逢大战之前最爱找几个刺头祭旗,侯君集他现在可是兵部尚书,才上任的兵部尚书。 新官上任,这几个人送到他手里,这么好的震慑人心手段他不用才怪。 当侯君集出现在衙门的时候颜白都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怎么说呢? 颜白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有刺一样,多看一眼你都会觉得刺眼,这个人的威势太强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 “宜寿侯,人呢?” “刚录完供词,明日准备处罚!” 侯君集瞄了一眼颜白,转动了一下手里的茶碗:“兵部的错,把人给我!” 颜白摆摆手,冲着侯君集笑了笑:“侯国公,算了吧,小子知道你治军严,给了你这几个人都活不了了,这几个人都是有功之士,衙门处罚了后就算了。 过些日子你再来要人,小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算了,本该一个月的惩戒,您半月就把人领走了,他们必会感恩戴德,恩出于下,今后也好调教不是?” 侯君集抬起头笑了笑,指着颜白笑骂道:“你就不怕会有人在陛下那儿告你一下?” 颜白摊摊手:“您要这么做了,小子是真没有办法了,小子就只能实话实说,小子就只能告诉陛下。 说这个王山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在打突厥的时候也立了功,头一次进长安是嚣张跋扈些,可当军士的不嚣张跋扈怎么看守边关。 惩戒一下就算了,用不着直接就下狠手,免得让后面的人寒心不是?” 侯君集闻言哈哈大笑:“你小子做事是真的让人舒心,怪不得现在朝堂上都不愿跟你吵,就你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谁还敢找不痛快。 算了,这五个我就一个月后再来领人吧,吃点苦学点规矩也是好的,免得今后人头掉了还不知道咋回事。” 颜白笑了笑。 侯君集把茶碗中的茶喝完站起身:“走了,兵部还有大堆的事儿需要折腾,我就不久待了,王山这几个也算我的部下。 昨日之事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吐谷浑不安稳,高昌也蠢蠢欲动,待那日如果我还是兵部尚书,我给你留个职位,争取在往县公靠一靠。” 颜白笑着摆摆手:“算了,我是不愿往外跑了,长安挺好,我就待在长安吧!” 侯君集打量了颜白一眼,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后转身离开,待侯君集走后,颜白才收起脸上的笑,轻轻叹了口气。 侯君集都兵部尚书了,看来李靖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了,就一场朝会,轻而易举地都换了,论军功,侯君集比得过李靖? 颜善从一旁走了出来,看着衙门外,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搞不懂潞国公怎么会成为兵部尚书,我看了他先前的功绩。 十七岁就入了秦王幕府,但在玄武门之变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五人并论功第一。 可据阿耶所讲,潞国公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并无多出彩,他怎么会是第一呢?” 颜白闻言笑了笑:“怎么了,心里不服?” 颜善摇摇头:“小叔你看啊,赵国公是外戚,陛下的亲眷,“甘露宫变”的指挥官,房公,杜公,当是那时陛下的智囊。 陛下最信任的幕僚之一,尉迟国公我就不说了,救过两次陛下,杀隐太子,杀齐王在海池逼迫太上皇禅位。” “从我的角度来说,这四位被评为第一功臣可谓实至名归,可潞国公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他也是第一? 当时他仅是一个子爵而已,凭什么第一?问了阿耶,他不说,问了二叔他也不说,小叔你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不?” 说着,颜善看了一眼正在侧耳偷听的二囡,更加小声道: “在朝廷里,潞国公的名声不是很好,他总是吹自己有多武勇,其实也就一般般,每次都是故作凶狠,还喜欢说大话,为人不喜,大家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 颜善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我看了二叔写的史,玄武门之变中,潞国公仅留下了一个名字。 也只说了他功劳第一,但是具体做了啥,二叔竟然没有写一个字,还没有杜君绰、郑仁泰写得详细。” 颜白闻言不由得转过头:“你真是皮痒痒了,二兄写的东西你都敢偷偷的去看!” 颜善谄媚地笑了笑:“小叔你不说就行!” 颜白笑了笑,其实颜善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在大唐,尤其是武德年间的大唐,别说一个子爵了,就是侯爵都不是稀罕的勋位,属于垫底的存在,县公才是上流勋贵的门槛,郡公才算有点傲人的资本。 国公才是顶级的勋贵。 当时颜白也好奇的很,问了几位兄长,他们不但没说,让颜白今后少琢磨这个东西,越是如此颜白越是好奇。 心痒难耐之下就去问了裴老爷子,裴老爷子赶走了服侍他的裴茹,关上屋门之后才给颜白讲了一通。 只不过在最后,老爷子竟然说这些都是他的推测,不一定是真的。 但老爷子讲的一切让颜白大呼过瘾,也终于明白了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侯君集为什么位列第一。 也明白了在武德九年六月十二日大赏赐功臣的侯君集位列一等功,由子爵一跃成为国公,并食邑一千三百户了。 这里面的门道实在太多了。 第100章 我可以吃剩下的 在没有了解事情之前,颜白以为李二是天策上将军,还是十二卫大将军,又是功勋无上的秦王,手里有无数的兵马,一声令下,响应者如云。 等颜白去了一趟突厥,亲自领兵之后颜白才明白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兵权其实是分两部分的,一个是调兵权,一个是指挥权。 在战前,领兵的将军必须得到兵符和兵部的调令。 如果没有这两样东西,你根本就调不动大军,没有这两个东西,十二卫根本就不会听从你的指挥。 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身上,这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跟你走了,不管你做了啥,事后铁定完蛋。 所以李二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兵权。 李二之所以能成功,侯君集绝对是实至名归。 但从实际上看,侯君集的贡献不如高仕廉,因为事发当日高仕廉释放了所有死囚,组成了五百人的死囚队伍,手拿棍棒守在了芳林门。 万一不成功这就是李二的退路。 当然侯君集也不如程知节,秦琼、张士贵,因为他们三个各率领一百人夺取了永春门,并固守永春门。 想借着城门抵挡闻讯的十二卫大军,给宫里的李二争取更多的时间。 当然,侯君集更比不上默默无闻的杜君绰、郑仁泰,因为这两人埋伏在玄武门,赤膊上阵,参与了甘露宫之变。 裴老爷子说侯君集之所以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排第一绝对是应该的,而且在玄武门事变里他居功至伟。 因为这侯君集是专门搞情报和策反,他是百骑司最高的那个黑衣人,陈萦的顶头上司,他策反了玄武门值长常何,左屯卫将军敬君弘,中郎将吕世衡。 所以说,玄武门事变时的那些军士都是侯君集搞来的,本来没有兵权的李二硬生生地多了好几路人马。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叫做张亮,武德九年初张亮就进入了洛阳,拉拢山东贵族,这是万一不成功的退路。 万一玄武门之变失守了,李二这些人就可以直接去洛阳,并以关东为根据地,还可以有活命的机会。 (626年(武德九年),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的矛盾激化。张亮奉命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但是被李元吉给举报了,被拷问,但张亮什么都没说,之后被释放,张亮并未参与玄武门事变。) 所以在玄武门事变之前,张亮还仅仅是个车骑将军,在玄武门事变之后还在洛阳的他直接成了郡公,比裴老爷子的县公还高一个等级的郡公。 今年六月的大朝会,更是任光禄卿,封鄅国公。 这升官的速度一飞冲天。 所以,哪怕侯君集在玄武门事变时候没露面,但绝对是整件事的大功臣,居功至伟的大功臣,而且裴老爷子还说了,侯君集和张亮是非常亲密的好友, 说到这儿,颜白摊摊手:“当然,这仅仅也是裴老爷子的推测而已,真正知道侯君集做了什么事情的只有陛下。 陛下不说,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咱们家讲究德行,不做捕风捉影之事,所以你问不出来也是常理了!” 颜善张着嘴巴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个事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也就是说侯君集和张亮都是陛下的家……仆……” 颜白看着二囡亮晶晶的大眼睛,赶紧摆摆手:“我可没说啊,就算你想说你也应该说他们是原先秦王府的属官。 是陛下的家臣,是陛下的铁杆嫡系,仆从之流就别说出口了,万一传出去就结死仇!” 二囡闻言赶紧道:“师父,您放心,徒儿嘴巴严,我谁都不说,我连我阿耶都不说。” 颜善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二伯写书会那么写了,原来也做了隐晦,如此看来这个事儿陛下不言,并无依据可言。 但这个事儿也只能这么去理解,不然这怎么都说通了,不然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他为何位列第一了。” 想了想,颜白还是嘱咐道:“咱们家现在就挺好,不要和潞国公走得太近!” 颜善闻言伸过了脑袋:“小叔你看出了什么?” 一家人没有什么好避讳的,颜白点了点头:“是有些不妥,但万事皆变,今后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所以,咱们家有几个处得好就行,其余的各家萍水之交就够了!” 颜善疑惑道:“如此,咱们家在别人的眼里是不是过于傲慢了些!” 颜白笑了笑:“千年的底蕴自然要傲慢些,如此又何妨呢?” “那陛下做的这些事,如果落在史官的眼里怕是不好,老祖宗说要由后人去说,好与不好,不应以一时之言断之。” “你是说不道德对吧?” 颜白叹了口气:“道德不是政变前的考虑,政变前的考虑只有“成功”,没有“道德”的一点位置,道德只是政变成功后的尾巴工作。” 颜善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如此,怪不得大家都闭口不言,这要传了出去,名声就完了,道德啊,它也是善变的。” 县衙里颜白和颜善悄咪咪地捋着家里的事情。 才包扎好,瘸着腿的谢耿在一众伙计的搀扶下准备请自己先前的玩伴去平康坊吃酒。 这是谢耿说过的话,他曾许诺,等有朝一日有钱了一定要请这些玩伴一起去好好吃一顿。 好好地见识一下平康坊的姑娘。 如今挨了顿打,手里有了十贯钱,又成了让人羡慕的不良人,相比以前那真是发达了,不良人的待遇好。 众人都是知道了,其实在百姓的眼里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不是不良人,他们在乎的谁家的日子过得好。 能赚钱,家里有钱,那就是让人羡慕的。 只有那些自持点身份,祖上曾经阔绰过,身份一般的人才爱把什么贱籍常常挂在嘴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但长安的百姓却把谁家能过好日子挂在嘴边。 至于什么身份,他们倒不是很在乎。 走到平康坊,接客的小厮斜着眼看着十多号准备进平康坊的穷哈哈,看一眼他们的穿着,小厮伸出手,倨傲道: “这儿可不是喝茶的地方,要喝茶去罐子茶馆,这儿接待不了。” 谢耿闻言冷哼一声:“嚣张什么,你不也就是一个杂役?” 小厮嗤笑道:“我虽然也是一个杂役,但这来来往往的都是贵人,我也是好言相劝,这儿是平康坊,也就是你们口中常说的销金窟,这儿的酒水你们都喝不起,饭菜你们点不起……” 谢耿闻言猛地掀开衣衫,脖子上挂着三贯钱,冷笑道:“你就喝得起?” 小厮一见谢耿脖子上挂的铜钱,腰杆子顿时矮了一截,但又不愿认输道:“我可以吃剩下的!” 众人:...... 谢耿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这是兄台是个狠人,兄弟我自愧不如!” 第101章 啊什么啊? 衙门口一条二十多级的台阶,台阶很长,站在台阶下人就会显得很小,也就衬托得衙门又高又大。 纵观长安所有官员的办公衙门都是这样,门面都是又高又大,尤其是大理寺那大得吓人,看着都让人心里直哆嗦。 台阶两边就是垂带石,自从颜白当县令以后,这左右两边的垂带石每日都是光可鉴人。 如今在上面已经隐约可见一道浅浅的凹痕,这些都是孩子们屁股磨出来的,只要天气好,这儿可是孩子们的乐园。 几十个孩子在这儿排着队玩滑滑梯,从台阶爬上去,然后再从垂带石滑下来,简简单单的一个东西却让孩子们乐此不疲。 在以前这人是没有孩子的,垂带石上都长着青苔。 可随着颜白的上任,政策清明不袒护坏人,万年县衙已经在长安获得了极好的名声,慢慢地大家不怎么害怕这个总是挂着笑的县令。 大人们不怕,小孩子就更不怕了。 开始的时候只有务本坊里面几个胆大的孩子在这儿玩滑梯,他们父亲都是衙门里的衙役,母亲有时候需要忙地里的事儿,没有人照顾。 父亲来县衙点卯的时候有时候会把孩子带上,嘱咐他们在这里玩儿,散衙之后再一起回家。 孩子们好动,待片刻就觉得无聊,可又不敢跑远,跑远了会被人拍花子,这可是家里人千叮咛万嘱咐的。 阿耶说被拍花子抓走了之后会抓到缸里养小人,然后专门乞讨,这事不是没有,现在还有二十多个拍花子头盖骨挂在东市门口当铃铛呢。 这些都是罪孽深重的,被衙门活剐了,原本有骨头架子的,但被丢了孩子的家长偷走了,听说扔在茅厕里。 如果这世界真有神佛,那这些人估计一辈子都投不了胎。 仅剩的头骨挂那儿,丢了孩子的人路过就会吐一口唾沫,原本有几个没死,被颜白判了个无期,要清理一辈子的污水去。 可这几个家伙就扫了一天,就掉在污水渠里面淹死了,死状很奇怪,眼珠子都不见了,胳膊和腿也断了,五个指头也是奇形怪状。 案子到了衙门,众人都说是掉污水渠摔的,颜白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能捏着鼻子认同是摔了,然后就结案了。 自那以后,颜白在万年县彻底地获得民心,越来越多人为颜白奔走呐喊,说颜白是个好官,百姓都是人云亦云的。 虽然并没有切身感受到颜白的好,但大家都这么说了,那颜白就是一个好官,都说这么一个为民考虑的官员,那是百姓的福气。 因此...... 孩子们害怕,不敢跑远,无聊的时候刚好就发现了这长长的垂带石,他们就跑上跑下地滑. 衙门口值守的衙役见都是同僚的孩子,也懒得管,站岗枯燥,看着孩子玩也能减少点苦闷,谁知道别的孩子看到了也慢慢地聚集了过来。 开始的时候就四五个孩子,不知道怎么的孩子就多了。 等到东市商贩的孩子也来这边玩耍的时候,颜白才知道“市侩”的长安人把衙门口当成了专门看孩子的“幼儿园”,很多人宁愿穿半个长安城也要把孩子送过来。 一问理由。 他们说他门口有值守的衙役,孩子搁在这儿安心,拍花子的不敢来。 孩子是搁在这儿了。 但是来的时候都有孩子在偷偷地哭,颜白好奇一问,好家伙,玩滑滑梯把衣服都磨烂了,回家挨打了,来时又被拧着耳朵嘱咐了,所以才偷偷哭。 等大人走后。 眼泪一擦,又是欢声笑语。 垂带石上面的凹痕都是这些孩子们用屁股硬生生地磨出来的。 大肥来了长安,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伽罗。 伽罗说大嫂嫂和茹娘子在家一起看孩子,一个负责喂养,一个就负责带,再加上朱丁的婆娘和毛伊罕进了府,四个女人照顾两个孩子就足够了。 朱丁婆娘照顾小侯爷,小娘子,不管今后咋样,这情分是有了,等小侯爷长大了,自己再去求求情,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今后就有着落了。 可把朱丁高兴坏了,学着别人给长安的大牛写了帖子,两人在打铁房喝了个酩酊大醉,直言这辈子遇到侯爷是最幸福的事情。 朱丁是开心了,别家可是气得直拍大腿,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脸皮厚一些,这等好事让朱丁这个死瘸子占了先机。 裴茹怕颜白在长安过得生闷,就打发伽罗来看长安的老宅子,顺便也让初二回仙游,跟南山先生的弟子把亲一结。 两人都二十多了,可不敢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初二就要被官府问责了。 李元嘉看了一眼吵闹的孩子,坐上去滑了一次,加速度的感觉让他意犹未尽,准备撩起长摆再试一次的时候,却见师姐二囡正站在台阶下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李元嘉顿觉脸色一红,赶紧走下台阶见礼。 二囡学着男子的模样抱歉回礼,然后从身后老斑鸠的怀里拿过来一个特大的包裹:“来,帮我把这些肉饼子给孩子们一分。” 李元嘉看了班弄一眼,然后好奇道:“师父让买的?” 二囡摇摇头: “没,我那会在东市和腾远闲聊,走的时候遇到了我舅舅安德郡公,想着这里还有孩子没有吃饭,就问他要了点钱,买了些肉饼子,来来,快来搭把手,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元嘉闻言咋舌,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安德郡公应该是杨师道吧! 有了吃了,孩子们齐齐拥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二囡和李元嘉,饼子一到手,先是轻声的说了声“谢谢小娘子”“谢谢郎君”。 施礼过后,他们就坐在台阶上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肉饼子眼看就发完了,还有几个孩子没有分到,眼见几个小的泪珠在眼眶里面打转,李元嘉挥挥手: “尉霖,你有钱么?” 尉霖摇摇头:“没钱,钱都被侯爷搜走了,” “我也没有!” 李元嘉摸了摸身子,恨声道:“都怪那李景仁,喜欢赌,干什么都要赌一下,他一赌害了所有人,书院为了他给所有人立规矩,今后书院学子所有人都不能带钱。” 二囡无奈地瘪瘪嘴,真不知道李元嘉这个徐王是怎么混的,混到现在,手里竟然没有一点钱。 还有这个护卫尉霖也不靠谱,作为护卫你没钱就算了,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摸了摸荷包,二囡发现自己也没有钱,转过头:“班弄你有不?” 班弄点了点头:“没有,但是我可以去赊一点,明儿我再给他,我这张脸还是可以赊一点的!” 二囡摆摆手:“去买一些,把账挂在武府,我一会儿去知会一声,让管家往腾远那里放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班弄闻言就去买了。 见班弄走远,李元嘉好奇道:“长乐坊扫大街的那个?” 二囡点了点头:“我见他为人机灵,就找师父要了过来,等我及笄后他就是我的管家!” 说着二囡突然笑了笑:“怎么,你也想要一个聪明些的,你要的话跟我说下,杨氏里面倒是有不少靠谱的贴心人。 我去跟舅舅知会一声,最迟明日你就会有一个贴心的管家,无论是算账,还是人情来往都是极好的!” 说着二囡看着尉霖悠悠道:“尉霖还是缺了些,其实不用举报李景仁的,学着守约师兄,打一顿就好了!” “你说你一个把风的,李景仁说对赌赢了跟你五五分成,你还非要追问谁拿五,唉,造孽,书院的文气怎么都没沾一点呢?” 看着二囡笑盈盈的眼睛,尉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怎么好好地就扯到自己身上了,自己怎么了,待人接物不行么? 也就账目差点,可武艺行啊,至于么? 要把自己给换了? 李元嘉闻言慌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有尉霖就够了!” 说着,赶紧岔开话题道:“师父最近在忙什么?” 二囡把玩着手里的短剑,说道:“师父准备在衙门附近建一个什么幼儿园,找人专门看管衙门里衙役的子女。 他让我来做这件事,说什么让我当园长,哎呦,还有找识字的先生来教这些孩子,哎呦,哪有先生愿意来哦。” “哦?” “哦什么哦,这事儿交给你了,后日给我方案书,什么是方案书就不用我多说了,师父教的时候咱们都听了。 最好还要加上思维导图,以及建设报价,记住啊,钱不能用太多,这都是衙门出钱,对了,草图你得设计一个!” “啊?” 二囡双手叉腰:“啊什么啊,我是师姐,难不成这点事你都推三阻四了,要摆徐王架子了,真以为我就找不到人了? 这长安姓杨的一抓一大把,我这是照顾你呢,锻炼你呢,好好做啊,我走了,我去看伽罗姨娘了!” “啊!” “嗯!再见!” 第102章 兵部侍郎 颜白如今在干活,是在宫里干活,一铲子一铲子地污泥被颜白铲上了岸。 稚奴蹲在黑泥旁边拿着棍棍去戳泥土里面的小泥鳅,泥鳅扭动一下,稚奴就开心地欢呼一声,但对颜白而言却不是那么地开心。 因为这是惩罚。 这是颜白拍死李二养的彩色鱼的惩罚,迟来的惩罚。 剪刀站在边上着急地走来走去,:“宜寿侯,太阳正毒,这要是把人晒坏了就不好了,您先上来,陛下仅是随口说说而已,不可当真!” 颜白心里稍暖,想不到这冰冷的皇宫内还是有贴心的人。 颜白心里默默打算,等剪刀再出声恳求自己,自己就踩着这个台阶上去,颜白认为自己已经满怀诚意了,没有想到得到的却是欺骗。 见颜白不为所动,剪刀猛地一拍大腿:“哎呦,我滴宜寿侯喂,您还是上来吧,你要这么倔我是没法子。 可治皇子在这儿,你要愿意晒可总得让皇子先走不是,他要晒出个好歹来,奴家这条命可就没了!” 颜白:。。。。。。 雨过天晴之后的长安越发的燥热,颜白铲了几铲子黑泥之后就有些着不住了,瞄了一眼额头全是汗珠的稚奴。 颜白坐在台阶上搓了搓腿上的黑泥,穿好靴子牵着稚奴就去了一旁的避暑宫殿,他牵着稚奴,稚奴手里捏着泥鳅。 身后跟着一大排面部表情幽怨的宫女和女官。 宫殿里面凉风习习,冬日储存的冰块在殿内摆了一圈,忽忽地冒着白气。 李二躺在长椅上盖着薄毯正在呼呼大睡,这是他每日必须要做的事情,用他话来说晌午时不睡半个时辰,下午做事就没有精神。 李二听得脚步声,睁开了睡眼蒙眬的眼睛,看了颜白脸上的泥点子,不由得笑道: “跟谁赌气呢?人家是有了孩子愈发地稳重,你倒好,都是当父亲的人还跟以前一样,倔脾气给谁看呢?” 颜白坐在门槛上,听声赶紧站起身,故作歉意道: “哎呀,臣耽误了陛下休息,实在是罪孽深重,眼下时候还早,陛下可以再睡一会儿,由臣来看守宫门,陛下可以放一百个心。” 李二闻言叹了口气:“你小子说反话一流,都这么阴阳怪气了我还怎么睡得着? 还看守宫门,说假话都不知道想一下,还看宫门,要看也是看殿门,往朕身边近一些,今儿唤你进宫是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剪刀闻言立刻就搬来了支蹱,顺带着还一起带来了糕点和茶具。 见颜白坐好,李二不由得也直起了腰,上官仪从一旁走了出来,蹑手蹑脚的跪坐在远处,李二看了一眼颜白道: “文宗老爷子还好吧!” 颜白默默地低下了头:“孙神仙看过了,他说人老了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药石所能为的,只能看天命了。 臣走时老爷子每顿还能吃半碗软饭,但脑子却是糊涂了,不记事儿了,时常喊错家里人的名字!” 李二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就在唤你进宫时,朕已经派人从府库里挑了些进贡而来的上好药材,送到仙游去了。 朕希望有用,但更希望不用,老爷子已经人瑞了,历经南北朝,前隋,大唐,朕是多么希望他能好好地看看这盛世!” 说着李二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世人都说皇帝好,都羡慕皇帝,人间富贵,却不知道命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都会老去,颜白,朕羡慕你们啊,年轻力壮,想做什么都能去做什么,不像我只能待在这巴掌大点的地方。” 颜白闻言笑了笑:“陛下又开始胡说了,您是皇帝要忙,臣是臣子也要忙,这几日下大雨,几乎都没有睡过好觉。 不下雨的时候每日还要费尽心思地去想怎么让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一点,这世上没有谁能逃得过劳心费力的命。” “还有啊,陛下你可别说你累,百姓们都以为您吃饭用的是金筷子银碗,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 李二闻言突然哈哈地笑出声,笑了片刻忽然收敛起笑容:“县令一职你当了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万年县的税收翻了六番。 五年以来吏部考核你都是上上选,名列所有官员上头,你的能力朕看到了,有功之人当往上走一走了!” 颜白摇摇头:“陛下,这个位置就很好,对我来说就已经到天了,够了,再往上就不好了,以我的性子迟早要出事儿。” 李二也摇摇头:“朕是当过官的,其实官不太难,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能力不够,也不用说迟早会出事的这样的话来。 再厉害的人都是边干边学,用朕的话来说都是门外汉,书里没教该怎么当官,区别在哪儿呢,区别在于学,在于能否自制。” 颜白点了点头,李二这话说得在理,好奇道:“那陛下怎么安排臣呢?” 李二盯着颜白道:“正四品下的兵部侍郎,掌六品以下武官选授、考课、主持武举,以及军令、军籍。 如果你觉得兵部不喜欢,工部也行,我准备让张亮担任工部尚书,他为人执拗,你处事圆滑,互补才是最好的。” 颜白一听拼命地摇摇头,那是十万个不愿意,这家伙以后要造反,跟着他混,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给拉了进去。 不过今日听到的消息着实令人震惊,段纶要被张亮替换了。 也就是说先前段纶在巴蜀自行其是,设官授官,有人告他谋反这件事八九是真的了,虽然后来说没有实质的证据。 但老话不是说的好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李二如此安排的确耐人寻味,况且段纶还是李渊的女婿,娶了他的第四个女儿高密公主,虽然并无多大的关系。 但是前几年的朝堂清理,原先的旧人几乎都不再担任要职了。 “看来你也不喜欢张亮,如此那就安排去兵部吧,你有战功,在长安的功绩有目共睹,家世又好,去了就能服众,也不用去玩什么下马威的把戏!” 颜白摇摇头:“臣不想去!” 李二看着颜白笑了笑:“咋了?舍不得你在长安经营多年的势力?” 颜白一惊,赶紧低下头:“臣不敢!” 李二冷笑了一声:“你去兵部,颜善去万年县,裴守约去长安县。 跟你当初一样,不直接当县令,而是先从县丞做起,暂行县令之职,等一年吏部考核出了后,结合评价再给予定夺!” 颜白猛地抬起头:“陛下,少居高位不好!” 李二抿了口茶,笑道:“朕也是雍州牧,我选人我说得算,再者而言裴行俭是故人之子,不管是不是你的弟子。 但你别忘了,他可是朕养大的,朕可是受罗士信之托养了他十年,他不光跟你亲,也跟我亲,养育之恩呢!” 颜白知道这事儿避免不了,问到:“臣什么时候上任?” “明日!” “啊,这么快?” 李二闻言猛地一瞪眼:“六月朝会你到底听了没?” 第103章 又升官的郑阿四 长安的天才蒙蒙亮,长安街面上已经有了步履匆匆的行人。 夏日的长安宵禁时间会比其他的时候要短一些,因此开城门的时间就提前了一些,约莫半个时辰,别小看这半个时辰,这可是难得的恩遇。 若是以前,那是雷打不动的固定时间。 不管冬日和夏日时间长短的问题,一更敲鼓宵禁,必须回家休息,禁止外出走动,直到第二天五更,才可以出门,如果有谁敢违反,那就要挨打。 洛阳那边是笞打四十,长安这边是笞打五十。 现在多出了半个时辰,长安的商家就能多出半个时辰准备,也就比平日多出半个时辰的营业时间。 商人是最开心的,他们能多卖点货物,自然,朝廷的课税大使也能多收点税钱。 郑阿四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看着今年五月才修缮一新的小宅子,郑阿四满心不舍,今日他就要离开长安去仙游。 上一次离家是去仙游县当衙役,今日离开还是去仙游县。 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是去仙游县当县尉,昨日吏部已经下了命书,所以今日就要出发,明日就要准备上任。 上次离开只有牙人相送,那时候郑阿四还担心自己的房子被租出去后得不到爱护,今儿不一样了。 郑阿四看了一眼自己特意请的妇人,轻声嘱咐道: “刘三娘,我这房子您可得给我看好了,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这房子今后我要当祖宅的,看护得不好,我可是得找牙人去好好地说道说道了!” 郑阿四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当初借钱修缮的这破房子,没想到才修缮好,人还没住上几日就从不良人成为了衙役。 今年又修缮了一次,也才住了一个多月吧,一下子就成了仙游县的县尉。 自己什么命郑阿四知道,可自己这条贱命在短短的五年里面,由贱籍变成了小吏,再由小吏变成了一个从九品的县尉。 别看是个最低的九品,但此后吃的粮食也叫官粮食,秩俸二百石呢。 手底下有几十号人。 郑阿四觉得自己的命道就是宅子选得好,不然怎么碰得上颜侯,不然又怎么能成为人上人。 胖胖的刘三娘接过钱,笑道: “郑大郎,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吧,有坊正作保,民妇怎敢乱来,您放心,我一日三看,五日一清理,我保证比爱惜我自己的家还要爱护县尉您的府邸。” 郑阿四笑着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才粉刷的墙壁,郑阿四不自觉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扶正官帽,然后推开了大门。 大门外都是来送行的人,有在长安县的同僚,有自己昔日当不良人时的伙计兄弟,也有住在一起的街坊邻居。 大伙一见正主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齐齐地朝着郑阿四说着道喜的话,热闹极了。 看着同僚,老友,旧人,乡邻,郑阿四露出笑脸,一边拱手,一边致歉道: “时间太紧了,不然怎么也得请大家好好地吃一顿,多担待,大家多担待,不过请大家放心,等我把仙游那边安顿好,这顿酒一定会补上的!” 楠柏皖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搁在车驾上,笑道: “可别让我们等太久,我们的嘴刁得狠,下次回来怎么也得喝仙游的美酒,大家说是吧!” 众人闻声,连忙高喊:“是啊,是啊,非仙游的美酒不喝!” 郑阿四指着楠柏皖笑道:“你就别来折腾我了,我可听说了,守约小郎君指名道姓地点了你,你如今也是高升了。 兄弟们,别忘了他啊,这家伙在衙门吃了四年的分红,每年都几十贯银钱,富得流油,可不得平康坊走一遭啊?” 楠柏皖虽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但被郑阿四这么一点出来,看这大伙吃惊的样子也难免有些得意。 自己知道那是一个人开心,自己若是说出来,那就是有些不厚脸皮,不知道好歹了,有的人肯定会说,不就一个衙役么,显摆什么? 花花轿子众人抬。 可众人都知道了,就不担心这些了,那心里才是最开心,自己家虽然就在长安,但谁不想混出点名堂来,衣锦还乡,好让人羡慕啊。 闻言。 眼眶乌青的楠柏皖斜着看了众人一眼,朝着众人拱手道:“我不像某人一样,做事偷偷摸摸的,小气的要死。 一会等郑县尉走了,都跟我去平康坊,姑娘虽然我请不起,但酒水么大家敞开肚子喝,诸位有一个算一个,今儿啊,不醉不归!” 众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郑阿四苦笑着拍了拍楠柏皖的肩膀,大声道:“十月,最迟十月,等我回长安,咱们也去平康坊,楠帅有的,我这儿也有!” 众人又是一阵雀跃地欢呼声,他们是真的开心。 这一帮子都是苦命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情义二字怎么写,如今眼看着一个个都好了起来,先有秦月颖一跃成为少府监七品官。 今有郑阿四成为仙游县尉。 榜样的力量已经在这群苦命人心里扎下了根,只不过这个根有点歪,别人都是向着榜样学习,这些人没有这么想。 他想的是怎么跟着宜寿侯卖命,因为像秦月颖他们这几个都是最早跟着颜侯混的,所以才有今日的地位。 眼见时候不早了,郑阿四举起双手示意了下,待众人安静,郑阿四轻声道: “兄弟们,今儿能来的都是亲近人,我也不说虚的,先前我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了一点吃的,如同一只野狗。 但我郑阿四能从一个贱人混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部仰仗颜侯。 今后颜侯不当县令了,要去兵部任职,长安万年两县分别给了颜善县令和裴郎君,别的话我不多说了,多干事,少耍心眼,好好跟着他们干,功劳不会被淹没,我的今日就是大家的明日!” 郑阿四声音有点哽咽,深吸了口气,掷地有声道:“我们好好干,断了这条贱命,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当人!” 众人脸色一正,跟着郑阿四道:“对,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断了这条贱命!” 骄阳升起,马车缓缓前行,车里的郑阿四泣不成声,他一手握着官印,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夫人的手。 郑氏这次难得没有打趣自己当家的,她把头靠在郑阿四的肩膀上,伸出手轻轻地擦着郑阿四的眼泪。 马车颠簸,车帘晃动,偷偷钻进来的阳光给两人脸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霞光。 第104章 老苏教子 苏惠气鼓鼓地坐在灶台前,没精打采地往锅灶里面塞木材。 苏惠他娘苏氏正忙着弯着腰,麻利地翻着鸡蛋饼子,饼子金黄,泛着油光,在锅台的边上七八张已经烙好的饼子垒得高高的。 苏氏看了一眼不开心的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开心,但她觉得儿子应该开心。 就在昨日长安来信,裴小郎君升官了,走了路子特意写信要儿子去帮他,去长安县当户曹,掌管长安县的民户、祠祀、农桑。 庄子里面的人都说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官职,多少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 她以为儿子应该会很开心,读了这些年的书终究有了用武之地不是,可孩子自从得知这个事儿就板着脸,一直到现在。 苏氏知道孩子大了,念了这些年的书,皇宫去过,王府也去过,眼界高了,很多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当娘的能教导得了的了。 可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氏心里难受。 她想开口劝慰,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儿子的事情她帮不了。 抬起头借着擦汗的间隙,苏氏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如今的儿子满身书卷气,面容白净,就连他那烧火的一双手都透着光,可看着看着,苏氏却觉得陌生起来,她想见到先前那个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儿子。 可如今,儿子有事儿宁愿憋在心里也不愿跟自己说。 想着想着苏氏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有些后悔把儿子送去读书了,不然儿子也不会这么难受。 她宁愿自己的孩子还是先前的模样,黑黑的,瘦瘦的,脏脏的,而不是先前这个,自己看起来都有些陌生的儿子。 一张饼子好了,苏氏好像找到了话头,得意道:“惠儿,你看这张饼子好咧,一点都没有糊,你晌午也没有吃饭,要不趁热吃一张?” 苏惠头也不抬的冷冷道:“不想吃,吃不下。” 苏氏露出了小脸,接着说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找连翘来看看,把把脉?” “娘,你就别管了,一会儿就好了!” 苏氏笑着嗯了一声,低下头后却是满脸落寞,送完客人的老苏回来刚好见到这一幕。 看了看冷冷的苏惠,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他退了出去,在大门后面摸出一根竹条又走了回来,寒着脸,轻声道: “苏惠你出来,阿耶有些话跟你说,孩他娘,饼子不摊了,你去把大门关上。” 苏惠一抬头就看到了严肃的父亲,听着那冰冷的口音,还有他手里握着的竹条,脸色顿时就变了,颤颤兢兢地跟着父亲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客堂。 苏氏不放心,赶忙往锅里加了一瓢凉水,也跟了出去。 走到祖宗牌位前,老苏冷声道:“跪下!” 苏惠对父亲的畏惧那是浸透到了骨子里面,闻声哪里还敢多犹豫,直接跪在祖宗牌位面前。 苏氏站在门槛外担忧地看着,生怕老苏突然下重手,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满脸恳求之意。 老苏好似没看到,撩起裤管,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冷声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 “在泾阳打突厥,突厥狗砍得!” 老苏点了点头,一棍子狠狠的抽在苏惠的背上,苏惠一个趔趄,只觉得背后像是被树上的毛辣子滚过了一样,疼得发抖。 老苏咬着牙,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咱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苏惠迟疑了下,回道:“种……种地的!” 话音落下,棍子就如雨点般落下,老苏一边抽打一边骂:“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呢。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狗尾巴翘上了天,给你个户曹你还板着脸,板着脸给谁看,给我看,还是给祖宗看,还是给颜家看?” “要死的狗东西,没有颜家教导你五年,你狗屁都不是,州府六曹,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参军事。 给你个最好的户曹,庄子里面的人都羡慕得要死,就这,你还不去给老祖宗磕头,你在屋里耍什么狗脾气?” 苏氏见当家的越打越来气,顾不得什么,赶紧冲了进来,一把夺过棍子,跪在老苏身前:“当家的,你连我一起打,一并打死算了!” “唉!” 老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就护着他吧,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咱们老苏家祖上十八代都是种田的,到了苏惠这儿,好不容易有侯爷照着,趁着这个机会给要了个官职,这是多大的恩情?” “仙游多少个学子,就给你一个没考上的,这是多大的脸面,贵人给你脸你都不要,你在想什么,你还活着做什么? 在屋里横发脾气甩脸色,谁给你的胆子,我还没死呢,苏惠你跟我说你在想什么,说不出来就把身上的衣衫给我脱了,跟我种地去!” 苏惠看了一眼祖宗牌位,心里悔恨一下就上来了,低声道:“阿耶,娘,孩儿错了!” 老苏重重叹了口气: “孩子啊,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可我知道你却不知道,你之所以站得这么高是因为颜家在底下拖着你,我也知道你跟陈书海,书崖,陈继师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他们一个在渭城,剩下两人马上就是主簿和课税使,如今位置比你高,你心里不舒服啊,越王愿意跟你玩儿那也是同窗的情谊,情谊是情谊。” 老苏轻轻叹了口气:“可孩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们是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已经是待官之身。 去哪里都不会有人说道,那是应有之义,谁也无话可说,可你是走了门路,颜善郎君特意点的你,这里面有干系。 也就说明颜善郎君更喜欢你,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客人来了也不去招呼,躲在里面跟你娘摆脸色,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失望么? 你要真的憋了一口气,今年的制考就好好地去考一次,今后就算我去了,我好歹也是官老爷的阿耶不是?” 此刻的苏惠早已经泣不成声,先生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自大到如此的地步。 苏惠抹了抹眼泪,朝着老苏重重地磕三个头,笑道: “阿耶,今后你若是看我哪里不对,一定要记得过来抽我,孩儿不气,孩儿也愿意!” “娘,我刚才错了,先生曾说了,我们总会把最坏的脾气给了最亲近的人,孩儿错了,让您伤心了!” “我的儿啊!” 苏氏一声哀嚎,抱着苏惠痛哭。 老苏长长地吐了口气:“起来吧,去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好就去拜谢先生,记得要磕头,教导之恩一辈子的情义,可不敢瞎弄!” “知道了阿耶!” 老苏这才放下心,继续道:“门口有匹马,是我花钱从仙游寺买来的,对了,越王你也多去谢谢他,咱们有的人家看不上,唯有拿心去还,去吧!” 心结散去的苏惠站起身,快步的朝着门外跑去,到了今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马,多年心心念的梦终于实现了。 第105章 孩子咳嗽老不好 官职变动,一个人动,就是一群人动。 五品官已经是高官了,在大唐一品、二品官的权力是低于正三品官,正一品和正二品官员虽然地位高于正三品,但却并不具备与官职一样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像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以及骠骑大将军这些都是一品,还有一些亲王级别的皇室子孙等,也是一品。 他们是一种象征性的存在,用来显示皇室的威严和恩宠,但对朝廷局势没有多大话语权,比如说李纲,他是太子太师,官居一品。 但除了教导太子之外就没有其他了,朝堂上无话语权,李元嘉也是,他是皇叔,一年到头他没有在朝堂上说过一句话。 因此,三品就是朝廷里面最大的官了。 所以,五品的官员在大唐已经很高了,尤其是长安和万年两县的县令,实打实的实权官员,要人有人,要权有权的实权官。 今儿…… 平康坊全是请客的人,坐得满满当当,搁在平时老鸨子能开心得胸脯子乱颤,贵人长,贵人短的喊个不停。 可如今老鸨子却插着手,依着门框,如丧考妣,模样悲惨却又不敢发脾气,今儿的生意不赚钱,因为这些吃饭的官吏都是自带酒水。 自带酒水就算了,一大群男人也不找姑娘。 一群人相互举杯,哭哭泣泣地诉说着离别之意,菜都不怎么吃,自己还搭了一个姑娘弹曲儿。 那死妮子也是的,自己的眼睛都要眨烂了,都装作看不见,都派人跟她说了这些人没出钱,她还弹得那么起劲儿。 骚蹄子。 这生意可是头一回这么做! (历史上李世民就是个爱哭鬼,可能上行下效的缘故,群臣也爱哭,《旧唐书.太宗本纪》里面有记载,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闻着味,老鸨子竟然发现这些竟然是仙游酒。 听着吆喝,老鸨子发现这里面的酒竟然还有贞观一年的酒水。 五年前的酒水,如今在长安是什么价老鸨子不知道,但她知道,整个平康坊内除了如花姑娘有一小葫芦之外,最早的也是贞观三年的酒水。 为啥这么稀有? 因为贞观元年的时候灾祸多,为了不浪费粮食,朝廷不允许酿酒。 因此那一年市面上的仙游酒几乎没有,只有零星的酒出来,这些酒都是颜白当作逢年过节给大家的礼物。 “老张,这次您高升到哪儿了?” “算啥高升啊,我万年县好好的一户曹,每年分红都比我俸禄还高,日子过得正舒服呢,突然就来了调令!” 老张叹了口气:“这次得去高陵县,当一个小小的县丞,唉,没做过,心里忐忑呦,老余,你呢?” 老余看着显摆的老张,叹了口气: “你就偷着乐吧,离长安就半日的路程,我可就苦了,得去东边的同官县,对了,你跟着颜侯的时间最长,又在万年县当差,你给兄弟指条路,要怎么做?” (同官就是铜川县,由于“同官”与渭南东部的“潼关”读音完全相同,容易混淆,1946年,当时的陕西省政府将北同官改为铜川县) 张同仁闻言眼睛都绿了,抓着余户曹的手愤声道:“好啊,你小子分的才是最好的,同官县可是有煤啊,听说还是露天的。 别看同官县离长安远点,但也就二百里地吧,你去了组织人把路一修整,光是把煤石运到长安你就发了,百姓有了钱,别的就不足而论了!” “这就么搞三年,政绩立马就有了,说不定到时候你就是县令了。 我滴乖乖,不到四十岁县令,用颜侯的话来说那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那是祖坟上着大火了,你快别装了,我这心啊,酸溜溜的……” 余户曹闻言眼睛发亮,抓着张同仁的手,走到一边:“张兄,你给我好好地说道说道,为什么不先挖煤,而是先修路呢?” 张同仁闻言不解道:“难道你家县令没给你讲过,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么?”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问的是为什么,你扯我家县令做什么?” 张同仁闻言就知道颜善县令没说过这句话,解释道:“颜侯说这是圣人道理,照着做就是了,再说了,路修好了,运煤岂不是更方便了? 至于其他的道理你先慢慢地悟,这几日我还准备在长安走动一下,看看我高陵有什么好东西,不行的也先修路,然后发动大家种菜……” 余户曹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好,没有宵禁,半夜就出发,到长安刚好天亮。 如今长安人多,不说去东西两市去卖,把人分开,走街串巷吆喝,只要价格好,菜新鲜,绝对是个好门路,而且种菜还不耽误农时,这法子您想出来的?” 张同仁摇摇头:“我哪有这本事,实不相瞒,我已经三日没见到颜侯了。 听说颜侯在宫里给皇子讲课呢,这些啊,都是武家娘子告诉我的,也就是颜侯的徒弟,我想着这应该就是颜侯的主意。” 余户曹点了点头:“这个法子行,你也知道我是户曹,如今长安人多,菜不够,烂菜叶子都抢着买。 这个法子真好,只要衙门去牵头,百姓眼皮子浅,只看手里拿着的这点东西但只要确确实实得利,剩下的都好办!” 张同仁点了点头:“来来,喝酒喝酒,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是,那是,饮甚……” 颜白的确是在宫中,但不是外人以为的在给稚奴讲课,而是稚奴生病了。 他生病后谁都哄不住,哭着闹着要颜白,没办法,颜白就只能住在宫里,跟稚奴同吃同睡。 两日的相处,颜白发现稚奴的胆子很小,看什么都怯怯的,模样让人心疼,稚奴这个名字真是和他贴切。 颜白见这孩子如此地粘着自己,索性就收起烦躁的心,陪着一起玩,然后看着他学习,难以想象,话都讲不明白的稚奴都已经开始学习了。 皇家出变态,李承乾喜欢养羊,稚奴却喜欢揪着玩床单,还是他襁褓时候的那个小小的床单。 白天拿在手里揉,夜里抱着睡,如今洗得发白,边边角角全是毛碎,中间马上就要破个大洞了,就这样了还舍不得扔掉。 颜白看着恓惶,写下一大串东西后找到了剪刀。 剪刀一见,心里虽然是满心的疑惑,但马上就命人去准备了。 一个时辰不到,颜白要的东西和人都来了,颜白准备给稚奴做一个大狗熊,为了更结实耐造,颜白选择了黑熊皮。 最好的匠人在宫里这话是一点没错,虽然颜白说得乱七八糟,画的也乱七八糟,但是聪明的匠人仅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颜白描述的狗熊做了出来。 眼睛是两个特大的黑石宝石,嘴巴还在咧嘴笑,虽然极丑,但颜白却觉得这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样子。 丑萌,丑萌的。 “宜寿侯,这是不是丑了些,奴第一次做有些不明白,可若是再做就绝对没有问题了,要不要……” 颜白点了点头:“好,你再做,最好做三个,要大些的,抱着睡舒服!” 女官开心地去忙碌了,趁着女官走了。 颜白赶紧往里面塞棉花,塞得鼓鼓的,就剩下一点空间的时候颜白把稚奴的破床单拿了过来,然后七手八脚的塞了进去,服侍稚奴的宫女又快晕了。 她顾不得礼仪,赶紧道:“侯爷不可以!皇子找不到会哭的!” 颜白答非所问道:“会缝制不?” “啊?” “我问你会针线活不?” “会…会…” “缝好!” “稚奴会哭的!” “他哭你不会打啊,打一顿就好了啊!” 宫女战战兢兢的接过去开始缝制,这也是个手艺人,片刻就缝制好了,走线又密又没有线头。 颜白接过去后扯了扯,质量非常好,招了招手,趴在地上看蚂蚁的稚奴飞快的跑了过来。 “以后抱着这个睡!” 稚奴抱着狗熊像小狗一样闻来闻去,颜白还是有些忐忑。 可稚奴闻着闻着就露出了笑容,紧紧地把狗熊搂在怀里,再也不去看蚂蚁了,颜白就放下了心,服侍他的宫女也松了口气。 他的病还没好透,有了新玩具,激动之下高兴得不停地咳嗽。 鬼使神差的颜白仿佛鬼上身了一样,突然喃喃道:“孩子咳嗽老不好,多半是废了!” 咚,咚,咚,三声响。 服侍稚奴的三个宫女全都晕了过去,颜白回过神来,吓得赶紧道: “错了错了,你们听错了,我说的孩子肺热老不好,多半是肺热,是肺热啊……快起来,快起来,哎呦,造孽啊!” 第106 章 玩偶 万年县衙和长安县两县的县令变动,那底下变动大大小小的官职近乎百人。 除了万年县的县丞董其昌,和新任的县尉矢小夜没动之外,六曹全部替换,课税使也全部替换,长安县则里里外外全部换完。 替换的这些人全部升一级分配到地方。 长安周边二十多个县一分,这百十号人瞬间就没了,这是李二的一次大胆实验,他想看看这些人跟了颜白四五年,想看看他们到地方后会有什么样的建树。 这一批的换人是李二思考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这些官员的信息很早之前就在李二的案牍上。 这次换人之后,长安周边的二十多县里面的重要官员,全部都变成了出身贫寒家境一般的官员,和世家没有一点干系。 唯一有关系的就是颜白和颜家,可如今颜白也调到了兵部。 就算这些人对颜家亲近,但亲近不代表是朋党,颜家的德行已经经过了无数王朝的考验,李二愿意相信颜家。 更相信颜家不会拿着自己千年来积攒的名声行不轨之事。 如此安排之后,李二觉得京师之地已经布局完成,接下来就是往山东道看。 那里的一群人依旧不安分,良田千顷,子弟无数,虽归属大唐,但却好比国中国,不交税,不与皇室结亲。 这份心思足以让人警惕。 酒宴送别之后日子还是得过,万年衙门这边很安静。 颜善上位为县令没有人不服,县丞县尉当下就表了忠心,新来的六曹也不敢放肆,颜善虽没有颜白那么大的军功,弱弱的一个文人。 但这个文人可也是上过战场,手提横刀杀过人的。 再加上人家本来就是长安县的县令,这次调动属于平调,也就是办公衙门从左边变到右边衙门而已。 这时候谁要是给他难堪,最后难堪的一定是他自己。 颜善简单地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后就无事了,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有找个刺头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平平静静的权力交接, 裴行俭这边也是顺风顺水,陈继师,陈书崖,苏惠都被安排到了长安县。 裴行俭虽然不是县令,但却没有人敢不把他当作县令对待。 大家都知道在裴行俭没有拜师之前是陛下养大的,是陛下请人教他读书识字并养育了他,天地君亲师,李二一个人就囊括了,君亲师。 裴行俭就是陛下的人,这辈子都打上了烙印,裴行俭要是不认,这辈子他也不用当人了。 如果有天子门生这个说法。 那裴行俭就是当仁不让的天子门生。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缘由,裴行俭进驻衙门也没有丝毫的阻力。 没有县令,最大的就是他,县尉是陈书崖,主簿是陈继师,六曹中最重要的户曹是苏惠,四人师出同门,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 衙门里面最重要的位置都是自己人。 楼观学还有七百名学弟,学识过人的一抓一大把。 哪个不开眼的有胆子阳奉阴违,你今儿阳奉阴违了,明日就可以滚蛋,天黑之前就有人争着抢着来顶替你。 如果不是怕遭弹劾,有朋党之嫌疑,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皇帝砍了,年轻气盛的裴行俭都打算把衙门里面一百多衙役全部都换一遍。 坐上首位,裴行俭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规矩很简单,大事一起商量,有意见说意见,有问题说问题。 衙门不是一言堂,所以在一件事上可以畅所欲言,我在这里提前给作保证,不会因此心生不满。” 裴行俭记得很清楚,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说得太多,做得太少,可实际上的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如果按照他的执行就是错误的。 所以,当好一个官员就是要成为行动领袖,而不是意见领袖,光嘴上说不行,得去做,因为只有做了,你才有发言的权利。 不是告诉别人怎么做,而是让别人看到你怎么做, 说罢,裴行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名册,继续道:“大家的情况我昨日都看了,新老都有,但今日后没有新老之分了,从现在开始我们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同僚了,楠柏皖在不在?” “小的在!” “你明日带个头,统计下咱们长安县的去年的煤石用量,从今年开始,咱们长安县就和万年县一样。 煤石生意如果赚十个铜板,衙门拿五个,这五个里面包括赋税,分红以及用度,剩下的五个用于富民!” 裴行俭的话音才落下,众人的眼睛亮得吓人,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万年县有多富大家是知道的,但是长安县没份。 哪怕颜善当了县令也没有伸手去沾染这块的利益,因为颜侯是颜善县令的小叔,他如果这么做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有勾连之嫌。 但裴行俭上台后这么做就没有任何问题,他是颜侯的弟子,也是陛下的天子门生,他这么做叫继承,而不会有其他的。 如今,这好处终于要落到自己身上了,众人看着裴行俭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亲切起来,做官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一个更加体面地养活自己的工作? 裴行俭把一切收在眼里,笑了笑继续道:“所以之后几个月咱们的要事就是修路。 这个已经和万年县商量好了,到时候一起,所用之物是水泥,所以六曹明日后要多去跑动,丈量街道、核算钱财、人力,物料!” 六曹闻言赶紧出列,拱手称喏。 “当然这个事情不是一下子就全部做完,衙门没有那么多钱,户部也不会给咱们钱,所以咱们就只能慢慢来,有钱就修,没钱就不修,计划用时是五到七年。” 这是裴行俭的第一个布局,当然,这些是颜白早就计划好的,之所以没动,就是颜白怕自己刚行动,官职就变动了。 颜白不是圣人,他可不想把这个功绩给别人。 如今官职已经变动,如此,这个耀眼的功绩理应让给裴行俭,这也算自己这个当师父的送给弟子的第一份大礼。 长安县今年后半年的工作计划已经做好了,众人在今年年底后有了分红,心里不免火热了起来,身上多了股干劲,精气神一下子就有了。 周边的布局已经完成,李二也去了块心病,心情难得很好。 背着手就准备去看看稚奴好了没,稚奴没看到,却看到三个宫女齐齐地躺了一排,李二见此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不是他见颜白正在陪着稚奴一起玩耍,他甚至以为这宫里进了刺客。 颜白也看到了李二,远远地就行礼道:“陛下,这宫里的宫女体质实在太差了,今儿也不是很热,您看,就晒了这么一会儿就晕倒了三个。” 李二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想给颜白一个暴栗子。 颜白一点都没有发现,继续道:“臣建议啊,您还是重新挑选几个,要身体好的,看着就很壮实的,这样才能照顾好皇子嘛,不然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看皇子呢?” 才悠悠醒来的三位宫女,睁开眼就看到了李二,耳边又传来宜寿侯那要把自己等人换掉的话语,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昏了过去! 她们能当皇子身边的宫女,那可是百里挑一。 在众多宫女里面可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能走到照顾小皇子这一步,在宫女的群体里面可是实打实地一步登天。 吃的苦就不说了,心智、才学、育儿都是所有宫女里面最好的。 “父皇.......” 稚奴糯糯的一声叫唤,一下子就打散了李二的所有火气,伸手抱起稚奴,拿着胡须不停的扎啊扎,稚奴咯咯的笑。 父慈子孝。 颜白成了外人,看着稚奴在显摆自己的狗熊玩偶,李二虽然不喜欢这个奇丑无比的玩偶,但见稚奴爱得不行,也只能捏着鼻子说好看。 女官来了,怀里抱着三个更好的狗熊玩偶,不光眼睛是宝石,就连鼻子都是宝石。 她满怀期待的给稚奴,结果稚奴不要,就只喜欢那个丑的。 颜白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稚奴肯定不要,因为没有那个味道,稚奴不要,颜白不嫌弃,把三个白色,黑色,棕色的狗熊玩偶抱在怀里。 刚好,小七一个,二囡一个,大肥一个。 李二看着憋屈且欲言又止的女官,不由的莞尔:“回去后就去兵部吧,耽误了两天,你小子记着啊,别杀人啊,兵部不是你衙门!” 颜白点了点头,抱着三只大狗熊,开开心心的朝着宫外走去,这几只狗熊玩偶可是奢侈品,真皮的,抱着上街,狗都不敢叫。 第107章 胡风是我的阿达西 兵部隶属尚书省,但尚书省和别的省都不一样。 因为李二当过尚书令,尚书省至今都没有尚书令,也可以说李二如今不但是大唐的皇帝,也是尚书省的尚书令。 所以左右仆射反而成了最高的长官。 原本的尚书省是有左右仆射的,一个是封德彝,一个是李靖,可封德彝在贞观元年去世了,就剩下一个右仆射李靖。 可如今的李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这个右仆射就像是挂职了一样。 兵部最高的长官是兵部尚书,也就是侯君集,也就是左仆射。 在兵部尚书其下有兵部侍郎二人,虽然不分左右,却有高低,唯一的两位之中必有一人是从文官出来的。 主要是为了整理文书,和令书的下达,这是朝廷规定的。 颜白如今官至兵部侍郎,也就是颜白和另一位兵部侍郎就是兵部的二号人物。 天色大亮,颜白也准备去兵部点卯了。 礼部的小吏早早地就等在门口了,见颜白出现,立刻双手奉上颜白四品的金鱼符。 颜白自然懂规矩,把自己原先五品的鱼符交给了小吏,小吏接过去后又掏出了一个,两个完全契合,模样像一个鱼。 颜白知道,鱼符是有两份,一份在朝廷,一份给官员自带,如有官职的迁升,就以鱼符相合为证,礼部的官员就会收走原先的鱼符。 鱼符非常重要,无论是上朝,还是得皇帝召见,进宫的时候都要以此为凭证,没有这个就算有召见也进不去。 随后小吏就把四品的鱼符掰开,把其中的一半交给了颜白: “恭喜宜寿侯,贺喜宜寿侯,如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年纪轻轻已经是上四品之权官,不日就要入主三省,大鹏展翅三省尚书之职指日可待。” 颜白摸了摸下巴:“你是李崇义的什么人?” 颜白之所以多句嘴,因为他觉得这个小吏长得像李崇义的大娘子。 小吏闻言笑道: “郡王府小郡王的大娘子是我姐姐,小的托王府的便利谋了官职,今儿在礼部任职。 所以,今儿小的才能来见到宜寿侯,报喜的那么多人,不然怎么轮都轮不到小的身上。” 李崇义的夫人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存在联姻一说,和李崇义很早之前就完亲了,贞观三年年底生了一个女儿。 因为是小门小户的,看上去总是怯怯的,她管不住李崇义,她这个人也很少露面。 裴茹说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李家娶她主要的原因也是为了表忠心,并不是很讨李崇义的喜欢。 颜白觉得李崇义这么爱去平康坊说不定就是不喜欢河间郡王安排的婚姻,他以此来放飞自我,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 可颜白知道,河间郡王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为之,武德末年有人告他谋反实在把他的心伤透了。 这一切或许都是不得已为之,只不过牺牲的是李崇义。 伽罗笑着掏出一片薄薄的金叶子,这是专门打赏用的,而且是赏赐亲近人的,盖有宜寿侯印,出去就能换钱,而且官府不追究。 若是没有来处,只要出去换钱抓住就是一顿板子,打完了还要问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秦朝之后民间是以铁质或铜质的圆形方孔钱为主,直到明朝白银才成为流通货币,黄金因为过于稀少是花不出去的。) 颜白的官服由浅绯彻底地变成了绯色,也就是大红色,大红太艳,颜白不是很喜欢,可伽罗见颜白身穿大红,眼睛都快要冒星星了。 接下来的话颜白也没打算问,问就是好看。 银鱼符也变成了金鱼符,因为是装在袋子里面挂在腰间也叫鱼袋。 颜白挥手告别,骑马就朝着兵部赶去。 颜白前脚刚走,后脚胡风就在巷子口露出了头,快步朝着伽罗这边走了过来,不敢离得太近,远远地朝着伽罗行礼。 伽罗再见自己的父亲,双目泛红。 这个人虽然有错,但毕竟是把自己养大的人。 自从上次酒楼一别后伽罗就没有再见过胡风,哪怕胡风跑到了颜家庄子,哪怕上次从西域归来,伽罗也是避而不见。 因为胡风先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把伽罗的心伤透了,伽罗发誓,如果胡风没有彻底悔改就永远都不原谅他。 不是不认他,而是如果有下次,下次就是胡风的死亡之日。 在大唐打死一个唐人问题很大,官府会一直查下去。 但如果死的是一个色目人,如果没有苦主报官,如果没有大唐的户籍,查不查就看衙役的心情,事实就是这样。 大唐的律法是对大唐百姓设立的。 异族人不在此列,想管都没有一个由头。 “阿塔,错了没?” 听着女儿嘴里并无怪罪之意,看着贵气十足的伽罗,胡风赶紧上前几步:“错了,阿塔错了。 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了,跟颜侯在西域攒下了一笔钱,在西市也谋求了一份工作,如今两边跑,上月在政道坊买了一间小屋子,日子过得去。” 伽罗脸上露出了笑意,笑道:“进来坐坐吧!” 胡风摇摇头,转身跑到路口,费力地抱来了小箱子,然后冲着伽罗笑道: “阿塔那边还有好多事要忙,今儿就不坐了,听说小侯爷出生,颜侯又高升到了兵部,我想着来送点东西,来恭贺颜侯!” 说着胡风打开了箱子,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宝石。 见伽罗微微皱起了眉头,胡风赶紧道: “都是干净的钱,一部分是在西域挣的钱,一部分是我这几月给那些商队当翻译挣的钱,都是干净的!” 伽罗点了点头,说道:“都拿回去吧,大郎昨日才回来,升官也无酒宴,好些人家虽然都送了东西,但送的东西都退了回去。 阿塔你也不例外,莫要让大郎难做,你放心,心意我会转达给大郎的。” 胡风不敢再说,他是跟过颜白的,颜白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今儿来,能搭上话胡风就觉得够了,合上箱子。 胡风笑着看了伽罗一眼,轻声道:“伽罗,颜家子嗣单薄,小侯爷已经出生了,你也加把劲,趁着这段时间照顾侯爷,争取也怀上给侯爷也生一个大胖小子。 这箱子宝石就先继承在我这儿,到时候给你和侯爷的孩子,也算我这个长辈的一点心意。” 胡风说话好听,人情世故拿捏到位,他知道伽罗现在所想,这一番话直接说到伽罗的心坎上。 看了一眼满脸绯红的伽罗,胡风知道先前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就是维护好自己和女儿的关系。 唐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自己不算唐人,所以就不讲究这个了,只要今后自己不犯那些蠢事儿。 颜家的势自己还是可以借用一下的。 胡风拱手离开,走到巷子口,跟随而来的那个鲜卑头人不由得对胡风刮目相看: “胡大,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啊!” 胡风叹了口气:“唉,我那女子跟我一样是个低调的性子,如果不是和你关系好,我才不拉着你来呢。 对了,回去后不要闲谝啊,我胡风不做那仗势欺人的小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我女子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富贵逼人的先辈商人肃然起敬,原本直挺挺的腰杆不自觉地佝偻了些许,脸上堆满笑意:“胡大,那商队货物的事情?” 胡风嘴角露出笑意: “商队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你们能弄来我需要的种子,别说商队的事情,就连铺子都能给你弄好,我胡风说的话算数,长生天作证,如果是假话,我胡风不得好死!” 汉子给了胡风一个大大的拥抱:“阿达西,胡风就是我的阿达西,明日我开始购买货物,准备这个月底出发……” 第108章 兵部报道 长安热闹的一天开始了,兵部主事庄楠正站在兵部大门口等候新上任兵部侍郎颜白的到来。 自从任命到达兵部以后他在这里已经站了三天了,没有人知道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 但庄楠知道,从颜白的任命到达兵部开始,他今后的命运就和颜白绑在了一起,他是主事,也是颜白的下属。 今后颜白那间屋子的所有一切都需要他来打理,消息的传达,文书的整理,来往官员的接见都是他的事儿。 没办法,兵部主事就两人,从八品下的官职,他负责颜白这边,另一个负责苟侍郎那边。 所谓兵部主事,在颜白眼里就是兵部侍郎的秘书,做的都是一些文职的工作,他们官职不大,但每日要忙的东西很多。 兵部是大唐最高军事权力的衙门。 主要负责大唐内外军队的军籍管理、征发以及府兵的番上,天下军卫武官的选授、军士卒戍军籍的管理、山川要害舆图的制作,厩牧甲仗数目的统计,等等...... 兵部的这些军事政务,复杂细密,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很精细,仅靠兵部尚书与两员侍郎之力,绝不能完成。 这些事要让兵部侍郎一个人忙,得忙到什么时候。 所以,兵部下还有四司,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 光是一个兵部司中负责各项具体事务的令史等基层官吏的数量就达到了一百四十多人,四个司和杂役加起来近千人的规模。 更别提官员人数最多的吏部了,它们那个吏部,不算杂役都有千人,记上杂役接近两千人。 六部一起散衙,再加上来接人回家的奴仆,那就跟赶庙会一样,鞋子掉了你都不敢弯腰捡。 颜白是万年的县令,开始的那会最喜欢就是待在东市的大门口,那家伙,散衙时间到,皇城门口全是官员。 宽一百多米的朱雀大街都能堵死,竹竿都插不进去,负责指挥交通的不良人都急得嘴唇子冒泡了。 就这样子了,这些官员都不着急,非要讲什么上下尊卑,官小的让官位大的先走,然后他的上官遇到一个官更大的,又得避让。 时不时地还有数辆马车并行,打开车窗,停在路中间互相寒暄,那家伙气的颜白都想扔几十斤火药进去。 东市小吃生意卖得红火,赚的都是这些饥肠辘辘的官员的钱。 (兵部核心官员有,侍郎二人,正四品下。郎中二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职方、驾部、库部三司,各设郎中一人,从五品上。员外郎一人,从六品上。主事二人,从八品下。) 可能是颜白三日没到,兵部郎中崔舒中等得有些着急,去找兵部尚书侯君集打听了一下。 听同僚传言说崔舒中言语颇为不客气,说宜寿侯过于自大了,三日之前告身都下来了,结果人不来。 兵部派人去了三趟,得到的结果都是人不在家,连大门都没开。 大门没开是肯定的,曲江池颜家这边全是女眷,颜白不在,谁敢给你开门,开了门之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侯君集知道颜白在做什么,陪着稚奴玩呢,同吃同睡,试问谁有这个本事,侯君集当场就把崔舒中一通臭骂。 崔舒中挑事儿不成,还挨了顿臭骂,被侯君集怒喝着赶了出来。 庄楠知道,他心里其实很不开心,因为按照官职的正常升迁,他以为他是下一任的兵部侍郎。 结果宜寿侯颜白直接空降,看如今的样子,崔舒中郎中可能要在这个五品上的官职里干到离任了。 他姓崔,听说和先前万年县衙门的崔渺同族。 点卯时间还没到,兵部前全是依次排队等着进入的官员。 颜白腰挂长剑,身穿红衣,胯下的高头大马目中无人地往兵部走去,众人不管认不认识颜白,但能穿绯色官衣的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远远地就让开路子,恭敬地拱手行礼,颜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大门前。 庄楠远远地就看见了,笑着跑了过来:“下官庄楠拜见颜侍郎!” 说罢,他主动地帮着颜白牵着马,一步一步地朝着兵部走去,兵部侍郎的马有专门喂养的马夫,草料也和别人的不一样,这是朝廷给的恩惠。 颜白到达兵部之后自然先去拜见侯君集,官印在他那儿,不拜见他做不了事儿。 寒暄了片刻,侯君集就把官印给了颜白。 他本来就对颜白的印象不错,来时之前李二已经嘱咐了,尉迟国公和秦琼国公也给侯君集写了信件,就连久不出门的李靖也再三叮嘱了侯君集一番。 侯君集可以不听尉迟恭和秦琼的,但李靖的话他还是听的。 侯君集曾经拜李靖为师,并且这个关系得到了李二的认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靖托他要照顾的人,他自然会记在心里。 上头有人打点了,侯君集自然不会搞什么下马威。 所以颜白和侯君集聊得很愉快,告别了侯君集,颜白去拜会自己的同僚,也就是同为侍郎的苟侍郎,苟侍郎年岁有些大了,看人都是眯着眼睛。 瞅了半天,终于看清了颜白的脸,慌忙告罪。 两人不咸不淡的又是一阵寒暄,寒暄过后颜白就起身告别,他现在要回到自己的官署,那里还有一大堆的官员需要打招呼,也算是互相认识一下。 颜白的官署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面有一大片修整整齐的竹林。 颜白官位位于最中的那间屋子,左右两侧的屋子都是其他官员的办公地,只不过他们没有颜白这么舒服。 颜白是一个人拥有一间大屋子,他们是数十人待在一个屋子。 兵部主战,兵部衙门也是如此,进大门之后给人一种肃杀感,大门打开,颜白踩着台阶缓缓而入,自东边而来的阳光落在颜白身后,一个大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铺满了半个院落。 二十一岁的正四品下的兵部侍郎。 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一步,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凤毛麟角。 宜寿侯之名虽不说如雷贯耳,但灵州城的阵斩之功,定壤的陷阵之志,长安县的所作所为,在官员之中谁人不知。 人家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在身,无论文治,还是军功,谁敢说他做的不好? 此刻宜寿侯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 可落在众人眼里,那是长年居高位而自有的那种压迫气息扑面而来,众人只觉得这个感觉像是上次拜见兵部尚书一样,只觉得有些扎眼,喘气都有些困难。 109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在兵部颜白见的官员很多,但认识的人一个都没有。 没有熟人更好,因为不熟悉,说话的时候不用斟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更不用顾及什么面子,看了众人一眼后,颜白淡淡道: “明日之后我就开始查兵部所有的往来账目,对武官进行遴选与考核是否公正,是否按照“以五等阅其人”。 是否“以三奇拔其选”来评定武官,所以你们今日还有一天的时间来处理,今自己说出来最好,明日就没有机会了!” 庄楠心里大喜,颜侍郎越是强势,身为宜寿侯身边人的自己,地位也就越高。 母可以凭子贵,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两者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个道理在官场依旧行得通,只不过得换个说法,得看你跟着什么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官场混的没有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它不但能快速地分辨谁背后撑腰的是谁,还能更快的让官员选择站队。 是愿意跟着自己混的,还是别有心思地一目了然。 三把火一烧,什么魑魅魍魉都烧出来了,颜白也能在兵部有了自己的势力了。 已经满头白发的崔舒中走出队列,他是兵部郎中,正五品上的兵部郎中,官职仅在兵部侍郎之下,属于兵部的三把手。 他听得出来颜白的这句话很危险,这个时候他如果不站起来,等颜白把火烧起来,那就完蛋了,账目怎么查,这要是一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不说多少,每个人多少会利用职权沾点东西,不然就凭着那点俸禄,怎么养得起一家老小? 可惜,他考虑他的权力和利益,把颜白是个什么样的人抛在了脑后,忘了颜白在长安官场有着“颜王爷”的吓人外号。 走出队列的崔舒中朝着颜白拱手道:“颜侍郎,孟冬之后的三铨已经评审完毕,这个时候再重新厘定,上上下下数千人。 且都已经分散在了四面八方,这其中任务的繁杂,怕不是一日能完成的,侍郎才来兵部,为何要安排如此的繁杂的工作。” 孟冬,就是每岁孟冬,三铨分别称为尚书铨、东铨、西铨,也就是一个武官的去留晋升得有两位侍郎和尚书的具名。 崔舒中话说得一点没错。 但颜白就是要做,不做又怎么能确定谁愿意跟着自己呢,这可是跟李靖学的,当初在灵州城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当时他说了一句话,颜白奉为经典。 他说,当官的本质就是折腾。 自己到兵部不折腾怎么行,不把水搅浑了,等着被你们这些当了十多年的官油子把自己架空,成了一个只会盖章具名的工具人? 颜白闻言笑了笑:“你是谁?” 崔舒中再次拱手道:“下官兵部郎中崔舒中!” 颜白点了点头:“崔郎中,这么说你对我说的话有异议?” 崔舒中慌忙道:“不敢,颜侍郎是新到兵部,对兵部流程不熟悉,下官的意思是过往就算了。 从今年孟冬开始,我们兵部再重新厘定,过往的账目我们慢慢地算,这样对大家而言也轻松些不是?” 颜白点点头,忽然反问道:“轻松些?你当官想的仅仅是轻松些?要想轻松些就回家躺着,躺着轻松,崔郎中,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崔郎中赶紧道:“下官不敢!” 颜白闻言笑道:“不敢?知道我为什么要查账么,我当了五年的县令,自贞观二年起,三省六部的煤炉子和煤球都是万年县在提供。 可那会儿我和侯尚书交谈所得知,户部每年都拨有炭火费,奇怪的是煤炉子煤球都是万年县免费提供,但这炭火钱却没有了。” 颜白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炭火钱是小钱,不多,也就五十贯钱而已,分到每个人身上最多也就几贯钱而已,查不查都可以,小钱而已。” 说着颜白冷哼一声:“这些是小事,但依仗着官员身份去做别的可不是小事儿,我听说兵部是最喜欢的桌椅的一部。 每年兵部都在东市订购五百多套桌椅,这是长安商户辛辛苦苦做的东西,掌柜的收不回来钱都要跳河了,刚好今儿大家都在,睁大眼睛看看我这桌椅是不是新换的。” 说罢,颜白站起身,直接把面前的断腿案桌翻过来,底下赫然写着:制于武德七年! 颜白笑了笑又说道:“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不掖着了,还有更厉害的,仗着自己在兵部任职,让自己的亲眷在东市开铺子。 开铺子就开铺子吧,家大业大的需要养活,这些都是情理之中,我也能理解,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拖欠伙计的工钱。 不给钱就算了,人家去要钱还给人打一顿,还仗着自己的官宦身份去威胁人家? 说什么只要敢告官就弄死人家一家老小,老天爷啊,你们这当官的咋这么狠,就怕人家御史查不到你们?” 颜白叹了口气:“学学人家吏部,人家官吏更多,可人家比咱们兵部傲气多了,一顿羊肉汤两个钱,人家有时候给三个钱。 不信的,去东市问问,东市商家哪个不说吏部官员的好,又有哪个说咱们兵部的好?都说咱们兵部都是一群粗汉,蛮横惯了的粗坯。” 颜白拍了拍手,指着面前的案桌幽幽道: “武德七年的席案,谁能告诉我,那三年以来一共一千五百套高桌子,长背椅子去哪儿了?是借着兵部的名义中饱私囊,还是确确实实地就在兵部折旧损耗了?” 众人哑然,桌椅是近些年才兴起的物事,如今已经慢慢地走入寻常百姓家,就连官宦之家也喜欢这种坐着舒服的家具。 可在三省六部里面却依旧遵循着旧制,胡等,长案,跪坐,这些新兴的物事并没有走进朝廷。 所以,这一千五百套的桌椅就有很大的问题。 颜白来时看了一圈,并没有见到桌椅,难不成这一千五百套的桌椅单单就避开了自己的办公院子,这么巧? 颜白笑了笑:“都这样了还想轻松些,账目还慢慢地算? 实话告诉你们,我之所以在三天后才来,其实是我三天之前一直在宫中,偶尔陪着皇子,偶尔跟陛下闲聊,陛下已经对兵部不满意了。 这一次兵部不从头到尾地洗一遍,这怎么说得过去。 还有啊,也别想找后台,我如今已经是四品官了,能比我还硬的也就是那么百十多个人,再把一二品的官员,以及亲王去掉,这人也就更少了。 还有啊,他们要知道你们做了这些,人说不定立刻给你撇清关系,不撇清关系的,愿意来找我的我也不怕。 本来是家事儿的,那就别怪我直接把这事儿捅到御史台,他们也需要政绩升官,这个这政绩给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颜白的一番话把众人吓得要死,落到御史手里,这群人能把你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给你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一把火也实在太吓人了。 饶是能说会道的崔舒中此刻也额头见汗,这些事儿都是小事儿,可这些小事都是把柄,这要是被颜白抓在手里。 再被颜白放大,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可崔舒中已经出了头,如今要是退下去了,那今后就完蛋了,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 “颜侍郎,这…这官场的事儿,颜侍郎您这么做会坏了官场的规矩的!” 颜白一愣,闻言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自觉的想起了五年前,:“知道不,我当县尉那会儿就有人说我坏了规矩。 他当时的口气和你现在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如今不同了,我只想给诸位说,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颜白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互相尊重的情况下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但我最讨厌嘴硬的人,错了就错了,改正了就是。 可偏偏跟我讲什么规矩,既然讲规矩了,那我也按照规矩来,这个大门谁也不能出,咱们今天就好好地说一说规矩。” 第110章 这么果断? “颜侍郎在做什么?” 苟侍郎闻言恭敬道:“回尚书的话,颜侍郎如今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就在刚刚庄楠去找人了。 听说是去找苦主,看样子颜侍郎准备把公堂设在兵部,在兵部审案了,小的在门口听了会儿,颜侍郎好像在讲什么规矩。” 侯君集点了点头,往嘴里塞下一大口肉,胡乱地抹了抹嘴后淡淡道: “已经晌午了,麻烦苟侍郎把剩下的半只羊给颜侍郎送去,再帮我传一句话,就说别心软,兵部主杀伐,有问题的全部砍了,人有的是!” 苟侍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应道:“下官遵命。” 说罢,顿了一下,苟侍郎忽又说到: “侯尚书,颜侍郎一来就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是不是有些过了,下官的意思是,颜侍郎真铁了心要把兵部里外都肃清以此,怕今后对尚书的威信会有……” 侯君集抬起头,露出些许的笑意,但眼眸里却无一丝的暖意:“怎么,你怕问出了些你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情?” 苟侍郎闻言顿时汗如雨下,连忙道:“下官不敢。” 侯君集笑了笑:“不敢?不敢就去做,还有,今后兵部我若是不在,兵部的一切当以宜寿侯为主。 你做好你的本职就行,也莫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你年岁已高,好好地做到离任,折腾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 苟侍郎闻言心如死灰,他本想提醒侯君集。 如果任由颜白这么做下去尚书一职怕会有被架空的风险,哪知道不但没能让侯君集警惕,自己反而被架空了。 一想到自己堂堂一兵部侍郎,要给另一兵部侍郎送吃的,苟侍郎心里就难受。 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另一层意思了,这不很明显地不明事情始末的官员表明自己低颜白一头么? 可如今,苟侍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尚书在点自己,点自己要学会低头。 如今倒好,自己好心提醒,反而让自己再没有和颜白平起平坐的资格了,他搞不懂,侯尚书难道听不懂自己话里的弦外之音? 又或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 要不要再说得更直白一些? 侯君集看着苟侍郎离开,用小刀割下一块肉塞到嘴里冷笑道:“五六十岁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这局势还看不明白? 兵部没有尚书令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提这个事儿,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兵部是陛下说的算。 所以,争来争去有什么用,一切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而已,陛下掌控了兵部,就掌控了兵马,这老头怎么就不明白呢?” 苟侍郎的到来让许多人眼睛里多了几分的希冀。 可看着苟侍郎在给宜寿侯切肉,见苟侍郎在宜寿侯面前都这个样子了,可想而知宜寿侯做的这些事情定是上面允许的。 这些人眼睛里面的光慢慢地褪去,很快就被担忧填满。 庄楠的苦主还没找来,就已经有人准备主动坦白。 掌管贡举和杂请的员外郎方正脱下官帽,走出队列,向颜白坦白了一切。 他家在东市开了铺子,铺子生意是他小舅子在管,弄死人全家的话也是他那小舅子说的。 这事儿他知道,也训斥了,也让小舅子去给人家赔礼道歉了,奈何事情太多,他那小舅子做没做他就不知道了。 颜白点了点头,淡淡道:“没出人命就是小事儿,明日点卯前,我要看到你家铺子先前那伙计的谅解书,要按上手印。 然后交给我,如此这件事儿就算结束了,方正是吧,罚俸禄一年,现在你去把采办桌椅的账本找出来,拿给我!” 方正闻言长长吐了一口气,戴好官帽拱手离开。 颜侍郎说的这个事好办,谅解一事很简单,多出些钱就足够了,不满意再给钱,直到他满意为止。 剩下的就是把那个坏事儿小舅子踢走,正好有了这么一出,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刚好用来赶人。 这样,自己那娘子就没有什么好说道的吧! 一念通,念念通,尤其是经历今日之后他已经想通了很多,他以为今日就是他官宦生涯的结束,没曾想仅是罚俸一年。 这个结果倒是可以接受,不知道为何,明明自己被罚,可心里却对颜白没有一点恨意。 不但没有恨意,反而是满满的感激。 方正之后就是无边的寂静。 颜白安安静静的看着账本,一边看一边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记账方式颜白还是看的懂,像桌椅这些物质在大唐一般都采用的是“贮库法”。 贮库法就是把东西按照品种和数量分别放在不同的库房里面,有专门的人管理,他们会定期的清点库存记录在案。 所以,颜白只要找到桌椅项就知道剩余多少,用了多少,用到何处。 看着看着颜白就看不懂了,兵部是有一千五百套的桌椅,但库存为零,并且没有写清楚出处和用途,也无领取人具名画押。 按照颜白的理解是桌椅是进了兵部,但怎么没的却不知道,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兵部府库谁在管?” 听着颜白的问话,兵部库部郎中站出来,拱手道:“回颜侍郎的话,兵部府库归于府库司张主事管,颜侍郎如果需要,下官立刻去把他唤来。” 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颜白就没有打算让这几十名官员出去的打算。 只要他们出了这个大门,他们就有你想不到的法子把消息传出去,他们的速度很快,能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把事情处理掉。 如此一来,颜白刻意营造的这种气氛也就没了。 颜白摇摇头,轻声道:“你是户部郎中,你去跑一趟不合适,去门口找一个仆役唤他去就是了!” “喏!” 府库仆役跑开,半盏茶的时间府库的张管事慌忙跑来,见这院子满满当当的官员,他心里不由的一紧,快步走到颜白面前,恭敬道: “府库司张海拜见颜侍郎!” 颜白站起身来,把账本放在他手里,指着凭空消失桌椅的那一处淡淡道: “府库你在管,这账本我看不懂,来,你给我说说这三年间兵部一共采购了一千五百套桌椅去哪儿了?” 张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都被下官中饱私囊了,都被下官卖了……” 这句话一出颜白彻底地呆住了,按照流程不是找些借口看看能不能推脱一下么,直接都招了,眼看着崔郎中松了口气。 颜白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坨屎一样难受。 这么果断? 弃车保帅? 第111章 看热闹的人 整整一天,兵部的兵部司都没有任何人出入。 等庄楠把苦主找来后,颜白又让仆役去拎来了三个大尿桶。 反正兵部都是男人,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地尿在桶里面就可以了,颜白是铁了心要把兵部好生地整治一下。 张管事已经被人吊了起来,就在兵部门口。 这样的人颜白没有打算让他死,他既然想大包大揽地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想必他们这群人在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已经料定了今日。 张管事就是他们这群人的替死鬼而已。 张管事既然有如此大的决心,想必他们之间已经做好了约定。 例如什么,他的一家老小都会有人照看,他们之间肯定会说,今后您的儿子就是我儿子,你的老娘就是我的老娘,我待他们如故云云…… 对待这样的情况,颜白的做法很简单,立刻派人去张管事的家,然后看他夫人好不好看,看他儿子聪不聪明,看他女儿好不好看。 只要有一个好看的,只要是个正常人,颜白就有法子让张管事开口。 多简单的事情啊。 班弄没有媳妇,孤独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在长安有十多套房子,这算是有钱吧,口技了得,他都能把天上的鸟吸引下来,这算是有能力吧。 他有钱,又有能力,这样的男人在长安不愁没有媳妇。 没有道理搞不懂一个没有男人的妇人吧? 俗话不是说得好么:烈女怕三撩,好男怕三缠,小树怕三摇。 如今检验老斑鸠是否忠诚的机会来了。 如果他连这点事儿都搞不定,那大雪山真是瞎了眼,收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家伙,就会点口技,一点本事都没有。 砍了吧,这样还能节约点粮食! 颜白是个行动派,说到立马就做到,立刻派人找到了二囡,不然光嘴上说说怎么行? 二囡此刻已经开始行动,她坐在腾远的铺子里,一边看着腾远找来的几个会装扮的妇人正在给老斑鸠打扮,一边出声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斑鸠的底子不错,可能是为了不那么地引人注目,故意不收拾,看着邋遢得要死。 刚三十出头的年纪硬生生地活出了六十岁的感觉,稍微收拾一下就爽利了很多。 虽然不是长安富人家最爱的俊郎君。 班弄长的也不丑,五官绝对没有长歪,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三十的男人一朵花,老斑鸠就是一朵还没落败的花,说实话这样的男子在长安说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小娘子有点危险。 但找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黄花大闺女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要求在低点,眼光不是那么的挑剔,不嫌弃人家拖儿带女的,彩礼钱给得厚实些,找个貌美的孀妇问题不大,甚至还可以挑个自己最中意的。 (科普:唐代及以前寡妇的再嫁并不受到社会的非难或批评,也不会将寡妇再嫁看作家族里面的耻辱。 在明清却与以前相反,主要原因是儒家卫道士的矫揉造作,对圣人之意的曲解,绝对不是古代遗留的风俗。) 老斑鸠浑身僵硬,这些年来他从未这么打扮过,一时间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腾远斜着眼睛看着老斑鸠,嘴角带着迷之微笑。 他搞不懂二囡要做什么,他以为二囡就是小性子在发作,觉得这班弄不修边幅,想着帮他收拾一下。 女孩子都爱美,他以为二囡也是如此。 二囡看了一眼腾远,眼睛不由得一亮,笑道:“腾远,可定亲了?” 腾远一愣,还没说话,柜台后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只见腾远的姐姐伸出半个脑袋,惊喜道:“武家娘子可有门道?” 二囡没有料到腾远的姐姐也在店里,赶紧站起身来,施礼后笑道:“没想到婶婶也在此,没有问安,实在怪罪!” 腾远的姐姐闻言笑开了花儿,索性走了出来,搬个凳子坐在二囡身边,腾远见状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姐姐,姐夫是御史,清贵官职,您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铺子里面,若是被人见着了,对姐夫不好。” 腾远他姐闻言柳叶眉猛地一竖,怒声道:“御史咋了,这铺子也不是我的,我来我弟弟的铺子看看我弟弟还不准了? 国法哪条写着不可以姐姐看弟弟的,啊,我都待了这么久了,今儿你给我说对姐夫不好,冬日忙碌请我帮忙的时候你咋不说对姐夫不好呢?” 说罢,腾远姐姐又露出了个笑脸:“武家娘子别搭理她,这小子是我养大的没教好,对了,刚听你问腾远定亲了不? 哎呦,这可愧对祖宗了,亲事说了一个又一个,这小子愣是不愿意,说什么要看先看看姑娘长什么样子,您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不……” 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腾远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 兵部众人的脑袋也大了,到现在已经吊起来了七个人。 大理寺的人都来了,就站在门外,说什么兵部把人吊起来不符合律法,官员若是有罪应该由刑部定罪,然后再交给刑部给予刑罚。 大理寺的郎中在门口喋喋不休地给颜白普及大理寺是做什么的,刑部是做什么的,律法是做什么的,按照律法应该怎么做。 说什么颜白在兵部私设公堂是不对的,等月中朝会一定要在殿前好好说道云云…… 本来就心烦气躁的被大理寺的这郎中吵的头都大了,猛的拔出李二赐给自己佩剑就冲了出去。 大理寺郎中正准备再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颜白提着剑冲了出来。 曹郎中想都没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说道: “宜寿侯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也书香门第出来的君子,我老曹也是读书之人,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行吗?” 颜白闻声在后面怒喝道:“你给我等着,等我把兵部捋顺了我就去求陛下把我调到大理寺,老子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专门找你。 私设公堂,私设公堂,老子兵部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大理寺的人来指手画脚了,今年冬天还要不要煤球了?” 曹郎中顿时歇火,弯腰捡起鞋子,跑得更快了。 颜白见这小子跑得比狗还快,也懒得计较,回头一看,刑部的也有人过来看热闹。 刑部的刘郎中一见颜白瞪着自己,赶紧露出笑脸,笑道:“宜寿侯,绳子绑人不舒服,刑部有刑具,您看要不要我差人给您送来?” 礼部官员见颜白看着自己赶紧道:“宜寿侯,此举甚好啊!” 吏部的官员觉得这些人都是官员中的耻辱,没有一点的骨气,今年官员评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中下的评价。 忽见颜白看了过来,吏部官员堆砌起笑容,笑道:“宜寿侯,一会儿把这些官员的名字给我,下官喜欢抄家。” 第112章,作(祝所有书友新年快乐) 六部官员都来兵部门口看了热闹。 很少有人想起在武德九年的时候万年县也曾经发生过相同的一幕,那时候才上任的颜白硬生生地杖毙了三人。 罪孽深重的一人的头盖骨如今还在衙门口。 被过往行人用手摸得滑而有光泽,周身其他骨架散落后被狗叼走,散落在长安各处,成了它们的磨牙棒。 颜白也想用这种手法彻底地震慑兵部众人,但兵部就是兵部,可以抓出来谁是害群之马,但对这个害群之马是毫无办法。 大理寺的官员说得一点没错,官员有罪应该是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审判后交给刑部给予刑罚。 不像长安县和万年县的两个衙门,大唐的所有县衙它们就像后世的政府、政法委、纪检委的结合体,有行政权,也有司法权。 只要找出害群之马之后你怎么惩罚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大理寺和刑部想管都管不了。 兵部的官员怕是知道这个原因,知道颜白不敢当场打死他们,才有恃无恐。 了不起进一趟大理寺,说不定那里面也有他们的人,受点惩戒,换个地方就任,过些年在堂而皇之的出现。 说不定还高升了呢? 颜白哪能让他们如愿,自己既然把这个事儿做了,那就没有虎头蛇尾的可能。 这些管事把事揽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可他们哪里知道,当他们被挂起来那一刻就再也没有被放下来的可能。 这件事太恶心了,随着颜白继续翻阅账目,竟然惊奇地发现,一套上好的桌椅板凳在市场不到一贯钱。 可兵部的这群管事竟然在账目上写着一套是三贯多钱,这个钱兵部府库不但没觉得有问题,还同意了。 用颜白的话来说,这些人联合起来做假账,然后找兵部报销,兵部报销的人不但不审核,竟然还同意了。 这个问题倒是让颜白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传统这个时候就有。 李二都说了要保证兵部是最廉洁的一个部门,也说了在兵部里面可以实行当初在衙门里面的一套。 对颜白来这无疑是一道可以便宜行事的旨意,自己要做的先是把里里外外全部捋一遍。 然后再按照万年衙门那样去以政绩分红的模式来收拢人心,用什么赚钱颜白早都想好了,那就是水泥。 众人以为颜白最终会把他们交给大理寺,就在他们以为自己想的就是正确的时候,颜白已经下了死手。 一上手就要把这些蛇鼠一窝的狗东西全部吊死,不是不怕死么,不是要大包大揽么? 颜白决定好好的成全他们。 当长安受欺压的伙计,商户,苦主,陆陆续续地来到兵部的时候,当所有人看到大理寺的官员都跑掉的时候。 被吊起来的这些官吏心如死灰,他们背后的人没有出现,到现在连露面都不敢。 来的人反而是官员最害怕的御史。 当他们看到商户,苦主,伙计开始指证并且按红手印的时候,一个个的这才彻底地着急了。 手印一按,那就是他们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也就是说这件事肯定要查下去的,直到验证这件事是真是假。 他们着急了,扭动着像蛆一样的身子。 颜白站在他们身边淡淡道:“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伸头就是一刀的事情而已,我想给大家说的是,你们的妻儿咋不想想呢。 妻子跟了别人,然后跟着别人睡在一个被窝,孩子也改姓,跟着别人姓,哈哈哈,别人睡着你的娘子,打着你的孩子,亏不亏啊,想想,好好的想想!” 颜白笑了笑继续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也就借着兵部的名义搞了点钱,桌椅不是很多钱,但是两头吃就不好了。 你看啊,椅子实际也就千贯钱而已,但你们却以兵部的名义在库房的账目上拿了三千多贯,这个钱你们以为你们摊在自己身上,你们就能拿能抗得住?” 颜白转身对兵部的其他人说道:“自家人不说二话,你们之中有一个算一个,我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大。 所以我处理这件事儿方式很简单,明日我去上朝,朝会结束之后,兵部府库里我见到这些年你们从兵部搞出来的钱。 至于多少,我想你们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我举个例子,拿了一千贯的你得往里面放两千贯。 你们先前拿了多少这一次就要成倍地往府库里面放,若是钱财不够的,这件事我就不管了,我会交给御史台,让御史台来查。” “当然!” 颜白顿了一下:“账目对上了以后,主犯得死,从犯官位不变罚俸禄三年,也别想着今日回去上吊自杀。 凡是自杀的老子让你做鬼都不好过,要记住了,你自杀倒是痛快了,我抄家的时候一点都不难过,女的进教坊司,男子为奴为仆,你要真的狠下心,我没话说。” 颜白说罢,笑了笑:“好了,天色不晚了,本官今儿头一天上任,做的不好之处大家多多包涵,待我把事情捋顺了之后。 我做东,你们挑地方,咱们开怀畅饮,品味美好人生,好了,收拾一下,散衙,今日大家可以早点走,回去后好好地想想。” 这一刻,所有人才发现颜侍郎的喜怒无常,跟圣人所讲的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大相径庭。 当颜白背着手走出兵部,所有官员开始忙碌了起来,连寒暄都顾不上,连多看吊起来的那二十多名同僚的心情都没有了。 开始步履匆匆地离开兵部,也在这一刻,众人才明白“颜王爷”这个称呼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太吓人了。 七月中的朝会,颜白的班列又往前挪了很长一大截,一身红衣站在一群白发官员中的颜白更加醒目了。 官员还未到齐,李承乾走到颜白身前停住了脚步,轻声道: “你昨日都要把兵部的官员吓死了,连我这里都听说了,到今儿还吊着一群了,你不会真的要把他们吊死吧!” “当然,这二十多个人绝对活不了!” “嘶!” 李承乾夸张地深吸了口气:“不跟你多说了,小心啊,今儿除了礼部不参与弹劾你,六部之中其余五部都准备了说辞。 尤其是大理寺的曹侍郎,昨儿被你吓得鞋子都跑掉了,脚都扭了,丢人丢大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承乾说罢就走了,他倒是很想和颜白多聊一会儿,可若是再多说几句话,今日他必定要遭受弹劾。 理由是和臣子走得太近。 朝会开始,其实屁事没有,李二把最近的工作才安排完,就立刻有七八人跳了出来,弹劾开始了。 理由各种不一样,如“私设公堂”,“不顾律法”,“殴打朝廷官员”,“动用私刑”…… 这些人都是写议论文的高手,抛出论点,继而论证,在颜白眼里,这些官员论点,论据,论证方法都一一具备。 听着他们弹劾自己的话,颜白都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他们喋喋不休,三省六部的主官闭目一言不发,李承乾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李晦跪坐在颜白先前最喜欢坐着的位置,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呼噜声,李崇义倒是兴奋得很,一脸的兴奋。 见弹劾完毕,高高在上如同神祇的李二低沉道:“宜寿侯,朕总结了一下,他们所说之事都是在说你在兵部肆意妄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颜白走出队列,看了一眼众人道:“有理有据,臣无话可说!” 眯着眼睛的长孙无忌突然睁开了眼睛,就连打呼噜的李晦也瞬间变得精神满满,李二闻言也有些诧异,好奇道: “认了?那你可知罪名?” 颜白点了点头:“知道,但臣有句话要说!” “说!” 颜白朝着众臣拱了拱手说道: “纵观我们几千年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始皇帝的大统一可为盛世,汉朝文景之治可为盛世,然后再是汉武盛世,这几次的盛世都是很短暂的。 如今我们正在努力地打造贞观盛世,我们都知道打造一个盛世太难了。 要陛下知人善任,任人唯贤,要官员勤政廉明,要朝廷轻摇赋税,要所有官员和百姓上下一心,通过十多年的努力,才可能有那么一点的希望!” 颜白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只听他说道: “敢问诸公,打造一个盛世都这么难了,那你们知道衰败一个王朝,一个盛世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一个字足矣,你们知道是什么字么?” 颜白抬起头,轻声道:“这个字是-作,作死的作!” 众人哑然,细细一想发现颜白虽说的简单,但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属于话糙理不糙,李二觉得颜白说的很对。 一个作字足矣。 说罢,颜白指着曹郎中道:“陛下,兵部有官员借着兵部的名义中饱私囊,臣在整治兵部,可这大理寺的曹郎中非要把这些犯官要走。 臣觉得,兵部这些囊虫背后的人就是大理寺的曹郎中以及背后之人,所以臣弹劾大理寺卿戴胄,要求彻查戴胄。” 魏征忍不住低下头 戴胄猛的睁开眼,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自己一个屁都没有放,这都弹劾自己了? 这时候只听颜白继续道:“陛下,臣只需要一个月就能把兵部上下捋清楚,臣恳请陛下把臣调到大理寺,官低点没事,臣严重地怀疑这里有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 第113章 文人最高的荣誉是什么 一个“作”字李二深思,他越琢磨越是觉得颜白说的这个字实在是贴切至极。 他更是对颜白所说的“贞观盛世”充满了期待和向往,更觉得颜白把自己的贞观年和汉武王朝相比实在是让自己激动异常。 他忍不住地想,颜家写史是不是也如颜白所说的这样的来写自己。 得位不正是李二的一块儿心病,无数个日夜对他来说都是难眠之夜,若是自己的贞观真的能做到比肩与汉武的盛世。 那这得位不正就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 就算百姓拿出来说道,那也是说道盛世如何,而不是自己的这个皇帝如何。 李二知道,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更在乎哪个皇帝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只要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皇帝都是好皇帝。 此刻...... 李二觉得颜白是真的贴心至极,所以在朝会结束之后,李二又拉着三省的官员开了一次“会议”和“回忆”。 会议内容是告诫三省官员要严抓官员的考核,回忆自然是忆苦思甜,哀叹创业之艰辛。 颜白也有幸参与,但全程一言不发。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三省六部的大佬,颜白这样的四品下的小小侍郎是唯一的一个。 他这里面最年轻的一个,更是这里面唯一一个穿红色官服的,其余的人都是穿紫色的,颜白此刻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长孙顺德和长孙无忌两人格外地有趣,不愧都是一家人。 无论李二说什么,两人都满脸严肃,一人发出一声重重的“嗯”,另一人就会郑重道言之有理,还有一个张亮,更是夸张,在两人一声落罢之后就说一声受教了。 侯君集更是一改往日凶横的模样,变得满脸和善,像个受教的学生一样,摇头晃脑如饮琼浆。 三人每出声一次,尉迟国公鼻翼都会发出一声冷哼,低着头轻声道:“马屁精!” 程知节则不然,低头垂目,低声对颜白道: “看你小子的模样是不是满脸的不屑?小子告诉你,这才是为官之道,等你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你就会明白,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依旧保持你的骄傲就是最好的!” 颜白听得出来程知节对自己的关爱,点了点头。 当漫长的会议结束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在内侍的带领下,众人一个寒暄着挥手告别。 颜白最后一个离开,没办法,谁让他的官职最小呢,走到宫门,颜白发现长孙无忌竟然背着手站在台阶边上。 “宜寿侯,你非要万夫所指成为一个孤臣么?” 颜白笑了笑:“如果整顿贪污的官员也会被万夫所指的话,那大唐又和前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虽然只管这么点兵部,但我希望兵部的官员在今后不会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我希望他们能骄傲的拿着一份干净的俸禄。 我希望兵部成为六部之首,为所有的官员做一个典范,一个不用想法子贪钱就能获得滋润的典范。” 长孙无忌闻言笑了笑:“又是万年县那一套,变着法子让官员推广煤石,推广煤炉子,推广桌椅板凳? 如今这些已经成为长安万年两县官员嘴里的一块肉,别看这块肉是你给的,现在,这块肉你怕是也拿不走了吧!” 颜白点了点头: “拿不了,也没想着去拿,这样挺好,人人都希望能在万年长安两县任职,长安百姓也能花最少的钱,用最好的东西,所以,不但我拿不走,今后谁也拿不走。 谁要敢动,他就是与整个长安百姓为敌,这样的生意已经归于国有了,这样真的挺好。” 最后一句话,长孙无忌竟然听出了金石之音,他看着颜白道:“人人都希望去两县是因为那些丰厚的红利吧!” 颜白耸了耸肩膀,看着长孙无忌道:“不好么,赚钱不丢人,家里有那么多人要养。 拿着干净的钱,做着体面的工作,不用想法子去到处扣钱,心里永远保持做官的初心,出多少力,拿多少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好么?” 长孙无忌看着颜白年轻面庞,听着他说的话,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窒息之感。 冲儿也年轻,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颜白这么锋芒毕露,做什么事儿都充满干劲,给人一种永远向上的朝气。 冲儿的骄傲源于国戚,长孙家这个身份,守成有余,但要想强爷胜祖,此生难于登天,靠着这爵位的继承,往后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但颜白的骄傲源于他自己,从内而外。 长孙无忌肯定,颜家在颜白的带领下会变得更加的尊贵,会更加的骄傲。 颜白弥补了颜家的短板,一个颜家大房的遗腹子能文能武,敢去战场拼命,千年的家族出了个能打的军侯。 文人中颜家有无与伦比的地位,武将中颜白,苏定方,薛万彻等人,已经被当作大唐后三十年领军大总管这样的人去培养了。 可长孙家呢? 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若真的有战争,自己真的舍得让冲儿去战场拼杀么? 若是冲儿上了战场真的有这么悍勇么? 到现在长孙无忌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颜白去了泾阳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不但悍勇无比,人也突然开窍了。 难道这就是经历过生死后的顿悟? 长孙无忌把目光从颜白脸庞上收回,笑道:“利益是一把双刃剑,你以杀伐立志,又以利益捆绑人心。 好是好,可是宜寿侯啊,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等到哪日你一步错,这些都会加临你身。” 颜白闻言深吸一口气,看着天空上的明月,自信道: “赵国公,小子手上的长刀也不是吃素的,真到了拼刀子见红的那一刻,那就看看谁更不怕死了!” 长孙无忌笑着摇摇头,踏着月色,哼着歌谣一步步地离开。 皇城外,长孙冲还在等候,见阿耶上车后,长孙冲轻声道:“阿耶,今儿有些不开心?”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问道:“冲儿,我问你,文武之臣,最高的荣誉是什么?” 长孙冲不知父亲为何会有此一问,想了下,回道: “文是道德博闻,正是靖共其位,是文人道德的极至,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所以应该是文正;武应该是,望霍去病冠军后之战功,祭天封礼,当是封狼居胥。” “不对!” 长孙冲一愣,正准备问为什么,却听父亲说道:“武将一途你没说错,封狼居胥当为盖世功勋,如今也就三人而已,霍去病,窦宪,再加上如今的李药师,可文臣则不然了。 虽文正是文官的最高荣誉,但为父觉得不然。 不瞒着你,今日我和宜寿侯闲聊了片刻,走出宫门后想着颜白这些年做的事情才有的感悟,所以为父觉得文官最高荣誉应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挟天子以令诸侯! 长孙冲闻言瞬间呆立当场,直到长孙无忌拍了拍肩膀,他才猛然醒悟过来 “今后多去东宫走走,也别穿官服,咱家本来和太子就是至亲之人,常去看望,太子可怜,把咱们家的几间铺子给太子吧。 咱们代为打理,至于别人要说就由着他去说,颜白能做的,咱们也能做,而且能比他做得更好。” (窦宪的“燕然勒功”,也是和“封狼居胥”齐名的荣誉。) 第114章 腾远的亲事 在第三日去兵部的途中,颜白故意墨迹了一会儿,在东市门口吃了一个肉饼子,喝了一碗只有羊肠子的羊杂汤,故意墨迹然后才去了兵部。 这是颜白特意给那些官员留下的时间,好好地花钱买命,若真的等了自己去衙门才做,那除了吊在那儿,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大肥也想去兵部,他想认个路,他怕以后颜白走丢了,这样他找的时候就知道颜白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如果找不到就去下一个颜白曾经去过的地方。 别看大肥能懂的东西不多,但颜白去过的地方他都记着。 很可惜,三省六部的办公地是在皇城内,皇城有森严的守卫。 像大肥这样看着就不是很聪明,身形又极其高大,手里还拽着一把石头的人是不准进的,这样的人如果发起疯来。 杀那些走路都眯着眼看路的白发官员。 一巴掌就够了,一上午能扇死一大半。 皇城进不去,大肥就拎着十多个肉饼去找腾远玩儿。 腾远此时正在说亲,媒人是二囡。 姑娘家是杨氏偏房夫人嫁出去的女儿的女儿。 这关系扯得太远,不然凭着腾远这样的市井之人,想娶杨氏偏房且姓杨的女子这辈子怕是没有多大的可能。 就这样的一个仅有一点点杨氏血脉的女子都拿乔得很。 若不是年龄已经二十一,再等一年若是还不出嫁官府都要介入了,若不是这中间说媒的是武家娘子,杨氏夫人和应国公的女儿,又是颜家当代家主的徒弟。 人家看都懒得看腾远一眼。 这家辈分低的吓人,没办法,不自降辈分,就和杨家彻底地没了干系。 这一家的赵老爷子,见了二囡都要叩头喊祖奶奶的那种。 二囡其实都已经习惯了,谁叫她娘完亲晚,等她出生,跟杨氏一辈的杨氏族人都当了阿翁。 杨氏的那些小辈,明明和二囡一样的年纪,有的更大,但只要逢年过节的,杨氏带着二囡回娘家,这些小辈都要规规矩矩地行礼。 杨氏里这些嫡传孙子辈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敢对二囡大声说话的,声音只要大点就是目无尊上,倒反天罡。 上去给你就是一巴掌,然后再去跪祠堂受罚。 二囡要是掉眼泪珠子了,那全部都要完蛋,不分青红皂白的都得挨打。 杨家子弟能成大事一半都是打出来的,从小打到大,心理素质极好,遇事不慌,从不会出现骂一句就受不了,跳楼跳河的。 这样的人不成大器,谁成大器了。 而且颜白还发现长安的这些大家族非常看重血脉和家族里各房之间的关系,分家都是假分家。 和气生财在别的家可能是个摆设,但这些家族里可是要切身践行的至理名言,小打小闹有,但真要撕破脸还真的少见。 族长的威望是无与伦比的,人心向背是会有点一碗水端不平。 但是人家是真的和睦,整个家族里所有人的心和劲都朝着一个方向使,所以人家才能频繁的出人才,王朝更替人家依旧长青。 所以,这就是这家跟杨氏远的不能再远的远亲,拼了命的也说自己是杨家人的原因了。 好巧不巧,这家就在西市做生意,姑娘虽没婚配,但也是大方的女子。 大唐女子都是大方的女子,外出骑马时一般都要佩戴帽子。 目前长安市面上最流行两种帽子,一种是羃?帽,一种是帷帽两种款式。 出行的时候可以遮蔽面容,戴上这样的帽子后,女子俊美的容貌在随风而动的纱幔后若隐若现,灵动迷人,因此深受长安的小娘子喜欢。 好是好,美也很美,但因为轻薄,制造工艺很麻烦,全是妇人一根一根丝线拉起来的,价格自然也美。 一顶透光的帽子,最次的也能卖到五贯钱。 就这,要买你还得排队,寻常百姓家就别想了,太过于奢侈。 颜白曾想给伽罗买一个,但伽罗不喜欢,总觉得有些做作,都已经为人妇了,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大大方方的最好,颜白觉得有理就没买。 二囡给腾远介绍的这名女子买了,虽然出门都戴着羃?帽,但若是在只有亲近人的地方,她还是愿意摘下来的。 腾远娶妻就想娶一个合乎心意的,说白了就是有眼缘的,人家女子家长辈同样如此,也要看男方的模样。 况且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了,家世好的就别想了,就算这娘子哪儿都好,但年龄毕竟是大了。 那就只能希望能挑个女儿喜欢的了。 在二囡的安排下,两家人总算见面了。 虽然腾远就只看了一眼,但眼神就再也没有从人家姑娘家身上挪开过。 知弟弟莫若姐,腾远的姐姐知道自己这弟弟是看上了人家小娘子,开心的浑身都在冒喜气,一个劲地在那儿傻笑。 女子朝着恭敬地行礼后就走了,只留下他的阿耶留在这里摸摸底,腾远这才回过神来。 赵家老爷子喝了一口茶,他对腾远的样貌还是很满意的,家世稍微有点不满意,他觉得若是腾远的兄长是位御史而不是他姐夫的话,这个婚事他就能立马拍板。 可惜不是的,这就有点美中不足了。 “腾远是吧,可有字?” 腾远闻言拱了拱手:“回伯父的话,小子有字,字少年!” “少年?” 赵家老爷子皱起了眉头,这个字听起来怪怪的,取这个字的人怕是没有多少文化,长辈赐字多代表美好的期愿,以表达重视和喜欢。 赵老爷子从少年二字没有看出来,于是他多了句嘴问到:“陈御史给你起的字?” 腾远摇摇头:“回伯父的话,不是姐夫起的,是颜师起的?” 陈老爷子又问道:“哪个颜师?仙游的那个颜家,还是长安的阎家?” 二囡不耐地皱起了眉头,把自己师父跟阎家比,他们配么,于是毫不客气道: “我师父,宜寿侯,原先的万县令起的,怎么,你觉得不好听?还是觉得一般般?” 赵家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就变成了个苦瓜脸,作势就要下跪,见二囡摆摆手这才作罢,他苦笑道: “姑奶奶,孙儿哪里敢啊,孙儿这是要嫁女子,也是头一次,自然是要打听得多一些,回去也好跟我那女儿说说不是?” “在理,在理!”腾远姐姐赶紧应道:“大娘子苛责了,苛责了。” 二囡看着赵老爷子冷哼一声,起身走出屋门:“那你赶紧问,若是不满意就直接说,我再让我长舅找别家。 别看腾远在这仅是一个看铺子的,这里面的干系我也懒得和你多说。 你需要记住,他在我师父眼里可是拿他当弟子看的,就差个名分而已,只要我师父知道这事儿,他说句话,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 赵老爷子心里更苦了,这姑奶奶雷厉风行的性子实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可他也知道,他能来这的确是成安郡公杨恭仁派人给自己递的话,可老天爷啊,这腾远先前可是被吊在东市口好几日。 自己不问细点能行么? 想了想,赵老爷子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腾小郎君,你这一月能赚多少银钱?” “不到十万钱!” 赵老爷子点了点头,露出了笑颜,不到十万钱就是离十万差一点。 这赚钱能力是可以的,女儿嫁过来虽然成不了官家夫人,但生活富裕也是很不错的,这个年岁不能再挑了,再挑下去官府就分配了。 万一分个养活自己都困难的,这一辈子不就完了么,自己一分钱没拿到不说,说不定还得补贴不少进去。 赵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到十万钱已经很不错了,老朽最后一个问题是,敢为小郎君,不到十万具体是多少?” 腾远的心已经激动得要跳出来了,有了二囡刚才那一番话,这婚事十有八九是定了。 反正自己是相中那娘子了,若是不成自己就厚着脸皮去求颜侯,他老人家一开口,这势利的赵家敢拒绝? 腾远决定要给自己这未来老丈人一个惊喜,故作腼腆,又带着点点的骄傲道:“月钱八百,这铺子三个伙计里,我排前三!” “啥?” 赵老爷子险些跌个跟头:“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到十万钱?” “对啊,八百不就是不到十万钱么?” 赵老爷子:???????? (亲们,过年相亲了么?) 第115章 苟东溪? 颜白晃晃悠悠地去了兵部,才坐下片刻,一壶水都没有烧开,庄楠快步走了过来,在颜白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颜白点了点头之后庄楠又快步离开。 其实没啥,就是兵部府库突然就多了十万多贯钱财,这个钱财的数量让庄楠始料未及,也让初闻消息的颜白险些惊掉了下巴。 原本自己只想把他们借用椅子来亏空的账目抹平,没想到不但抹平了,甚至还堆起了一座山。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颜白得知这样的结果后心里一直都不开心,这得贪了多少才能拿出这么多钱,就这刀还没有架到脖子上。 这要是把刀放到了脖子,兵部的近千人的官员。 这一下就能让兵部的府库变得满满当当。 事情已经至此,颜白说出去的话已经无法反悔了。 颜白虽然历史不好,但也知道贪污这件事,任何时间,任何王朝,都是无法避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压制此事。 在选人上提高标准,在待遇上提高薪酬。 如此而已,再无更好的法子,就算以杀止贪也无法避免。 一句下不为例,望诸君以此为例,让兵部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兵部也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生气。 但兵部门口挂着的二十多人还在,偶尔会有大喊的求饶声传来,这些人每喊一次,兵部里面的官员心就猛地揪一下。 颜白在昨日的时候已经给楼观学去信了,明日后将有十名最优秀的学子来兵部。 一是查账,二是颜白要把兵部这种粗暴的记账方式给改一下,颜白准备兵部府库以后的记账方式全部都改成天地合法账。 也就是四脚账法。 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大唐所有的部门写文书都是垂直书写,颜白也想改成从左到右横着书。 但颜白自己还没有那个胆子去改变大家传承了千百年的书写习惯。 正因为如此,颜白才觉得四脚账记账法才是最合适的,因为这个法子也是竖着写,直行分为上下两格。 上格记收,称为"天",下格记付称为"地",上下两格所登记的数目必须相等,即所谓"天地相合"。 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确保每一笔金额和物资的来往都有对应的来账和去账记录,从而保证账户平衡。 如果数目相差,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法子其实很简单,后世里面小卖铺都会用,颜白准备把这样的简单法子用到兵部。 这已经是颜白能想到的极限了,如果不是去某某薰衣草庄园当个暑假工,专业不对口,正常人谁会专门去琢磨记账啊。 为此…… 颜白还准备做两个账本,三个人管,一个库存结余,另一个人管支出,最后一个人负责誊写总账目,每笔金钱的去向,库房的每件物品的进入和支出都有记录可查询。 兵部的事情也就孟冬时候和战时会忙碌一些,看了一会儿府道在籍的府兵详情,颜白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头。 一旁的忙碌的庄楠赶紧站起身,匆匆地走了过来想问问侍郎需要些什么,结果却见颜白摆了摆手,摇头道: “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是看得有些乏了,你不用管,我休息片刻就好,你忙你自己的吧,对了去统计兵部所有官员的基本信息。” “基本消息?” “嗯,家庭住址,家里几口人,家里几个孩子,多少田地,有无老人,越细致越好,最好每个人记录清楚。” 庄楠点了点头,朝着颜白施礼后就退了回去。 颜白背着手,准备好好都在兵部看一看。 毕竟,兵部对颜白而言还是很陌生的,走出自己的官署后,颜白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并没有刻意地去某个地方,放松大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兵部因为是在皇城之中,整体的一个建造和走势要和后面的皇城相协调,因此都是很大很壮观。 但里面其实跟衙门差不多,分隔出来的一个个小房间,低阶官职的呆在一个,每司的长官会有一个单独的小屋子。 路两边就是公署,里面全是忙碌和吆喝声,某州府哪些府兵到了年纪,某州府的舆图三年之期已经到了,需要更新再造,需要去信云云z...... 这人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人大声说道,让其州府顺便把户口、土地的簿籍一同报送兵部。 更多的其实是粗口,各州府折冲校尉呈现上来的公文要么就一句话,要么就是驴头不对马嘴的长篇大论. 就连杀一只老虎这样的事情都要写上来表功,最后还说虎皮很不错,孟冬时带来长安孝敬长官。 得知这个消息,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搁在以前,兵部的长官能开心得要死,现在他就恨不得飞过去给这二杆子货几个大嘴巴子. 兵部变天了,宜寿侯当了侍郎,二杆子货真的要把虎皮送来了,说不定大过年吊在门口的就是自己。 “去信,赶紧去信,告诉这个二杆子,告诉他,把虎皮卖了,卖的钱兄弟们一分,拿去喝酒。” “对对,赶紧去信,时间还来得及……” 走一路听了一路,来来往往传信的仆役跑得飞快,见着一身红衣的颜白,赶紧驻足行礼. 他们一吆喝,公署里正在忙碌的众官员也赶紧出来见礼,颜白听着各种问安声,点头,鼻腔发出接连不断地嗯嗯声。 官大了就是好,弯腰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拱手的次数当然也少了很多,一声“嗯”就代表着很多话. 看着颜白远去,众人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忙碌,只不过声音突然小了很多,眼神总是时不时地往门口瞟。 走着走着颜白就在兵部转了一圈,总的来说兵部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四四方方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规规矩矩. 唯一一点的特色就是围墙边有一圈茂竹,其余的就没有了,就连高点的树都没有。 想了想颜白就明白了,这里是皇城,后面就是皇宫,没有高大树木怕是防止有人爬树看到了皇宫里面的守卫布置。 转了一圈后颜白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苟侍郎已经在院中等待。 看着茶汤颜色已经变得寡淡,颜白估摸着这苟侍郎已经来了好一会儿,颜白歉意地笑了笑,快步上前歉意道: “刚才看公文有些愁思,就想着出去溜达一会,没有想到苟侍郎来访,怠慢了,怠慢了。” 苟侍郎站起身笑道:“颜侍郎才到兵部,出去转转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冒昧了,对了,今儿来也无什么要紧事。 就是陇右道发来了公文,怕是涉及军务上面的事宜,宜寿侯是去过战场的,想着来送给你看才是最合适的!” 颜白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案桌上已经摆放了一摞厚厚的公文。 苟侍郎见话已经带到,拱拱手继续道:“边关之事为重中之重,宜寿侯要抓紧处理,我那边也有事情要忙,就不耽搁了!” 说罢,人就离开了。 坐上自己的位置,颜白总觉得这个苟侍郎对自己有些不满。 可想了想,颜白也不觉得有些纳闷,自己好像也没有得罪他,他怎么会有不满呢?难不成外面吊着的有他的亲戚子侄在里面? “庄楠,苟侍郎是哪儿人?” 庄楠抬起头道: “回侍郎的话,苟侍郎是山南东道归州人,前隋的时候都在兵部任职,等大唐立国后又继续在兵部任职,兢兢业业这些年,为人不错,今年吏部对其评价中上。” 颜白点了点头:“苟侍郎叫什么,字什么?” 庄楠顿了一下,他没料到宜寿侯竟然不知道苟侍郎的名字,于是轻声道:“苟侍郎,单名为志,字东溪,号东溪先生。 在兵部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字,所以在散衙之后,大家都喜欢叫他东溪先生,或者是苟侍郎,颜侍郎最好也得注意下,怕.....” “苟志,字东溪,苟东溪?” 狗东西? 颜白反应了过来,怪不得庄楠会说这么多,摊上这个名字,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这和西域的尼玛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116章 当官的味道 一转眼二十多日的过去了,颜白也渐渐地习惯了在兵部当差的日子,兵部的官员也渐渐地习惯了在颜白手底下当差的日子。 他们经过相处之后发现颜白这个人是很好相处的,不摆威风,不拿大耳光子扇人,不骂人娘老子。 也不像是侯尚书那样发脾气的时候喜欢用脚踢人。 不但如此,众人还发现,宜寿侯很善于听取大家的意见。 大家都以为这是雷霆之后的阳光,这是恩威并施的手段。 但是经过有心人打听了之后,才发现宜寿侯在万年县当县令的五年也是如此,而且众人对宜寿侯的感观非常好。 奖罚分明,不摆架子,只要不去害人,只要不去贪钱,宜寿侯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眼看着八月十五将至,朝廷的三天假期已经到来,分别是十四,十五,十六三日,兵部众人在十三日的这天早早地就忙完了手中的事儿。 在兵部的大扫除之后,留下值守官员,众人开始享受假期。 在十五的这日,长安金吾不禁。 兵部胥吏梅高德看了一眼兵部门口的二十多具骨架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些人真的该死,偷偷的呸了一口,然后才开始往家走去。 这二十多人真的就这么被活活地吊死在兵部门口。 御史没来,大理寺没来,刑部的人倒是来了。 因为这些人死后实在太臭了。 他们来人是处理尸首的,处理完了之后就挂回去,处理之后烂肉没有了,就剩一具具骨架子挂在那儿。 然而,臭还是很臭,尸油已经浸入了土里面,然后万年县又来人了,来了五个人。 在这围墙一块挖了三尺深的坑,后面又填上了新泥土和地砖,原来沾着尸油的泥土全部运走了,这么一搞。 虽然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可众人始终觉得鼻子尖尖还是萦绕着臭味。 梅高德仅仅是一个胥吏,在兵部负责跑腿送文书。因为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走,被众人喜欢认可。 在几百个杂役里面他是个头头。 但官职不高,每月的俸钱不多,刚刚够花用。 家里吃喝不愁,也仅是吃喝不愁,但要买些别的,就要算计着花,一个不注意就超了。 没有钱买马代步,家里面倒是有一头驴子,但这驴子还要做农活。 一想到后日就是中秋佳节梅高德心里就堵得难受。 又想带着家里人在长安好好地玩一日,又想哪儿都不去。 家里五六口人,中秋节假日怎么也得花点钱,团圆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宴请聚会。 去年是别人请客,今年还是别人请客? 还做不做人了? 再说了,中秋过后天气就转凉了,家里也要开始准备过冬的煤球了。 家里的小郎个子使劲往上窜,去年买的衣衫今年已经穿不上了。 而且这小子还是个娇贵的命,一到冬日身体就遭不住。 那接连不断地咳嗽声让人心疼。 大夫说这是体寒病,娘胎里带出来的,等孩子大些,身子骨彻底地长成,血气旺盛了自然就会好。 如今没有好法子,就只能捂着,穿厚实些,少受寒,然后把补血益气的药时不时地吃着,防止孩子受风寒。 前些年长安流行羽绒服,大家都说暖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咬着牙给孩子买了一件儿坎肩。 长衫羽绒服梅高德没敢买,因为衣服大,用的绒毛多,价格自然也就更贵,咬了咬牙,梅高德托人买了个羽绒坎肩。 鹅绒的买不起,买的鸡鸭混合绒的,穿上去一股子鸭屎味儿。 薄薄的,轻若无物,就这点东西就花了一贯多钱,让梅高德心疼了好久。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梅高德给儿子穿上去了。 真别说,这钱花得值。 孩子永远都冰凉凉的小手,在穿上去之后掌心里难得有了暖意。 原先总是怕冷的小子在疯跑了一圈会喊热,而且那恼人的咳嗽声也不见了。 好像很久远的一件事。 可惜啊,先前买的已经小了,如今穿不上了,今年要是再想买,就要花更多的钱。 因为这些奸商不是论件来卖,而是说什么论充绒量来定价。 听着都稀罕,还充绒量,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发明的这词。 这仅仅是一项花费,还有日常开销的柴米油盐,还有过冬的煤石,还有人情的往来,这一切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想到这些,梅高德心里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这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徒步回家的梅高德走出了一身热汗,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孩子他娘忙碌的身影。 还有门口停着的那一大车已经卸掉一半的煤球。 梅氏一看当家的回来了,赶紧道:“当家的回来啦,锅里给你留有饼子,你先吃,吃完了再来帮忙!” 梅高德看着欢喜的婆娘心里不免有些怒气,这婆娘傻到家了,冬日的煤石最便宜,那个时候不买非要这时候买,是嫌家里的还不够穷么。 见有外人在,梅高德不好发作,可他还是有些忍不住,走到门口低声道:“买这么些,咋不跟我商量下?” 梅氏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不解道:“当家的,这不是你们上官给咱们家送的节礼么,不光有这个,还有一套羽绒服呢? 我看了正儿八经的大鹅铺子出的货,戳儿都在上面印着呢,那木盒子可真漂亮,衣服你可以穿,盒子记得留给我哈,以后我要在里面装多多的首饰……” 说着梅氏往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黑灰,从袖笼里面拿出一串铜钱,献宝似的得意道:“你们的颜侍郎真的好。 不光给了这些,还给了五百个钱,十斤面,五斤精米,看看,这些都是新钱,崭新崭新的,送货的伙计说这钱是给孩子的零花钱,这个咱们就不花了。 街坊领居说颜侍郎就是宜寿侯,颜家的家主,真正的贵人,带着文气呢,我想拿着压箱底…… 奇怪,宜寿侯不是县令么,怎么跑到兵部去了,他就该早些去兵部,早些去,咱们家也能早些有这些了……” 看着喋喋不休的孩子他娘,梅高德快步冲到了屋子里。 看着供桌上那精美的木盒子,梅高德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此刻他觉得鼻子有些不通气,当微末小吏这些年。 他头一次在官场感受到了温暖。 深吸一口气,梅高德脱掉了官衣,换了一身麻衣,挽起了袖子就冲了出去。 “啊呀,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就去教娃认字,等认字多了,咱们就把娃送到仙游,听说那儿求学不花钱。 但就是对孩子要求高,也不知道咱娃能不能有那个命,快去,这点活我一个人很快就搬完了,又不重,快去快去……” 梅高德头一次觉得妻子的喋喋不休是那么的动听,他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忙完,小哥也好回去休息不是,来,你去卸,我来搬运……” “轻点,别弄碎了,碎了就不好用了!’ 梅高德笑道:“好,我去找个大板子垫着……” 一块块的煤球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到鸡舍前,梅高德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一堆最少有两千块,足够家里用一年多。 煤石卸完,却听那卸煤的伙计喊道:“好了,您这一家小的算是忙完了,贵人来具个名呗,小的要先去衙门交命,然后去下一家。” “下一家?” 伙计头也不抬道:“嗯,下一家,我一个人负责三家,您是第二家,下头还有一家。” 说着突然感叹道:“不得不说当官就是好,长安煤石虽然便宜,但这些煤石要买也得花不少钱,贵人的上官是宜寿侯吧?” 梅高德不解道:“你咋知道?” 伙计得意道:“小的每年都干这样的活儿,往年是给衙门的衙役送,今年是给您送。 这长安城内,除了宜寿侯有这个心思,其余人的上官可没有这么大方,了不起给亲近人发点银钱,哪会送这些东西啊!” 伙计吆喝着驴车远去,梅高德终于明白上月底宜寿侯为什么要所有官员填府邸住址了,为什么要问家里几口人。 当时还奇怪颜侍郎为什么要搞这些,恐怕那时候宜寿侯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吧,想着想着梅高德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颜家的善德原来都是蕴藏在这些不经意间的小事中。 “当家的快来试试羽绒长衫合身不,那会送货的伙计说不合适可以换,你试了之后我再把线路走一遍。 听隔壁的婶婶说这东西好是好,但也娇气,不把线路走得密集些会跑毛……” “嗯,我来了!” “好好做官,这样的上官跟着不亏,万一他看你做得好,让你做个管事呢?” 梅高德伸着胳膊,看着孩子他娘在往身上套衣服,喃喃道: “今后我的命就是宜寿侯的!” “好看,这青色真好看,嗯,也合身,好了好了脱下来,明日我得去找几个板子做个大箱子,这要被老鼠啃了,十多贯钱没有了,那我不得哭死啊!” 第117章 十五佳日到 随着中秋佳节的来临,长安是越来越热闹了。 街市上人群已经变得熙熙攘攘,聪明的商贩早就准备好了美酒鲜食、馕饼瓜果。 鲜衣怒马的富贵人家已经早早便预订了酒家饭食,布衣粗食的普通人家,也要想方设法,尽量置办些瓜果,吃食准备和家人团聚。 馕饼的生意大火,卖饼子的全是色目人。 那一排排的烤炉在东西两市排了一大溜,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买一些。 见大家都在买,颜白也买了一些放到车架上,毛伊罕他们爱拿着泡汤吃,买一点刚好回去中秋节日吃。 这是他在长安采办的最后一个东西,这个馕饼买了之后颜白就要回仙游。 李二组织的群臣赏月大会颜白也告了假,李二知道颜白这是在挂念老爷子的身子,大手一挥,放任颜白离开。 在颜白离开后,三辆马车带着李二的亲笔书信从内府离开朝着仙游冲去。 这是李二和长孙夫妇两人给老爷子的中秋礼,在做皇帝这个层面李二能虚心纳谏,在做人上李二从来也不会有半点的马虎。 尊老爱幼,李二可以为典范。 马车朝着仙游而去,颜白不想骑马,索性就和伽罗坐在马车上。 伽罗最近在跟着初二学针线活,她想拥有毛伊罕一样的手艺。 马车颠簸,她还装模作样地缝衣裳,衣裳不能看,她的手不能看,短短一会儿已经扎了好几个洞。 看着她已经起茧的大拇指和食指,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以撵上毛伊罕,但你也别在马车里面用功,你本来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玩不了针线活就别强逼着自己去做,有句话咋说来着,不要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相比。” 伽罗闻言,腻味地把脑袋靠在颜白的肩膀上,不服气道:“毛伊罕能成,我也能成!” 颜白把针线从伽罗的手里夺了过来放在一边:“人家毛伊罕跟着庄子里面的婶婶学了三年,自己也钻研了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月,一万多个时辰才有了如今这高超的技艺,你是咱倆完亲后才开始学,这才多久,你要是这样就把人家毛伊罕给超过了,你觉得可能不?” 伽罗抱着颜白的胳膊突然撒娇道:“我也想给自己的娃娃做衣裳,大郎我也想有个孩子!” 颜白一惊,赶忙道:“车里可不行!” 伽罗闻言瞬间脖子脸通红,伸出手不断地在颜白身上抓挠,一边挠一边说道: “要死了,要死了,这么羞人的话大郎你是怎么说出口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马车外的陈虎见侯爷车驾在不停地晃动,嘴角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笑意,忽然他眼睛一瞪,朝着左右低声喝道: “低头,闭耳朵,你们什么都没有听见,今日之事谁要传出去,别怪老子拔了你的狗舌头……”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颜白从车窗伸出了脑袋,只听颜白怒道: “陈虎你给我闭嘴,你脑子都装了些啥啊?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告诉陈末老先生,你这短短的一个月去了七次平康坊,等着回去挨打吧!” 陈虎闻言顿时是急了,慌道:“家主,您可别说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我得挨死打!” 众人笑不活了,颜白冷哼一声,然后缩回了脑袋,伽罗知道不好,伸手把马车窗帘掀开,然后怯怯地低着头,叉开话题小声道: “大郎,咱们买这些馕饼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吃,我让姐姐来家里做就是了,她做的馕饼最好吃了。” 颜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买馕饼可是有渊源的,话说在武德四年,咱们的太上皇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当时有一个胡人敬献馕饼庆贺。 太上皇品尝后,觉得非常地美味,立刻给御膳监发话:“备好两盘馕饼,今晚要与民同赏秋月,共庆大捷!” 谁知御膳监的官员听错了,把“两盘”被误听成了“两万”。 此时已近中午,御膳房那几十号人,纵使有分身之术,也做不出这么多饼,便下令让全城所有的酒肆饭庄和大户人家,立即赶制馕饼,分发到各家各户。” “到了夜里,太上皇与民同乐,发现家家户户都在吃馕饼,他特别开心。 吟诗道:仲秋祝大捷,囊(馕)饼圆如月。”从那以后啊,中秋便正式成为大唐一个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吃馕饼庆祝。” 颜白握着伽罗的手笑道:“你想啊,一轮圆月下,一壶酒、一枚饼、整整齐齐的一家人,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天下安宁,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其实这才是所有人最想要的。” (根据史籍记载,“中秋”一词最早出现在《周礼》一书中,直到唐朝初年,中秋节才成为固定的节日,一直延续至今,《唐书·太宗记》记载有“八月十五中秋节”) 为了保证十五日长安的安宁。 长安县衙门众人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县丞已经说了,明日金吾不禁长安会人满为患,为了防止意外,衙门所有人都必须在长安值守。 疏导人群,防火,防止踩踏,届时武侯也会全力地配合长安两县。 安排好所有事情,再次确定没有遗漏后,裴行俭揉着脑袋走出了衙门,这时候他才想起二囡已经等了自己半天了。 心头一震,赶紧往外跑。 衙门外二囡见裴行俭出来,略微有些惆怅道: “我阿耶回来了,我娘和几位兄长也从洛阳回来了,今年我怕是不能和师父一起过中秋日了,师兄,你要是回仙游记得多向老祖宗磕几个头。” 裴行俭叹了口气:“我也回不去,昨日收到宫中的传信,十五这日金吾不禁,长安万年两县要维护好长安城的治安。” “你给师父说了嘛?” 裴行俭点了点:“给师父说了,师父说又不是别离,公务要紧,等到休沐的时候再回去,都一样,让我放宽心。” 二囡心里更难受,话都不想多说,直接就翻身上马,裴行俭见状连忙道: “二囡,你要作甚?” 二囡扭头道:“我能作甚,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去找李元嘉看看他回不回,如果他回去我就让他多磕几个,顺便把你的也加上去。” 裴行俭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不用去找他了,明晚他要去宫里参加陛下准备的宴席,他是陛下的弟弟,陛下的自家人,事儿多着呢,再加上文武群臣,估摸着结束也就天亮了!” 二囡闻言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你们都是些没良心的,明日我让家里厨子做早些,吃完了我就去仙游。 你和李元嘉的头我替你两人磕,记住了,你们两个欠我一个大人情,以后我要是让你们做些什么再敢推三阻四,咱们就绝交。” 裴行俭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也代替李元嘉答应,今后不推三阻四可以了吧!” 二囡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裴行俭见状一把拉住缰绳,低声道:“你先别走,有些事儿我想不通,你帮我琢磨琢磨,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啥事儿?” 裴行俭看了看四周悄声道:“师父在兵部的安排你知道吧,可我就是想不通,明明无根基的东溪先生是最好拉拢的人,师父却偏偏没有拉拢他。 反而给兵部的那些胥吏准备了节日礼物,钓鱼都钓大的,你说师父为什么偏偏喜欢选择这些小的?” 二囡冷哼一声,然后轻声道: “师父没想拉拢人,你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我知道,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才问你,我现在不也是在当官么,得多学学。 我这两日不止一次地想,若是换作我,我肯定会选择那些大的,因为大的手里掌握的很多,只要关系处好,做起事儿也方便得多!” 二囡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裴行俭道:“师父讲的东西你是一点都没有听,师父说上官只需要动动嘴,底下的小官就会跑断腿。 所以说执行官令的都是小官,上官看似有决定小官命运的权力,但真正的权力却是掌握在那些基层的官员手里。” “他们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所以,跑断腿的小官才是所有官署衙门的根本,才是朝廷的根本。” 裴行俭骇然的看着二囡,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师父的深意,然后颇有些落寞道: “李淳风先生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咱们三个之中最聪明的那个,也怪不得师父走到哪儿都带着你,你若为男子,一定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二囡冷哼一声:“别拍马屁,搞得像师父走到哪儿没带着你似的,用师父的话说你这是祠堂跪得少了,多跪几次就好了!” 第118章 最美的长安 八月十五到,长安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这几年的风调雨顺,政策上轻徭薄税,大唐百姓的生活已经慢慢地好了很多。 在诸多州府大城里面,长安占据了天时地利,越来越多的富贵人家为了今后的长远考虑选择了在长安落户。 自从李二挂上了天可汗的名头后,如今的长安是百族齐聚。 众多胡人因为仰慕长安,仰慕大唐,也选择在长安定居,学习大唐的语言,学习大唐的习俗,大唐在改变着他们,他们也在改变着大唐。 如今的大唐熟悉又陌生。 你可以看到一头金发操着正宗汉中话的西域友人正在和商贩讨价还价,可以看到正儿八经的汉人苗裔女子穿着胡人的打扮打马而过。 还能看到不少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在并肩而行。 腾远约出来了赵家小娘子,此刻他牵着马走在左侧,赵家小娘子和她的丫头手牵着手走在右侧,原来两人还相隔三尺多的距离。 可随着离皇城越来越近,人潮也越来越汹涌。 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三尺,到两尺,到一尺,再到肩膀挨着肩膀,肩膀之下,两人的手时不时的相碰。 腾远心猿意马,赵家娘子也面色绯红。 此刻的腾远是风趣幽默的,从北边的挖人参开始讲,一直讲到了西域。 这些年的经历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去过最远地方仅是洛阳的赵家小娘子何曾听说过这么多天南地北的趣事。 一时间,她的心绪随着腾远那绘声绘色地描绘开始起飞翱翔。 她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那古怪的人,奇怪的风俗,和长安大为不同的景色让她沉迷和向往。 不知不觉间她看着腾远的眼神已经大为不一样。 就在刚刚,她看到了越王府的管家笑眯眯地朝着他打招呼,每过一次路口那凶横的不良人都会笑着冲着他遥遥施礼。 就连在街巡视的万年县尊颜善见到了他也会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然后扭头看着自己,说自己是一个好女子。 到现在她才明白腾远不是伙计,是掌柜。 到现在他才明白腾远不但和陛下最受宠的越王关系匪浅,还和宜寿侯如同师生,就连外人都进不去的颜家庄子他都能拥有一座小楼。 不知不觉间腾远已经成为她心目中英雄的模样,不知不觉间肩膀下偶尔碰撞的手突然就握在了一起。 此刻的腾远意兴飞扬,希望时间就此停滞不前,此刻的赵家娘子觉得父亲看人一点都不准,自己那个一心往上爬的父亲没有眼光。 “咳咳!” 两人的手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快速散开,二囡骑在马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赵家娘子窘迫得抬不起头,着急得手心都在冒汗,她认识二囡,父亲管她叫姑奶奶,可自己却喊不出来。 因为她比自己小,自己喊不出小祖宗三个字。 腾远见赵家小娘子窘迫地站在那儿,忽然一把拉住赵家小娘子的手,朝着二囡笑道: “大娘子,就别笑话我了,好不容易有个对眼的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您就行行好,莫要笑话我了!” 二囡收回目光,冷哼了一声:“这又是一个没良心的,记着,别及乱,及乱了你等着被打死,我可不会求情,” 腾远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大娘子这是去哪儿?” “进宫!” 说罢二囡就走了,腾远看着二囡前行的方向松了口气。 在长安他最怕三个东西,第一个是姐姐的眼泪,第二个是颜侯的笑,第三个是二囡的笑,除却这三者之外,腾远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腾远估摸二囡这是要进宫,收回目光,腾远朝着赵家小娘子笑了笑:“她是想回仙游,可今儿是团圆日,想必是耽搁了,心里不开心。 其实她这人挺好,但没事别惹她,相比于裴守约,她其实才是最像颜侯的,你只要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你就会觉得你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赵家小娘子点了点头,刚刚二囡的那个眼神让她心里直犯怵。 经历刚才短暂的插曲之后,两人的关系好像更近了,就连偷偷的牵手都变得自然了很多,人多的时候偷偷牵手,人少的时候再散开。 循环反复,两人乐此不疲。 在今日,这样的男男女女很多,看到的人也很多,但大家仅仅是笑了笑而已,大唐拥有了海纳百川的气概。 因此,节日里的长安是最美的长安。 华灯初上后灯火璀璨、游人如织,越来越多的长安人走上街头。 如果太阳代表着李二,那长孙皇后就是月亮在人间的化身,今日的长安朱雀门城墙上有拜月仪式,长孙皇后会携后宫的贵妃迎月祭拜。 祈愿大唐万岁,祈愿百姓安康。 当皓月当空,皇宫的酒宴正式开始,当李二穿着一身简单的长衫搀扶着太上皇李渊出现在大殿中时,顿时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见礼声。 李承乾带着青雀李恪等皇子紧随其后,然后又是一阵见礼声,君臣同乐的节日没有公事,主人公李二举起了酒杯,众臣站起了身。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诸位臣共,与朕共饮,共迎佳节至!” 祝酒词说罢,大殿再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酒宴正式开始,轻快的乐声响起,一群群盛装打扮的宫女鱼贯而出,踩着鼓点开始翩翩起舞,殿中群臣一边欣赏着舞蹈,一边举杯共饮。 酒至半酣,兴致正浓,文臣开始离开案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准备品酒斗诗,赏月作词。 这是每年中秋必不可少的环节,一是可以扬名,二是可以看别人扬名,三是最佳者可获得彩头。 彩头都是皇帝随身携带之物,前年是李二用过的酒碗,去年是李二戴着的一块圆玉,今年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赏月坐实,诗词无好坏,获得喝彩声为最佳,喝彩声越大就代表着越好,也就越出彩。 开始的时候颜白以为武将只会打仗不会作诗词,因为后世那些书籍影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其实不然,能做到大殿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才之人。 尉迟敬德够粗狂吧,看着像是个大字不识的。 其实他的字写得很好,虽然不会吟诗作画,但一首诗词的好坏人家还是能分辨得出的,为官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他可是学了不少东西。 在大唐,能当官的就没有大字不识的,大字不识的就算当官,顶多当个队正,成为文人是成为官员的基本条件。 且没有之一。 看着已经有官员开始作诗了,李承乾叹了口气:“已经好些年没有听到宜寿侯作诗了,今日他如果在,最出彩的想必就是他。” 青雀很想吟诗一首,但一想到父皇祝酒词的那一句,青雀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虽然有才,但无论作出什么样的诗词。 要想超越颜白实在是太难了。 李二听着李承乾的叹息也叹了口气,他本就是一个爱诗词的,毫不否认,颜白作出的那些最合乎他的心意,很是大气。 李渊见李二叹了口气,转头对李二说道:“二郎喜欢,找人把宜寿侯唤来就是了,何必自叹呢?” 李二笑了笑,轻声道:“父皇,文宗老爷子身体微恙,孩儿就让宜寿侯回去了,如今怕是已经到了仙游,这时候派人去把他找来,怕是来不及。” 李渊身后的李元嘉闻言轻声道:“皇兄真的要是喜欢,可以把武家武媚唤来,她最爱诗词,她缠着师父给她作了不少,说不定她有呢?” 第119章 二囡的嫁妆 这样的好日子,二囡准备吃罢饭就去仙游的,护卫都找好了,足足二十多人,个个都是家里的家将,就算赶夜路去仙游。 安全问题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可天不遂人愿,皇后的祭月礼少几个提灯的,别看仅仅是个提灯的活儿,但就这个活儿不知道有多少家打破头的愿意去做这件事。 这是祈福的好事儿,没有哪家不希望自己家的子女能跟着皇后沾点福。 二囡不知道母亲杨氏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等她准备走的时候才知道这回事,无奈之下她就只能满肚子怨气地去宫里。 去的路上正巧碰到了腾远,凶巴巴地给腾远怼了一顿,说他也是个没良心的。 此刻的二囡连同其余八名女子提着凤灯,站在皇后凤座两边的后侧。 站在这位置,自然是高高在上,殿中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殿中跳舞的歌女,左右角落两侧敲打乐器的乐师,大殿中央两侧坐满了贵妇。 此刻她们也在饮酒作诗,每写好一首自有奴仆双手呈上。 皇后会从里面抽着看,作得好的,会放在右边,一般般的则会放在左侧,这时候内侍就会走到大殿中。 把右侧的诗词拿出来大声朗诵一番,供众人品阅,作的好的自然也获得频频喝彩声。 二囡心里满是不屑,跟师父的诗词相比,这些贵人的诗词就像孩童所写,句句不离一个“月”字,句句都带着赞美之意。 尤其是最后两句,无论如何都要拔高,想着借此来引起共鸣,听着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二囡想不通,这阿谀奉承之词她们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可能是鼻子里面的冷哼声有些大,也可能长孙皇后知道二囡站在那儿有些不耐烦,长孙皇后转过头。 此时乐声突然变小,大殿中顿时一静,长孙皇后看着二囡笑道:“这些和你师父相比如何?” 二囡行礼笑道:“回皇后的话,俗话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有优劣,小女说不上。” 长孙皇后莞尔:“道理的确如此,可万事都有个度量,听了这么久,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高下之分,实话说就是,我不会怪罪于你。” 二囡再度地行礼,看着母亲杨氏在朝着自己眨眼睛,她心里明白。 此刻自己不能说好坏,说好那是违心,有欺上之意,说不好,那就是得罪人,别看都是妇人,但妇人要是发起狠来,那也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二囡笑道:“高山仰止!” 长孙闻言哈哈大笑,这句话就很高明了,用来形容诗词一道可谓牛头不对马嘴,但用来形容刚才的那个问答就极好了。 可以理解颜白作的诗词很好,自己这个做徒弟的很佩服,也可以理解在座的贵人都是长辈,作的诗词也挺好,她也很敬佩。 但具体谁高谁低,二囡不说,也不去作比较,谁也没有法子挑毛病,反正主打一个谁的都不得罪。 长孙皇后莞尔,轻声道:“你师父是公认的有才之人,这些年从未有过诗词流出,想必作了不少,没有传开而已。 你是宜寿侯的弟子,今儿恰逢佳节,你就代你师父给我们这些妇人随便念上一首,也让我们开开眼如何?” 听皇后这么一说,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二囡。 皇后的话说得没错,在长安这块儿宜寿侯颜白是公认的才子,这个公认不但是朝廷诸位官员公认,就连人才济济的国子学,弘文馆褚生都是心服口服。 他们一向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少年人,年轻气盛,很少觉得别人会比他厉害,连他们都对颜白心服口服,那颜白自然是长安第一人。 二囡闻言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长孙皇后道:“皇后娘娘,师父的确跟我说了不少,他说了,以后我若是一个笨蛋,这些都是我将来的嫁妆。 万一过得不好了,随便拿出来一首也能混个才女之名,最起码也能衣食无忧,今儿我若是说出来了,明日之后长安必定纸贵。” 说着,二囡仰起头了,继续道:“我师父说了,诗词一道,近三十年他在大唐是无敌的。 作为师父的弟子,我深以为然,一首《陋室铭》已经无人能敌,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我的师祖老祖宗出手才能比的过,其余人不过尔尔!” 二囡说的话掷地有声,言语中更有无边的自信。 众人哑然,随后整个大殿都是贵妇的大笑声,一个小女子视天下读书人如若无物,豪气难得,可这天下英才何其的多,这难道不好笑么? 长孙皇后忍不住捂着嘴巴轻笑。 她能理解,就跟自己小时候一样,那段被赶出家门的日子,和兄长相依为命的日子,她觉得她的兄长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兄长就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如今,她在二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只不过,物是人非罢了。 杨氏望着自己的女儿在皇后面前都能侃侃而谈,心里的那股子骄傲油然而生。 这些年自己在洛阳照顾小的,去的信也少了,也很少回长安看望自己的这个姑娘,女子拜师古今未有。 她本就想着让女儿好好地在颜家学学礼,将来好许配一个好人家。 如今看来自己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二囡在颜家很愉快,也真的学到了东西,宜寿侯并非她是女子就轻视了她。 他如今更是把女儿的后路都想好了。 待大殿内笑声落罢,长孙皇后调侃道:“不是你写的,你就不怕落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二囡摇摇头:“师父说他是师父,我是弟子,师父的学问就是要完完整整地传给弟子的,再由弟子传下去,所以师父说这不算偷。 就像子嗣继承家业一样,这是理所当然之事,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在后面为我摇旗呐喊,以我为荣,再说了,读书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做偷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长孙皇后决定考考二囡,于是她又问到:“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就好比竹篮打水,终究是一场空!” 二囡闻言笑道: “师父说竹篮打水终究是一场空,但竹篮也不是没有收获,水可以洗尽竹篮上的灰尘,可以让竹篮变得更干净,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有利有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长孙皇后闻言点了点头,伸手从自己头上摘下一枚玉簪,站起身插到二囡的发髻上,笑道: “既然是你的嫁妆那我就不好空口白牙,如此,这枚玉簪就赠予你,日后你若真的过得不好,就拿着这个去内府,我保你衣食无忧。” “不过!” 长孙皇后忽然莞尔道:“若不能长安纸贵,等你完婚时,孤会送你一个大礼,但这簪子我得取回来。” 众人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场的不少贵妇心里很清楚,皇后头上的玉簪已经戴了好些年了,不用想定是皇后的心爱之物,如今皇后把心爱之物给了武家娘子。 爱屋及乌之下。 可见宜寿侯在皇后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 就在二囡想着自己准备背那首的时候,殿门突然打开,剪刀内侍慌忙走了进来,他先朝着皇后行礼,最后才大声道: “陛下口谕,请武家娘子武媚去太极宫赋诗!” 长孙皇后哑然,笑道:“看来今日陛下也是想到了宜寿侯!” 说着她抬起起了头,轻声道:“讨喜!” “奴在!” “你也跟着去太极宫一趟,武家娘子作了什么诗词,抄录一份,带回来!” “喏!” 第120章 你们都不行 后宫离太极宫有一段距离,为了不耽误时间,剪刀喊来了四名健壮的太监,把二囡请到肩舆上,抬着二囡就开始飞奔。 四名太监健步如飞,显然是常干这个活儿的,哪里下台阶,哪里路不平都清清楚楚,夜色阻挡不住他们的飞奔的步伐。 二囡坐在上面紧紧地抓着扶手,她深怕一个不注意被甩飞出去,看着跟在身边小跑的剪刀,二囡忍不住道: “这位少监,我一什么都没的女子,能进太极宫么?” 剪刀闻言笑了笑:“按理您是不行的,可今儿陛下开心呢,所以您大可安心。 您去了就把颜侯曾经作过的诗词背上一首就成了,最好是与月有关的,太上皇也在呢,今儿又恰逢中秋佳节,得应景呢!” 二囡点了点头,又问道:“少监,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剪刀笑着摇摇头:“您是应国公府上的小娘子,进去后不需要做什么,更不要说什么,陛下怎么说您就怎么做就行。 问什么答什么就行,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等您做完了诗,小的再找人把您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对了,一定要背一首好些的!” “李元嘉也在么?” “李元嘉?” 剪刀内侍随即反应过来,面庞有些燥热,他赶紧说道:“哦,您说的徐王殿下啊,来了,都来了,今儿是团圆日,没有去封地的皇子都来了,太子也在,越王蜀王也在。” 二囡松了口气,李元嘉在就好,可惜这是个胆小鬼。 但也不挑了,有个熟人总比没有熟人好,最起码不算人生地不熟,他是自己的师弟,算是亲近人。 路过一条河的时候,二囡看到李元嘉正在远处的台阶上,为什么能看得清,是因为他把灯举到和肩膀持平。 红红的灯光照在李元嘉的脸上,从远处看就只能看到一个人头。 像鬼一样。 两人一同进了太极宫,太极宫的群臣见正主来了,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李二看了一眼二囡头上的玉簪,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皇后身边的贴身奴婢讨喜见状走上前轻声解释了一番,讨喜在李二还是秦王的时候就贴身服侍李二和长孙皇后。 别看她其貌不扬,可这个人剪刀都不敢招惹。 讨喜把二囡在后宫和皇后的应答都讲了出来,讲得绘声绘色,当听到读书人的东西怎么叫做偷这句话时,李二哈哈大笑。 他从这句话看到了颜白促狭的小人样,混账东西,等下次来宫里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二明白了始末,随后笑道:“想不到皇后竟然和朕想到了一起,武媚,听徐王说宜寿侯为了让你喜欢读书,特意写了很多首诗词让你背诵开蒙,可有此事?” 二囡闻言,真恨不得冲过去敲李元嘉的脑袋,他就不会学李恪么,回到宫里后就把嘴巴夹紧,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报以微笑? 怪不得刚才他在外面迎接了,想不到自己竟然被李元嘉给出卖了。 真想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事儿二囡算是记下来了,等到出了宫再慢慢计较,让他操心幼儿园,自己原本还有些愧疚。 如今看来,是自己心太善了。 可如今是在大殿中,听到皇帝问话,二囡恭敬道:“回陛下,师父是写了不少,让我背了不少,是有此事。” 李二闻言点了点头,轻笑道: “今日中秋佳节,本想让颜侯做一首应景的诗词,可惜颜侯不在,你是他的弟子,恰好你也背了颜侯所作的诗词,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让你来代劳了。” 李二怕二囡随便说出一个应付了事,忍不住又说道: “可要想好了,今日虽是宴会,但如果你随便说一个,诗词一般般,到时候要是传出去可是丢宜寿侯大才之名,要是说宜寿侯廉颇老矣,可不能怪朕啊!” 二囡闻言皱起了眉头,这一下她的心也变得七上八下,想了想,二囡回道:“师父写得自然是极好的。 因为师父曾告诉我,此长短句一出,当鲜有人比得过,最起码朝堂诸公是难忘其项背,我倒是不怕,如若做得好,今日这彩头该如何算?” 这个时候的二囡一点都不含蓄,这儿是朝堂,不比后宫,阿耶说过,师父也说过,官场如战场,你越是强势也就越不会遭人欺负。 众臣哗然,孔颖达忍不住道:“宜寿侯还是那么的自傲,你个做弟子的也多一点谦虚吧。 如此,我倒是很期待,期待宜寿侯的佳作,期待敢如此夸下海口,以长短句来藐视御制诗文,若真是好文,我将亲自帮宜寿侯扬名。”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有内侍拿来了笔墨纸砚。 二囡吐气开声:“词名-水调歌头!” 众人一静,这时候二囡深吸一口气,背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天给了二囡美丽的容颜,但却没有给她一个非常好听的嗓音。 所以二囡的声音不好听,简单地说她说话很中性,跟所有的关中女子一样,说话比较硬。 但读这首水调歌头就很好,别人管不着,但颜白认为二囡读起来就很好。 长短句在如今的大唐是不入流的,不入流的原因不是大家的抵制,而是它不是主流,简单说就是不流行。 既然不流行了,自然受众就很小,大家自然会更加喜欢流行的东西,如五言,七言,御制诗词。 于志宁颓丧地放下酒杯,颜白说得没错,在诗词一道朝廷中诸位大臣果然是难望其项背。 这篇词立意深远,构造独特,情感韵味并肩,境界之宏大,立意之高远,这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得出来的东西啊。 孔颖达看了三遍,叹了三口气,站起身朝着二囡拱拱手道: “这一礼并不是给你,而是给你的师父,今儿我算是心服口服,今后谁要是说宜寿侯已经灵气散去老朽第一个不服,一定要上前去呸他一口。” 其余诸位文臣也变得颓丧,酒杯里面的酒也变得没滋味,那会还想破脑袋地想着该如何立意,争取作出一首名篇来。 如今一看,自己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来的东西,人家颜白随手就把这个东西拿来给弟子开蒙。 估摸着还有,说不定还有比这更好的。 唉,人比人气死人。 没有喝彩声,但却胜过喝彩声,都是眼高于顶的博学之人,都以为彼此之间时辰之道虽有差距,但也不会差得太远,大家半斤八两而已。 可谁料想其中有个变态,一下子让所有人瞬间没了心态。 武士彟很开心,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虽说这词不是女儿所作,但宜寿侯给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这词是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 这就足以让他倍感骄傲。 李二听了一遍就能记住,如今他正用双手打着拍子在那里哼哼,琢磨了会儿味道,李二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元嘉。 李二很好奇,颜白给了武家娘子诗词,那给了李恪什么,给了李元嘉什么,可惜今日不是时候,李二觉得该事后再去问。 然后转过头朝着二囡笑道:“怪不得你说这是宜寿侯给你的嫁妆,如今看来这份量足够,的确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二囡闻言笑了笑,没敢说话。 一旁的讨喜吹干墨迹,检查了一遍后塞到怀里,然后一头扎到夜色里,朝着后宫飞奔而去。 她学问不高,但见识不缺,一见陛下失了魂的样子,她就知道这绝对是首极好的诗词,连孔师都站起身行礼,其中多大的分量她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第121章 回到仙游 明月高悬,颜家庄子成了欢乐的海洋。 楼观学的虽然也给了每位学子三日的假期,但绝大数的学子都是回不了家,这些学子好多都是贞观三年制考没过的学子,家离得太远,所以他们选择在楼观学和同窗先生一起过中秋。 仙游县的学子因为离得近,和家里人吃完馕饼之后,筷子一扔,就匆匆出了门,然后疯狂的朝着楼观学跑去,等他们的父母追出门,想问问孩子去哪儿野,出门早就看不到孩子的身影了。 “你这碎怂,佳节日不在家,你又要去哪里野?” 妇人也走到了门口,一边用围裙抹着手,一边说道:“当家的别追了,孩子去看先生去了,颜侯不是回来了嘛,他在书院举办什么联欢晚会,孩子那会儿提了一嘴,我也没有听清楚,好像是这样的,估摸着回来的晚,你喝完了酒,记得把气死风灯点上。” “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狗,你没见狗也跟着他跑了!” 仙游县县尉郑阿四背着手走在田坎上,在他身前的一个小娃娃拎着灯笼跌跌撞撞的在前面带路,一会儿田坎上,一会儿田地里,红红的灯笼摆来摆去,跌倒了也不扶,郑阿四也不生气。 小宝四岁了,五个年头,明年立秋后就五岁了,就能去楼观学读书识字,虽然有点小,但这孩子皮实,如今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也认识了不少的字,国子学门口的《师说》也能背会写。 今日去颜家就是想看看热闹,顺便让孩子混个脸熟,等到明年入学的时候孩子也不会那么的拘束和陌生。 看着又摔了一跤的小宝,郑阿四这才出声道:“马上就到桥头了,在水坝前好好的把手和脸洗干净,记住了,在里面看见穿长衫的,看见挽着和你一样发髻的,无论是谁,都要喊一句先生,听着没?” “记着了阿耶!” 郑阿四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一会儿跟在我身边,见我拱手行揖礼的,你就磕头,他们都是长辈,又都是大才之人,多磕头,多笑,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小宝闻言停住脚步,扭头糯糯道:“阿耶,他们官比你还大么?” 郑阿四笑了笑:“比我大多了!” 此刻的颜白合上了今年上半年楼观学的支出的账本,账本写的很详细,账目很平整,跟去年一样,但因为今年石灰,水泥的用量呈暴涨的状态,所以到目前为止楼观的财库还结余了很多钱。 唯一的亮点就是陈书海,账本有他单独的一页,上面写道:贞观五年初三,学子陈书海,捐赠楼观学三千零七钱。 陈书海是楼观学最早走出去并且当官的学子,这一笔钱就是他的初心,他在离开楼观学的是时候已经立下誓言,今后无论是从商,或是为官,所得银钱七成归于楼观学,为期八年。 楼观学养了他四年,他准备用八年来偿还。 如今第二批以裴行俭为首的学子已经走了出去,他们运气比陈书海好,进的是大唐最好的县衙之一的长安县,这里有很多分红,俸禄也比陈书海高的多,他们在离开前也立下过誓言。 为官所得银钱的七成归楼观学,用于后来学子的吃喝用度,为期同样是八年,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可他们偏偏这么做了,今年制考在即,制考过后就是春闱,楼观学立志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道哪个二百五竟然刻了块石碑立在宿舍前,上写道:生而为人,当不忘初心。 今儿是中秋日,书院特意安排了肉汤和馕饼,其实馕饼不好吃,长安百姓很多人不喜欢吃,为了让味道更美一些,楼观学里面的厨娘特意给馕饼里面加了霜糖,果干,为了照顾更多的学子,还做了一部分盐味的。 肉汤就是猪肉汤,如今的猪肉汤可一点都不带骚味。 老祖宗们在一千多年前都开始骟人当太监,骟猪岂不是手到擒来。 如今仙游县的百姓开始养猪,长安一半的猪肉都是仙游提供,颜白本想着把这样技术依托着仙游慢慢的推广出去,可谁料到这竟然成了仙游县的绝密技术,也没有商量,也没有口头约定,更无文书。 如今都过去一年了,推广来推广去,这骟猪的技术好像还在仙游打转,听陈摩诘说这项技术已经成了每家每户的绝密,已经发展到传男不传女的地步,曾经有个多嘴的婆娘问了一句,谁知道这事儿竟然闹到了颜府。 乡老带头,带着众人要求宜寿侯把这家人的地收回去,然后赶出颜家封地,任其自生自灭。 在这个时代里面可千万不要小看乡老和宗族,“皇权不下乡”,自秦朝以来,统治乡下的一直是以乡绅为代表的宗族势力,朝廷杀一个凡人需要审判,在乡下则不然,在下乡下是乡老乡绅说的算。 在乡下,宗族的礼法高于朝廷的律法。 如今乡老要把人赶出去这还是看了颜白的面子,因为这块地是颜白的,所有人都仰仗颜白而活,若是这块地不是颜白的封地,他们才不会多此一举来问颜家的意思,对于这样可能会泄露大家用来赚钱的绝密一家子,说不定早就沉入黑河了。 颜白当然没有同意把人赶出去,可乡老和众人却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好奇”的一家子,乡老当场出具文书,让这一家子按手印,按完手印后对着楼观学发誓,然后又去仙游寺发誓。 立下恶毒的誓言之后,众人才彻底的放下心。 如今长安的猪肉卖的越来越红火,这些猪肉都是出自仙游,猪肉比羊肉便宜,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挑剔,都是吃过苦的人,如今有便宜的肉吃也不挑拣,逢年过节都会买一些回去给家里的人开开荤。 真别说,如今的猪肉炖豆芽可是一道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美食。 唯一不好的就是长安百姓买肉喜欢挑肥的买,最喜欢膏腴,越肥的肉他们就越喜欢,买回去后先炼油,把肥肉上的油榨干以后在把油渣放进一个大罐子里面,等到农忙时就会把油渣拿出来做菜。 油汪汪的,又是一道美食。 书院今日的肉汤就是猪肉炖豆芽,每个人一大碗,泡着馕饼吃味道十分的好。 颜白对最近书院的的事情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合上账本,颜白准备去看看老爷子,然后再去书院和学子们联欢,这次回来颜白还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一会儿也趁机分下去。 第122章 加点糖 老爷子的状态在颜白看来目前还是不错的,胃口还不错,走动也跟往常一样,说话口齿也很清晰。 唯一不好的就是老爷子忘得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昨日才说过的话,到了今日就想不起来了。 老爷子的记性虽然不好,但却把颜韵和颜颀两个小娃娃记得清清楚楚。 不但能记住名字,还能准确无误的说出两个小娃娃是什么时辰出生的,为了更好养活,老爷子还给两人都起了小名。 颜韵小名叫做镜圆,镜子是圆的。 老爷子说圆之一字出自《墨子·法仪》中:百工为方以矩,圆以规,老爷子希望颜韵今后能规规矩矩,一生无恙。 颜颀的小名则叫小狸奴,狸就是猫,这个小名就是小小猫的意思,因为没有奶水吃,老爷子觉得她可怜,所以才叫了这个名字。 希望她如小猫一样好养活。 (李白的儿子叫做李伯禽,小名明月奴,在大唐,小名叫作奴的很常见,因为和古今说法不一样,所以会觉得他们的小名会非常地好听。) 如今的天早晚已经不热,而且两个孩子已经满月。 所以早晚的时候老爷子都会坐在石榴树下看着两个小娃娃,已是中秋,院子里面的石榴树红彤彤的一大片,看着都喜庆。 老爷子最快乐的日子就是一边看石榴,一边看两个小娃娃。 看着看着,他有时候都会冲着石榴情不自禁地喊出颜白的名字,然后低头自言自语道,小颜在泾阳怎么还不回,陛下把突厥杀退了没有? 裴茹每听一次都觉得悲从心来,可见老爷子在那一段日子是多么地担心大郎,如今什么都记不住了,还会记得先前的这段事儿。 老爷子念叨次数最多的人其实还是颜白。 孙神仙说,人一到六十就是另一番光景,身子就会畏寒,身体就会越来越衰弱。 而且,随着岁数越大,身子就会垮塌得厉害,像老爷子这样已经过百岁的耄耋老人,如今还有这样气色的已经是世间罕见了。 见老爷子睡着了,颜白悄悄地退了出去,然后带着小七和大肥一起去书院。 因为知道颜侯要来,书院的那个很大的操场上已经准备好了篝火。 所有的学子团团坐,像玩丢手绢那样围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年龄小的学子时不时地偷瞄一下远处的那一堆礼物。 那会搬卸的时候看到了糖,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糖。 无论什么时候,糖果对孩子的诱惑都是无比巨大的,孩子对糖的喜欢仿佛浸入到了骨子和血脉里一样。 无论什么样的糖,无论多少糖,只要是糖,只要是甜的,孩子们都是趋之若鹜。 颜白带回来的礼物有三样,楼观学的学子都是一样的,分别是一方砚台,半两糖,还有一件羊皮毯子。 砚台是学习用的,一方砚台足够他们用一年。 半两糖是吃的,不是颜白小气只买半两,而是在大唐,糖实在太贵了,简直可以说是奢侈品,量少,价格还居高不下。 毯子是用来读书时候用来御寒的,冬日的时候坐在教室的时候可以披在腿上,夜里睡觉的时候可以压在被子上。 对学子们来说,一个舒服的学习环境是非常可贵的,颜白也在一直努力的给孩子们创造这个环境。 七百多个孩子就有七百多份。 三十多个先生们的礼物是单独的,这个没法比较,也不能比较,先生的礼物都是出自少府监,像无功先生他们几个是每人一张虎皮。 老虎历来称为百兽之王、山中君子,所以,虎皮具有威严、辟邪、招福之意,是最好的吉祥物,最受老人们喜欢。 其余的先生来楼观学晚,再加上楼观学名声不显,他们能来楼观教书大多是迫于生计。 所以楼观学的先生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颜家靠着自己的影响力请来的,另一个就是王通大儒的弟子门生。 这些人都是王绩请来的。 为此,颜白向李二求了官职,李二很是爽快地同意了,给了他们从六品的文散官,有俸禄且不用干活的文散官。 有了官职,这些先生开心极了,一辈子想要当官的梦想,就这么达成了。 颜白到来,学子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都在期待颜白讲点什么,结果颜白就说了一句初心,然后就点燃了篝火。 在这个本该欢愉的日子里,颜白不想讲些什么大道理,什么是道理,道理是自己经历后才会明白的至理。 年少时候缺少阅历,很多道理被人耳提面命地告知,却无法理解,等告别年少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就跟颜白在后世上学时,那时候老师让背诵《送东阳马生序》。 颜白当时觉得老师真是要命,晦涩难懂,不知其意,这么长的一篇课文,还不是课本上的文章,还要背诵,简直是脑子有病。 一直到颜白看到了王玄策等许多的学子,看到他随时随地都在学习,寒冬数九,苦学不辍,颜白才彻底明悟过来。 也在那一刻,过去和现在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所以颜白不想讲什么大道理。 篝火点燃,欢庆开始,第一个要玩的就是击鼓传花,这个是大家的最爱。 为了增加趣味性,戚禾还特意的设定了奖惩环节,鼓声落,花在谁手,谁都要站起来表演一个节目。 (在唐朝,击鼓传花叫做击鼓摧花,属于酒令的一种。) 诗词歌赋,只要是你擅长的都可以。 游戏开始,鼓声响起,鼓点欢跃,众人紧张。 第一位拿到花知道人多,鼓声不会立刻停止,他故意拿着花显摆耽误时间,惹的后面的学子忍不住怒骂其不为人子,实乃是楼观学最大鸹貔。 颜白站在角落里看着欢愉的学子,待鼓声落,学子们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时,颜白身边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颜白看着来人没好气道: “别逼我扇你啊,你又不是百骑司的人,干嘛学人家,走路静悄悄的,还总是站到阴影里,露脸还露半个脸,什么破毛病,好好的一个人非要把自己搞得阴恻恻的。” 秦月颖知道侯爷没有生气,就是打趣自己而已,闻言嘿嘿一笑,行礼道:“小的祝宜寿侯佳节欢乐!” 颜白拍了拍秦月颖的肩膀,笑道:“南山深处待着还习惯不?” 秦月颖掂了掂自己的鱼袋,颇为惆怅道:“怎么说呢,就如侯爷说的那句话一样,痛并快乐着吧。 我本一贱籍,如今官至七品,还是传三代的七品上,有实权,随时可以面圣,若不是鱼袋沉甸甸地压手,到如今我都还觉得这是一场梦呢!” 颜白笑了笑,朝着微言楼走去,秦月颖连忙跟着,颜白边走边说道:“里面还有多少人?” 秦月颖想了下:“原本三十二人,如今还是二十七人,死了五人。 其中二人是操作失误自己把自己炸死了,另外三人存心不良,想跑,被方内侍发现后当着众人的面活活地掐死的。” “火药上有难处没?” 秦月颖点了点头:“有,威力太小,还是没有达到侯爷所说的那种地步,对了,侯爷,三月份的时候守约小郎拿走了一百斤火药。” 裴行俭拿火药的事情颜白知道,点了点头,说道:“往里面加糖试试!” “糖?” 第123章 长安纸贵 三十出头的褚遂良正值壮年,这个时候的他正是人生中最得意且风光的时候。 博学多才,精通文史,年纪轻轻就在朝中担任起居郎,专门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而且他的父亲褚亮也是弘文馆学士, 一门双学士说的就是褚家。 春风得意的不光是他的人,还有他的字。 贞观三年年底,李二过三省下诏书,要为隋末战乱时期死去的有功之人修建庙宇,以纪念功业,为死难战士祈福往生。 于是派人在晋州修建了慈云寺,寺中那块碑文就是褚遂良所写。 自那以后,褚遂良的字,颜白的文,李崇义的名,被长安的学子称为长安三绝。 《水调歌头》根本就不用怀疑,在写中秋,在写思念,还是表达人们对月亮的好奇和对人生哲理的探索。 《水调歌头》一词已经是顶端中的最顶端,经典中的经典,可谓是千百年来无人出其左右。 褚遂良虽然不喜欢颜白,更不喜欢颜白同自己为长安三绝。 可当他看到《水调歌头》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是让他觉得难以呼吸,那晚他也在晚宴上,初闻难望其项背他还想笑。 可等真的听闻后他才觉得武家娘子说的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 他剖心自问,随后苦笑着摇摇头,这一辈子他也写不出这样的东西,一句把酒问青天,就不是他这辈子能写出来,这气魄他没有,更没有想过。 可笑的是自己。 一个问字,就把颜白豪放不羁的气魄展示得淋漓尽致,褚遂良仿佛看到颜白在朝堂上与人辩驳的样子。 更不要说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点睛之笔了。 上篇高屋建瓴,下篇峰回路转,难怪众臣哑口无言,也难怪令狐德棻老先生喟然长叹,《水调歌头》中秋词一出,余词皆废。 为之绝唱。 褚遂良清楚地记得陛下问武家娘子还有没有写月的,武家娘子说还有,还有好几首的时候,群臣骇然的样子。 别人一辈子都难出一首,出一首就能吹一辈子,这颜白才多大,写了这么些,每个都是让人难望其项背。 当《水调歌头》传到长安学子之中时,长安的纸竟然真的贵了。 数不清的人开始给远方的亲人去信,信里说了很多思念的话,说了很多长安事,但无论说了多少话,最后他们都会留足空白。 工工整整地把这首《水调歌头》写上,只希望自己思念的人平安长久,不管相隔千山万水,都可以和自己一起看天空中那一轮明月。 短短三日,上到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唐人对文化人的崇拜是浸到骨子里面的,是虔诚的,他们在路上见到有字的纸上都会当作宝贝一样收起来,回到家后放到香炉下面压着。 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虽不明白其中深意。 但因为对知识文化的尊重,他们会把自己能记住的一两句奉为经典,牢牢地记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自己那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子嗣。 平康坊的姑娘们永远是紧跟潮流的,《水调歌头》才传出来,她们就敏锐地发觉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词。 数十个有才学的姑娘聚在一起,开始编曲,开始设计舞蹈,开始让姑娘们排练。 当人人都沉浸在千里共婵娟的时候,好事者已经偷偷地把《水调歌头》写在了国子学的白墙之上,字很好,也陌生。 不是越王的字,也不是蜀王恪的字,夜里写的,是谁的字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就连不良人都不知道。 武家二娘子武媚之名被世人所知,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拜师。 好事者像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开始散播谣言,说什么拜师是假,垂涎美色是真,谣言才升起然后就胎死腹中了。 长安的妇人爆发出了恐怖的力量,尤其是那些在宫中见过二囡的贵妇们。 她们在听到谣言的那一刻起就派出了家奴,走时说话了,碰到这些乱嚼舌根子的直接掌嘴,一直打到他们求饶,认错。 师父给弟子传东西,而且这个弟子还是女子。 不是说女子不能拜师,而是她们会把先生请回家教导,像二囡这样光明正大如男子般奉茶,磕头,进祠堂行拜礼的。 在这世间不说独一无二,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况且,二囡拜师的还是颜家。 长安城的贵妇们,她们不愿意看到女子中好不容易亮起的点点光就被这些鸹貔给弄没了。 同样身为女子的她们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好兆头,颜家都敢为人先收女子为弟子了,那今后自己的女儿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先前平阳公主可是女子们中英雄,也为女子亮起了一盏灯,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就去世了。 如今女子可以拜师,这等好事儿要是再被这些乱嚼舌根的狗东西给弄没了,那岂不是今后自己等人的女儿将会彻底地没有一点的希望了? 贵妇出马,别看都是女流,但手段却是直接,没有那么多的门门道道,抓住一个就送到衙门,理由是: 言语侮辱贵人。 这个理由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无解,不管是真是假,但只要是贵人府邸送来的那就是真的,衙门就得认。 因为衙门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贵人如果想要处理掉一个人他们会有无数个方法让这个人消失,根本就不用这么做。 他们甚至不用动手,只要他们有这个意思,自然会有人帮他们去做这个事儿。 也根本就不用跑一趟衙门,也根本就不用告官,更别提还要想一个理由安排罪名了,用不着,根本就用不着。 贵人之所以是贵人,那是有道理的。 衙门的牢房从未出现过这么多犯人,长安县万年县两个衙门的县尉坐在一起喝了一杯茶,事情就得到了解决办法。 汛期刚过,污水渠腌臜之物晦涩难通。 既然这些人侮辱了贵人那就负责清理臭水沟吧,于是,这群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就人云亦云地说了一些话,真的就祸从口出了,一个月的劳改。 连工钱都没有得劳改。 二囡看着一帮劳改从自己面前走过,冷哼一声,转头对老斑鸠道:“老斑鸠,谣言的尽头查出来了没有?” 班弄苦笑道:“小主子,查出来了,不过我觉得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二囡皱着眉头想了想,轻声道:“难不成是自己人?” 班弄点了点头:“嗯,自己人。” 第124章 二囡的家事 二囡一听是自己人,心里已经有了明悟。 自己这一家子,因为阿耶早年是贩卖木材的商人,很早的时候就跟着太上皇起事。 所以在李二当了皇帝之后并不是很得宠,能在富饶的利州当大都督,全靠母亲这一族的杨氏在出力帮衬着。 若是没有自己的几个舅舅在朝中一直替阿耶说着好话,说不定自己的阿耶就跟那萧瑀一样,混了个闲散的官职,回到祖地养老去了。 二囡看着老斑鸠笑了笑:“是我的那两位兄长是吧!” 老斑鸠低着头,露出一丝的苦笑: “小主子,当不得真,小的应该是查错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坊里的那些长舌妇人说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当个笑话听就是了,要当真怕是不好。” 二囡拿出信印晃了晃,轻声道:“大雪山的人还认不认这个?” 老斑鸠抬起头,认真道:“当然认得,那些退出去的人就算了,小的已经自作主张给除名了。 剩下的二十多人倒是忠诚得很,刚好他们会做些木工的活儿,这次幼儿园的活儿就全部给了他们。” 二囡笑了笑,随手挽了个剑花:“派几个可靠的去洛阳,等我下一步的安排。” 老斑鸠闻言,面容愁苦,忐忑道: “山主要是知道会让我扫一辈子的大街,说不定还会把我吊死,小主子这事儿要不算了吧,两位小郎是您的兄长,不传出去还好,要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 二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都说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遇到要紧事儿能下死力帮你的也只有一家人。 可二囡不觉得,从自己懂事开始,自己的两位兄长都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更没有给过自己母亲好脸色。 往母亲脸上吐唾沫,骂母亲是荡妇,骂自己是妓子,以后只能当人妾室,野种一个。 至于自己的姐姐遭受两人的欺负更是家常便饭,说起来可笑,堂堂一应国公的长女,家族里面的大娘子,在家里吃得竟然连仆役都不如。 武家不大,族里也就那么些人。 可这些人都不喜欢自己姊妹三个,也不喜欢自己的娘亲。 理由很简单,母亲是父亲的续弦,父亲很爱母亲,他们害怕母亲生出一个男孩子来,他们害怕父亲的这份家业传给了“外人”。 父亲在家的时候还好些,可一年到头父亲也只回来两次,每次待上几天就会离开,父亲离开后一切都又会变成原本的样子。 娘亲也是一个面瓜性子,都欺负成这样了愣是一声不吭,除了念佛,就是念佛,每年给的香火钱倒是多,可受苦的时候佛呢? 保佑呢? 二囡不愿回忆自己懂事以来在两位兄长面前受过的凌辱,每每想起都遍体生寒。 那些遭受凌辱的记忆一旦从脑海里面冒出来,二囡都会变得癫狂且没有理智,二囡恨不得扑上去一口一口把两位兄长撕成碎片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除了两位兄长,还有那武惟良、武怀运、武怀亮这三位堂兄。 (唐史记载:武则天发迹之前,武元庆对待武则天亲生母亲杨氏甚为刻薄,且武则天少女时,常为凌虐羞辱。 注意是凌虐羞辱,在没进宫前的这段日子是武则天不愿提起的一起的日子,翻遍史书也没有发现她如何受辱的只言片语。) 二囡曾不止一次地发过誓,只要这辈子自己有了权力,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一个都别想好过,自己受过的凌虐羞辱,他们也要体验一回。 二囡看着手里面裴行俭师兄给的大雪山印信,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师父不喜欢大雪山,那是因为师父根本就不需要大雪山,只要师父手里有马槊,只要师父手里有笔,这天底下谁敢与之为敌。 骑上马,二囡就打马离开。 老斑鸠叹了口气,也赶紧翻身上马跟上去,在长安二囡要是出了点意外,山主要是知道了能把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 应国公府坐落于太平坊,隔一条街就是太社和鸿胪寺,地段好,上朝近,又靠近皇城,是一座极好的宅子。 而且这座宅子是太上皇赐予的,是为了奖励晋阳元谋十七功臣之一的武士彟。 这座宅子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得眼睛发红。 二囡在家门前停下马,见大门久久不开,仅仅是旁边侧门开了一半,二囡看着一脸卑微状的门房老杜,心里了然,笑道: “杜伯,今儿倒是奇怪,我回来竟然不开门,这事儿是阿耶让你做的?” 门房老杜苦笑着朝着二囡拱拱手:“二娘子,大郎一大早就进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二囡心里了然,除了自己的两位兄长,别人是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儿,挥挥手: “既然阿耶没说那就赶紧开门,我是家里的二娘子,也是宜寿侯的弟子,这辈子都不会走侧门,更何况这还是回自己的家,开门!” 老杜再次报以苦笑,身子丁点没动。 “好吧!” 二囡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老杜笑了笑: “杜伯,您这么做就让我很为难了,虽然今后是大兄继承阿耶的爵位,但如今阿耶身体康泰,这个家还不是大兄说的算,既然您不给我开,那我也不留情面了!” 二囡翻身下马,上去就是一巴掌,怒目而视道: “你这老奴,好话说你不听,非得等到我动手是不是,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今日过后就立马去收拾你的东西,然后给我滚回到文水看老宅去。” 大门开了,只不过是从里面开的,武元庆伸出半个脑袋,脸上带着轻浮的笑意,就如那街头上的浪荡子一样,嗤笑道: “哟呵,许久不见的二妹果然长大了,不光人大了,这口气也大得吓人,拜宜寿侯为师,你真的当你就是宜寿侯? 老杜别搭理她,今儿我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让你回文水的。” 二囡笑了笑,她发现,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怵自己的这个大兄,咧嘴笑了笑道: “老杜,先前可怜你,可怜你家里没地,儿子又是一个懒性子,觉得你全家就靠着你一个人养活实属不易,在长安给了你些许的便利,比如说西市的那间铺子。” 二囡挑衅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兄,继续道: “班弄,去给腾远说一声,让他把铺契收回来,顺便把这三年的租金一算,告诉腾远,让他一五一十地算清楚。 现在租金什么价,就照什么价收,少一个子都不行,这是师父给我的铺子,现在收回来,我谁也不给!” 二囡觉得不解气,又说道:“再给陈书崖说一声,衙门里我推荐的那个杜松人不成,也别抬籍了,也别往衙役里面拉了。 他配不上,换个更好的,就在谢家后生里面挑个干练的,这个人就不要了,跟他老子一样养不熟的白眼狼,早些解决最好。” 老杜闻言立刻就慌了,他是门房不假,可架不住家里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儿子不成器,背不能扛,肩不能挑,都二十四了还没有能说个亲,好不容易依仗着二娘子有了个铺子,日子才有起色,可如今…… 老二是个闷罐子,虽说孔武有力,娶了亲,但也一事无成。 也是靠着二囡在长安县谋个了衙役身份,如今日子也是才有起色,孩子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儿。 可如今这…这事儿闹得…… 看了一眼武元庆,然后快步走到二囡身前,低声道:“二娘子捎待,小的现就给你开门!” 二囡闻言冷哼一声:“晚了!班弄,走咱们回曲池坊,那儿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 武元庆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让他丢了面子的老杜,然后斜着眼睛看着二囡道:“不知廉耻的贱婢,以后叫你颜武氏得了。” 二囡飒然一笑,眯着眼看了一眼牌匾上应国公府四个大字,然后用剑指着武元庆淡淡道: “武元庆,记着你的话,你会后悔的,也记着姑奶奶我的话,今后武氏一族将以我为尊,所有人必仰仗我的鼻息而活。” “贱胚!” 二囡猛的催马,坐下骏马猛的一下就冲了出去,武元庆见二囡骑马冲来,吓得哇哇大叫,就在他以为战马就要从自己身上踏过的时候。 二囡俯下身子,用两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幽幽道:“武元庆,你在平康坊喜欢的那个妓子你是赎不出来的,她喜欢的人是公孙节,张国公的干儿子.....” 第125章 二囡的手段 武家在长安的生意铺子开始不那么好过了起来,原先不收租金的铺子如今也开始收租金了。 不单单如此,原来无限期可以续租的铺子如今有了年限,年限变成了一年,也就是说一年之后这些铺子可能会换人。 这些铺子最后的受益人都是二囡。 这些铺子的来源是颜白和李晦重整东市后空余地方新盖的铺子,西市也有,西市的是颜善重整西市之后送给二囡和裴行俭的。 裴行俭有十多间,二囡有七八间。 虽然说有的地段不是很好,但在如今人满为患的长安,能做生意的地方也只有东西两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明百姓,生活上所缺的东西,衣食住行,哪个不去东西两市买? 因此,哪怕位置不好,比较靠后,但在一铺难求的东西两市,只要有铺子,哪怕你不做生意,只要租出去,做个富家翁一点都不难。 至于李元嘉则是一个没有,因为他拜师最晚。 等颜白接受了他,东西两市早就改建完毕了,他虽然没有,但颜白知道养孩子不能厚此薄彼的道理,家里人闹别扭大多数原因是有人觉得长辈偏心。 所以,颜白政道坊新盖出来的房子给了他很多,足足三十多套。 李元嘉好像对钱没有概念,也好像不怎么缺钱。 他缺钱时候都会去跟李二要,要的不多,都是七贯八贯的样子,李二则大方得很,他似乎很享受李元嘉朝他要钱,李元嘉要七贯,他就给七百贯。 并且很大方地说:不够再来找二哥要! 李二现在巴不得自己的兄弟都来找自己要钱,只要他们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心思,遵纪守法,乐于在长安当个富贵王爷,李二很乐意支持他们。 别说几百贯钱,就是天天山珍海味李二也是愿意支持他们。 李元嘉就是知道这些,人已经放开了,每次回家都会找李二要点钱,到如今,不去找二哥要钱,他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这不年初的七百贯全部花完了,李元嘉把这些钱全部都花在了微言楼的装扮上。 如今李元嘉正跟着匠人忙着研究倒酒的器皿。 用他的话来说他要做一个双足酒樽,背面可以贮酒,每次倒酒时一个脚站立,酒若倒满酒樽时,则双足站立,酒不满时则一只脚往前倾。 政道坊房子的事儿李元嘉交给了尉霖,他不想卖,他认为这是长辈送给自己的礼物,卖了不合适。 就跟尉霖说如果有人要租的就租出去,租给读书人和官员最好,严禁租给了卖肉的,他怕屋子里面有味道。 尉霖倒是听进去了,但他不会做生意,也不会算账,如今半年都过去了,尉霖硬是没有租出去一套。 八月眼看就过完了,八月一走,就剩四个月就到年底了。 武家人一想自己马上就要痛失这些铺子,痛失这两年好不容易打点起来的生意场不由得开始着急。 原先仗着二囡和颜白的关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如今去问二娘子,二娘子却说她要安心读书,这些事儿她不管了,要交给天意。 二娘子不愿意管这个事儿,他们又没有那个胆子去找颜白,更没有胆子去河间郡王府。 这么大的事儿能做主意的也就只有颜家人和河间郡王府的人,事发突然,这个事儿说不定就是两家之中某一家做的决定。 于是,武家人开始自查,从上查到下,看看最近是不是家里人说了不中听的话,得罪了宜寿侯或是李晦。 查了三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一抬头突然发现仙游酒断货了,不光如此水泥也断货了。 今日洛阳也快马来信,洛阳的仙游酒和水泥生意也断货了。 与此同时,洛阳一家姓谢的铺子开业,地段好,卖的也是最纯正的仙游酒,开业那天,裴家在洛阳的大管事还派人送去了贺礼。 这是要做什么,武家人很清楚,要抢占他们的份额呢,他们赶紧派伙计快马跑了一天一夜,就是想来长安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安洛阳这两地的生意都出事儿了,这两个晴天霹雳,可把武家人吓得够呛。 这种事儿就不是他们可以去试探的,定是颜家或是李家做的决定,趁着家主在,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武士彟。 武家开始开家族会议,所有成年的男人齐聚一堂,武士彟和杨氏坐在高位俯瞰众人。 武元庆,武元爽二人仅次于他们的父亲和母亲,至于长女武顺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二囡虽然颇受武士彟的疼爱,但也依旧没有资格。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武士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武士彟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 “刚才听你们说,收益最大的两门营生被断了,那我就多句嘴,可有人开罪了颜家或是河间郡王府?” 武士彟的堂弟闻言赶紧道:“大兄,查过了,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未曾有之,未曾有之啊。 河间郡王不问世事,二世子李慧炬久在东宫未到东西两市,宜寿侯更是远在仙游,这两家是什么样的人弟弟心里清楚,捧着都来不及,怎么敢去得罪啊!” 武士彟皱起了眉头:“宜寿侯这人不错,河间郡王也不会在乎这些钱财,莫不是咱们家得罪了裴行俭?” 武士彟的堂弟拱手道: “大兄,问过了,不是他所为,说句不当听的,二囡也是宜寿侯弟子,就算得罪了裴县丞,作为同门,二娘子的面子他也是会给的,就算做也不会如此的生分!” 武士彟突然想到了二囡,吩咐道:“老杜,你去把娘子请来!” 武元庆这时候站起身,轻声道:“阿耶,杜伯自觉年事已高,在昨日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一切回到祖地看守祖坟去了。 如今门房是他的二子杜二,这事儿孩儿已经都安排好了,昨儿您回来得晚,忘了给您说。” 武士彟点了点头:“二囡这几日可曾回家?” 武元庆看了一眼杨氏,轻声道:“孩儿不知!” 杨氏收起佛珠,淡淡地看了一眼武元庆,轻声道: “回来过,找了孙神仙的弟子刘神威来给我看了下身子,走的后门进来的,看完了之后就走了,去了哪儿小顺应该知道,问下小顺应该就知道她的去处。” 武士彟看了一眼武元庆,淡淡道:“去把你二妹请来。” 一个请字让武元庆额头见汗,点了点头:“孩儿立刻就去寻去!”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二囡的声音,二囡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今日,她要让家里的旁支知道,这个家她也是可以说的算的: “不用了!惺惺作态有什么用,我在哪儿大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有胆子不让我进大门,没胆子在阿耶面前说实话?” 二囡推开屋门直接就走了进来,她这大大咧咧的样子,让几个伯父皱起了眉头,除了家母,女子不进议事厅这是铁训。 生意场的事儿都是要命的事儿,女儿迟早要嫁出去的,真要让她们学到了,自己可是少了一条活路。 武士彟看着出落的愈发美丽大方的二囡心生欢喜,招招手:“来,二囡到阿耶跟前来。” 第126章 我与旧事归于尽 人生当如朝阳,也该是朝阳,武士彟看着朝气蓬勃的二囡心里更是欢喜。 二囡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众人,眼神清亮,毫不怯场,别看如今二囡年岁不高,但顾盼间却自有一股威仪。 这些年跟她相处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识过,在颜白的带领下她见到了冯盎,见到了太子,见到了诸多国公。 酒宴间二囡虽然像是一个倒酒的酒童,但嘴甜的她早就混了个脸熟。 酒席间听着他们跟师父天南地北的胡乱吹嘘,但这些确是这些国公爷先前发迹的本事,在此熏陶之下,武家的旁支族人这点压力真的是不够看。 武士彟还没开口问,二囡看着武家众人笑道:“铺子是我的,仙游酒是我的,水泥也是我的。 所以你们不用猜,是我不愿意把这些生意交给你们来做了,今儿阿耶在这儿,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聚在一起就把这事儿好好地说道一下。” 武士林闻言站起身,拱拱手道:“二娘子,敢问你可知道这些对家族意味着什么嘛?” 二囡看了一眼武士林,这是自己的大伯,也是堂兄武惟良及武怀运的亲生父亲,一想到此,二囡心里就隐隐作痛,抬起头,二囡露出了笑脸: “大伯,二囡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这些都是我师父给我的嫁妆,意味着这些都是我的,意味着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武士林闻言突然就变得和善起来,如那慈眉善目的长辈一样,他叹了一声: “二囡,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这一家把你养活这么大,你这么一做,家里往后的日子就难咯!” 二囡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这句,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二囡就觉得难以呼吸,这句话完整的应该这么说: 他毕竟是你大兄啊,等我百年之后你们姐妹三人需要仰仗的人啊,忍着吧,忍着吧,等大了就好了,等你大兄大了就好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有错…… 这是每次受欺负后告诉母亲,母亲最爱说的一句。 二囡曾偷偷地把过往的心酸告诉过师父,二囡记得师父说这就是道德绑架。 师父说遇到这样的人,尤其是家里人基本就无解了,师父说最难受的不是你家人压制你,而是压制的同时又让你感受他们是你的亲人。 这时候你就会有很重的负罪感,你以为他们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对你的爱。 但是真正爱你人不会舍得去压制你,他只会帮助你,希望你过得更好,不要想着去改变他们,永远都改变不了。 二囡问自己该如何破局,师父说:孝而不顺。 二囡听着大伯的话,露出微笑,轻笑道:“嗯,是有点难,难的我堂堂国公府二娘子回自己的家要走侧门。 就连一看门的老仆都敢置我的话而不顾,如此的羞辱我,那时候咋没有人出来替我伸腰,说我是一家人?” 武士彟看着武元庆,眼神已经带了些许的火气。 武士林辩解道:“二囡,咱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铺子我们可以先帮着你打理,等日后你出嫁这一切再交还与你。 这些年所得利润有你一半,当是充当嫁妆,你也可以一并带走。” 二囡轻轻叹了口气:“说句难听的,这些是我师父疼我,给我的,就如那些诗词一样,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分一半呢?” 二囡见众人不说话,继续道:“今儿正好阿耶也在,过往的事情咱们好好的说一说。 几位伯父,侄女建议去把几位堂兄找来,当着祖宗的面,好好的问问他们,问问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是怎么对我娘的,是怎么对我大姐武顺的。” 众人又不说话,二囡笑着摇摇头:“几位伯父,是不想说话,还是觉得说不出口?” 武士彟看着眼眶通红的二囡,听着杨氏的一声弱弱的叹息,低喝道:“来人,去把武惟良及武怀运唤来。” 听闻二囡铁了心的要把过往彻底掀开,杨氏悲从心来,忍不住泪流满面,抱着二囡失声痛哭。 过往浮现,二囡心里悲痛忍不住也哭出声来,母女两人抱头痛哭的样子更是让武士彟负罪感满满,把供桌拍得哐当响,怒喝着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武家府邸大门紧紧关闭,祠堂的大门开得大大的。 所有的仆役在门外站成一排,看着家里的家主亲自杖人,刚才已经打死了一个,死的那个老妇是武顺大娘子的贴身使唤人。 如今正在打的是府里的厨娘,也是家里的老人,才从洛阳回来,她之所以挨打是因为听人教唆往大娘子吃的饭碗里吐唾沫。 如今问出来,正在挨打,眼看着她吐出黑色的血块,众人知道这个也活不了了。 第三个要挨打的是武怀运,武士彟长兄的长子。 他如今已经是两股战战,屎尿一裤裆了,犯了什么事儿大家不知道,问的时候是大郎把他拉到屋子里面亲自问的。 估摸着也是做了恶事,就是知不知道会被打死。 班弄看着血淋淋的院子心里是直哆嗦,只觉得这豪门杀起人来也是狠。 大雪山是一刀砍了了事,这贵人倒是会玩,把人打屁股活活的打死,把人都打得瘫软如泥了,骨头都打碎末了,人还活着。 一边吐黑色血块,一边求饶。 武怀运他娘武姜氏已经哭晕过去了两次,她知道儿子侮辱杨氏,也知道儿子欺辱武家两位娘子,可这些年都无事儿。 她以为会没事儿。 可她不知道今日她的儿子会不会被活活打死,她只能一边哭嚎一边求饶,声音悲惨,如杜鹃啼血。 “武信,怀运还小,一个巴掌拍不响,纵然有错,可万事皆有缘由,听嫂嫂一句,怀运他还是个孩子啊……” (武士彟,字,信!) 二囡的哭声也同样凄惨,与武怀运他娘不相上下,不过她那偶尔一瞥而过的大眼睛里,却隐藏着一股子极深的恨意。 不够,还不够,这点怎么够,当初往自己饭碗里放粪便,把自己塞到荷花缸里,险些把自己溺死,这些怎么能够呢? 师父说:一个巴掌是拍不响,那就把巴掌甩到脸上,看看响不响? 二囡看着武家众人,默默念叨师父常说的一句话:“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我武媚当为人间第一流。” 第127章 琉璃 中秋过后天就凉了,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寒冬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长安城,长安城的天空又变得灰蒙蒙起来,一股一股的黑烟直冲天际,颜白很讨厌这个味道。 可有的人却认为这个味道非常地好闻。 长安已经被寒流覆盖,但却挡不住步履匆匆的读书人,制考之日尽在眼前,如今天南地北的学子齐聚长安。 听说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特科考试了。 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三省以及吏部觉得制考选举人才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 先前这么做是因为大唐立国之初,缺少治理地方的有用之才,官员缺口很大,但如今的大唐国力强盛,能够安心地做学问的人越来越多了。 因此制考选举人才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也就是说今后科举选才将会成为主流,根据坊间的传言,近些年的科考是一年一次,等朝廷把人才铺开,今后可能就是三年一次科举考试了。 流言不可靠,但如果说这流言是从吏部尚书府邸传来的,那这个事情就是十有八九了,唯一暂缺的就是一道旨意而已。 来长安的学子得知这个消息后开始找牙行,有钱的买房,没钱的租房,穷苦的则开始计划找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们已经做好了反复作战的准备,今年若是不中,就不回家了,那就继续考。 兵部的每个人都在忙碌。 孟冬是十月,每年的孟冬就是兵部对武官进行遴选与考核的时候,考核方法虽然没有科举那么复杂,但架不住考取武官的人很多,而且兵部的考核项目也很多。 因此从十月忙到了现在。 兵部的考核分为五项:长垛、马射、马枪、步射、应对,前四者来测试其身体素质,应对来测试军事技能。 再以三个标准:骁勇、才艺、应对、来选拨统领,来评定其等级,这可是兵部每年重中之重的大事情。 颜白从十月初一直忙到现在,罢黜了二百七十三人,选拔了三百六十二人。 罢黜的人主要是太笨,一点机变能力都没有,一道如果敌军不敌,战败,该如何处之,这些人的回答是:自杀成仁。 兵部从未怀疑过这些人的忠心,如实挑选陷阵的武士,斥候,这些人当为首选。 可孟冬选举的是武官,武官是战时要带军打仗的,是要有机变的能力的,一战败就自杀成仁,你让后面的士卒怎么办? 他们也跟着自杀? 兵部给出的答案是:如不敌,且无退路,死战;若不敌,可活,退之,整军再战。 只要在应对这一项如此回答,不用完完整整地全部正确,只有这个意思,只要沾边就是通过。 如果回答得完全正确,那就是甲上,兵部会对其标红,作为今后培养的对象。 军官的考核其实还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潜规则,那就是必须识字,还必须会写字。 大唐从不缺少能打能杀的人,但缺少能读书写字的军官。 若是不会识字写字,就算你能一以当百,依旧当不上军官,也没有人敢在这点弄虚作假,真要这么做,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真要有战事,连军令都看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兵部侍郎东溪先生在十一月初就告老还乡了,原本他还想再多干几年的。 但自从九月后到如今,兵部上上下下,从高到低全部都以宜寿侯为尊,在众人眼里就如日落西山暮的老朽,而颜白却如那初升的朝阳前途无量。 人生就是一场场的赌博押注,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在兵部的未来押注在他身上。 尽管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兵部侍郎,在兵部辛辛苦苦操劳了半辈子,但在官场,辛苦并不是你能青云直上的本钱。 东溪先生才告老还乡,他的位置就立刻被人顶替。 来的人叫做陆爽,妥妥的文官转武官,班左之才,拜为侍郎,短短的八个字是他履历的概括,这已经很难得了,一般都是四个字。 为人干达! 颜昭甫见小叔茶碗已经没了热茶,蹑手蹑脚地从火炉边拎来铜壶,轻轻地给小叔颜白续上一碗热茶。 如今,颜昭甫也入驻兵部,只不过他不是来当官的,而是专门来服侍小叔颜白的。 整理公文,端茶倒水,待人接物,简单说就是颜白的小跟班,之所以来其实也为了锻炼,了解一下官场的规矩。 这是颜白特意让他来的,家里的下一代颜善已经走出去了,且走得很好。 如今慢慢长大的颜昭甫也要尝试着去走,看看他自己喜欢什么,不一定非得坐在家里天天写史,也不一定非得像大兄三兄那样经常待在宫里整理史籍经常不回家。 如今颜昭甫大了。 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自己身为长辈理应给他铺路。 颜昭甫是颜白三兄颜勤礼的儿子,李渊晋阳起兵的时候三兄颜勤礼就跟了李二,然后跟着当时还是敦煌公的李二平定长安城。 等到李二坐帝位,三兄那是妥妥的从龙之臣,任雍州参军,崇贤馆和弘文馆学士。 所以,颜昭甫沾了三兄的光,子凭父贵,一出生就有官职,如果不出意外,今后他会走他父亲颜勤礼的老路。 颜白把最后的身在军镇要籍而不得赴选的武官名单核查完毕后合上文书,看了一眼整理桌面的颜昭甫,轻声道: “周卿,兵部是不是比咱们家枯燥很多,每日除了公文,还是公文。” (颜昭甫,字周卿。) 颜昭甫笑了笑:“没想到会这么累,我以为动动嘴就行了。 没想到小叔在这儿一坐就是半日,所以实话说来,这比在家里枯燥多了,在家里我有很多地方去,在这里出去全是高墙,不自在。” 颜白笑了笑:“南山前日下雪了,书院的学子肯定在滑雪,你现在离开,天黑之前就能到,说不定还能痛快玩几日。” 颜昭甫看着一脸坏笑的小叔摇摇头:“不成,走前娘交代了让我好好跟着你,多看多听多学。 这才刚刚来十天,这时候我要是回去,说不定腿会被打断,娘亲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打您都下死手,打我那是恨不得拿刀剁了!” 看着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的颜昭甫,颜白轻笑道:“庄子里面的琉璃现在制作得如何了?” 颜昭甫眼睛亮得吓人:“彩色的很多,都被藏起来了,我还让水叔给我吹了一个葫芦,紫色的,把二囡都羡慕死了……” 第128章 长安下雪了 琉璃就是玻璃,长安就有,但很稀少。 长安的琉璃是粟特人从遥远的地方带来的。 因为颜色多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被奉为宝物,颜白从孙神仙那里得知老人最怕寒冬的时候就开始让匠人研究这玩意。 这玩意烧水泥的时候会有,只不过灰扑扑的,敲碎后也看不到个琉璃样子。 众人也就不当回事儿,有的当作石头扔到了河里,有的则被人买走,当作石料和水泥搅拌在一起打地基了。 众人在接到侯爷烧这个的命令后就全部聚在一起研究,一间空房子里面几十个大号拉风箱配几十个小坩埚一起烧制。 每一锅就是一种配比,匠人们没有经验,只能以此来实验配比,实验材料,实验怎么烧制才能达到宜寿侯要求的标准。 夜以继日,无数次地实验。 玻璃是烧是烧出来了,很费劲,也和颜白想要的大相径庭。 用颜白的话来说提纯度不高,烧出来的有杂色,且不透明,离颜白要求的透明玻璃有很大的距离,可好歹是琢磨出门道了。 匠人不由得暗暗称奇,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侯爷是怎么知道琉璃可以用沙子烧出来,这要再琢磨一下,做几个琉璃瓶子放到长安。 一个一百贯,绝对有人抢着要,这钱不就跟大风吹来的一样,沙子能值什么钱? 天杀的胡子,就会骗人。 随着众人慢慢地有了经验,技术慢慢地就好了很多,虽然在入冬前没有烧制透明的玻璃,但是却烧制出了类似毛玻璃那种能够透亮的玻璃。 而且大伙每日都在研究怎么烧制出侯爷要求的那种,经验和技术都在提高。 颜昭甫就是记录者,在颜白的要求下,他要完整地把每一道工序都写得清清楚楚,不但如此,还要画图标准。 颜白也知道自己急不来,就让匠人慢慢研究。 在十月中旬,终于建造出了一间玻璃屋,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张躺椅,而且玻璃还很丑,厚薄不均匀,可谓是没有一点优点。 唯一的优点是能透光,用兽皮做了一个厚厚的门帘之后。 世间第一间玻璃屋子就此诞生。 这个玻璃屋就属于老爷子了,有太阳的时候待在里面,暖烘烘的,如同春日,很是舒服,效果很好。 畏寒的老爷子咳嗽声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老爷子每日都会待在里面,怕他实在无聊,裴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老爷子下象棋。 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频繁地擦拭,不然上面全是水珠,一个不注意滴答一下掉到脖子里,冰冰凉,让人厌烦。 颜昭甫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 一想到老祖宗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小屋子他都恨不得立刻回仙游,因为小屋子里面很暖和,人进去后坐一会儿很暖和。 颜昭甫也想有一个自己的。 因为很稀奇,想拥有就很自然,人之常情嘛。 “小叔,这琉璃房子今后能不能给我也做一个?” 看着满脸期盼的颜昭甫,颜白点了点头:“目前还比较费工夫,等匠人把这东西琢磨透了之后咱们全家都做一个。 你不是喜欢吃青菜么,告诉你,在菜地上盖一个,哪怕是在冬日,你也能吃到夏日的菜品。” 颜昭甫闻言一怔,稍加思索就明白小叔所言,整个人变得兴奋起来:“我可是第一个说的,到时候小叔记得要第一个给我建琉璃房子。” 颜白点了点了头,跟着颜昭甫说了这么几句话,颜白顿时觉得枯燥的日子也是可以忍受的,多了些许的趣味。 拉了身旁的小绳,隔壁传来轻微的铃铛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门打开,然后又快速地关上。 门敞开很小,庄楠侧着身子进来,又快速地关上,可还是带来了寒风,也带来屋外的那一抹亮眼的景色,眼尖的颜昭甫立刻出声道: “小叔,好像下雪了!” 庄楠快步走来,笑道:“外面已经落雪了,颜侍郎可有吩咐?” 颜白看着庄楠肩膀上的雪沫子,指了指桌上的文书,笑道:“这些已经核实完毕,把名单抄录一份放到尚书的案桌,然后归档吧!” “喏!” 看着门打开又合上,颜白发现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不自觉间颜白就想到了远在仙游的老爷子,于是颜白对颜昭甫说道: “周卿,你别在这候着了,回曲池坊用飞奴给家里去信,问问仙游下雪了没,问问老爷子还咳嗽不?” 颜昭甫点了点头,披上大氅快步就离开了兵部。 等颜昭甫走到朱雀大街的时候,长安的雪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东宫李承乾揉着太阳穴结束了今日的学业,看着外面的大雪,又看了看带着斗笠依旧在钓鱼的李晦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钓鱼有什么意思,池子就那么大,今儿这里钓,明儿那里钓,钓来钓去还是这个地方。 钓的鱼也不吃,就数数玩儿,数完了之后就放了,比昨日多,心情就很开心,比昨日少就说这地方不行,鱼口不行,酒米不行。 看到李晦钓鱼,李承乾不由地就想起了颜白。 若是颜白在,今日铁定会往里面扔石头,说李晦这是在喂鱼。 鱼儿吃这么好吃的酒米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从族群里面随机挑出一些逆子鱼作为祭品上贡献给李晦,如此这般这些酒米才能吃得踏实。 不然会寒了李晦的心,怕他下次不撒酒米了。 想着想着李承乾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颜白总说李晦钓鱼是在混日子,真正的钓鱼就是放水,放水,放水.... 看着天上的雪,李承乾突然有些想吃火锅,一念如此,满口生津,咽了咽口水扭头对小曹说道:“曹内侍,从仙游带回来的茱萸油还有没有?” 小曹点了点头:“还是有一些的,足够今日用的了!” 李承乾点点头:“那就去准备些,就搁在迎春亭子里,可以一边赏雪一边吃火锅。” 热汤滚了,李晦也来了。 李晦在,小曹就没有试吃的资格,刚拿起筷子的小曹被撵到了一边。 李晦举着筷子在锅里捞了一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吃火锅连个肉都没有,怎么吃? 李承乾似乎知道李晦所想,笑道:“马上来!” 肉没来,一护卫却急匆匆地走来,他走到太子身前,俯身低声道:“寇护卫……男……寅时三刻,五斤九两……” 李晦没听清楚,好奇道:“五斤九两,在哪儿钓的?” 李承乾没好气道:“寇夫子的儿子,不是你以为的钓……” 李承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晦打断,李晦着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寇夫子的儿子在哪儿钓的?灞河还是水渠?” “寇夫子今日的得子,不是去钓鱼了,哎呦,你这钓鱼钓魔怔了吧!” 第129章 长安城的学子们 长安的雪断断续续一直下,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各坊坊长刚带着坊民把雪扫完,它又开始了。 路两边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 四五个孩子一堆,七八个孩子一群,他们在雪地里面疯跑,模仿者战马的叫声,捏着雪球叫嚷“我才是大将军”,从这边跑到那边,打雪仗打的疯狂。 今天的朱雀大街打扫得格外干净,巡街的不良人站成排维护着秩序。 今天朝廷制考之日。 扫得很干净的朱雀街站满了来自大唐各地的学子,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锦衣骏马的,有落魄寒酸的,也有披着大氅坐着马车烤着火炉伸出脑袋往外看的。 看着他们,爱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站在两边,满眼都是羡慕,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进皇城,也能读书识字考取功名。 都是读书人,但穿着打扮已经把这群学子自动分成了一个个群体,士族子弟,官宦子弟,富贵子弟,寒门子弟,穷困家庭…… 长安城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文化人,有到处乱跑的,有流连东西两市的,还有游宿倡伎的,写出那些酸掉牙的诗词,希望被姑娘们看上,白住一宿不花钱。 但更多的还是结交权贵拉关系的。 总之,这些来自大唐各地的学子就是一个高消费的群体,来了都是花钱的,学子考没考上大家不知道,但商家知道自己赚钱了。 他们的到来让长安市场生意好了许多。 “楼观学的人来了!” “老天爷,这么多人,气煞我也,人越多,岂不是我高中的希望也就越小?” “穿的是真奢侈,人人都穿着绒服装,羡慕死我了,要不是我家里人不让我去,说什么我也去楼观学看看。 不行了,不行了,这次我如果考不上说什么也得去楼观学,不为别的,就为了这身学子衫,看着就喜欢。” “照着做一件不就是了,以你的家境,这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楼观学的学子,就算你穿上了这身衣衫也不是,顶多就是好看,走在大街上徒增笑料,家里老爷子要是知道我这个样子,明年我就得去东市买辆推推车了……” “何意?” “腿被打断了呗?” 人群议论纷纷,众学子闻声齐齐扭头向后看去, 楼观学这次有考生一百多人,这一百多人几乎全部都是上次制考未考上的,准备了约莫三年,今年这次他们准备再战。 上一次带队的是无功先生。 今年的话因为接连下雪,积雪已经没过脚踝,连续的冰雪天气让楼观学到长安的路很难走,考虑到无功先生年岁已高,路滑难走,这次就没让他带队。 这次仙游的学子全部让仙游县的县尉郑阿四和衙役护送而来。 而诸学子的在长安的吃喝事宜全权交给了王玄策和先生薛礼两人负责。 如果有问题就找裴守约或者是颜善县令,如果这两人找不到,人又走散了,那就直接去曲池坊颜家,到时候自会有人去寻。 今日的楼观学学子全部身着灰白色长衫,挽着道髻,排着整齐的队伍踏雪而来。 望着这齐刷刷的队伍,来自大唐各地的学子自发地让开了路,让完了路之后疑惑地揉了揉脑袋,天寒地冻的,来这么早不就是为了早点进去,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让路呢? 裴行俭早早的就到了皇城口,见自己同窗到来,挤过人群笑着朝着众人挥手致意。 众人也露出了笑脸,此起彼伏的喊着守约师兄,见二囡骑着马也在一旁,众人又赶紧拱手见礼,热情的喊着师姐。 李元嘉见状愤愤道:“不就晚了几天拜师么,见到了我好像没看到似的,气煞我也。” 裴行俭闻言扭头笑道:“是你自己说的要低调,低调。 你看看周围,吏部,御史台也在,喊你师兄,又感觉不对,喊你徐王,一个居心不良的帽子砸下来,你这样的,于御史弹劾你你也得笑脸相迎,忍着吧!” 说罢,裴行俭又扭头看着二囡,低声道:“你家的事儿瞒不住了,师父知道了。” 二囡吐了吐舌头,微微有些不安,轻声道:“师父咋说?” 裴行俭叹了口气:“明日就回仙游去,师父说,今后非逢年过节的节日不准进长安。 幼儿园的事情你也别挂念着,师父让我来做,你放心,我绝对做得好好的,年底的时候差不多能做好。” “师父是不是生气了?” 裴行俭摇了摇头:“师父应该没生气,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心里的恨释放出来就好,老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 只不过师父他不想让你亲自去做这些,师父说其实有很多的办法,你偏偏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 说着裴行俭压低了嗓门:“应国公打死了不少人吧,我虽然没有看见,但乱坟岗却多了十多具尸体,衙役说都是应国公府上的。” 二囡点了点头:“欺负我娘还有我兄妹几个的仆役全部都被阿耶杖毙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不管接下来他的话二囡愿不愿意听,裴行俭还是说出了口: “可他们就是仆役而已,仆役是听主子的话,按照主子的命令行事,他们死顶多算是对主子的一个警告,主子是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二囡点了点头。 裴行俭叹了口气: “师父说看事情要往源头看,不要让眼前看到的迷住了眼睛,要多去想,多去问为什么,解决一件事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解决源头,打蛇不死后悔三年!” 二囡抬起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她以为师父会怪罪她,没想到师父会理解。 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就变得安宁,低下头冲着不远处的王玄策笑了笑,二囡大声道:“王二黑子,这次一定高中。” 裴行俭见二囡转身就要走,连忙道:“去哪儿?这么厚的雪可不敢两个人回仙游,路太难走了,要回去我找人送你,如今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二囡头也不回头道:“我又不傻!” 说着摆摆手:“不用担心我,我去曲池坊看伽罗姨娘,你忙你的吧!” 二囡离开,远处马车的窗帘子也轻轻地放下。 裴炎钻出马车,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文解和家状后,裴炎就朝着皇城走去,身后的老管家说着祝福的话。 裴炎学着二囡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次考试人多,再加上天气严寒,贞观三年的考场显然是不行了,这次的考场设立在尚书省的礼部贡院。 见礼部引领官员已经到来,学子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场。 薛礼记得无功先生的嘱咐,大声道:“再次检查一下各自的文解和家状,如果落下了快点到我这里来,我去取,快快……” 文解和家状先前都是薛礼统一保管,今早出发的时候才发下去,按理来说不会有问题,但为了防止万一还是得多嘱咐一下。 这样的事情只要考试都有,叫苦的学生一大片,苦学了几年,因为文解和家状丢了,又得等一年,多亏啊! 第130章 作弊的人 这次考试是在尚书省的贡院,贡院是个超大的院子,分东西两廊。 前来考试的学生都会有自己的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号坐在廊下就可以,廊下就是一个小屋子,三面墙的小屋子。 里面唯一的三样东西,一床榻,一案桌,一粪桶。 王玄策已经和楼观学的同窗分开,今年他要考进士科。 本想再试试秀才科,奈何自己没有那个勇气了,无功先生说如果想更稳一点那就去考明经科,像陈书海他们都是考明经科出来的。 明经科的贴文,口试,时务策对自己来说都不难。 王玄策知道这是先生为了自己好,给自己指点了一条最适合的路。 因为明经科及第后多被授予县丞、县令、州县参军、主簿等地方官,思来想去后,王玄策还是决定退而求次,选择了进士科。 进士科的难度仅次于秀才科,考时务策五道,帖一大经,经策全通为甲第;策通四,帖过四以上为乙等,进士科只有这两等。 也只取这两等,低于乙等就是没中,只能好好地准备下一次考试了。 宜寿侯说进士及第,基本都会留在长安任职,且不用侯官,这也是王玄策选择进士科的最主要的原因。 如今母亲也在身边,仙游虽比不上长安,也没有长安做事情方便。 但是仙游可比长安舒服多了,这里有地,有房子,有医师,累了可以去南山游荡,烦躁时候可以去楼观学听郎朗书声。 最主要的是母亲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一切,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在菜园子忙活。 只要没事儿,她一个人能在里面忙一整天,吃喝也不用愁,弹棉花的钱就足够她和王玄策美美地吃几年,过上衣食不缺的日子。 在这里,王玄策再也没有看到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 王玄策这辈子就没打算去远方,因为在这里才短短一年,原先母亲满头的白发,如今已经在慢慢转黑。 孙神仙说,这是心情舒朗的缘故,对身体好。 深吸一口气,王玄策抬起了头。 考进士科的人很多,这贡院又大,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熟人,王玄策摇摇头开始打开了自己的包裹,把包裹里面的风灯,吃饭的大碗,笔墨纸砚全部放好。 整理好这一切王玄策才起身去拿木炭,这是之前进场的时候胥吏交代过的。 别人都是进来之后直接就去领,王玄策觉得人多了,时间还很充足,就先到了找到自己座位号的廊下把自己的物品收拾好,然后才去领木炭。 今年的木炭是朝廷提供,每人二十斤。 十一月的天气冷,更是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廊下考试的小屋子一览无余,能避雨雪,但是不能挡风。 坐在那里面就跟坐在院子里面没有多大区别,看着其他学子手提肩背,模样狼狈。 王玄策默默地祈祷考试的时候可千万别刮风。 拿到木炭,兵士就开始再次检查考生,考生带得东西多,为了防止夹带只能加强检查。 王玄策举起手,看着兵士检查自己的衣服,重点是检查有没有夹带书册,一旦被查出来了,这可是大事儿。 首先这名考生完蛋了,其次,他文解上的所有保人也全部完蛋,这属于连坐制的,查出来一个全部都跑不了。 都严格成这样了,还有人抱着侥幸的心理铤而走险。 王玄策这边才搜查完,那边就乱起来了,一考生携带的墨盒出了问题,摇起来晃荡响,兵士觉得有问题,但检查不出来问题出现在哪儿。 这时候一个留着鼠须的胥吏走了过去,接过去斜着眼睛看了看,就从墨盒底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孔,伸手一扣,墨盒分成两半,掉出一个蟒皮小管子。 拿起小管子,从里面抽出一卷写着小字的绢帛。 鼠须胥吏笑了笑:“本官从前隋都干这一行,这一行已经干了几十年了,见过的考生比你们走的路还要多。 莫要想着我看不出,就算能蒙混过关,就算考过了又怎么样呢?吏部还有考核呢?草包永远成不了干材。” 鼠须胥吏声音极大,抖着那写满字的绢帛绕着贡院走了一圈,整个贡院都是他的声音在回荡。 这名作弊的考生被兵士给抬了出去。 整个贡院内,除了那些考了多年的学生面色平静,剩下的都是脸色大变,考试还没考,就看到了这么刺激的事情。 看着那凶横的兵士把人压了出去,众人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王玄策把火升起来,在楼观学多年,升火这个技能对他来说实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如此简单的事儿就有人不会。 王玄策才把火盆放好,一个胖胖的学子拿着木炭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王玄策拱拱手笑道: “这位世兄,在下荥阳郑存一,字建仁,我见世兄已经把火升起来了,能不能借个火?” 王玄策看了一眼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郑存一,拱拱手,拱拱手回道:“小事情,建仁世兄请!” 胖胖的郑存一把自己的木炭放到火盆里面,夹起一块通红的木炭慌忙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又回来了,看着王玄策道: “刚才匆忙,多有无礼,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王玄策拱拱手,笑道:“京兆仙游王玄策,字忠节!” “楼观学?” “嗯,楼观学!” 胖胖的郑存一搓搓手:“忠节兄,小弟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楼观学还有女弟子么,那个武娘子也是楼观学出来的?” 王玄策莞尔,都是年轻人,这郑存一一开口,王玄策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用颜侯当初骂裴行俭的话来说,闻着这胖子打嗝的味儿,就知道他要拉什么颜色的屎,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国子学一大堆。 他们知道裴炎能够随意地出入颜家庄子,几个没名堂的“贿赂”裴炎,写了几首酸溜溜的诗让裴炎送到了颜家庄子交给了二囡。 二囡是笑着收的,裴炎是哭着回去的,李景仁和秦怀道下手极狠。 看着又来了一个不怕挨打的,王玄策笑道:“楼观学没有女弟子,那个武娘子是宜寿侯的弟子,应国公的二女,未曾婚配!” 胖胖的郑存一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忠节是仙游人,想必对楼观道院和仙游寺很熟悉。 考完之后小弟做东,想请忠节兄做个向导,好好地去仙游游玩一两日,不知道忠节可愿意带路?” 王玄策嘿嘿一笑:“荣幸之至。” 胖胖的郑存一觉得王玄策是个爽快人,再度拱拱手,认真道: “忠节兄如果有朝一日去荥阳,一定要记得报上小弟的名字,别的不说,在荥阳这一块小弟还是吃得开的,记得,我叫郑存一。” 看着郑存一离开,王玄策喃喃道: “荥阳郑氏,有意思,这是在敲打我么?真希望你的武艺不错,真希望你能打得过李景仁,不然你多看二囡一眼都是罪孽!” 第131章 考官 考试开始。 今年的制考相比往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秀才科和进士科两科,秀才科变得更难了,进士科变得更活了。 其余几科变化不大,明经科没有变化,还是需要死记硬背,不把儒家经典背诵下来,很难应付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明算科出题人有李淳风。 为了避嫌,九月中旬的时候他就离开了,知道他在长安,但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为了不耽误楼观学的教学,他的算术课都是李恪替他上的,李恪考过秀才,他来教,没有一个人敢有怨言。 今年进士科变化最大,杂文竟然放在了第一场。 所谓“杂文”,其实是诗赋,题目有两个,一个是《籍田赋》,另一个是《上元日赐百僚新火诗》。 考生可以选择做一首《籍田赋》,也可以做一首《上元日赐百僚新火诗》。 王玄策琢磨了一会儿,稍稍有些头绪。 觉得杂文试题要么偏重学子的民生见解,要么偏重学子的文才水准,以眼前所见的现实为题,要求学子自由答卷。 在考验急智方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两个题目很简单,夸赞就是了,出《籍田赋》题自然是让考生赞扬如今的皇帝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 《上元日赐百僚新火诗》则是让考生庆贺太平盛世,同时表明自己愿意为国效力的意愿。 这两个自然要写花团锦簇的文章,要赞扬。 王玄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并没有急于作答。 因为进士科规定是,初场通过才能进二场,二场通过,才能进三场。 所以,第一场的杂文非常重要,写诗的质量实在关系重大,可以直接说诗赋决定了自己能否入仕的命运。 王玄策把自己作好的诗写到白纸上,严格按照进士考试的诗作格式,五言排律,限定十二句。 这玩意可不敢写太多了,写太多了考官看不过来,也不愿意看,如今的王玄策正在研究格律声韵。 字也得写好,不能有墨团,为了让自己的手更稳,王玄策把冰凉的右手塞到了腋下,一边琢磨,一边暖手。 有的考生已经答完,正站在院子里面晃悠着身子,模样得意,他们的出现,让很多学子不由得加快了节奏。 其实,离考试结束的时间还有很长。 兵士收起他们的答卷,然后朝着礼部走去。 在礼部那里有二十多个阅卷的先生,他们要在里面待十天,这十天里所有的一切吃喝都由宫内提供。 十天之后才可以离开,这二十多人里面颜白就是其一。 因为颜白作诗作得好,主考官孔颖达力荐,所以,颜白很荣幸地成为了进士科杂文一项的考官。 跟他一起的还有三人,崇贤馆学士盖文达、李守素、还有考上过秀才的中书舍人许敬宗,加上颜白,四人一组专门负责杂文一项的筛选。 颜白在里面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这次制考负责评审的官员里好像除了自己不是秦王府十八学士,其余人都是。 颜白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评卷的先生,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 千古大阴人像个小厮一样来回走动,谁的水杯空了就给谁续上,没办法,这里这么多官员,许敬宗和这些人都是出自秦王府。 到如今,他的官职反而是这些人里面最低的一个。 颜白不说话,许敬宗不敢找他搭腔,他虽也常吹嘘自己是从龙之臣。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个从龙之臣有污点,身为文人,却失去了文人的骨气,虽说是从龙之臣,但论帝心…… 许敬宗觉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没有颜白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高。 许敬宗也想和颜白处好关系,毕竟颜白是颜家人,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孔家。 如果能和颜白处好关系啊,他能为自己说上一两句话,自己在朝堂上也不至于像个隐形人一样。 可许敬宗心里苦啊,这颜白根本就不搭理他。 天色黑了,兵士送来了考生的卷子,这是第一批的行卷,颜白等人批阅完了之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等杂文这一项考试结束,那时候才是最大量,如今只能算是零星,许敬宗从兵士手里接过卷子,然后具名。 看着手里的卷子,许敬宗先是把卷子送到年长的李守素身前,李守素睁开眼,轻声道: “延族,官场不以年长论资历,主考官早间已经说了杂文项当以宜寿侯为主,我等为辅,给宜寿侯送去吧!” 许敬宗早就料到结果如此,刚才那么做也是做做样子而已。 别看现在李守素说官场上不以年长论资历,这话要是能信,许敬宗觉得自己也不用小心翼翼了,若是自己真的先把考生行卷送给颜白。 李守素绝对会甩脸色,官场上的事儿不论资历论什么? 颜白从许敬宗手里接过行卷,这个时候的考试不是糊名制,考生的籍贯,师承,姓名都看得清清楚楚。 颜白把卷子分出一半给了许敬宗,笑道:“许舍人秀才出身,文采斐然,来来,一人一半,一起看吧!” 许敬宗笑了笑,接过卷子,自然地就坐在了颜白的身边。 看了十多份,颜白放下了心,考生写的诗赋并不是很深奥难懂,有的考生把诗词写成了顺口溜,看着蛮有意思。 用颜白的理解的是,进士科的杂文项就好比“命题作文”,题目给你规定死了。 好写是好写,但很难出现高水平的作品。 所以,这些诗赋在颜白看来都差不多。 许敬宗看得比颜白的快多了,颜白才看了一半,他已经全部看完了。 见颜白还在看,许敬宗也没出声,仅是静静地看着,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许敬宗见颜白抬起头了这才出声道: “宜寿侯,进士的“甲”不轻易授人,不过,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举子只要被录取,便是登第!” 颜白想了想便明白许敬宗的话里的意思,笑道:“人情债么?” 许敬宗笑了笑:“不全是,有一部分是人情债,只不过陛下登基以来,武德年间的旧事已经越来越少了。 更多的还是为了权衡,虽然某些人能得“甲”,但运道已经用尽,恩情已经还完,他今后的一切还得看机遇了!” 颜白笑着朝许敬宗拱拱手,表示受教了。 见案桌已经没有了卷子,颜白准备去贡院走走。 许敬宗见颜白还是不愿同自己多说话,心里不免叹了口气,他总感觉颜白在同自己刻意的保持距离。 扪心自问,许敬宗觉得自己也没有对颜白做过落井下石的事儿。 可宜寿侯这么刻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敬宗想不明白,也搞不懂。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贡院内灯火通明,左右回廊上灯火闪烁,颜白看到的是近千人的在贡院内挑灯作诗的壮观景象。 第132章 楼观学扬名(一) 十一月底的长安更冷了,制考所有的科目已经全部考完,剩下的日子就是等待皇榜张贴。 考完之后一些富贵子弟已经开始在长安声色犬马,纵情享受生活。 天气严寒也抵挡不住他们考完之后的狂欢,有的考生甚至穿着薄薄的长衫,在田间地头纵马狂奔。 无他,这样穿更潇洒。 曲江池成了所有外地学子必去的地方,白雪压住了污秽,天地间就剩下一抹雪白,曲江池在满是白雪的天地间就像是镶嵌在地面上的一颗巨大的宝石。 再加上白鹭立雪,数千只白鹭单脚蹲在曲江池边,景致没得说。 一有船只经过,白鹭们便在空中盘旋,蔚为壮观,但它们并不会飞远,而是在等船走后它们盘旋一阵后再次飞回来 这个时候的曲江池格外有看头。 长安百姓也没有闲着,学子们在看景色,他们却在为衣食奔波。 曲江池的鹭鸶多,野鸭子也多,在长安百姓眼里这些可都是美味和金钱,捕捉下来肉可以吃,绒毛留着可以卖钱。 别看鹭鸶和野鸭子绒毛少,但价格却比家养的鸡鸭鹅的绒毛高得多,一件野鸭子绒毛做成的羽绒服,价格高得吓人。 就这还有价无市,有钱都买不到。 于是现在的曲江池边上不知道有多少“猎手”。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日子是捕捉它们最好的时候,它们一群群地聚在一起,哪怕你射箭的准头差得要死,但只要你有力气拉弓,一天总能捉那么一两只。 射箭准头好的,连池子里那小小的野鸭子都能射得住。 之所以有人专门干这个,那还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卖钱,肉有人收,毛有人收。 别看钱不多,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就算一天只能赚一点钱那也是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如今曲江池上飘着的小船上全是猎手。 说来也奇怪,前年的时候就有人在干这个,本以为今年白鹭野鸭会少很多,不成想反而一年比一年多。 长安百姓干这个颜白其实也知道,可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动物保护法。 这个时候谁要敢提动物保护法谁就会被骂,在后世你可以夜里上山,现在你上山试试,只要你敢上,你就会变成食物。 光贞观三年这一年的卷宗里面,长安周边二十余县,光是收到野兽伤人的案件就达到了四百多起。 也就是说这一年里相当于每日都会发生,这还仅仅是伤人的事情,野兽袭击牲畜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这还是去衙门报案的,没有报案的其实更多。 蓝田县的一小娃半夜起床尿尿,都被野狼给叼走了,村子里面的汉子拿着家伙事儿在山里找了一天,就找到一只带血的鞋子。 孩子的结果如何就不用猜了,肯定是没了,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个例。 陈书海原本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大弟弟,这个弟弟大白天蹲在树林里面拉屎。 陈书海亲眼看到一只狼冲了过来,一嘴咬住弟弟的脖子,然后往后背一甩,驮着弟弟就进了树林,任凭闻讯而来的人怎么追,都没有追上。 现在的颜家庄子后面的南山野兽少了很多,因为每逢雷雨季节的时候裴行俭都会和师父颜白偷偷地上山。 趁着打雷的时候扔火药,野兽怕雷声,也怕火药的爆炸声,更怕火药那散发出来的气味,而且冬日的时候仙游后山还会响冬雷。 老爷子听到了后总是念叨,说什么冬日打雷不好,好不好没有人去算,反正现在的仙游县家家户户粮仓都是满满的。 全部都是新粮。 王玄策如今正陪着郑存一在曲江池这边看水色...... 忽见一群白鹭惊起,数十个人突然从草堆里面站起,举起手中的箭就开始射击,四五个运气不好的白鹭发出哀鸣声跌落在水面上。 这时候一条小船从远处朝着湖水中快速驶去…… 不少正在曲江池吟诗作画的学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愣愣地看着湖面. 看着大煞风景的这一幕,片刻后“不为人子”的怒骂声此起彼伏,读书人骂人的手段多得是,反正话不好听。 长安百姓也不惯着,一句“贼尼玛”让诸多学子暴跳如雷,指望老百姓嘴里说出文绉绉的话来,这辈子估计没有多大希望了。 郑存一正在王玄策的陪同下游玩曲江池,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衫款式羽绒服,郑存一觉得是真的暖和。 刚听王玄策讲了,自己这身衣衫就是用鸭绒做成,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长衫,郑存一笑道:“后日就出成绩了,帖经和策文忠节兄可有信心?” 王玄策看了看郑存一,看着他那乌青的眼眶,强忍着笑意,扭头叹了口气: “这哪里敢说有什么信心,只不过是焦急地等待罢了,行卷在我,评卷在考官,我努力地去完成,至于考官满不满意那就看天意了!” 郑存一点了点头,忽又问道:“昨日打我的那个人叫什么?” 一想到昨日的事儿王玄策就有些无语,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哪有使劲盯着人家看的,你说看也就算了,临走时你还死皮赖脸的跟上去,不要脸的问人家喜欢什么,想不想去拜佛? 是个人都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可郑存一就做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嘉就在二囡身边,王玄策清楚地听到李元嘉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然后那个尉霖就出手了。 一拳就打在郑存一的眼眶上,郑存一也有护卫,可护卫在尉霖面前好像武艺不行,一拳就撂倒。 要不是王玄策上去拉了一把,尉霖下一脚就是跺这人脑袋。 听着郑存一的问话,王玄策轻声道:“打你的叫尉霖。” “尉姓?”郑存一皱起眉头: “尉迟家的人?不对啊,尉姓和尉迟是两个姓,这个尉在长安是大族?比我荥阳郑还大的家族?” 王玄策摇摇头:“不是大族,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小子是大族。” 郑存一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睛:“那小子是谁?” “李元嘉!” “李元嘉?陇西李氏族人,他是哪一支?” 王玄策轻声道:“太上皇的亲儿子,陛下的弟弟,如今的徐王就是这个小子。” “嘶” 郑存一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喜欢武家娘子?不对啊,我看他年岁跟我差不多,按礼制应该早就定下了正室,武家娘子是应国公侄女,杨氏的血脉,怎么都当不了侧室,他两人互生欢喜?” 王玄策闻言不由得有些怒气,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一听二囡为侧室他心里莫名的就有火气,于是没好气道: “放屁,你这脑子徐王李元嘉是武家娘子的师弟。” “啥?徐王是他师弟?他拜师的是谁?” “宜寿侯,也就是昨日你去国子学念念不忘的那几篇文章的作者颜白!” “啥?” ....... “啥?楼观学这次制考有八十七人及第?” 礼部如今全是惊叹声,评卷完毕,今年制考一共录取三百余人,进士科录取的人数最少,明经科和明算科录取的人数最多。 这也是说明了国朝如今需要的更多的是地方官,三省六部这样的中央官不缺,朝廷把地方的治理放在了首位。 礼部的官员正在誊写皇榜,越写越惊奇,最后竟然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楼观学实在太恐怖了,三页皇榜,楼观学占了整整一页。 许敬宗算了下比例,嘴巴再也合不拢了,楼观学不光碾压了国子学和弘文馆,就连山东士族的学子也首次在楼观学面前败下阵来。 颜白知道这个结果也愣住了,难不成填鸭式教育真的有这么管用? 第133章 楼观学扬名(二) 制考的发榜时间是每次考试后的十天之后。 因为是制考,相当于是恩科,没有殿试,皇帝才是最后的决定人,考功员外郎或礼部侍郎会将通过考试的考生名单交给皇帝或者三省。 然后来核定最后的名单。 在最后,尚书省的官员会当着所有的官员举行“唱第仪式”。 (唐朝前期,省试考试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负责,主考官由考功员外郎担任,唐玄宗以后,省试则交由礼部负责,主考官由礼部侍郎担任。) 这是朝廷内部最后的公示,所有的官员把及第考生的名字听一遍,这算是最后一次的确认。 确认没有问题后,然后礼部会再确定一个好日子张贴皇榜,如此整个制考的流程算是全部完成。 李崇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进士科京兆仙游楼观学王玄策,明算科仙游楼观学稽留一,明算科仙游楼观学陈书远,明经科仙游楼观学刘晚,明法科仙游楼观学张源……进士科仙游楼观学鲁湉……” 这次“唱第仪式”是按照州府来唱名,名次并未排列,也无先后,仅是及第的学子名字。 一连串仙游学子的名字足足快念了半炷香,朝廷众人看着颜白满脸惊异,没有想到楼观学会这么生猛。 这一次的制考楼观学可谓是一鸣惊人了。 这一次制考国子学弘文馆二百学子参加,及第者四十七,及第者不及楼观学的一半。 这个结果颜白在两日之前已经知道,他内心并无丝毫窃喜,如果按照真实水平来算国子学这次依旧是大唐所有书院的魁首。 因为国子学考生选择最多的是进士科,进士及第者也是最多的。 反观楼观学这边,什么都有,除了考中的人数最多之外,想必楼观学并无可圈可点的地方。 不过颜白心里依旧是开心的,五年,整整五年,如此才终于有了些许的成绩,当这批考生走出去,楼观学才算是真的扬名了。 开心不藏着掖着,面对众位的贺喜声,颜白笑着拱手回礼,李二看着得意的颜白,笑道:“宜寿侯如今什么感觉?” 颜白闻言笑道:“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李二疑惑道:“为何是有女而不是有子呢?” 颜白笑道:“楼观学仅仅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学子长大成人当然是要为国效力的。 在臣看来那就是今后的一生都要交给国家,在臣看来这不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把孩子嫁给了皇室,嫁给了朝廷。” 李二对于颜白的形容很满意,点了点头,笑道:“今后每年户部会额外拨出钱财一万贯,粮食三千担用于楼观学学子的用度。 此外,楼观学里面贫穷的学子今后的笔墨纸砚用度全部由宫内的内府发送。” 颜白点了点头,不得不感叹李二的好手段。 别看李二就提供了点笔墨纸砚。 但就简单的一点东西,就能把楼观学那些学子的心收拾的妥妥的,李二可是皇帝,他这点东西是无关紧要,但对学子来说就是天大的恩典。 哪怕在楼观学学的跟个狗屎一样,但出去人家敢光明正大的说,他上学这几年笔墨纸砚都是陛下提供的。 脸皮厚一些的都敢说自己是天子门生,只不过自己比较笨,没有学出点名堂了,趋利是人之本性,这么好的靠山不用白不用。 不然为什么那些考生都选择名师,都愿意跟着世家,还不是因为它们能给自己带来助力,然后自己更快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陛下可算大方了一回!” 群臣骇然,实在懂颜白这脑子在发什么疯,这么大的恩典还不谢恩,李二闻言也不由的愣了愣,不解道: “你是在埋怨朕先前对楼观学不管不顾?” 颜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点了点了头道:“陛下,臣心里就是有些怨气。 想当年这楼观学三字可是您写的,臣也说了,颜家也仅是一个教书育人的,不想也不愿借着楼观学来扩大什么影响力。” “这话臣当时说了,您也点头了,您还说了臣口气不小,一个小小的学堂而已,难不成要做成天下第一大的学院?让我去休去休,让我等到楼观学扬名天下的时候再来说这样的话?” 颜白摊摊手:“陛下,您看,楼观学如今是不是要名扬天下了? 臣还是那句话,颜家人喜欢教书育人,初心不变,祭酒一职位如今还是几位先生一年一次轮流担任。 今日臣又把这话说了一遍,如果您再不管,臣就要遵循几位先生的意见,推荐蜀王李恪为楼观学的大祭酒一职了?” “大祭酒?”李二皱起眉头:“这又是什么?” 颜白解释道:“朝廷科考取才有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字科,明算科,一共六科。 臣打算在这六科里设立六个祭酒,这六个祭酒就是最擅长这方面的先生,他们不用参与楼观学的管理事务,安心教书育人就行。 但如果书院有重大的决议,他们的意见也会着重考虑。” “至于大祭酒!”颜白顿了一下:“大祭酒就是楼观学的管理者,负责先生,学子的吃喝拉撒。 不光如此还要算账,还要想着法子给楼观学增加收入,让楼观学健康平稳的运行,当然,他如果想,也可以教书育人。” “所以你推荐李恪?” 颜白点了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又不愿意,他是您的儿子。 蜀王立志要做文宗,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最合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如果陛下愿意来管这个,其实陛下最合适!” 李二看着颜白的眼睛,颜白目光清澈且毫无惧意,片刻之后李二叹了口气: “朕哪有时间啊?” 颜白倒是想说时间就是海绵里面的水,只要挤一挤总是会有的,但又不敢说,怕李二问自己海绵是什么。 这时候长孙无忌拱手笑道:“陛下,楼观学学子七百余人,众口难调,管理之事繁杂,陛下若去管理怕力有不逮。 说句难听些的非学子之福,如今,太子已经长大成人,诸事需要锻炼,臣觉得陛下可以接其职,让太子暂代管理!”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一来可以让太子锻炼一下,让天下贫穷学子知道陛下对他们的重视。 二来也能消除宜寿侯心中的怨气,一举两得,当然这仅是臣的建议,具体如何决定还得看陛下您自己。” 李二点了点头:“辅机此言甚好,如此朕就暂领这大祭酒一职,那管理这事儿就让太子去锻炼下!” 李二的话落下,收到了众人的恭维声,颜白心甘情愿地拍李二马屁。 谋划了五年,这事终于算是落地,不把楼观学和皇家扯上关系,就算楼观学一年能教出一千个及第者也没有一点用。 在大唐,科举考上了,不代表你就能当官,只是证明了你的才能学识。 但想要做官,还有一道程序要走,那就是吏部“关试”,只有通过了吏部的“关试”,你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大唐好是真的好,但前提是你有身份,地位,家世,人脉,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一点都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 如果你是读书人,你什么都没有,仅是没落的寒门,贫穷学子。 就算你有学识,有才学,但要想在世家编织好的这张网里面钻出去,获得一席之地,这个难度堪比登天。 这就是大唐的本质。 连李二都在苦思破局之法,那贫苦百姓的孩子又怎么有更好的法子呢? 颜白心血来潮做了这件事之后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多大一个坑,而且这事儿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这要是半途而废了,名声也就完了,所以,颜白才使劲地往楼观学里面砸钱。 用了整整五年,五年才走到这一步。 走出大殿,颜白见长孙无忌又在等着自己,长孙无忌见颜白笑了笑:“宜寿侯真的舍得?” 颜白笑了笑:“赵国公不是已经听到了么,颜家只做教书育人之事,不行世家之举,现在是,将来也是。 所以,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唯一舍不得就是蜀王,只希望大家能对他好一些,他今年就回了长安一次。” 长孙无忌笑了笑:“王之归属,国之法规,礼法之名,应有之意。” 第134章 楼观学扬名(三) 明日就是发榜的日子,在今儿的这一夜很少有学子能睡个踏实觉。 王玄策也睡不着,昨日见到颜侯了,本以为颜侯会告诉自己成绩如何,结果等了半天,颜侯轻飘飘的来了句等待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王玄策不懂什么是告白,也不懂自己中了没中,做什么都觉得心不在焉。 跟王玄策一样睡不着的大有人在,虽然已经宵禁了,但政道坊内的客舍里面依旧闹哄哄的。 富贵人家子弟早就准备好了佳肴酒席,做好了熬夜的准备,贫穷人家子弟只能枯坐在那儿,三五个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政道坊的坊长肖五爷来了几次,客舍掌柜皱着眉头小声地嘟囔道: “肖五爷,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要把不良人招来了,小的免不得吃挂落。” 肖五爷闻言笑了笑,拿着自己手中的茶壶美美地吸了一口: “郝帅头已经来过了,只要坊门不开就没事,闹就让他们闹去吧,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发榜消息不来,人心是静不下来的。” 客舍掌柜松了口气:“有坊长的这句话,小的就算放下了心。” 说罢,他拉着肖五爷就往客舍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走走,今儿你得陪我喝几杯,今儿早间买了四个猪耳朵,那会儿拿着蒜泥拌了下,又加了细盐,酒也温好了,一个人实在无聊,走走……” 闹哄哄的一夜过去了,晨钟才响起,长安城清冷的街道上就多了无数步履匆匆的行人。 不少府邸的大门也早早的打开,管家骑着马朝着礼部南院的东墙赶去,得搞快点,晚了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榜单了。 今年发榜的地点依旧是在尚书省礼部南院的东墙,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朝廷特意在礼部南院东墙外又修建了一道高约一丈多的墙面,这堵墙被人称之为榜墙。 为了防止墙面受损,也为了防止踩踏发生,在榜墙前的一丈处又围了一道棘篱,这算是对汹涌的人潮设定的一点限制。 王玄策早就起来了,晨钟声一响起所有的楼观学子都朝着礼部冲去,二囡早就让老斑鸠占好了位置。 为了所有楼观学的学子都能有个好位置,班弄牵了六匹马站在榜墙边。 已经冲来的学子没有想到有人比自己还快,一见这家伙牵着六匹马就知道牵马的家伙定是哪个府邸的好豪奴,用六匹马来占地方。 这样的人惹不起,嘟囔了一句不为人子后就站到一边。 腾远也来了,直接拉了一帮子铺子伙计来占位置,反正大家都这么玩儿,这时候就是拼人多,不然光是挤得挤到什么时候。 随着时间溜走,来榜墙处的考生越来越多,正是应了那句: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颜白也起了个大早,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如何,但放榜时候的热闹颜白觉得还是看不够,颜白喜欢看到学子们的狂喜,更喜欢看到他们振臂高呼的样子。 人生三大喜事之一,怎么看都是无比动人的。 此刻的颜白就坐在马车里面,手里捏着一杆朱笔,还有一本花名册。 一会儿礼部唱喏的时候听到仙游的名字颜白就画个圈,最后要看看哪些学子没有考上,没有考上的颜白也不是去怪罪。 而是要给他们更多的关怀和照顾。 找出问题,解决问题,才能避免以后再度出现这样的问题。 其余府邸也来了人,他们跟颜白的打算不一样。 他们这次一是来看自家子嗣的成绩,二来就是想看看每科的状元是谁,如果状元人年轻,看着又顺眼,那就宴请一下,看看能不能撮合一下。 今天对李崇义来说又是风光的一天,虽然唱喏这等事怎么轮都轮不到他来。 但是李崇义享受这种感觉,就是喜欢这种众目所归的感觉,抱着皇榜,礼部众人跟李崇义入人潮,汹涌的人潮自发地绕开了路。 无数人翘首以盼,原本乱糟糟的人群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 站在高处的李崇义瞥了眼众人,抱着皇榜大声道:“凡举试之制,每岁仲冬,率与计偕,其科有六: 一曰秀才,试方略策五条,二曰明经,三曰进士,四曰明法,五曰书,六曰算,陛下曾言:卿等学富词雄,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 “河南道荥阳郑存一,进士科一甲第一名,京兆仙游楼观学王玄策,进士科一甲第二名,京兆国子学李昭德进士科一甲第三名!” 前来维护秩序的兵士以及礼部官员紧随其后地跟着大喊: “进士科一甲第一名,河南道荥阳郑存一,进士科一甲第二名,京兆仙游楼观学王玄策,进士科一甲第三名,京兆国子学李昭德!” (备注:在唐朝,科举考试中取得进士第一名的人被称为“状元”,这是官方的称呼。 唐朝的科举考试中,只称进士一甲第一名、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并没有“榜眼”和“探花”这两个称谓。 而“榜眼”和“探花”这两个称呼,实际上是北宋时期的产物。) 郑存一虽是进士科一甲第一名,但此刻他却没有脸见人,挨了尉霖一拳的当天就青了一块。 谁知道睡了一夜之后竟然肿了,如今成了一个大猪头的模样,眼睛只能睁开一个,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郑存一一想到武家娘子就在旁边不远处,悲从心中来,自己最耀眼的时候竟然不敢出去接受众人的欢呼,咬着牙低声怒吼道: “尉霖,你给小爷我等着,我迟早会还回来的。” 此刻,他的护卫正在疯狂地拍打着马车的车窗,大声道: “小郎君,听到了没有,您听到没有,您是魁首,进士科第一名,第一啊,哈哈哈,我家郎君进士科第一,我家小郎君第一………” 郑存一虽然没有露面,但他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向来有些臭美的郑存一觉得这时候自己如果出去,如果被武家娘子看到自己的如今的模样,那还不如找个地方吊死。 郑存一紧紧地咬着牙,从牙缝里面冷冷的绷出四个字:“你给我滚!” 护卫了然,点着头大声道:“郎君谦虚,小的懂行,小的懂……” 进士科一甲三人名单一出,人群更加地安静,依照惯例不该先说秀才科吗,如今却是先说进士科? 片刻之后人群恍然,秀才科公认的最难,如今没有唱喏,哪怕是今年的制考秀才科怕是没有人及第。 所以就跳过了。 须臾后,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爱热闹的长安百姓不知道什么荥阳,但他们知道京兆。 进士科三人,两人出自长安,这可是难得提气的时候,那叫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边喊,一边伸着脑袋在找谁是王玄策,谁是李昭德。 腾远看人闹不嫌事大,大吼一声:“那个瘦黑个子就是王玄策……” 王玄策此刻只觉得有些晕眩,看着所有人的笑脸,王玄策仿佛身处云端,看了一眼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的娘亲。 王玄策一下就醒悟过来了,自己的人生中如果没有这个妇人自己什么都不是,撩起长衫,王玄策俯身跪在母亲王氏膝前,大声道: “娘,孩儿成了!” 王氏轻轻地抚着儿子的脸庞,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呼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我儿子一定能成的。” 不知想到什么,王氏猛地擦干眼泪,拽着王玄策的手,穿越人潮,径直走到一辆马车前,这时王氏大声道: “跪我一妇人做什么,要跪先跪你的授业恩师。” 王玄策俯身,大声道:“先生,弟子成了!” “看看你的手,其实你该感谢的人是你,不忘初心…” 楼观学学子齐声道:“方能始终!” 第135章 楼观学扬名(四) 王玄策叩谢母亲的养育之恩和先生的教导之恩让无数人侧目,引来无数人的呐喊声。 此为孝道,长安人最爱看学子尽孝的故事,也最爱贫苦学子翻身成为人上人的故事,如果这个学子家里还有一个贫穷的妻子在等着他。 这无疑会让无数人牢记一辈子。 无数长安百姓见王玄策跪谢母亲那一幕无不潸然泪下。 不用想今日所见定能让他们津津乐道好些年。 不用想,聪明的长安人定会用见此所见来当例子,遇到家里不成器的子侄定会拿今日所见充当正面教材来教导他们。 一句你看人家王玄策怎么怎么样为经典的开场白。 郑存一一手揉着脸,一手拍着大腿,满脸尽是惆怅,造孽啊,这风头该是自己的啊,自己才是头名啊。 呼声落罢之后,李崇义继续唱名,接下来就是明经科。 这一科的难度不大,简单说就是考验学子的背诵能力,这一块是楼观学的强项,因为在这一科最适合填鸭式教育。 有了印刷术之后,颜白的给的方法就是背,背,背,考,考,考…… 三日一小考,七日一大考。 考完了之后七日内先生所讲的内容如果你答不出来那就是不用功,那就得打手心,问题严重的得请家长。 反正是颜白在后世经历过的,楼观学里面学习明经科的学子也都要来一遍。 别说什么什么伤孩子自尊心。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什么是自尊心,就知道能读书识字那就是改命,那就是另一种活法。 哪怕你什么没有学到,也不是参加科考的命,但只要能把楼观学要求的三千字能认能写,去铺子当个账房先生。 人家掌柜用的都是一个请字,开口闭口称你为“您”。 这个时候请家长很管用,先生一句话还没说完,家长拎着棍子都冲了上去,连打带踹,打得极狠。 所以,每次考试之后颜白都怕有学子想不开,特意安排人在河边来回巡视,日夜盯防。 好在学子的心理素质是强大的,颜白担心的情况一次都没有发生,反而个个知耻而勇,一个比一个用功。 如果不是楼观学有严格的作息制度,这些人怕是三更都要起床读书。 可这一切都被颜白给规定得死死的,欲速则不达,先生说的话不一定是全对的,但让你好好读书这一定是对的,这都是经验啊。 等颜白后知后觉的时候才知道当时不用功读书是多么地后悔。 除此之外,每月还有月考,每隔三个月还有期中考,五个月还有期末考。 考试是完全模仿朝廷科考流程走,考完了之后也贴榜,榜单就放在桥头。 到现在,仙游县家长别的字不认识,但是甲乙丙丁和自家孩子的名字可是认识得清清楚楚。 谁家孩子学得好,谁家孩子需要努力,一张榜单能清清楚楚地看见。 因此,哪怕宜寿侯颜白仅仅是每十日回楼观学讲一次课,在诸多先生里面讲课次数最少,但要问这楼观学的学子最怕谁。 毫无疑问,最怕的当然是宜寿侯颜白,无他,学子们总觉得宜寿侯的那一双眼睛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所以,今年制考明经科是楼观学学子的天下,长安百姓听着都有些麻木了,明经科及第者六十三人,楼观学硬生生的占了一半。 俗语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意思是说三十岁考上明经科,已算是年老,但五十岁登进士第,却尚属年轻。 看着楼观学学子那稚嫩的脸庞,长安百姓彻底地呆住了,这楼观学明经科的学子也实在太年轻了吧! 楼观学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此刻他们听到了自己名字,呆滞了片刻之后就彻底地疯狂了,挤到颜白的车架前,学着王玄策的样子叩首行礼。 颜白想过这么一天。 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一一扶起后,学子们再度朝着颜白拱手,然后朝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冲了过去。 长安百姓看着他们父母局促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的模样,简朴的穿着,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平凡的老百姓。 无数人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个疑问,穷人家的孩子真的能读书么? 一人忍不住了,看着自己身边好像也站着一位楼观学的学子,看着模样还挺熟悉,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拱拱手,轻声道: “这位小郎君,打扰你一下,敢问楼观学真的收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么?” 戚禾闻言挠挠头,笑道:“王伯,我是戚禾啊,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您难道忘了当初咱们住在一个坊的啊?” 汉子看着大变样的戚禾忍不住惊道: “戚禾?你是戚禾?在东市门口摆摊给人写信的戚禾?听说你和你娘不是去洛阳投奔亲戚去了么,怎么你也去了楼观学?” 戚禾点了点头:“哎呀,那都是谣言,我家在洛阳哪有什么亲戚啊,我是去了楼观学,如今在那儿读书。 颜家人心善,见我和我娘孤儿寡母就在书院给我娘找了个造纸的活儿,如今算是在仙游落家了。” 汉子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眼戚禾,问道:“孩子,你跟王伯说句实话,楼观学真的收咱们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么?” 戚禾指了指自己,笑道:“您看我不是现成的么?” 汉子闻言一把抓着戚禾的手,急切道:“那个拜师什么的要多少钱?你当初花多少钱? 孩子,你知道的,你那大哥比你大一岁,人咋样你心里清楚,你给伯伯说句话,交个底,当初你娘给了多少钱?” 戚禾摇摇头:“没要钱,拜师就是朝着几个圣人磕了头。” “当真?” “哎呀!”戚禾着急道:“这有什么好说假话的,不但我没有给先生束脩,如今我的衣食住行都是楼观学在承担。 也不怕给您说,就在昨日,宜寿侯告诉我们了,楼观学的大祭酒是陛下,啊呀,怎么说呢,就是我们都是陛下的学生……” 汉子闻言一一拍大腿,猛地哎呦一声,那惋惜声仿佛错过了天大的好事。 说句实在话,他是知道楼观学的。 可是他不信楼观学不收钱,更不信不但不收钱反而免费管吃住,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这颜家就算有万贯家财也抵不住这么造。 这要是能信,自己岂不是鸹貔? 可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先前自己还拍着胸脯子说这一切若是真的,自己就是鸹貔。 没想到自己真的就是一个鸹貔。 第136章 楼观学扬名(五) 这时候,礼部官员又齐声道:“京兆仙游,明经科冷诩……” 长安百姓顿时愣住了,长安姓冷的人很少,这么大点的地方,稍微有点事就能让人津津乐道好几年。 听到礼部官员说到冷栩二字,很多人觉得很耳熟,立刻就有人忍不住道:“冷诩,哪个冷诩?做大裤衩冷家的娃?是他么,是他么?” 现实很快就给了所有人重重一锤。 礼部官员的话音才落下,做大裤衩的冷大姐,在长安很有名气的冷大姐此刻正一边大声地哭嚎,一边奋力地朝着楼观学那一群学子挤去。 “我的儿啊,我的好儿啊……快,快,跟我磕头做什么,去给先生磕头,没有先生看重你,你这个混小子哪有今日,快去磕头……” 认识冷大姐的人瞬间呆住了,忍不住大声质问道:“商贾之子也能参加朝廷大考?” 好事者的这句话算是揭了冷大姐的逆鳞,冷大姐循声望去,待看到是谁说的这话,脸色瞬间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怒吼道: “刁三,放你娘的狗屁,你这个烂沟子的贱货,在这个时候是来找骂的是么?” 刁三也不虚,立刻回道:“你就是个做生意的,你儿子也是做生意的,凭什么你儿子可以参加大考,拼什么?” 冷大姐双手叉腰,愈发地泼辣:“老娘当家的是府兵,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上,我这孤儿寡母的做点生意养活自己不丢人。 至于为什么我儿子参加大考,你去坊里问问坊长,老娘早在三年前就把孩子过继给了他大伯,县衙都有备案的!” 刁三闻言一下愣住了:“冷大兄死了七年了,你把你儿子过继给他?给他当儿子?” 冷大姐眯起了眼睛:“怎么不行?他死得早,无儿无女的,我给把儿子过继给他,不至于他当个孤坟野鬼的.....” 刁三算是彻底的服了,也彻底的信了谣言中的楼观学,一想到冷大姐三年前就把儿子送到了楼观学,刁三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好的事儿凭什么是他啊? 冷大姐见刁三不说话,眯起了眼睛:“你这人心坏透了,在今儿这个大喜的日子来坏我儿子的名声,走走,跟我去衙门……” 看着泼辣无比的冷大姐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刁三转身就跑。 他知道,这个女人把过继儿子这样的话都是说出了口,想必是早就做好了收尾工作。 真要被这女人抓住,把脸挠了,去了衙门,回到家,以自己婆娘那疑神疑鬼的心眼子,自己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刁三跑了,这两人说的这些话却是让不少人深思起来,冷大姐的儿子都能读书及第,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能? 不行,得好好地去打听一下,不行,得去找猪屠夫,他要去仙游,他知道的肯定多…… 人性简单又复杂,美好又黑暗。 就如楼观学一样,其实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楼观学。 毕竟每隔三天就会有车队去仙游拉猪肉来长安售卖,每天也会有人去仙游寺庙烧香拜佛,每年三四月去仙游的人多得去。 猪屠夫早已经偷偷地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去了,怕自己名声不好,耽误了孩子,人家直接和孩子分家。 他去仙游去得多,切身体会到颜家楼观学这是一个好地方,一个真心实意教导孩子的好地方,但他谁也没有说。 这就像是找到了一门别人都不知道的赚钱路子,在他自己都没有赚到盆满钵满的时候他是不会把这样的好事告诉别人。 所以,在别人说楼观学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点头。 他害怕去的人多,去的人多了,万一楼观学开始收钱了,自己岂不是亏了? 随着礼部唱喏的官员念出楼观学三字的次数越多,过往的一切越清晰。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信息交融下,再加上楼观学的学子就在身边不远处,原本疑惑的事情突然清晰明了。 离了个大谱,原来谣言说的都是真的。 接下来是明法科及第的学子,明法科楼观学有七人及第,这样的人才吏部很缺,因此“关试”就比其他几科要简单得多。 主考官提出一个法律上的问题,考生进行解答,答过了立刻就下来官身,就安排上任,而且连住哪儿都有人给你安排好。 (《通典》载:“明法举亦请不贴,但策问义并口问准经业科”) 大唐太缺专门的法律型人才,有太多的律法需要完善,因为明法科出身的官吏很少出高官,所以参加明法科考试的学生不多。 但考上以后就胜在一个清贵,琐事少,勾心斗角少,利益冲突也少,其实细细说来是一个不错的官位,适合养老。 在朝堂又远离朝堂,对寒门学子来说,也算是步入官宦,是一个很不错的起点。 很快就到了明书科,参加明书科制考的学子比明法科还稀缺,所以及第的人更少,朝廷给了二十个名额,要求已经很低了。 结果就十个合格的,十个及第者。 这十个人里面有七个人是出自楼观学,剩下三人出自国子学。 这个明书科考完了也能快速得到官职,吏部甚至不考核,只要字写得不错就可以当官。 只不过这个官太小了,小得让人想不起有这么一群官员,明书科及第后主要负责朝廷文案管文字训诂以及书籍的抄录工作。 很多人都是默默无闻一辈子。 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有了官身,好歹也是吃官粮的了。 有了官身,下一代才能踩着自己的肩膀再往上一点。 若是连官身都没有,这辈子,下辈子,以及下下辈子可能都是在地里刨食儿吃。 在有学子选这一科的时候颜白已经把利害说清楚了,可依旧有人选,给的理由也是让颜白哑口无言。 说什么自己天资愚笨,有个简单易得的也不挑拣,如今已经改命,今后怎样全靠运道云云…… (文字训诂,清朝是发展最好的,重要著作有《说文解字注》、《广雅疏证》、《读书杂志》、《经义述闻》、《经传释词》等。)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明算科。 说实在的这一科朝廷依旧不看重,因为以上几科的及第者多少也会写写算算,因此明算科就排在最后,算是末流了。 及第者当官若是没有很硬的关系,也很难出头,官职多是一些小官,如客税使,府库掌管等…… 可颜白知道,明算科实际说来应该是所有里面最难的一科。 这一科入门简单,但若是想精通那还真的需要天赋,不是你认真努力就会结果的一科,更不是填鸭就能填出来的一科。 这一科太吃天赋了。 颜白已经做好的打算,如果朝廷不重视这些人,自己就把这些人留在书院,慢慢地找关系去安排。 不行的话全部安排去兵部管粮草,去少府监去研究火药,他们有多重要,颜白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 大唐需要豪情的诗人才子,也需要理智思考拿数字说话的理科男,刚柔并济,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也要有拿数据说话的据理力争。 礼部唱喏完毕,皇榜张贴。 随着纷扰的人群,看热闹的百姓,楼观学之名也伴随着这次朝廷的科考举才名扬长安。 望着站成一排的学子恭恭敬敬地朝着自己行礼,颜白人认真地还礼,笑道:“时光之味道,岁月之沉香。 这个冬天有寒风吹拂的热烈,也有考场上技艺沉淀的静谧,还有那日复一日无人问津的寂寞,更有满怀热忱的诗和远方的希冀。 回眸望去有黯然远去的光阴,遥看前路有披星戴月的光景,人生忐忑,愿你们永远都是少年,诸位,恭贺你们,祝贺你们证明了你们的付出是值得的。” 楼观学众人闻言再次躬身一礼:“先生教诲,弟子此生莫不敢忘,如入学之所言,我等定不忘初心。” 颜白笑着摆摆手: “想必你们的心已经迫不及待了,去找二囡领钱吧,今日就让我这个当先生的再帮你们一把,过了今日,再想问我要钱可是行不通了,去吧,好好的去放松一下吧!”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有人却哭了。 第137章 上学的人突然就多了 一场考试,有无数的悲剧和喜剧,长安城里的每天都被这种悲喜占据,人生就是这样,有人喜,自然就会有人忧。 长安的商贾摊贩自然不会错失这个赚学子钱的好机会,他们打出最低的价格,拿出最好的东西,吆喝出最动人的嗓音。 在这场制考结束后,只有东市、酒肆,平康坊是最开心的。 尘埃缓缓落地,这次没考好的学子收拾好悲伤的心情,正在头悬梁锥刺股的发奋图强。 与此同时,在来长安的路上又有一大批学子正朝着长安赶来,贞观六年要来了,开年初的二月就是朝廷的科举考试。 这对所有学子来说。 一场新的仕途较量又拉开了序幕。 眼看就到了十二月中旬,好不容易能够休沐两日的颜白也忙得脚不沾地。 马上就到年底了,又是一年大朝会即将来临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官员要来长安进行一年一次的“述职”。 官员没到,打前站的家仆却是早早地来到长安,他们要忙着找客舍,忙着打扫府邸,忙着替自己要来长安的家主准备着各种物事。 若是等到家主回到长安再去安排这一切,原本花一个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说不定得花十个钱。 长安城内哒哒的马蹄声从早到晚都没有停止过。 颜家庄子前的马蹄声也是如此,从早到晚,惹得庄子里面的狗从早叫到晚。 仙游寺的大和尚已经差人来打听了,一看颜家庄子停的全是战马,回去的小沙弥立刻就把寺庙的大门全部打开。 寒风中,寺门前,负责迎客的两个小沙弥冻得鼻涕直流。 颜白端着一碗疙瘩汤斜着眼睛看着端着饭碗不知所措的胡良,这才过了几年啊,当初在草原上威武霸气的汉子如今也佝偻着腰。 真不知道当初在突厥的战场上,点火药让颜白扔,大吼着再冲一次的凶猛汉子哪里去了。 三千陷阵突厥定襄城勇士里,胡良是其中一个,这一战打完了之后官勋够了,官至折冲校尉,正五品下的官职。 如今在西受降城一带负责练兵巡护,按照兵部律令,他们这样的校尉三年一换,也就是三年一回京。 颜白敲了敲碗沿:“庄子里面早晨都是吃面,怎么?吃不惯啊?想吃肉等晌午。” 胡良端着碗,笑道:“军侯,在西边吃沙子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一碗面,再加一坨蒜。 风沙起来的时候小的天天发誓,说什么只要回到关内,一天吃三顿,顿顿吃面,一直吃到吃腻不想吃了为止。” 颜白往嘴里狠狠地扒了一口宽面,嘟囔道:“这么快就吃腻了?” 胡良尴尬地笑了笑,换了换受力的腿,蹲在颜白身边吞吞吐吐道: “军侯,小的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次也跟着来了长安,您看能不能在书院落个脚,沾点您的文气,跟您一块认几个字?” 颜白恍然,看着胡良道:“就因为这个吃不下是吧。” 胡良尴尬地笑了笑: “军侯慧眼如炬,小的就是个直肠子,不把事儿说出来总觉得不得劲,就算是山珍海味搁在我面前我也没有一丁点胃口,行不行您说句话,说完了心落下了好吃面。” “多大?” “七岁了。” “年后送来吧!” 胡良腰杆瞬间直了起来,人也变得精神焕发了,使劲地刨了一大口面,然后往嘴里塞了几瓣蒜,嘟囔道: “不听话您就打,别心疼他,打死了是他活该,哎呀,这面真香……” “至于吗,高兴成这样子,你有功勋在身,就算是个不成器的,他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应该是问题不大。” 胡良端着碗叹了口气: “军侯不瞒您说,这把脑袋拽在手里的日子我是过够了,七年前上军阵,同村府兵加上我一个一共十八人,如今就我一个人还能端着碗吃面,剩下的都没了……” 说着胡良使劲地往嘴里扒着面,继续道:“草原人心不死,今后肯定会再次打仗的,这日子我过够了,我怎么都不想我的孩子再走这一条路。 所以这次来就仗着当初和军侯有些情谊,厚着脸皮来求军侯,读点书,认点字,希望他能换个活法。” “穷人想要翻身只能拿命去换,我换了,但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换……” 颜白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胡良吃着面。 大唐的寡妇多,这些妇人里绝大多数人的丈夫都是死在战场上,有的能拿着丈夫的功勋,一个人操劳着田地,拉扯着孩子,赡养着老人。 有的人则什么都没有,一场大战下来死无全尸的太多了,多得分不清谁是谁。 朝廷为什么支持寡妇再嫁,因为朝堂知道,光靠妇人很难撑起一个家。 而且再嫁人后就会有子嗣,将来再有大战,这些都是冲锋陷阵的军士,再嫁人组成家,地才有人种,朝廷才会有税收。 胡良吃了三碗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是离开了,颜白却是又忙碌了,又来了一群天南地北的将领。 他们有的是薛万彻的部将,有的是李道宗的部将,还有的是秦琼的旧部,尉迟家的老人,就连河间郡王李孝恭都派人来说话。 这群人拿着手信,一口一个军侯,一口一个拜见颜侍郎,然后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说什么都是军中的兄弟,要厚着脸皮来求个路子..... 说着说着,一群汉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都把话说到这儿了,都把自己当作自己人来看了,颜白又怎么好意思再说什么,大手一挥,只要年龄合适的都收了. 这群将领也是懂事的人,不哭了,逛了一圈书院,临走时还留下了四十多匹马,说是用来留着自己的孩子上骑射课。 一上午的时间楼观学多了三十多名年龄大小不一的学生。 这个事算是解决了,可望着河边那一圈圈地排着队等着接见的人,颜白觉得头都大了。 楼观学没出名之前,还幻想着出名,如今倒是出名,可看着这一群群为了孩子目露哀求之意的家长。 颜白觉得自己就算是心肠再硬,也说不出拒人千里之外的话来。 “师父您要是不忍心要不我去?” 颜白扭头看了一眼二囡道:“家训会背了?背熟了?字练了?还是又想出去野了?” 第138章 有趣的有教无类 二囡的意思颜白明白。 庄子外的那些人有好多都是长安的富商,二囡说那样的话不是看不起他们。 而是觉得如果收了他们的孩子,楼观学的名声不太好。 如今大家都知道楼观学的大祭酒是陛下,楼观学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国家书院。 颜白看着二囡笑了笑,他觉得,有些东西是可以给孩子讲一讲的,想了想,颜白说道: 《五运历年记》记载的很清楚,盘古死后“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盘古死后身上的各种寄生虫迎风变化,变作了人类。 这样的人有巢氏、燧人氏、伏羲,蚩尤,神农,黄帝,炎帝……当然还有他们的子民,也就是普通百姓。 (《五运历年记》作者司马迁。) 东汉《风俗通》里面也记载了“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人,引绳人也。 也就是说,贵人是用黄土捏成的,苦百姓就是藤条甩出来的泥点子。 也就是说从那时候开始人分贵贱,就已经有了三六九等之分,社会的阶层已经有了,已经形成了等级制度。 颜白看了一眼二囡,轻声继续道:“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觉得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也别忘了陈胜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也别忘了从战国到如今这片土地换了多少主人,哪有什么人一直都是贵人,哪有人一直都是泥点子。” 二囡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可师父,他们是商贾,如果他们进了书院,这风言风语定会如浪潮般扑向楼观学。 楼观学还小,还挡不住那些污言秽语,楼观学是做学问的地方,怕对里面的学子有所影响。” 颜白闻言轻轻笑了笑:“只有那些自以为是贵人的人才会说,所以,我们只要咬死一个点,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我们要说,圣人说过:有教无类。 况且,如今的大唐姓李,我们是帮陛下培养人才,我不信他们敢去质疑圣人的话,我不信他们敢去找陛下去掰扯这个问题。” 二囡呆呆地看着颜白,颜白站起身:“回去之后把这个事写一篇议论文,晚点我要回来看,论点是——何为有教无类。” 二囡瞬间变成了苦瓜脸,不情愿地嘟囔道:“好的!” 商贾的孩子要想上学其实很不容易,他们学习知识的途径简单而又单一。 开蒙阶段去请那些为生活所迫的先生到家里来教,这个先生还只能是一般,好点的也请不来,还得偷偷摸摸地请,还不能传出去。 传出去算是砸了这个先生的饭碗。 但在如今,因为大唐立国时候受到了不少商人的资助,最典型的就是武士彟。 所以商人的地位并不是那么地低下,只不过朝廷对此监管很严,他们的子女在参加科举考试方面受到了严格的限制。 总的来说,商人的子女可以参加部分科举考试的特定科目,但不能参加所有层次的科考。 (贞观纪要:太宗说过:使商贾之家,亦得选举) 颜白把外面排队的商贾迎进了颜家庄子。 这也是商贾们第一次进入到颜家庄子。 看着干净的水泥路面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看着道路两旁精致的屋舍,看着院墙外伸出那别致的树干,看着破碎的酒坛罐子里面都有一株兰花破土而出。 这一切都是新奇的。 石灯笼,姿态优美的枫叶树,青石上的苔藓,门口处警惕的黑狗,院墙上懒散的猫。 梅花绽放格外的醒目,却一点都不张扬,反而透露着几分沉静和清雅,举目一瞥,几名灰白长衫学子在树木掩映间一闪而过…… 所有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顿时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文气。 颜白先把这些人带到了造纸坊,笑道:“诸位莫要紧张也莫要担心,今日把你们带进来就是想让你们好好看看的意思。 毕竟楼观学的大祭酒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只要是我大唐的百姓自然可以进来一观。” 众人闻言,心里不免地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好看了。 颜白给每人分了一张纸,笑道: “诸位都是长安内有名气的商家,见多识广,把大家带到这里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请大家看看楼观学改造的造纸法如何,相比市面上的纸张如何?” “实话实说就行,没有必要奉承,更没有必要说言不由衷的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这是给楼观学孩子准备的,自然要做得好一些。” 众人看着手上白纸,轻轻用手撵了撵,长安书肆的掌柜抬起头笑道: “颜侯,既然如此小的就实话实说了,这比长安的白硬纸张要软,纸光亮,润滑,密实,纸张不错,比长安市面上的纸张要好许多。” 颜白点了点头:“如果放到市面上,价格比寻常的硬黄纸要低,不知道有没有人买。” 长安书肆的掌柜笑了笑:“过于奢侈了,在小的看来就跟撒钱一样。” 颜白点了点头,带着众人从造纸坊仓库中间一穿而过,七个大仓库,每个仓库都是如此。 看着那堆积成山,墙壁上写着鲜红的严防明火的标语,这些掌柜心里是五味杂陈,这不愧是陛下为大祭酒的书院。 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全是白纸,这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 从造纸坊出来,颜白就带着众人来到了书院。 此时的楼观书院虽然比国子学要大得多,因为是隆冬,树叶都落下了,看不出什么好景致来,一切都是新的,透着一股子朝阳向上的意味。 但真要论其底蕴是比不上国子学。 颜白带着众人走向高处,居高临下道:“眼前这就是楼观学,虽然很大,但先生有限,每年煤石生意和水泥生意赚来的钱恰好够维持运转。 你们今日来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圣人言有教无类,我本不该拒绝,但如今也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长安书肆的掌柜闻言沉思了会儿,小声道:“侯爷,这些年来小的一直在长安做生意,小的薄有家资。 书院又是陛下操心的物事,虽都说商贾无意,小的却愿意为陛下尽尽孝心,愿意每年提供粮食一千石,银钱五百贯!” 颜白笑了笑:“你的孝心我会告诉陛下,陛下是爱民如子的好君王,不会白白收你的东西。 正巧啊,楼观学后厨缺个烧火的,听说你家小郎烧火手艺一绝,没事儿的时候送过来,教教楼观学那个胖厨子怎么烧火不冒烟,直到教会为止。” 长安书肆的掌柜闻言激动得浑身打摆子,看样子膝盖有点软,想要趴在地上,颜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总算是稳住了。 其余几十号人则是满脸焦急,嘴巴一张一合,急得抓耳挠腮,颜白见状笑了笑:“哎呦,忘了,天气有点冷,要不咱们进屋子里面去去寒气?” “侯爷考虑的周到,哎呦我这老寒腿还就真的不行了!” “是的,是的,听说,楼观学的茶一流,今日定要求着喝一口,回去也好吹嘘不是,请……” 天色擦黑的时候,楼观学多了五十名走读生,这些走读生都是商人家的孩子。 当然,颜白也不会去挑战等级制度这种找死的行为,所以颜白就钻了一个空子,把这些学生称之为走读生,旁听生..... 你看,楼观学并没有收商贾的子嗣当学生。 与此同时,仙游县的汉子开始忙碌了起来,明日开始,不远处黑河边开始建造纸厂,打铁坊,还有养猪场..... 明年三月楼观学要开始卖质量又好又便宜的白纸。 这次的纸张要以长安洛阳为中心,卖到各处,卖的钱财今后都会用于楼观学,用于楼观学的建设,学子的用度。 仙游寺边上的水泥窑又开始冒烟了,一个月一贯钱的好活来了。 李恪看着账本上多出的十多万贯无头账,心都要碎了,这些钱怎么来的,该怎么花,要怎么记账都是大问题。 第139章 六年来了 贞观五年结束了,六年悄然到来。 在上元日过后的朝会上,倭奴遣唐使犬上三田耜向李二辞行。 李二很开心倭奴对大唐的尊敬,特别派送了以高表仁作为大唐的使节回访日本,与之同行的还有五百名府兵,还有不少的僧人。 离别时是礼部送别,为了彰显大国风范,李崇义作为朝廷的代表要把这些倭奴人全部送到登州,看着他们离去。 李崇义为了这群小矮人能够熬过风浪,很是贴心地把他们携带的三大箱书籍换成了三大箱馕饼和茶砖。 柳树没发芽,柳树如果发芽了,纨绔本性的李崇义觉得折柳送别是最好的,说不定带回倭国还能种活呢。 来到大唐之后颜白才明白什么是纨绔子弟。 李崇义就是长安最大的纨绔子弟,排老二的应该是李景仁,排第三的应该是秦怀道,可这三位可从没有强抢民女,也从未吃饭不给钱。 更没有像个流氓一样走上街头,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就会出口调戏,更不会说什么这娘子真水灵,从了我可好这样的智障的话。 这话他们要是真的说了,估摸着那小娘子的家长能高兴地飞起来,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这三位在勋贵圈里已经算是极品纨绔了,但颜白却认为他们依旧优秀的不行。 琴棋书画对三人来说是基本功,知礼守礼也是样样不缺,不像后世的影视剧的那样,把好好一个家族二代演得像个脑残一样。 三人之所以纨绔,那还不是没了追求,不整天骑着马到处逛能干啥? 人家这家世根本就不缺女人, 犬上三田耜满脸祈求之意,可惜他不是美人,纨绔的李崇义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坐在马车里面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犬上三田耜又去恳求高表仁,高表仁也懒得搭理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在楼观学的儿子。 他才七岁,也不知道习不习惯楼观学的日子,一个月只有一次回家的机会。 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高表仁就不由得悲从心来,出身寒门,家里给不了丝毫的助力。 远离异国他乡去当使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好活,是好活也轮不到自己,可如今这是自己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趁着年轻不拼一把,等没了心气,再想去拼,那也是有心无力。 书院多了很多很多孩子,人数一下子就突破了一千大关,这个人数是国子学和弘文馆人数加起来的两倍。 贞观五年过完年之后,孔颖达来了一趟,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楼观学的学子,说了一句有教无类之后就被无功先生请走了。 无功先生拉着孔颖达喝了半夜的酒,两人聊得很开心,一旁服侍的李恪眯了一觉醒来发现这两人还在喝。 为了表达对这个可爱老头的尊重。 颜白在楼观学给这位老先生安排了一个先生的位置,还把书院中一座很美的小楼送给了孔颖达,贴心地告诉孔颖达夏日的时候可以来避暑,纳凉。 孔颖达在楼观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接待,在离别之日的前一天,这个可爱的老头竟然给所有的楼观学学子讲了一节课的论语。 不得不说孔颖达的课讲得真好,生动有趣,讲到子贡的趣事的时候竟然把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 送别了孔颖达之后楼观学依旧静静地矗立在南山下,是变化了,也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颜白在兵部也是按部就班,只不过没有当县令的时候潇洒,当县令时可以在长安到处闲逛,遇到了御史,一句公务就能搪塞过去。 如今在兵部不行,不到散衙的点出皇城绝对会遭受弹劾。 在兵部憋屈的要死的颜白没事的时候就去兵部的演武场,十八般兵器挨个耍,耍来耍去颜白觉得还是马槊最有安全感。 因为够长,所以觉得安全,除此之外颜白还去练弓箭。 可惜没有那个天赋,三十步靶,十射中三,其中还有运气成分。 在六月的时候伽罗传来的喜讯,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这个傻姑娘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告诉了颜白。 颜白一听当下就告了假,拉着伽罗回到了仙游,已经小有名气的翘嘴给把的脉。 伽罗是怀上了,这点确信无疑。 伽罗怀上了,就不能去长安照顾颜白了,颜白也没有娇贵到让一个孕妇去照顾自己。 回到长安后颜白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本以为这一年就要这么平淡地过下去,八月中旬正在打盹的时候突然听到老爷子在跟自己说话。 “孙儿,回来吧,我想看看你!” “老祖宗,孙儿不是在家么……” 话没有说完颜白却猛地惊醒,颜白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赶紧用飞奴给裴茹去信,焦急的等待中,裴茹的回信来了。 她说老爷子很好,如今正忙着数石榴,忙着教两个孩子喊太耶耶。 颜白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可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思来想去,颜白决定回去看看,再次向侯君集告假回家,饶是很喜欢颜白的侯君集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墨色,今年你每月都在告假,我能帮你遮挡两次三次,可万一御史的人来了,问起你,我可就遮挡不住了。” 侯君集的关怀让颜白愧疚,拱拱手,轻声道:“麻烦尚书了!” “唉!”侯君集叹了口气: “知道你挂念老爷子,可你这急匆匆的模样实在失了气度,去吧,去吧,真要有人问起我就说使唤你做别的去了!” 见颜白慌忙离开,侯君集大声道:“早些回来,不然兵部又是一团乱糟糟。” 回到仙游的时候天才黑,老爷子还没睡,见到颜白他开心地摆了摆手。 他好像知道颜白要回来了一样,他调皮的朝着颜白眨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红艳艳的,很好看。 “这是树上最大的一个,晌午打盹的时候刚好落在我怀里了,呐,给你!” 颜白接过石榴,轻轻一掰就开了,红艳艳的石榴籽像一颗颗宝石,老爷子说的没错,这果然是最大的一个,颜白掰下一个喂到老爷子的嘴里,老爷子用上下嘴唇轻轻地抿着,挤出汁水。 “今年果子多,但不甜!” 颜白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很甜。 第140章 石榴的味道(本卷终) 颜白挑了个大的又喂给了老爷子一颗。 一老一少坐在石榴树下吃着石榴,吃着吃着颜白才发现石榴是苦的,是咸的,是寡淡无味的。 颜白伸着手胡乱地抹着脸,见老爷子冲着自己发笑,颜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爷子您的牙什么时候没的?” 老爷子摊开左手的手掌,一颗小小的牙齿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老爷子随手一抛,屋檐响起雨落声,老爷子笑了笑:“ 晌午掉的,我以为是块肉末,在嘴里裹了半天,吐出来才发现是我的牙齿。” 老爷子见颜白悲恸说出话,伸出手擦着颜白的眼泪轻声道: “孙儿,我已经不行了,我怕抗不过今晚了,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不承想我还是见到你,我不信宿命,但现在我信了宿命,我心安矣!” 颜白木偶般地摇着脑袋:“不,你等着,我去找孙神仙……他是神仙,神仙一定有办法的……” 老爷子闻言一把抓住颜白的手,老爷子冰凉的手全是汗,这种汗…又凉…又滑… 见孙儿颜白惊愕的样子,老爷子笑道:“感受到了吧,医术上说气阴欲脱,阳气欲绝,也叫绝汗如油。 汗流完,我时候也到了,我也要走了!孙儿,记着,我死后什么谥号都不要,也不要大操大办,就把我埋在土里就行了。” 老爷子喘了口气:“裴老爷子走时让人种了棵柳树,我死后你就种一棵石榴吧。” 望着泣不成声的颜白,老爷子淡淡一笑,把自己的玉印放到颜白怀里,然后捧着颜白的脸轻声吟唱道: “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莫哭,莫哭……” 老爷子走了,含着一粒石榴籽走了,笑着走的,交代完后事走的,颜白抱着瘦小的老爷子,想站,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颜白看着老爷子的笑,一颗一颗地吃着石榴籽。 许久之后颜白如失去母亲的幼狼一样发出悲恸哀嚎。 抱着老爷子的颜白在这一刻是那么的孤独无助,整个人都被痛苦包裹着,吞噬着,过往一幕飞快的在眼前闪过,从城门前,到曲池坊,再到仙游县…… 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颜白清楚地记得从泾阳回来的那天老爷子给了自己一个大石榴,石榴表皮已经有些缩水了,老爷子惭愧地说没搁好,也不知道里面的石榴肉还甜不甜。 当时小七,昭言,昭语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老爷子说,微微啊,你已经吃了很多,这个是给小白留着的,这是家里的最后的一个,你们别抢,等到明年我把最大的留给你们。 第二年,最大的老爷子依旧偷偷地给了自己,他说,小白你打小就爱吃石榴,爱吃大石榴,快吃,快吃..... 从那时候起,颜白这个‘冒牌货’开始有了根,一颗冰冷的心开始有了温度。 颜白把所有石榴都掰开,摆在手心,挑出最大的一颗塞到老爷子嘴里,把老爷子拥入怀,颜白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轻笑道: “阿翁,莫怕,孙儿背你回家,阿翁莫怕,孙儿带你回家,我的阿翁啊,以后看不到你了我该怎么活啊…… 夜已经深了,整个颜家灯火通明哭声一片,颜家庄子里面的壮汉打着马,踩着月色朝着长安而去…… 李承乾来了,也带来了李二的旨意,旨意说宜寿侯风烈懔然,正辞以明节,崎岖雷电之下,仅而获济…… 颜家所有子嗣职位不变,颜白依旧是兵部侍郎,原本策勋十转的上护军嘉奖为策勋十一转的柱国。 颜白离武勋最高荣誉上柱国就差一转。 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这个年纪武勋至柱国已经不能用信任来形容,只能说陛下对颜白的喜欢。 大唐以武立国,如今在世的二十多位上柱国哪个不位列国公,哪个不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颜白就去了一趟突厥,如今就已经是柱国,如果再有战争,颜白再去领兵,那岂不是上柱国? 又一国公? 长安各家能来的都来了,国子学的老先生也都来了,颜白披着孝衣,跟在四位大兄后面如木愣般拜谢宾客。 看着各色官员,颜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官,在家陪着老爷子不好么,如果不当官,是不是就能和老爷子相处得时间更长一些? 颜家庄子喧闹了七天,七天后归于静谧。 颜白按照老爷子嘱托,并没有按照朝廷所规定的墓可以有七十步,坟高一丈四尺的大葬,更没有同意李二的可以陪葬帝陵的要求。 虽说这是最高殊荣,也会配享太庙,但颜白觉得他们都不配。 因为老爷子说了,他要效仿庄子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 坟茔位置是袁天罡选的,就在书院后山的一个向阳的小山上,其实这个位置是老爷子瞒着颜白和家里所有人早早地都选好了地。 他自己选的,没想到竟然和袁天罡选得不谋而合,袁天罡说这是一个庇佑子孙的福地。 老爷子入土后颜白就进了南山,找了一颗很美的石榴树亲手挖了出来,扛下山栽种在老爷子的坟茔前。 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颜白和大肥两个人就在旁边盖了一个草屋,一场大雪下来,整个世界一片雪白。 颜白安静地坐在草庐里,逐字逐句地看《颜氏家训》,以前囫囵吞枣的地方如今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 朝堂上没有了颜白依旧无变化,魏征刚刚又夹枪带棒地把长孙无忌说了一通,说他外戚不知检点。 虽说举贤不避亲,长安乃是重地,怎又敢至于外戚之手? 长孙冲若是真有为国效力的拳拳之心可以恳请陛下做一外放刺史,寮人缺王道教化,岭南之地最好。 说罢,又把矛头指向了李二,说李二忘了汉朝的旧事否? 一番话说得长孙无忌脸色铁青,把李二也说得脸色难看,仅仅是提议长孙冲暂管万年县,这就惹恼了魏征,他站了出来。 整个御史台紧随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利害关系,乱糟糟的像是回到了以前,大家怕啊,实在是被外戚搞怕了..... 李二看了一眼三省呈上来的具名折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自古忠孝两难全,朕已下旨夺情,诸位的折子我也看了,昨日也问过君集的意思。 颜白丁忧期间兵部侍郎之位就暂由君集暂管,长安万年两县县令一职不可或缺,所以暂且不动,不日后裴行俭和颜善就会上任。 所以诸位臣工所议论之事,朕心里清楚,此事已定,散朝。” “阿耶不开心?”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还是急躁了些,不应该只看长安两县,兵部其实是最好的,陛下虽然已经下旨夺情,但宜寿侯颜白定是要丁忧三年。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忠孝两难全仅是一个借口而已,颜白是老爷子抚养长大的,他一定会守孝三年。” 长孙冲点了点头:“阿耶,三年后陛下说不定会忘了他。” 长孙无忌摇摇头:“都说颜白杀性大,那是因为文宗老爷子还活着,能约束住他,如今老爷子走了,三年后出来的颜白将会彻底地没有了顾忌。 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家主,一切当以家族为先,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约束住他了……大唐又多了一个杀胚,一个谁都敢杀的太岁。” 第141章 元宵快乐 元宵节快乐,这一章是个单章,本想不单独开个单章的,但是有些话还是得想说一下。 这本书本就是一个无心之作,也没想到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只是单纯地觉得无聊,想写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思来想去就写了。 开始的时候就只有第一卷的大纲,写着写着就签约了,然后开始写第二卷大纲,第三卷,第四卷一直到现在,大家可能已经发现。 我的每一卷章节不多,都是一百多章,之所以这样是为了好写大纲,也是为了更好地把一个故事写完,我实在害怕把故事写崩了。 崩了就全部完蛋,所以每一卷都列得很细,明白要做什么,到达什么地步,最后是什么,和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关系,呈现出来是什么。 在写这一本书其实好几次心态爆炸,尤其是只有三两个读者的那段时间,我一度怀疑我自己是不是有病,在公司浑水摸鱼不做,累死累活地去写书。 后来,来了读者,心态再次爆炸,被喷得体无完肤,说什么的都有,满脑子都是那些话,后来慢慢地想通了,反抗不了不如接受、 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听取意见,说我写得不好,我就去琢磨哪里不好,说我错别字多我就去开会员纠错,我就写完了之后再认真地读几遍。 我努力地去把觉得要做好的东西去做好,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我打字非常地慢,二小时我可以写一章,但加上纠错,和查资料,往往一章需要花我三个小时。 好在我在公司内比较清闲,一有时间我就想该怎么把故事写得更有趣一点,所以真的很抱歉,我是爆发不了,除非有个长长的假期。 当然也有鼓励我的,一个一分钱的打赏能让我嘴巴咧得大大的,这一分钱的打赏大家需要看一分钟的广告,一想到大家为了我愿意看那恶心的广告我心里就十足的感激。 因为我看书也不爱看广告。 有人说,成绩不理想你去要点礼物,这样也会更有动力一些,是的,有礼物谁不开心,有礼物我也很开心,但从开书到现在,我从未问任何人要过礼物。 大家都不容易,能看我的书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几十几百的打赏就算了,这些钱大家可以拿去做很多的事情,但如果某位书友是个大富豪。 我想说:求包养啊,求包养啊! 问大家要礼物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也不愿做,今后也不会做,这样就挺好。 心里有千言万语,但却说不出来,总之一句话:诸位书友就是我人生的贵人,这点不用质疑,我永远铭记于心。 本卷结束了,其实很多话还有些意犹未尽,其中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会努力地去做好今后的事情,争取越来越好。 我每天都会看大家的评论,这是最难得的乐趣,每个书友都有一个博学而又有趣的心,2024年,元宵至,元宵快乐,阖家欢乐。 第六卷来了,这一卷我会努力的写,不说了,我去码字。 第1章 时光匆匆 盛夏至,楼观书院绿木葱葱。 自从楼观学的学生突破千人大关后,无论是颜家庄子里,还是颜家庄子外的路边,任何杂草树苗都不敢高过人的膝盖。 精力旺盛的楼观学学子以棍当剑,嘿呀几声,杂草就被斩断了头。 颜家庄子越发大了,人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短短的两年时间,庄子门口的小河两边全是清一色的红砖小瓦房,如今书院的功勋子弟多了,他们家里有钱,就花钱把颜家庄子盖好的小楼买了。 七年的居住权和使用权。 这些人都是家里的老二老三或者是老五老六这样无望继承爵位的子弟。 大唐越发地平静,除了吐谷浑和吐蕃这两个不安生之外,其余的小国都在注意着大唐的脸色。 边关无战事,朝堂却是“战火连天”,家里面怕他们在长安乱搞,惹出祸端,给家族带来祸患。 听说楼观学这里一个月只有两日的休息日之后,就把孩子送来了,他们自持身份,不愿占便宜,来的时候家里也派人给楼观学一大笔钱。 这些钱很多,足够楼观学一百名学子花费七年。 颜家庄子匠户盖的房子很精致,景致很好,这些二代就找家里要钱买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和十多人挤在一间臭烘烘的宿舍了。 这样就能显得和其他学子不一样了。 而是下学后能够回到自己的小屋,屋子里有府里面派来的仆役,可以帮他们做点好吃的,可以帮他们洗臭烘烘的衣服。 本来好多家都派来侍女来照顾家里的这些小郎,女孩子心细,照顾人是好的,可慢慢地变了味道,有的二世祖竟然在楼观学玩起了金屋藏娇这一套把戏。 在山上的颜白得知此事以后,轻轻的冷哼一声,二囡立刻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赶紧就去找了李恪商量这事儿。 李恪本来就不喜这些家伙把书院搞的乌烟瘴气,这下算是有了由头,二话不说就定下了新的校规。 这个金屋藏娇的家伙成了楼观学的反面教材。 如今正在后厨帮忙洗菜呢,按照书院的院规,他得洗一年,过节不能回家,如果再有下次就把他做的事情,还有来书院写的初心做成大字报,贴到长安的东西两市。 这些二代不怕打,不怕被骂,就怕丢人,这一下全部都夹起了尾巴。 楼观学中的其余二代把这个家伙恨死了,小楼里面貌美的女婢变成了粗手粗脚的大汉,换做谁,谁心里也不开心。 老爷子坟前的茅草屋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由两个变成了一排,屋子的侧面多了一个大大的菜园,李晦和李崇义兄弟两个每个月都会来看颜白。 李晦觉得这样的日子太枯燥了,带着李景仁扛着锄头上了山,然后,颜白的茅草屋前就多了一个脚掌宽的山溪。 一觉醒来后菜园子旁边多了水潭,可能考虑到颜白有两个小娃,李晦还很贴心地去书院找了一帮子学子,给水潭做了护栏。 此后,颜善每次来都会找书院的学子扩大一点。 到了今年,原先的小小水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什么鱼都有,如今水塘的荷花开得正热烈,颜白正在和颜善钓鱼。 李晦看着颜白的嘴唇边长出的一圈硬硬的胡须茬子,叹了口气:“好歹笑一笑啊,这马上都两年了,你也该走出来吧。 听守约说你如今除了来山上就是去书院讲课,来回就是这两件事,但人不是这种活法啊,你也不该是这种活法。” 颜白抬起鱼竿,见又是一条小小的彩鱼就又扔到水里: “慧炬,其实这样挺好的,不愁吃穿,又不空虚,想做什么都随心,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那你说该是怎么活法?” 李晦叹了口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李晦见颜白是真的不知道,把鱼竿扔到了一边: “汉王你知道吧,就是太上皇的庶第七子,今年六月朝会从封地回京,汉王李元昌送给了太子一名乐师叫做称心,那真是美姿容,善歌舞,模样是非常妩媚。” 颜白点了点头:“接着呢?” 李晦恨恨地站起身,怒道:“狗屁的接着呢,太子已经一个月没好好读书了,于志宁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先把这事儿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经派女官过来说教了。 离皇后派人说教已经过去十天了,昨日我离开时听说朝廷中已经有可言语,说太子失德。 陛下估摸着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就想看太子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最疼太子,这事儿你就不管么?” 颜白点了点头:“不想管,陛下会管的!” 李晦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狠狠的砸到颜白鱼漂前,水花四溅。 正在做饭的伽罗闻声赶紧冲了出来,见孩子没落水,又见李晦那气鼓鼓的模样,伽罗抱起地上看虫子的女童就进了屋。 “颜墨色,你真的以为这事儿就是这么简单是吧! 六月大朝会,越王泰兼领左武侯大将军,领雍州牧之职,特许“不之官”,如今的长安一半都属于越王掌管,越王府的文学馆如今有三百学士。” (不之官:就是不去上任,如,唐朝皇子成年封藩后,是要到封地上任,无诏不得回京的。有的皇子不用去,但依旧享受封地的财政收益,就叫不之官。) 李晦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疯狂往水里砸石头,然后把他最喜欢的鱼竿扔到水里,撒完了气,扭头就走。 看着李晦气鼓鼓的离开,颜白知道李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挽起裤腿走到荷花塘捞起李晦的鱼竿,看着镜圆趴在栏杆上关切的看着自己,颜白笑了笑,轻声道: “镜圆,你去把你二囡姐姐喊来。” 三岁多的镜圆如今最喜欢做事儿,颜白的话才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他前脚刚离开,大肥后脚就跟了上去,大肥刚走,一只大黑狗摇着尾巴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大大的狗头上还蹲着一只三花猫。 颜白看着草屋冒起的炊烟,再一转头,上山的台阶上,裴茹正牵着小狸奴往这里走。 看了看指甲盖的黑泥,又看看了那棵已经在结果的石榴树,颜白笑了笑,这样的日子虽然寡淡,但却令人心安,从内而外的让人觉得幸福。 幸福还没回味,镜圆哇哇的大叫声让颜白兴致全无。 抬起头,二囡正夹着镜圆朝着这儿狂奔,看着二囡腋下的儿子,看着那甩来甩去的腿,颜白没好气道: “二囡,你夹着的是个人,不是个狗。” 第2章苗头 小狸奴颜颀见到颜白,忽的一下就冲到了颜白怀里,大声地喊着阿耶。 这就让颜白很无语,都让大嫂嫂看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改过来,这要让大兄听到了,又得难受半天,这小妮子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说来这也不怪颜颀,她是吃裴茹奶水长大的,和颜韵一样两岁才断奶。 所以这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孩子一岁半就会说话了,颜韵自然是管裴茹喊娘,管颜白喊阿耶,可颜颀也在,她以为他跟颜韵一样,她也跟着喊。 这一开口就改不了了,不但改不了,她还离不了裴茹。 颜白在山上守孝,大兄二兄等人在祖祠看香火守孝,裴茹自然是跟着颜白的,这一来颜颀也非要上山。 所以每天裴茹的任务就是下山一趟,把颜颀交给大嫂嫂,自己则要照例带着红泥巡视一遍庄子,看看大家有没有难事。 如今已经跑了半年了,颜颀好了点,但她认为自己两个娘,两个爹,而且都是亲的。 二囡知道师父喜欢喝茶,来了之后也没有问什么事儿,而是先把茶桌搬出来,烧水煮茶,然后才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 师父,有事您吩咐!” 听着二囡俏皮的话颜白不由得莞尔,抿了一口茶水,吐出了一口浊气后道:“李泰多久没来书院了?” 二囡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自从老祖宗那次顿悟后,越王就很少回仙游,偶尔回一次也是待上一天就走。 去年也就是清明的时候来了一次待了三天,今年没来过,小楼也空了,如今一直是初一在打扫。” 颜白点了点头:“那越王府的文学馆有多少楼观学的学子?” 这一次二囡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片刻才说道: “有五十七人,这五十七人里全部都是近三年来书院考出去的学子,如今他们在越王的帮助下已经通过了吏部的考核,这些人已经全部分配到各州府。” 颜白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 “一会儿你去告诉李恪,就说楼观学准备在今年年底举办毕业学子的大聚会,让这些考出去的人都回来聚一聚,记住是所有人,给楼观学这些学弟讲讲趣事,讲讲各地民生。” 说罢,颜白又补充道:“这两年煤石生意还有水泥生意分得太散了,也是时候上下清理纠正一下。 这个事儿你去做,让腾远配合你,内府陈萦那边也做安排,我到时候会给陛下写折子说明情况,做得细发一点。” 二囡点了点头:“师父,要明着做还是慢慢做?” 颜白伸手敲了敲二囡的头: “又不是见不得人事,光明正大地做就是了,对了,以后把这作为常例,时间就定三年,到时候就按照贡献走,能者上,庸者下,二者都不是的就换人吧!” “师父这是在给太子造势对吧!” 颜白一愣,挥挥手,对着陈虎吩咐道:“陈虎,你去路口看着,有人来就去接一下。” 陈虎点了点头,放下怀里的猫道:“好的家主。” 颜白扭头继续对二囡道:“说说你的看法,随便说,大逆不道之言也可以,说错了不受罚!” 二囡吐了吐舌头,然后说道:“李元昌回来了,五月就回来了,陛下喜欢太子,但似乎更喜欢越王。 至今也没有去封地,李恪靠着书院,一年只回一次长安不与任何官员接触才获得这么一小块的安身立命之地。” “但越王不同,不之官,雍州牧,封地多到二十二州;而李恪封地只有六州,越王的封地近乎是李恪的四倍。 如今他在府内就能招贤纳士,说是交流学问,但这和开府建牙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徒儿觉得越王的心思不单单是越王。” 二囡深吸了一口气:“就算越王不想,在几年之后,等到他府里文学馆的人掌握了权力之后,他不想也还是得想,后面的人会推着他往前走。 我们都知道,一个家里如果老二夺了老大的权,这个家后代所有人都会记得,没有一个老二甘愿当老二。 因为祖上的老二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一个让后辈能光明正大拿来当借口的头。” 颜白觉得二囡说的很有道理,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老二夺了权,为了让后辈不再走这条路,他会加倍维护长子老大的权力。” 二囡笑了笑:“师父这话说的,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我反正不信,就拿我家来说,我阿耶看不上我的大兄,我大兄看不上我娘,又怕我娘生个男娃,好好的一个家乌烟瘴气!” 听着二囡的吐槽,颜白叹了口气:“现在你家上上下下都听你的吧!” 二囡笑了笑:“可我终究不是男子,我若是男儿身哪有这些屁事,不对,我就算是,那也遇不到师父,说不定更惨。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师父还有没有事儿,没有我就带两个小的出去玩了,我准备去看看白熊。” 颜白笑了笑:“我其实更怕陛下把火药配方告诉了越王!” 二囡一点都不惊讶,笑道:“师父别怕,估摸着已经给了,你不知道陛下多喜欢他。 觉得他胖,怕他累着,上朝参拜的时候他都有肩舆扛着他到朝所,东都洛阳“并坊地”又赐了他一座大宅子。 另有“潴沼三百亩”,相比这些,火药怕是早都给了!” 颜白心猛地揪了一下,懒得去想这些狗屁的破事,摆摆手:“伽罗姨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吃完了再去,记着啊,看看可以,可别上手……对了,你一会儿把李元嘉带上来。” 二囡闻言开心道:“我把大肥带上,大家伙敢龇牙一拳砸的它脑子开花,李元嘉是吧,我现在就去……” 说罢,二囡站起身就朝着山下大喊老斑鸠。 看着二囡风风火火的样子,颜白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冬日抓的白熊。 白熊是仙游百姓的叫法,其实在颜白心里它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那就是大熊猫。 守孝的第一年裴行俭怕自己憋出事儿来了,就带着一帮人进了南山,抓了一家子大白熊,如今就在书院后山的竹林里。 不得不说这惫懒货就是适合和人生活在一起,好吃好喝地养了一年,这一家子也不走了,如今那块竹林就成了它们的领地,赶都赶不走。 可它毕竟是只熊,胳膊粗的竹子一口咬断,这咬合力还是很惊人的。 为了防止意外,楼观书院已经给学子开了好几场全员大会,三令五申地说了这个事儿,只准看,不准摸,摸了可能没胳膊。 不过,大熊猫的确是可爱,二囡喜欢得恨不得在她那小院子都养一个,求了颜白半天,颜白愣是不松口。 如今,只能去看,解解馋。 颜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喃喃道:“青雀啊,真希望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可千万别走错啊。” 第3章 二世祖和奇技淫巧 随着时光的巨轮缓缓往前,皇室血统的优越性在李元嘉和李恪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这两人真的是越长越好看,一个比一个长得俊。 如果把书院所有学子的容貌进行一个排名,李恪能稳稳地排第一,李元嘉屈居第二,李景仁能排第三。 一个男人好看得能让男人都觉得好看,那是真的好看。 最起码在颜白的眼里这三个人就是这样的,青雀不算,青雀是眉眼像长孙皇后,样貌却是更像长孙无忌,两人都是大腹便便。 楼观学众人对此没有一点的不服气,本来就是。 如今李恪的长相就是李二的翻版,李二的容貌就不多说了,朝中公认的“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李恪的母亲杨妃的容貌更是不用说,她的生父隋炀帝杨广,可是被形容为“美姿仪”,强强联合下,李恪的容貌就不用多说了。 李景仁长得像李道宗,在书院这几年性子依旧跳脱,唯一改变的就是不喜欢往长安跑。 用他的话来说长安没有什么好玩的,比不上楼观学,这里人多,可以打架,把人打哭了还不有人来找事。 最难得的是可以上山打猎,这个才是李景仁的最爱。 李元嘉现在除了画画就是跟工匠混在一起,天天研究小玩意,近些年迷上了齿轮和滑轮组。 如今正在写书,例如动滑轮为什么省一半的力,为什么定滑轮不省力,这些都是他和工匠们在研究的。 工匠的文化低,说的道理都是大白话,李元嘉写书就是白话转变成专业的用语,以便设定标准,用于以后的教学所用。 如今的李元嘉身后聚集了一帮学子,这些人都是不喜欢上课做学问的那些二世祖。 他们倒是对齿轮,研究小玩意情有独钟,他们对这个是真的喜欢,去年的时候研究出了十二时辰车,又通过史书的只言片语,复原了汉朝的“记里鼓车”。 去年鼓捣出一个专门用来计时的,因为是靠水流带动,李元嘉取名为水钟,于是一个水驱的自动报时钟就卖给了礼部。 因为李崇义喜欢这玩意,爱不释手地喜欢。 这一个小东西整整赚了三千贯,宜寿侯颜白得知这件事后还专门找人刻碑记载了这一件事,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刻了上去,还写进了楼观学大事记里面去了。 这三千贯和这一块石碑,让这一群二世祖兴奋得好几天走路都轻飘飘的。 吃饭的时候蹲在石碑前一边吃一边嘿嘿地傻笑,碗里的饭都快被狗偷吃完了都不知道,笑够了,饭也没了。 他们老子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做到了。 自动报时钟,原理说起来很简单,用水流的力量来发动齿轮让其自转。 一日一夜,一天转一周,里面还设置了钟和鼓,每到一刻钟的时候就会出来一铜人,敲一次鼓,每到一个时辰就撞一次钟。 只要加足水,好几天都不用管。 (非胡编乱造,《旧唐书》记载的有,只不过出现的时候是唐玄宗时期,越是研究这些,我的心就越是不平静,我们的那迷人的老祖宗实在是太聪明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失传了。) 平康坊不知道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人家大手笔地想要五个,结果被这群二世祖骂了个狗血淋头,平康坊险些都被砸了。 一群人怒道:你这烟花之地算什么东西,这玩意也是能用得,用来办事的时候计时么?还一次五个,真当这玩意好做啊? 有了甜头,这些人就更疯狂了,如今天天待在微言楼里面翻阅,如今这些“奇技淫巧”的玩意能让他们茶不思饭不想,放假的时候都不愿回家。 因为回家不敢搞这个,一搞这个被家里人发现都是说什么奇技淫巧上不了台面,你这个不孝子,你想我气死才好云云…… 这些听着让人伤心的话,让这些二世祖心里烦躁,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在楼观学可没有这个担忧,做得好了还给钱,钱是小事,玩这个的大家都不缺钱,自己掏钱都可以。 可是百炼钢的短剑,和书院特有的玉簪却是所有人的心头好,太子及冠礼的时候宜寿侯给的礼就是这两样,如今被太子视为珍宝。 天天都带在身上。 如今,这可是所有人的心头好,身份的象征,带上书院的玉簪,在长安买蜂窝煤都不用出钱。 可不要小看这点点小钱,整个长安能有几个人有这个资格,在这群人眼里,这可是身份的象征,我有的,你没有,我就是比你强,不服? 不服你去买蜂窝煤不给钱试试? 你看看裴行俭敢冲到你家打你不? 你看看颜善县令会站在你家门口跟你家老爷子拉家常不? 人家裴行俭是书院的大师兄,你只要进了书院,沾了书院的这个名分,到死这名分都在,你就得认。 虽然到如今裴行俭冲到别人家打人这事儿没有发生过,但谁又敢保证今后不会发生呢? 真要冲到你家揍你,说不定你阿耶还帮忙递棍子呢? 颜善县令就更不要说了,人家是先生,往你家门口一站,你家大门就得开,你敢不开,你敢怠慢,御史的就笑了,今年升官有望了。 用颜侯的话来说这就是送上门的“业绩”,你看看不怕死的御史能敲开你家的门不?他们到了你家门口,石狮子都要害怕地闭上眼睛。 在这群人眼里,青史留名比活着还要重要,一辈子都在为了名垂青史而努力着。 饭后,李元嘉陪着师父颜白在树林消食儿。 六月朝会他也去了,称心这个事儿他也有所耳闻,几日前得知李晦特意的为李元昌给太子送乐师这事跑一趟,那就说明这个事儿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长安贵人府邸养娈童不常见,但也不少,更不是什么秘密。 女人见得多了,自然是想换个口味,尝尝别的感觉,之所以是不常见,还是为了名声考虑,不想让世人知道自己有断袖之嫌。 李元嘉一听这事就知道问题在哪里,轻轻叹了口气道:“七兄这事做得有些恶心,在太子跟前他是长辈。 长辈送什么都行,但是送一个貌美的乐师,这就很不妥了,他真觉得二兄什么都不知道?史陵先生已经仙逝了,他最大的依仗没了。” 史陵先生颜白是知道的,这个人最厉害的是书法。 他这一辈子教出了三个有名的弟子,第一个就是当今的大唐皇帝李二,第二个就是如今的弘文馆学士褚遂良,第三个就是汉王李元昌。 (《法书要录》记载,基本上错不了。) 李二的飞白是极好的,但他的字比不了褚遂良,汉王李元昌是李二的弟弟,李元昌的地位虽然不如他二哥,但是书法水平远在李二之上。 李元昌这人虽然也纨绔,名声也不好,但他的书法,在同辈中已经是众人仰望的存在。 可无论他再厉害颜白都不怕他,只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只要不把他打死,李二是不会管的。 最担心的就是李渊,如今的李渊对颜白是没话说,知道颜白喜欢收集各种种子,他每年都会找到新奇的种子给颜白。 河边的沙滩地那一大片西瓜都是李渊给的种子,如今仙游家家户户都会种一点,这时候的西瓜不如后世的大,而且籽还非常地多。 (唐朝管西瓜叫寒瓜。) 看了一眼远山,颜白淡淡道:“我想把他打一顿,狠狠地打一顿那种。” 李元嘉笑了笑: “太原起兵的时候,裴寂公把几十名宫女送给我父皇,等到攻取了长安之后有几人怀孕了,七兄的母亲孙氏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说,师父要打他也只能忍着!” 李元嘉扭头见师父在冲着自己发笑,瞬间变成了苦瓜脸:“师父,您不会让我去揍他吧,他是兄长,我打了他,二兄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颜白拍了拍李元嘉的肩膀苦笑道:“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叫你去打人,替我去趟长安,给太子带句话。 这句话是“记住啊,这话你说的啊,恶心!”,记住了,这句话你一定要亲自说给太子听,说完后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李元嘉挠挠头,虽然不解,但还是把话记下了,喊上尉霖,二人就准备去长安。 第4章 身子不好的小兕子 楼观学的马场很大,到如今这里已有四百多匹马。 这些马都是上好的战马,正儿八经的突厥马,而且都是没有骟过的,一部分是楼观学自己买的和培育的,另一部分就是那些武官家长送的。 所以,一到上骑射课的时候,轰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像是打仗一样,数里之外都清晰可闻,官道上那耀眼的尘土如同沙暴一样。 李元嘉的马就养在马场里面。 如今的仙游县是负责看管这些马的,这是朝廷的政令,一旦有战事发生,到了紧急的地步,这些马就会被立刻征用。 所以在草料这块儿,朝廷兵部太仆寺负责整体三成费用,驾部负责两成,剩下的五成由楼观学负责。 如今,这四百多马,让一百多户的贫苦百姓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 战马太多了,再加上仙游老兵也多,楼观道院的行宫处就驻扎着五百人的右侯卫。 不是长安的人不信任颜家,而是仙游离长安太近了,这四百多匹战马就是四百多名骑士,这要悄无声息地摸到长安城,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李元嘉刚到马场就看到一骑绝尘而去,李元嘉用手遮了个眼帘,冲着管事道:“刚刚那人是谁?” 管事顺着李元嘉的目光看去,笑道:“是蜀王殿下,他那会儿说要回长安。” “李恪回长安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摇了摇脑袋,李元嘉有些不明白,见时候也不早了,转头对尉霖道: “尉霖备马,争取天黑前到长安,明早把事情解决完之后再赶紧回来,真不知道长安哪里好,进去城门之后就浑身不自在,还耽误事。” 尉霖点了点头:“徐王说得对,我也不想回!” 李元嘉闻言冷哼一声:“你肯定不想回,如今和那红泥眉来眼去的,春风得意,换做我我也不想回。 你二十七,人家红泥二十,真不知道她看中了你哪一点,是看重了你不识字,还是看重了不会算账?” 尉霖闻言脸色通红,连忙道:“想回,想回!” 李元嘉看着窘迫的尉霖笑了笑:“别及乱,师父不会在这事上说什么。 明日政道坊的房子你自己去选两套,也别挑什么人了,找牙人租出去算了,攒点钱,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尉霖憨憨地挠着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李恪把马打得飞快,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急切地想要回到长安城。 长安城的事情他知道,这些事就如史家写的史书一样一句话可以简而言之的概括。 可这背后的事情就不是千言万语能说得清楚的,在外人眼里无非就是一个乐师而已,宫里的乐师很多。 按理来说这根本就不算多大个事儿。 但这个事儿李晦却亲自跑一趟,而且还冲着颜白发火了,连最心爱的鱼竿都扔到水塘里去了,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儿根本就不简单。 不简单到连身为太子詹事的李晦都解决不了,甚至来请颜白动身去长安。 李恪知道颜白不会去长安,去了这趟水就混了,所以颜白会说陛下会管。 当二囡把这些话告诉自己的时候,李恪瞬间就明白这个事儿该如何解决,也知道了父皇的纠结,父皇是想出手,但李元昌毕竟是他弟弟。 哥哥欺负弟弟,这要再传出去,过往之事风尘又起。 颜侯说陛下会管,言外之意李恪是听明白了,那这件事就很好处理了,李元昌是自家人,太子也是自家人。 那此事就按照家务事来管。 如此一来,太上皇不会说什么,太子也有了台阶,父皇也好处理,打死就是自己的错,这个事儿扛着问题不大。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回封地去。 一个乐师而已,算不得什么,唯一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太子的脾性李恪是知道的,李元昌的脾性李恪也是知道的。 想不通李恪也不愿意多想,李恪准备按照文宗老爷子教导的那样去做,问心无愧,继而快刀斩乱麻。 至于李元昌,是要挨打了,不打不长记性,嘴欠就算了,如今的心也变坏了,既然他愿意当个鸡,那就杀鸡儆猴。 李恪决定要好好地教训一下李元昌,就如当年小时候一样,一切用拳头说话,如是父皇下手,那可不是教训一下这么简单了。 到长安的时候还未宵禁,李恪打马从东市便进入皇城了,许久没见母妃了,李恪决定今晚和母妃好好地聊聊。 如今自己在书院已经是主管书院院规和学风学纪的祭酒了,这可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 想必母亲也喜欢听。 李恪回长安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百骑司,别人可以不管,但是成年的皇子可是在百骑司的监测下。 李二看了看百骑司呈现的奏报,嘴角露出一个轻微的弧度,扭头对长孙皇后道:“你担心的事情明日就会告一段落。” 长孙皇后闻言笑了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苦涩之意:“二郎是要出手了么?乾儿如今已为储君,不是小时候了,二郎下手的时候还请轻一些。 孩子大了,要脸面了,你和乾儿之间本来话就不多,若是因此有了间隙,怕是不美。” 李二闻言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从长孙怀里抱过一个女童,抱在怀里一阵亲昵:“前日李晦去了仙游找颜白了。 回来后大发一通脾气,他认为太子和宜寿侯亦师亦友,如今太子这边有了小人他不该不管不顾,今儿李恪回长安,想必是有了比我出手更好的法子。” 长孙皇后闻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不由分说地从李二怀里把女童抱了过去:“陛下好久没有去杨妃那儿了,今儿我这宫里就不让陛下留宿了!” 李二摸了摸女童焦黄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年苦了你了!” 长孙皇后摇摇头:“因为这个孩子险些把孙神仙气死,他可是实实在在地在宫里待了一个月为我调养身体。 如今每月来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一句,真是越活越像一个老神仙,虽然无礼,但真希望这样的人大唐能多一些。!” 说着长孙皇后幽幽一叹:“这可能是我和陛下最后的一个孩子了,可是这个孩子身子骨太弱了一些,孙神仙看了也是一阵地摇头叹息。 对了,二郎,满月礼时我见你找了袁道长,可也是为了兕子的事?” 李二点了点头:“也不瞒着你,我找袁道长看了看,他所说的和孙神仙所讲的差不多,兕子的身子骨不好,十二岁是她人生最难的一道坎。 这道坎是什么袁天罡没说,他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是很不好,不然也不会什么都不说。” 长孙皇后抱着兕子,看着远处光明四射的牛眼灯:“也和孙神仙一样什么都没说么?” 李二摇摇头:“说了,他说了,他说最好是送到仙游,那里有孙神仙,有仙游寺,他说孩子要多在泥地里滚滚。 长居深宫虽然占了一个静,但却少了活力,多了几分压抑,仙游那儿孩子多,吵吵闹闹的最适合孩子。” 长孙用下巴亲昵地蹭兕子的小脑袋:“我舍不得。” 李二看了一眼兕子,然后轻声道:“剪刀传朕口谕,仙游宜居,晋阳颇得朕心,告诉宜寿侯颜白。 不日后晋阳公主准备去仙游避暑,让他准备好楼舍仆役,对了,还有那琉璃的十二生肖,晋阳公主也要来一套。” 东宫。 李晦看着正在和太子讨论女人的李元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刚才寇夫子已经来信了,蜀王回京了,也就是说小白出手了。 一想到跟颜白性子很像的李恪,李晦悄声地对小曹说道: “小曹内侍,花坛的护栏朽了,你一会儿找人砍点竹棍来,记着要结实的,挑那种老竹子用.....” 第5章 皇家教育 回到长安,那自然就避免不了请安。 李恪起了个大早,背对着朝阳,踩着自己的影子,一个人走在宫里,来往的宫女内侍见到蜀王殿下赶紧屈身行礼,李恪报以微笑。 在被收走长剑以后,李恪见到了李二和皇后娘娘,深吸了一口气,李恪行礼请安。 李二看了一眼愈发玉树临风的李恪笑了笑:“回来了,别杵在那儿了,坐这边来,一起吃个早膳吧。” 李恪从善如流,以前见到李二总是拘束得很。 可自从被老爷子教导了几年后,李恪的心态已经彻底的不一样了,以前是娘总担心自己会让人不喜,让自己学会隐藏自己。 可老爷子教导的却不是这样的。 老爷子说,就拿去别人家做客来说吧,遇到好吃的就多吃点,不好吃的就少吃点,给你东西,你喜欢就拿着,心意记在心里,等今后有能力了再还,不喜欢的就不要。 千万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思,明明很喜欢的却要装作不喜欢。 自己拗着难受,别人也会觉得你这个人太过于虚假,做事儿也是一样,要敢于说出喜欢和不喜欢,大大方方的才最让人欢喜。 李恪如今已经能够完全做到,他径直的就坐到李二身边,从内侍手里拿过汤勺,很是自然的做起了内侍的活儿。 李二静静的看着,嘴角带着笑意,他发现李恪每次回来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次的感觉更好,不刻意,不生分,很自然,这才像正常的父与子。 李二抿了口粥,笑道:“恪儿这次回来要做什么?” 李恪喝下一大口粥之后回道:“弟弟李愔已经慢慢长大,听母妃说行事霸道,做事嚣张,欺负宫女内侍,这次回来也就是看看。 看看他还有没有治,若是没得治,我就要行长兄之责,帮他治了。” 长孙皇后见李恪说的豪气,闻言不由得莞尔道:“恪儿,那你治了吗?” 李恪点了点头:“治了,效果很好,腿都被我打瘸了,今早还早早地爬起来给我请安问好,所以父皇和母后这儿他今儿算是来不了。 我下手重,估摸着要休养十天半月的,或者是等我走了之后他才敢出来。” 李二闻言咧嘴大笑:“你看你都知道你走了之后他就故态复萌,说明打也是一时之计而已。” 李恪看了看李二的碗,李二秒懂,赶紧喝了一大口,李恪见状这才回道:“故态复萌不了,这次走我准备带他去楼观学。 那里学问为尊,实力为长,我又亲自看着,他的梁王身份不管用,最起码李景仁这样的是不会让着他的。” 李二闻言好奇道:“青雀也说过相同的话,今儿你也说了,这么说你对皇家的教育也不甚喜欢?” 李恪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抹了抹嘴,说道:“父皇,在儿臣看来咱们皇家的教育是极好的。 知识,礼仪,先生,环境都是楼观学不能比的,但问题是在教导皇子这一块却有些不好,皇子不听话,先生所做的就是两件事。 苦口婆心的劝,声色厉荏的谏。” 见李二已经喝完了一碗粥,李恪起身又给他盛了一碗,坐下后继续道: “文宗老爷子在世时说过,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听得进去劝,劝和道理也并非长久之策,教育一途讲的是对症下药,因人制宜,棍棒手段该用也得用。” 说着李恪忽然压低了嗓门,轻声道:“颜家祖祠青砖有两个坑,文宗老爷子说这两个坑一半是裴行俭磨出来的,另一半是宜寿侯磨出来的。 父皇您看看,如今的裴守约在长安谁人不称赞,如今又有谁敢说在诗词和治理地方一途能比宜寿侯做的好?” 李恪笑了笑:“宜寿侯和裴守约都这样了,凭什么有的人以为不吃苦就能把学问做好?以为一劝就开悟,一谏就能自我约束? 用颜侯的话来说,这不过是我们的自嗨而已,做学问跟做人是一个样的,不断地实践才是唯一正途。” 李恪抬起头笑道:“儿臣不敢说让愔弟超越宜寿侯,超越裴守约,有他们的一小半就已经是极好的。 回到刚才父皇问的问题,在儿臣看来,咱们皇家的教育是极好的,但终究不完美,楼观学也同样有不足,唯有取长补短而已。” 李二听闻这番言语之后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笑道:“李愔这事我准了,一年后我会亲自考验他的学问。 若真的是如此,今后皇家教育这块儿的章程就由你来制定,宗人府那块儿我亲自去说,我们皇室当为天下读书人的魁首,而不是诟病。” 李恪仰头喝完自己的一碗粥,舔了舔嘴唇: “父皇,我的手段比较狠,族中叔叔辈人多,我怕我下起手来没个分寸,在阿翁那里会让您吃挂落!” 李二闻言露出一股莫名的笑意:“朕会告诉他们,朕也是为了他们好,如果为了他们好,为了他们上进。 他们若还不知道好坏,朕觉得这些人当个庶民应该是最合适的,这样就没有人督促他,自食其力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恪闻言站起身,晃了晃身子,行礼后笑道: “父皇,母后,时辰不早了,儿臣还有要事需要忙碌,就不叨扰了,晚间估摸着也不能来看父皇母后了,准备晌午后就离开长安去楼观学,儿臣这就告退了。” 李二看了眼李恪晃身子的样子,笑骂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跟那颜白有什么区别,还晃身子,身上有跳蚤啊。 莫学他,他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都说女大不中留,儿子大了也一样,真不知道那山沟下有什么好的。” 李恪笑了笑:“父皇,孩儿的志向就是如此,心安,足矣!” 李二有些烦躁的摆摆手:“表什么心迹,听着都烦,别忘了你是朕的儿子,去吧去吧……” 李恪躬身离开。 东宫门口的李晦等的已经有一些着急,见一护卫跑来,连忙道问道:“来了么?” “来了,蜀王已经朝着这边来了,最多半炷香就会到东宫!” 李晦点了点头:“再告诫一声,一会儿只能吆喝,不能上手拉架知道不,皱着眉头做什么?出了事儿我担着,怕什么,快去,快去……” 第6章 你们不要再打了 当看到李恪进东宫,李晦亲自上前去牵马,李恪翻身下马瞅了一眼东宫叹了口气,进了宫门后王鹤年赶紧来见礼。 李恪皱着眉头道:“你这言官做的可真是差劲,宜寿侯若不是在守孝,你的下场就应该和兵部的那群混蛋一样。” 王鹤年呐呐道:“蜀王,臣是说了,但太子已经及冠,很多事就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李恪冷哼一声,冰冷的眼眸看着王鹤年道: “所以你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于志宁,然后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你直接告诉母后就行了,你偏偏要自作主张的先告诉于志宁。 于志宁是什么人,它是中书侍郎,管理中书省的事务,是中书省的宰相,皇家无私事,你告诉了他,你说他会怎么做? 一件小小的私事变成了公事,你是嫌东宫漏的风还不够大是么?蠢不可及,嫌不够丢人是吧!” 王鹤年被训的头也不敢抬,世人皆知,文宗在去世前留了三封信。 算是最后的遗言,这三封信全部交给了令狐德棻保管,交代他说等自己死后再把这三封信交给这几个人。 一封信是写给陛下的,写了什么众人不得知,第二封是写给大儒令狐德棻和大儒孔颖达的,所以孔颖达才会去楼观学一趟。 相当于是肯定了楼观学的有教无类,自此后谁要是再拿着楼观学学子的身份说事,那就是自己挑战整个儒家了。 如今楼观学已经考出去一百多名学子,他们在大唐做官,分布在天南地北。 目前来看都是一些芝麻小官,谁又能保证今后就不出一两个大官呢,今日你辱了楼观学,就是辱了人家师长。 一时口舌之快而已,若是真的等到人家位极人臣那一日,人家不过来弄你? 如今长安谁人不知道这些学子是颜家省吃俭用一口一口喂养长大的,吃喝用度都在楼观学,这情分就如再生父母。 你辱了人家师门,人家肯定要报复回来的,不是人人都是许敬宗,就算人家官小现在弄不了你,你总有老去的那一天吧,你总有子孙吧。 那时候人家肯定弄你子孙,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史记·范雎蔡泽列传》里面不是说了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的裴行俭就是出自楼观学,年纪轻轻就快官至五品了,这小子跟颜白一样也是一个小心眼。 别看整天笑眯眯地看似好相处,能把一个衙门上上下下几百口子都整理得服服帖帖的人是好相处的? 第三封信是写给蜀王李恪的,信中的内容外人知道得很少。 王鹤年恰恰就是那少数人中的其中一个,文宗老爷子承认了蜀王李恪的身份,但这个身份不是弟子,而是徒孙。 这一下子就把李恪提高到颜师古一辈了。 所以,李恪训王鹤年就很当然,王鹤年自然要乖乖地受训。 李晦看着头也不敢抬的王鹤年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 这蜀王还是猛啊,一进门就把最能说会道的王鹤年说得个哑口无言,这么些年,这王鹤年除了在颜白身上吃过瘪,他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 李承乾得知李恪来了也赶紧迎了出来,亲切地挽着李恪的胳膊。 李元昌也出来了,只不过他自恃辈分高,站在远处等待着李恪的拜见,可一看李恪嘴角的笑,不好的回忆立刻涌上心头了。 就在李承乾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侍卫突然来报说徐王来了,李承乾松开李恪的手,赶紧地朝着宫门跑去。 李元嘉翻身下马就看到台阶上的太子,快步上前,大声道:“太子,宜寿侯说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恶心,恶心啊……” 李承乾不知道为何双目有些泛红,笑着点了点头: “皇叔里面请吧,七叔也在,都是许久没见,听我把这个事情好好地说一说,说到底是我孟浪了,可一步错,步步错,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 李元嘉闻言摆摆手,插话道: “太子不必多说,这是咱们家私事儿,不用说太多,走走,咱们一起进去,我倒是要看看七兄送给太子的礼物到底有什么魔力,我正巧也想问问七兄到底安得什么心?” 一句私事,让李承乾松了口气。 李恪见李晦把宫门关上,心里瞬间有了决断,见花坛边的翠绿竹棍很是顺手,就势就拔起了一个,挥舞了一番,格外地顺手。 李恪拎着棍子跟着李承乾走入了殿内,自然也看到了称心。 话说回来这个称心是长得是真的好看,李恪虽然早有准备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怪不得太子会上心,如此姿色的确有让人上心的资本。 李恪沉思了一会儿,他得想好自己该怎么说,这是自己的兄长,是太子,也是人。 如果说得过于直白,可能会适得其反,宜寿侯常说青春期的孩子主打叛逆,主打逆反,一问什么是青春期,他又不说话。 害得自己已经翻了数十本书,也没有找到出处。 本着颜侯说过的话都是有道理的,李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些,于是轻声道: “早间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了,父皇和母后心情不错,他们肯定也知道这个事,但什么都没有说,想必是相信你能处理好。” 李承乾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骑虎难下,七皇叔说给我带了一个礼物,让我看看。 我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说实话,等看到后的确有些心猿意马,但并没丑事发生,可谁料想错过课程的时间,这,唉……” 李恪笑了笑,凑到李承乾耳边轻声道:“太子,这事儿很简单,这事儿出在七皇叔身上,结果自然也在七皇叔身上。 礼物太贵重,看一眼足够了,他是长辈,按理来说是咱们得先孝敬他,咱们自然是接受不起,还回去就是了,还不晚。” 李承乾福至心灵,不由得瞥了一眼李元昌,轻声道:“这样是不是……” 李恪摆摆手:“没有什么是不是,也不用不好意思,剩下的交给臣弟和慧炬来做就行。 您是储君,今后更是一国之君,正如颜侯说的那样,等你今后坐上那个位置,你需要拒绝得更多……” 李承乾点了点头。 李恪知道太子有了决断,站起身看着李元昌笑道: “久闻七皇叔字写得好,武艺也不错,侄儿一直想讨教,前日听闻皇叔回到了长安,侄儿快马从仙游回到长安,今日正好,想和七皇叔讨教几招。” 说着李恪扫视众人:“诸位都在,做个见证,我要真是被七皇叔打了,伤了,那是我李恪技不如人。 还有啊,这是家事儿,今儿这事儿谁要传了出去,那就是擅自传播宫内是非,到时候宗人寺来找你问罪,可就别怪我提前没有把话说清楚。” 李晦闻言郑重地拱拱手,看着王鹤年道: “蜀王说得在理,这是咱们皇家的私事儿,这要传出了些不好听的,我河间郡王也不愿意,来人啊,去把东宫的宫门关上,闲杂人等回避。” 李元昌哪里敢跟李恪打,摇摇头:“那个…那个改日吧!” “好!”李恪猛的一声大喝:“皇叔说了,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是今日,请……” 一句请,李恪就已经冲了出去,手里的竹棍啪的一声打在李元昌的屁股上。 李元昌如同被蜜蜂蜇了一样猛地一哆嗦,拔腿就跑,李恪已经出手了,深知打一下是打,打一百下也是打。 这哪能让李元昌跑了,奋起直追。 东宫的大院子里,李元昌在前面跑,李恪在后面追,李恪是哪儿都不打,专门照着屁股抽,每抽一下,李元昌就哎呦一声跳一下...... 养尊处优的李元昌虽然也有武艺在身,可如今身体肥胖的他哪里是李恪的对手. 他发誓,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到李恪,可李恪却突然倒地,起身后大喊一声皇叔好身手,然后一棍子又抽在自己的屁股上。 李元昌的屁股火辣辣地疼,停住脚步,愤怒道:“李恪,你够了,我是你皇叔,请直视我眼睛告诉我你这是要干嘛?” 李恪大声道:“直视不了,看不到你眼睛。” 李元嘉:????? 两人又打到了一块儿,李晦紧紧抓着太子的手,大声道:“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一边大声的规劝,趁人不注意照着小曹内侍的屁股就是一脚。 小曹福至心灵,面容突然变得焦急起来,转身就朝着东宫外跑去,他跑得飞快,片刻冲到了太极宫,径直冲到了李二跟前,噗通一声跪在低声。 “不好了,不好了……” 此刻大殿内已经有不少的文武大臣,李二皱着眉头,低声喝到:“慌慌张张,说,怎么了?” 小曹焦急道:“陛下,陛下,不好了,蜀王跟鲁王打起来了。” 群臣哗然,李二怒目圆睁,怒喝道:“因为何事儿?” 小曹内侍赶紧道:“蜀王昨日进京看望杨妃,偶然得知鲁王送给了太子一件惊世骇俗的礼物,今日蜀王来看望太子的时候竟然发现这礼物竟然是一貌美的娈童。 蜀王大怒,质问鲁王有何居心,哪有叔父给晚辈送这样的礼物,然后不知道怎么地就打了起来……” 群臣闻言瞠目结舌,他们所想的不是两人为什么打起来了,而是鲁王送给太子的礼物。 如果说是宫女,奴婢这都好说,这鲁王竟然送给太子一娈童,太子多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 这到底安得什么心,这不是佞臣是什么? 李二把众人的脸色收入眼底,低声道:“太子詹事李晦呢?” “李詹事在劝架……” 东宫内,李晦的嗓音回荡:“哎呦,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第7章 错的人只有一个 称心的事情告一段落,蜀王李恪和鲁王李元昌打架的事情也告一段落。 东宫到底是漏风漏得厉害,这件事却不知道怎么地传到了长安城,如今更是成了街头巷尾里最热的一件事。 无数人拿着这事儿津津乐道,开始大家议论的是叔侄打架,可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歪了,变成了李元昌有龙阳之好。 李崇义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人群里面时不时地传来八卦群众的惊呼声。 关中人惊呼声其实很简单,一般的惊叹是两个字,如果事儿很大,很让人吃惊,那就算是三个字,口气不同,意义自然不同。 所以,惊叹声是这样的:额賊?额賊!额賊賊…… 李崇义满意地点头离开,很好,这两贯钱花得很值。 腾远不愧是在长安街面上混的人物,他找的那政道坊的肖五爷是个人物,没想到这看着貌不惊人的肖五爷在这政道坊有这么大影响力。 如今整个长安都没有人说太子的不是,也没有人说蜀王的不是。 这两人都没有人说不是,可鲁王就惨了,他给太子送娈童,如今变成了他喜欢娈童。 不光他喜欢娈童,他还想让太子也喜欢娈童,这个谣言一起那就止不住了,如今满长安都是这个事儿。 这个鲁王实在太坏了,是个长辈,却没有人样,心思简直坏透了。 不管李元昌今后怎么样,反正喜欢娈童这个名头算是摘不下去了。 李渊自然也知道这个事儿,气得拿着棍子对着李元昌又是一顿猛打,喜欢女人可以理解,可喜欢娈童这事儿就不能理解。 这违背人伦道德。 可怜的李元昌差点被暴怒的李渊打死,至于李元昌的解释李渊是不信的,毕竟这娈童真的就是这个逆子带回长安的。 在这铁一般的事实下,李元昌百口难辩,而且还没个见证,只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 可不憋在心里又能咋办? 都是亲王,在皇室的身份谁高谁低一眼可知,自己可没有胆子去找李恪的麻烦,婴儿胳膊粗细的竹棍都打烂,自己去找他麻烦不是去找死么? 李恪因为打了李元昌,李二格外的生气,如今正被关在宗正寺内接受惩罚。 说是被关,其实就是被限制在一个小院子里面,做什么都是自由的,就是不能到处跑,跟李恪一起被关的还有李承乾和李晦。 如今三个人正在比赛钓鱼。 李晦心情很好,哪怕钓起来的都是一些小泥鳅,他也开心地收了起来,放到一旁的陶瓷大缸里面。 若搁在平时,这些小泥鳅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反观李恪则是心不在焉地,已经好久都没有动一下,太子李承乾则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时不时地傻笑一下。 李晦用肩膀撞了撞李恪,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开心点,等鲁王走了你不就可以离开,也就这几天了,再忍忍。” 李恪没好气地瞪了李晦一眼,捏着嗓子,学着前日李晦的样子,尖声道:“不要再打了,你不要再打了!” 说着叹了口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他要半年后走,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待半年,书院还有事儿要忙的。” 说罢李恪扭头看着李承乾道:“皇兄,那个称心你说怎么办?也是一个无辜的可怜人,听王鹤年的意思是要杖毙。 你是太子,身份尊贵,上者以仁行事,臣弟觉得这个事还是换个方式处理比较好,就算要杖毙,那也是不能由东宫来开这个先例。” 李承乾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可怜人,明明是个男人,但因为从小身体就残缺,因此从出生开始就被家里人当作女儿养。 七岁的时候就被父母给卖了,买的人见模样不错,又先天残缺,就动了歪心思,开始着重培养他……” 李恪闻言打趣道:“呦,皇兄知道得还挺多。” 看着李恪的坏笑,李承乾无奈道:“想什么呢,再怎么样我也知道这东西不能碰。 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当我不爱惜羽毛,我说了,之所以出现了这么多问题是因为我看他的舞蹈错过了时间。” 李恪摊摊手:“那这个烫手山芋还在你手上,如果依旧在东宫内迟早会出事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李恪想了想,突然压低嗓门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随便找个借口,送给二囡,她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反正这个称心虽然是男人,但和内侍差不多,送给她无妨,对了,你送给她就行,可不要说是我的主意。” 李晦闻言伸过脑袋,低声道:“其实送给我大兄也可以的,他绝对喜欢。” 李承乾彻底无语,埋怨地瞪了李晦一眼:“咋了?你是觉得崇义双腿完好你心里不舒服是吧,你是非得让他今后坐着推车心里才舒服是吧? 你非得把你家老爷子气死,河间郡王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 李晦嘿嘿一笑:“我不是见蜀王闷闷不乐么,开个玩笑罢了,对了,我赞同蜀王提的建议,我也觉得二囡挺合适。 送给别人说不定会出乱子,小白的几个弟子中她的脾性最像小白的,送给她问题不大,最起码能活着。” 李恪收起鱼竿,再次嘱咐道:“别说我的主意!” 李承乾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说是史仁基的主意!” 李晦和李恪闻言一愣,两人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李晦笑道: “此言甚善,他反正待在右侯卫久不见人,打熬着身体,一心准备找小白报当日殴打之仇,就算二囡不愿接这个称心,心有怨气,可也找不到人。” 李恪闻言不由得莞尔,心情不免地舒服了些许。 不远处的后宫内,杨妃正在忙碌着,一旁的李愔瘸着腿站在一旁,李二浅浅的抿了一口梅子汤。 此刻的李二心情甚好,李恪的表现虽然粗鲁,但确实解决了问题,而且自己不用出手,等这件事平和下就过去了,如此一来太子名声无碍。 尤其那句皇家自己的事情就一下子堵住了群臣的嘴,李二觉得就该如此,虽然是个借口,但有了这个借口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越是琢磨李二也就觉得不对劲,这做事的手法怎么这么像颜白那小子? 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站没站相的李愔,李二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李愔和李恪都是自己的儿子,可一个看着沉稳端重,一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李愔你的腿怎么了?” 李愔闻言浑身一僵,轻声道:“回父皇的话,昨儿从文馆下学后走得太急给摔的,过几日就会好.......” 李二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由的想到那日和李恪的谈话,本来还觉得李恪说的不全对,如今一看李恪说的还是谦虚了些。 皇家教育到底是出了问题,如今连基本的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了:“混账东西,满嘴谎话李恪怎么就不把你的牙给打掉。” 李愔脸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杨妃慌忙走来,狠狠地瞪了李愔一眼,然后顺手就揪住了李愔的耳朵,怒声道: “滚回你的书房去,等明日去了楼观学,再满嘴谎话,看无功先生不打烂你的手心。” 李愔闻言瘸着腿慌忙离去,心里却不以为然,自己是亲王,先生只能劝诫,打人的先生有,但是打亲王的先生少有。 一个山沟沟的书院能有什么资格打自己,只要自己不惹姓颜的,其余人谁敢动自己堂堂一个亲王。 看着李愔远去,杨妃拿着画扇一边给李二扇着风,一边轻声道: “陛下,恪儿和鲁王殴打是不是让您难做了?这些都是臣妾没教好,您心里要是不舒服就骂臣妾一顿消消气!” 李二握着杨妃的手,笑道:“骂你作甚?李恪做的事儿让我贴心,尤其是解决太子的问题,让我心里甚是舒服,李愔没有学好那也不怪你。 楼观学开蒙《三字经》里不是说过嘛,养不教,父之过,那也该是我的问题,我生气是因为这混账连点担当都没有。” 杨妃听闻李二不生李恪的气,顿时就放下了心,看了看天色,朝着身后的女官使了使眼色,女官顿时明白了杨妃的意思。 这个时候陛下还未动身离去,想必今日是要留宿杨妃这儿了,得赶紧去准备。 第8章 呕...... 李恪没回仙游,但李元嘉回来了。 颜白也就知道了李恪被关到了宗正寺,一想到总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李恪也终于有鼓足勇气面对李二的一天,颜白不由得想大声地为李恪鼓掌呐喊。 如此一来,李承乾就欠李恪一个人情了,若是李承乾真的有上位的那天,念在这事儿的情谊上希望能对李恪好一点。 李恪被足足关了七天,也就是说李元昌自从被打了之后在长安待了七天才离开。 李恪回到了仙游,李承乾也跟着一起来了仙游,想想也就释然,他已经及冠,代替李二这个大祭酒来巡视楼观学很说得过去。 和别的皇室子弟不一样,李承乾总是知书达理一些,毕竟随来的护卫不会蹲在猪圈里到处看。 可随他而来的那些皇室子弟就没有李承乾的这个觉悟了,就跟城里的孩子到乡下一样,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颜白搞不懂小猪仔有什么好看的,可一群皇室子弟却看得津津有味,对那飞舞的苍蝇蚊虫视而不见。 看着看着就看到颜白送给小七儿的羊,这几只羊是颜白从突厥带回来的礼物,三只,活了两只,刚好一公一母。 这两只如今已经是曾祖辈了,生了很多小羊,可能自觉地厥功甚伟,又可能是被小七惯得不成个样子。 这两只羊凶悍得厉害,只要你多看他们两眼,它们就会低头,加速,冲到你身前然后猛地前脚立起……撞! 李祐瞪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了一眼这两只羊,领头的那个就觉得这个家伙在挑衅自己。 就在李祐转身后,这家伙就冲了过来,前脚立起,低头,猛地一撞,李祐一个不注意直接就翻到小河里。 此时楼观学的学子正在吃饭,见又有一人被羊给欺负了顿时哈哈大笑。 李祐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只羊给欺负了,抽出腰刀就准备剁了这只让自己丢人现眼的大白羊,刀才抽出来。 一旁端着饭碗的李景仁就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燕王,别怪弟弟没有提醒哈,这可是颜微微的第二爱宠。 你这一刀砍下去,羊肯定死,至于你肯定要摊上事儿,而且还是大事儿,赶紧把刀放回去,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算了吧!” 李景仁越是这么说,李祐就越是不服,看着端着饭碗的李景仁,李祐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低声道:“我大不了赔她一百只羊。” 李景仁把碗里最后的一点饭扒到嘴里,站起身,懒散道:“随你,动手吧,看完了你杀羊我好去上课呢,赶紧的!” 李祐可不像李愔那样是个一根筋,闻言笑了笑: “你越是想看我就越不能让你如意,就算要动手,我的护卫就足矣,我堂堂亲王怎么有亲自动手的道理?倒是你,蹲着吃饭,真是有失我皇族气度。” 李景仁笑了笑:“在这里皇族身份可不管用,先生可不管你是王公子弟还是贫民百姓,在先生的眼里都是学生,所以费那功夫做什么,胆小鬼!” 李景仁跑了,一句胆小鬼把李祐气得浑身发抖,瞥了一眼潇洒离开的李景仁,李祐觉得如今的李景仁竟然有点顺眼..... 李承乾来了,颜白自然是不能待在自己搭建的草庐里了。 李承乾是君,颜白是臣,如今还挂着兵部的官职在身,去年还领了俸禄,如果在草庐里接待李承乾,那就是很失礼了。 颜白自然就回到了山下的颜家庄子。 上次见李承乾还是清明祭祖的时候,那时候李承乾脸颊上还是有些肉的,如今再看到他,颜白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才几个月,这李承乾又瘦了一大圈,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眶,和三月判若两人。 “这称心这么厉害,才几天就把你祸害成这样了?” 王鹤年猛地抬起头,骇然地看着颜白,打死他都没有料到宜寿侯开场会说这么轻佻的一句话。 事儿都过去了,太子消瘦还不是因为这个事儿,茶不思饭不想,生怕惹得陛下和皇后失望,好嘛,旧事重提,这明显地是不让太子好过啊。 一旁的李元嘉也目瞪口呆,李承乾闻言干干地笑了笑:“就知道你会笑话我,事已至此,无话可说,来吧,还有什么想说的都来吧!” “男人的滋味如何?” 李承乾是个好脾气,可在这一句滋味如何下也不由得面皮子开始颤抖,站起身怒吼道:“颜白,你别太过分了,我要找你决斗,我要找你决斗……” 看着气的发抖的李承乾,颜白笑道:“玩不起是吧,你又让我说,我说了你又气的不行! 决斗?真的假的,君无戏言啊,你要跟我决斗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这样吧,今儿皇室子弟来了不少,你可以多挑几个,一起上……” 李承乾看着笑眯眯的颜白突然开始发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大笑,一边笑一边指着颜白说道“父皇都下了三道夺情的旨意。 可你偏偏抗旨,你说你要在长安多好,你要在长安我何必受这份罪啊,这个滋味真是把我吓死了。 如果没有蜀王去解围,一个违背人伦的帽子扣下来,我可真的没脸见人了。” 说罢李承乾认真地看着颜白轻声道:“来时我想了一路,回忆武德九年你我在泾阳见面的一切,我还奇怪你当初为什么要特意地说那么一句,还重复了好几次。 墨色,你实话告诉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算出来我会有今日这么一遭?” 一个纥干承基就让自己险些在李二手里脱不了身,如今称心这事儿要再不来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那自己估计就要脱一层皮了。 实话告诉你,怎么可能说实话呢? 想了想,颜白笑道:“狗屁的能掐会算,只不过老爷子时常告诫我,一个人的德行如果坏了,那就彻底没救了。” “你是太子,位高权重,掌握生杀大权,将来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一个人,那时候我就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儿。” 见李承乾听得认真,颜白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善男信女么,因为他们就跟你现在一样,脑子总是把某些不明不白的事情和某个突然发生的事扯到一起。 等到事情发生了,然后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原来如此,原来上天早已经注定好了,你如今就是这个样子,当初我记得是因为咱倆住一个屋子才有的这句话吧?” “那你为什么会着重说这么一句话呢?” 颜白猛地一撩额前碎发,倨傲道:“因为当时我觉得我的颜值比你高那么一丢丢,深怕你垂涎我,所以......” 李承乾:“呕....” 颜白:“哕.......” 两人相视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齐齐扭过脸:“呕......” 李愔看着有趣的颜白,心里默默道:“大兄说得不对,大兄在吓自己,这宜寿侯看着笑容暖人心,哪有那么可怕。 楼观学如今看来虽然穷点,以后在书院的日子虽然吃得差点,但跟着颜侯学习日子一定也不错吧!” 第9章 修宫墙 ps:纠正一个错误,昨日得书友提醒,没有金不吾这三个字,完整的应该是金吾不禁,感谢书友《爱吃冰糖桂花藕的眼睛》 感谢书友田坎下的老斑鸠和终极干饭人的打赏,也感谢所有书友的支持,费心了,然后我嘴巴咧上了天。 ~~~~~~~~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瓜无滚圆,人无十全。 李承乾的错事不大,但因为他是太子,他还没有脸皮厚到李二那种唾面自干的本事,他心里有愧,不敢见人,于是这个事情就变得很大。 经过颜白那歪门邪理的安慰后,明显好了很多。 颜家庄子的鹅卵石水泥路已经被来往学子的鞋子磨得很光滑,路两边栽种的都是南山里面的金兰。 如今就只有三两株开出零星的几朵花,其余的都是被鸭子吃了,仅剩的三两朵香味很足,沁人心脾。 这些兰花都是楼观学学子的功劳,他们装点着楼观学的同时也在装扮着这整个庄子。 孩子们眼里的美是无拘无束的,他们种的花也是这样,在大人的眼里这是吃饱了撑的,但如今却是最美的时候。 颜白正陪着李承乾在庄子里面散步。 他是储君,他随手的一个招呼,简单的一个微笑,都让庄子里面的这些老兵热泪横流,更有甚者蹲在那儿嚎啕大哭。 他们这辈子没有见到陛下长什么样子。 但却见到了未来陛下长什么样子。 如今庄子又在修建围墙,昨晚下的令,半夜画的设计图,今早动的工,如今匠人们正在勘测地势。 看设计图明白这次的围墙圈的地方有点大,半座山都圈了进去,最左边的院墙已经毗邻仙游寺,右边紧挨楼观道院。 劳工这块已经开始聚集,准备先打地基,这占的地儿有点多,仙游寺不吭声,楼观道院也不吭声。 这就让颜白很费解了,什么时候这两家这么好说话了,都这个时候也没有找人来发问。 这次建围墙是东宫出的钱,如果从高处看就会看到它是呈细长型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别的封地都是在地图上大拇指按一下,封地要么呈圆形,要么呈椭圆形,因为这样的封地面积最大。 但颜家的封地就很奇怪,就像毛笔划拉了一下,以黑河为边界,呈现的是一个长条形,面积不大,上好的土地也少,沙地多,其余的都是山地。 这次的围墙三丈,按照李元嘉连夜赶出来的草图来看还是朱红色的宫墙颜色。 这就更让颜白费解了,李承乾是暂时代理楼观学大祭酒一职不假,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墙做这么高吧。 “我知道你东宫现在有钱不假,可你总得让我明白你要做什么吧?” 东宫现在很有钱,在颜白守孝的这两年里,长安的运动会可是没有停过,还一年两次。 一次是春季农忙结束后,另一次就是冬日临近年底的时候,负责人是李晦,他搬来了颜白的那一套进行创新。 李晦没有搞颜白的那一套,而是一个项目就只有一家能冠名,有点独家冠名权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晦是东宫的人,有皇室的关系在里面,再加上就只有一家,价格不低反高,商家相信皇室的信誉,疯狂得要死。 加上杂七杂八的,在李晦的操作下东宫这两年赚了不少钱,有钱的李承乾在长安修建了七个“悲田院”。 专门用于收养贫穷、无依无靠的老年乞丐,如今在长安李承乾的名声极好,都说他将来一定是一位善良的君主。 李承乾得意地挑挑眉,笑道:“我以为你能忍住呢,谁知道你还是忍不住了,干嘛非要问到底,留点期待不好么?” “这墙建这么高,难不成这儿要建一个行宫?” 李承乾笑了笑:“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你只猜对了一半,但绝对不可能建行宫的。 左右仙游寺和楼观道院各有两处行宫,若是这儿再建一个行宫,父皇会被朝臣说死的,放心吧,肯定不是行宫。” 李承乾不愿说,颜白索性也不追问,反正最后卖关子的人都会憋不住自己说出来,可这口气颜白有点咽不下去,于是转头看着李承乾道: “你知不知道有两种方法能把人逼疯?” 李承乾好奇道:“哪两种?” 颜白认真道:“一种是你这样的说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那第二种呢?” 颜白笑了笑:“算了不说了,走带你去看个好玩意儿?” “墨色,第二种呢?第二种是什么啊?” 见颜白大步离去,李承乾赶紧跟了上去:“说完啊,第二种是什么?喂,墨色你笑什么啊,第二种到底是什么啊?说啊,你看你这人……” 颜白笑而不语,李承乾快要疯了,就连一旁的王鹤年和小曹内侍也都在皱着眉头沉思,沉思着第二种方法到底是什么。 这跟学问高深无关,只要你好奇,那百分之一百上套。 颜白带着李承乾来到打铁房,如今的打铁房极大,三四百人蹲到里面都不会拥挤。 因为书院的学子每隔半月都会来一次,会来观摩一下锻造流程,颜白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求会,但要知道流程。 知道第一步是什么,第二步是什么,最后要做什么。 颜白的心思很简单,万一今后民族再遭受劫难,书籍被毁,传承断绝,那这些知道流程的学子就是那星星之火。 只要有流程,那就还有希望。 书院那些入学早的学子如今也不把这个当作贱业了,先生说都是养家糊口的本事,无高低贵贱之分,有高低贵贱的只不过是人心。 而且这还是颜侯安排的实践课,因此没事儿的时候都会进来抡一两锤,用废料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小刀,铁器,首饰,笔筒等,做出来的模样惨不忍睹,但却是他们的心头宝。 老张见太子和侯爷来了,打了声招呼,随后四个管事聚在了一起,把四把钥匙交给了颜白。 一声招呼,铁匠坊的所有人立马行动了起来,盖好炉子,拉下水阀的控制杆悄悄地的退了出去。 眼前的一幕让王鹤年不由的眯起了眼,他觉得有些神秘,心也忍不住怦怦直跳。 就在他准备打起精神准备好好的看看宜寿侯颜白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却见宜寿侯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通事舍人请移尊步,出门稍稍等待片刻!” 王鹤年摇摇头:“宜寿侯,职责之内,恕难从命!” 颜白不愿跟这个犟人多说,冲着大门口喊道:“大肥,大肥,大肥……” 大肥伸出半个脑袋:“大郎?” 颜白指着王鹤年道:“把他抱出去,然后看着大门,记住,我没说话,谁也不准进来!” “哦!” 大肥双手环绕,搂住王鹤年,肚子一挺,王鹤年双脚离地,双脚扑腾,一双眼睛满是怒火,怒声道: “颜墨色,你要置朝廷礼法于不顾吗?你也要学那鲁王之手段蛊惑太子么?放我下来,老夫要上殿参你……” 颜白冷哼一声:“鲁王进东宫送礼的时候你也吼这么大声么?” 王鹤年一愣,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才明白蜀王为什么会那么的生气,李晦詹事会对自己冷眼相看。 原来从开始自己的一碗水都没有端平,之所以对颜白这个态度,是因为内心的觉得颜家人好说话一些。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请太子看我家传绝学,你是外人,因为我不相信你,所以请你出去,当然你可以去弹劾我,我不在朝上你随便说。 但也请你一碗水端平了,把鲁王也加进去,千万莫要欺负老实人,我只是不愿与你一般见识而已!” 御史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七情六欲,他们弹劾别人也同样如此。 最好说话的永远会被揪着不放,明明自己都有着私心,却要别人大度,为什么,因为你好说话,牺牲你就可以利益最大化。 第10章 帮帮我 王鹤年还是值得敬佩的,他让大肥把自己松开放下后自己走出去的。 这点倒是让颜白刮目相看,最起码他敢于审视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能够思考问题,这就比很多人强。 李承乾敬佩的看着颜白,仅仅就用了一句话,就让这个老头气焰全消,要知道,这王鹤年可是连于志宁,杜正伦,孔颖达这样的大儒都敢毫不退让与之争辩的人物。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接连被颜白说得哑口无言。 “教教我!” 李承乾见王鹤年离开后赶紧朝着颜白求教道:“墨色,实不相瞒啊,每次和几位老师论解后总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还想再来一次。 等躺在床上回想的时候追悔莫及,始终不甘心,想了一肚子的破局点,总是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用上,快教教我。” 颜白摊摊手笑道:“很简单啊,你记住辩解和吵架的时候不要回答别人的问题,你要回答了问题就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所以,你要抛出你的问题,还有啊,你要记住的核心是:你要让我不爽,我也要让你不舒服,这样才有一战之力。” 李承乾想了想:“有点复杂,简单点啊,我要的是具体的方法,不是我要怎么做,我是太子,我是太子啊!” 颜白没好气道:“记住了,这个秘诀我就只告诉了你,记住啊,这是我的家学,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道理。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你要告诉了别人,那就别怪我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你我彻底地绝交,今后只有君臣之礼!” 李承乾见小曹也在认真地听,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滚一边去,知道你们内侍省也有吵架,但别偷学我的。” 小曹内侍揉着屁股走到一边,颜白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道: “先生给你讲道理,你就给他讲感情,他讲感情你就讲道理,如果实在无法,就闭嘴,就沉默…记着,脸色要自然,要淡定,最好露出淡淡的笑意为上佳。” 李承乾觉得很有意思,默默地记在心里。 接下来颜白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加上刚才的四把钥匙,一共五把。 走到一个铁门前,颜白用这五把钥匙打开了五把锁,如此繁杂的开锁让李承乾期待感满满,他很好奇颜白要给他看什么东西。 门开了,眼前的是一个很小的屋子,屋子四面墙壁挂满了模样奇特的长弓。 弓很大,上面的东西很多,有大大小小的圆轮和齿轮,李承乾眨眨眼,刚才在入门前他好像见过这些东西。 颜白摘下一柄弓,吹了吹上面根本就没有的灰尘唏嘘道: “这弓是匠人用时一年才研究出来的,耗费了很多钱,如果把这些换成铜钱,能装满三个这样的屋子,如今就做了这么多,全部都在这个屋子里面。” 李承乾好奇的也摘下一把,入手很沉重,扯了弓弦,李承乾不由得咂舌道: “真够奢侈的,弓弦全部都是牛脊梁上的生筋做成了,这么粗,老天爷,你到底杀了多少牛啊!” 颜白正在调试复合弓扭动齿轮给弓弦上劲,闻言没好气道: “一部分是从东西两市胡商那里买的,一部分是从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那时候杀了不少金色牦牛,知道牛筋能做弓弦,于是全部都留下来了。” 牛脊梁上的生筋被用来制作弓弦是最好的材料,但这种筋需要经过长时间晒干和浸泡处理,然后撕成纤维状再用工具一点点地揉搓。 这是顶级弓箭的配置,一般弓箭的弓弦是麻绳、丝线,以及兽皮,因为牛是不能杀的,杀了牛犯法。 说话间,颜白把手里的复合弓交给了李承乾,指着对远处的一块铁皮道:“你试试!” 李承乾还未接手,小曹内侍突然走了上来,笑道: “宜寿侯,利器主杀伐,必带锐气,太子为君上是为仁厚,颜侯莫怪,这第一次就由奴仆代劳吧,小的是奴仆,也是太子的死士!” 李承乾恼怒的给了小曹一脚,可这一脚给人的感觉是夸赞多过责骂。 轮组发出轻微的响声,随着弓弦慢慢的拉至满月状,棘爪死死的卡着棘轮,这是匠人们设计的。 这样,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有机会补救,哪怕弓弦突然断裂,对后面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棘轮只能向一个方向旋转,而不能倒转。) 李承乾看着弓弦好奇道:“什么感觉?” “回殿下,奴觉得很轻松,好像没用什么劲,但看弓弦奴估摸着现在已经有五石的力道了。” (一把弓的弓力,计算方法是:把一把弓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挂重物,等弓完全被拉开时,弓弦所悬挂的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几石。) 颜白看着弓身,轻声道:“瞄准那块铁皮,右手拨动那个棘爪后就可以松手了!” 曹内侍点了点头,食指轻轻一勾,棘爪和棘轮脱离,轮组飞速旋转开始卸力。 弓弦上的长箭“咻”的一下射出,紧随其后就是银瓶乍破,噗哧的一声,长箭透过铁皮后去势不止,半支箭身都钻进了墙体内。 小曹內侍倒吸一口气:“太子殿下,这……这……这弓少说有七石之力,二百步的射程!” 李承乾深深吸了口气,从小曹手里拿过长弓,拉弓引箭,棘轮棘爪交接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 瞄准铁板上的那个小点,松手,长箭脱弦而出,速度极快,结果还跟上次一样,射透外面的那层铁板,直接钻入围墙之中。 李承乾瞪着大眼睛,感叹道:“孟冬评选射长垛用一石硬弓,骑射用七斗以上弓,此弓远超强弓。 我这样的一个人都能拉弓引箭射透铁板,最少二百步的距离,而且还不失准头,这也要放到军中,岂不是我大唐男儿个个神射手?” 颜白从喃喃自语的李承乾手里拿过长弓,卸力,然后挂在墙上,毫不客气地打击道:“别做梦了。 材料强度不够,工艺繁杂,这么一个就需要数十个工匠一月之功,不光如此,这个弓的寿命也很短,拉合四十余次已经是极限了,可谓是用一下,就少一下。” 李承乾突然拉着颜白的胳膊恳求道:“墨色,这里的都给我吧!” 颜白慌忙地摇摇头:“啥?刚才那个老头子你看到了不,那是宫里的人,这都是有数的。 你信不信,你只要拿走一个,百骑司的人立刻就来找我了,今日给你说,就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而且是工匠研究出来的。” “我懂你的意思!” 李承乾抬起头,笑了笑: “下月我就准备离开长安,前往凉州,这是我跟父皇求来的恩典,父皇是马上将军,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都要见见血,虎父无犬子,我李承乾就算战死了也不怕。” “啥?吐谷浑?” 李承乾点了点头:“军报上说,今年四月,吐谷浑伏允遣兵寇扰兰、廓二州(今青海化隆西南),攻占我大唐经略西域的咽喉要道。 五月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率边兵及契菇、党项部族之众进攻吐谷浑,追击八百里,吐谷浑大败,本以为吐谷浑会消停。 如今军报传来,吐谷浑带领西域各部族开始屯兵,兵锋之盛,直指凉州(治姑臧,今甘肃武威)。 就在昨日,父皇去了代国公府,随后下令,任命其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 统辖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岷州都督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等诸道行军总管和归唐的东突厥及契苾何力等将领征讨吐谷浑。” 李承乾眯起了眼睛,掷地有声道:“欲在明年四五月,行灭国之战。”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承乾道:“你这次来?” 李承乾看着颜白,轻声道:“帮帮我,这次跟我出行的有尉迟宝琳,程怀默,李景恒,李晦,军长史颜善和李崇义。 如今他们说就缺了你一个,西域你最熟,那里你待过快一年了,墨色,帮帮我,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你真…哎呀我…我…我是没想到啊,人心隔肚皮啊,海水不可斗量啊,就知道你来了准没好事,怪不得出钱修墙呢,怪不得这么舍得花钱呢,你这……” 第11章 让我再想一想 凉州,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备受关注,被誉为:天下要冲、西北首府。 《周易》所言,其所居玄宫为北方之宫,北方色黑,五行属水,凉州地处西北,把中原大地看成一个八卦的话。 凉州就位于八卦上的乾位。 乾的卦象是天,因此乾是八卦中的老大、八卦中领头的大哥。 它一度被认为是帝王一切行为的规范、朝廷的法度的纲领、部族首领、国家地位最尊崇者、中原地区的君王、父亲、家里的丈夫、村落的中坚力量等等…… 都可以归类于乾。 乾在卦象上则属寒凉,故把这块地以凉州命名。 所以,从国家方位的角度上讲,无论是玄而又玄的风水方位,还是奇幻缥缈的风水象意落宫,八卦中的西北方位都是风水环境中的重中之重。 它南接兰州,北通西域各部族,山脉前隔,沙漠后绕,自汉朝以来凉州都是西北地区最大古城,商业十分发达,为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道,也是中外贸易的集散地之一。 (汉朝称为姑臧) 因此,凉州之地对大唐来说非常地重要,是真正的咽喉要道。 西汉元狩二年,汉武帝刘彻得姑臧城,他很开心自己得了乾位,于是改年号为“天河”。 意思自己勤政爱民,要以自己的德行来感动上天,他的种种作为无一不表明自己对乾位置的看重。 如今,这里更是胡商进入大唐的集结地,只要凉州丢失,整个西域一下子都会成为无主之地,那些部族就会出现很多王。 西域贫瘠,中原富饶,他们肯定会南下,对大唐来说就是祸乱,跟那突厥一样的祸乱。 袁天罡看了一眼颜白,继续眯着眼,摇晃着脑袋道:“太子名承乾,宜寿侯,说了这么多你总算该明白了一些吧。 为什么陛下会启用已致仕的右仆射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 还有,什么是周易乾之道,这下你该明白那伏允为什么要死咬凉州不放了吧?” 颜白晃了晃脑袋笑道:“一家之言,最是虚无飘渺,一句咽喉之地就足矣,你偏偏说那么多,反正我是不信。” 袁天罡笑了笑:“你本身就是最大的飘渺,再说了,老道我又没有让你信道教,又没有给你讲那些乱七八糟的。 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老道我就是讲个事儿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见颜白不愿搭理自己,袁天罡冷哼一声:“真是气死我了,讲了半天连杯茶水都没有。” 颜白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袁天罡道:“水壶就在你眼前,杯子也在你眼前,都这么熟了,你渴了不会自己倒么,难不成我倒的茶水好喝一些?唉,来来,真人请喝茶……” “你到底懂没懂我刚才说的话啊?” 颜白点了点头:“懂了,你的意思是吐谷浑的伏允不懂周易之道,如今却又对八卦中的“乾”,也就是凉州势在必得。 你是想说他身边有高人在指点对吧,而这个高人可能就是大雪山的人是吧?直接明说就是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 袁天罡小心地看了眼四周:“当然,鲜卑弃子,怎能懂我汉家瑰宝。” 颜白伸着脑袋认真地看着袁天罡道:“真人,在大雪山里面,你到底是哪一门的?” 袁天罡气咻咻的站起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道门的!” “太子给了你多少钱,口干舌燥地讲了这么多?” 袁天罡扭头笑了笑:“要算,那我也是陛下的臣子。” 李承乾并没有走,而是待在书院,连个护卫都不带,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书院,陪着学子一块上课,一块吃饭。 一起打桌球...... 明明是颜白自己花的钱来建的书院,照目前学子的狂热程度来看,颜白一度怀疑只要李承乾一声令下,这些狂热的学子都敢说这书院是李承乾花钱建造的。 “小白,看不出来么,太子这是在等你口信呢?” 颜白摇了摇头:“我才不去呢?去了就是冬天,西域的冬天要人命,别看太子说得很好听,去了就坐镇后方。 真要到了那儿,他这年轻气盛的,不上战场走一遭我把眼珠抠出来当球踢,他这性子,我早都看出来了,他想立功证明自己。” “大兄你说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该咋办? 一个流矢就能要命,那时候哪怕是大胜,只要太子出了问题,那就是惨败,别说李靖跑不了,那些大总管能有几个跑得了的? 别看陛下看着太子一天到晚都是冰冷着脸,其实陛下最喜欢的依旧是他。 几位先生虽然是个直性子,除了教人不会,但是学问却是天下一定一的好,陛下爱太子是爱在心里口难开。” 颜师古笑着敲了敲颜白的头笑骂道:“没大没小。” 随后和颜白并排站在一起轻声道:“你看吧,这一次这么大的阵仗,又是灭国之战,火药一途你最熟悉,西域你也熟悉。 只有你去了,陛下才会放心,陛下才会安心的让太子去西域,信不信太子手里绝对有陛下对你夺情的圣旨。” 颜白叹了口气:“大兄啊,我是真的不想去,你是不知道,那里可真是蛮荒之地。 除了沙子,就是连绵的高山,虽然天很蓝,牦牛也多,但就不适合人生存,尤其是刮风的时候,简直要命。” 颜师古也叹了口气,喃喃道:“自古忠孝两难全,但忠在前,孝在后啊。 如果太子怀里揣着陛下的“夺情”旨意,那这就是陛下对你的第三次恳请,事不过三,小白,听大兄的回去写请战书吧,陛下绝对在等着你。”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在揉狗的颜韵,内心五味杂陈。 颜师古继续道:“你不答应太子是对的,所以,请战书你也要写给陛下而非太子,记着太子是太子,而你我是陛下的臣子。 虽然太子是陛下的儿子,但在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你效忠的永远只能是陛下,看看陛下怎么安排吧。” “圣人说:子生三年,不免于父母之怀!” 颜师古知道颜白还是舍不得老爷子,轻声道:“《周礼·春官·司寇》有云,父母之丧,服大功一年,服小功一年,服缌一年。 这就是所谓的“三年之丧”,也是我儒家千百年传承中最高规格的守孝方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守三年之丧……” (唐代的李白就曾写过一首诗,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丧九月,不远行,行必有方。”这里的“丧九月”,就是指父母之丧只需守九个月,而不是三年。这说明,唐代时期,守孝的期限已经有所放宽。) 颜白点了点头:“大兄,让我再想一想吧!” 第12章 新的身份 兵部的军令一下,整个长安立刻就动了起来。 上一次打仗明明就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可像是过了好多年,看着朱雀大街上来回奔驰的军马,长安猛地一下醒转过来,就像大梦初醒般。 哦,要打仗了! 市面上的酒突然就没有了,粮食价格也有了轻微的波动,有些黑了心的商家想借此屯粮,准备大赚一笔。 粮食还没收多少,人就进了大牢,上午被抓的,下午的时候脑袋就挂在东市门口。 军令一出,原本懒散的长安就变得峥嵘起来,就像是一头苏醒的猛虎,那无情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一条缝隙,疯狂地往外迸射出寒光。 数千穿戴整齐的府兵齐刷刷地站在两个衙门口,齐声请战。 长安弥漫着炒面的香气,县衙已经下达了军粮采购的军令,每个坊都领了份额。 分摊到每家每户,每家每户会把麦粒,粟米,糯米炒熟,然后将其磨成粉,最后由坊长统计,送到县衙。 这些香气下的粮食就是将士们的军粮。 军令已经下达到了各州府,如今军队已经开始朝着凉州方向进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就是最简单的军令,御史已经在骑着马到处跑了,没有人敢在这个事情上有心思,不然就是一刀。 御史这个时候可是挂着刀的。 等颜白来到兵部的时候,才发现光长安和万年两县都有近六千府兵准备去吐谷浑。 事实上,这还是在籍的府兵,那些没有战事时候种地,有战事准备打仗的府兵更多,刚才衙门口请战的都是这些人。 因为他们得知太子殿下也会随军督战,他们觉得此战必胜,如此,这一战就是去捡功劳。 四五年前,如日中天的突厥都一战而胜,灭其朝食。 那么灭一个处于苦寒之地的吐谷浑又有何惧之? 颜白其实不愿意来长安,但如今不来不行了。 侯君集已经动身去了洛阳,等他把那里的府兵召集起来之后就会直接朝着凉州进发,长安他是不会回来的,兵部他也是不会管的。 兵部侍郎陆爽又是文官出身,虽会管理兵部,论威望,他比不上颜白,哪怕颜白两年未曾踏入长安一步。 走到兵部,颜白发现有个穿着明光铠的人在大吼大叫,声音贼大,身边围了一群官员,闹哄哄的不像个样子。 听了一会儿,这个人是来要马的,一次要五百匹,除此之外还要军械,还要挑五百上过战场的府兵,说什么他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捞功劳。 颜白好奇这要打仗了,要军马都要到了兵部了? 颜白想了想,歪着头好奇道:“昭甫,这两年你在长安看祖宅,这个人是谁?兵部新来的?” 颜昭甫摇摇头:“小叔,我并不认识。” 颜白看了一圈,鼻孔微微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但落在在场兵部官员的耳朵里那无异于是一道惊雷。 就在两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声冷哼,然后兵部从上到下都清洗了一遍。 如今又是这一声冷哼,众人不可置信的回头,然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颜白见状冷哼一声,抬脚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冷笑道: “长安忙的不可开交,兵部吵得不可开交,看来这两年大家依旧没有什么长进,庄楠呢,滚出来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儿?” 庄楠从人群挤了出来,快步走到颜白身前,恭敬道:“颜侍郎,您回来啦!” “我问你怎么回事儿?” 庄楠赶紧道:“回侍郎的话,公孙振威副尉来兵部要人,要马,还要军械,流程不对,被下官等人挡回,他不愿意,说什么战时要特事特办,说下官等人耽误了战事要吃罪……” “公孙振威副尉?从六品下的官职,在兵部大吼大叫?这么大的本事?” 庄楠苦笑道:“颜侍郎,公孙振威副尉是鄅国公府上的郎君,来兵部拿着的是长平郡公的手令,尚书去了洛阳,陆侍郎去宫中议事。 因为有手令,下官们吃不准,又不敢坏规矩,因此就恼了公孙振威副尉……” 颜白点了点头,鄅国公就是张亮,去年成了工部尚书,他府上的郎君,还姓公孙,如此来说就是假子,也就是干儿子。 颜白转头看着公孙振威副尉,眯着眼笑道:“鄅国公是你阿耶?敢问这位副尉叫什么呢?” “公孙节!” 说罢,他朝着颜白拱拱手道:“我要人马器械,我要去战场。 颜侍郎,您也是军中悍将,军情紧急想必你也深有同感,还请行个方便,待下官归来时,一定会为略备酒席,为今日的粗鄙表达歉意。” 颜白深吸一口气:“知道兵部是什么地方么?没有三省的红批你就敢来兵部要人,要马,要军械? 你一个从六品下的官职来兵部大喊大叫?真的以为侯尚书不在,仗着自己从鄅国公府上来很厉害?脑子呢?” “趁我念在和鄅国公有些恩情,你赶紧离开,今日之事我会亲自去找鄅国公问责,滚吧!” 公孙节来之前已经夸下海口,长安的众多弟兄已经在外面等候。 这一次自己要弄到人,弄到马,弄到上好的军械,阿耶的名字的确好使,又恰好兵部的三位管事人不在,其余人又都在忙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了。 今日自己若是灰头土脸地出去,怕是让兄弟们笑话一辈子。 公孙节拱拱手,面无表情道:“下官也是为国效力,还请颜侍郎通融一下。” 颜白摇了摇头:“通融一下?你也是四品么?你也配么? 看在鄅国公的面子上赶紧走,如不是我身在守孝期,不愿动手,你现在就该是躺在这儿了,走吧,这里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真要有血气,那就赶快去战场,晚了,汤都没有了。” 公孙节站着不动。 颜白笑了笑,这货还真是个愣头青,不会真的以为假子就是亲儿子吧,狂妄自大到这种地步。 推己及人,张亮对这些假子的教导的确不怎么样,也难怪御史总是弹劾他,这样的人不弹劾实在没天理了。 转身朝着公孙节走去,公孙节看着颜白慢慢地逼近,眼神有些闪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搭在刀柄上。 颜昭甫见状叹了口气,这人好没有脑子,这刀子要是抽出来,脑袋也就别要了。 公孙节被颜白逼得连连后退,就在退无可退的时候颜白一脚狠狠地踹在公孙节的肚子上。 哪怕穿着光明铠,但也没挡住颜白这愤怒的一脚,公孙节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咬着牙关,吸着凉气。 “来人,给吊起来。颜昭甫你去鄅国公府一趟,告诉鄅国公,就说公孙节今晚就不回去吃饭了,真是丢脸。” 公孙节恨声道:“颜侍郎,我是西征的将士,侯尚书任命的,你这么做合适吗?你就不怕得罪鄅国公府么?” 颜白上前一步又是一脚,直接踢在公孙节的头盔上,公孙节原地转了一个圈,眼前全是星星,只听颜白道: “将士?不不,你现在不是了,本官已经给你除名了,至于我合不合适,那是陛下说的算。” “还等什么啊,吊起来,给我吊到最外面,百官出入的皇城大门口……” 坐上许久没坐的位置,颜白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交给了庄楠,庄楠一看皮子上的三个字拔腿就朝着宫里跑去。 半个时辰不到,宫里就送来虎符和官印,颜白也又多了一个官身——凉州都督。 在大唐,战时都督的角色非常关键,朝廷任命就显得尤为谨慎,一般都是亲王或非常亲近之臣的遥领。 战时坐镇后方,受行军大总管约束,却有专行权,后勤保障,但民政却是依旧归刺史管,战争一结束,这个任命也就结束了。 “陛下,凉州要地,不光有吐谷浑,还有吐蕃,突厥,战事一起情况复杂,宜寿侯担任都督是不是有些.....” 李二摆摆手,头也不抬道:“再复杂,能复杂过长安?” 第13章 出征前的安排 咚,咚咚,咚咚咚....... 颜家庄子里面的聚将鼓声一响起,整个仙游县立刻就变得如沸腾的热水一样。 田里正在劳作的农夫把手里的家伙事儿往地里一丢,转身就朝着家里猛跑,踹开院门,大吼道:孩儿他娘,快帮我穿甲...... 这样的情形如同复制般,不分先后地在仙游上演。 片刻之后一个穿戴整齐的府兵开始朝着仙游县猛跑,在他们身后,一群妻儿老幼正在不舍地看着离去的人。 她们咬着牙,不让晦气的眼泪掉下来。 狗叫声,人的呐喊声,汇聚成一片,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烟尘起,数不清的人正在快步地朝着颜家庄子涌来。 长安的府兵颜善已经挑选完毕,年龄卡得很死,十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年龄不到者或者年龄超过者全部让其回家。 在打突厥那会儿,十三岁的孩子都可以拿着父辈遗留下来的长矛皮甲去搏功劳,如今不行了,一个小小的吐谷浑要不了那么多人。 颜白没有在长安挑将士,而是回到了仙游县。 上一次打突厥身边人太少,总觉得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如今去打吐谷浑,而且李承乾还要去,这就要千万小心。 思来想去,颜白还是觉得自己人更靠谱。 所以,三百人的亲卫,颜白准备从仙游县选。 书院的学子连课都不上了,全部从书院冲了出来看热闹。 可一看到穿戴整齐,一身盔甲装扮的宜寿侯在遮面青铜甲下只露出两只黑魆魆的眼睛,众学子动作一顿。 只觉得一股煞气迎面扑来,刚才兴奋的模样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跟在先生后面,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陈摩诘轻轻拥抱了一下毛伊罕,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莫哭,哭了就不吉利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给我着甲。 就像嫂嫂给大兄那样,好好的给我穿甲,把一切的期盼和祝福蕴含在盔甲上,神佛听得见,等我回来,你再卸甲,再感谢他们。” 毛伊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些年她知道了很多的习俗,也学会了很多习俗。 但如此擂鼓聚众,准备出征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男人要去打仗了,她还知道,打仗要死很多人…… 毛伊罕把孩子放到一边,开始给陈摩诘笨手笨脚地穿甲。 裴行俭在挑人,年龄卡得很死,四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不准入伍,家中独子不准入伍,挑着挑着裴行俭就拿起了棍子。 “马牛屎,滚回书院去,战场用不到你!” 马牛抬起头,不服地看着裴行俭,大声道:“我不服,我跟你一般大,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裴行俭看了眼李景仁,李景仁跳着跑了过来,一脚就把马牛踹回到了人群,马牛不服,然后和李景仁扭打在一起。 片刻之后,马牛被打哭了! 裴行俭冷哼一声,大声道:“想去的一会儿跟我打一场,赢了你就去,输了就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 仙游县户数本来就不多,这几年虽然有着书院的助力,整个仙游县多了三百户人家,这三百户就是三百个大家子,不敢一下子就把家里的顶梁柱抽走了。 更不敢让半大的孩子上战场拼命。 随着府兵的入伍完毕,颜白站在高处,扫视一圈,然后缓缓地举起手中的虎符大声道: “圣人令,吐谷浑之国,侵我国土,掳掠百姓,冥顽不灵,故兴我王师,施以教化,征伐吐谷浑,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众人闻言,举起右拳,拍打着胸口大声道:“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当颜家庄子屋顶又立起一杆战戟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全部都朝着颜白恭敬地行礼。 这是无上的荣耀,代表着身份和地位,亲卫召集齐整后,颜白就不能待在家里了,要待在军营里面。 哪怕军营只有三百人,但这就是规矩。 在离家的时候,所有的妇人才开始屈身行礼,在裴茹和几个嫂嫂的带领下一群人轻哼着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人!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吟唱完了《无衣》之后,妇人们又开始吟唱《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大唐的妇人是骄傲的,唱歌的时候看天,一边唱一边轻笑,她们一点都不悲伤,可那红红的眼眶,却让观礼的书院学子肝肠寸断。 自古离别从未缓,唯有思念悠远长,饱读诗书的他们知道,这一次或许会有很多人回不来。 “大军走后,妾身定孝敬长辈,怜爱孤寡,晨请安昏,紧闭院门,妾身在这里祝我大唐万胜,祝我儿郎凯旋而归!” 裴茹吼道很大声,声音有些颤抖,身子也有些颤。 她跟所有人一样都很害怕,颜白被梁敬真掳去西域的那段杳无音讯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如地狱一般的煎熬,她很怕,很怕再也见不到了。 好在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颜白掀开面甲冲着裴茹笑了笑,轻声道:“该说的我早都说了,我走后,搬回庄子里住,大肥会看好几个小的。 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就会回来,许叔是贴心人,生意上不懂得去问他,朝堂上的事儿你就去问几位兄长。” 送别的妇人离开后,就仅剩下李恪一个人。 李恪看着颜白,羡慕道:“匠人打造的这身盔甲真好看,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穿上这身了。 真羡慕李元嘉,真羡慕裴守约,他们可以去战场看看,可以去看看那天空很蓝很蓝的西域,保重,早些回来。” 颜白笑了笑,把能管所有煤石、水泥、掌柜的印信抛给了李恪,笑道: “这是书院所有钱财来往的凭证,有了它,你只要盖上一个红印,再写上一个金额,你写多少,他们就会给你送多少,现在交给你了,好好地保护这一方净土。” 李恪把小小的印信拽在手心,笑道:“你就不怕?” 颜白摇摇头:“怕什么,这是你们李家的天下,要是糟蹋那也是毁你们李家的天下。 我颜家千年来都这么过来了,有和没有对我来说问题不大,加油,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文宗的。” 李恪点了点头,忽道:“我把青雀的初心文稿烧了,没有别的意思,我就给你说一声。” 说到青雀,颜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四周,总觉得那个总爱笑嘻嘻的小胖子就在身边。 可不知何时,这个立誓要超越自己的人已经慢慢地失去了踪影,先前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也好像走入了陌路。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颜白把马槊交给了陈虎,轻声对李恪道:“微言楼第一个小柜子里面有我写给青雀的一封信,那是答应他的。 那是我给他和阎婉的新婚礼物,他要问为什么,你就说,他完婚的时候我没去成,但是先前我答应他的,我依旧记在心里。” “第二个小柜子里面也有一份礼物,礼物分两份,都是我去年准备的,是给小郡王李欣的。 礼物不贵重,一个是我在守孝时亲手打磨的一个珠子,另一个是烧制的一套琉璃,小郡王属兔,是一套兔琉璃。” (贞观六年(632年),越王李泰娶阎毗孙女,著名画家阎立本之兄阎立德之女。) 李恪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见事情安排得差不多,颜白笑问道:“你没见过牦牛还有那吃人肉的秃鹫,要不要这一次我帮你带几只回来?” 李恪闻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喜欢牛肉干,多带点牛肉干就行……” 第14章 征程 颜白带着三百亲卫从仙游到长安和李承乾会后,尉迟宝琳等人已经把这次随行的军士挑选完毕,一共四千人。 这四千人可谓是千挑万选,平均年龄三十岁,且几乎所有人都上过战场,手里最少三条人命,都是狠人。 和颜家庄子的府兵不同,这些人都是“职业”府兵,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出自左后侯卫所,不是颜家庄子挑出来的那种有仗打仗,没仗种田的府兵可比拟的。 颜白是都督,是这四千人的最高统领。 他一来长安,入住军营后这些人就被颜白蛮横地打散,不管是出自太子太子六率,是出自左右侯卫,还是长安的府兵,都被颜白打散的七零八落。 这是跟李靖学的,相熟的人,同乡的人,都不能在一个队伍里。 他说这样能够稳定军心,如果局势不明或是战败,能够有效地防止逃兵和军中哗变的可能性,这个颜白很理解。 后世公司的操作不就跟这差不多。 不光如此,就连太子身边的十六名亲卫也被全部替换成了颜家庄子里面的老人,护卫首领换成了薛仁贵。 不是颜白不信太子身边的这十六人,而是这十六人颜白看不上,他娘的,都骚包的穿着明光铠,这不是打着灯笼去厕所——找死么! 一轮箭雨下来,全都完蛋。 这十六个人当然不服气,颜白看了一眼薛仁贵,于是,一席书院长衫的薛仁贵抱拳而出,一句得罪了,然后就冲了过去。 在沙场上,薛仁贵一个人打十六个,半炷香后,这些人再也不说话了,可能下手有点重,这十六人里有七个人爬不起来。 他们搞不懂这个姓薛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生猛不该是无名之辈,可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就知道这人是楼观学的习武先生。 这四千人没有什么领军将军一说,只有校尉一职。 尉迟宝琳,程怀默,史仁基,三人各领一千军马,寇夫子领一千人,只不过他这一千人里匠人一半,剩下的一半是专门打扫战场和专门负责伙食的辅兵。 太子随军出征,对所有的军士来说无异于打了鸡血一样,太子都随军而行,那此战必定是十拿九稳。 那此战就是必胜了,那就是功劳了。 都知道会死人,但是没有人认为死的会是自己。 秦月颖开心极了,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待在山沟沟里自言自语了。 这一次他将代表大唐少府监以及匠作监去前方作战,他可能是最有信心的人,这几年待在大山里面,接触最多的就是火药,日复一日研究的就是这个。 这玩意的威力有多大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却是无比的清晰。 如今唯一不美的是自己身边左右各有一个拉着驴脸的内侍,两只眼睛一个负责看路,一个负责看自己脖子。 害得自己连向太子见礼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不礼貌,自己好歹也是个官员,没看自己穿着官衣么? 大军出行,送别的人很多,朝中权臣齐至,李承乾骑着马频频抱拳行礼,知道的这是去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去避暑呢。 当四千人的队伍在众人挥手中出了长安城,另一支甬长的队伍紧随其后,马车上几个铜铸的圆筒格外地引人注目。 剩余的就是黑匣子,没有人知道黑匣子里面是什么,但知道黑匣子上坐着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剪刀。 伽罗带着小彘回到了长安老宅,腾远的娘子赵氏听说了这件事儿立刻也就搬过来了。 颜家老宅人少,就一个初二带着孩子忙碌,如今伽罗也来了,腾远的娘子怕伽罗一个人过得孤独,抱着自己的小孩也来了。 准备帮伽罗照看小彘奴。 (彘:猪的别称) 赵家人不愿把女儿当作泼出去的水,听闻消息后送来了三四个健妇,外加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事。 胡风也送来了仆役,清一色的新罗婢,十一二岁的年纪,个个眉眼都不错,这些都是调教好的,专门用来服侍贵人的。 这里面小孩的玩具二囡收下了,仆役全部都赶走。 片刻之后冷大姐带着肖五爷的年轻媳妇,还有罐子的娘子进了颜家老宅。 那个总爱笑眯眯的,东市茶水摊的罐子成了老宅的临时管家,在二囡的吩咐下,他负责管外,初二负责管内。 冷大姐和罐子的娘子负责照看小彘奴。 腾远的娘子也被二囡安排了个好活,负责看管颜家的猫。 这是个活,又不是个活儿,腾远媳妇撅着的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可委屈是一句都不敢说出口。 二囡的辈分高,她阿耶都喊姑奶奶,在二囡面前她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三个护院很快也到位了,全部都是谢家人,谢映登的族人。 万年县令走了,矢小夜和县丞董其昌就暂时负责万年县的全部事宜。 长安县这边陈书崖负责,李二担心这几个人年纪不大,怕莽撞行事,越王李泰得知后上书,其越王府的文人蒋亚卿暂时担任长安县令。 颜白领军,自然就收起了笑容,自己是负责人,操心的也就多了,一个过失的行为那就是人命的代价。 因此,每日坐镇军中,每隔一个时辰听取一次斥候的汇报,一切都是按照李靖带兵的那样,规规矩矩,赶路,休息,吃饭,扎营,然后拔营…… 考虑到太子第一次出远门,怕他的大腿根部受不了,行军速度严格控制在每日五十里路。 过了岐州,长安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当渭水的河床越来越窄,眼前能看到的屋舍自然也越来越少,李承乾也慢慢地习惯骑马的日子,十多日的风吹雨晒,让一个俊公子也彻底地变成了个黑炭。 行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如今,更是严格按照兵部规定,日行八十里路。 当渭水变成了一条小小的溪流时,四千人的军马开始做最后的整顿休息,在这里要休息三日,匠人们用黄泥堆砌起炉灶,开始叮叮哐哐地捶打起来。 因为,全军要换马掌,整个营地都散发着烧毛发的那股子臭味。 巡视完全营之后,颜白松了口气,众人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喝茶了,李承乾也松了口气。 见军士都回到营帐中休息,他不顾形象,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小曹内侍像是逝去了挚爱般一边小声的啜泣,一遍给太子揉打。 “可怜的殿下,我可怜的殿下呦,这是受了什么罪啊……” 颜白看了一眼李承乾,笑道:“遭罪吧!” 李承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很遭罪,但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别把我想得那么娇贵。 将士们能一声不吭地坚持着,我自然也行,所以说啊,这个苦必须得吃,否则的话,我就是真的不堪造就了。” 已经仅剩下半条命的王鹤年闻言爬起身,激动地开始磨墨。 一字不差地把刚才李承乾的话写了下来,尤其是不堪造就四个字,他写得又大又认真,而且还用朱笔圈了起来。 尉迟宝琳不知道在哪里和程怀默抓了十几只青蛙,还有七八个小白鱼,扒皮洗净之后两人准备过来烤着吃。 见颜白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尉迟宝琳挑了挑眉毛:“一会儿谁抢谁是狗!”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这还是我在泾阳时候跟我学的,搞得我多稀罕是的,我给你说得多加点茱萸油,蒜瓣你们带了么,没有我这里带着.....” 尉迟宝琳笑了,随手把这些东西甩给了陈摩诘和腾远,不说别的,这两人从东北挖人参回长安的那一路,烤了一路。 手艺比东西两市的阿达西还要好。 陈摩诘刷着光滑的石板,看着在挑木炭的腾远,好奇道: “腾远,姐姐的身子是不是不好,那日我去长安,她见了我竟然晕了过去,身子骨是不是有病?” “我姐没病,身体好得很?” 陈摩诘不解道:“那是为啥?” 腾远别过头,淡淡道:“我完亲的时候你没来,我姐问我你为什么没来,当时我生气你没来,我说了一句气话,说你偷东西被颜侯打死了......” 陈摩诘:“嘶.....额贼!” 第15章 行路难 过了兰州之后天空就开始下雪。 从长安到兰州,这条路走了近一千里,颜白带着众人整整走了一个月零三天,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一个多月的风吹日晒让李承乾彻底地变成了一个黑木炭,瘦了一大圈,但眼睛却是亮若星辰,面庞也变得有了棱角。 尉迟宝琳和程怀默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也是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这一路虽没有喊苦喊累,但每日进到帐篷里面的时候两人总是偷偷长吁短叹。 叹息这行路难,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难。 李元嘉的状态很不好,应该说他的嘴唇很不好。 越是靠近兰州,风沙越大,别人都好好的,他可能水土不服,嘴唇总是干裂,他总是忍不住伸出舌头上下舔。 结果越舔越大,嘴巴一圈都舔黑了,看着笑死人,如今带着黑布,只露出眼睛,轻易不解开,不然总能让人忍不住发笑。 为了治他的嘴,大军休息的时候翘嘴就带着几个人上山,费心费力地抓了几条蛇,小火慢烤,熬出来了点蛇油。 如今李元嘉正抹着呢,但要恢复如初,没有个十天半月想必是好不了了。 陈摩诘和腾远两个倒是表现很好。 虽然前半路程略显疲倦,等到往后的路程两人的状态好得不能再好,不但能跑前跑后,腾远还主动的担任了斥候的工作。 这一路他太熟悉了,哪里有水,哪里路难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原本打算在兰州停留几日,好好地让李承乾洗个澡,但进去之后才发现薛万均这个兰州都督已经去了最前方的鄯城。 如今的兰州是长史刘万坤在管,看着颜白带领的四千人他皱起了眉头,兰州的军粮有数,这里屯田的军粮已经悉数提供给了凉州,西宁,鄯城。 如今颜白的四千人马又来了,多待一日,就要多吃一日,多吃一日,兰州城内有定数的军粮就少了一分。 真要吃得多了,到时候可交不了差。 人家有难处,颜白也不愿厚着脸皮多打扰,城外驻军,补充完清水和简单的休息之后,要了一辆马车,颜白就带人离开。 只不过这一次,前军的两百人全部背上了黑木匣子,秦月颖也调到了前军,众人不解,颜白也懒得解释。 过了兰州之后,荒野上的人就少了。 不但少了,看到这四千多人的军队掉头就跑,跑得飞快,羊都不要了。 这里虽是大唐,但这里的百姓好像不喜欢大唐,在没到兰州之前,田地里劳作的百姓看到王师还会挥手打招呼,孩子也会跟着军队后面跑。 到了这里后就彻底地不一样了。 李承乾叹了口气,钻到马车里面开始把所见所闻写下来。 这是颜白要求的,不求写得有多么深奥,只要把眼前所见的真实写下来就行,文字也没有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写得直白些。 最好是白话文。 李承乾想了想写道:他们的眼珠颜色跟我汉家苗裔不同,他们的胆子很小,看到我们就跑了,可等我们走后...... 孤却在他们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的愤恨和冰冷的无情,都是大唐百姓,可他们为什么和我长安百姓不一样…… 孤明白了宜寿侯军阵变化的原因了...... 如此走了七日,主动当斥候的腾远突然来报,他说在前方五里处发现不明部族,人数不明,马匹不明。 唯一明白的是他们正在生火做饭,有的在跳舞。 颜白挥挥手,程怀默率领一千人就从队伍分散开来,尉迟宝琳和寇夫子已经率领剩余人等变换了军阵。 这是大唐的领地,虽本不该如此,但过了兰州之后大家也都看到了,那些人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是大唐人。 山坡上,颜白看到程怀默等人打起了唐旗,可那群人却在见到唐旗的那一刻吹起了呜呜的牛角声..... 看着他们开始聚集,看着他们脸上涂满了泥巴,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赭面,吐蕃人!” 说罢,颜白对寇夫子道:“告诉程怀默,不降者,非我大唐者,说不清出处者,斩!” 王鹤年很想劝说颜白不要如此轻易行杀戮之举,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就下了军令,万一杀错了,这些人岂不是冤死? 可王鹤年不敢说,在这里只有军令,颜白是都督,是整个队伍的核心,如果自己能劝谏,他认为颜白会很开心地砍掉自己的脑袋,再把自己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一定是的! 李承乾钻出马车,兴奋的眼睛发亮,满脸都是笑意,笑着笑着李承乾就变了脸色,突然转头,趴在马背上吐得昏天地暗。 随着那些人朝着程怀默冲去,在他们停留的地方,李承乾看到一具具无头尸体,还有那旗杆上串着的一个个人头。 “他们是恶魔么,他们是恶魔么,杀了人就行了,干嘛把人头都串起来,干嘛把人头都串起来?” 颜白已经习惯,如果刚才还不肯定这些人是吐蕃人,如今已经百分之一百确定这些人就是吐蕃人,闻言笑了笑: “太子如果有兴趣一会可以下去看看,如今看到仅仅是表象,再下面说不定有的人腿骨不见了,有的人身上的皮会少一块儿,有的人可能头盖骨也少了一半……” “呕……呕……墨色你是故意的吧!” 腾远和陈摩诘笑了笑没说话,宜寿侯说得不全对,但是也对。 因为有的吐蕃人对这些要求很高,而且好像喜欢这些的都是吐蕃的那些贵族富人,他们似乎对人皮情有独钟,喜欢在上面画画。 当然,这些都是尼玛讲出来的,他大唐话说得磕磕巴巴,可能不完全对。 颜白没有说话,转头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下方,复合弓出来这么久,如今是第一次见世面。 弓身,箭矢都是匠人手工一点点地打磨出来的,可谓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如今正好试一试。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程怀默大唐话喊得很清晰声音也大,颜白这里都能听得到,可是对面的那些吐蕃人却听不见,不但听不见,还挥舞着弯刀朝着程怀默冲了过去。 颜白嘴角露出微笑,机会来了。 程怀默一边控马一边扭动齿轮,弓弦绷紧,五百步,三百步,双方越来越近。 看了看手里的玩意儿程怀默有些怀疑,可一想到这是颜白嘱咐的,程怀默收起心思,决定靠近一百步的距离再射出去。 这样会更保险一点..... 一百步到了,程怀默拉动弓弦,咻的一声…… 箭矢的速度极快,快到根本就看不见. 噗的一声,对面披头散发的那人胸口突然爆发出一团血雾,他还低头看了看胸口,嘴角的笑意才露出来,紧随其后的就是无尽的痛楚,和旋转的世界…… 他身后的一人同样如此,他亲眼看见箭矢穿透自己. 看着腰眼处怎么堵都堵不住的鲜血,满脸的不可置信,皮甲,自己穿的是厚厚的牛皮甲,念头还没落下,身边的兄弟就开始倒下…… “宝贝,宝贝,果真好宝贝,是我的了,用在他们身上太浪费了!” 程怀默看着手里的弓,咧着嘴巴大笑,扣动齿轮,绷紧的弓弦一下子就松了。 抬起手,程怀默平举马槊,一马当先带着自己的兄弟,一头扎进了这群吐蕃人当中,片刻后透阵而过。 跟着程怀默的这群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们没有料到,这群人数少于自己,武器护甲都不如自己的部族不但不弃械投降,竟然敢对自己发起冲锋。 狞笑着挥舞着手中利刃,一排排的吐蕃人倒地哀嚎。 吐蕃人已经被这群精锐的大唐府兵吓破胆子,开始逃散。 颜白看了看裴行俭和薛仁贵,轻声道:“去吧,第一次会有点恶心,但族群之争就没有丝毫的人情可言,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大唐百姓残忍。” 在陈摩诘和腾远怪笑中,裴行俭和薛礼深吸了一口气,点了三百人,分左右二路,开始追击逃跑的吐蕃人。 李承乾头一次见战场杀戮,黑得像个木炭一样的脸如今变得没有一点血色,血腥味飘来,他的喉咙上下翻动。 本想打趣几句的颜白决定闭嘴,离得太近了,以免被喷一脸污秽。 第16章 以德服人 李承乾在军中的表现随着信使到达了长安。 看着颜白写的亲笔书信,李二一边吃着米粥,一边笑着点了点头,当看到李承乾因为见了血腥接连呕吐了三日的时候,李二竟然哈哈大笑。 看完了之后把信件交给了长孙皇后轻声道:“观音婢,你也看看吧,乾儿表现不错,四千人已经完完整整到凉州了。 不过你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没耍太子威风,没有热血上头,没有少年人的骄横,没有不遵军令等都没有,只不过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晒黑了,人也瘦了……” 长孙皇后笑着看完信件,眉节舒展开来,笑道:“怪不得二郎一直要逼着颜白带着太子去,为此还找了不少的说客。 相比药师的无情,颜白会比所有人都好沟通一些,再加上乾儿和宜寿侯关系本来就很好,哪怕乾儿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宜寿侯说的话也会更好地让他接受。” 李二点了点头:“我何尝不懂,我也是从这般年纪走过来的。 到了乾儿这般年纪,是最讨厌说教的年纪,最讨厌别人喋喋不休地说教,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或是吃过一次亏后他才会明白这些都是有用的道理。” “让颜白掌军一直是我最希望的,他越是不想去,我就越想让他去,年纪轻轻的总想着待在家里做什么。 男人就该动起来,就该去拼一把,我又不是昏君,只要他没有其余心思,他拼出来的功勋我能不给他?” 一想到颜白李二就觉得一肚子气,抹了抹嘴,嘀咕道:“一到上朝就跟要杀了他一样,躲在人后,靠在柱子上。 当我眼瞎看不见?我坐在高处,殿门外的我都看得见,他,我怎么就可能看不见呢?” 长孙皇后见李二开心,笑着又给李二舀了一碗粥。 这个粥是药膳,孙神仙开的方子,每日早晚都必须喝,味道不怎么好。 慢火把米已经熬开了花,但因为加入了草药,粮食的香气也难掩盖其药草的苦涩味道,好在效果很不错。 吃了这么久,已经很少见到二郎捂着太阳穴喊着头疼了。 李二开心了又灌了一碗粥,随后轻声道:“颜家庄子里恪儿已经收拾妥当了,孙神仙和谢映登也下山了,袁天罡和仙游寺的高僧也准备好了。 大唐医术最顶尖的人都在那儿了,我就不信这么些人,看不好晋阳。” 一提到兕子,长孙皇后心里就难受,前几个孩子好好的,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和他的几个哥哥姐姐不一样。 足月才四斤多点的体重,哭声像幼猫一样的,如今大了点,但整个人依旧瘦瘦的全是骨头,依旧是恹恹的,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生病。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腻在自己怀里的晋阳,满眼全是爱意:“颜裴氏拒绝了我派去的所有宫女内侍,以及任何物事。 她只留下了兕子的衣服,一个女官,还有兕子她最爱的那个熊娃娃,剩下的任何东西都让李恪送回到了宫里!” 李二头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好奇道:“颜裴氏要做什么?” 长孙皇后笑了笑,颇为感激道:“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她跟颜白一样是骄傲的。 她说我派去的这些人都没有过孩子,又怎么能照顾好孩子,连孩子的哭声都听不懂何意,去了也是添乱的。 所以她就把这些人全部都赶了回来,她准备亲自照看兕子!” 李二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 “别人见到宫里的公主也好,皇子也罢,避之不及,深怕住在自己府上,深怕在自己家用膳;遇到赏赐呢,则是生怕少了,生怕不够,生怕别人不知道,可颜家人呢?” 李二笑了笑:“生怕你去了没玩好,生怕你去了没吃好,生怕你嫌弃饭食粗淡,颜家我去了三趟。 除了青铜器皿和礼多得有些恼人之外,饭食都很普通,可朕却觉得心安呐。 只有在颜家那里,朕可以是长辈,而非君王。 你是没见吃肉食的时候颜白给我递蒜,见我不吃还遗憾的摇摇头,说什么吃肉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说完文宗老爷子就给了他一筷子,颜白扭头就跑,走时还对我挤眉弄眼地笑……” ("生怕"和"深怕"都体现了人们的担心和不安全感,但"深怕‘’的程度更深,影响更大,而"生怕"的程度相对较轻,影响也相对较小。) “哈哈哈!”李二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开始我还不懂,直到李恪提醒我,我才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呢?” 长孙皇后捂嘴轻笑,随后不解道:“这吃蒜还有说法不是?” 李二摇摇头,笑道:“我是皇帝,吃完了饭得去书院看看几位老先生吧,见人的说话吧,我这吃了蒜,吃完蒜再去找先生高谈阔论,那局面...... 恪儿说,味儿忒大了,容易冲着先生,那时朕岂不是丢人了,你说这小子安好心了么?” (根据《太平御览》记载:唐朝人吃菜离不开蒜,吃鱼要拌蒜,吃肉也要有蒜,据统计,唐朝平均每人每天吃蒜的量多达8-10瓣,相当于一坨蒜,对了,吃烤肉的时候吃蒜,味道真不错!) 长孙皇后再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笑骂道: “这个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您都敢打趣,下次到宫里非要让他在太阳底下多站一会儿,不然啊,他还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天威!” 李二摇摇头:“别了吧,他只要闲不住就爱生事儿,你让他站在太阳底下,他说不定就去了荷花池,说不定就去糟蹋我的那彩鱼。 我又是一个君主,他一次弄死两三个我总不能责问他不是?只要我做了,御史指不定要说些什么呢?” 长孙皇后露出无奈的苦笑,随后道:“原本还会觉得会麻烦颜裴氏,听二郎这么一说我心里可是舒服多了。 在咱们家打死了咱们的鱼,他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把晋阳养的白白胖胖的的怎么都说不过去。” 李二笑着接连点头,赞叹道:“在理,在理!” 裴茹读完了颜白兰州发来的信,看了看日期,估摸着今日已经到了凉州,深吸了一口气,她把信放到一个带锁的小铜柜子里,然后走出家门。 走路有些跛脚的朱丁见茹娘子出来了,快步迎了上来,轻声道: “大娘子,侯爷走了后庄子外面多了些没名堂的,说是去拜佛,可总是在庄子边晃悠,尤其是咱们的那些作坊,总是有人踮着脚伸着头往里面,要不要驱赶一下?” 裴茹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要管他们,就让他们看,告诉老马,就说天凉了,这几日就休息一下。 没事儿去看看那院墙建造得如何了,工部的匠人做事儿我还是不放心,可别破坏了咱们庄子的水脉,作坊那里等到月底再去忙碌吧!” 朱丁点了点头,他本能地觉得大娘子有安排,可又想不到后手是什么…… 裴茹当然不愿去驱赶,这些人就跟苍蝇一样,驱赶了他们会再来,驱赶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这些人得见血,见了血就会明白什么是不能看的,但是见血这件事自己做不好,颜家是礼智传家,做事仁德为本,以德服人…… 十二月初晋阳公主就要来了,李恪说这是陛下最心疼的一个女儿,也是对其满怀愧疚的一个女儿…… 为什么愧疚,裴茹不懂,也懒得去打听! 不过,等晋阳来了,整个庄子护卫的格局就会大变。 自己不要宫女仆役,可没有说不要护卫。 南山里面的野兽多,这里又是楼观学,一千多人的学子。 如今已经到了隆冬,严寒已至,野兽随时可能下山祸害人,多安排点护卫,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们敢窥看庄子,那就是对小公主无礼,护卫砍几个脑袋不过分吧。 死了也别怪我颜家,拔刀子的又不是我们? 裴茹看了一眼桥头,笑了笑,轻声道:“我们颜家惯以德服人!” 第17章 凉州城啊! 凉州这座军城,如今彻底地变成了一个军事堡垒。 城墙上的滚石,落木,金汁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在城墙里,则是另一番天地,这里变成了后方的辎重基地和伤员的养伤基地。 人喊声,马叫声,沸反盈天,喊声不绝。 李承乾、颜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凉州,简单地洗漱完,李承乾绷紧的那根弦猛地松懈下来后就睡得不省人事。 颜白还不敢睡,这凉州城里面的这般光景让颜白有些不安心,乱糟糟的凉州城不像是一个城,像是一个乱糟糟的马市。 伤患躺在四根柱子撑起来的屋子怎么看都觉得寒心。 有的将士没有马革裹尸,而是像砖头一样胡乱摆放在角落了,他们是不幸的,没有看到吐谷浑将会被大唐灭国的盛况。 相比很多人,他们又是幸运的,幸好在冬季,能留个全尸,烧成灰,放到罐子里,送到家,家里人好歹知道他是个勇士。 逢年过节的好歹也能祭拜下。 城里人看着颜白等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深陷的眼窝,高挺着的鼻梁,不同于汉人的样貌,颜白冲着他们笑了笑,抖动了一下马槊。 颜白看着陈摩诘道:“翻译一下,他们说我什么?” “刽子手!” “哈哈哈.....” 颜白大笑,对着陈摩诘道:“告诉他们,就说我叫颜白,那些人也不是我杀的,要骂就去骂康苏密,都是他干的。” 这些人应该就是先前的突厥人,因为李二采取温彦博的“全其部落,顺其土俗”的政策。 东突厥部众约一百二十余万人归附唐朝后,一部分人迁到大唐内地,大部分仍居原处,凉州城的这些人应该就是迁入的这批人。 陈摩诘吼了一嗓子,结果仇视的人就更多了,颜白摇了摇头,要想彻底地同化,最起码需要三代,大唐也起码要像如今这样强势二百年。 不然,他们还是会来的。 卸掉盔甲,换上鹅毛绒服的长衫,颜白准备开始召集众人议事。 多日的行军和统筹四千多人的吃喝拉撒早已经让颜白困倦不堪,此刻他睁着通红的眼睛坐在中堂,看着凉州城的官吏陆陆续续地报名而入。 “师父,人来齐了!” 假寐的颜白睁开双眼,心里有点遗憾,没有想到人来这么快,好像一闭眼再睁开眼,人就到齐了,扫了一眼众人,颜白淡淡地吩咐道: “凉州官吏听令,腾出民舍,打扫清理后安置伤患,今日天黑前,我若是见到还有伤患躺在那四面透风的棚子里面,斩!” 颜白的话音落下,就有一人抱拳而出,轻声道:“都督,屋舍都是城中百姓所居住,若是安排伤患居住,百姓便无屋舍可住。 如今吐谷浑随时会来,凉州城内将士不多,我等知都督爱军士,可我怕此举怕会引起民愤,都督请三思。” 颜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是谁?” “下官凉州别驾田源!” 颜白冷眼看着说话这人,淡淡道:“薛礼,脱去此人官衣,身为凉州的父母官,连腾屋舍这个事都要担心引起民愤。 想必在为官一途也是一般般,既然你解决不了,本都督也不为难你,我换个人去做这件事,你在边上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田源闻言顿时一惊,大声道:“都督,下官是刺史下属官员!” 颜白懂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说他是刺史下属主管民政,自己是战时的都督主管军政,两者虽为一体,但两者却又泾渭分明。 如果自己伸手管了他这个别驾,那就有问题,一顶帽子扣下来,那就是叛逆的大罪。 武德七年的时候,江淮及岭南诸州平定,河间郡王李孝恭拜扬州大都督。 也是因为看不惯某些官员能力不行,就换了某些官员,结果落到御史的耳朵了,传到朝堂后就变成了自行其是,设官授官。 结果就是被人弹劾造反,李渊只好将李孝恭召还京师,追究盘问,没有证据,便赦免为宗正卿,然后让武士彟去接替他的职位。 因此,大唐就在地方的治理上多了一条律令,刺史管民政,战时都督管军政。 可就在上月,凉州刺史上官硫战死疆场,凉州诸事就由西北道安抚大使李大亮暂管。 也就是说到如今,凉州的诸事都是凉州别驾田源在管理,可颜白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如果连伤患都照顾不周,那还打个屁啊。 谁他娘的给你卖命啊。 颜白不愿惹得一身骚,又不愿伤患在寒风中受苦,看了一眼李晦道:“这事我懒得管,太子詹事你去问问太子,问问他愿不愿意当刺史。” 田源一愣,太子来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太子来了,上面没有人,也没有其他人给自己说,就知道大都督来了,其余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今儿颜都督既然敢说这话,那就是太子真的来了,一想到太子都来了,田源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太子来了。 李晦跑了,也找到了太子,问了,结果等于白问。 其实这事儿根本用不着去问太子,问了也是一样的结果,路上都商量好了,这田源也是当官当得脑子都不灵光了,太子都到了凉州,还分什么狗屁的军政民政。 太子最大,太子最大…… 唉,说句砍头的话,真有那心思,挟太子起事不比这强一千倍。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晦就跑了回来:“回大都督,太子愿意,并说此事由都督您来负责就是。 将士可怜,我们不能寒了将士的心,此举大善,当越快越好,明日太子将会亲自看望伤患,宣读法令,鼓舞士气!” 颜白看都没看田源一眼,继续吩咐道:“颜连翘听令,随行而来的辅兵挑选五百人,再配合凉州官吏挑选五百人。 你全权负责,拯救伤患,明日日落前我要看到伤患都有过救治,若是遗漏一人,若是敷衍了事,斩!” 颜连翘抱拳:“喏!” 颜白继续道:“尉迟宝琳,程怀默听令,分配人手接手城防,接手凉州城日常巡视事宜,安排斥候,以凉州城为中心,巡视方圆三十里。 如有不明部族、军队,及时汇报,若出纰漏,斩!” 说罢,颜白看着颜善道: “军长史,凉州城的卫生事宜就交给你了,确保水源洁净,确保牲畜粪便归为得当,确保将士遗骸不被糟践,全军扎营,好好休息,明日这里正常议事!” 望着众人一一离去,颜白痛苦地揉着额头,这管四千人都这么难,都让自己心力交瘁,真不知李靖这个大总管是怎么管三万兵马还如同臂使的。 叹了一口气,颜白对裴行俭和李元嘉说道: “去城中找兵部的武官董大成,他如果战死了,就去找下一个,谁活着,就告诉他,我要凉州城方圆两百里的各部族牧场的分布情况,越详细越好。” “师父,找各部族做什么?” 颜白看了一眼裴行俭道:“上半月的吐蕃人看到了么?他们都趁机钻了进来抢掠,如今大部队都去了青海湖一带。 后方没有人,那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劫掠时刻,只要把人杀完,就算我们事后发现了也无济于事。 所以,找他们做什么,当然是要杀人了。 你以为吐谷浑敢攻打我大唐就只有他们一个部族么,不,吐谷浑仅仅是一个带头的。 如果形势一旦对他们有利,这些部族就会像鬣狗一样聚集过来,如今又是冬季,是他们最难的日子,他们聚集在一起的这个可能性就会变得更大。 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颜白叹了口气:“大唐太大,边境线太长,异族人畏威而不畏德,劫掠成性。 他们无时无刻地不想着南下,无时无刻都想着扑上来狠狠地咬一口,从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就决定。 既然教不好,那就杀,我要把恐惧打到他们的灵魂里面去,我多杀点,万一子孙不成事,也轻松点不是!” 李晦不解地看着颜白,听着颜白的话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没想到颜白会这么的狠,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第18章 入乡随俗 睡了一夜的颜白正精神满满地趴在桌子上画思维导图。 通过昨日的一个了解,颜白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李二的这次安排,而且事情根本也不是自己的想的那样。 为了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忍着严寒,颜白拿起笔,开始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慢慢地汇聚在了一起。 于是颜白就命人把今年初始到现在的军报全部搬了过来,按照时间的顺序摆好,准备好好地把始末了解清楚。 事情的起因…… 贞观八年初春的时候,吐谷浑可汗伏允率众袭击鄯州,那时候李二脾气还好,只是谴责了伏允,然后以天可汗的名义命令他来长安谢罪。 伏允不傻,知道自己如果去了长安肯定就回不去了。 结果就装傻,没搭理李二。 李二是什么样的人,他可忍不下这口气,伏允你既然不服软,不给我面子,那就打得你服软,就跟那颉利可汗一样。 开始的时候不也牛气哄哄地说狠话么,最后还不是笑着在太庙前跳舞? 于是生气的李二就决定要把伏允打服。 在今年的七月份,收到军令的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和左骁卫将军樊兴连同契苾、党项两部落就和吐谷浑打起来了,而且已经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但吐谷浑又怎么打得过装备精良的大唐府兵,吐谷浑就跑了,为了不让段志玄追上来,他们一边逃跑一边放火烧草原阻挡唐军的追赶步伐。 在今年八月,伏允面对李道宗的追兵也用同样的办法,别看“胡天八月即飞雪”,草原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可雪只落在草头上,下面的草还是干的,一点燃,雪水融化,那冲天而起的黑烟瞬间就遮蔽住了天空。 在逃跑的过程中,伏允还派了说客,以唇亡齿寒,瓜分天下为由头,联合了党项,西羌部等诸多的部族,反唐。 这些部族怕自己被大唐吞并。 于是也就加入了反抗唐朝的吐谷浑阵营,这个时候更多的部族也出来了,他们就跟那墙头草一样。 在大唐和吐谷浑之中摇摆不定,妄想把两边的好处都占上。 段志玄和李道宗的“无功而返”让吐谷浑的气焰更加嚣张,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入寇劫掠,兵锋直指凉州城。 可等到李靖大军到来,他们立刻就躲了起来,到如今,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收到一个像样的军报了。 就知道,最终他们集结在伏俟城,青海边的伏俟城。 颜白用了一个时辰终于把这些事情捋清楚了,摊开地图,看了一眼伏俟城,颜白叹了口气。 该死的,现在整个凉州城内,没有一个人知道李靖,李道宗,侯君集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在青海湖附近。 他们的粮草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啊! 高原反应! 粮草难继! 吐谷浑若败则向偏远逃窜,追击不到,大唐撤军后他们会卷土重来,剿之不尽,他们甚至还会甚至烧草坚壁清野。 如今一切看起来都是对大唐不利的,想了想李靖,颜白越发地肯定他这一战,又是走奇兵那一招,他一定又带了三千精锐骑兵。 猫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然后出其不意,斩首! 当看到伏允和光化公主的儿子慕容顺年初的时候就被带到了凉州城,长叹了一口气,颜白彻底地明白了。 李二就是一个小心眼,就算吐谷浑什么都不做,它依旧难逃灭国之命,颜白想着袁天罡给自己讲什么“乾”之道,颜白连拍大腿。 老实人骗人,真是骗死人! 颜白恼羞成怒的把自己画好的思维导图揉成一团,看着董大成道:“契苾、党项,吐蕃等部族的人能分的清楚不?” 董大成拱拱手笑道: “回都督的话,这个您算问对人了,小的在凉州当校尉当了快二十年,哪怕把小的眼睛蒙上,只要让我轻轻地闻一闻味道,小的就知道眼前是哪个部族的!” 颜白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尉迟宝琳和程怀默道:“好,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两位的向导,太子想吃羊肉了,把他们的羊和马牵回来。” 尉迟宝琳嘿嘿直笑,这个理由很有意思。 直到昨日他才知道陛下为了太子的安全准备了什么后手,整整三万斤的炸药,老天爷三万斤,还是少府监研制了三年多的新玩意。 有了这玩意,尉迟宝琳觉得自己哪怕只有一百人,哪怕伏允现在万人大军就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敢让伏允跪下了授首! 董大成闻言疯狂地摇着头,他知道都督的意思,着急道:“不成的,不成的,都督,这太危险了,最近的牧场也离这也有七十里。 如今大军都去了前方,别看现在都没有了声息,但只要出了城那就是另一光景,凉州城外的那些部族是最善变的,二千人马出城过于危险。” 程怀默闻言冷哼一声:“乱我军心,未战先怯,依照军法,当斩,若不是有伤在身,我现在就……” 颜白摆摆手,对着董大成道:“你说的我当然明白,所以我的安排也是围着整个凉州城方圆一百里而已。 伏允他可以放火,我大唐也可以放火,所以,这次去的第二个任务就是放火,凉州城一百里外的草场全部都烧了!” “还有.....” 说罢颜白看着颜善道:“昨日入城,我见那些城中百姓目带煞气,凶狠异常,想必是把好手,挑一千人,带上,编入府兵。” 董大成苦笑道:“都督,这些异族人不好管!” 颜白叹了口气,这个董大成怎么就这么倔呢。 “什么异族人,那是我大唐百姓,这个时候我们不能不加哀怜而弃之不顾。 这样失去天覆地载的大义,有阻隘四夷的恶嫌,有负圣人教诲,他们是我大唐百姓,我们应该一视同仁!” 颜善也笑了,不好管? 不不,不是不好管,而是方法不得当,当初在聚宝盆的时候就已经琢磨出了方法,都一样怎么不好管呢? 要在他们之中树典型,拉拢亲大唐的民众,给予地位,给予优待,让他们生活和原本不一样,阶层一旦出现,那就再也不可能消失。 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颜白决定好好地去凉州城走走,听说城北还困留了很多的异族商人,太子也该忙碌起来,鼓舞士气是必须要做的。 第19章 官腔 颜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就见不得脏。 在泾阳伤患营如此,在万年县如此,在颜家庄子和兵部也如此。 军营也好,城里和庄子里面也罢,东西只要摆放整齐,地面上没有牲畜的粪便,沟渠没有堵塞,颜白就认为这是一个好地方。 但一个地方如果过于脏乱,颜白就会忍不住地派人去收拾,然后美美地享受那焕然一新的感觉,享受大家眼前一亮的惊喜。 凉州同样如此。 因为久居边关,风沙大,看起来灰扑扑的,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就是他的本色。 但如果到处是垃圾污秽,到处是马粪牛粪,颜白就有些受不了了,本来局势就紧张,这肮脏的环境一衬托就更加显得颓废。 颜白一边铲着羊粪蛋蛋,一边看着李承乾道: “你是太子,其实站在一边看,抱着小暖炉,只要动动嘴,随便说几句鼓励的话就行了,用不着亲自下手,您是真正的贵人,这活不适合你!” 李承乾没好气道: “不要说风凉话行不行?赶紧弄完,一会儿我还要去看伤患呢?” 颜白看着李承乾无奈道:“你可别再呕了,本来我就好好的,你都快把我呕得要吐了。 你看看李慧炬,本来咱们三个在一起的,就负责这一条巷子,如今他人都不见了,想必是被你恶心吐了!” 裴行俭低下了头,轻声道:“憋了半天,好像咽了几次,最后可能还是没忍住,吐了,我看到了……” 颜白:“呕……” 李承乾:“呕……” 裴行俭在师父颜白头还没有抬起来的时候就跑了。 不跑就等着挨打,或是要写观后感,或是写心得日记,最少还得写八百字,书院教的断句符号还不算,这三者是裴行俭最害怕的东西。 李元嘉这么好的脾气一听到写日记整个人就变得狂躁,可见这个东西是多么地恐怖。 李承乾决定转移话题,不然这么光是铲屎蛋蛋,自己迟早也会吐,想了想,李承乾问道: “墨色,你知道吗,其实这次打吐谷浑的时候吐蕃也派了使者见了父皇,他们愿意从高原出兵,帮助咱们大唐打吐谷浑。” “陛下拒绝了是吧!” “嗯!” 李承乾点了点头:“父皇说,吐谷浑只是趁火打劫的饿狼,只要给它套上狗链子,绑在树桩上就好了。 而吐蕃呢,别看他们现在弱小,但这些年派来大唐的学子都在疯狂的学习,抄录书籍,抄录佛经,凡是有文字的他们都不放过。” 李承乾想了想父皇叹气的模样,继续道:“父皇说他们这是在卧薪尝胆,在从我大唐学习先进的知识、工艺、历法,好富国强兵。 所以吐谷浑必须打,不打,它们日后就会和吐蕃走到一起,届时吞并吐谷浑的吐蕃比突厥还要令人难以招架。”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听说先前的突厥及吐谷浑都娶了唐朝公主,于是他也派了使者冯德遐,带了很多金银珠宝,前来求婚。 不知道为什么在鸿胪寺和慕容顺打了一架,使者就回去了……” 李承乾笑了笑:“后来使者就回去了,听说赞普大怒,说什么这次求婚不成就是因为这吐谷浑离间。 听说吐谷浑对大唐不敬,赞普写信恳请父皇由吐蕃率兵去教训吐谷浑……” (贞观八年,吐蕃松赞干布第一次求亲。)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请神容易,送神难,吃到了嘴里的东西怎么会舍得吐出来,吐谷浑再差,也比那长年冰川的高原好。 所以,吐蕃应该是虎,一只准备鲸吞大唐的猛虎。” 李承乾铲起一大坨牛粪甩到小车上,继续道: “对父皇也这么说,在咱们离开长安时,父皇让邗江府统军,右武卫中郎将、魏城县男牛秀率领府兵五千在松洲的阔水练兵,父皇说吐蕃和大唐迟早必有一战。” “这一次契苾何力也来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这个外族将领忠心得很,很得父皇的喜欢!” 这个颜白无话可说,李二喜欢的这个部族真的很忠心,当初灭突厥的时候,回纥立刻就选择了背弃语言习俗相通的突厥人,从此臣服于唐朝。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样的人,这样的部族换谁不喜欢? 可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国家和部族之间也同样如此。 颜白揉了揉腰,错开话题道:“快些,快些,咱们这两个小巷子最短,偏偏最慢,抓紧抓紧,干完了回去之后喝点热汤,手都冻麻了!” 李承乾看了颜白一眼,总觉得颜白想说些什么。 大唐的太子,大唐的宜寿侯,凉州都督在凉州城内扫大街。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又是一场官员的秀场,可结果却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一个侯爷,一个太子,两人真的忙了一上午。 也真的把一条街扫得干干净净。 这下子,让城中的百姓顿时就红了眼眶,呼出一口白气,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出来后人人都拿着工具,开始走上街头,卖力地扫地,原本喊都喊不出来的人,这一刻竟然自己主动干活了起来。 李承乾“秀场”还没有完,在颜白和薛礼的陪同下,他挨个走到愿意腾出屋舍的百姓家。 高度赞扬了这些人的大义,对他们愿意腾出屋舍的行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李承乾拉着老汉的手表示,凉州有你们,实乃大唐之福。 在最后,李承乾还大声地告诉了长史颜善,告诉他一定要爱护百姓,一定要让百姓在这个冬季过得舒服。 颜善点头哈腰,百姓乐得哈哈大笑。 官场话李承乾说得很好,毕竟是经过训练的,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露出什么笑容都是先生教导好的。 可这些看似毫无营养的话,却把这些纯朴的凉州百姓感动得稀里哗啦,当家做主的七尺男儿在李承乾的话语下泣不成声。 颜白在没有做官之前觉得这就是官腔,说了一大堆屁用没有一个。 可等到当了县令,再到兵部,颜白觉得自己先前认为的有些肤浅。 人性是复杂的,领导者所面对的人,这些人需要的并不是真话,而是符合他们利益的话。 就如李承乾夸赞了他们,这就符合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觉得很光荣,很荣幸,今后拿出这个可能会令自己的子孙让人高看一眼。 什么是领导? 说白了,领导就是各种利益的协调者和仲裁者。 如果只说你愿意听的话,就可能影响他的公正性与权威,所以官话是最安全的,也是最好的,因为无论哪一方利益主体,都从中挑不出毛病。 县丞老董特意地给颜白细细地讲了这里面的门道。 他说,如果老百姓觉得当官的在打官腔的时候,那是因为百姓所要求的和你讲的不一样。 但如果百姓觉得你说得很好,他很愿意听,那就说明你讲的正是他迫切需要的。 李承乾明显地经过了训练,对这些人说的话几乎都差不多,也都很有人情,这样,外人就无法分辨太子的喜好是什么。 第20章 这些可爱的人 凉州城内愿意打扫卫生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依旧有很多人不喜欢在这么冷的天做着和自己没有干系的事情,但别人都去了,自己若是不去就成特例了。 于是也露出笑脸,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去扫大街。 走出人群,李承乾黑脸红扑扑的,小声道:“这是我第一次走到百姓里面去跟大家说话,我也是逼着自己去开口的。 在长安没做过,派个人去就行了,没想到这么难,刚才我都有些发抖,对了,墨色,我刚才没有说错什么吧?” 颜白竖起了大拇指,平心而论,李承乾做得真的很不错,在这个年纪,能有这个表现非常地可贵。 毕竟在颜白的眼里,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可在大唐,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大人了,就要撑起一个家了。 尉迟宝琳十七岁上战场跟着尉迟国公打突厥。 李崇义说他十四岁就认识了小莲。 李泰在十四岁,也就是在去年的时候和阎婉完婚生下了李欣。 长安城里做裤衩的冷大姐三十岁就有了十五岁的孩子。 政道坊的肖五爷三十一岁的时候,孙子两岁,本来叫做肖五的他非要在后面加个爷。 把这些人放到后世,这个年纪妥妥地早婚,连个结婚证都办不下来。 可在人均寿命极短的大唐却要肩负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保家,卫国,养活一家老小的重任。 所以,李承乾这个年纪这个表现只能说是让人惊艳,这些年李二在他身上耗费的心血没有白费。 朝着李承乾笑了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做的很好,就是笑容有点僵硬,如果再自然一些就更好了!等信使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带到长安,我想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李承乾点头嘿嘿的直笑,颜白的夸赞让他有了很大的信心,接下来不用颜白带路,李承乾一马当先地朝着安置伤患的屋舍走去。 伤患的屋舍,连翘选择的都是城中官员和富商的府邸。 因为他们的家大,院子大,房间大,这样好集中照顾,百姓的家连翘没有去考虑,一家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要安置伤患,就要很多屋子。 分散得太开,医师就要来回跑,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太高了。 一进伤患们住的屋子,刚才还嘿嘿直笑的李承乾瞬间就变了脸色,一排排的伤患躺在那里,状若死尸。 不是伤口多么的吓人,也不是伤患们一声声的哀嚎多么的惨烈,而是推开门后那扑面而来撞个满怀浓烈到极点的死意。 颜白知道李承乾现在的感受,那压抑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拼命地撕扯着你。 李承乾忍不住退了一步,身后的颜白却狠狠地往前推了他一把,低声道: “真要回头了,今后你无论把太子当得多么出色,哪怕你最后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今日的一退将会是你毕生最大的耻辱,你可能永远都获得不了将士的认可了!”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悄声走了进去,从一妇人手里接过热水,径直走到离他最近的伤患身前。 李承乾忽地扭头,面带疑问,颜白伸着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擦洗,保持洁净!” 李承乾拧干毛巾,轻轻地给伤患擦拭着脏兮兮的脸庞,伤患冷冰冰的看着这个身穿锦衣的少年,看着他略微有些局促的样子,伤患转过头: “贵人别做样子了,我死不了,伤得重的比我多的是,真要有善心那就去看看他们。” 颜白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淡淡道:“哟,嘴巴挺硬,策勋几转?” 这人看了一眼颜白,淡淡道:“策勋三转,飞骑尉,你是谁?” 颜白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中获为四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你能三转,想必是在籍的府兵。 从哪个州府过来的,谁的部将,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哦,对了,我是谁?我是颜白,如今的暂时的凉州都督,前日才来,想必那时候你还躺着!” 汉子不知道颜白是谁,但知道都督是干嘛的,作势要起来见礼,才抬起头就被颜白伸手按住,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恭声道: “禀都督,某家上官乃是幽州都督薛万彻,小的是薛都督旗下斥候队正谭五!” 颜白笑了笑,指了指正在给谭五擦脖子的李承乾,笑道:“知道他是谁么?” 谭五看了一眼李承乾,摇摇头:“不知道,但肯定是官员无疑?” 颜白蹲下身,掐了掐谭五青紫色的大腿,见谭五还知道皱眉,指了指李承乾腰间悬挂的玉佩,轻飘飘地笑道: “哦,这手脚生疏,拧毛巾都拧不好的贵人是太子,陛下的儿子,对,太子!” 谭五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李承乾腰上挂着的龙形佩饰,身子有些不自然地发抖,接连咽了好几口唾沫。 李承乾看着他笑了笑,谭五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就昏了过去。 “无聊不?” 颜白笑了笑,冲着颜连翘招招手道:“昏过去了正好,拿刀过来,正好把这家伙大腿上的淤血放掉。 若是等到温度再降,把这腿冻伤了就废了,对了,连翘,还有哪些需要放淤血的,你跟我说下,我带太子去看看!” “这边还有几个……” 皇权至上的好处就是皇帝太子在百姓中拥有超级高的地位。 如果说庙里的神佛是虚无缥缈的,那宫里的皇帝,太子,皇后都是活着的,有些官员做了一辈子的官都不知道皇帝太子长什么样子。 更别提长年守在边关的府兵以及大唐百姓了,皇帝太子皇后对他们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唯一知道就是活着的神。 现在活着的神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帮你擦拭着伤口,低声询问你还疼不疼,想吃点什么。 对正常人来说这就好比大家都说有鬼,却不知道鬼长什么样子,如今鬼出来了,还站在你面前,温柔地跟你说这话。 这谁能抗得住…… 颜白用这个法子吓晕了三个,但第四个是个神经大条的。 知道李承乾是太子后在那儿哭,说什么儿子不孝,这辈子没能尽孝,下辈子一定投胎为猪狗,继续来报恩云云…… “他怎么了?感觉他说话不对劲啊?这箭伤也不深啊……” “他以为他死了,所以才能见到你……” 这人在这儿状若疯魔地喃喃自语,惹得好多伤患都伸着脑袋看。 片刻之后都知道太子来了,来看望大家了,场面一下子乱了,全是拜见太子的声音,李承乾扯着嗓子大喊,阻止大家爬起来行礼。 然后,这个满是伤患的屋子又都是哭声,说什么太子大义,说什么把我的刀拿来,我还能再战…… “这是为什么?” 颜白摊摊手,沉声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感谢你看望他们恩情报答你的手段,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命。 士为知己者死,要报恩只有用命来报你今日看望他们的情义,他们觉得为国拼命是值得了,国朝是知道在乎他们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李承乾哭出了声。 太子看望伤患,心疼伤患落下了眼泪,这些受伤的将士哭得更大声了。 颜白心里酸溜溜的厉害,他望着和开始入门前死气沉沉的大相径庭的伤患,颜白情不自禁的低声喃喃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秦王破阵乐》就是大唐军人的军歌,开始的时候只有颜白一个人喃喃自语。 慢慢地大家都跟着哼唱,声音越来越大,大家拍着床榻的木板轻轻地打着拍子,气势雄浑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李承乾。 李承乾一边笑一边哭,在这一刻,他的胸怀被将士们的呐喊声无限地冲刷,一股气顺着脚底板直达天灵盖,激得李承乾浑身颤抖。 李承乾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能辜负这些人! 这些可爱的人! 第21章 割耳朵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带着秦月颖在三天前就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中。 寒风吹了一夜,站在城墙上已经看不到那马蹄踩出来的痕迹,它们都已经被白雪悄然覆盖了,颜白看了眼西南方,默默地走下城墙。 李承乾如今也在忙,原本他就是来看看而已,自从见了那些伤患之后,他就主动地担任起了凉州刺史。 平时也没有事儿做的他天天待在凉州城内晃悠,万事没有头绪的他,总是在瞎忙碌。 看似做了很多事情,细细地一想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颜白也懒得点破,能知道事情为什么这么做就行了,他要真上手,那个王鹤年又能说个没完,他总是能从各种角度找出相对应的事情来告诉李承乾先贤是怎么做的。 然后告诉太子这件事儿该怎么做。 一个深宫出来的太子,觉得自己要学着做事儿,一个满肚子文学的东宫舍人,觉得自己学富五车,满脑子的治国良策。 两人都觉得自己终于有施展多年所学的机会。 所以,李承乾和王鹤年在治理地方遇到难题的第一想法就是效仿先贤,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是先贤是怎么做的。 可是,离得最近的先贤也都死了一百年前,那治理地方的例子都是百年前的例子,现在还在打仗,根本就行不通。 颜白如果在身边的时候听到不对的肯定会辩驳。 比如王鹤年说孝道的时候讲到了“卧冰求鲤”的故事,王鹤年讲了很久,把王祥卧冰时候忍受严寒的样子描绘得让人身临其境。 颜白没想说什么,想看看李承乾是什么样的态度。 李承乾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听不下去,还是觉得卧冰这件事有些不靠谱。 结果李元嘉不干了,说这是孝道不假,但把河里面的冰暖化就有些扯,为此,李元嘉很谦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什么河里的冰要能承受住一个人,那河里的冰最少有一尺多厚,不然人还没趴到冰上,就塌了。 一个人趴在一尺多厚的冰上还把冰暖化就绝对不可能,根本做不到,冰还没化,人就冻死了,所以当个有教导意义的故事听就可以了,千万不能当真。 王鹤年看着李元嘉一直盯着自己看,辩驳的话没说出口,其实他自己知道这不可能,但就是不愿承认这些是不对的。 他知道徐王这是在点自己这两年做的事情有些想当然,一想到李元嘉这么小就有如此的见识,王鹤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用颜白的话来说王鹤年就是认知固化。 所以对王鹤年来说,一旦承认了自己讲的这些东西不对,就意味着他整个人都是失败的,意味着他这些年所学的东西可能都会有问题,所以必须严防死守。 因此,有颜白师徒三人在的地方,王鹤年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说出的话要再三斟酌,不然就全是漏洞,被当作反面的例子。 尉迟宝琳现在的心情也不好,二千人走在雪原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马上就要离凉州城一百里地了,再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走结果就会变成未知的了,头一次来大西北的秦月颖叫苦不迭。 这日子太苦了,三天时间走一百里虽然不远,但却极耗心神。 掀开眼前的麻布,秦月颖挑目远看,远处除了高山,除了白雪,整个世界除了呼啸的风声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就像是被遗弃在天地间一样。 董大成伸出长矛在地上使劲地捅,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层碎裂,露出下面浅浅的河道。 现在的河道里除了黑黑的淤泥,连水都看不见了,用长矛巴拉巴拉,几条小鱼被挑了出来,蹦跶了几下就被冻僵了。 董大成用雪把小鱼身上的污泥抹了干净,然后塞到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现在虽然战时,但凉州城可不缺吃的,咱们出行也带了六日的口粮,用不着把这些猫鱼都塞到怀里吧。 真要煮鱼汤,放到锅里连个鱼腥味都没有,看不懂,看不懂啊……” 董大成看着程怀默不好意思的笑道:“她喜欢吃小鱼!” 见校尉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笑道:“她说,把小鱼烘烤成鱼干,都撒点盐,鸟一口小鱼干,再鸟一口花馍,真正香么......” (唐朝时期流行于贵族阶层的花馍,可用于赏赐,到了宋朝开始转向平民阶层。) 竖着耳朵的尉迟宝琳闻言瞬间就垮下了一张脸。 就在准备笑骂几句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几乎同时所有人跟他一样,就连正在用嘴拱开雪窝子找草根的战马也机警地抬起了头。 马蹄声,密集的马蹄声…… “哈哈哈!”程怀默激动地大吼大叫:“斥候呢,斥候呢,斥候回来么?” 话音还没落下,一匹快马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人未到,吼声先到: “报,右前有一部族,人数三千余,牛羊千余匹,他们已经发现大军踪迹,如今人数千余众,正尾随而至,盏茶即至……” 尉迟宝琳嘿嘿一笑,覆盖上面甲,翻身上马大声道: “哈哈,跑了三天,总算来点乐子,传令下去,若是敌军,以左耳为数论军功,一会儿有雷霆之声,控制好战马,别被自己兄弟的战马踩死了!” 众人齐声应诺。 董大成看了看天,颇为不解,雷霆之声? 雪原冬日不打雷啊? 片刻之后,远处出现了一条黑线,秦月颖舔了舔嘴唇,把两个兜子交给了尉迟宝琳和程怀默,低声道: “少府监最新的天雷,加了霜糖,加了钢珠,得扔远点,千万莫要手滑了,扔出去后千万不要探头看!” 尉迟宝琳好奇地拿出一看了看,不解道:“以前不是竹筒形的么?改了?这才拳头大点,能行不?有打突厥时候的那威力大不?” 秦月颖笑了笑,讲道:“以前那物事还有,只不过改名字叫做雷管了。 现在小公爷手里的这个叫做天雷,别看圆圆的,这可是经过考究的,匠人们发现圆圆的装得更多,而且更便于投掷。” 见尉迟宝琳似乎还有话要说,秦月颖朝着自己身后努了努嘴巴,笑了笑,赶紧道: “小公爷别问了,问多了,小的容易掉脑袋。今日就是让战马熟悉火药的味道和响声,也是测试,所以,两位小公爷,尽量不要挥刀子。” 尉迟宝琳和程怀默对视一眼,把那一兜子圆疙瘩挂在了胸前。 然后就看到一大群,没有丝毫队形可言的异族人从远处冲了过来,他们手捂着弯刀,如鬼哭狼嚎般大哭小叫地冲了过来。 程怀默的嘴角越咧越大,原本害怕碰到自己人,如今不要担心了,确实该是第一份功劳,就是人少了点..... 算了,不贪! 程怀默扭头看着将士淡淡道:“军令,不留活口!” 说罢举起手中的马槊,往前一指就冲了过去。 一百步的距离,在秦月颖的大声嘶吼中,两人点燃了手里的圆疙瘩,然后甩到了对面的异族人里面。 轰! 轰! 接连两声轰鸣,战场上只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唐军这边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爆炸声响起后立刻就开始控马,十多个呼吸后大唐这边率先控制好了队形,对面也差不多。 这时候又是两声巨响,对面彻底乱套了,不光有战马的嘶鸣,还有人的哀嚎。 眼看四个就够了,程怀默高举马槊就冲了过去,身后将士紧跟其后,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把对面乱糟糟的队伍撕成了两块儿。 然后一言不发的大唐军士开始砍人,对面已经被刚才的四声巨响吓破了胆子,此刻毫无反抗之力。 一边倒地血肉横飞,不留活口那就是不可能有活人。 董大成在后面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看着大家忙着收敛敌方的战马,忙着割耳朵,他脑子乱的很,刚刚目测了一下,对方少说有一千人,就这一千人眨眼功夫就没了? 这是打仗么? 这些异族人很快就被剥得不着片缕,身上那几十年不换的羊皮袍子都不能幸免。 董大成不懂,可这些从长安来的府兵心里是清楚,别看这玩意泛着油光,只要运到长安,长安的商户能把这些变成新的。 都是钱。 程怀默打马走来,把一串耳朵甩到董大成怀里,淡淡的吩咐道:“董大成,这是你的,你负责点火吧,我们再整理下战火,然后去他们的部族……” 第22章 一、二、三、五、六、七 哇,哇哇儿…… 床榻边的小摇床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小孩的哭声很微弱,好像是一串短促的哨子,呜呜地哭个不停。 裴茹赶紧爬了起来,点燃了桐油灯。 如今在她榻前有四个小摇床,前几日还只是两个的,一个是儿子颜韵的,一个是侄女小狸奴的。 就在今晚上一下子多了两个,晋阳和小彘奴回来了。 就在昨日,裴茹得长孙皇后召见,说是问话聊家常,其实就是接晋阳的。 如今南山接连下雪,孙神仙在山里待不住已经来到了庄子里面,裴茹把小晋阳抱回来就是让孙神仙调养身子。 长孙皇后原本是想亲自把晋阳送过去的。 但如今这个关头,将士们在外面拼命,自己身为一国之母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想了想,长孙皇后不愿意把晋阳去颜家这个事弄得大张旗鼓。 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所以,就派人把裴茹请到了长安,然后由裴茹带回仙游。 作为母亲的长孙皇后虽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把个人的事情先搁到一边,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求早些把晋阳医好。 亏欠的,只能在诸事安稳后,再找机会去看看。 裴茹已经好久没见小彘奴,挺想她的,正巧接晋阳的时候有空,索性就一并带回来。 裴茹如今是一点都不喜欢长安,总觉得长安脏脏的,尤其是雪后更是如此,她甚至觉得,伽罗把小彘奴带来长安就是个错误的。 祖宅是要有人照看没错,但把孩子带来就不该。 真是造孽,小彘奴是大郎临走时最舍不得的,父女俩,一个说话,一个哦,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宿,郎君走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说好的守孝三年,就实实在在待了两年,朝廷就是找好说话的人使唤。 外面,哪儿都没有庄子好,庄子里面的狗经过书院的熏陶,生病了自己都会去找药草吃。 长安的狗哪有这本事,只会闻着味,守在茅厕前,瞪着大眼睛摇着尾巴,看着小娃拉臭臭,呸呸,真恶心! 庄子里的狗哪敢吃这些东西,书院的学子早都用扇狗嘴巴教会了它们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尤其是那李景仁,自从被吃屎后的大黑狗舔了后,现在多了个坏毛病,总是捏着狗嘴闻一闻。 有味的,哐当就是一脚…… 不光是他,现在许多书院的学子都多了这个毛病,没事儿光是折腾庄子里面的狗,害得庄子里面的狗看见这些学子都害怕。 当然,这仅仅是一点点不好的地方,要论喜欢,当然还是颜家庄子。 庄子里有朗朗的读书声,有专门学医的学子,有琉璃房,在那儿孩子可以穿着秋衫在里面玩耍,生病了也不着急。 抱着走几步路就能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而且庄子里面的去处也多,如今虽下雪,但书院却是绿莹莹的,种的全是雪松和桂花树,论景致,比动不动就敲钟敲鼓的长安好太多。 见是小晋阳在闹腾,其余三个小摇床里面的三个小宝依旧睡的安稳,裴茹轻轻松了口气,弯腰把晋阳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 拍着晋阳的后背,裴茹越发的觉得把小彘奴接回来是明智的。 庄子里面的孩子天天泥里来河里去的,也没有见过跟晋阳这般瘦小的。 这从小就生在宫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晋阳竟然瘦巴巴的,拍着都硌手,这宫里的宫女真是不会照看孩子。 庄子里面响起了一阵狗叫声,这个声音对庄子里面的所有人来说很正常,可晋阳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才停下来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门外悄然走来一道黑影,隔着窗户轻声道:“夫人,要不要小的把一一女官找来!” 裴茹摇摇头:“李内侍,晋阳应该是挑地方,没睡安稳,我拍一拍就好,一一女官就不要去叫醒她了。 昨日收拾屋舍忙了一天,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对了,侯爷走后,庄子外多了些闲人,半夜有狗叫声很正常,李内侍早些去休息。” 李内侍,原名王安,玄武门时候立过不小的功劳,赐姓李,名今安。 他和一一女官都是长孙皇后的人,也是跟着裴茹一起回颜家庄子照顾晋阳的。 一个负责晋阳的日常起居,一个专门负责晋阳的安全,这两人一个白天往死里睡,一个夜里睡得喊不醒。 晋阳在哪儿,其中必有一个人在哪儿。 如今两人落籍仙游,待晋阳五岁的时候这两人都会成为颜家的仆役,是生还是死,全部由颜家来决定。 裴茹不敢拒绝长孙皇后的好意,她知道,朝中的官员到了四品都会有陛下的赏赐,这是应有之意,谁也不能避免。 李内侍点了点头,看看不远处,躬身离去。 在离开裴茹居住的小楼后,腰杆猛地挺直,气势突然大变。 庄子内的雪窝子里面冲过来了几条准备下嘴的猎犬,齐齐发出呜咽声,猛地躺在地上,肚皮朝上,呜呜的满是讨好之意。 领头的那个更是夹着尾巴趴在地上不敢动。 这时只见李内侍猛地一甩长袖,一柄尺长的短剑从长袖滑了下来。 李今安反握剑柄,顺着台阶悄然无声的朝着桥头而去,脚步轻轻一点,像一只敏捷的大黑猫,丈许高的台阶一跃而下。 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朱丁伸出头,看了看地上的狗,不由的暗暗咂舌:“我滴乖乖,这家伙在宫里杀了多少人,这么重的杀气啊!” 随着裴茹吩咐不管庄子外面探头探脑的人之后,探头探脑的人也就更多了。 原先只有七八个偷偷摸摸的,如今变成了十多个,更有甚者想着从后面的南山摸到庄子里去,结果被用来抓野猪的陷阱给扎了个透心凉。 庄子里面的护卫看了之后摇摇头,撒上石灰盖上土,陷阱消失,然后在旁边又挖了一个…… 李今安跳过了小河,已经摸到那些人身后了,那些人还不知道。 李今安蹲在那里听了听,不是大唐关中话,口音有点像东西两市那些异族说话的口音,身上的味道也有点像。 李今安正手握剑,往前轻轻一推…… 血腥味弥漫,盏茶的时间不到,十七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成排,李今安用手点着,嘴里发出轻微地数数声: “一、二、三、五、六、七......十八.....怪不得公主睡不安稳,原来有宵小窥视,一、二、三、五.....” 第23章 菠菜? 十二月一到,凉州城立刻就忙了起来,从原州而来的粮草队伍绵延数里地,然后有秩序地进入凉州城。 颜白紧了紧围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伤患被送到凉州城,可粮草却依旧在缓缓地送来,全是精细的草料。 辅兵炒面发出来的香气根本就没有消散过。 看了一眼地图后默默地松了口气,看样子今年这最后一个月是打不起来了,这个节气不但吐谷浑扛不住,大唐军士更扛不住。 大军的位置颜白也知道了,大军分为两部分,全部都聚在边境线。 吐谷浑的右侧,也就是吐谷浑南边,领军的是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李道宗、薛万钧等人。 右侧,也就吐谷浑的北面是李靖、李大亮,薛万彻等人,居中的就是凉州城的八千军马,领军的是自己。 如果猜的不错,李靖大总管和各路大军的杀招应该是在明年的立春后了。 就是不知道是怎么打,也不知道李靖大总管手里有多少的火药,更不知道是直接平推过去,还是依旧用奇兵斩首。 合上地图,推开窗户,不远处军营的军士又开始集结。 将士们嗷嗷直叫,一边绑甲,一边默默地祈祷,希望自己这三日里能遇到点敌人,好让自己多割点耳朵,最不济牵几头牛回来也是不错的。 可不敢空手而归啊。 秦月颖拍了拍自己才缴获的西域马的马肚子,喃喃道:“校尉,你说咱们这次不会跟上次一样空手而归吧!” 史仁基闻言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跳起就给了秦月颖一栗子,怒道: “空你的沟门子,你先把嘴夹紧,乱我军心,等我去问个神,看看神咋说的,对了上次尉迟宝琳拜的是个什么神来着?河神还是风神?” “王母,王母,对,西王母……” 这次领兵的是史仁基和寇夫子,副手是薛礼和裴行俭,他们这是第二次上战场,上一次去两人回来躺了三天,也呕了三天。 史仁基从长安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跟着队伍一起来。 当时颜白以为他不来了,没想到在上月的中旬才到,带了五百个人,押了百十车粮草,大大咧咧地就这么从长安走到了凉州。 如今! 凉州城每隔三日都有两千兵马出城,太子喜欢吃牛羊肉,那就要去找太子喜欢吃的牛羊肉。 颜都督说一方水土养一方羊,每个地方羊的味道都不一样,既然话都这么说了,将士们很有信心把四面八方能弄到的羊全部都弄过来。 挨个地让太子尝鲜,顺便点评一下。 每个人都恨不得表现一下,如今自己跟着的可是太子,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么一个机会跟着太子。 这就是一个机会,得好好地表现。 若是表现好了被太子看中,编入太子六率里,那就是一飞冲天,等到陛下百年后,太子登基时,自己可就是亲卫。 皇帝的亲卫。 于是,四千军马分为两个部分轮流出城,不断地去找羊。 这一路自然是不断地杀戮,在火药这个无双利器的加持下,二千人的队伍所向披靡,看见敌人先扔天雷,阵脚一乱,唐军就杀了过来。 火药的气味和响声对战马有着天然的威慑力。 别看这些部族能在马背上玩各种花样,战马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也是他们在草原上逞威的最大依仗,来去如风。 可遇到唐军之后就如不了风了,炸药一响后他们的马就会变成野马,好不容易控制好,抬起头才发现,唐军已经把他们都凿穿了。 打仗就是一鼓作气,谁气势强谁就占上风,如果不能势均力敌,那就是兵败如山倒,完全是一边倒地屠杀。 寒冬腊月的节气,小部族自发地向着大部族靠拢。 部族之间也在这个时间里疯狂地吞噬着比自己弱小的部族壮大自己,这是人数只有千百人的部族过冬的方式,要么去抢夺别人,要么被别人抢夺。 游牧民族不种地,就只能这样,不然,一股寒潮下来,牛羊死伤殆尽,人也活不了,若不是日子太苦,他们也没有想着去大唐里面抢了。 这是部族间存活延续的方式。 在颜白眼里大唐也是一个部族,只不过这个部族有点大,除了放羊牧马,会修建屋舍,还会种植庄稼。 哪怕寒潮来,靠着家里收获的粮食,厚实的土墙也能熬过去。 但部族毕竟太大了,需要的也多,所以在这里颜白也按照草原的方式来壮大着凉州城,没办法那就只能入乡随俗。 按照草原方式,也就只有抢了。 所以到现在,颜白这一伙子抢了很多东西。 恐抢来的这些羊死去,刺史李承乾以自己太子的身份发动城里的百姓出去收集牧草来喂养这些牛羊。 这个鬼天气就适合待在城里,冰天雪地去把雪窝子刨开割牧草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可问题是如今有人抢着干。 因为刺史说了,干七天,免一年的赋税,干十四天免三年。 自从这个消息传开以后,凉州城内报名割草的人都排成了队,都希望自己能免税三年,在两个选择里面都选择了后者。 没办法,给得太多了,边关劳役本来就多,免三年,自己就有三年的时间去挣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光城中百姓心动。 就连那些异族人也都羡慕得眼睛瞪得大大地。 他们的赋税更重,不但有劳役,还有垦荒种田,还有养马放牧,活儿很重,但人却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不是以往那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 颜白抱着一个大木盒子,走到小脸冻得通红的李承乾身前,敷衍的拱拱手,然后把大木盒子放到李承乾的怀里笑道: “这是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只要你把这个抱回去交给陛下,哪怕你在这儿混蛋些,陛下也一定会原谅你。” 李承乾看着颜白不屑道:“这是什么草?” 颜白扯下一株,把根部放在茶壶里面甩了甩,指了指这株植物发红的根系,然后当着李承乾的面塞到了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这玩意叫做菠菜,不是咱们大唐的菜品,是远邦才有的玩意,别开门了,大唐没有,要是有我也就不用搬过来了。” 颜白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我给你说啊,别看这玩意其貌不扬,但一年四季都能种植,而且美容还养颜。 如今到了凉州在一胡商那里刚好被我看见,你想,如果把它推广到大唐,百姓在冬日多了一道菜蔬,菜农们也多了一个门生计,是不是好东西?” 李承乾疑惑道:“远邦就是很远的地方,物以稀为贵,你花了多少钱?” “一张羊皮!” 颜白笑了笑,露出绿绿的牙齿:“这玩意肯定也是他抢来的,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还种在木盒子里面,一看就是被他当作花儿来养!” 李承乾看了看盒子刻画着不是大唐风格的纹路,点了点头,担忧道:“你的嘴巴是绿色的,不会毒发身亡吧!” 颜白端起茶碗漱了漱口,随后吐出绿绿的口水。 李承乾见状有点犯恶心,扭过脑袋,因为颜白吐出的漱口水,好像晋阳拉出来的臭臭.....的那种颜色。 颜白舔了舔牙齿,继续道:“还有,可以把它捣碎成汁,用来和面,我给你说它能把面都染得绿油油的。 不光有面的清香,还有菠菜的鲜绿,对了,高明啊,你说到时候真的种得满大街都是,咱们给这个面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李承乾皱着眉头道:“菠菜面?” 颜白再次竖起大拇指:“此言甚善,太子已经赐名了,今后这种吃法就叫做菠菜面。” 李承乾露出了个笑脸,轻轻地把木匣子放到自己的案桌上,伸手抚了抚菜叶:“是个好东西,对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东西?” 见颜白笑而不语,李承乾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长安里谣传,都说你有收集各种花种的怪癖。 每次有商队出行的时候,那个胡风就会跑过去跟人说话,说什么如果走得远,遇到大唐没有的种子可以顺便带来长安,你高价收,想必这个就是你目的之一吧……” 颜白朝着李承乾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我那里还有一袋种子,我留下一点,剩余的全部都送给你了!” 李承乾挠挠头,嘿嘿的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颜白摆摆手:“有什么不好意思,其实这次你才是这次队伍的主帅,安心地收着,过几日,等这一盆菠菜再长大点,咱们炖点鸡蛋汤喝。 身体力行,你也尝尝是不是很美味,但不要学我生吃啊,生吃我只是证明没毒,其实味道不好,且嘴里一股子味。” “那你这拿起来就吃是跟谁学的?” 颜白想都没想道:“孙神仙啊!” 李承乾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就是一个好东西,颜白却把它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等回到长安后一旦把这菜推广出去,百姓在吃这道菜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因为是自己带回来的。 这就是变相地让自己有了民心。 “你为什么不送到长安交给我父皇,你是知道的,父皇之前在太庙前为天下苍生立下过的誓言。 他说,只要百姓能吃的,只要是百姓能多口吃的,无论是谁,他一定会不吝赏赐,这么大的功劳你就毫不犹豫地给了我?” 颜白闻言瞪大了眼睛:“真的么?我咋不知道这事儿?” “你不会又打瞌睡了没有听吧?” 颜白作势欲要抢夺:“后悔还来得及吗?” 李承乾张开双臂,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君子一言!” “屁哦,如今在前方,要打仗,打仗的时候谁还给你讲君子……” 第24章 再也回不去了 远在千里外的长安也忙碌了起来,虽然前方战事不明,但骄傲的长安百姓觉得大唐不会输,因此长安的商业依旧火爆。 再加上又是一年的年底,年会到来,各州府官员家仆已经回到了长安,长安的人就更多了,朱雀大街两侧的马蹄声从早响到晚。 颜家庄子外那高大的围墙的修造从未停止过,在数千工人的忙碌下,不远处的一块块光秃秃的山脊上全是沙子和石料。 如今天冷,只能让工人往山上挑材料,等开春后在上水泥,匠人们说冬日用水泥不好,容易开裂,天暖和后才是最好的时日。 仙游寺附近的水泥窑的黑烟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冒着黑烟。 仙游寺的高僧来了好几次了,本想来找蜀王李恪商量一下落灰的事情,结果每次来,每次见到的人都是李景仁。 在仙游寺高僧的眼里李景仁比宜寿侯颜白还难缠。 宜寿侯最起码对佛门还保留着敬意,有些话只要好好说他还是愿意退一步的。 可这个李景仁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动不动就说你信不信小爷砸了你的山门。 好不容易说到水泥窑冒烟落灰的事情,仙游寺愿意出钱重新帮着仙游县造一座大窑,只求新的窑口离山门远点。 李景仁咋说的,李景仁说这是在造云,在给仙游寺增加仙气,别不知好歹…… 一句造云,险些把道行深厚,修炼闭口禅的真兴大师气得破了道行! 真兴大师怕被李景仁给气死,只好跑到长安。 如今的长安百族林立,人口众多,正是传播教义,拉拢香众的好时期,佛门准备再去碰碰运气,不光佛门这么想,好多人都这么想。 长安的人越聚越多,也就越来越热闹。 李泰伸了个懒腰,看着怀里李欣那近乎透明的耳垂,李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孩子,粉嘟嘟的,鼻梁高高的,有母后的模样,眉眼间也依稀有父皇的模样,比自己好看多了。 这是大唐皇帝陛下李世民的第一个亲孙子,很受李世民的喜欢,在他出生的那天,就给他赐了字。 伯悦,李伯悦! 想到这儿,李泰轻轻地笑了笑,看着怀里熟睡的李欣,李泰眼睛里洋溢着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李泰晒着太阳,哼着歌谣,觉得今日的阳光正好,熊皮大氅吸足了阳光,不一会儿浑身就热烘烘的。 阎婉看着温情的一对父子,美美地笑了笑,她没有去打扰,轻手轻脚地离开。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府里的很多东西还没有采办,趁着今日天气好得赶紧地把要买的列出来,一并买回来。 李泰浅浅地眯了一会儿,招了招手,奶娘轻轻地把李欣抱走。 几位管家知道越王休息好了,赶紧把今年府里面的所有开支和收入的账本抱了过来,马上到年底了,依照惯例王府会赏赐很多的钱财。 所以说,今天是王府里所有人最期待的一天。 看着面前一摞摞的账册,李泰觉得还是很满意的,王府这么大,这么多人,还有文学馆的那么多学士都是需要自己来养活的。 别小看这些文人,自己给不了他们高官,只有在钱财一项做多弥补,不爱钱的文人不少,但绝对不是自己府里面的这些文人。 打开账册,简单地看了一眼后李泰就皱起了眉头。 六月以前的各项收益都很正常,可在六月以后收益就变了,原先自己掌控的煤石生意,水泥生意,还有东西两市的铺产收益开始逐月减少。 一个月比一个月少,到了十二月的今日,竟然只有数十贯钱入账,李泰猛的一拍案桌,把账册甩到二管家脚下,怒声道: “文泉,这账册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拿错了账册?” 刚刚脸上还带着笑意的二管家文泉顿时就变了脸色,慌忙跑了过来捡起了账册,快速看了一眼上面的具名和时日,连忙道: “越王,账册没错,这就是今年的,小的也是才把账册抱来,过往都是两衙门胥吏在整理,五年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也从未出现过任何贪墨。” 李泰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头,忍着性子拿起一个账册继续看,结果依旧。 所有的账目都是在六月以后开始逐月减少,李泰把数字列出来做了一个简单的对比,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李泰苦笑着挥挥手: “文泉是我看错了,你去忙吧!” 说罢,拿起账本继续看,可却怎么都看不进去,把账册搁在一边索性不看了。 直到现在李泰才猛然发觉,自从老爷子离世后自己去仙游的次数很少了,细细想了想,也就是今年祭祖的时候去了一回。 府里阳光依旧明媚,李泰却觉得自己突然就感受不到了暖意,不知道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了悔意。 从看完第一个账本之后李泰就知道这一切一定是颜白出手了,也只有他会顾及自己的面子,会慢慢地把这一切平缓的过渡过去。 因为这一切本该就是书院的钱财,是陛下亲口许诺的过。 自己只不过是仗着在楼观学念了几年书,有几分情谊,白拿了这么多年。 若从事实上讲,自己这样的行为就是贪墨,若是把这个事儿摊开在阳光下,瞬间就能让自己身败名裂,为世人不齿。 深吸了一口气,李泰轻声喊道:“文泉……” 远处恭候的文泉又快步跑了过来:“越王,您说!” 李泰揉了揉额头,喃喃道:“要除夕了,去把我屋子里第三个小柜子里面的暖玉拿出来包好,给宜寿侯的长子颜韵送去。 就说我这个便宜的师兄错过了太多,这点薄礼希望他莫要嫌弃,让栓子跑一趟吧,庄子里面他熟。” 文泉面带难色,他以为越王知道,如今看来越王不知道。 一想到栓子的嘱咐,文泉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里面,一时间有些不敢言,支支吾吾道:“越王,要不小的亲自跑一趟?” 李泰皱着眉头道:“怎么了?栓子今日休息了,不在府上?” 文泉见越王真的不知,连忙摇摇头,轻声道:“栓子护卫受伤了?” 李泰闻言慢慢直起腰,不解道:“受伤了?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文泉不敢隐瞒,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越王的脸色道: “十一月二十三日,栓子在仙游,大腿被人捅了一剑,栓子回来后让我别告诉您,他说如果您问起来就说骑马把腿跌坏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晋阳去颜家的第二日......嘶..... 多日不解的谜团一下子就解开了,怪不得父皇不让自己接手今年的冬季运动会操办事宜了,怪不得二囡都不来找自己玩了..... 怪不得,书院毕业的学子宁愿走几十里地去书院入住也不愿住自己王府了,原来由头是在这儿,一想到自己的初心稿还在楼观书院。 李泰顿觉得眼前一黑。 过了许久,李泰长叹一口气,他知道栓子干什么去了,他也知道他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站起身,他莫名地觉得全身发寒,自己先前只不过好奇颜家的那些匠人在研究什么,并未真的想去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自从父皇去了一趟后他就更没有这个心思了。 因为只要他想知道,只要他愿意开口去问,颜白一定会告诉他,父皇也一定会告诉他,皇兄李恪也一定会告诉他。 可就因为他的好奇,让护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想以此来自己面前表现一下。 李泰转身慢慢地离去,看着跌跌撞撞跑过来要抱抱的李欣,李泰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烦,摆摆手,轻声道: “去给栓子说一声,就说他的妻儿王府会照顾好,去吧,传话吧!” “文思,准备马车,我要去宫里一趟......” 第25章 议事吧 颜白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也是一个遵守规矩的人,比如说在凉州城一百里外放火,那就是在一百里,多一点都不行。 如今满打满算过了两个月,凉州城方圆一百里外全部都被颜白烧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后果就是凉州城可以出兵跑到一百里外。 而如果敌军想要逼近凉州城下就要考虑粮草的问题了。 周边部族想要牲畜熬过这个冬季,要么跑到更远的地方,要么就要往凉州城控制的这一百里内偷偷的来放牧,让牲畜吃草过冬。 尉迟宝琳和程怀默用一个月的时间给太子李承乾弄到了近七千多只羊和二千多匹西域马。 随行而来的四千多人开始有秩序地换马,如今已经换了一半了。 如果再过一个月,再出去几次,这四千多人的战马就能全部换完,届时,这四千多精挑细选出来的军士战力就能更上一个台阶。 通过这一个多月的磨合和频繁地出战灭小部族,哪怕将士们对自己的马有很深的感情,但也不得不承认。 跟着自己从长安一起来,走了数千里路的战马无论是耐性还是抗寒性都比不过西域马。 而且,西域出好马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凉州城的牛羊越积越多,在这座军城里面不可能随时地打开城门让人带着这些抢来的牛羊去放牧吃草,唯一的办法就是效仿聚宝盆那时候。 留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全部杀掉,然后挂起来风干。 牛羊是一部分,剩下的皮货,金银,铁器,铜器,玉石就是剩下的一部分。 为了便于携带,随行而来的匠人们开始做炉子,准备把这些金银铜铁全部熔化掉,准备全部做成砖块状运回长安。 看着堆成小山的财货,颜白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最后发现自己实在算不出来抢了多少。 这才灭了十多个不知名的小部族就能有这么多的金银财宝,怪不得都说打仗来钱快呢,窥一斑而知全豹。 果然啊,掠夺才是来钱最快的方法。 如果非要再加上一个,那就是资源整合,也就是所谓的垄断,就如那长安的煤石,石灰…… 这个来钱也快,没有竞争,卖什么价格都可以。 过完了平淡的上元日,不知不觉已经是贞观九年了。 凉州城的市场也在颜善的操作下顺利地开放,只不过是对内开放,让凉州城内的所有人互通有无。 如今这个情况,想要开城门做生意简直不可能。 通往西域的商道已经断了,西域来长安的货商也都躲了起来。 局势不明朗之前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颜白明知道商队不会来,但是又期望着他们回来,开始还有新鲜感,如今把凉州城看完了之后,也就淡然无味了。 千里雪原上的一座孤城,每站在城墙上看一次,颜白就觉得自己被洗礼一次,这天地太大,人太小。 就在颜白百无聊赖地的想着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李靖来了。 不光他来了,几乎所有的将领都来了,这些人就像是从雪原里面冒出来的一样,斥候才到凉州城,片刻之后大军就来到了凉州城下。 颜白没开城门,太子在城里,颜白觉得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城门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开的,哪怕李靖他们是值得信任的。 大军不进城,这是惯例,违令者视为叛逆,可以立斩。 李靖显然知道颜白的忧虑,也知道太子就在凉州城,于是李靖等人开始在凉州城下扎营。 令官也很快的被人用篮子吊了上来,他看了一眼颜白,然后冷冰冰的说大总管要召开军事会议。 说罢也不进篮子,抓着绳子就滑下了十丈多高的城墙,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城墙跟下。 颜白探着身子伸头看,见那令官疯狂地甩着手,咧嘴轻笑道:“装什么啊装,手疼吧!” 大军在凉州城扎营了,颜白这个代理的凉州都督身份就尴尬了起来。 因为李大亮也在大军的军营里,要论任命,他其实才是真正的凉州大都督和凉州刺史,自己只能算是个副的,得听人家的话,是人家的属下。 李靖的营帐和大纛立起后,营地里就响起了“咚”的一声鼓声,鼓声沉重有力,声音回荡,绵延悠长。 这是要议事的聚鼓声,颜白庆幸自己每日都穿戴着盔甲,想都没想直接就坐上了篮子,然后由着军士把自己放下去。 若搁在平时颜白打死也不会坐着这玩意下城,万一上面的人手滑了,或者是绳子断了,掉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如今不行了,时间紧迫,走城门肯定是来不及了,因为: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二声鼓闭,颜白已经跑到了辕门,手中的马槊也被李靖的亲卫收走了,长剑也想拿走,结果看到剑身上的鸟虫篆后又乖乖地还了回来。 浑浊的眼珠盯着颜白看了好一会儿。 颜白也认出了此人,这个人就是刚才的传令官。 “手疼不?” “哼!” 颜白看着这人笑了笑:“是不是都磨出水泡了,握拳都难受? 何必呢,非要显摆,万一手滑了命都没了?我不开城门那是军令,不是不尊敬大总管,你心里有气我知道,但规矩就是规矩!” 营帐前需要报名而入,在没有报名之前颜白看到了护卫大纛的那些人。 怎么说呢,这是颜白第一次正儿八经看到这些人,九个人,站在大纛周围,真不知道这九个人是从哪里挑出来的。 个个都跟大肥那般高大,腰间挂着的横刀也是特大号,颜白看了看自己的长剑,心里默默的对比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挂了一根牙签。 为什么对这群人感兴趣,其实就是颜白的一个执念。 三国里面,颜白最爱的典韦就是护纛者,最后一战,在身中十几枪之后,还能抓起两个人当武器,一连砸死八九个敌人。 颜白还以为是罗老师在胡写,待看到这九个人后,颜白却是信了,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护纛者,高九尺,腰阔六尺,远看如山倒之势,常马不可骑,声如振雷,百里者皆可闻之,仿若山之猛虎俯山……” 第三声鼓声响起,颜白营帐前抱拳大声道:“凉州代理都督颜白,拜见大总管,前来大总管帐前听宣,请求拜见!” “进来吧!” 李靖的军帐很大,颜白目测了一下,觉得李靖大总管的军帐一次能容纳三百人一起开会。 颜白进入大帐之后才发现这里面有好多熟人,薛万彻兄弟,侯君集,李道宗,还有许久没见的慕容顺。 剩下的几个总管颜白不认识。 那个头发栗黄色微微打卷的应该是契苾何力,剩下的三个应该是且末道总管李大亮,赤水道总管李道彦,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不管认不认识颜白先行礼: “凉州代理都督颜白,拜见各位大总管。” 李靖看了颜白一眼,不咸不淡道:“二声鼓已经到了军帐前,三声鼓才进军帐,这卡点卡的让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一个!” 颜白拱拱手笑道:“回大总管的话,下官昨日夜观天象,知道这个点是大利,能遇到诸位大总管,大将军,大总管您看,下官这不是就遇您们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谎话多了就成了真话。 在场的都是人精,没有人不清楚颜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颜白这个回答是无可挑剔的,李靖笑了笑,指了指薛万均身边的一个位置,轻声道: “人齐,议事吧!” 第26章 出兵的计划 大帐炉火升起来以后,大帐里面的温度慢慢地升了起来,颜白冰凉的手脚也慢慢地暖和了,身子也微微地有了汗意,原本瘪瘪的大帐也变得鼓蓬起来。 颜白看着白发苍苍面庞干瘪的李靖不由得心生敬佩。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老人,六十多岁的高龄,这个年纪本该待在家里,子孙环绕膝下,安享晚年,含饴弄孙。 可偏偏跋山涉水来到最西北的大荒原,风餐露宿,备尝艰辛,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李靖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这两个月想必大家也切身体会到如今的局势如何。 吐谷浑其实并不可怕,若是没有这万里荒原,没有什么这群山阻逆,一万人就足矣,来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吧,开春后,冰雪消融,我等该如何应之?” 李道宗抱拳出列,轻声道:“大总管,目前我们所面对的最大的困难不是吐谷浑如何灭之,而是我们的军士兵马不习惯这荒原的气候。 如在中原地带还好,在这里将士们都出现了呼吸困难,双目充血的症状,这是其一。 其二是粮草问题,若是大军出击,粮草维继就是一个大难题,而且伏允善于逃串,要长途追击,靠的是马力。 如此就给全军后勤带来了莫大的困难,稍有不及,粮食不足就会出大乱子!” 李道宗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所以下官的意思,不如返回鄯州,等到马肥之后,等到盛夏来临,更图进取。” 侯君集见李道宗退下后出列拱手道: “任城王所言下官不敢苟同,去年八月出兵,举国皆知,我相信,不管是陛下,还是我大唐百姓都在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如今已经是九年一月。 我等到目前毫无建树,通往西域的商道已经被断一年有余,过往胡商转而去了高昌。 而且,据斥候来报,高昌也在蠢蠢欲动,各族宵小更是虎视眈眈,若是真的马肥之后,那时候或许我们大唐面对的就不是吐谷浑这一个对手了!” 李靖闻言点了点头,不由得问道:“侯尚书的意思呢?” 侯君集拱拱手,掷地有声道:“下官的意思很简单,如今的吐谷浑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如拾芥。 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我们月底行军,二月至,简带精锐,带少量粮草,深入敌国,一举灭之!” 利州刺史高甑生闻言立刻站了出来,大声道: “不妥,风险太大,不说别的,都深出敌国了,粮草何以为继?若是遭到敌军围堵,首尾不顾何以为战?” 李靖毫无情感的眼眸看向了颜白,轻声道:“宜寿侯,你看护太子,待在后方,主管粮草辎重。 我问你,若是你掌军,深入敌国,军士性命为你念之间,问,粮草何以为继?若是遭到敌军围堵,何以为战?” 颜白闻言龇牙一笑:“回大总管的话,若我掌军,将士性命归于我手,深入敌国,不存在粮草问题。 他们的羊就是我的羊,他们的马就是我的马,他们的粮草自然是我的粮草,以此为继!若是遭到敌军围堵,死战。” 高甑生知道颜白的意思,冷哼一声:“有失我泱泱大国之体面!” 颜白笑了笑,看着高甑生道:“八王之乱,五胡乱我中原,他们能做的,我颜白如何做不得? 至于刺史所说的体面,本官觉得,让我国将士饿不着,完完整整地带回去接受功勋,接受赏赐这才是体面!” “体面,本官觉得国与国交战只有胜负,只有生死,体面是决胜负之后才有的礼仪。 他们若是现在俯首称臣纳贡,我自然会给予体面,就目前这个局面,我觉得刺史说的话不对,因为吐谷浑还不配!” 高甑生没想到颜白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嗤笑道: “纸上谈兵而已,八王之乱他们能做的,因为他们是蛮族,不通教化,我大唐乃是礼仪之国,你颜家又是千年的文学魁首,以德行让世人称赞,你敢? 千年芳华毁于手,你家老祖宗要是知道你欲行八王之事,嘿嘿……” 高甑生利州刺史,利州为下州,所以高甑生也就是从四品下,自己兵部侍郎也是四品下,刚好与自己同级。 同级别用不着称下官,这还是在军营内,用不上朝堂的那一套,况且颜白又不认识这个高甑生,一点都不熟,说话也用不着那么客气。 高甑生话说得难听,为了口舌上的一时之快,竟然拿颜家这顶大帽子来压自己,尤其是别有意味两声嘿嘿冷笑。 颜白不由的眯起了眼睛,右手不自觉的搭在了剑柄上。 薛万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是大帐内,若是颜白出手得赶紧拦下来,不然就是杀头的大罪,这该死的高甑生也真是的。 明明就是议事,八字没有一撇。 你把人家老祖宗都拉出来说事儿做什么? 李靖见状淡漠的看了两人一眼,高甑生见大总管眼神冰冷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只有颜白依旧眯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右手搭在剑柄上好像没看见,李靖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小子杀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颜白退下,这是议事,问也是假如,商量的也是是否可行之策!” 颜白深深地看了高甑生一眼,淡淡道:“战场的事情只讲胜负和生死,不讲礼仪道德,若是有礼仪道德也就不用将士们拼命了。 高刺史若是觉得本官说话不妥,就事论事即可,若是拿小子先祖名头来妄想压小子一头,在长安可行,在这里怕只有军令了!” 李靖见颜白退下,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我觉得侯君集的法子很好,但我也不会孤注一掷,所以,兵分两路。 届时我将亲自率领一军,薛万彻、薛万均、李大亮、契苾何力跟我同往北路军,与天柱王所率吐谷浑主力作战。 侯君集、李道宗、高甑生,为二路军,为南路军,军令是犁庭扫穴,追击吐谷浑国王伏允,不让他和天柱王有会和的机会。” ........... 众人领命后离去,大总管没有说时间,那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得赶紧去准备,等颜白要离开的时候却被李靖留了下来. 高甑生见状鼻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弯腰走出军帐,等大帐里面只有颜白和李靖两人时,李靖发出一连串长长的咳嗽声。 “你说,这一仗打完我还能活着回到长安么?” 颜白点了点头:“会!” 李靖笑了笑:“你永远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真不知道这股子豪气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我的身体,我还能......” “小子会夜观天象……” 李靖摆摆手,轻声道:“高甑生这人说话就是那样,莫要往心里去,在这里憋屈了数个月,换做谁心里都不好受. 也都难免有些火气,你小子心眼小,我知道他已经被你记恨上了,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法子去弄他,但是......” 李靖伸手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如今我们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心里的火气压一压,能打完吐谷浑,你想怎么样,我一句话不说,记住了没有?” 颜白点了点头:“记住了!” 李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虎符交给颜白道: “凉州城无恙,吐谷浑到不了凉州城,打小部族没有意思,给你五千军马,跟着任城王李道宗去库山,吐谷浑不大,但各种王不少,这一次我不在,看看你能斩几个!” “我……” “退下吧,我乏了……” 望着颜白离去,李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想不去?没门?你不去,火药怎么够用?” 第27章 少年人的心事 颜白不想离开凉州城,凉州城虽然比不上长安半点,但相比城外一望无际的荒原和连绵的山脉,相比较而言还是待在凉州城的好。 它虽然很破,也很臭,事儿也很多,但比外面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最起码避风,还能烧牛粪取暖。 如果再不要脸点,找几个胡姬暖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不管在凉州城内还是在长安,胡姬还没有胡椒值钱。 在李承乾的不断地挥手告别中,颜白离开了凉州城,走到大军里,然后消失在荒原里面。 凉州城的军马颜白一个人没带,虽然这些人跟自己已经混得很熟了,上了战场也最好指挥,虽然他们也不止一次地请命上战场。 但颜白都拒绝了,他们可以不立功,可以不上战场,但李承乾身边不能没有人,只要李承乾能够安全地回长安。 那就是比上战场杀敌还要大的功劳。 这四千人最少策勋一转,超过一半的人都会编入太子六率之中。 这本来就是应有的事情,他们能被选出来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在李承乾眼里李二虽然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但这个父亲却是爱着他的。 已经在慢慢地给他安排班底了,李晦、史仁基、尉迟宝琳、程怀默,这些人都是太子千牛备身,家世不凡,实打实的班底。 可颜白还不是,到现在颜白还挂着一个右少府监的名头,少府监是什么,从秦汉开始就负责征收山海地泽收入及管理天下手工业制造,所领诸事均为皇帝私人财政事项。 从秦汉到大唐近千年的时间,少府监的职责虽然一变再变,但本质却是没有变化,就跟那周礼一样,如今帝王家的还是那一套。 所以,颜白如今还不是李二给李承乾准备的班底,颜白自己也明白,可以和李承乾疯闹,可以规劝,但不能插手东宫事务。 不然就出大事了。 颜白搓了搓手,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后紧紧地捂着耳朵。 十三日的行军,颜白所带领的三千军马来到了一个叫做库山的地方。 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凉州城了,但却能看到远处像一面小镜子的青海湖,而在近处,也就是脚下一处避风的山坳里。 数千顶帐篷星罗密布,点点炊烟飘向空中,河流蜿蜒而过,流向了远处,静谧而又美丽,宛如人间仙境。 裴行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地扯着眼睫毛上的结霜。 他不喜欢这个鬼天气,哪怕脑袋已经被羊皮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只要有孔的地方就会结霜,简直恶心人。 颜白看了一眼裴行俭和李元嘉道:“离开那一日你俩打架了?谁赢了?” 裴行俭得意道:“我让了他一只手!” 李元嘉闻言不忿道: “哼,也不怕丢人,身为读书人说不过别人就开始拿拳头威胁人,不就早比我入门几年么,若是我那时候就跟了师父,那一日,就是我让你一只手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颜白觉得好笑,好奇道:“打架得有原因吧?你俩这又是为什么呢?” 两人同时扭过脑袋,眼角余光却是偷偷地在看着颜白的脸色,见师父一直在看着自己,两人都知道这件事儿不说不行了。 裴行俭冷哼一声,愤怒道:“李元嘉非君子也,朝三暮四,耻辱,丢人!” 李元嘉闻言立刻回怼道:“我怎么朝三暮四了,我是亲王,按照律法我可以有正妻,也可以有侧室王妃,怎么就朝三暮四了? 你说我怎么就朝三暮四了?再说了,我就是给二囡写信,说我要去杀敌了,怎么就让你不舒服了?” “你……” 裴行俭气急,满脸通红,猛地甩了下马鞭,急促道: “厚颜无耻之徒,你那是写信么,你那是写信么,哪有写完了信偷偷摸摸的去找信使,然后给了一把钱,偷偷摸摸的问我有没有写信?” 李元嘉脖子脸瞬间通红:“好呀,我说为什么你能收到师姐的信,我却收不到,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信使跟你是一路的人,该死的,拿了我钱,还没送我的信,凭什么啊,凭什么啊,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啊……” 裴行俭哪能错过这个机会,冷笑道: “凭什么?信使他儿子是我手底下的衙役,他不听我的我就去折腾他儿子,你说凭什么?哎呦,还师姐好,师弟在凉州问安,这里万里雪原,景色……” “啊啊啊.......” 李元嘉一声惨叫:“够了,够了,裴守约,你还偷看我的信了,我与你势不两立啊……” “狗屁,标点符号,句号和感叹号都不会用,看来我这个师兄真的要好好地教教了,免得你整天的画画,把脑子都画坏了……” 薛礼扭过头浑身不停地抽动。 在这孤寂的荒原,能听到这气喘吁吁的吵闹声真是格外地动听,一时间他有些想楼观书院了,原本还觉得学子们过于吵闹,现在觉得,热热闹闹才是最好的。 李元嘉见众人都在痴痴地笑,恼怒道:“啊,你闭嘴!” 颜白闻言嘿嘿直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想必是给二囡写信这件事引起的. 如今两人都大了,原本看二囡是怎么看都怎么讨厌,可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该有的想法自然也就有了。 可这是大唐,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没有媒妁之言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离经叛道,男女之间心生欢喜那也不行。 颜白知道,李元嘉喜欢二囡,裴行俭喜欢二囡,李景仁喜欢二囡,薛万均家族里面的那几个大傻小子也喜欢二囡。 就连自己的那小侄儿颜昭甫也喜欢二囡,庄子里的小辈们没有哪一个不喜欢二囡,小七儿可是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很正常,人之常情而已,好看的小娘子谁不喜欢? 少年人的喜欢真挚而又热烈。 可惜呐,却无法光明正大地暴露于阳光之下,礼法二字就是一把看不见的利刃,一旦暴露于阳光之下,它就会毫不犹豫的劈砍而下。 裴行俭之所以要和李元嘉打一架,第一个因为李元嘉的王妃已经定好的,清河房氏,梁国公房玄龄之女。 第二个原因怕是因为刚才他们说的这件事情。 颜白懒得管,有竞争才能变得更优秀,这事儿还得问二囡的意思,还得问武士彟的意思,不过二囡的事情的确让人头疼。 女孩子太优秀了不好,太优秀了心气就高。 颜白觉得二囡好像没看上李元嘉,也幸好她不喜欢李元嘉,如果她真的看上了李元嘉,自己也要棒打鸳鸯。 这是救人命的大事儿,以二囡的傲气她肯定不会当老二,当王府的妃子也不行,所以,她如果和李元嘉好了。 梁国公房玄龄之女就完蛋了,说不定好好的一个人哪天突然就没了。 裴行俭也够呛,二囡看裴行俭的眼神满满的嫌弃。 就跟看家里那些掉毛的猫一样,见它们喵喵叫地贴了过来恨不得一脚踢走,可是又不好下手,猫的主人是微微。 裴行俭呢,则是大师兄。 就在两人准备再打一架的时候,斥候突然来报:“军侯,他们上来了!” 颜白挥挥手,李元嘉和裴行俭瞬间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远处就来了一个人,看样子还是个老头,只不过在这个老头身后跟着很多人,弓弦搭箭,弯刀出鞘,面色不善。 颜白淡淡道:“能看得出来是哪个部族不?” 身后斥候闻言立刻抱拳道:“军侯,穿着打扮有点像羌人,可发饰却像是康居人,手里的弯刀却是突厥才有的制式,这怕是一个混居的部族。” 颜白点了点头,低声问道:“裴行俭,粮草还可供全军几日?” 裴行俭赶紧道:“一日两餐可供两日,一日三餐,明日就没有了粮草了!” 颜白把手插在袖笼子里,看着下面正在朝着自己这边赶来的一群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要三日的粮草,希望你们能够识相点,不然全军就要见血了,西域不能没有人啊,如果没有了人,打下这么大疆土又有何用呢?” 第28章 军令:斩! 吐谷浑的百姓主要是以养马放羊为主。 他们擅长养马,盛产马、牛、骡、骆驼,其中以良马“青海骢”最为有名,称日行三百里,号为龙种,最是昂贵。 他们养的这些牲畜主要靠商队运到大唐来售卖,他们会说大唐话,穿着打扮和唐人无异,宗族观念也是如此。 (吐谷浑男子服饰大致与中原汉人相同,着小袖,小口袴,大头长裙帽,吐谷浑通用鲜卑语和汉语。) 吐谷浑早在前隋,甚至以前的两晋时期都和中原来往密切,再加上他们时不时地入侵中原,抢夺百姓。 所以吐谷浑里面的一些部族也有汉人,在他们的带领下羌族人学会种地,在浇河一带种植大麦、粟、豆、芜菁。 因为学那突厥,抢了很多的中原匠人。 所以吐谷浑的制造业也很厉害,他们会挖矿,会冶炼,会打造兵器,还会制造出有他们自己特色的金银首饰。 因此吐谷浑不仅战斗力强悍,也具备其他游牧部族不可比的文明程度。 但在吐谷浑境内,鲜卑人是统治者。 斥候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数量众多的羌人多为百姓,另外,吐谷浑境内还有不少的突厥人、康居人,粟特人。 所以军侯眼前所见的这个部族怕就是一个混居的部族,依中间的那个大帐来看,这里有一个不小的吐谷浑官员,小的觉得这该是一处吐谷浑官员的领地或是牧场。” 颜白点了点头,笑道:“他们既然派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走在后面,怕也是想商量一下,也想看看我们的实力。 若是我们势大,他们就是老鼠,我们是猫,若他们势大,我们就是羊,他们是狼!”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 “传我口令,告诉走在最前的那个老者,就说我说了,我只要三日军粮,战马三百匹,若做到,秋毫不犯,若是做不到,我就带领着将士们亲自去拿!” 斥候闻言立刻就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声道:“我家军侯说了,只要三日军粮,战马三百匹,若做到,秋毫不犯。” 很明显,这个老头不想跟斥候说话,更想与颜白这个正主说话。 在斥候的押解下,他很快的就来到颜白身前,这时候颜白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老者,而是一个壮汉。 只不过他披着牛皮御寒,看着有些佝偻,像个老者而已。 这人一见到颜白,脱帽,右手抚在胸前,站直身子后,用一口正宗的唐话轻声道: “尊敬的大唐贵人,奴仆材龙有礼了,我是寒部族的首领,是大慕容顺可汗的附庸,也见过你们的亲王任城王,不知今日贵人来此所为何事?” (608年—609年,隋炀帝封慕容顺为可汗,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但慕容顺没有权利,被排挤,说白了就是一个,名头!) 颜白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人,说不清为什么,但从见面的第一眼颜白就觉得不喜欢。 颜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后世的时候也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这种讨厌往往是身体在进行一种“预警”,起到保护和自我防御的作用。 颜白点了点头:“刚才我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信你是大慕容顺可汗的附庸,如今的局面想必你也知道了。 慕容顺如今正在跟着我们大唐驱除奸佞,所以,作为附庸,我要你准备三日军粮,战马三百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材龙再次行礼,哀求道:“这位大唐的将军,寒部是一些小部族聚集在一起过冬的一个部族,存活不易。 我见将军人马众多,三日军粮,战马三百实在是为难奴仆了,望将军垂怜,望将军垂怜,天寒地冻,活之不易。” 颜白摇摇头:“是吗?看看山下,牛羊成群,帐篷星罗棋布,现在开始我要五日军粮,战马一千匹!” 材龙猛然抬起头:“将军,我是慕容顺可汗的附庸,我是吐谷浑国的百姓,也是大唐的百姓,你,你……” 裴行俭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反问道:“大唐百姓生活吐谷浑的国土内?你是觉得我们傻,还是觉得我们这数千将士都是好说话的?” 颜白看着材龙,慢慢地举起了手,三千凶猛的将士晃晃的抽出横刀。 刀鞘和刀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数千人拔刀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宛如龙鸣,远处寒部的族人见唐军长刀出鞘,快速地朝着这边跑来。 “再问一句有没有?” “将军,我们是慕容顺可汗的附庸,我是大唐百姓,你,你……我杀了你这个唐狗……呸……” 颜白最讨厌说谎的人,大唐附属不会生活在吐谷浑境内,也不会有如此好避风的山坳,更不会还拥有如此洁净的水源,这一切都不会。 因为吐谷浑他们不是傻子,不会让这么好的地方是别人的。 是不是慕容顺的人也不重要,他如果在这里,他也会很爽快地来满足自己的要求的,如今他可是和大唐穿一条裤子。 自己已经给了三次机会了,既然如此,那就…… 颜白落下了手臂,薛礼狞笑着一刀砍向了面前的材龙,材龙想躲。 但在薛仁贵面前他把敏捷加满都没有用,一股热血喷洒,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两半,就在此时,对面的弓箭发出了破空的呼啸声。 李元嘉大吼:“举盾!” 箭如雨下,距离过百步,弓箭威力有限,落在盾上发出响声后就划了下去。 颜白身边响起了齿轮的咬合的嘎巴声,裴行俭从马背上直起身子,搭弓,引箭,射击一气呵成,对面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惨嚎…… 唐人那小将的箭射透了厚厚的牛皮盾,然后穿胸而过。 薛仁贵挥着胳膊扔出两个铁疙瘩,两声巨响之后,薛礼一马当先带着所有人如雪崩一样朝着对面乱作一团的人群冲了过去。 这又是一场没有意外的战斗。 唐刀刀尖开逆刃,是剑也是刀,捅,劈砍,都是最好的,唐刀的出现就是杀戮的进步。 所以有些人你看着站在那儿好好的,可站着站着身子就软了,胸口像是花洒一样嘭地一下喷出一团血雾。 将士们都知道今日注定不会有活口,将军受辱,血债血偿,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所有人闭嘴。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将军被骂了。 “军侯,将士们留不留活口?” 颜白看着天,轻声道:“他们是怎么杀我大唐百姓的我们就怎么对他们,只能告诉他们,这报应来了!” “喏!” 令官猛地一挥军旗,五个人并排一战,大声道:“军令,皆斩!” 军中长史似乎是新来的,他走到颜白身边,轻声道:“军侯,杀得多了,将士们心里的野性就出来了,不好管了,要不降者不杀吧!” 颜白看着军中长史,知道这家伙定是李二的人,说不定胯下还少了一块肉。 颜白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长史面色如常,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流逝,眼看唐军已经呈现合围之势,圈子也越来越小,颜白好像才听到他的话: “你说什么?” 局势已经明朗,薛仁贵走过来抱拳道:“军侯,跑了一些!” “多么?” “十多个!” 颜白看着长史道:“谢长史,逃跑的就交给你吧,斩草除根!” 长史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长剑,咽了口唾沫,他认得,这是秦王剑,雁门关的时候陛下就佩戴着。 谢长史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惹得宜寿侯不满了,吐出一团白气,抱拳大声道: “喏!” 第29章 上司李道宗 三千只羊,五百匹马,六百多头驴子,金银百斤,铁器数千斤,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回到库山大营,颜白发现好像就自己这一路的军马运气好点有所斩获,其余的三路军马收获可以说忽略不计。 将战获文书交给支度使,颜白就朝着大帐走去。 大唐的军队里并没有专门的后勤物资军饷管理部门,边军财政,粮草是受户部和兵部两部派出来的官员共同管理。 在军队里面他们被称为“支度使”,负责大军粮草的分配,和战获的统计。 颜白敲了敲支度使的木甲,指了指远处的营地,支度使笑眯眯的跑去忙碌。 颜白是兵部侍郎,是他的上官,现在是在军中,他是支度使,掌握粮草大权,但仗总有结束的一天,这支度使一职也有结束的一天。 户部支度使见自己同僚慌忙跑来,连忙问道:“老蒋,跑那么快做什么?” 兵部支度使:“有点冷!” 户部支度使见颜白在看着自己,慌忙道:“我也有点,等等我!” 老蒋可不傻,兵部的官职才是他最后的落脚地,在兵部侍郎面前勤快点,回去后好歹也能搭个话头。 若是把侍郎得罪了,那可是真的把路走窄了。 官场就是一张张大网,三省六部的大佬好比一个个的蜘蛛,都想着拉线,搭线,没有人会想着剪线,剪线那是陛下才有的本事。 文武百官没有傻到自己去剪着玩儿,哪有人会嫌自己吃得太开。 (《旧唐书》凡天下边军,有支度使,以计军资粮仗之用。每岁所费,皆申度支会计,以长行旨为准。) 颜白如今的顶头上司是鄯善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他的亲卫就是拿着李道宗的手书求颜白让孩子入楼观学的那个。 这是熟人,颜白报名而入。 他见颜白走进了军帐,正在打盹的李道宗从铺着羊皮的木榻上坐直了身子,指了指一旁吊着的火盆,淡淡道: “水是开着的,茶在那边,羊奶也在那儿,想喝自己弄,别做出文绉绉的样子惹人心烦。” 颜白把装着羊奶的铜壶搁在炭火上,其实颜白一点也不喜欢这玩意儿,腥味和膻味太大,有些不习惯。 可是如今在这荒原,就不能挑,不但不能挑,有机会喝也要倒一大碗,捏着鼻子往肚子里面灌,身体是自己的。 如今羊奶可是最好的良品,驱寒暖胃,补充能量。 看着颜白直接把整壶都搁在炭火上加热,不由得轻笑道: “你小子就是一个不愿吃亏的主儿啊,大前日我见你闻着味都有些作呕,原本以为你不会喝,没想到喝的反而是最多的!” 李道宗抠了抠不通气的鼻孔,抠出一坨腌臜物,随意地在毯子上抹了抹: “有时候我真的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是读书人还是军士,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好像可以随意地在这两个身份切换,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颜白把这一幕收在眼底,笑道:“任城王不也是这样?” 李道宗嘿嘿一笑,说道:“别跟我学,我十五岁就开始上战场,征战就不是一个舒服的事情,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就如你在大总管军帐里面说的那话一样,什么是体面,体面是在回到大唐才有的,在这荒原不需要体面,讲体面的人活不好。” 说罢李道宗收敛笑容,轻声道:“大总管说给你五千军马,我只给了三千,你怪不怪我?” “任城王是怕给的多了把高甑生给弄死吧!” 颜白笑了笑,想到后世书籍影视给他的各种和事实相反的抹黑和诬陷,颜白认真道:“任城王是个好人!” 李道宗闻言疯狂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笑得颜白莫名其妙。 笑够了,李道宗指着颜白道:“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么些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在军帐里面手握剑柄,想要拔剑的人。 今后安生点,高甑生是秦王府的裨将,陛下的身边人。 陛下登基后他自然是从龙之臣,也就有些自傲了,说话难免会有些难听,我知道到你这个年纪一定不喜欢说教,但是呐,就听着吧,多忍忍!” 颜白皱着眉头喝了一大碗羊奶,味道有些冲,直往上翻,照着胸口捶了两拳,好受了些,李道宗看了一眼颜白,继续道: “逆子景仁跟着颜善为师,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跟你也不说别的了。 所以啊,有些话我还是得多啰嗦一下,你现在闭着眼睛想一想,跟着陛下从秦王府出来的哪个不是位列高官?哪个不是陛下身边的亲近人?” 颜白拱拱手:“小子明白,在军中小子避开着他点,惹不起,躲得起,这点心胸我还是有的,也不会看不开。” 李道宗见颜白说得随意,知道颜白还是记恨着高甑生,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最起码颜白不会在军中生事了。 至于今后,他懒得去管,反正这个高甑生他也不喜欢,每次军令到了他那儿总要打个折扣,领军一万人,要一万五千人的粮草。 他的这个脾气,别说颜白忍不了,大总管那儿也心有怨气,这么久,也只有颜白不惯着他而已,反正啊,迟早要出事儿。 他笑了笑说道:“今年闰四月,天暖得晚,按照军令还是得一步步地肃清,如今后方清理的差不多了,你先休整三日,三日后往南,驻军青海湖的南侧。” “一步步地逼着伏允是么?” 李道宗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大总管采取了我的部分意见,采取了侯君集的部分意见,也采取了你的部分意见。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最迟四月,最早三月,就要大决战了,伏允抗不了那么久,就算他愿意,吐谷浑的那些王也不愿意。” 颜白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今年的春闱怕是要开始了吧!” 一听春闱,李道宗突然来了精神。 他突然想起来他家的老二李景仁来信他说过,说今年要参加朝廷的科举,不要家里的蒙荫,要靠着自己的才学去搏一搏,如若不成,再另说。 李道宗见颜白又在捏着鼻子喝羊奶,笑道:“把茶砖敲下一点,搁在里面,味道会好接受一些。” 颜白摇摇头:“不行,喝奶就要喝纯奶,加了茶我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李道宗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随你,对了,我听说你在守孝的时候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完成老爷子的遗愿,每日都会去楼观学讲半日的课。 我家那小子今年也报了考试,你也是教过他的,今儿没有外人,不用顾忌脸面,你给我说话,这小子能行不?” “他还用考试?皇室身份不说,以您的身份和地位,他要入仕的话最低也是七品起吧?” 李道宗抚须笑道:“可不是,可这孩子偏偏要去试试,说什么念了这几年书,不去试一下心有不甘。 说什么不愿意家里去安排,想看看自己和天下学子的差距在哪里,哎呀,说的远了,你说今年他能行不?” “还…还行吧!” “到底行不行?” 颜白皱着眉头想了想,除了想起了李景仁喜欢打架之外,想不起李景仁用功学习过。 真要说点别的,无功先生倒是挺喜欢他的,他也听无功先生的话,没事两人就一起进山挖兰花,然后给花起名字。 算数课就算了,那就是一坨屎,李景仁没那个天赋,整数的加减乘除还可以,可只要有小数,那就完蛋了,狗屁不通。 再要是来点抽屉原则的题,直接让人恨不得剁了他。 颜白看着李道宗,此刻的这位掌管万人的大总管跟庄子外那些看考试成绩榜焦虑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颜白斟酌了一下,轻声道:“相比入学前有了很大的长进,无功先生倒是很喜欢他,所以,应该不错。” “应该?” “嗯!” “哈哈,很难得了,只要不做混账事儿,应该不错,那也是不错!” 第30章 谁的人生不是梦鹿得鱼呢? 西域的寒风吹不到长安,就如李道宗对儿子李景仁的挂念一样。 二月至,长安护城河两岸的柳树已经露出了绿芽,一阵阵的暖风吹来,让长安多了几分燥意,大唐与吐谷浑之间的战事还没打起来。 一直看着朱雀大街尽头的老汉也没有了期盼之意。 转头就拉着一群老汉坐在石榴树下开始议论国事,明明就四五个人还分成两派,看热闹地围了一个大圈。 一派人比较激进,认为朝廷的出兵过于谨慎保守,吐谷浑这么小的一个小国,应该调集十万大军平推过去,十天半月就解决战斗。 另一派人觉得激进的想法过于保守和谦虚,说什么还要十万大军,五万就够了。 每年长安这么多人,收了那么多税收钱,这么多钱不拿着去奖励将士们拼命,难道等着跟以前一样,每年向着突厥称臣,给人送钱去啊。 御史就在一旁看着几个老汉议论国事,他想抓,也不敢抓。 光看这几个没牙老汉的年纪就知道那岁数是绝对六十以上了,按照大唐律,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享受县丞待遇,这个年纪的人怎么抓? 抓了他,自己的御史也就混到头了。 姜御史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自怨自艾道:“我真的很讨厌这些老翁,仗着自己的年纪议论国事,把朝堂诸公商议后的决策视若无睹。 偏偏个个还执拗得厉害,都认为自己臆想的都是真的,都以为国朝不作为,都以为远方的将士们在悠闲度日,真是气煞我也。” “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和观点!” 巡城御史见一锦衣公子牵着马,驻足停留在自己身边。 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头上的玉簪晶莹剔透光彩照人,大大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自己,本来就一肚子火的姜御史闻言怒道: “去去没滚一边去,你小子懂个什么?书生议论国事,信不信我喊不良人过来把你抓进大牢!” 少年人叹了口气:“你不懂!” 姜御史见少年戏谑地看着自己,心里越发地窝火,他决定今儿怎么也让这小子进大牢蹲一天,于是,换了个口气,忍着性子道: “听少年郎君口气似乎是赞同刚才那群老叟所言,敢问郎君高见?” 姜御史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从这小子嘴里蹦出一句不敬的话语,自己要亲自押着他去衙门大牢。 少年郎君又叹了口气:“高见谈不上,我只是不赞同你的观点而已,学生觉得那阿翁关心国事,乃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实乃典范也。” 姜御史气得牙痒痒,还典范,典范个屁,还位卑未敢忘忧国,是这么个忧国法的? 天杀的,老子读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风云人物,怎么能遇到这么一个废物。 自己还耐着性子听他高见。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姜御史循声抬头看去,一位抱着猫的小娘子打马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身前少年郎君,只听那小娘子淡淡道: “李景仁,这就是你带的队?二百多人等你一个?” 姜御史面露诧异,刚才还傲气满满的少年郎君在这位小娘子跟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下,身子也矮了半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眼见这位小郎君朝着自己拱拱手,慌忙地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姜御史总觉得“李景仁”这三个字有些熟悉,也总觉得刚才骑马的那位小娘子有些熟悉,想着想着,姜御史猛地哎呦一声。 他想起来了,那个漂亮的小娘子是武家的二娘子,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叫李景仁的小子,每月都会来国子学一次,美其名曰挑战,已经把快把国子学的那些勋贵子弟揍了个遍。 自己那傻儿子就是被这小子打的,脑袋敲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眼眶乌青,一个月才消散下去。 朝着已经看不见的背影怒喝道:“李景仁是吧,你最好收敛点,小心我弹劾你师父颜善没把你教好……” 末了,姜御史幽幽地叹了口气,忽又自言自语道:“狗儿啊,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找不到媒人,也不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而是你的眼光太高了,看上谁不好,看上了武家二娘子。 武家二娘子,应国公的二女,杨氏的血脉,宜寿侯的弟子,今年上元日还得皇后邀请参加宫宴,跟太上皇同坐,给太上皇斟酒,这样的人物咱们家高攀不起啊!” 姜御史揉了揉手腕:“至于那李景仁,容为父再去打听一下,不就是出自泥腿子的书院楼观学,里面的人物一只手数得过来。 我倒要看看他是哪家的郎君,下次被我抓着了,我非要好好地教导一下不可,养不教父之过,我要告诉他山外有山……” 李景仁跟楼观学的学子集合后无功先生正在讲古,见老先生眼皮子耷拉一下,李景仁知道老先生生气了。 静静地跪坐在一边。 无功先生正在讲选材制度的变迁,李景仁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就入了迷…… “其实先秦以前,国朝的选材制度是世卿世禄”制度,也就是说,你是种地的,你子孙也该是种地的。 你是养马的,你子孙也该是养马的,你是什么,你儿子就是什么,可等到秦孝公上位后,这一切都变了。 他启用了商鞅,商鞅变法,把“世卿世禄”部分改成了“军功制”,这个制度的核心就是军功,贫民百姓有了出头之日。 只要你敢去搏命,你就有机会改变你的身份,所以,自那时候起,秦人就变得悍勇,秦国完成了天下一统。” 说着,无功先生轻轻叹了口气:“俗话说得好啊,“好战必亡”,军功制一统六国,但也让统一后的秦国举步维艰。 汉朝继承大统,为了不步入前朝的步伐,就把军功制改成了察举制度,各地方官员负责发掘本地的人才,然后上报给朝廷。” 无功先生语气变得轻微:“察举制有很多弊端,虽制定了连坐制度,但却为朋党之祸埋下了祸根。 士族大家已经慢慢地崛起,开始蛮横地生根发芽,曹丕篡汉后,推行出了一个“九品中正制”,也就是定品。” 无功先生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二囡:“二囡你也读了不少书,我问你,何为定品?” 二囡见所有的学子都看着自己,一点不犯怵,轻声道: “回先生的话,定品就是不通过考试也不需要视察你的能力,只是通过了解你的“家世”和“品行”,看祖上何人,就决定你能任什么官,做多大官。” “就如刘毅在《请罢中正除九品疏》所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如果你的祖上尊贵,他的嫡系子孙注定尊贵,哪怕他不学无术,哪怕他什么都不会,但他就是比有能力的人要强,如此一来寒门子弟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无功先生点了点头,转而看着面前的楼观学子淡淡道:“如今的科举是所有有心为国效力志士的出路之一。 就如颜侯所言,这个出路虽然如登高山坎坷不平,但对所有贫苦子弟来说却是最好的出路。 孩子们,珍惜这个机会,明日科举大考,好好地去拼一把,陛下是一个有大胸怀的人,他会让你的才华有绽放光芒的机会,不会埋没了你们!” 楼观学这次参加科举的二百名学子站起身,齐齐朝着无功行礼。 李景仁为领队,走上前大声道:“我等谨遵先生教诲,初心不改,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众学子紧随其后大声道:“我等谨遵先生教诲,初心不改,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无功先生抚须长笑:“好好好,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这一次,我楼观学要让天下学子黯然失色,要让朝堂诸公看看什么是英才,谁的人生不是梦鹿得鱼呢?” 二囡撇撇嘴,这无功先生真是的,师父写给自己的话怎么不说一声就拿出来用呢! 讨厌死了! 这都是我的嫁妆呢! 念叨着,念叨着,二囡就失了神,低着头轻声道:“倘若命中无此运,孤身亦敢登昆仑!” 第31章 官员论 贞观九年的科举考试开始了,根据礼部统计的人数,今年考试的人数比去年整整多了一倍。 所有考生的名单呈现在李二的案前,李二粗略地看了看,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三千多的考生里面,河南道,河东道,关陇道,这三道几乎占据了全部。 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李二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不死心啊!也真会挑时候。 知道,吐谷浑要输,知道国朝要多一块大大的疆土,知道那时候朕要缺很多人,知道会有很多的官员前去治理。 所以你们都来了,都肥成那样了胃口还不减么?” “打完突厥你们选草场,圈马场,派自家子弟去地方就任,圈地,圈民,庄园建设,买卖田地,捞钱,捞钱,使劲地捞钱。 那时候朕忍了,这个时候又来了,真的以为没有了你们,这天下就得亡是吗?” 大殿内回荡着李二暴躁的怒吼。 阴影里陈萦默默地走了出来,晦暗的灯光只照亮了他半张脸,陈萦单膝着地,轻声道: “陛下不必叹气,奴愿意为陛下分忧,这些年奴已经把人员安排完毕,只要陛下点头,保证神不知道鬼不觉!” 李二轻轻一声笑:“呵呵,神不知鬼不觉,这破皇宫四面漏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 陈萦闻言低下了头,李二摆了摆手: “出去守着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会儿,皇后一会儿若是过来,你就告诉她说朕想休息一下,若是有大臣亲觐见也打回去,就说朕歇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喏!” 陈萦走了出去,李二一个人躺在软榻上,望着案桌上一沓厚厚的奏章心生烦躁,长袖一甩,全部打散在地,仅剩的几本在案桌上胡乱地交错着。 李二本想全部推翻在地,没有想到还有几本,愤怒地抬起手…… 片刻之后李二又把手放下,伸手拿起来案上的奏章,把油灯往案前挪了挪,李二在软塌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打开了奏章,奏章的第一页有很多的红圈,每个圈里面都是一个错别字,奏章的第一页还有个名字,名字叫——基层官员论。 李二想了想,他模糊地想起来这应该是三年前颜白写的折子。 李二翻到最后,果然,最后还有自己当时写的评价:似是而非,李二露出淡淡的笑意,盖上薄毯,准备再看一次颜白写得满是荒谬之语的折子。 “陛下,臣颜白有礼,今日所呈之事,乃是您所问何为官员之道,以及长安县的可复制性,臣在仙游顿首,估摸着您要伤心了。 其实万年县不具备复制性,但却具有参考性,所以,臣今日所说之事为,芝麻大的七品小官才是王朝的基础……” 先前看复制性,参考性,这些奇怪的词李二总觉得胸口冒火气。 如今再看李二不知道为何心态平静了许多,稍微想一下也能明白这些还有那些奇怪词的意思,甚至还觉得格外地贴切。 唯一难以忍受的就是偶尔的错字。 可看样子也不像是错别字,笔画连贯,字体有力。 想了许久,李二觉得这应该又是颜白的恶趣味,为了减少书写的时间故意为之。 轻轻叹了口气,李二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可还是不明白,年轻二八的少年人,怎么会这么的懒! “陛下,楼观学的学子您不能忘了,这群孩子出身贫穷,论见识比不上豪门贵族,论人脉,祖上三代目不识丁。 他们里面很多人或许是这一大家子里面数代人唯一能认字识字的,他们不完美,也不懂得人情世故,甚至跟人说话都手足无措。 但若论求学报国之心那日月可鉴,他们不怕见识短浅,也不怕就任地方孤苦贫瘠,唯怕一腔热血无人可知。” “陛下若能多看他们一眼,若能提于微末,那就是再生父母,贫苦的一生如拨云见日。 臣保证他们一定感激涕零,心怀感激,不求多大官职,只求心有所依,天子门生,至死不忘……” “所以啊,臣觉得您没事儿多去书院走动一下,和学子们一起种一棵树,和学子们一起上一节课,和学子们一起吃一餐饭。 这一切对您来说是平常事儿,可对学子们来说那就是动力,努力奋斗的意义……” 李二看到这儿,眼睛突然一亮。 他一直觉得这些年颜白不遗余力地在自己面前推崇楼观学学子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他怕清贵的颜家也如那些世家一样变得纵横交错,藐视皇权。 今日再看李二突然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余。 提与微末是知遇之恩,授官任职是提拔之恩,楼观学大祭酒那就是授业之恩,天地君亲师,自己一下子能占三个,如此一来…… “哈哈哈哈……” 大殿内突然想起了李二酣畅淋漓的大笑声,李二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奏折,抬脚轻轻的踩了上去,淡淡的看着,笑着: “以为朕没人可用?不不不,我如他们的再生父母,既然如此,我这个当父母的就给你们想要得到的。” “陈萦?” “奴仆在!” 李二挥动长袖,双手背后,看着苍天山的一轮圆月,笑道: “传口谕至礼部,告诉礼部官员,就说,今年科考取材,学子无数,天下英才,尽入吾彀,放榜之日。 朕欲登上朱雀门,与天下英才共看登科之喜……” “喏!” 礼部考场内,李景仁正在奋笔疾书。 今年他参加的是进士科,心态放得很平,考得好不好都无所谓,只想看看自己学了几年学到了什么。 说实话,也不知道是自己目光太短浅,还是题本来就不难,李景仁觉得策论竟然没有一点的难度。 就跟无功先生说的那样,今年的策论一定会问今后吐谷浑的治理问题,观点在书院已经论述了很多次。 吐谷浑不是重点,重点是一心改革的吐蕃,他们地处高原,土地贫瘠,若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南下,占据商道,占据土地..... 写完答卷,华灯初上,李景仁揉了揉脖子,低声埋怨道: “哪个傻子制定的时间,白天考就算了,夜里还考,夜里难道不该是吃烧烤打石球的时间么?讨厌的长安城,考完了我就要回家,烦死了,宵禁,宵禁……” 嘟囔了半天,一抬头,主考官令狐德棻的长脸突然出现,李景仁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毛笔险些顺手就插了过去。 令狐德棻收走李景仁的答卷,随后冷哼一声:“咋了,连我也想打?告诉你今后不要去国子学打架了。 也不看看多大人了,裴炎不就笑话了你几句,至于追着他打么,君子要有容人之量,唾面自干之操守……” 李景仁心有不服,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喃喃道: “他踢我养的狗!君子六艺,国子学除了咬文嚼字厉害,武艺之道稀松平常,骑射也不过尔尔,并肩子上倒是出类拔萃……” “你说什么?” 李景仁连忙道:“先生,天黑了,您慢点!” 第32章 斥候和陌刀军 西域的天会比长安黑得晚一些。 大总管李靖承诺的五千人马,李道宗给了三千。 就在颜白以为自己今后就只领这三千军马的时候,李道宗又克扣了一千人马,不光如此,他还把自己身边的腾远和陈摩诘给要走了。 他说,这两小子有成为顶尖斥候的潜力。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充分到颜白无法辩驳。 第一点,他说这两个小子能认能写能画,机灵还能跑,在帮助大军了解地形地貌和地理环境,找水源上有着天然的优势。 因为他们能画成地图供军中将领参考,便于大军安营扎寨,知道敌军的布局,占得天然的先机和优势。 第二点,他说这两小子能吃苦。 在野外生存的本事格外厉害,当得知这两人十多岁就敢行千里路去乌罗护部挖山精不仅平安归来还能带几十匹战马回来的时候。 李道宗更是像看宝贝一样,嘴里发出啧啧啧声,围着这两人转了一圈,这是宝贝啊,两个人都能走千里路,还能把马带到关内。 这份心机和手段都不是常人所能具备的。 第三,李道宗觉得这两人拿刀子的手很稳,简单地说就是杀人不眨眼。 这也是颜白最头疼的问题,自己压了陈摩诘三年,为的就是压制他总是喜欢拿刀子说话的这股子狠劲儿。 可如今好不容易压住了。 这要被李道宗弄到斥候里面去,这算是彻底地释放了他的天性了。 陈摩诘和腾远两个人得知自己要当斥候觉得很开心。 因为很自由,不用待在军营里,可以到处跑,没有人管,也没有人说你该怎么怎么做,什么不能做。 他们觉得,斥候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有趣的挑战。 可在颜白眼里。 斥候,就是古代的特种兵,编制上主要负责侦察敌情与反敌方侦察,抓俘虏来审问获取消息。 不光如此,还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两军对垒还没交战,但两军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是互相杀得血流成河了。 (证据:长平之战:“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 正因为残酷性,所以特别容易出现逃兵,所以在军中斥候是三人一组,相互监督,逃跑一个问题也不大。 又恰好,陈摩诘和腾远都和颜白关系匪浅,一个的姐夫是御史,一个的大兄是军侯,最难的是两个人都有了孩子。 虽然腾远的娃还没出生,但有了这些羁绊,那这两人成为逃兵的概率就很低了。 心狠手辣,机警异常,有羁绊,等诸多因素加在一起,腾远和陈摩诘在李道宗眼里就成军事素质、身体素质、心理素质的最佳斥候人选。 如此,一些机密之事也就能放心的让两人去做了。 颜白想要让两人好好地考虑下,利害说完了,见两人蔫头蔫脑的不说话,颜白就知道自己白说了。 叮嘱了几句,颜白气呼呼的离开,也奇怪,颜白心里竟然有了种好的白菜被猪拱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奇怪心思。 “大兄生气了!” 腾远苦着脸,满脸担忧:“是啊,那咋办?现在是军中他能忍住,长兄如父,别管是不是亲的,那都一样,回去不得抽死你。 可别告诉我姐夫啊,他知道他也抽我,摩诘你别看我姐夫长的又矮又丑,但手掌大,呼人賊疼……” 陈摩诘闻言冷哼一声:“用得着你姐夫?你也不看看你的字谁给的,你字少年,我大兄起的,那就是长辈。 半个师徒名分呢,你想什么呢,大兄就是现在锤死你,你姐夫也得说打的轻了,你姐也会在一旁递刀子的。” 一想到自己那姐姐,腾远就觉得脑袋大:“那要不咱们不去当斥候了?” 腾远摇摇头:“不行啊,我还要去找人呢!” “找谁?” “找尼玛!我怕他们被吐谷浑裹挟,成了吐谷浑的先头军,成了替死鬼,他还不能死,商队好不容易搞好,得去找找他们的踪迹......” “嘶!” 腾远咧咧嘴:“娘的,这名字我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行,这次回去我就去微言楼。” “做什么?” “听说里面书籍近乎百万,我倒要看看这尼玛二字出自何处,为什么每次颜侯听到这两字总是忍不住笑。” ......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营,颜白觉得挺好,二千人比三千人好指挥. 也不用讲什么合围,也不用管什么左翼右翼,更不用什么大局观,遇到大军就撤,遇到小股的敌军就上,一轮冲锋就结束,收拾完战获就能跑。 最主要的是不用担责。 就在颜白开心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儿的时候,死鱼眼的传令官又来了。 这个令官不是先前的那个,看着他敷衍的行礼,然后把军令交给了颜白,颜白看了一眼营地中间的军帐,有些不解。 百米的距离喊一嗓子的事儿,还非要写个军令? 拆开军令一看,颜白眼皮子直跳,皱着眉头道:“陌刀军三百,补充入军阵?” 何谓陌刀军? 作为兵部侍郎的颜白心里清楚的很。 陌刀军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军中的翘楚,备受士兵们敬仰,但挑选极为严格。 要求身高七尺以上,力大如牛,身披战甲,手持又重又长的陌刀连续砍上百次,经过层层选拔才能成为陌刀军的一员。 李二身边最厉害的玄甲军就是陌刀军的前身,且分了好几支,每支一千人标配,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恭,段志玄都曾经是将领。 出征突厥的时候因为缺战马,便首次在军中配置陌刀军,身穿重甲,手持大砍刀,硬抗突厥骑兵冲锋。 结果,格外的凶猛! 李二觉得好,便在军中培养,两万人的军阵里面必有二千陌刀军,每当遇到敌人,他们挥舞巨刀,每次出手便斩杀数人,前无坚对,如遇敌骑,人马俱碎。 这是陌刀军的优点。 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吃的多,他们不能饿着,一天三顿,每顿必须吃饱,必须要有肉。 这样才有力气,好随时来面对突发的情况。 别看只有三百人,可这三百人都是七尺多高的壮汉,一个人每日消耗的伙食抵得上五名士卒一天的伙食。 养了三百陌刀军,也就说养了一千五名士卒。 这可能还是最低标准,战马的饲料也是比别的战马吃的要精细,因为战马也全身披着铠甲,吃不好,吃不好饱就大打折扣了。 (唐六典》记载:陌刀为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 好是好,但颜白觉得自己用不上,自己还有一千多斤火药弹呢,临走时李承乾送的。 再加上大军里面还有七百多斤,吐谷浑得有多猛才能让陌刀军出马,于是皱着眉头道:“陌刀军的将领必须出自陌刀军,我这能行?” 传令官笑了笑,说道:“大总管说了,只有你这里军马最少,也能养活他们,好了,我的话带到了,军侯一会儿去领他们就行了,他们现在在杀羊!” 说罢转身就走。 看着令官冷冰冰的模样,颜白摸着下巴道:“我好像在仙游见过你,对了,你姓什么?” “下官姓林!” “哦,林海生是你的儿子,我记住了,这次回去我就揍他,娘的,老子一个军侯,朝廷四品,他的老子敢对我甩脸色。 看我不折腾死他,我要让他去养马,我要让他去帮厨,我要让他去洗碗,我要让他……” 令官转头又走到颜白身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军侯满意否?” “可以了,下次说话好好说,别整天对我瞪着死鱼眼,学谁不好,偏偏学那陈变态,什么破毛病……” 令官闻言小声地嘀咕:“心里有火你朝着大总管撒去,欺负我算什么,陌刀军都给了你,你还不满意,天爷啊,你是要把其他将领都气死么?” ~~~~~~~~分割线 (谢谢书友《西安彭于晏》的两个大保健....大宝剑.....) 第33章 决战至 西域的春天就是比中原晚一些。 当西域的积雪开始融化,枯草下的绿芽坚强的露出了头,厚厚的羊皮大袄在中午已经有些穿不住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四月。 如今的南军大营里面格外的热闹,一排排的木架子一眼望不到边,上面全是羊肉。 远处的已经风干了一半,近处的好些是才挂上去的,滴答滴答的滴着血水,七八只半大的小狗蹲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 这些狗都是陈摩诘和腾远抓的,他们觉得这狗比较凶猛,养到颜家庄子里看家护院肯定厉害。 两人还抓了一只很像猫的奇怪动物,结果这些畜生的气性大,关在木笼子里面不吃不喝,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已经被风干的肉干如今正在被辅兵用刀切成碎块,装到一个大布袋子里面后撒上一把粗盐,捏紧袋口,使劲的摇晃。 待盐粒和肉干混合之后就从腰间抽出一根半尺多长的草绳,紧紧地把布袋口子扎紧,甩到一边后,又开始重复刚才的步骤。 这些肉干一部分是军粮,另一部分就是战获。 等这场仗打完,车队就会把这些运回长安卖掉,因为都是上好的肉干,价格不便宜,军侯说了,这些钱到时候一分,每个人都有份。 大军作战是不能放羊的。 所以,一旦有缴获的羊进入营地,自然就要杀掉。 原来是能吃多少吃多少,战事来临,吃不完的就要扔掉,抓来的羊也会放任不管,等到战后再来看。 运气好还有一部分在,运气不好一只都没有。 如今不一样。 大家知道军侯要帮着大家带回去卖钱后,个个都珍惜的要命。 长长的公羊角都留着,如今用火灰销好的羊皮堆的像小山一样高,骚气冲天的羊黄如今怕是有上千斤。 颜连翘说这是中药,有清热、开窍、化痰、镇惊之功效,尤其是治疗小儿急惊风、癫痫,有奇效。 因为不是每个羊身上都出羊黄,因此比较稀缺,长安也有,但价格昂贵。 所以,颜连翘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些都收集起来,他要运回长安送给孙神仙,将士们深以为然,这可是活命的好东西,可不敢糟蹋。 凉州城那边已经去信了,太子已经答应了,而且已经给长安去信了,到时候不光太子身边的车队会帮着往长安运,而且还有商队前来。 李承乾是个贪心的,他觉得只要大唐长安没有的,稀少的,只要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弄点,弄到长安去。 在颜白的军帐前,三百陌刀军围成一个圈。 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军侯和其弟子裴行俭在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肢解一头羊。 如今是决赛,师徒二人正在争夺最后的胜负。 这个比赛可不是把羊肉切好挂起来那么简单,而是不但要把羊身上的肉分门别类的摆好,还要保证羊皮的完整性。 颜白原先其实不会杀羊,到如今却能在半炷香内把一只羊快速的分解。 贵公子做这行,其实都是生活所逼的,这也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也是融入陌刀军最快的途径。 因为在之前,陌刀军主要就是负责杀羊的。 他们杀羊的方式很粗暴,也很麻利。 他们杀羊一般都是在胸口下开一个小口,然后伸手进去掐断羊心脏上的动脉血管。 他们说这样不经过放血的羊肉,要比常见的正常放血羊肉味道要鲜美很多,据说他们是跟突厥人学的。 不过颜白觉得味道一般,颜白更喜欢长安羊肉的做法,用泥陶罐子焖出来的羊肉。 突厥人是不太爱吃羊的下货的,这样不经过放血的羊肉最适合大块的煮,可以一点点把血沫逼出来。 唯一可惜的是吃不到羊血,滚烫的羊血加一把沙葱,再多搁点蒜泥,这样的美味是没有了,还有羊肠,羊肝都是很不错的美味..... 高甑生站在远处看着忙活的师徒俩,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 他觉得千年的文韵不过尔尔,好好的一读书人,四品的朝廷命官,非要和那些泥腿子搅在一起,非要把自己弄的一身血腥,一身的骚气。 还拉着自己的弟子一起,还满心欢喜,乐此不疲? 在鄯城参加完军事会议的李道宗和侯君集带来了大总管的军令,军令的内容很简单,也就四个字。 灭吐谷浑。 军中响起了议事的战鼓声,令官已经快步走来,高甑生皱起了眉头,转身却走到自己的营帐中,身旁的的亲卫见状忍不住小声道: “总管,这是大军召集将领议事的鼓声,令官也来了,现在一鼓马上就要落罢了!” 高甑生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亲卫,淡淡道: “我是盐泽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也是总管,聚将鼓聚集的是将领,我去和不去都可以,就算三鼓声毕,他任城王还能斩了我祭旗不是?” 亲卫哑然,扭头歉意的朝着令官笑了笑。 令官笑了笑,转身后脸色就冷淡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 这是自己身为校尉的职责,同时也才能对得起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身为秦王府的奴仆,那就是要做好奴仆的分内之事。 颜白眼看自己就要输了,聚将的鼓声也响起来了,令官来了这次态度很好,没有翻令人讨厌的死鱼眼。 颜白把手中的短刃轻轻一抛,身后的一壮汉伸手稳稳地接住,满是血腥的手随意的在围裙上抹了抹,颜白淡淡道: “守约,写一篇论述,主题就是论部族和我中原羊肉味道差异原因,我晚间要看。” “啊?” “不少于八百字!” 裴行俭赶紧拱手:“喏!” 看着陌刀军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己裴行俭心里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羡慕自己能够读书识字,有师父教导,自己又何尝不羡慕他们没有人管教,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 每个人的悲欢离合都不相通。 大帐中,李道宗扫了一眼,发现就利州刺史高甑生没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侯君集,侯君集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李道宗见侯君集没说什么,也懒得再去过问,把军令交给颜白道:“颜墨色,这一次应该就是大决战了。 大将军等不及了,吐谷浑的伏允也等不及了。 根据斥候来报,吐谷浑的十王已经召集好了部下和伏允会合,如今枯草未腐,青草未生,风疾少雨,伏允估摸着又该放火了。” 颜白看了一眼李道宗,油乎乎的手胡乱的往脸上抹了抹,黑黑的一张脸泛着油光,眼睛里面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来这几个月实在是憋死人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军令,颜白觉得如果再等下去自己迟早会疯掉。 李道宗看了一眼颜白,看着他身上的血污,笑道:“是不是憋坏了,是不是觉得终于脱离了天天杀羊宰牛的日子。” 颜白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就在这几日是吧?” 侯君集笑道:“伏允着急了,如果再被这么围困下去,他们的十王就会翻脸了,他的这个大汗说话管不管用还另说。 所以,这个时候不打也得打,不来也得来,万一能打赢我们大唐呢?” 就在这时候,高甑生来了,进入大帐后哈哈大笑: “侯尚书,任城王,是不是大总管的军令来了,来来来,给我看看,这些日子窝在帐篷里面都快要把我憋死了。” 颜白偷偷的背过手,把军令塞到自己的羊皮袄子里面,然后左手不着痕迹的搭在剑柄上,心里暗暗的思量着: 三鼓不至,依律当斩自己要是以这个为由头把高甑生捅个窟窿眼,这侯君集还有李道宗到时候会替自己说话不? 第34章 她对我笑了 长安的信使突然就多了起来,朱雀大街上疾驰的骏马也越来越多。 长安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浑身都散发着古怪气味的骑兵身上,也都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驻足看着信使消失,所有人再次抓紧步伐朝着朱雀门走去,得赶快点,今日是朝廷的放榜日,听说陛下会率领百官在城墙上见礼。 李景仁有点紧张,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他偷偷的收回了目光,他知道二囡在那里,也知道二囡在等候着今日放榜的结果。 他还知道二囡手里有一个小本本,小本本上是有这次所有参加科举考试楼观学学子的名单。 如今她在做颜侯先前所做的事情,及第者会被她画一个圈,不及第者回到书院之后会专门有先生来询问本次科举考试的不足之处。 找出不足,对症下药,来年再战。 喧闹的人群慢慢的安静下来,人群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骑着枣红马,带着宫花的礼部宣礼官来了。 李景仁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也都深吸了一口气,整个长安在这一刻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二囡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城墙上,搂着身边的小七轻轻的笑了笑:“小七终于舍得出门了,难不成这届的仙游学子里有你的心头好?” 小七听多了二囡满嘴的胡话,把二囡搭在自己肩膀上手推开,没好气道: “你当我想来啊,今日来还不是为了当托么,小叔不在,你的嘴真是不要命,还有啊,以后不要喊我小七,记住了,我有名字,我叫颜微微。” 二囡瘪瘪嘴:“行行,以后叫你颜微微,行了吧!” 说着二囡突然压低了嗓门,轻声道:“晋阳还好吧,最近还是很爱哭?对了,孙神仙到底咋说的。 我倒是问过谢耿,他也说不清,只告诉了我说他大伯映登叹了好长时间的气,许久没看的医书又都重新拿起来翻阅了,是不是很棘手?” 听着二囡问起的这个事儿,小七有些不耐烦道:“别提了,就跟个瓷娃娃一样,不敢磕着碰着。 不对,还不如个瓷娃娃,瓷娃娃最起码不惧冷热,晋阳是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马上都四月天了,如今穿的衣衫永远都比小狸奴多一件!” 二囡笑了笑:“宫里就没有一个会照顾人的,还记得那年带着稚奴去玩雪不,明明就是一个普通普通的事情,可在宫里却好像是要命的事儿。 就如孙神仙所说,人呐,就是要多沾点地气,没有地气,哪里会有充足的阳气!” 小七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庄子里面的小娃泥窝里面打滚也没有见她这样的。 就拿我小叔来说吧,七岁的时候玩水差点淹死,如今不也好好的,能跑能跳还能打,要我说啊,孩子就不应该捧在手心。” 二囡点了点头,突然道:“越王在不久前的祭祖后跑到无功先生面前哭了一通,最后无功先生到底原谅他了没?” 小七看了一眼二囡,翻了翻白眼:“苏惠不都告诉你了么? 原没原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功先生气的三天没吃饭,也不知道说谁,说教了这么多学生,碰到一个没良心的就算了,还是一个心狠手辣的。” “李春护卫死了!” “对,死了,你不用再重复一次!” 小七冲着二囡吼了一嗓子:“我也知道是青雀逼的,那么好的一个人,每次来书院都和朱丁伯伯喝酒吹大牛的一个人死了。 每次来都给我买糖的人死了,宫里来的李内侍都没舍得下死手,青雀眼睛眨都不眨的让他自杀,心可真狠。”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七突然有些烦躁:“不说了,不说了,礼官啰嗦完了,马上要唱名了,听完了我还要去看伽罗婶婶。 庄子的夏收也要开始了,酿酒的粮食也要采购,都是事儿。 小叔不在,咱们几个小的不帮着张罗一下,光凭我那几个嫂嫂还有几个不管事儿只管书的伯伯,又是手忙脚乱。” 二囡知道小七生气了,叹了口气没敢多说。 自六年起,青雀就和山东世家走动的频繁了起来,越王府的文学馆,任其引召学士,萧德言、顾胤、蒋亚卿、谢偃这些人里哪个不和世家沾亲带故。 越王啊,你到底要做什么? 人群变得安静下来,只听五个礼官还有维护秩序的兵士齐声道:“进士科,一甲第一名,京兆仙游楼观学颜昭甫。 进士科一甲第二名,京兆仙游楼观学李景仁,进士科一甲第三名,京兆国子学裴炎,进士科二甲第一名,仙游楼观学戚禾……” 进士科分一甲二甲,一甲取三人,二甲取五人。 八人的榜单,楼观学占了三人,别看只有三人,可在一甲的三人里楼观学就有两人,国朝开科取士历来最看重的就是一甲。 凡是一甲,不用候官,不用走关系,吏部很快就会给你安排官职。 无功先生见颜昭甫、李景仁、戚禾恭敬的朝着自己行礼,老怀宽慰的他得意了看了一眼城墙之上,抚须大笑。 其余楼观学的先生,遥举手中的酒葫,虚空中轻轻一碰,这份洒脱和心里的骄傲,真是不足以说。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才是教育的本质。 人群呆滞了片刻,忽然迸发出了海啸般的欢呼声。 二囡把车窗拉开了一条缝,抬起头就看到了李景仁那张令人厌倦的脸,二囡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让这混小子难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打开车窗是想看皇帝,结果看到了李景仁,李景仁一下就呆住了,羞涩的低下了头,忍不住的开心道: “她对我笑了….她对我笑了…….” “啥对你笑了,陛下是对所有人都笑了,美的你,还对你笑了,脸皮真厚,你要考个秀才说不定陛下会对你笑。 如今陛下就算专门对某一个人笑,那这个人应该是颜昭甫,而不是你!” 李景仁深吸了一口气,他是真想撕烂戚禾的臭嘴。 原来多好的一个人,不吭声不吭气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几年,好好的一个人硬是变成了一个毒舌妇,硬是变成了一个无赖。 “快去给你娘磕头吧!” 戚禾笑了笑,眼眶有点红:“让你管,多事儿!” 李二带着文武百官出现在了城墙上,城墙下全是拜见圣人的问好声。 李二笑着拱拱手,人群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礼部官员抓紧这个机会,把及第名单念的飞快。 李二的出现肯定是有安排的。 在众人的眼里这是皇帝,在楼观学褚生的眼里李二既是皇帝,也是自己的大祭酒,李二挥挥手,半个长安城瞬间都安静下来,李二居高临下地笑道: “少年英气,国朝之气,朕为你们贺之,颜昭甫,以少年为题,可否?” 李景仁和颜昭甫等楼观学子对视一眼,按照昨晚剪刀内侍嘱咐的,拱手回礼齐齐高声道: “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我等楼观学子,拜谢楼观学大祭酒皇帝陛下,拜谢诸位先生的教导之恩,如此恩情没齿难忘。” (关于这两句诗的出处,众说纷纭。有说出自《庄子.逍遥游》,有说源自李白《上李邕》) 李二哈哈大笑,望着数不清的学子躬身朝着自己行礼,李二扭头看着身后的文武百官,轻声道:“天下英才,尽入吾彀,哈哈,幸事,幸事也!” 文武百官闻言赶紧躬身为李二喝彩,可也有少数的官员琢磨出了点味道来,总觉得“尽入吾彀”这一句有着莫名的味道。 第35章 完整的作战流程 贞观九年四月初四,吐谷浑伏允屯兵三万,直逼库山,兵锋直指凉州城。 李道宗命颜白为中军坚守库山,兵部尚书侯君集五千人马为左路大军,利州刺史高甑生七千军马为右路大军。 三军呈合围之势,迎战伏允。 大战起。 站在山头的颜白看着排列整齐,很有气势的吐谷浑战士咧嘴笑了笑,乍眼一看很像大唐的府兵。 但也只能乍眼一看,要是细看那还真的差距明显。 论气势这些吐谷浑比不了大唐府兵,论武器,这些人好多都是拿着削尖的木杆子,好点的是木杆子上绑着一块尖锐的铁块。 这就很要命了,这要捅一下,容易破伤风。 唯一说的过去的就是马。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骑着马,而且都是好马,这是唯一让颜白眼红的,这要拉回去几匹宝马和楼观学的那些突厥马配种。 如果哪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光是卖马就说不定能续命。 至于甲,除了前面的一排身穿皮甲之外,后面的多是木甲,更多的是什么都没有,简单的披着羊皮。 最可气的这些人还会叫阵,大呼小叫的喊了半天,话不好听,但也能听,唐狗,唐小狗,胆小鬼…… 骂阵的事情没有任何部族能和汉人比。 颜白挥挥手,李元嘉的一句“賊尼玛”声若雷鸣。 本来就没有多少文化的大唐府兵,听着徐王都这么骂,顿觉得格外的有气势,一下子就学会儿,几个呼吸之后…… 整个避风的山谷回荡着大唐雅音! 吐谷浑见大唐军人只会对骂不敢出兵,顿时就嚣张了起来,齐整的队伍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朝着颜白坐在的营地压了过来。 颜白看了一眼大纛(dao),越看越喜欢,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有资格在营帐前立这玩意。 算起来,颜白第一次独掌一营。 打突厥那次不算,那一次是辎重营,运粮草的,搞后勤的,没有资格立大纛,这一次倒是有资格了,可是自己这次来是护着李承乾的。 所以,唯一不美的就是这次的大纛是李承乾的。 大纛是五爪龙旗,比李道宗的四爪蛟龙要霸气很多。 颜白偷偷的打量一下,亲王的蛟龙不好看,就像是一条泥鳅长了四条腿。 大纛下的小曹捧着刀,手里还拿着太子的信物,这叫师出有名,不然这大纛就立不起来,立起来就要砍头。 不但颜白的得砍,这全营上四千多人都得砍。 不过这一仗打完,若是能胜,颜白就会有自己的大纛了,这些倒是让颜白有些期待,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礼部会给自己绣一个什么样的图案。 吐谷浑正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大纛是五爪金龙,知道这是条大鱼,整整调集了八千军马前来。 裴行俭见师父背着手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慌忙走了过来: “师父,敌方军阵离我营地只有五里的距离了,弟子估摸着他们要逼近三里,然后发起冲锋,以骑兵来冲散我军营地。” 颜白点了点头:“侧面的那些坑都挖好了么?” 裴行俭点了点头:“玩好了,到时候把他们后路一断,只有走这条路了,拌马坑啊,唉,可惜了那些好马啊!” 颜白鄙视的看了一眼裴行俭,低声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守约记住,在任何时候人命永远都是最可贵的。 马没有了咱们可以去抢,等打下了吐谷浑这就是咱们的马场,可命没了,就算抢了一千匹马又有何用呢?” 见裴行俭点了点头,颜白继续道:“去告诉薛礼,等吐谷浑离我军三里地,他们发起冲锋后,我们再动手。 告诉他不要心疼火焰弹,咱们能少死人就少死人,这玩意儿陈萦那儿有数万斤,随便挥霍,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长安所有人想看的。” 和裴行俭估摸的一样,三里的距离一到,吐谷浑的军队立刻就发起了冲锋。 三里的距离转瞬即至,迎接他们的不是大唐的军马,而是一颗颗的火药弹,看着火药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看着身穿盔甲,手拿长刀的大唐府兵,颜白竟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本来就很冲突的画面竟然有些美感。 火药的威力永远都是值得期待的,上一刻还狞笑着,做着马踏唐营的美梦的吐谷浑人,下一刻就被自己的战马掀翻。 原本整齐的骑兵瞬间变得乱糟糟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后面人只听到一声声巨响,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往前冲…… 这样就导致了,这些人刚落地,后面急速冲来骑兵的马蹄就踏在前面人的脸上,胳膊上,肚子上,身上…… 战场响起了哀嚎声,颜白自然也听到了,轻轻一抛,薛礼稳稳地把颜白抛过来的马槊握在手里,颜白淡淡道: “传令,不留活口,要求阵斩,大胜后全军策勋一转,赏羊皮十张,金沙一杯!” 紧护大纛的几名陌刀军闻言,齐声大喊:“军侯令,敌酋皆斩,大胜后全军策勋一转,赏羊皮十张,金沙一杯!” “杀杀,杀杀.....” 阵斩二字让唐军疯狂,先登、陷阵、斩将、夺旗,阵斩....... 薛礼狞笑着冲了出去,在他身后是三百陌刀军。 陌刀军身后就是大唐府兵,再其后就是辅兵,陌刀军在前负责凿阵,府兵紧随其后负责砍杀,辅兵在后负责补刀,割喉咙管。 这是一支大军完整的流程。 在没有火药之前,其实在两军相接的时候还有一轮抛射的箭雨。 薛礼早都吃饱了,如今拿着颜白的马槊,身披重铠一头就扎了进去。 陌刀军双手握陌刀,腰身用力,开始旋转砍杀,陌刀所过之处,战马嘶鸣,人断,马碎,一时间血肉横飞,腥气冲天。 府兵近战,横刀所过之处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辅兵踏入战场,看见自己人受伤就往后拖,看见是敌人,上前揪着头发就是一刀,还有力气反抗的,抽刀直接照脸砍。 辅兵杀人很安静,但相比前两者却是更加的血腥,喉咙一割开,那喷射出来的血就仿佛下雨一样。 他们杀人动作很轻,用力不大,但往往就是一击致命。 更有甚者手拿匠人钉马掌的锤子,不管地上的是死是活,抬起锤子照着脑袋就是一锤子。 颜白默默的观察了一下,发现锤子效率反而是最快的,而且还不血腥,唯一的缺点就是被捶了之后浑身抽搐。 裴行俭和李元嘉现在就是辅助兵。 如今两人已经不吐了,只不过人却变得癫狂无比,红着眼睛,大声喊着杀杀,仿佛机器一样,跟着前面的人砍杀着敌人。 颜白强忍着把裴行俭和李元嘉叫回来的冲动。 战场,就是这样,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血腥,同时这也是生活,要习惯。 战场上,失去主人的战马孤零零的站在尸体前,不舒服的打着响鼻,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单纯。 薛仁贵抖了抖马槊,看着远处的火线和浓烟,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重铠,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些逃走的就留给其余兄弟吧。 唉,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三转了,就差那么几个人,自己就能成为七品武官了,眼看就缺十多人的军功了,吐谷浑溃散了! 可恨啊,这些吐谷浑的战士跑得比狗还快。 裴行俭和李元嘉又变成了人,这时候两人正趴在小溪边吐。 其余辅兵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收拾战场。 敌人脖子上的挂饰,身上的羊皮,头上的簪子,散落的武器,兜里的金豆子,银疙瘩都搜刮的一干二净。 一具具光溜溜的尸体被丢放在一边,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把火,一场雨,来年这里的草一定格外的茂盛。 第36章 烧火 大军出战必有粮草随行。 大唐的粮草是炒面,炒米粉,吐谷浑的粮草就是一群群的牛羊随行。 把重甲换掉的薛礼带了一千府兵又出发了,他是天生的猛将,他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对战场的敏锐程度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在颜白看来这就是天赋。 努力真的在天赋面前不值得一提,看了一眼还在大吐特吐的裴行俭,颜白觉得裴行俭的天赋还有待发掘。 搞不懂,这样一个家伙,今后是怎么灭国的,又是怎么被称为儒将的,难不成时间没到?又或是历史记载的有错误? “看看人家,看看人家的孩子,都是一个书院出来的,人家怎么不吐,到了你这儿吐的不行。” 裴行俭胡乱的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气无力道: “师父,您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一朵不一样的花儿,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您不是说不要攀比呢,怎么,到了今日您也比了起来,弟子已经尽力了!” 颜白嘿嘿的笑了笑:“想点别的,别让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这是我们赢了,要是我们输了,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 他们会比我们残忍一百倍,一千倍,咱们好歹给个痛快,落到他们手里,怕是求死都难,心里放开些!” 裴行俭接过师父递过来的一杯浓茶,喝了一大口漱了漱,随后把浓茶交给李元嘉道: “师父,我能想通这个,可就是那场面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哎呀,师父您先走开,我又有点想吐了……” “嗯,你和元嘉继续吐,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辅兵忙碌完,颜白也收到了杀敌的确切人数,以及斩获的情况。 回到营帐颜白开始写信,两封,一封是写给李二的,一封是写给李承乾的,写给李承乾的可以随意一些,写给李二的就要谨慎得多。 天色将黑的时候,薛仁贵回来了,带回来了两千多只羊,四百多匹马,还有四颗人头,薛礼见颜白目露疑惑,轻声解释道: “军侯,这是四个斥候的人头,抓的时候还是活的,问完话我就砍了!” 颜白瞅了一眼薛礼道:“直说!” 薛仁贵伸手指了指北方,回道:“根据拷问斥候所得的消息,咱们这次遇到的敌军是伏允所率领的后路军。 属于吐谷浑伏允的心膂之臣慕容孝隽所率领的军队,而且慕容孝隽大帐就在咱们北方的一百七十里处的一个山坳里!” 说着薛仁贵压低了嗓门道:“回来的时候有数百人吊在我后面,我估摸着这里还有一支人马,只不过稍远。 所以我就装着看不见,我想他们一定知道咱们这儿有人,就想看看能不能钓点鱼,看看有没有大鱼!” “你的意思是?” 薛仁贵嘿嘿一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抹了抹脖子,笑道:“部下的意思是等,等他们来。 咱们有火药,有陌刀军,又居险地,易守难攻,只要不是吐谷浑伏允亲自来,只要人数不过两万,可以一战。 但我估摸也就数千人,真的要是上万了,大总管会给他们盯的死死的,而且咱们也吃不下,吐谷浑伏允也没有这个勇气!” 颜白点了点头:“在理!” “军侯,那慕容孝隽那边咱们还考虑不?” 颜白闻言立刻摊开地图,找到库山,身后往北一划,喃喃道:“牛心堆、赤水源,离青海湖很近啊。 不行,得等等,咱们大军用的大纛是太子的,所以只能求稳,若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大问题,莽撞不得。 薛仁贵一听,点了点头,歉意的笑了笑:“是部下考虑不周了!” 颜白摇摇头,笑道:“没关系,不重要,虽然我们去不了,但如今不是有鱼么,太子的大纛在这儿。 他们只要能看懂上面的龙,无论多么困难,他们一定会看看,这么香的鱼饵一定会有人来的,唯一担心的就是能到咱们面前的人太少了!” 薛礼点了点头,的确,左右各有大唐一万军马,吐谷浑的大部队绝对是进不来的,能来的估摸着也是两三千人。 正如颜白所说,龙旗大纛让吐谷浑有些失去理智。 也就过了一天一夜,颜白等人才把牵回来的牲畜斩杀完毕,斥候突然来报说西北方向有吐谷浑战马活动的踪迹。 颜白又摊开了地图,默默的叹了口气。 西北方那儿是一个巨大的草甸子,也只有在那儿才可以猫住人。 一二月得时候派人去清理的时候堆积的积雪有一人多高,想点火都点不着,后来就耽搁了,如今听斥候说起才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事情。 “雪化了没?” 斥候点了点头:“回军侯,雪化了,但如今成了泥窝子,人在里面走需要踩着板子走,战马进去就没了。 任城王也带人去看过一次,进去了七人,回来了三人,之后他下令说留着,小的们就没烧,如今这里面羊都不去。” “能知道这草窝子里面猫了多少人不?大概数就可以!” 斥候想了想,轻声道:“不到两千,也可能会更多,或者更少。” 颜白点了点头明白斥候的意思,斥候抱了抱拳躬身离开。 见斥候离去,裴行俭好奇道:“师父想要放火?” 颜白点了点头:“伏允每次打不过就放火逃跑,我也想试试,唯一不好的是用火把人烧死有伤天和啊!” 裴行俭咧嘴一笑,见李元嘉不在这儿,轻声道: “师父,李元嘉是王,天生的王命,福泽深厚,整个大军里面怕只有他能抗的住,要不让他去点火?” 颜白恼怒的拍了拍裴行俭的脑袋,谁知道没有绷住,两人对视一眼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颜白指着裴行俭笑骂道: “有你这么坑师弟的么?” 裴行俭揉着脑袋:“师父在说笑话,做弟子的自然要陪着,不过话说回来,放火的确可以,战火,战火,光有战,没有火怎么行? 就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别一场大火烧了起来,里面就四五个人,相反,如果里面有很多人,烧了之后战获也就没了!” 颜白笑了笑:“派人去点了吧,不管里面有几个人,留着总觉得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在草原放火这个事情其实真的很伤天和,不然李道宗也不会那么的生气,不然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 如果伏允不烧枯草而遁,早在去年的时候李道宗就把吐谷浑给灭了,不然哪有今天自己这些人在草原扛了一个冬季。 段志玄更气,率军追击八百余里,吐谷浑驱赶着牧马放火而逃。 因为段志玄停留不前,被李二罢免其官职,臭骂了一顿,敲打了一番之后又给官复原职了,如今不能在这两人面前提放火,一提他们就生气。 大总管一生气,全军就没有一个笑脸,这不是有伤天和是什么。 三百的火把手在李元嘉的一声令下点燃了枯草,效果不是很好,火势不大。 就在颜白以为放火不行的时候,火苗子腾的一下就起来了,火只要起来,野草是干的还是湿的都不重要了,都将会变成燃料。 草滩子里面那些飞禽最是机警,火势一起来,它们就开始发出各种示警声,呼啦一下全部都飞出了草甸子。 密密麻麻的在空中盘旋,像蝗虫一样。 火势映红了半天,噼里啪啦的火声中,里面隐隐传来了呼喊声,侧耳听了一下,听不懂,但能感受得出着急和慌乱。 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在挥刀砍身边的野草颜白发现人还不少。 可惜如今火势已经起来了,就算清理出来一块无草区有什么用呢,不说别的,光说那温度就不是人能抵御的。 别说钻泥潭里面,进去容易,要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火苗如波浪一样翻滚,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风,所有人都明白,这块草滩子在今后的一个月里将会成为死地。 “唉,造孽呦!” 第37章 合围之势 夏,闰四月,癸酉。 任城王道宗和兵部尚书战吐谷浑于库山,俘获名王梁屈葱,收杂畜万余。 宜寿侯颜白坐镇中军,以薛礼为将,二千人阵斩吐谷浑伏允后路军,杀敌七千。 吐谷浑可汗伏允败退,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 李承乾看着前方的战报,一字一句的念给众人,战报念完,凉州城的刺史府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颜白是凉州都督,自己是都督属下的战将,虽然没有上战场,但颜白的名字出现军报上,那就是大家伙一起的荣耀。 李承乾激动的把战报塞到竹筒内,封泥固封,盖上自己的大印,片刻后凉州城的城门打开了一条缝。 信使鱼贯而出。 信使把红色都令旗插在背后,五个人,十五匹马快速的朝着兰州冲去。 这一路,任何关卡都必须为他们而开,任何人不得盘问,任何官驿都必须免费的为其换马,这五个人只要出了问题。 从离开的驿站,到下一个没到的驿站这一段的距离,所有人都要出事儿,就连这一段的猛兽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大军会很快过来清洗,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洗干净,什么时候找到源头什么时候才结束,别看只有五个人,五个人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对视了一眼,然后恨恨的别过脸,众人都很开心,两人皆有些落寞。 如果不是要保护太子,两人说什么也要去前线,说不定战报上也会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战死,那自己是将门,也怨不得别人。 可如今啊,只能憋在城里,练兵、练兵、练兵、杀羊、晒肉干…… 颜善和李崇义也对视一眼,两人笑了笑,摇了摇头,李崇义不爱打仗,他和颜善虽然都是军长史,但李崇义一来凉州城就成了甩手掌柜。 本该他负责的事情他也懒得管,手中的权力一点都不要,都给了颜善,如今花钱在胡商那里买了几个胡女,天天乐不思蜀。 胡女好看,有宝石般的眼睛,身段也好,舞蹈更是好看。 李崇义很喜欢,他觉得太子身边缺少服侍的人,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倔驴王鹤年,连王鹤年都觉得李崇义的提议甚好。 王鹤年觉得,太子皇家贵胄,尊贵无比。 如今身处荒原,满城风沙,本来日子就清苦无比,身边也都是大老粗,自己也不会照顾人,思来想去,他觉得太子身边是需要一个照顾的人。 调教好的胡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事儿自然瞒不过颜善,颜善夹着一本书就把王鹤年堵在了门口。 李承乾本想找王鹤年说事,一看颜善把王鹤年的房门堵住了,转头就走,至于想说的事儿李承乾也觉得不重要了。 王鹤年被颜善说了一个时辰,从周朝先王,一直说到魏晋南北朝。 举例,引经据典,死倔死倔的王鹤年被颜善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他是一个傲气的人,他可以不怕颜白,可以和颜白据理力争。 但是颜善出马,王鹤年心里就没底了. 如果说颜白是家长,负责为颜家生计打拼,那颜善这一辈的几个就必定是颜家的脊梁。 这安排就跟那些大家族里面的一样,一个家里必须有里子,也有面子,颜善他们这一辈就是颜家的底蕴和传承。 一个时辰后王鹤年郑重的向颜善赔礼致歉。 颜善冷哼一声转头离开,傲气的模样把李晦和史仁基都看呆了。 太原王氏如今虽然是“三代沉晦”,可说到底,太原王氏是继崔、卢、李、郑四姓之后的第五姓高门。 虽较之“北魏四姓”,那时候地位有所下降,但能被称之为第五姓高门的王氏也不容小觑,比只有二十多口的颜家人厉害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今的局面明显是王鹤年输了。 颜善离开刺史府,下午回来的时候太子身边多了几个健壮的妇人,模样虽然不好看,但话少,干活麻利,眼里有活。 短短两个时辰就把刺史府收拾的干干净净。 李崇义买来的胡女也没有逃过颜善刀子一样的目光,数十个胡女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刺史府。 在跟着李崇义的这几个月里是她们人生中最舒服的几个月,不用干活,不用挨打,吃喝不愁。 最让她们舍不得是李崇义是一个真正的贵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能让那可恶的粟特人两股颤颤,磕头如捣蒜。 可惜啊,这场梦终究还是醒了,那个拿着书的贵人显然地位更高。 自己的主人看见他眼神都是闪躲的。 李崇义不是怕颜善,而是怕颜善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阿翁。 别人说,后果可能不严重,若是颜家人去说那事儿就严重了。 李崇义可以在长安混账的天不怕地不怕,但最怕遇到的就是颜、孔两家人的上门做客。 明明没有什么事儿,只要被这两家长辈看一眼,李崇义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就像是做了好大的亏心事儿一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李景仁好像也有这个毛病。 李景仁最怕的就是颜善,其次是颜白,再者是书院的诸位先生,在长安采办遇到这些人,李景仁都是躲着走,实在躲不开才会硬着头皮去打招呼。 别看李崇义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可在河间郡王李孝恭的眼里,真要扇你嘴巴子,他可不管你有没有孩子。 了不起照顾下脸面,不当着外人的面打,而是关在家里打。 长大? 无非就是换个挨打的地方而已! 库山之战算是大捷,不管是不是,在发往大唐的信件里也是大捷。 吐谷浑的伏允,堂堂的一个可汗,不敌就算了,竟然要靠着放火来阻挡唐军的追赶,如此行径对于一个王来说是丢人的,是令人不齿的! 但对大唐来说,却是鼓舞人心的。 颜白如今在指挥人马收拾东西,库山之战后,伏允向北逃窜,颜白自然要跟着李道宗继续追赶,和李靖率领的北路军同头并进。 一步步的压缩着吐谷浑伏允的逃跑空间。 等两军会合之时,那就是吐谷浑的王城伏俟城城破之日。 颜白等人已经收到了军令,下一个驻军之地是赤海。 颜白要和高甑生在那里和契苾何力会和,而李靖等人现在已经到了曼头山(现在的西宁湟中区),薛万均两兄弟在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的率领下去了牛心堆。 (曼头山在湟中区西边,牛心堆在湟中区东边,赤海今青海盐卡茶湖) 颜白合上地图,看着薛礼等人淡淡道:“合围之势已经成了,接下来大家要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了。 薛礼你去通知全军,咱们这一次依旧为中路军,不需要冲锋,大家把晾晒好的肉干都带上,没有杀完的羊也一并驱赶着,就算咱们吃不完也要带着,以防万一。” “喏!” 第38章 攻城之战(上) 赤海是一个地名,指很大的一块地方,但之所以叫做赤海,是因为这里有一座城。 大小跟沙洲城那么大。 城很破,但有三丈多高的土墙,像是夯土墙,又像是黄泥墙,土墙上的长满了骆驼刺,个别的地方还看到了长满了翠绿树叶的柳树。 每隔一丈都会有一个高高的箭垛,远看就像是一座堡垒,城门已经被人用土堆挡住,在城墙外的一圈,挖满了密密麻麻的陷马坑。 如今在这长满了骆驼刺的城墙上伸出一个个脑袋,颜白的到来惊醒了城里的人,城墙上吐谷浑士兵的吆喝声,还有集合的牛角呜呜声响彻荒野。 它成了孤城,也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乌龟壳子。 颜白深吸一口气,在远离这座城的十里处开始扎营。 在吐谷浑这座城叫什么名字颜白不知道,问了很多人也都不知道。 派出找高甑生所率领的先锋军的斥候还没回来,没有回来代表了两个讯息,一个是遇到了敌人,二是还没找到高甑生率领的先锋军。 这些对颜白来说就是一个心理安慰。 明知道肯定是找不到甑生率领的先锋军,但颜白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今看来是自己实属多情了。 颜白决定要自己为自己谋一条活路了,高甑生靠不住。 要说契苾何力没到那是情有可原,南军北军两路大军相隔数百里,信息传达的时间误差要做到准时着实难为人。 可高甑生率领先锋军没到就很难理解了。 同属南军李道宗帐下,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他还率领着一万先锋军,他还比自己早出发了三天。 如今自己都到了,他还没有到,这中间的问题就不由得让人寻味了。 自己。 中路军,又带了这么的辎重,还驱赶着这么的牲畜,本以为自己是这三路人马是最后一个到的,谁承想自己这中路军是跑的最快的,竟然第一个到的。 这是颜白不能理解的。 也是最想不通的! 颜白知道该死的高甑生就是故意的,心里却又觉得这不可能,路上肯定有事耽搁了,可目前看来,高甑生这竟然在军令上耍心眼!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会发生变化。 自己的中路军变成了先锋军,不到五千人马要去攻城,这就是要拿人命往上填。 这点人在这无边的旷野里根本就分不出什么左翼人马,右翼人马,人少,分出去力量就弱,正好被别人群而歼之。 唯一庆幸的是城墙周围都是挖好的洞,骑兵一下子就变成了步兵,对大唐也好,对吐谷浑也好,谁的骑兵都动用不了。 唯一让颜白担心的就是不知道这周边还有没有吐谷浑的军队,如果有,人数还很多,自己这点人怕是凶多吉少,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荒原了。 当自己的大帐立好,五爪金龙大纛升起,颜白知道自己要打下这座城,不打不行。 打下来,依靠城池还能据守,如果不打,等吐谷浑的军队过来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李承乾的这个大纛就是一轮明晃晃的太阳,自己时刻都想着擒王之功,吐谷浑难道就不想么? 这可是五爪金龙旗啊。 就算他们知道大唐太子不在这里,只要能砍了这个大纛,那也是无上的荣耀。 那时候他们就敢说他们擒住了大唐的太子,到时候因为这个乱了大军的士气,无论自己在李二面前受宠,也难逃一死。 军营的大锅一字排开,锅里的油汤翻滚,肉香味弥漫。 气氛有些沉重,如实在平时早有人围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都肉。 如今大家却是静静的坐在那儿默默的擦拭着自己的刀具,检查着自己的长弓,盔甲的锁扣,然后闭着眼,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在这个关头没有人能够笑的出来。 颜白看了一眼小曹内侍,笑道:“如今这局面,后悔了不?” 小曹嘿嘿一笑:“军侯说笑了,我虽是刑余之人,胯下少了一两肉,但也是男人,要论胆子,小的不输任何人。 战事来临宜寿侯尽管拼杀,小的就站在大纛跟前!只要小的还有一口气,这金龙大纛绝对屹立不倒!” 颜白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是个有骨气的人。” 小曹腼腆的笑了笑:“小的看出军侯的憋屈,小的也憋屈,可如今已经这般了,只有大胜之后才能不憋屈。 颜侯快些去吃肉,多吃点,吃多了才有力气杀敌,吃饱了才有力气论后事,颜侯是福运之人,此战我大唐必胜!”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薛礼,传我将令,城破时不鸣金,不封刀,所获钱财皆归于将士,男子髻龀以上皆死,敌军凡敢举兵者,斩!我军若有奸淫者,斩!” 行军左长史闻言大惊,他知道颜白这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士气,想要士兵卖命登城,就得给好处,可不封刀就是大问题。 行军左长史连忙道:“军侯不可!此乃大忌,古往今来,进城凡不封刀者,历来为人所不容。 您是真正的贵人,我知道你爱惜将士,心疼将士,但也不能自污羽翼,人生可以有起落,但不能有污点!” 颜白闻言歪着头看着军右长史:“你来说说,我的将令,有问题吗?” 军长史咽了咽口水,看着太子身边的内侍正笑着看着自己,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严肃道:“军侯说的是凡敢举兵者。 也就是说男女老幼不在此项,只杀举兵者,也就是吐谷浑的士兵,吐谷浑不通教化,畏威而不怀德,下官认为中规中矩,无任何问题。” “好,你来监军!” 军右长史猛地一抱拳:“喏!” 薛礼冷哼一声:“杀完了不就好了,这样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军长史没好气道:“好好,你去屠,屠完了记得把我们也一起杀了,这样才最稳妥!” 待将领传达,颜白一个人默默的看着库山方向,喃喃道:“高甑生啊,你他娘的可真是一个畜生,你等着,老子只要不死,我也要恶心你一辈子。” 第39章 攻城之战(中) 当赤海城的吐谷浑人看到大唐五爪金龙大纛立起来的那刻,哪怕对大唐人物一无所知的浑人,也知道大唐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们见过飞马,见过飞熊,见过长蛟,但金龙却是头一次见。 那金黄的色泽,远远望去都觉得贵气无比。 慕容孝隽已经在库山折损了七千人马,牲畜五千,身为伏允身边的心膂之臣,接连的战败让慕容孝隽脸面无光。 如今退居赤海,若是不能死守这一城,若是这一城被唐军夺走,都城伏俟危矣。 那时候唐军以此城为落脚地,大军汹涌而来,进可北望都城伏俟,退可守凉州,鄯城,吐谷浑就危矣了。 而自己慕容孝隽除了以死谢罪,就再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当看到大唐龙旗升起,当知道这一支大唐的军马就只有区区四五千人的时候,慕容孝隽的眼光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此时,慕容孝隽满脑子都是亲自率军冲阵,斩旗,一雪前耻。 唐军只有这点人马,哪怕唐军凶猛能够以一敌二,哪怕自己可能会再失去很多嫡系人马,但只要自己能冲阵,斩旗,只要自己成功了。 从今以后就彻底不一样了,自己慕容孝隽将会成为无上的豪门。 什么吐谷浑十万,什么部族首领,见到自己永远都要低头行礼。 自己也就再也不用陪着笑脸了! —————— 小曹内侍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肉,看着大口吃肉的薛礼道:“仁贵,这次大胜后你一定可以成为太子的亲卫。 先前颜侯举荐,太子没同意,不是看不上你,也不是太子不给颜侯面子,而是官场讲得的是一个蔓菁一个坑,有些人动不得。” (蔓菁就是芜菁,又称大头菜。) 薛仁贵拿着一块羊腿骨猛地一吸,露出了满意的笑,回头看着小曹内侍,他发现自己一直都是错的。 他以为内侍就跟书院学子讲的那汉朝的十长侍一样,做事阴柔,为人狠辣,发声也不似人声。 如今,通过和小曹内侍的相处,薛仁贵觉得,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他是内侍,自己还真的看不出一点来。 而且这个曹内侍做事儿很大气,坦坦荡荡,哪怕身在战场上,一身豪气也不输任何人。 薛仁贵闻言笑了笑:“这次把仗打完我最低也是七品的武官了,通过这几个月我发现光是有武力是仅仅不够的。 还得有知识有文化,所以,真到了那时候我也会拒绝太子的好意,我决定在楼观学里面好好地学点东西!” “太子亲卫,今后就是皇帝的亲卫,仁贵你确定?” 薛仁贵歉意的拱拱手:“太子问起来我也是这句话,这是我的志向。 待我觉得学业有成之时一定回去找太子,哪怕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做起,我也甘之若饴。” 虽然被拒绝,但小曹内侍却一点都不恼,反而因此对薛仁贵高看一眼。 别人都是巴不得离太子近近儿的,这薛仁贵倒好,不但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泼天的富贵,反而借此来立志了。 如果先前小曹内侍觉得薛仁贵是颜侯想安排到太子身边的人。 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小人心思了,若真是颜侯安排的人,如此机会干嘛不紧紧地抓在手心呢,这可不是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 在官场还真的就是一个蔓菁一个坑,错过了不知道要等多久,不是你有能力就一定能当个和自身能力相匹配的官位的! 赤海城的牛角声越来越急促,薛仁贵把没吃完的羊腿塞到铠甲下站起了身: “他们要来了!” 小曹把有油光的手伸到沙子里面抹了抹,拍拍手后也站起了身,看着骑在马上的颜侯喃喃道:“愿苍天庇佑我大唐,庇佑我大唐忠勇无双的好男儿!” 慕容孝隽站在高塔远眺,见周围方圆几十里并无大唐伏兵,随后点了一名将领,分了三千兵马从赤海城后门而出。 准备先试试大唐府兵战力,这是他的计划,在他身后还有三名将领。 他准备接连分三波军马来消磨大唐战兵,等消磨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带队倾巢而出,斩将,夺旗。 慕容孝隽身边的将领觉得一波人马就足够,利用人数的优势,一鼓作气一战而胜。 可慕容孝隽实在怕这是一个诱饵。 望着赤海城的士兵还在聚集,颜白淡淡的吩咐道:“不要冲阵,用火药先攻,之后再用复合弓射杀敌将,之后再杀人。 砍杀完毕后把这些混蛋全部塞到陷马坑里,随后全军前压,离城三里之后发起冲锋,待到城下立盾,随后进城!” “师父您说进城?” 颜白点了点头:“今天把眼睛睁大点,一会儿你可能会看到一朵蘑菇云。” 颜白咬牙切齿,有些疯狂道:“一千斤火药绑在一起,我就不信这黄土做成的城墙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实,若真是如此,死在这里我也就瞑目了!” 说罢,战鼓起,全军迎战! 颜白拍了拍小白马,笑道:“老伙计,这次你掠阵,看我杀敌!” 薛仁贵护在颜白身侧,低声道:“军侯,有我足矣,您不用亲自上阵!” 颜白摇了摇头:“我颜白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也是命。” 说实话,我心里总憋着一股火,这火不发出来不行,不撒出来我怕我会疯掉,在这片没有律法的蛮荒之地,那就再做一次野人吧!” 薛仁贵平举陌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的愿为前锋!” 眼看敌军的三千人马扑了上来,颜白抖了一下手中的马槊,突然放声大笑道:“准备好了吗?” 众人齐声答道:“杀,杀,杀!” 声彻数里,杀气冲天! 城墙上的慕容孝隽手搭眼帘,低声询问道:“那名唐军将领是谁?” 身边的斥候立刻回道:“大唐宜寿侯颜白!” 慕容孝隽露出了笑容:“一个县侯为前锋,唐军这里面果然有大人物!” 吐谷浑的三千军马转瞬即至,裴行俭和李元嘉已经把复合弓拉成了满月状。 带着皮帽子,插着长羽毛的那名吐谷浑将领已经被两人锁定,再有五十步两人就准备松手放箭。 五十步到,两人松手。 带着皮帽子,插着长羽毛,大喊大叫的那家伙毫无征兆的扑在了地上,溅起了灰尘,他身边的一人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定睛一看,眼神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他张大嘴巴准备说些什么,一支长箭顺着他的嘴巴径直透穿而过,他捂着嘴巴,身子开始踉跄,世界也在旋转。 随后又是一支长箭,砰的一声射在他刚拉起的那人脑门子上,两支箭,电闪火石之间一气呵成。 裴行俭和李元嘉对视一眼,然后不可置信的看着傲然站立的薛仁贵,裴行俭喃喃道:“这么远,这么大的力道,这家伙还是人么?” 李元嘉摇摇头:“不是人,这家伙不是人!” 第40章 攻城之战(下) 赤海城的这些吐谷浑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离唐军还有两百步的距离自己的将领就被人射杀了。 主将身中两箭,一箭透胸而过,一箭插进了脑壳子里。 副将更惨,一支箭射到了嘴里,如今正捂着嘴巴,捏着脖子,躺在地上双腿无意识的蹬着沙土,痛不欲生。 此刻,兵无将主,群龙无首,中路军已经不知不觉的放慢了步伐。 可前锋的一千人还在使劲的往前冲,数个呼吸之间,赤海城派出来三千人马竟然分成了两拨人马,首尾不接,前后不继! 小曹内侍见状,猛地一声大喝:“击鼓,进军,大纛往前,杀!” 震天的鼓声响起,前排的二十名陌刀军把手里的圆疙瘩甩了出去,数十声闷响后,赤海城派出来三千人马乱作了一团。 颜白冲了出去,薛仁贵速度更快,双手握住陌刀长柄,吐气开声:“给我死来!” 金戈交鸣,跑在最前,身穿铁甲赤海城的前军身上闪起了火花,下一个瞬间,七八个无头尸体轰然倒地。 陌刀,大唐匠人的绝顶之作,大唐工艺的不传之密。 敌军他们身上单薄的铁甲在锋利的陌刀面前如同纸糊,两军相接,吐谷浑的冲锋军一下就被打了措手不及。 下一个瞬间,大唐军蜂拥而至。 城墙上慕容孝隽看着蜂拥而出的唐军,看着大唐缓缓移动的大纛,他不可置信道:“唐军在冲锋,唐军在冲锋,他们竟然在冲锋……” 看到这一幕慕容孝隽竟然有些胆寒,这点人马就要夺城,这点人马就要夺城,慕容孝隽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他们没有援军,唐人没有援军,大军去城门,快,大军都去城门,唐军要夺城,他们要夺城……” 赤海城内牛角的呜呜声变得更加的急促,城内大军聚集的人马荡起了灰尘…… 颜白挥舞着马槊,轻轻一点,槊刃就能轻易带走一个人,挥槊横扫,一丈之内人仰马翻。 可马槊毕竟是重兵器,盏茶的功夫颜白浑身就湿透了,唐军悍勇,吐谷浑的勇气也不差,本就是生死相搏,比的就是谁更狠! 虽占着护甲兵器的优势,但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吐谷浑不断的有大片的人倒下,大唐府兵也不断的有人掉队。 颜白记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换了几波了,只记得往前往前,一定要破城。 唐军透阵而过,然后绞杀吓破胆子的吐谷浑人,赤海城派出来的人马飞快的减少,颜白这边最少也有五百人永远的闭上了眼! 一箭之地,颜白停住了脚步,全军静默。 深吸一口气,颜白把马槊交给了裴行俭,看着三百步开外的城墙,颜白默默的抽出横刀,回首看了一眼小曹内侍。 小曹报以微笑,鼓声响起,五爪金龙旗迎风招展。 接下来要拼命了! 看着派出去的三千人马几乎死的干干净净,看着剩余逃窜的两三百人,还有一百多个跪地求饶连连磕头祈活的自己人,城墙上的吐谷浑人有些沉默。 他们没有料到唐军会悍勇到如此的地步,这点人马几乎全歼自己的派出的精锐。 颜白举起了右手,俘虏里面数十个祈活的人被带到了阵前,往前一推,刚好进入一箭之地,城墙上变得更加的安静。 唐军的意思很明显,这些叛徒是你们自己来杀,还是我们代劳。 慕容孝隽咬着牙,痛苦道:“杀了!” “将军不可,唐狗在乱我军心!” “我说杀了!” 慕容孝隽猛的一声大吼:“当我看不出来么,我说杀了,杀了,快去杀了,难道等唐军趁机休息好,好来攻城么?杀杀杀啊……” 一阵箭雨,这些降兵发出满是不可置信的痛苦哀嚎声,撕心裂肺,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颜白再挥挥手,又推出来十个人,又是一阵箭雨,颜白在挥挥手,又有十多人被带到阵前,又是一阵箭雨…… 最后还剩下一半人的时候,意料中的箭雨没来。 小曹内侍见状走到一名俘虏身前,打散他的长发,露出额头,随后掏出一把利刃轻轻一划,一道血线从额头直至下巴。 小曹把长长的指甲伸到皮肉里面,上下滑动,就像扣厚厚的脚皮一样…… 片刻之后,他的十根手指都伸到了皮肉里面,然后猛地一拉扯,一张不完整的人脸皮…… “啊~~~” 一声惨叫! “啊!” 城墙上的吐谷浑人受不了自己人遭受这非人的折磨,他们开始疯狂的射箭,有的拉着绳索想下到城墙下来救人。 小曹内侍面带微笑,眼神冰冷的看着城墙上的吐谷浑人,又划开了一个人的额头。 他明白,大军需要休息。 他明白,这种恶事自己做最好,自己是刑余之人,这辈子注定要活在沟壑里。 如此,身上多点污秽又算什么呢? 在颜白身后,两百名高大的陌刀军全部手持火药弹。 刚才那会工夫,他们已经吃了好多的肉干,他们一会要把手中的火药弹扔到城墙上,制造混乱,好给剩下的兄弟留时间完成下一步军令。 破城之后他们将是先锋军,要顶着进城,为后面的兄弟们开路,这几口肉干或许就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后的一口肉干了! 颜白感觉到自己此刻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横刀朝着城墙一指,唐军猛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鼓声响起,二百陌刀军点燃了手中的黑疙瘩,心里默数一,二,三,随后密集的黑疙瘩朝着墙头飞去…… 黑疙瘩有的落在城墙上,有的越过城墙落到了城里。 落下了那一刻,吐谷浑士兵有些好奇的看着脚边哧哧冒着白烟的圆球。 下一瞬间,火光突起,原本人满为患的城墙上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每一次爆炸都会有人落到城下,每一次爆炸,都会有人倒下…… 颜白再次挥刀,七百辅兵举着盾牌朝着城墙疯狂跑去。 盾牌底下,五十个手拿铁矛的府兵跟着前进,反应过来的吐谷浑人拿着箭突突的往下射,箭雨落在木盾牌上发出雨打油伞的笃笃笃声。 越来越多的吐谷浑人涌上了城墙,石头,箭雨,滚木,杀掉的牛羊,疯狂的往下落。 唐军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不断的顶了上去。 长矛疯狂的凿着城墙,一个小洞在慢慢的变大,邓校尉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看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看着再没有人顶上来。 他扔掉手中的长矛,双手撑在城墙上,用自己的后背为身边的人遮挡住了天空,见此一幕,颜白目眦欲裂,痛苦哀嚎道: “高甑生,你就是个畜生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啊!” 密集的箭雨落下,邓校尉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刺猬,一柄长箭透过他的胸膛,邓校尉好似不知,重复的大吼道: “快,快,快,再大点,再大点……” “好了,好了,塞进去了,校尉你看,塞进去了……校尉……校尉,你.....” 邓校尉咧嘴大笑,鲜血汩汩而出:“咳咳咳…狗奴别哭,这就是我的命,你现在是校尉了,点火,跑,快……” “快啊,哭个蛋啊......” 慕容孝隽看着唐军撤去,松了口气,刚才那些黑疙瘩让他两股颤颤,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唐军那会儿扔的是什么玩意儿。 可是这一切不重要了,自己死了好人人,唐军死的人也不少,城池安然无恙。 “唐军撤了!” “大将军,唐军在整顿队形,刀不归鞘,战鼓没停,大纛还在前移……” 慕容孝隽低着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眼皮子突突地直跳。 颜白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自己身后稀稀拉拉的唐军,高举横刀,大声道:“破城之后,我要在这块儿立京观,我要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下场!” 先是一点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就是无边的气浪。 赤海城的城墙像是活过来的蛟龙一样动了起来,上下摆动,又如起了波浪的湖水,随后一朵蘑菇云升起,沙子啪啪啪的打在颜白的盔甲上。 裴行俭愣愣地看着:“蘑菇,蘑菇......” 薛仁贵吐出来一口沙子,抽出横刀,大声道:“城破了,进城,斩!” 数十里开外一处隐蔽的山坳里,高甑生猛地抬起头,军中战马发出唏律律的不安声,高甑生猛地一声大吼: “击鼓,全军收拾营地,快,快速行军!” 第41章 唐人悍勇 赤海城,破了! 四个城门完好,城墙列出了一个大大豁口,一道道丑陋的裂痕顺着这个大口子朝着四方发散。 原本坚不可摧的城墙,如今竟然有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颓然之势。 唐军顺着这个口子疯狂的往里冲,反应过来的吐谷浑人也开始朝着这边疯狂的涌来。 在这个口子面前,一排排的人倒下,一排排的人又前赴后继的冲了上来,但在这个口子,人数众多的吐谷浑并不占优势。 裴行俭回头见小曹扶着的大纛依旧在缓缓地朝这里前行,吐了一口血沫子,大吼一声裴行俭抽刀再上。 李元嘉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见裴行俭弓腰准备冲,一把拉了回来,随后往里面扔了几颗火药弹。 装满炸药和铁钉的圆疙瘩爆炸开来,吐谷浑人踉跄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口子,看着鲜血涌出,怎么堵都堵不住。 他们很不解,自己没有被唐军碰到,自己胸口怎么会多个大洞,听着身边同伴的喃喃自语,他们惊恐的看着天。 这时候薛仁贵突然大吼一声,一个人突然就跳了进去,手持双刀,如若无人之境般追着一群一群吐谷浑人乱砍。 裴行俭紧随其后,李元嘉咬了咬牙大吼一声也冲了进去,一人手持半截的马槊,一人手持横刀,跟在薛仁贵身后一路砍杀。 三个人已经杀疯了,哪怕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三人却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这一刻的裴行俭已经忘去了胆怯,一颗柔软的心在随着一个个敌人的倒下时逐渐变得坚硬。 这一刻李元嘉也明白了王的使命,身为皇室,当为人先。 过往的胆小怯弱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李家那本身就有些说不清的血脉里,在李元嘉身上暴露无遗,癫狂、悍勇、还有疯狂。 这一刻的薛仁贵只想改命。 他记得很清楚,颜侯曾说,他这一辈子是天生的将命,袁天罡也说自己今后必定会一鸣惊人,薛仁贵觉得两人说的都对,也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 因为颜侯还说没有什么是早就注定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如今要想活就只有拼,不拼那就得死! 三人凶猛异常,吐谷浑人慑于三人之威竟然不敢向前。 战场上瞬息万变,在这犹豫的瞬间,身形高大,手持陌刀,全身重甲的陌刀在颜白的率领下越积越多。 队形一成,唐军开始反扑,陌刀闪烁着寒光,每一次的挥舞都有一排吐谷浑人哀嚎的倒下,他们步伐不快,但每一步却走得格外的坚定。 口子越来越大,手持火药弹的府兵终于也挤了进来。 府兵目标明确,哪里人多,就朝着哪里扔火药弹。 他们现在是要扩大战果,好让吐谷浑人变得混乱,好让他们队阵不能成型,赤海城到处都是轰轰声。 这些蛮人哪里见过这阵仗,慌的如同一群无头苍蝇。 颜白心里很清楚,夺城分两步,第一步破城,第二步斩将。 若是自己只完成了第一步,没有去做第二步,等到敌人的将领把人手组织起来,自己虽破城了,也将会成为瓮中之鳖。 所以颜白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不远处飘扬的大纛。 跟唐军一样,大纛就是一个军队的核心,大纛在则可以战,大纛若倒,一切休矣,而且这玩意不是每个将领都可以拥有的。 能够立大纛的,要么是王,要么是位高权重的将领。 所有唐军也同样知道这玩意代表着什么,不用颜白大吼着发出将令,全部自发的朝着颜白这边聚集,然后成阵,踏着坚定的步伐跟着颜白往前冲。 此时此刻能跟在颜白身后的唐军已经不足三千人。 每个呼吸,每往前一步,都会有人重重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可这些人硬是把满城吐谷浑人杀得连连后退,论步战,论攻城战,没有战马的吐谷浑人是没有和唐人一战的资本。 慕容孝隽看着唐军朝着自己的营帐冲来,他没有料到唐军竟然会悍勇如此。 身前的卫军已经有些动摇,眼看着颜白已经慢慢的冲了过来,慕容孝隽抽出弯刀,挥刀,密集的箭雨朝着唐军倾泻而出。 薛仁贵高喊一声:“举盾!” 说罢一个翻身,薛仁贵钻到了陌刀军的腋下,裴行俭和李元嘉学模学样,直接趴在了陌刀军的身后。 陌刀军全身重铠刀都砍不透,别说这抛射的箭雨,对他们来说就挠挠痒痒。 此刻的颜白已经顾不得乱箭袭来,挺身往前和一敌军撞了个满怀。 横刀往前一推,捅穿了一个眼前之人,胳膊用力这人被颜白横着举在了身前,长箭而至,打着人身上发出噗噗噗的入肉声。 箭雨落罢,薛仁贵甩出手中的横刀,一名瞄准颜白的吐谷浑将领捂着胸口倒下。 看着身前不远处有一骑兵骑在马上挥刀砍人,薛仁贵一声嘶吼,竟然高高跃起,踩着眼前之人的肩膀直接越到马上。 举刀横扫,一具无头人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有了战马的薛仁贵立刻趴在马背上,手中的箭簇狠狠的扎到马屁股上,战马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然后发疯似的往前冲。 此刻的薛仁贵横刀斜放,借着战马奔跑的力量,横刀变成了杀人利器,战马所过之处,来不及避让的敌军一排排的倒下。 喷出来的鲜血把薛仁贵染成了一个血人,宛如地狱走出来的恶魔,吐谷浑心生畏惧,举着刀但怎么都不敢上前。 颜白把横刀换成了马槊,开始了以长打短,槊刃锋利,眼前之人无论是身穿皮甲还是铁甲,只要被马槊沾上就是一个窟窿。 一时间,颜白所过之处敌军纷纷不由自主的往后逃避,一人一槊,竟无一合之将。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颜白冲到了大纛前,冲着慕容孝隽狰狞一笑,慕容孝隽不由得打了寒颤,身子拼命地往后退:“堵住他,堵住他......” 就在他以为颜白是冲着他而来的时候,谁知道颜白竟然斜着又冲了出去,慕容孝隽转头一看,脸色大变: “快,阻止那个唐将,他要砍大纛!快……” 锋利的马槊洞穿了大腿粗的旗杆,颜白腰身聚劲儿,用力一拧,木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巴声。 在慕容孝隽惊恐的眼神中,绣着雄鹰的大纛缓缓的倒下,慕容孝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万人,一万人啊,竟然被唐军的四千余人破城,斩大纛…… 就在这时,一把还滴着鲜血的刀紧紧地贴在了慕容孝隽的脖颈上. 慕容孝隽不可置信的回头,迎接他的却是薛仁贵的那张笑脸,脸是红的,牙齿也都是红的,看着薛仁贵的穿着,慕容孝隽发现这人仅仅是一个小将! “你是何人?” “大唐凉州都督宜寿侯帐下队正薛仁贵!” “队正……” 跟着颜白的府兵见大纛倒下,立刻振臂高呼:“敌将已死,降者不杀!敌将已死,降者不杀!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开始的时候只有李元嘉和裴行俭等人在吼,慢慢的,吼的人越来越多. 片刻之后整个赤海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伏允的心腹之人,纮股之臣慕容孝隽被唐军斩了,他们举目朝着大纛的方向看去,却怎么都看不到那象征着军魂的大纛。 开始有人慢慢的放下兵器…… 就在此时,城外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还有那整齐的马蹄声,慕容孝隽看着远方,露出一个大大的苦笑。 原来,大唐真的还有伏兵紧随其后,原来自己想的没错,此战输赢不是自己的错! 是吐谷浑将士比不过大唐将士! 城外的战鼓声就是催命符,越来越多的吐谷浑将士开始跪倒在地低下了脑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当五爪金龙的大纛立在赤海城最显眼的位置时,契苾何力立刻下达军令:全军后退三里,全军扎营休整。 第42章 无奈的心 高甑生看着赤海城上飘扬的五爪金龙旗,脸上看不出喜悦。 他没有想到颜白真的把赤海城啃了下来,四千人马,这四千人马里还有一千的辅兵,还有匠人,这点人就把屯兵万余的赤海城打了下来了。 不但打了下来,还斩了大纛,捉了吐谷浑伏允的心膂之臣慕容孝隽。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乃是四大军功,是将士们最高的追求和最向往的目标,每一个都难于登天。 如今颜白竟然带着四千人做到了,最为光辉和辉煌的荣誉也被这四千人拿到了,一座城的所有一切都是颜白的斩获。 高甑生看着破损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进城!” 小曹内侍笑着摇摇头:“高总管也不懂规矩么?五爪金龙旗一旦立起,就算太子不在,那就是自成一营。 除了大总管代国公和任城王有资格进出之外,其余任何人等需要一步一报名而入,高刺史,请报名而入。” 高甑生看着曹内侍眼眸里的不屑之意,嗤笑道: “刑余之人也敢笑我?我在陛下身边当裨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摇尾乞怜呢!我和颜侯同属南军,归于任城王帐下听令,中军算是自家兄弟,我为何要报名?” 小曹内侍闻言笑容不变,兄弟? 太子的大纛在这儿,和太子做兄弟? 是真傻还是装傻? 任城王削减了中军的人数,却把陌刀军放到了中军,这高甑生不会真的以为任城王养不起这点人马吧? 这高甑生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这些人是任城王借着宜寿侯的手在对太子表达自己作为臣子和长辈的爱护之意? 小曹内侍觉得有些好笑,淡淡道:“情义会有用尽的时候,太子也会长大成人,高刺史是贵人,小的仅是一介奴仆,不敢比,自然也不能比。” “话说话来!冲锋军早行军三日,按照大总管军令应先至赤海,可结果却是中路军先至。 如今宜寿侯正在清点战损,统计伤患,剩下的话小的不用多说,这些人在金龙旗下,那就是太子的人马。” 小曹内侍看着有些愠怒的高甑生轻轻叹了口气: “但这些人几乎死完了,就连我这一个苟活的刑余之人都被拉出来当令使,高刺史,小的再多句嘴,这些日子您帐下杀敌多少,斩获多少?” 高甑生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这些日子无战获,无伤亡,更无杀敌,军中有长史,所有的军令看完了之后都被长史留存,长史都是御史担任。 一念至此高甑生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自己又不愿被一个内侍小看,低声道: “身在战场,当有时刻为国捐躯之觉悟,尽忠报国之决心,死人是难免之事,这事儿可怪不到我的头上!” 小曹内侍摇摇头:“是与不是自有定论,小的就不说了,不过小的既然被宜寿侯派来当令官,自然会把分内之事做好。 所以还是那句话,高刺史若是要进城,请一步一顿,报名而入!” 高甑生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这一内侍竟然来点自己,看着曹内侍没有一点暖意的笑脸,高甑生忍不住有些悔意。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怎么会被一内侍吓到,冷笑道:“如果我不报呢?” 小曹内侍笑容依旧,只不过把手搁在了刀柄上,淡淡道:“视为叛逆,依律当斩!” 高甑生拍着手,怒笑道:“好,好,好,今日之事我定当告诉陛下,也当去问太子,一介奴仆当一军之将。 我倒要问问咱们这大唐什么时候沦落到一个太监可以对有功之士大呼小叫的地步了,我倒要问问御史台,难道我大唐也要走后汉的老路了么?” 小曹内侍看着离开的高甑生摇了摇头,喃喃道: “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回长安请罪,念着过往还有些情谊说不定陛下还会维护一二,了不起今后做个闲官。 可如今啊,晚了,就算陛下要保你那也保不住了,你咋就不好好琢磨一下,咋就不好好地问问,能在金龙旗当兵士的都是一般人么? 好多都是功勋之后,他们这次是来混军功的,恩出于上,然后才会被陛下来安排职位,这是陛下给太子准备的。 好嘛,因为你的原因差不多死完了,将士们你得罪的死死的,颜家你也得罪的死死的,就连太子那儿你都不给丁点面子,唉……” “唉!” 何冠正轻轻叹了口气。 “颜侯,这一刀如果再深一点,手筋都断了,还有这儿,箭簇都入肉半寸,还好有酒精可以擦洗。 若是以往啊,这可就难咯,天一热,那就是溃殇之症,在这个鬼地方,除了早早的把肉剜掉,也没其余的法子了……” 颜白大口的吃着肉,何冠正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一边在给颜白收拾伤口。 何冠正这次随大军而来是李二亲自安排的,李靖年岁已高,远征千里,李靖的身子是李二最担心的。 为了让这个老将能舒服一些,李二就安排了太医署的一些医师跟着大军来到了西域,何冠正刚好就是其中的一个。 契苾何力放下手中的小刀,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他是突厥人,如今虽然是大唐人,但依旧喜欢吃羊肉,原滋原味的肉,而不是长安的那种圈养起来的羊肉。 跑了一路,如今能安安静静的吃他最喜欢的羊肉,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他看着依旧在慢慢吃肉的颜白,他是满满的羡慕。 这么点人马就攻下了赤海城,这么点人马就活捉了慕容孝隽,一想到此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南路大军的先锋军,高刺史的先锋军竟然比自己还后到,到现在自己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高刺史还未进城,契苾何力看着一言不发的颜白心里已经渐渐地有了明悟,伸出大手胡乱的抹了抹嘴笑了笑: “颜侯最好吃的慢些,大战之后吃的太多不好克化,对身体不好,最好的是先喝点肉汤和肉糜为佳,数日再大口吃肉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颜白头也不抬道:“不吃饱不行,不吃饱一会儿怎么杀人呢,不吃饱怎么会有力气呢?” 契苾何力闻言猛地一惊:“杀谁?我一来你就把我的三千骑兵借走了,如今过了这么久吧,这赤海城里想必除了咱们大唐人,就没有其他人了吧。 而且,大军已至,我这次来带了六千,高刺史九千,大总管的就在后面,下一步的就是伏俟城,这附近百里哪有什么像样的吐谷浑人可以一战?” 颜白抬起头,笑道:“我想杀高刺史,你信吗?” 契苾何力闻言眼皮不由得一跳,看着颜白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点了点头:“我信!但我更希望这是一个玩笑话!” “我没开玩笑!” 契苾何力叹了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颜白道: “颜侯若是不嫌弃我是个异族人,若不是嫌弃我啰嗦,那就听我说几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中路军的惨状我进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宜寿侯,你帐前立着的是金龙旗,你身后站着的是任城王和太子。 今儿你若是真的把高刺史杀了,这个事儿就大了,你们南军所有人都会被视为叛逆,南军全军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这个举动祸延全族。 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说不定会不留情面的出兵伐你,然后捧着你的脑袋回长安,试问,颜侯你欲造反呼?” 颜白认真的看着契苾何力,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颜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空有满嘴的獠牙,可却脖子上的礼法道德规矩限制的死死的。 除了无能狂吠,除了说狠话,还能做什么? 契苾何力的话一点都没错,在军中杀将领干系太大,可如果不杀了高甑生,不把自己心里压着的这口怨气撒出去。 颜白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那些兄弟,颜白想掐着高甑生的脖子好好的问问他,他和他的九千人马去了哪里,他为什么比自己跑的还慢! 颜白越想越气,猛地起身轰的一拳把面前的案桌捶得粉碎:“四千七百人,我出来的时候四千七百人。 辅兵一千,匠人七百,府兵两千七,陌刀军三百。 就在刚刚统计完战损,全营仅剩一千五百人,三千多人因为某一个人的晚到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们再也不能跟我回不了长安! 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这算什么事儿.....当官,当个屁的官,连自己手下的人都护不住,还当个什么官,还不如死了算了!” 契苾何力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宜寿侯,这就是战场!” “不!” 颜白猛地抬起头:“狗屁不通,狗屁的战场,如果我为先锋军,就算全营一个不剩,那也是命,死我也认。 可若是把中路军当先锋军使唤,若是有人故意不遵将令,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这么多人,这就是不是战场,这是害命,害人性命!” “裴行俭!” “弟子在!” 颜白笑眯眯的看着契苾何力,对着裴行俭道: “取我马槊来,我要亲自去看看我们的高刺史,高总管,看看他的先锋军战获如何,有没有我这中路军的收获大,这一次我中路军可是收获颇丰,牲畜万余呢!” 见颜白开始穿甲,契苾何力寸步不离。 他已经默默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高刺史死在颜白手里,可自己又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待在颜白身边,他扭头对着身边的亲卫低声道: “快马去找大总管,让他务必来赤海,我怕我怕压不住,我怕会有祸事发生,记住一定要快。” 随后转头对颜白说道:“宜寿侯,这是军营,我建议你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和大总管最好,你若是出手了,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打他一顿可以吧!” 见契苾何力又要说话,颜白继续道,语气近乎卑微: “你也是大唐人,我大兄赞你是忠臣,也是忠心之人,求求你,让我撒撒气,这口气不撒出来,我迟早会忍不住偷偷的弄死他,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你!”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颜白感激的笑了笑,心里已经默默的决定,这仗打完,回到长安一定要让高甑生在痛苦中慢慢的死去,一下子砍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而且,契苾何力说的很对,自己会把所有人都害了! 第43章 质问!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不思八九。 颜白在今日又不由自主想起了老爷子说的话,这世上之事最好的就是十全十美,最害怕的也是十全十美。 就如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就会亏欠,就如那树上的果子,院子里面的蔬菜,一旦成熟要么落下,要么被采摘。 凡事总是稍稍有些缺憾才好,如此才能持恒。 颜白先前不是很能够体会到这句话,如今这个局面再想一想,内心不免泛起些许的酸涩,自己在追求完美,可在现实中却不堪一击。 颜白踩着血水朝着城门而去。 契苾何力的骑兵很厉害,这才屁大点工夫就已经镇压了三场叛乱,吐谷浑的降兵不愿意引颈待割,他们想拼死一搏。 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筑京观人少了不好看。 泥石堵住的城门已经打开,炸开的那道豁口契苾何力也安排了人在修缮。 可在颜白看来这实在没有修缮的必要,荒原风沙大,墙体上那么多的裂缝,几场疾风骤雨后,这三丈多高的城墙说不定就塌了! 颜白一个人走出了城门,契苾何力安排的守卫给予颜白长时间的注目礼。 他是老兵油子,在籍的府兵,前年“孟冬”兵部考核的时候他去过兵部,远远地也见过颜白,在那时他认为颜白就是一个幸进的官员而已。 也就做做考核,待在暖和的衙署写写画画,要论上战场杀敌,还是自己这些苦哈哈厉害一些。 侍郎是精贵的人,上了战场见了血说不定会吓晕过去,万一磕着碰着都是护卫没照顾好的原因,罪责也是护卫来承担,这样的事情见得可太多了。 如今! 他才真的算是心服口服,才觉得宜寿侯能当兵部的侍郎,能成为自己的上官是有真材实料的。 能用四千人,死战不退,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破赤海城。 不说宜寿侯功劳有多大。 单是这份不怕死的悍勇就足以让人心生敬佩。 南军大营里面,御史台出身的方御史正格外严肃的看着高甑生。 方御史知道高甑生早年是秦府陛下麾下的一名将领,也知道在虎牢之战中跟着尉迟国公一起生擒王世充的侄子,王琬。 在陛下登基后,凭借从龙之功出任利州刺史,享受荣华富贵。 但在方御史眼里,他根本看不上高甑生。 为人高傲不说,还总喜欢一意孤行,把生擒王琬这样都已经过了许久的事情挂在嘴边,这事儿的水分有多大方御史懒得去说。 反正在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王琬被尉迟国公擒下马。 他高甑生只不过是运气好,跟着沾了点光而已。 所谓的从龙之臣,他的确算是,但要论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方御史觉得他算不上重臣,也算不得干将。 陛下登基之后封了多少国公,多少县公,多少的县侯,多少的县男,授爵数千,数都数不清,他高甑生可是什么都没有,连个最低的食邑都没有。 就一个刺史之位,还是下州刺史,这就足以说明了很多问题,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当个刺史,刺史之位也很大水分在里面。 毕竟大家都知道,陛下登基后很缺人! 就这,还不知道谦虚一点,也真不知道自己在傲气个什么,掌管先锋军,到目前为止毫无建树,功劳全是人家任城王和侯尚书的。 就连中路军如今都夺了一城,库山之战阵斩数千,斩获无数,至于高刺史,整天吆喝的最大,了无寸功,都快活成了一个笑话了。 在今日,方御史觉得有些话必须问清楚:“高刺史,赤海城已经被拔下,下官又去看了一遍大将军军令。 按照大总管军令所言,本月二十五要到赤海,今日已经是二十八了,足足晚了三天,敢问刺史,全军为何要在牛角谷整修三天!” 高甑生心里本就烦躁,闻言斜着眼睛回道:“你也在军中,你难道看不出来将士疲敝,马蹄铁磨损严重需要修整?” 方御史摇摇头:“月初才修整过,就算修整也用不到三日,这个说不通,而且,我也在军中,我的战马为何没有替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三日军中匠人似乎并没有在给战马修缮马脚,重新安装马蹄铁,这个我稍后就回去询问匠人,一问便知!” 高甑生咬咬牙:“难不成我一军的将领换个马蹄铁也要跟你这个七品的官员汇报一下不成?” 方御史摇摇头,腰杆挺的直直的:“所以,我问的是大军为何停留三日,而就在刚刚我得知宜寿侯所率领的中军全营仅存活一千余人。 我大唐男儿战死三千人,如此巨大的战损是我朝跟吐谷浑开战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再问刺史,为何停留三日?” 高甑生恼怒的抬起头:“他们人少走的快,比我们先到赤海,明知后方并无援军,他们不知道撤退,也没有选择越过,却偏偏选择了攻城。 战死三千多人,这是颜白的问题,你不去问他,而来责问我,难不成这死的人要怪我头上不成?” 方御史气的呵呵直笑,他的内心极度的失望。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的混人为何能成为一军统帅,如今厚颜到连撤退,越过城池,这样毫无骨气的的话都说了出来: “好,好,这话说的好啊!” 方御史怒声道:“撤退?宜寿侯能撤退吗?有军令吗?越过城池,选择避让?要让我军可能会前后被夹击,粮道被截断的风险选择避让? 高刺史,您是掌军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大军之后是粮草军,是辎重营,你让他们也绕过城池么?” 高甑生不耐烦的拍着桌子:“你到底要问什么?” 方御史据理力争,大声的一字一顿道:“我要问你为何不遵军令,无故拖延三日,让中军变前军!” 高甑生猛地站起身,怒吼道:“我是盐泽道行军总管,你来质问我?乱我军心,信不信我斩了你!” 方御史须发皆张,解下腰间的佩刀,掷地有声道: “那就请盐泽道行军总管来斩了我这个监军,你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来啊,拿刀啊,我看你敢不敢?” 营帐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护卫更是冷汗直流,见高甑生不说话,也不拿刀,方御史冷哼了一声: “我们都是一营中的兄弟,你不敢杀我,就把为何不遵军令说清楚,说不清楚,这九千人就必须钉死在这儿,没有大总管军令谁也不准离开!” “你敢?” 方御史猛地往前一步,指着高甑生怒斥道:“皇权特许,有何不敢,你是想要造反么?”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护卫忽然来报说,左领军将军和中军宜寿侯已经在营地外等候,高甑生恼怒地摆摆手: “不见,就说我在忙!” 方御史听闻宜寿侯颜白来了,看了一眼高甑生,转身走出营帐。 高甑生看着方御史离开,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又有些惶恐,一想到颜白是文人,方御史也是文人,他不放心的追了出去。 颜白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笑着拱拱手:“今儿好,正好监军也在,高刺史,方监军,小子有一个问题请教,敢问前锋军为何晚来三天?” 说着,颜白又看着方御史道:“为何不遵军令,是路上遇到了敌军么?敢问斩获如何?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方御史低下了头,如今中军的颜白找上门来,就算自己想替高甑生辩解一两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高甑生先被御史责问,如今又被颜侯问,心里的火儿腾的一下就冲到了脑门:“关你何事?” 颜白瞬间就变了脸色,狞笑道: “先锋军不遵军令,贻误战机,按我大唐律令,斩立决,但大总管不在,小子不敢越庖代徂,高刺史请立刻缚手领罪,交还虎符与监军,等候受罚!” 高甑生闻言冷笑道:“好大的帽子,你小小一中军何来胆子讲律令!” 颜白掂量着手里的马槊,轻轻抖了抖: “我的胆子就是我的马槊,我的胆子就是因为你的拖延死去的那三千多人,我的胆子就是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个站在这儿,给我死来,斩!” 眼看着颜白冲了过来,高甑生嘴角挂着冷笑,抽出横刀,猛的后退几步,从卫兵手里拿过一个盾牌,然后脚后跟微微拱起,脚尖着地,虎视眈眈的看着颜白: “来吧,让我看看盛名之下的宜寿侯是不是也很能打!” 第44章 他们在看着你! 突厥一战,颜白一战成名,高甑生是知道的。 但是,知道是知道,但自己没见过那就是不知道,可能是仗着家世和好运气的幸运儿而已,更可能是朝廷捧出来给大家看的一面旗帜。 就目前而言,高甑生对自己的武力有极度的自信,颜白就算是能打那也是一般般,读书人家出来的贵公子,哪里会下死力气学武啊? 只有自己这样的,见过乱世的,上过战场的,才知道仗该怎么打,人该怎么杀,而不是他这种脑子一热就攻城的。 仗着火药的厉害死了这么多人,就算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颜白越走越快,身上的杀意也越来越浓:“高甑生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拖延,我死了三千多兄弟,他们本就不该死,这城也不该这么破。 可我依旧选择了最惨烈的法子去破城,因为我知道这是军令,我们南军要遵守的军令,哪怕只有一兵一卒也要死战。 我他娘的真是瞎了眼,跟你这样的臭虫同属南军。 我那中军里都是好儿郎,都是我大唐的忠勇之士,而你就是一个臭虫,没有胆子的臭虫,一个连玩心眼子都玩不好的臭虫!” 颜白已经离高甑生很近了,高甑生被骂的脸色发青:“放你的臭屁,你以为的打仗是过家家么,我他娘的才瞎了眼,遇上你这么一个无赖。” 他想出手,又不敢先出手,颜白又步步紧逼,马槊马上就要近身了,可再不出手,不光丢人,自己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眼看已经被逼得没有法子了,高甑生挥刀荡开颜白的马槊! 谁料,颜白突然大声高喊道:“高刺史,我就是想逗你一下,你竟然来真的啊,诸位你们都看到了啊,是高刺史先出手的!” 一语落罢,颜白手中的马槊突然就变得刁钻起来。 高甑生大吃一惊,他隐隐觉得颜白使用马槊的手法很像翼国公秦琼,武德年间军中比武他见过一次,记忆深刻。 颜白如今的马槊技巧跟翼国公很像。 都是以刺和借力为要点,难不成这颜白的武艺是秦琼所教授的? 高甑生连忙举着盾牌护在胸前,然后挥刀猛进,然后颜白好像料到了他要做什么一样,一槊重重地拍在盾牌上,力道之大,让盾牌后手隐隐有些发麻。 一击得手,颜白越发的疯狂,用的完全就是搏命的招式。 一旁的契苾何力头皮发麻,眼睛连眨都不敢眨,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让颜白把高甑生给攮死了。 颜白把马槊挥舞的虎虎生风,马槊对横刀。 陈萦曾经说过,横刀要想取胜要么近身而战,要么一直拖,一直拖到使用马槊的人没了气力,然后才可以一战而胜。 若是两者都达不到,根本就不用比,长打短,只要搏命,短永远落下乘! 颜白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身上粘乎乎的,应该是那会儿缝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颜白不愿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别说往死里打高甑生一顿了,自己说不定会被高甑生居高临下的奚落! 一念至此,颜白手中的马槊变拍为刺,噗哧一声,高甑生手中的盾牌就被刺了个对穿。 看着露出半截的槊刃,高甑生丢掉盾牌快速的朝着颜白冲来,眼看就要靠近颜白的时候,高甑生突然感觉世界突然颠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就扑在了地上。 颜白的马槊狠狠的拍在了高甑生的大腿上,随后又一马槊拍在高甑生的头盔上,高甑生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颜白丢掉马槊冲过去狠狠的一脚踹在高甑生肚子上,高甑生的身体立刻就蜷缩成了一只大虾,颜白立刻上前挑飞了高甑生手中的横刀。 随后,颜白就骑了上去,二话不说照着高甑生鼻梁就是一拳。 这一拳下去,直接打散了高甑生身上的全部力道,鼻血一下就淌了出来,又是一拳直接打在高甑生的眼眶上,随后就是胡乱出拳捶打。 “亏你高家的先辈祖宗,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丢人的玩意,害的老子中军变前军,死了三千人多人。 娘的,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原因,回去后我大唐要多多少的孤儿寡母,你看看你,军营齐整,建制完全,毫无战获,你这三日是去投敌了,还是去找母羊了……” 高甑生被打的抬不起头,怒吼道:“颜白你有种现在就弄死我!” 颜白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没种,不敢弄死你,弄死了你我就成了叛贼,不过你等着,这仗打完,我不但弄你,凡是和你亲近的我都弄!” “呸!”高甑生吐出一口血沫子:“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我是从龙之臣,你看看陛下会不会斩了你!” 颜白狞笑,一拳重重地打在高甑生的大牙上,然后低声道:“世有万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好好地等着,我发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贼你达!” “额賊你全家祖宗十八代达!” “呸!” “喝~~~呸......” 颜白的乱拳如雨下,高甑生见着机会就吐吐沫,嘴里骂人的肮脏不堪,两人像小孩子打架一样互不相让。 高甑生好几次想拍地而起,迎接他却是更加势大力沉的拳头。 契苾何力见高甑生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道,害怕高甑生真的被颜白打死,朝着裴行俭李元嘉使了使眼色,三人一齐走了上来。 李元嘉和裴行俭负责抱着颜白,契苾何力负责把高甑生往远处拉。 这时候,契苾何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高甑生少了一个耳朵,胯下也是鲜血直流,仔细一看。 不知道多少枚钉马掌的钉子,钉在了高甑生的大腿上,契苾何力现在担心他大腿根部还有没有钉子,如果有,这高甑生这辈子算是废了。 “高甑生,你是个罪人啊,你他娘的就是个罪人啊......” 再看宜寿侯,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哭成了一个泪人,一想到刚才宜寿侯撕心裂肺般的怒吼,契苾何力咬着牙叹了口气: “这狗日的世道啊,都逮着良善人往死里欺负!” 高甑生终得喘息的机会,伸手不断摸着自己的脑袋,发现自己少了一个耳朵后,朝着颜白怒吼道: “颜白,我与你不死不休,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啊,殴打一军将领,视同反叛,我要让陛下斩了你这个逆贼!” 颜白喘着气,随手就把手里的耳朵给甩了过去:“你说的对,与我不死不休,如不是在军中,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还有,我等着你,等打完吐谷浑回到长安我在仙游等你,记着你的话,一定要来,你不来你就是一个怂包!” 直到这个时候,大腿上钻心的疼才阵阵袭来,高甑生低头一看,忍不住有些晕眩,转头对着方御史大吼道: “你是监军啊!” 方御史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有着气死人的那种平淡:“我是监军,所以,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我会一字不差的呈现给陛下. 还是那句话,高刺史,牛角谷的那三日你为何不动,为何不派出斥候,为何要等三日? 如果你不把这些说清楚,宜寿侯做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就算到了朝堂,你也得先把这件事说清楚之后再论其他!” 方御史认真的看着高甑生:“所以,那三日为何按兵不动?” 高甑生做了什么心里清楚,他知道不说,他恨恨的看着方御史怒骂道:“你这该死的文人!没有骨气的文人,我恨啊,恨啊……” 方御史转头看着颜白:“宜寿侯,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殴打朝廷命官一事你也需要给我一个说法。 宜寿侯为军中将领,殴打同僚,出手是不是过于狠辣了些,我虽管不着中军,但错就是错,这一切会由大总管定夺!” 颜白嘿嘿一笑: “方监军,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最好在大总管来之前查清楚,查不清楚,回京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我要弹劾你,玩忽职守,草菅人命。 三千多亡魂在看着你,看着你的子孙后代,看着你的列祖列宗,这事儿不给他们一个说法,陛下也饶不了你!” 第45章 李承乾的怒火 四月二十三日。 北路军将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杀敌五千,斩将领名王拓拔水生,斩获牲畜千余充当军粮。 四月二十七日。 南路军将领颜白率中路军败吐谷浑于赤海城,破城,歼敌万余,俘获吐谷浑大汗伏允心膂之臣慕容孝隽,缴获杂畜数万,金银无数,铸京观以此来彰显武力和炫耀国威。 四月二十八日。 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代国公李靖和任城王李道宗,两军汇聚,败吐谷浑伏允于牛心堆。 如今吐谷浑,浑王聚党项、西羌等部族三万大军,聚于赤海,赤水源两地,薛万彻、薛万均、契苾何力三人整军备战。 李承乾念完军报,抄录一份后盖上自己的印玺。 随后凉州城的城门再次打开,十个信使三十匹快马朝着长安而去,此乃大胜,陛下以及朝中诸臣等候此消息良久,当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长安。 当信使和凉州城的官员开开心心地离开后,李承乾挥挥手,李崇义很是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大门刚一关上,李承乾脸上的喜意瞬间就的无影无踪。 猛的就掀翻了面前的案桌,案桌上的各种器具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不解气的李承乾哐当一脚把自己心爱的铜壶踢飞了出去。 所有人不解的看着李承乾,想不明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太子为何会这么的暴怒,在人多的地方,李承乾都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今日哪怕王鹤年也在身边,但李承乾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忍不住了。 因为他所知之事实在太令人愤怒了。 一想到小曹信中所描述的惨状,李承乾就忍不住浑身有些颤抖。 死了三千人,整整死了三千人,从大战开始加起来死的人就没有这一次死的人多。 当看到这个人数的时候李承乾都觉得两眼一黑,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中军死了三千,中军死三千啊! 深吸了一口气,李承乾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李承乾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小团体,喘着粗气道:“我收到曹秦的信,赤水城一战,宜寿侯四千军马几乎全部战死。 南军中路军近乎已经名存实亡,小白受创二十余处,徐王伤口深可见骨,裴守约肋骨断了三处,颜白所率领的中军几乎全军覆没……” 程怀默猛地抬起头:“殿下,怎么回事?是战事不利,还是指挥不当?” 李承乾抬起头看着屋顶,忍不住低吼道:“南军先锋军利州刺史高甑生延误三日,他们先锋军无故在牛角谷停留三日。 小白所率领的中路军变成了先锋军,后军变前军,四千人攻城,鏖战半日,府兵全部战死,匠人十不存一。” 尉迟宝琳闻言大惊: “什么?中军攻城?云梯,破城锤,连弩,巨盾,这些都是先锋军才有的东西,中军什么都没有,怎么会让中军破城? 这是谁下的军令,狗日的,应该拉出去砍了!” 李承乾把信递给了程怀默,淡淡道:“你们自己看,这也是我如此愤怒的原因,我没有想到在军中还会发生这样的的丑事。 呵呵,先锋军火药一个没动,人马无损,中军派出五十个斥候找不到其踪迹,仗打完了,人出来了,这都是什么混账东西!” 信,慢慢的传阅,屋子里响起了尉迟宝琳的怒骂声,就连王鹤年有些恨得牙痒痒,李承乾挥挥手继续道: “如今军中虎符大印已经被方御史掌管,九千先锋军全部卸甲,正在等候大总管军令。 据曹秦信中所言,利州刺史高甑生到现在还讲不清为何延误战机,但根据他人所言,高甑生心思不纯!” 尉迟宝琳愤怒的站起身:“请殿下下令,我现在就去斩了他!” 李崇义晃晃悠悠的站出来:“要你去做什么?你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你走了,太子身边少人咋办? 你看呐,我闲人一个,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种菠菜,要我去最好,不就杀个人么,我李崇义也是可以的!” 李晦扭过脸,实在觉得有些丢人,自己的这个大兄晕血,杀鸡都难,更别提杀人了。 颜善看了太子一眼,见其有些意动,淡淡道:“行军打仗行军规,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此番征伐吐谷浑当以大总管的军令为主,军中最忌讳其余的声音,所以,太子这边最好什么都不做!” 李承乾怒道:“死了那么多的功勋之后,这口气孤怎么咽的下去!” 众人闻言皆低下了头,中军四千人马,里面最少有两千人都是功勋之后。 这些人的父辈都是跟着陛下一起打过仗的,如今跟着太子的大纛走,说白了就是去镀金的,等到太子登基。 这些人都会成为宫内的禁军,和太子六率相辅相成。 他们的命运已经和太子绑到了一起,他们出身贫困,能进入宫内,陛下对他们有知遇之恩。 不同于世家子弟的多变,这群人才是皇帝身边最忠心的人,这群人心里很清楚,只有跟着皇帝混,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这样的人外人基本就收买不了,也不像世家子弟那样会权衡利弊,他们的一生都和太子捆绑在了一起,收买他们,最起码你得比太子开出的价码还要高。 如今,陛下给太子准备的这样的一批人一下子战死光了! 颜善知道太子很生气,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来。 皇家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让有心人琢磨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然后趁机讨好,行那佞臣之事,祸国殃民。 “殿下,此事臣觉得陛下那儿一定会有个说法,如今紧要的事儿臣觉得应该是赤海城人手的问题。 臣的意思,殿下什么不说,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臣的建议是殿下可以派点人马去,不用太多,百人足矣!” 李承乾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明白,那我就从凉州城抽出一千人去驰援赤海城!” 颜善摇了摇头:“不妥,这些人是定数,太子不能动!” “长史的意思是?” 颜善笑了笑:“凉州城的伤患也都好了七七八八了,抽出五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次他们可以去。 他们去了,那边自然也懂了殿下的意思,若是动用了亲卫,反而不美,殿下百里的路程很苦,臣愿意吃苦!” 史仁基道:“我祖上是突厥人,荒原我最熟,你好好地看书,我去!” 尉迟宝琳冷哼一声:“我还打过突厥呢,那么冷的天都没冻死我,我去!” 见李崇义笑着准备拱手,李承乾叹了口气:“史仁基你去,你先前就是我的守卫,这事儿就交给你跑一趟吧!” 史仁基得意的眨眨眼。 众人见此不由的叹了口气。 在这凉州城待了快半年了,就算是再好的耐心,天天待在这儿,天天就是收拾卫生,天天就是等待着,天天看那一成不变的事物早都待的厌倦了。 李承乾见大家垂头丧气的模样,笑了笑,轻声道: “等大总管打下了伏俟城,我亲自给大总管去信,无论如何,伏俟城咱们也得去一趟,无论如何,西王母的瑶池也得去看看,大家再忍忍,这马上就快来了!” 事情安排完毕,李承乾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军报,刺史二字格外的刺眼。 第46章 故人 草长莺飞在南方本该是二月的事情,在长安是三月的事情,可在千里之外的西域,草长莺飞就变成了四月份的事情。 如今颜白就站在赤海边上,目光所及之处,蓝汪汪的刺眼,赤海是湖不是海,赤海之所以叫赤海,还得从前隋朝说起。 曾经这里是隋朝的领土。 赤海湖这个名字可能就是那时候起的。 不过吐蕃人管这里叫做茶卡,意思是盐池,生活在吐谷浑的突厥人把这里叫做达布逊淖尔,意思的是青盐的海。 颜白在今日也给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天空之境”。 赤海四周雪山环绕,蓝汪汪的像一块大宝石,平静的湖面像一面打磨精细的镜子一样,岸边一层层的盐渍如白雪堆积。 看着春日里低悬于天际的白云落在湖水里,水映着天,天接着地。 分不清是盐更白还是云更白。 如今的赤海城里面没有多少人。 契苾何力是铁勒人,他的部下也大多是铁勒人,在铁勒幼小的时候,铁勒族便经常与吐谷浑发生冲突,。 数万余的铁勒怎么打得过吐谷浑,他们只好放弃族地,迁到热海(今伊塞克湖)一带居住。 自此后,铁勒族和吐谷浑的梁子算是彻底的结下了。 如今这一城的吐谷浑人成了阶下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契苾何力的族人杀吐谷浑人比任何人都狠。 若不是提前有军令在先,这三千人估摸着会把赤海城给屠的干干净净。 在颜白的要求下,城里的百姓得以幸免,因为赤海城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补给站,赤海城里面的部族很多,突厥人、粟特人、高昌人、康居人,也有少部分的唐人。 因为大唐和吐谷浑战争的原因,唐人在这里是地位最低下的奴隶。 对,趴在地上,供那些吐谷浑贵人上下马当脚凳的奴隶,给吐谷浑贵人放马牧羊的奴隶。 他们的命就值一张羊皮,强壮的两张,年轻二八的妇人如果还能生育值五头羊,或者是一匹不错的马。 等颜白入城以后,以往的这些“奴隶”一下子就翻身当了主人,他们以颜白为尊,帮着颜白开始治理城池,整理内务。 这些人能力虽然参差不齐,但忠心却没得说,他们对赤海城里的门道清楚,会多族语言,在他们的帮助下算是解了颜白的燃眉之急。 赤海城的这些人在经过三天的恐慌之后如今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他们习惯了部族之间抢和被抢,也习惯了部族之间杀与被杀。 只要刀子没有砍到自己的脑袋上,他们都能很快地对自己做一个定位,那就是自己还不会死,自己还有用。 如今唐人部族胜利,他们自然的认为自己将活在唐人的庇护下,反正还是多交税而已,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唐人部族的规矩很多,巡逻的军士很凶狠。 但这些都可以接受,慢慢习惯了就好,税收十抽三,如果卖出十头羊,其中要把三头羊的钱交给大唐那名年轻的将军。 税收很好,比吐谷浑管的时候还要低。 这些幸存的各族人很是开心。 (《旧唐书·吐谷浑传》:国无常税,用度不给,辄敛富室商人,以取足而止) 颜白没有对这些跑商道的异族人举起刀子,尽管侯君集说自己在异想天开,是妇人之仁,但他也仅仅是说说而已。 颜白是兵部的人,也是自己人呢,可以说侯君集这个人骄横无比,但侯君集这个人对自己人却是很好。 他把,我的,你的,这些分得很清,对这两者有着近乎执拗的坚持。 在他的眼里,颜白就是他的,他可以喝骂,教训,别人不行。 赤海城有熟人,一名先前跟着自己抢劫的部族首领,颜白认出来了他,他也认出来的颜白,不过颜白对他的表现很不开心。 因为他竟然在吐谷浑人这里获得了官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部大。 他本来不想和颜白相认,但刀子快要落到自己的脖子上时候他才高喊出自己是颜白的奴隶,幸免于难的他见到了颜白。 颜白也才知道这人名字叫做格列,用唐人的话来解释就是幸福善良的意思。 颜白用脚踩了踩半米多厚的盐盖,头也不回道:“部大是多大的官?” 格列跪在盐盖上,惶恐道:“先知,部大就是部族的首领意思,任何部族只要投靠吐谷浑,他们的首领就会获得这个官职!” “你的大唐话说得越来越好了,如今我竟然听不出一点点的口音!说吧,你都为吐谷浑做了什么? 实实在在的说,骗我也可以,但也仅限这么一会儿,等我回城后,你谎言随时都会被揭穿,到时候就没有了情谊。” 格列磕头如捣蒜,在他的眼里,颜白就是神一样的人物 如今不可一世的吐谷浑人都败在这个人手里,格列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先知就是神,一个能知道人心里所想的神。 如今神正在俯视着自己。 “做生意,先知,小的在做生意,帮吐谷浑把他们的牲畜通过商队贩卖到大唐去。 因为小的部族小,因为小的能说唐话,因为小的可以接近尼玛大首领,可以凭借他手里的过所通过城池。 所以小的就成了赤海的商队头人,专门负责……” 格列说的很快,颜白听的很认真,以至于格列把自己能说的都说完了,颜白还在慢慢的思索。 格列见先知依旧不肯回头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是对还是错,惶恐忐忑,汗如雨下。 看到了格列,颜白不由地想起了尼玛,淡淡道:“尼玛他们呢?” 尼玛等人在贞观七年的时候回了长安,跟着他们一起来长安的商队从早晨进长安,到了晚上队伍还没进完。 颜白那时候在守孝,不在长安,听说光那一日的税收装满了半个国库,开心的李二拉着群臣喝的酩酊大醉。 开心的李二又赏赐了裴茹一个如意,下旨夸赞裴茹“宜善宜德,忠孝有加”,加上之前的那一个刚好凑成了一对。 之后尼玛等人就来到了仙游,呆了三日,回西域的时候足足拉了一百多车的玻璃玩意儿,玻璃兔子、牛、羊、马、狗、狼…… “大首领去了高昌,说好的五月在沙洲集合然后回大唐,如今战事起,商道的人都躲了起来,估摸着要等到七月!” “藏起来的商队藏在哪儿你知道吧?” 格列点了点头:“大体知道,别看荒原很大,但能藏人的就那么点地方,小的能找到他们!” 颜白转过头,看着格列道:“起来吧,去找些靠谱的人跟着你去把他们找出来,告诉他们吐谷浑已经亡国了。 接下来是大唐的天下,我大唐欢迎他们来做生意,我赤海城也欢迎他们来做生意,只要交税,我庇护他们的安全。” 格列闻言欣喜若狂,砰砰的磕着头:“小的明白!” “去吧!” 看着格列慌忙地朝着城里跑去,史仁基咬了一口从地上捡起来的盐壳子,他知道这是盐,但不敢相信这里的盐会这么多,所以想试试。 在颜白期待的眼神中,史仁基疯狂的呸呸…… “小白你就不怕他借此机会跑了?呸呸呸......” 颜白点了点头:“是很怕,但还是要赌一把!” “那你还让他离开?这又是为什么?” 颜白没打算瞒着史仁基,轻声道:“我打算把这里分出一个阶级来,一个以唐人为尊,其余部族为次的阶级来!” “什么意思?直白点!” “就是人羁绊之策的变种而已,让他们替我大唐治理这块庞大的荒原!” “啧啧,够呛,是人都会有心思的!” 颜白笑着看着史仁基: “所以啊,只要我大唐一直是他们仰望的高山,只要我大唐将士依旧悍勇,他们的心思也只能是心思,没事的时候偷偷的想着玩!” 第47章 我是尊贵的大唐人 赤海城内最豪华的那栋房子已经收拾好了,原先这是慕容孝隽所住的地方,如今成了颜白等人的办公地。 破城那一日,契苾何力的部下在这里杀了很多人,血腥味冲天,清理了三天,一桶桶的清水冲刷下,刺鼻的血腥味总算散了去。 颜白坐在高处,底下坐满在赤海城内能说得上话的各族的话事人。 此刻他们正在颜白的撮合下聚在一起,商议如何重开商道,如何把各处躲起来的商队重新召唤出来,这是所有人最期待的。 也是颜白期待的。 说白了,颜白的意思很简单,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安抚好人心,如何用最快的时间配齐人手,然后是如何用最轻松的方式把所有战获运回长安。 虽然有大军,但现在仗还没打完。 大军的主要任务还是作战。 如果等着大军灭了吐谷浑之后再去思考这些,那就有很大的滞后性了,就会损失很多东西。 颜白总在兵部看历朝历代战争后治理的案牍后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么些年来历朝历代打仗总有一个缺点。 那就是胜利就行,敌人俯首称臣就行。 对于其余的他们好像不在乎,也羞于谈钱,谈财货,羞于谈掠夺,这些不好的贬义词,他们都不愿碰,也害怕自己沾染上。 所以,这就有个很大的缺点。 也因为此,仗打完了之后过不了几年,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也开始跃跃欲试,准备反客为主了。 因为,他们除了死了点人,好像并没有多大损失,钱财有,牛马有,粮草并没有被完全掠夺。 等休养生息之后,部族的孩子长大,在一波波的吸纳吞噬周边小部族,很快,他们就拥有了数万控弦的战士。 如果中原王朝依旧强盛,他们就是最好的臣子。 如果中原王朝腾不出手,他们就是最凶的饿狼。 他们会毫不留情的把中原王朝撕成碎片,毫不留情的把中原王朝的百姓当作两脚羊,当作可以随意虐杀的奴隶,把先贤数代人的文字典籍当柴烧。 这是他们常干的事情,也是最喜欢的事情。 (题外话:吐谷浑也是,李二打下来后就没有管了,以至于吐谷浑后面被吐蕃吞没。) 所以,颜白也准备试试,只不过换个很温和的法子而已,用这些商人来吸取他们的一切,来反哺大唐,就算今后大唐的皇帝不争气,也能多抗几年不是? 大唐本该就是一切美好的聚集地。 破赤海城之后,缴获牲畜一万多头,收刮之后金银无数,打开赤海城的府库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堆积成山金银,而是堆积成山的青盐。 库门打开的那一刻,青盐没过脚踝,饶是颜白见多识广,也没有一下见过这么的好盐。 五个大仓库,四个大仓库都是盐,也就最后的一个仓库里面堆积着溶解好的一锭锭的金砖,一锭锭的银砖,一箱箱的玉石珠宝。 在颜白看来,慕容孝隽是个聪明人,他喜欢金银,但他更懂什么是资源。 占据了赤海,占据了生存必不可少的资源,那就拥有了无数的财富。 他只要想,无尽的财富对他来说可谓是唾手可得,青盐极易开采,只需要揭开十几厘米的盐盖,就可以从下面捞取天然的结晶盐。 一本万利的买卖! (据《西宁府新志》记载:“在县治西,五百余里,青海西南……周围有二百数十里,盐系天成,取之不尽。部族牧民用铁勺捞取,贩玉市口贸易,郡民赖之。” 《汉书·地理志》记载:“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仙海、盐池。”) 颜白扫了一眼众人道:“之前入城后将士们掠夺了你们的牛马牲畜,那今日所说的第二件事就是偿还的问题。 我大唐天可汗陛下爱民如子,如今你们也是大唐的百姓了,那时兵士抢了你们的,我自然会归还。” 颜白歉意的笑了笑:“可想必你们也知道,当时比较乱,钱财无定数,牛马无姓名,如今要细细的去区分,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所以我把我的方案一说,如果你们觉得行就按手印,我们按照你们认为可行的方式来,如果不行,我们再接着商议。” 颜白笑了笑:“请大家安心,这么做没有别的心思,我就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告诉你们,以及今后的所有人。 凡在我大唐庇佑下,只要遵守规矩,诸位可以安安心心的做生意,不管你们先前是做什么的,只要在我大唐,遵守我大唐规矩,那我们就庇护你们!” 史仁基见颜白在看着自己,略微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做的小兔子交给了颜白,然后赶紧低下头,不然他怕自己会笑出声。 小白会庇佑你们? 你们是没见他是怎么打慕容顺的,你们是没见过他怎么打康苏密的,你们是没有见过长安里面的异族见了他吓成什么样的。 颜白拿着小兔子晃了晃,笑道: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这也就是我代表伟大的天可汗陛下赔偿你们的方案,不管你们这次损失了多少的金钱,多少的货物,我会赔你们一车的琉璃!” “如何?” “贵人说话当真?” 颜白闻言突然就板起了脸,怒道:“当真?我是大唐宜寿侯,我是本次破城的大将军,你们不是看到了么,我说不杀你们,你们到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颜白失望的叹了口气:“我是贵人,我是不会拿着我的名声来开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嘿.....咳咳咳.....” “史仁基你怎么了?” “回军侯,我....我嗓子不舒服!” “滚出去!” “喏!” 见史仁基离开,颜白就把手中的玻璃兔子甩了出去,先前说话的这人慌忙撩起长衣兜着。 他知道琉璃,也知道这玩意精贵,完好无损的极其贵重,越是往西,也就越是贵重,那些部族的首领最爱这些东西。 望着这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颜白笑道:“这个小玩意能值多少头羊?” 这人左手握拳放在胸口,行了一礼后轻声道: “尊贵的城主大人,小的何风,请原谅先前在下的无礼,回答城主大人的话,这件琉璃周身完好,做工精美,色彩通透且多样,最少能值一百头羊!” 颜白开心的笑了笑,摆摆手: “好,我先赔你一百头羊,等回到长安我还给你一车,这样的珍宝我在长安很多,我也不愿骗你,这玩意儿今后在长安不值钱,但在这边却是稀有且贵重!” 何风点了点头:“尊贵的城主大人,道理小的明白,就跟康国的香料,大唐的瓷器一样,在自己的国度不值钱,但要互通之后价格自然不一样。 物以稀为贵,贵人喜欢的东西,当不以钱财来衡量了!” 对于何风的识趣颜白很开心,看着其余人笑道: “是极,是极,你们可以信我,也可以赌一把,百倍千倍的利润唾手可得,如今就看你们敢不敢跟着我走了!” 何风左手握拳放在胸口,郑重道:“何风愿意跟着城主赌一把!” 颜白站起身笑道:“荣幸之至,你会为你今天作出的决定庆幸一生!来吧,我们开始吧,写下或者说出你们的亏损,我们大唐人说到做到。” 小曹内侍搬着案桌笑着走了出来,轻声道: “我是大唐太子身边的奴仆,来吧诸位,我们开始吧,为了保证宜寿侯所言不虚,我们就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我们来立下契约吧!” 大厅内慢慢的就热闹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史仁基走了进来,低声道:“小白,慕容顺来了,我估计是为了慕容孝隽而来。” 第48章 少男少女们的心 长安的五月已经非常的燥热了。 今年因为闰月,夏收终于忙完了,今年的新粮比去年涨了一点,涨的的幅度不大,每一斗新粮也就高出了两个钱而已。 新粮价格高,陈粮反而越来越贱了。 这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儿,他们都忙着卖新粮,买旧粮。 这一高一低的差价让许多百姓手里都有了余钱。 至于陈粮不好吃的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知道了也就笑笑而已,什么新粮旧粮,都是粮食,能吃饱活命就行,能余下些钱财就行。 苦哈哈的人,有什么好挑的。 随着巡视各州府的御史归来,朝中的大臣们才松了口气,今年是个好光景,除了江南道个别州府遭受了水灾,收成不好之外。 其余的州府今年都是一个丰收年,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 松了口气的大臣们心里舒坦,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认为这是运筹千里之外的谋算和苦心爱民的缘故。 长安太热,人待着不舒服。 离长安不远的南山就成了达官贵人的避暑胜地,仙游更是绝佳的去处,干净,整洁,人气旺,去了还有现成的住处。 那山间的小楼一栋挨着一栋,在顶楼还有个大露台。 太阳一落山,支上茶桌,吹着凉风,看着远山,耳边仙游寺钟声余音袅袅,点燃一堆防蚊艾草,微风袭来,烟雾缭绕,飘飘乎宛如仙人。 户部的事情忙完了,在户部当差的李景仁也就回到仙游。 如今他在户部谋了一个差事,这个差事他不是很喜欢,无聊、乏味、端茶倒水,和他想做的事情大相径庭,也和他当时的初心截然不同。 可就这个他不喜欢的官职却是书院这些年考出所有学子中最好的一个官职,另一个是被礼部挑走的颜昭甫。 一当官就去了六部中的户部,这足以让很多人羡慕的眼睛发红,李景仁没敢说什么,怕被同窗说自己在显摆。 所以也就暂且忍着,准备等阿耶回来后再好好地跟他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走动一下,悄悄地换个官职。 走到桥头就看到了后山那隐隐显露的围墙。 三月份的时候才完工,如今树木枝繁叶茂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等到冬日枯叶落下,那时候再看就会觉得格外的震撼。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土长城一样,三四个人并排走都不觉得拥挤。 听说成了先生们消食儿的好去处,每日晚间时,先生们都会上去走上一会儿,看看远处,活动活动筋骨。 看着桥头这边又盖起了一栋栋房子,李景仁羡慕的眼睛发绿,这些在今年入秋后都将会成为商铺,自己求学的时候怎么没碰上这么好的事情呢。 不然也不用那么苦了! 看着一排排的马车停在马场那儿,看着树荫下打石球的学子,李景仁不由得又心生向往和羡慕。 在这里求学几年虽然总是被裴守约打,也被先生追着打,也总想逃离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可等到离开后。 等到再回来时。 李景仁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喜欢这个地方。 也只有这里才让自己觉得舒服,说不出来的舒服,不用在乎什么,不用考虑什么,就算犯错被责罚,那也比在长安花天酒地的要快活。 可惜啊,她没来,她在长安举办运动会的事宜,这是皇后娘娘指定的事。 她要在了,能说上几句话,那一天就有劲,尤其是那个爱打自己的人不在,自己好像突然就有了患失患得的那种心思了。 对,占有欲,颜侯说这种心思叫做占有欲。 颜侯说话就是有水平,很贴切,但是过于直白,占有欲,占有欲,难不成颜侯在指点自己?难不成颜侯也有这个意思? 李景仁突然红了脸,心里默默道:不行,不行,辈分不合适,辈分不合适,这可咋办啊,难不成自己要叛出师门? 捶了捶脑袋,李景仁收回的遐思,看着她最爱的秋千前站满了排队等候的学子,李景仁咧着嘴巴发出了傻笑声。 书院的学子越来越多了,这些全部压在了李恪的肩膀上。 李恪重新做了计划,他发现如果不未雨绸缪的话,再过三年书院收入和支出就会持平,再过五年,那时候的书院的支出就会大于书院的收入。 书院就会陷入财政危机。 如今看来,每个学子的支出虽然不大,但如果把所有人加起来按年来算,这将是一个海量的支出。 所以,李恪才准备未雨绸缪,在征求了书院所有先生的同意后,在桥头的另一边准备盖一排屋舍。 准备学着东市那样,底下一层做商铺用,上面的二三层作为生活起居,但这一排房子不对外售卖,房契永远留在书院。 房子只能租赁,价高者得,附加项是,租了这里商铺的任何人,都可以从族中或是家里挑选一名子嗣进入楼观学走读。 楼观学会对其商人身份保密,会保证一视同仁。 如果学业极其优秀者,书院先生会联名举荐。 李景仁进庄子自然不用被阻拦,跟往常一样,他随手把缰绳一甩,朱丁叔家的那个大小子一把接住,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朝着马场跑去。 李景仁正好奇为什么朱第一不去上学,突然发觉现在已经是晌午了,入夏后的书院晌午会安排一个时辰的休息。 夏日的响午,书院上课会晚一些,先生们要午休一会儿,庄子里面的学生也可以趁着这个长长的休息时间回到自己家休息。 只要不出庄子,只要不去河里玩水,书院基本不会管他们。 走过桥头就看到小七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个小娃娃就被小七扔到了自己怀里。 孩子胆子大,一点也不怕,咯咯咯的在那儿笑,李景仁低头一看,不由得一哆嗦,这小娃是竟然是小兕子。 吓了一大跳的李景仁没好气道:“要死啊,我要接不住咋办!” 小七揉着胳膊,笑道:“是你妹妹,接不住也是你妹妹,安心啦,李伯伯在睡觉,女官在教毛伊罕姐姐做女红。 放心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算接不住也没有人知道,孙神仙不是说过吗,孩子多摔摔,长得快。” 李景仁把小兕子搂的紧紧的,闻言惊骇道:“你管李内侍叫伯伯?” “咋了?不行吗?当了官了还是喜欢大惊小怪,你是没见他听我喊他伯伯时有多开心,他说我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喊他伯伯的人。 他开心的很,如今每日天黑的时候都会教我半个时辰的武艺,你等着,今后不光守约能打赢你,我也能!” 李景仁闻言嘿嘿的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看小兕子,见她比三月祭祖那时候圆润了些许,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开心,亲昵的用下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孙神仙和谢神仙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每天都要灌药,还不能加霜糖,她哭,婶子心疼的哭,女官也跟着哭,然后其他的三个小的也跟着哭! 小七轻轻叹了口气:“哎,听着都造孽,好好的一个孩子,这造的什么孽!对了,你在长安,西域可有来信?” 李景仁摇摇头: “没有来信,不过从我阿翁写的家书来看灭吐谷浑是早晚的事儿,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突厥都灭的了,如今我大唐如日中天,灭一个小小的吐谷浑又有何难!” “但愿吧,小叔一走,家里一点趣味都没有!对了…” 小七突然看着李景仁道:“军中你的人脉广,你认识席家的人不?” “席家?姓席?这是什么姓氏,咋了,姓席的惹了你了?” 小七摇摇头:“什么脑子,我都没出庄子,谁能惹我?” “那你什么意思?” 小七笑了笑,打趣道: “书院来了个弟子,叫席君买,跟你一样喜欢惹事,但比你强,你是嘴硬拳头软,这个席君买不光嘴硬,拳头也硬。 昨日一个人打薛家三兄弟还不落下风,勇猛异常,李愔不服气,约了人,我估摸着他也是手痒了想去试试深浅。” 小七笑着叹了口气,“唉,他那点功夫连二囡都打不过,李恪一只手就能把他揍的服服帖帖,如果遇到了那个席君买估计够呛,除非他说他是亲王!” “亲王?” 李景仁呵呵一笑:“蜀王最恨他弟弟以势欺人,若是李愔敢拿亲王的身份来压人,蜀王能把他打死你信不信?” “我不信!” “不信拉倒!” “对了,二囡呢?没和你一起回?” 李景仁闻言只觉得浑身一哆嗦,把小兕子放到小七怀里后拔腿就跑:“要死啊,这话能胡乱说么.....” 小七扭头看树后,恨铁不成钢道:“昭言,你看这个李景仁也喜欢二囡,但人家比你强,最起码敢,你呦,我可是真看不起你!” ~~~~~~~~(分隔线) 谢谢西安彭于晏的大保健,也感谢所有书友的礼物和支持。祝大家天天有个好心情,月月有个好收入,年年有个好身体。 第49章 又见慕容顺 几场大规模的战事,吐谷浑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非要说一个,那就是喜欢放火,而且跑得比狗还快。 所以,伏允的主力越打越少。 上好的草场,马场土地也越来越少,赤海城一丢失,对吐谷浑而言就是断了他们最大的一条财路。 自此后这周边的部族如果想吃上盐,就得看大唐的脸色,颜白已经决定了,这个天然盐场说什么都要抓在手里。 要以书院的名义牢牢的控制住,赏赐可以不要,但这里怎么都不能放过。 根据斥候来报,吐谷浑内部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吐谷浑内的那些贵族,地主,对于伏允已经是非常不满。 接连败仗不说,如今已经引起了唐军的怒火。 如果还不早做决定,还跟着真等到了那一日,他们目前手中的一切都变成泡影。 在如此的情形之下,越来越多的贵族开始主动的接触慕容顺,愿意奉慕容顺为主,愿意推举慕容顺为新的可汗。 所求无非就是到了那一日自己不会被清算。 慕容顺如今就在赤海城,这个地方不靠前,也不靠后,离吐谷浑的圣城还很近,目的就是等那些贵族的使者来。 慕容顺也不傻,对此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他现在是努力的在和颜白打好关系,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和颜白打好关系,就算那些贵族愿意跟随自己,他们派来的人也进不来,也见不到自己。 所以,一到赤海城,慕容顺就给予颜白很大的尊重。 慕容顺进来,颜白和史仁基赶紧站起身来,然后郑重其事的行礼,口称拜见,动作一丝不苟,这可是未来的吐谷浑可汗,值得尊敬。 可两人的嘴角却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是略显轻浮。 慕容顺冷哼一声侧过身子,明明一个好好的大男人,眼神却是满满的幽怨: “把慕容孝隽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欠你两万头牲畜,一百匹青海骢,如果你还有别的要求,也可以一起说出来。” 说罢,慕容顺毫不客气的的拿走了史仁基的茶壶,咕咚咕咚的灌到肚子里。 他本想拿颜白茶壶的,可一想到颜白这人的性子,十足的小心眼,自己可能会挨打,就拿走了史仁基。 骂和打,慕容顺选择了被骂。 史仁基见自己才泡好的茶被慕容顺喝了个干净,龇牙咧嘴道:“眼睛挺毒,有这眼力见儿还能经常被打,真不知道你脑子整天在想些什么。” 颜白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仙游就那么大块地方,别说三万头牲畜,就是一百匹青海骢我都养不起,至于别的要求,我其实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迫切的要慕容孝隽!” 慕容顺见颜白嬉皮笑脸的,怒道: “养不起?你是看不上吧,别以为我真不知道整个长安的煤石水泥都是你家的,把慕容孝隽给我,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我这人说话算数!” 颜白闻言依旧摇头:“说说吧,为什么开口就提这么一个过分的要求,你知道的,慕容孝隽对我而言很重要。” 颜白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还要靠着他领取赏赐,我还要靠着他把死去将士们的功绩落到实处,你这个要求蛮横了啊!” 颜白盯着慕容顺继续道:“他是我的俘虏,也是全军的俘虏,就算我同意给你,大总管那儿也不会同意的。 看见立着的大纛没,就算你有本事说动大总管,太子那边你觉得他会同意?说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慕容孝隽?” 慕容顺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步萨钵可汗伏允和光化公主的儿子,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中原人的血液。 这是我骄傲的源头,也是我痛苦的根源,我的父亲不相信我,国中的大臣不亲近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如今父子相残,好好的一个国家已经步入了毁灭的根源。 这一切的源头也都是因为这一个人,说来可笑至极,血脉至亲啊,这个人还是我的亲叔叔,宜寿侯我这么说能懂吗?” “是因为你父亲的心膂之臣慕容孝隽?” 慕容顺点了点头,苦笑道: “心膂之臣,《尚书》所言,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如今父子骨肉相残,我恨不得吃这人的肉,扒了这人的皮,喝了这人的血,不如此,怎么解我心头之恨?” 颜白盯着慕容顺,想看看他说的这些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不是颜白过于谨慎,而是慕容顺喜欢说假话,这也是他经常被打的原因,上一次明明和大雪山的人搞在了一起,可他偏偏不承认。 用糊涂官判案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是格外的贴切:这么多人不找,他就偏偏找到了你? 颜白见慕容顺悲伤的眼睛看着自己,转头对小曹说道:“曹内侍麻烦您跑一趟,破城当日咱们抓了不少官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官员都是跟着慕容孝隽混的,忠心的狠,唐狗唐狗骂的也挺凶,挑出几个有劲的,让咱们未来的吐谷浑可汗解解气吧!” 见曹内侍躬身准备离开,慕容顺突然哀嚎道:“中原有句古话,冤有头债有主。 今日我若对他们下狠手了,今后我又和那慕容孝隽有什么区别?宜寿侯,今天我要这么做了,日后谁又敢跟着我?” 颜白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顺: “你我虽然经常的打打闹闹,但今日得知你先前所受的委屈,我也不由得怒从心来,慕容世兄你且宽心,此事你不愿为之我心里清楚,如此,就让我代劳吧!” 颜白脸色一正:“曹内侍,麻烦你了,砍下几个,替咱们未来的可汗消消气。” “喏!” 看着曹内侍走出去,慕容顺的脸色有些僵,苦笑道:“感谢军侯好意,落叶归根,不如,让我替这些可怜的人收敛尸骸如何?” 颜白点了点头:“可汗是个大善人啊!” 史仁基笑道:“果然有王之气度啊!” 就在此时,信使突然冲了进来,大声道: “军侯,大喜,大喜啊,四月癸巳,大总管亲率五千军马败吐谷浑于牛心堆。 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与吐谷浑大战于蜀浑山,此战,俘其名王二十人,杂畜五万计,左领军卫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除薛万彻、薛万均二位将军远在赤水源,南北两路军马已经全部会师,我大唐两万军马已经齐至吐谷浑圣地——伏俟城,吐谷浑灭亡就在眼前!” “好!” 史仁基兴奋的高声大吼,像大猩猩一样捶着胸膛,颜白也喜不自胜,咧着嘴在那儿傻笑。 反观慕容顺则有些患得患失,面容纠结,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吐谷浑完了,自己要成为可汗了。 以后的路是好走,还是不好走,一切都是未知。 第50章 李二的失落 此刻,长安东市最大的酒楼里。 看着面前的几百名商户齐刷刷的看着自己,二囡身边虽然有尉霖穿着一身明光铠替自己撑着场子,可面对这么多人。 二囡不免有些紧张,也有些患得患失。 大唐全民运动会已经步入最后的准备阶段,今年的运动会本该是两个衙门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落到衙门身上。 反而又落到了东宫,东宫太子不在,主事的人一个没有。 不知道朝堂上怎么商议的,最后这个事儿竟然落到了武家娘子身上。 关于此事,非议倒是有很多,毕竟一介女子组织操办这个事儿本来就很唐突。 因为从来没有如此的先例,可不知道为什么太上皇李渊知道了这个事情,在三月清明祭祖的时候亲自点了二囡。 如此,这个事才算是定了下来。 如果太上皇不指点朝堂政事,喜欢做点别的,哪怕理由很过分李二也会极力的去满足,所以被世人非议的这个事情从李二嘴里说出来后就变了味道。 二囡成了不输男子的才女。 说实话,二囡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但东宫的令旗一交到二囡的手里,二囡就知道这个事儿是变不了了。 不但变不了,还必须在不借用家族的力量下把这个事情做好。 二囡看着眼前几百名商铺掌柜,淡淡道:“今年报名人数虽然还没有定,但绝对会比去年多,所以我会卡参赛人数。 会按照年龄段去分组,因此我现在就需要一千双皮鞋,底子软和的那种,和盛掌柜,这个事情你有问题没有?” 和盛的掌柜抿了口茶笑了笑:“贵人,六月开始,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家是卖玉器的。 一千双皮鞋,质地精良的皮鞋,就算把我家里所有人都拉上夜以继日也做不出来,贵人,这个要求是在有些难了,五百双如何,保证妥帖。” 二囡见掌柜的跟自己讨价还价,轻笑道:“如果我就要一千双呢?” 和盛的掌柜歉意的笑了笑:“贵人这不可能,我……” 二囡笑了笑,霸气的挥手直接打断道:“一句话,如果能做到,仙游河对面那一排房子的租赁我可以去替你说情,本姑奶奶的话绝对好使。” 说着二囡露出一抹轻笑,那深邃的目光让这掌柜心里咯噔一下:“你现在再考虑一下?这活儿你接还是不接?” 和盛的掌柜赶紧站起身,朝着二囡认真的拱手道:“贵人,其实仙游河对面那一排房子的租赁倒是无所谓,我就是喜欢挑战一下自我。 诸位先忙,时间不等人,趁着东市还没闭市,我先去把招人的告示贴出来,最后的日子,我们连班倒,绝对完成。” 搞定了最难搞的,剩下的就好办了。 二囡说要求,剩下的人提条件,谈不拢就换人,反正规矩已经很早立在那儿了,不能依靠家族力量,但又没有说不能依靠书院的力量。 无论是国子学还是楼观学,二囡都说得上话。 长安的那些赚大钱的生意基本都是这些学子家的,了不起本次运动会太子少赚点,但也不能开太大的口子。 今年开了大口子,等到冬季运动会还怎么做? 本来就是一个丰富大家生活的乐趣,若是太痴迷于钱财,那就失去了本意。 这是师父的话,二囡记得很清楚,她觉得就该这样,愿意多花钱就多花点,不愿意看个乐趣就好了。 只要百姓之间的钱财流动起来,大家才都有的赚,这才是本意,二囡琢磨的很清楚。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 此时的长安已经快宵禁了,城墙上的城卫军也做好了换班的准备。 就在此时,远处的一袭烟尘映入了眼帘,队正罗西环用手搭了个眼帘,眯着眼细细地一看,他看到一抹鲜红,脸色瞬间变得狂喜,大吼道: “是红翎信使,是红翎信使,快,清理城门闲人,净朱雀大街,快快……敲鼓,敲鼓,你狗日的不敲鼓,宫门的守卫怎么知道开宫门……额賊你这鸹貔货……” 红翎信使一溜烟的冲入长安,十个人扯着嗓子齐声嘶吼道:“大胜大胜,四月二十三日,北路军将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杀敌五千,斩将领名王拓拔水生。 四月二十七日,南路军将领颜白率中路军败吐谷浑于赤海城,破城,歼敌万余,俘获吐谷浑大汗伏允心膂之臣慕容孝隽,缴获杂畜数万,金银无数,铸京观以此来彰显武力和炫耀国威。” “四月二十八日,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代国公李靖和任城王李道宗,两军汇聚,败吐谷浑伏允于牛心堆,吐谷浑溃不成军,其大汗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矣,大唐威武,大唐万岁……” 东市的二囡听着长安百姓的欢呼声,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了一眼屋子里的诸多商家,合上手里的账本,笑道: “运动会之事改日再议,趁着没有宵禁之前我要回仙游报喜,诸位,今日会议先就这样吧,虎叔、虎叔、大肥、大肥、老斑鸠、老斑鸠……人呢,你们人呢......” 片刻之后,数十匹快马冲出了长安城。 夜幕降临,龙首原上的太极宫亮如白昼,一群群的内侍疯狂地往宫外冲去。 今日陛下开心,准备要大宴群臣,这些往外跑的就是去替李二跑腿的,因为这个喜事来得太突然了,时间也不是很凑巧。 此刻,群臣还没到,李二在长孙皇后的陪同下看着每一封的军报。 军报内容比信使喊出来的详细多了,时间、地点、战获、死亡、战损,杀敌多少,以及作战过程都写的清清楚楚。 长孙皇后则在看李承乾写的书信,她尽量不去看战报. 因为如今朝中已经有了不好的言语,借着二囡举办运动会的事情为由头,来隐喻自己牝鸡思晨,说自己不做自己本分内的事,去做不该做的事。 朝中已经对自己帮助陛下管理朝堂的事情已经不满了。 长孙皇后不想看,可一份军报还是放到了长孙皇后的手中,见长孙皇后不解的看着自己,李二轻轻叹了口气: “看看吧,赤海城一战,我给乾儿选出来的人,今后州府的折冲校尉人选,几乎全部战死了!” (唐高祖六年,天下既定,遂废十二军,改骠骑曰统军,太宗贞观十年,更号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诸府总曰折冲府。) 长孙闻言猛地抬起头,满眼尽是不可置信,这是二郎改革军职的计划,知道的人很少,可如今却..... 李二点了点头道:“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贻误战机。 颜白中军变前军,扛着太子的大纛攻城,全营皆兵,包括那些匠人,一共四千七百二十三人,攻城之后。 仅剩下一千二百零七人,无伤患,皆死战而死,恼怒的颜白近乎下令屠城,还好这小子读了些书,忍住了杀意。 可他却在赤海城,面向长安的西门筑京观,伏允的后路军一共九千三百人,仆役军三千二百人,奴隶两千人皆斩。” 李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徐王元嘉受创七处,险些丧命,颜白受创二十余处,取出的箭头就有一斤多重,其弟子裴守约肋骨断了三根。 这还是动用了数千斤的火药情况下,如果没有火药炸开城墙,这场战役,颜白这点人说不定会全部阵亡!” 长孙皇后快速的看完战报,不由的想起了颜白的性子,赶紧道:“高甑生还活着没?” 李二点了点头:“活着,还好契苾何力去了,也劝住他了,还好这个混小子收住了手,他若是真的把高甑生打死了,我就要为难了。 就算高甑生千错万错,就算死,也是由代国公说的算,朕说的算,怎么算,他都不能被颜白打死! 朕可以不在乎,可朝中之人怕不会放过他。 先例不能开,此先例若是开了,今后若是再有战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可是一个排除异己的绝佳借口,真到了那时候督军不就成了摆设么?” 长孙皇后见李二愁眉不展,赶紧把李承乾的书信拿了出来:“二郎,先不想了,等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去把这事儿细细的掰扯清楚!”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朕的折冲校尉这个决策还没落地,就已经胎死腹中了,观音婢,你说这事儿是凑巧,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说,那时候太子若在军中,那今日所收到的信是不是另一个模样?” 长孙皇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陛下别乱想,别乱想,现在尘埃已定,群臣将至,大喜之日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 李二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军报上,看着高甑生三字,李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随后淡淡道: “陈萦,派信使去赤海,传朕口谕,告诉代国公,也告诉颜白,慕容孝隽朕要见活的,伏允朕也要活!” 陈萦猛的抬起头,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退去。 长孙无忌第一个进入宫殿,抬头见尊位上的两个人,笑着大声道:“臣,为陛下贺,此后,西域无忧矣,我大唐又多了一块牧场!” 李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人,代朕给赵国公倒酒!” 第51章 一份别样的作业 颜白很诚实守信,把六具无头尸体交给了慕容顺。 慕容顺看着没有头的六具尸体,他突然觉得,就算自己成了大汗,这一辈子也将会活在颜白的阴影下。 在长安他是个人人赞扬的的学子,在朝堂中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在战场,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论心狠,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外人。 他会像看热闹一样看着你,没有丝毫的不适。 至于做人,那就更没有的说,在长安不说人人称颂,但大唐年轻一代却都以此为毕生学习的榜样,跟着他,学习他,然后试图超越他。 他还用了八年的时间,建造出了一座比国子学还要庞大的书院,如今已经有四百余名学子分布大唐各地。 慕容顺不敢想,如果照着书院的这个发展速度,等到颜白耄耋之年的时候,他在官员之中会有多么尊崇的声望和影响力。 那时候...... 这些考出去的学子无论是好官,贪官,好人,恶人,善良也罢,凶恶也罢...... 只要颜白出现,只要颜白站在他们面前,他们统一的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弟子的身份,如果有人不认这个身份。 那对他而言,这个世间再无他半点的容身之地了,楼观学教导了他们,颜白用煤石,水泥赚来的钱养育了他们。 如果,没有颜白,他们跟他们的祖祖辈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巴掌大的土地里守着那点庄稼活命。 看着颜白笑着离开,慕容顺大口喘着气。 他一直在试着走出颜白带给他的阴影,可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去隐藏自己的心思,可一旦颜白出现,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裸体人,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原来颜白说的是对了,只要拳头够硬,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会把你打得甘愿变成我的。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魑魅魍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鬼扯。 如今的大唐,给了颜白这样的小人,肆无忌惮的力量。 颜白懒得管慕容顺,如今颜白正忙碌着在收拾赤海城,也不知道李承乾怎么想的,他竟然要来赤海城。 按照信件上所述,他把信写完后就出发了,人数不多,也就四千多人。 李承乾的意思是大军已经打到了伏俟城,从凉州城到赤海这条路已经被大军犁了无数遍,斥候遍布各处,他身边还有五千斤火药,他来这里是安全的。 而且也是经过众人的同意,所以请颜白莫要过于担心。 格列是个守信的人,或者说是个怕死的人,带着二十个人出去了五天,五天后他们回来了。 他回来带了二百多人,这些人不是商队,而是散落在荒原各处的那些可怜人,衣衫褴褛,状如野人,男女老少都有。 看着一脸歉意的格列,颜白淡淡道:“这些人是我要你找的人?” 格列慌忙的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坡,颜白抬头一看,山坡上有几个极小极小的黑点,这时候只听格列低声道: “先知,商队小的找到了,但是他们不信我的话,所以小的这把这些被各族遗弃的人带了回来,让他们好好看看!” 颜白摇了摇头,对着格列轻声道: “你再去跑一趟,告诉他们,我已经表现出了我的诚意,我的诚意也只有一次,明日若不来赤海城见我,我就带着骑兵去找他们,那时候的我可不讲什么诚意了!” 格列虽然很累,但还是咬着牙坚持着去传达颜白的意思,他从颜白的话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杀意。 颜白转头看着这些被各族一遗弃的可怜人,这些人也惊恐的看着颜白。 他们在赌命,赌来了这里可能有条活路,赌大唐人不会杀了自己,这是他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赌一把,八九月寒风起的时候也活不了。 赌输了也无妨,无非是个早死和晚死而已,区别不是很大。 伤口好些了的裴行俭瘸着腿拄着长矛来到了颜白身边,看了一眼这些衣衫褴褛的“野人”,冲着颜白露出一抹笑容: “师父,我好些了,伤口有些痒,我怕忍不住去抓,就出来走走,师父,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要不您去歇一歇,城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吧!” 颜白笑了笑:“既然你闲不住,这些可怜人就交给你了。 我要你在我们离开这里时,让他们爱上我们大唐,要让他们自认自己就是大唐的一份子,别咧嘴,就当做是一次实践作业吧!”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我们就坐在宝山上,可惜缺人手,这群人就很好,被部族遗弃,吃了上顿愁下顿。 人之初,性本善,我愿意相信他们一次,只要他们愿意相信咱们,那这批人就是这座城里,除了我们唐人之外最高贵的人!” 颜白转头看着裴行俭:“知道怎么做嘛?” 裴行俭苦笑着点了点头:“弟子知道,我们需要小人,更需要刽子手,这种事,我们做不太好,最好是交给衙门自己做,我们给他们最好的生活就够了。”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苦笑的裴行俭,笑道:“作业嘛,习惯了就好!” “李元嘉!” 颜白一愣:“你是师兄,这你还要问我么?” 裴行俭闻言开心地咧嘴直笑,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城门守卫快速跑来,裴行俭交代了几句后又慌忙跑开。 半炷香的时间,几口大锅依次排开,倒入水,加点肉干,粟米给上一瓢,再加一把青盐,片刻之后一锅糊糊散发着热气。 裴行俭招了招手,原先这群像行尸走肉般的可怜人,突然就有了几分的活力,他们自发地排成队,在裴行俭眼前站成了一排。 没有碗,就用身上那破损的羊皮兜着。 一顿简单不能再简单的饭食,这群人却是吃出了山珍海味般的感觉,吃完后,他们站起身,把拳头放在胸口。 郑重的先朝着颜白施礼,然后再朝着裴行俭行礼。 裴行俭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好了,简单的吃了点,剩下的就跟着进城吧,不是舍不得你们吃,而是你们饿的太久了,猛的一下吃多了,会死人的! 还有啊,你们的部族不要你们,我们大唐要你们,只要你们听我们的,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会比以前过的好一百倍。” 裴行俭的话很幼稚,但却很真诚,所以看着他们发亮的眼睛,颜白知道,这番话的效果很好,毕竟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是大唐接纳了他们。 赤海城里面的人很少,屋舍很多,这点人很好安置,裴行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房子,如果要想这批人彻底的跟自己走,那仪式感就不能少。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白得的不珍惜。 所以颜白就在仪式感上下功夫,先搬来户籍,写上每个人的名字,写完之后按手印。 户籍写完了之后,就是分房子,仪式感同样不能少。 考虑到胡人不重诺,裴行俭就写契约,写完了之后拿出刀子一划,大拇指的血珠涌现,再使劲一按,契约成。 契约分两份,一份归赤海城,一份就归他们自己,房子属于他们了,他们可以随意的买卖,但前提是需要备案。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有点黑了,事情还没忙碌完。 裴行俭又开始给这些人分衣服,分武器,然后带着他们熟悉赤海城,并告诉他们,明日开始你负责什么地方,他负责什么地方。 这些可怜人肚子已经很饿了,可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羊皮,手里锋利的利刃,他们渐渐的发现,这个唐人少年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再看着不远处门缝后面那一双双羡慕的眼睛。 这些可怜人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慢慢的有些人的腰杆挺直了,有的甚至发现了曾经抛弃他们的人,曾经把他们当作奴隶使唤的人时...... 渐渐地,有的人眼睛里面开始有了凶光,一股仇恨开始在慢慢的酝酿。 城墙上的颜白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史仁基叹了口气:“在突厥康苏密是你的刀,如今在突厥族人里连头都抬不起,如今你又故技重施,小白,你这是在玩鹰,当心被啄了手!”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和康苏密不一样,康苏密还有族人。 这些人一无所有,等过几日后他们就会明白,他们的一切都是来源于我们,没有了我们他们依旧会去荒野流浪,那时候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史仁基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对你的名声不好!” 颜白笑着看着那大纛,嘿嘿一笑道: “我是跟着太子出来的,你看啊,大纛上的金龙是真的好看,你看啊,这赤海城就咱们这点人,我是个读书人,你是个愚笨的人。 这么好的计策当然不是我们能想出来的,对不?” 史仁基盯着颜白看了很久,突然一笑: “帝王做这些还是太仁慈了,我建议过几日来场杀鸡儆猴,如此方为良策,征伐,征伐,当取一个伐字,太子英明啊,实乃我大唐之福,百姓之福!” 第52章 管理者 史仁基很羡慕颜白,因为他总能为自己说的话找到根脚。 就拿前日的事情来说,这个事儿如果是颜白背着,御史若是知道,一个不好的名声怎么都要背上几年。 可这事儿若是太子做的,那就是很好,很不错,自有无数的文人大书特书。 来赞颂太子,说太子是个仁厚的君王,说太子有明君气度,对天下心怀仁义。 至于杀得那些人异族人,那也是他们不尊王化,不知圣人心思的结果,和太子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 如果太子知道这个事儿是颜白做的,然后按在他的身上,他一点都不会生气,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越发亲近颜白。 就算陛下知道这件事也是一样,因为相比治理天下,这点小事儿真的不算什么。 相比于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西域的这点事,死的这点人,用的这点手段,还真的就不算什么。 史仁基觉得自己还是得多看看书,不然做事情总是看眼前,而没有抬起头去看更远的地方。 史仁基觉得,只要自己多看书,多去学习,迟早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颜白这种地步。 阿里木也喜欢看书,而且是个学者,懂吐蕃文、突厥文、吐谷浑文、汉文。 这些都是他的骄傲,只不过战事来了,他这个学者年纪有些大了,慌忙逃命的部族首领看不上他会的那点东西。 他的骄傲就变的一文不值了。 就把他给赶了出来,和他一起被赶出来的还有那年仅七岁的孙女。 他以为他和他的孙女苏如合将会成为野狼的食物时,一个唐人的贵族收留了自己。 给了自己吃的,还给了自己屋舍。 不是散发着臭味的羊皮帐篷,而是用石块牛粪垒砌起的屋舍,坚固,结实,宽敞。 而且,这屋子是属于他自己的,立了契约,按下了血手印,告知了漫天神佛,它们都看到了,天塌了,这屋子都是自己的。 他以为,这唐人贵族老爷是看上了他的孙女。 阿里木一直坚信自己的孙女一定会长得像美丽的格桑花一样,但却并不是现在。 现在的她只有七岁,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到一点美丽的样子,看着长的像羊屎蛋一样黑漆漆的孙女,阿里木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这比男孩子还丑的小女子,那些凶恶的部族强盗都没有看上,傲气的唐人怎么会看的上。 吃了一口肉干,然后再抿一口热茶,肉香茶香混合,一股幸福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到了全身,这一切,真实又不真实。 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孙女,阿里木把手放在羊皮褥子上使劲的擦了擦,然后拿起了笔。 如今他有了一条很好的活路,那就是把城里府库的书籍翻译成唐文,书籍很多,有的是刻在木板上,有的是写在羊皮上。 这个活儿很重,给的银钱也多,但阿里木却是由衷的喜欢,他觉得不给钱也可以的,部族看不上他的骄傲,唐人却对自己的骄傲礼遇有加。 唐人让他的骄傲变的有价值,而不是一文不值。 遇上这样的人,阿里木没有一点其余的心思,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用当奴隶,也不用今天归这个部族,明天归那个部族。 阿里木觉得,如果自己能在这赤海城的庇护下老死,那就是最好的一件事了。 正当阿里木饱蘸笔墨准备开始忙碌的时候,裴行俭推门而入。 裴行俭见阿里木握笔的姿势怪异,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个西域的学者右手只有三个手指头。 阿里木见这个尊贵的唐人少年来了,慌忙站起了身。 裴行俭摆摆手:“先不要着急的忙碌,师傅说翻译这个事是一个很缓慢的事情,一个字,一个词都需要斟酌很久。 若是慌里慌张的没有思考好,词不达意,一字之差就是天差地别,所以,慢慢来,不着急,没有人会怪罪你!” 阿里木觉得很有道理,轻声道:“大将军也读过很多书么?” 裴行俭一愣,见阿里木的孙女古丽苏如合醒来怯怯的看着自己,在怀里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只摸到了一块儿残缺的玻璃。 裴行俭尴尬的笑了笑,信手就把破碎了一角的玻璃狗抛了过去,这是当初开窑的时候自己捏的一个,不值钱,就是烫了一个水泡。 玻璃狗没有尾巴。 见小姑娘爱不释手的抓在手里,裴行俭坐在阿里木对面,然后笑道:“你说的大将军是我的师父么?” 阿里木点了点头:“对的,就是那位面冷心善的将军!” 裴行俭笑了笑,伸出双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圆,笑道:“这么说吧,把整个吐谷浑所有的书籍文字加在一起,说不定还没有我师父家里一半的书多。 为了照看这些书籍,也为了这些书籍不被蛇鼠啃食,家里养了快两百只猫,长安有一座靠近皇城的宅子,里面没住人,专门放书!” 阿里木露出向往的表情:“那大将军家一定是一个非常高贵的家族!” 裴行俭点了点头:“这个你没说错,从春秋战国开始血脉就没有断绝,如今传承近乎千年,如果单论文学,几乎无出其右。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大唐长安走一走,一定要去楼观学看一看,那里有座微言楼,里面藏书不下十万册,而且每日都在增加,每天都有学子在抄录书籍!” 裴行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见着昨日跟着我晒太阳的那个人不,他叫李元嘉,微言楼就是他在管理。 如果你去了,你想看书一定要找他,他如果不同意,那个楼外人是进不去的,我说的外人是非书院里面的人。” “他是谁?” “他是我们大唐陛下的弟弟,你可以叫他徐王。” 阿里木闻言更是惊愕不已,大唐陛下的弟弟,天可汗的弟弟,阿里木心里一下子就记住了楼观学三个字,试探道: “楼观学有很多的学子么?” “嗯?” 裴行俭挠了挠脑袋:“不多,我走的时候有一千五百人,今年开春估计又招了一些,现在大概的话有一千八百人。 大概就是这里一个小部族的那么多人,师父说往后的话会多,但那也是以后,你知道的,我们读书人不能胡说八道,所以,大概是!” 阿里木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能容纳一千八百人的书院该有多大。 吐谷浑国的圣城只有学者二百,那都已经被称为文学之地了,大唐那里有一千八百多人,那里是学问的天堂么? 那里是大唐的圣地么? 裴行俭看着久久都没有说话的阿里木,见时候也不早了,敲了敲案桌,轻声道: “师父说最近先别忙着翻译这件事了,城里的商人越来越多了,他的意思是你要去管理市场,负责税收,人手你自己挑。” 阿里木不可置信的伸手指着自己:“我么?我能行么?你们就不怕?” 裴行俭笑着摇摇头:“没有你们我们,是咱们,别忘了,如今你也是大唐人,所以,快些准备吧,快些去挑人手吧。 如今时间紧,我和我师父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下午的时候你都要把市场整顿好,,明日争取开市互通,明白么?” 阿里木木愣的点点头。 裴行俭站起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嘟嘟囔囔了一大堆,最后背着手,瘸着腿走出了阿里木的家。 阿里木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原本平淡的心不免地有些火热,老脸有些酡红。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唐人会如此的信任他,自己组织人手,去管理赤海城的商队,他是读过书的,这里面有多大的权利,他心知肚明。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阿里木准备出门。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儿,阿里木有些不舍,也有些不放心,转身又把孙女搂在怀里,准备一起出门。 这时候他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气,他发现孙女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块琉璃,开始他以为就是一块小小的玉石,也就没有在意。 如今,竟然是价值连城的琉璃。 “博哇,这是什么?” “琉璃!” “琉璃,琉璃...." 小姑娘轻轻地念叨着:“真好看,名字也好听,博哇,我很喜欢,你就说我今后叫琉璃好不好?” (博哇是爷爷的意思,作者说有详细的解释,就不多写!) 阿里木脚步一顿,他看着自己龟裂的手,又看了看年幼的孙女。 他猛地意识到,如果自己有天突然死去,那时候自己的孙女还年幼,她一个人该何去何从,看着可爱的孙儿,阿里木露出了笑脸: “好,你以后就叫做琉璃,记住了,我是库狄·阿里木,是你的博哇,你以后就是库狄·琉璃,我们库狄氏的琉璃,我们库狄氏最美丽的格桑花。 你也要记住,这宝贝是大唐贵人裴行俭送你的,记住,不能忘,遇到坏人就拿出来,高喊,你是唐人,一定会有用,记住了么......” “好!记住了,我是琉璃,库狄的琉璃,我今后是唐人,高贵的唐人.....” “回头我搓一个草绳,给你挂在脖子上,免得丢!” “嗯!” 第53章 越来越像一座城了 贞观九年五月初九,南北两路的大军正式全部会师吐谷浑的圣城—伏俟城,大唐与吐谷浑的最终之战来临。 慕容顺在三天前离开了赤海城。 他是大总管李靖计划的一部分,也是李二计划的一部分,圣旨很早就给他写好了,他要去收服那些不愿跟着伏允的吐谷浑贵族。 与此同时慕容顺新的称呼出来了,大唐大宁王,吐谷浑可汗。 护送他离开的是段志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有想到段志感和段志玄这两个亲兄弟都来到西域这个鬼地方。 这是时隔多年后颜白和段志感再次相见,时间紧迫,没有时间闲谝,两人互相捶了捶胸口,算是彼此之间的见面礼。 当天的风沙有点大,两人都被恼人的风沙吹红了眼,一句好好活着,成了彼此之间离别之语,颜白给了段志感一坛子酒。 段志感没要,他说他要回来的时候喝! 但,段志感走的时候问太子要了东西,拉走了三个金黄色的铜管,跟他随行的还有意气风发的秦月颖。 颜白知道这玩意是什么,但不知道这玩意用来破城会怎么样,效果会怎么样,不过颜白相信,有了这次的实战经验之后。 再回到长安,大唐少府监对火器的理解会更上一个台阶。 大战将起,消息最灵通的是遍布在丝绸之路上的商人。 原本不见一个人的荒原,如今抬头就能看到一处几十人的商队正在拼命的赶路,他们拼命的往东跑。 因为越往东越安全,越往西越危险。 西边的那些部族生怕大唐打完了吐谷浑之后顺势就把他们灭了,他们不是商队,没有胆子堂而皇之的出现。 所以趁着大战将起的这段时间赶紧带着族人躲了起来。 但对商队而言,他们是最没有选择权的,他们不敢靠近那些部族,靠的近了,就会被吃掉,所以他们就只敢找有唐人的地方。 因为,也只有唐人这个大部族不会眼馋他们这百十号人,走商道,就不得不面对两个城,赤海城和凉州城。 无论如何都得选择一个,他们愿不愿意都得进城。 颜白是不会放他们往凉州方向而去,这是李靖给了军令,李靖料到会如此,他是不会让才稳定的后方变成一锅烂粥。 颜白被任命为赤海城行军总管,任务就是堵住这些既可以当商队,又可以当马匪随时抢掠的商队。 李承乾带来的四千军马和火药就是颜白的底气,这群人来到了战场,却又像是没来战场,一颗想要立功的心快把他们逼疯了。 偶尔荒原上见到一只狼,他们都会一拥而上,喊着这是吐谷浑养的狗,不能放过,然后七八人围在一起剥狼皮…… 狼皮很值钱,在长安,一个狼皮能值五千钱。 无路可走的商队只能选择在赤海城停靠,不停靠,就是死! 所以,如今的赤海城人满为患。 这些人以为到了赤海城会受到惨无人道的剥削,结果就入城的时候交了点钱,武器被收缴了,货物都好好的。 进城之后才发现赤海城干净的有些离谱,大道两边全是跟自己一样的商人在兜售货物,货物比较单一,价格也很公道。 而且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这座城明明是唐人的城,可管理这座城的却是一个叫做阿里木的老头,一个鲜卑人,一个牵着孙女的鲜卑人。 就连这个城里维护治安的都不是唐人。 这群人,他们大声的用着各族的语言大吼着颜白写的话语,告诉所有人这里就是和平之城,来到这里的所有人只要进城门交了钱都会受到大唐的庇佑。 所有人都一样,但是成年的吐谷浑人不算。 那边大战将起,这边叫卖声热火朝天,两者对比,恍如隔世。 他们觉得自己进入的不是一个唐人占领的城池,而是一个充满自由的和平之城,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颜白刻意营造的。 如果这些人不听话,如果这些人在别人的挑唆下闹事,迎接他们的将是四千如狼似虎的甲士,一旦到了那个时候。 这里不是什么和平之城,而是彻彻底底的人间地狱。 阿里木接管这个城的商贸已经快十天了,在这十天里他杀了很多的人。 这些人里有先前欺辱自己等人的奴隶主,有不遵守规则的浑人,也有那些明明是伏允的官员,却伪装成突厥人的吐谷浑人。 在这个赤海城里每日都有人悄无声息的死去。 尤其是李承乾来了之后,悄无声息死的人更多了,也不知道李二给了李承乾多少个百骑司的狠人,给他留了多少的后手。 反正,李承乾身边的狠人除了明处的小曹内侍之外,暗地里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李二可以信任颜白,尉迟宝琳,程怀默等人,但并不是完全信任,相互牵扯和制衡才是最稳妥的,也是他最放心的。 赤海城的人越来越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跑商的商人,还有像阿里木这样被部族抛弃的可怜人。 相比那些缴纳钱财的商人,这群人才是颜白最中意的,这些人将会是这座城里的第三层。 第一层是大唐人,第二层是阿里木这样的管理者,第三层就是由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组成的赤海城居民,第四层就是走商道跑商的胡商。 四个层次,四个不同的人群,相互依靠,又相互忌惮。 当赤海城的可怜人多了,颜白挖盐的计划也随即开展。 规矩很简单,要钱的给钱,赤海城打下来后库房的钱很多,再加上十税抽三的税钱,颜白可觉得甚至可以不动用战获。 这些钱足够花。 至于有人不要钱只要吃的,颜白也给吃的,能吃到多少,能拿多少钱,就看你能挖到多少,反正规矩就立在那儿,多劳多得。 只要挖到盐了,就一定会有收获,为了让这些可怜人心安,颜白明确了告诉了所有人,可以先吃饱了再干活。 同时颜白还对赤海城的交易市场做了规定,只要做买卖,只要愿意把东西运往大唐的长安,十税抽三的税钱可以变成十税抽一。 并且颜白还保证,到了长安,他们会以最便宜的价格购买到他们最想买的货物。 颜白简单的立下了几个规矩,规矩很简单无非就是保护城里人生命财产这几项。 规矩虽然不多,确使城里的各族人觉得唐人还是可以信任的,最起码这几日真的没有人来想着各种由头压榨自己。 何风这样最早跟颜白立下契约的一批商人感触最深,他们有的忽然觉得,赤海城就该是大唐的,而不是吐谷浑的。 因为大唐人比吐谷浑更守规矩,更能说到做到,这座城在大唐人的管理下更加的适合商队的停靠。 这几道政令一下,赤海城更加的和平了,那些身穿铠甲的大唐府兵买东西都给钱,是多少就给多少,连刻意巴结讨好的赠品都不要。 这些人很开心,他们终于相信这里就是自由之城。 这里也该由大唐人来管理,也该是大唐的地方。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裴行俭和李元嘉出谋划策的手段很不错,他们的这项作业可以获得满分。 “到目前为止赤海城已经来了多少支商队?” 阿里木翻开手里的文书,笑道:“回大将军的话,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一共有一百零三支商队!” 颜白又问道:“那有多少统计在册的可怜人?” 阿里木快速的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书,继续道: “回大将军的话,这几日的人比较多,到今日已经有了八百余人,具体的人数得等到晚上城门关闭后才能知道,今天的人比昨日的人更多,怕是会有一千人左右!” 颜白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今日我看到有可怜人牵着马进了城,马很瘦,但牙口却齐整,明日后就卡一下人数。 如果真想入城的就得交税了,把能交税的这些人记好,单独安排在城的西侧!” 阿里木点了点头,他有点明白颜白的意思了,这些人可能不是可怜人,而是装成可怜人。 真正的可怜人就应该是自己这样身无分文的,饥肠辘辘的,而不是还能骑着马的,所以,这里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阿里木暂时没看出来,但这些人怕是没安好心,这个倒是显而易见。 阿里木才过上十天安稳日子,自己那房子才涂完泥巴,肚子也才吃了十天的饱饭,自己的孙女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如今又有人不安生了。 阿里木不想过以前的日子,闻言轻声道:“大将军,要把今日的这些人单独挑出来嘛?” 颜白笑眯眯的看着阿里木:“最好单独挑出来,但要不动声息的挑出来,也不瞒着你,我觉得这些人很像吐谷浑人。 他们马很好,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流浪在荒原的可怜人,我不敢拿我的恶意去揣测他们的心,但我也不愿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变成战火之地。 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只要有一点点的苗头我们都立刻掐死,绝对不能给他们任何破坏的机会!” 阿里木感受到了颜白的决心,点了点头,开始去做这件事了。 阿里木走后,颜白对裴行俭吩咐道: “守约,看好粮草,看好关押慕容孝隽监牢,外松内紧,我倒要看看,这次来的是谁,他们要做什么,这一次,我要把他们的皮挂在城墙上。” 这一切,颜白当然也细细地说给了李承乾听。 李承乾听了后很有感悟,如今正在闭关写信,除了吃喝出来一趟,其余的时间都在写,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两天。 如今的李承乾陷入了选择性的难题。 他想把赤海城这里的一切写出来,用奏表所用的格式却又不能写出自己心里所要表达的味道,大白话倒是可以写的很清楚。 可这些是给父皇看的,如果自己用了大白话,说不定会挨骂。 纠结了半日,两份奏章都写出来了,但选择哪个李承乾却有些飘忽不定。 第54章 风雨欲来 李承乾终于有了决定。 他既选择了制式的奏章,也选择了大白话所写的奏章。 两个所阐述的内容一样,但字数不一样,一个字多,一个字少,一个鼓囔囔的一大叠,一个瘦瘪瘪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李承乾的心事没了,颜白的心却是乱了。 接连过了三日,颜白担忧的有人在赤海城作乱并没有发生。 裴行俭派人偷偷的查了三天,也没有发现丝毫的端倪,事实都摆在眼前,这群人就是可怜人,他们无非就是比其他可怜人好点而已。 不是那么的瘦弱,还有一匹能代步的瘦马。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都在向颜白表明,他是多虑了,是有些杯弓蛇影,谈虎色变了。 因此。 颜白认为自己有了心魔,变的多疑,多虑。 也变得爱看别人的眼珠子,变得爱看别人头发的颜色,变得爱看别人的鼻子了。 只要别人的眼睛珠子不是棕色或褐色,只要别人的头发不是黑色,只要别人的鼻子又高又挺。 颜白都会觉得这个人不是好人。 颜白那渗人的眼神把史仁基吓着了,他总觉得颜白会突然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问他是哪里人。 史仁基更怕自己口误说自己祖上是突厥人,然后被多疑的颜白一刀给砍了。 自从格列带着人到处“宣传”赤海城,如今的赤海城每一日都会变化,变得越来越像凉州城。 因为阿里木那边对入城的人开始收入城税,每天城门一打开的时候就会看到墙根处蹲一排排的可怜人。 看着孩子们把手高高地举在脑袋前,满是伤口的手还在往外渗着鲜血,手心里捧着他们才挖取的青盐,然后用乞求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城门口的守卫。 那模样就像那被人遗弃的小狗一样,无助,且可怜。 颜白的心被他们狠狠的敲了一锤子,突然就碎了。 颜白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自己何时有了铁石心肠,能够亲眼目睹如此惨状而无动于衷,深吸了好多口气,心始终安定不下来。 颜白知道自己不能放他们进来,人越多,越不可掌控,自己得为所有人考虑,如今这般局面是最好的。 但...... 所有人看着城墙下的一幕久久无声,所有人都扭头看着颜白。 因为颜白这自己这一军的将领,在军政的大事上得听他的,这个事儿如何决定还得听颜白的,他不开口,任何人开口都是错的。 沉思了许久,颜白揉着额头轻声道:“尉迟宝琳听令,妇女和不高过车轮的孩子可进城,不在此令内的不准如此。 但考虑到他们挖了青盐,我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派个人去统计一下,多少人要钱,多少人要吃的。” “要钱的给钱,要吃的给吃的,统计之后去找颜善领取钱财干肉,出城给他们一分。 并告诉他们,城中人满,进出有定,但他们只要靠近赤海城就受我大唐庇佑,生死不由他人定夺!” 李承乾松了口气:“不用内疚,此法就是最好的法子,就算圣人至,也无法对你有丝毫的不满。 近万人的城和数百人的可怜人相比,孰轻孰重自有分判,小白,你累了,好好去休息一下,这里还有我们!” 自从这样安排之后,赤海城一下子就多了人情味。 不是所有人的人都喜欢去挖青盐,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吃不了苦的人为了在城里活下去,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去赚钱。 没钱就没有吃的,没有吃的就会饿死。 所以除了商队之间的物资交换,各种的服务人员也相继出现。 搬运货物的,照看马匹的,收拾城里沟渠的,还有运送牲畜粪便的,杂七杂八的加起来让这座城慢慢的活跃起来了。 也终于有了一个城池该有的样子。 颜白实实在在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黑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 看了一眼案桌,没有军报传来,颜白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李靖那边打的怎么样,打败了伏允没有,如果打完了就早点结束。 西域这边实在是看的有些厌倦了。 西域的雨就跟雪一样,要么不下,要么就往死里下,大纛被大风吹的猎猎作响,原本热热闹闹的城,在这场大雨下就像是被浇灭的火堆。 除了有点点的灯光亮起,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就在颜白以为这又将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时候,守卫突然来报,一队骑兵来到了城外要叫门,身后还跟着数百人。 守卫说雨太大看不清楚是哪路军马,像是自己人,又不像是自己人,因为叫门的声音还混杂着关中话,突厥话。 守卫吃不准,就立刻跑来禀告颜白。 颜白立刻穿甲,找了几个兜牲畜粪便的篮子后快速的朝着城门口方向跑去,颜白准备效仿凉州城那样。 遇到不明的情况先用篮子吊起来一个问问情况,之后才决定,可是吊人的篮子赤海城没有,所以就只能用兜粪便的草篮子。 又大,又结实,缺点就是有点……骚! 篮子放下,提起来后却是脸色惨白的薛万均。 看见他第一眼,颜白心里咯噔一下。 此刻的薛万均模样凄惨,胸前插着七八支箭,大腿上还插着一个长矛,晦暗的灯光下,血水混合着雨水,在城墙的沟渠里留下一抹殷红…… 颜白不明白薛万均遭遇了什么,但看这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颜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薛万均突然道: “宜寿侯,我们又见面了,这个情况下请莫要怪罪兄弟不能见礼,这些兄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比你那一次还惨,我……” 失血过多,又淋了雨,薛万均整个人都在发抖,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到上牙打下牙的嘎巴声。 颜白挥挥手,打断了薛万均的话,七八个护卫见状,抬着薛万均就往城中那处最高大的府邸跑去。 与此同时,一千军马已经来到了城门口,现在这个情况不得不防,万一身后还藏着敌人,如饿狼一样等待着机会呢? 不放心的李元嘉已经在远处摆好了铜管,他手里高举着火把,一旦情况不对劲,他就点燃那根手指粗细的黑线。 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个的士兵排着队进了赤海城。 待全部进城,颜白才发现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不带伤的,模样凄惨,披头散发,就像是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再细细一看,还有契苾何力的骑兵混杂在里面。 怪不得报信的守军说敲门的声音却是混杂着关中话,突厥话,原来原因出在这里啊。 薛万均进了温暖的大房子人就昏过去了,这一路他一定走的提心吊胆,突然来到有自己人的地方,心里一松,绷着的那股劲儿突然就散了,昏过去实属正常。 李元嘉和裴行俭开始忙碌了起来,他们用剪刀剪开甲线,剪开薛万均身上湿漉漉的衣服。 他们两个人是书院出来的,书院有专门讲如何治伤救人的课程。 开始的时候讲课的人是孙神仙,等到谢映登把族人安排在仙游后,他偶尔也会进去讲一两次课,别的课都是半个时辰结束。 轮到谢映登的时候颜白玩了个信息误差,把他的课变成了一个半时辰一堂课。 裴行俭和李元嘉都算是孙神仙和谢神仙的高徒,医术没得说,在三年前两人给孕妇号脉都已经能够准确的分辨出肚子里面的孩子是男是女了。 这几年更是没有放下过,尤其是李元嘉。 如今的他在颜家庄子里面和翘嘴被人称为小神医,李景仁开始的时候装病不想学,碰到李元嘉瞬间就好了。 现在书院学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找李元嘉把把脉就知道毛病出在哪里,根本就不用走出庄子找医师。 “真惨,贯穿伤一处,伤口十八处,箭矢伤八处,伤沃沮道行军副总管的人怕是想抓活的,不然这一处贯穿伤就已经要了他的命!” 颜白看着薛万均,突然想起来薛万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两人同属北军的先锋军,同属一个帐下,一个为副总管,一个为冲锋将军,如今薛万均在这里,那薛万彻呢,他人呢? 深吸了一口气,颜白压下心里不安的感觉,淡淡道: “尉迟宝琳,程怀默听令,命你两人各率领五百人马巡视全城,遇到情况可自行处理不用汇报,若真有贼人,把皮给我扒了,点他的天灯!” “喏!” 颜白转头看着史仁基道:“史仁基,我命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太子,记住寸步不离,就是太子如厕你都得在边上候着,明白么!” 史仁基猛地一抱拳:“喏!” 颜白把脑海里面所有的事情细细地过了一遍,然后看着王鹤年道: “王舍人,我命你为城守,也给你五百人,记住,大唐要的是这块儿的青盐,不是这里的商队,也不是这里的人,如果有意外.....皆斩!” 王鹤年点了点头,生平头一次放下了腋下的书卷,他从颜白的话语里听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李承乾看着颜白,不由的问道:“小白,那你呢!” 颜白惨惨的笑了笑:“我觉得薛万彻出了事,我得去找他!” 第55章 吐谷浑的死士 薛万均就靠着一口气吊着,其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喝了一碗去寒气的热汤,简单地吃了点,腾出手的裴守约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们,全靠一口气撑着,伤重的十多人睡过去后就再也喊不醒了。 这可把裴行俭吓坏了,连忙喊了很多兄弟坐在他们对面跟他们闲聊。 裴行俭看一个,点头确认无误后这个人才可以睡去,就这屁大会儿工夫又有几个忍不住,头一歪就睡了过去,这一睡基本就是最后的告别。 “如果在长安这些人还有的医治,但在这里不行,这里太高了,瘴气症困扰着每个人,再加上长途奔袭,失血过多,能来这里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见到了我们,这口气就散了,就撑不住了……”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瘴气症就是高原反应,他们把高原反应称为“瘴病”或“瘴气症”。 阿里木翻译出来的一本书颜白也看过,他说中原的人一来喀喇昆仑山山口,身体发热脸色苍白、头痛呕吐不止,还给人这山起了个名字。 称这山为“头痛山。 颜善把高原反应叫做“土山之气”,他说书上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很有道理的,根源就是气,不同地方的人跨越了山川的阻隔,去了不同的地方自然会接触到不同的气,这个气就称作为“障气”。 也叫做“气疫”! 受了伤,又流了很多血,再加上“气疫”,很多因素加在一起,这才是催命符。 这时候小曹内侍走了过来,脸色不好看,朝着颜白拱拱手道:“军侯,刚才小的问过契苾何力大将军的骑兵了。 永安郡公和左卫将军为大军的中军的先行军,先行军行进到赤水川的时候被一千吐谷浑的骑兵围攻,永安郡公和左卫将军皆中枪堕马,徒步而斗,所率领兵士死者十六七。 幸得契苾何力将军发觉不对,派部下驰援,两人获救,可贼人凶猛,永安郡公和左卫将军只能率领残余部下边战边退。 在大雨中朝着不远的赤海城而来,在撤退的同时,左卫将军薛万彻率众断后,让其大兄来赤海城求救,如今音信全无。” 颜白抖了抖手中的马槊:“中军的先行军标准配置是一千的骑兵,对方也是一千骑兵,一千对一千就能把我大唐的两位虎将打成这样。 他们要么是出其不意,要么就是实力强悍,这样骑兵,呵呵,吐谷浑竟然有这样的骑兵啊!” 一身铠甲的李承乾也走了过来,叹了口气:“明明能一击得手,偏偏避开要害,我更觉得他们不是出其不意,而是势在必得。 他们想抓人,而且是想抓活的,只不过在这过程出了点意外,他们没有料到薛万彻和薛万均两位将军如此的了得。” 颜白转头看着程怀默,淡淡道:“斥候派出去了么?” 程怀默点了点头:“派出去了,小白你还得再等等,赤水川在咱们的正北方,不远。 西边是万里山川,东边是青海湖,往北走就是大总管的数万大军,他们走不了,也逃不了,而且现在雨很大,这次的人也很多,不可能销声匿迹的。” 颜白点了点头:“我去休息,斥候回来后立刻告诉我!” 颜白睡的很快,虽然才睡醒没多久,但这个时候的颜白好像很困倦,倒下去就呼呼大睡。 跟颜白同时睡着的还有二百陌刀军,他们穿着铠甲,抱着陌刀呼呼大睡,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不会浪费一点点可以养精蓄锐的机会。 身体多舒服一分,在战场存活的机会就大一分。 这群人原本是整整的三百人,赤海城破城的那一战,死了八十三人,无伤患,到如今仅存二百一十七人。 为了更好的再编一营,薛仁贵挑出了十七人组成执金吾,专门保护大纛,剩下的二百整数刚才成了一营。 天亮的时候斥候回来了,带回来了三具无头的府兵尸首,也带回来了颜白想要的消息。 这群人就在赤海城正北方五十里外的一处圆柏林中,人数约有五百,双骑,长兵器为长矛,短兵器为弯刀,且身披黑甲。 斥候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左卫将军薛万彻的身影,但带回来的那三具无头死尸极大可能是薛万彻的亲卫。 因为可能是,所以冒险带了回来。 就在颜白收拾好准备出发的时候,薛万均醒了,身子滚烫,拳打脚踢,说着胡话,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李元嘉被踢了个四脚朝天,满头大汗的他立刻爬了起来继续往他身上扎针。 几个士兵见状立刻冲了过来按住薛万均的四肢,不让他乱动弹,好让徐王医治。 负责灌药的小曹内侍觉得麻烦,一抬手就卸掉了薛万彻的下巴,一碗药灌进去后一抬手,薛万均的下巴又被按了回去。 双管齐下,一炷香之后薛万彻总算安静了下来,人也醒了! “我没死?” “别废话,快说你遇到了什么,说完了把药喝了赶紧睡觉!” 薛万均喘了几口粗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冲着颜白祈求道: “墨色,救救我弟弟,他去断了后路,他去断了后路,没有他我们这些人早都死了,快去,快去,他们就藏在圆柏林中……” 颜白叹了口气,坐到薛万均身边轻声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看我这身打扮,现在我想知道这群人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打败你们的,是埋伏,还是对阵?” 薛万均顶着颜白,眼眶发红,嗫嚅了半天,才轻声道: “伏允已经弃伏俟城而逃,如今在伏俟城的是天柱王,我们遇到的这群人是伏允的亲卫,他们是一群死士,专门用来断后的。 吐谷浑人叫他们伏俟骑,意思就是王者之骑。 这些人并没有去跟随伏允,而是护着数位名王准备走小道逃入荒原,我料想他们最后一定会和伏允会和,以图后事。 伏允已经弃城了,最多三日吐谷浑就会灭国,最多四日你就会发现大军的捷报,我们的斥候发现了这群人的踪迹后我们就追上去了。 我和薛万彻轻敌了,他们挖了陷马坑,一轮冲锋,我们的骑兵就倒了大半。 战场拼的就是一口气,这一口气没了,剩下的就是拼死求活了,一千人啊,一个又一个的倒在我面前……” 说着说着,薛万均泣不成声。 伤患最忌大喜大悲,颜白不由的看向了小曹内侍,小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薛万均脖颈处轻轻揉捏。 薛万均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越来越重,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薛万均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看着颜白: “墨色,你去看看,能报仇就报,报不了就回来,上了战场,这都是命,得认!” 颜白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薛万均的肩膀道: “好好的睡觉,好好地做一个美梦,当你梦醒时,我就回来了,无论生死,我都会把万彻带回来,死士,我最喜欢杀的就是死士,睡吧!” 薛万均笑了笑,沉沉地睡去,颜白也收敛了起了笑容:“看好赤海城,把京观上的盖土扫干净,这些人的脑袋等我回来摆上去。” 第56章 复仇开始 雨过天晴之后的西域天空蓝的有些刺眼。 太阳好像也被人细细地擦拭了一番,散发出来的光线比以往更亮,温度也更高。 大雨下了一夜,好像一点用都没有,那些雨水好像神秘消失了一样,荒原依旧是荒原,沙地依旧是沙地,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颜白等人走在荒原上,不满的看着身边的程怀默。 程怀默被颜白看的心里发毛,不敢吭声,他家以军功发家从而位极人臣,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军令,什么是军规。 所以哪怕他和颜白关系极好,但在赤海城里却依旧以下官的姿态一丝不苟的执行军令。 但是这次他没忍住,他去求了李承乾,然后以一个府兵的身份加入到了颜白的队伍,陌刀军变成了二百零一人。 为了更好的当个小兵,他甚至把自己的马槊都塞给了薛仁贵,很是大方的说这次杀敌回来之后再还。 颜白并不想让程怀默出城。 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很头疼的事情,能把万人敌的薛万彻和薛万均打成这样的骑兵一定是个狠人。 哪怕对方提前准备的陷马坑,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被人追着杀,也不至于活下这点人,更不至于需要契苾何力的救援才能活命。 斥候发现他们时,他们在树林里,薛万均也说他们在树林里。 如今在不在还两说,荒原这么大,说不定早就跑了,他们又不是傻子,知道有活口,知道骄傲的大唐军马不会放过他们。 不跑等着自杀,当个死士? 这次出城,颜白安排的是每人三骑,主打的就是速战速决,万一不敌也能快速地逃命,来回换骑,马儿不累,行军的速度也很快。 晌午的时候颜白就看到了那一片的圆柏林,树林不大,像牛皮癣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 颜白没有立刻冲关进去,而是选择了安营扎寨,就算再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休息好,吃饱喝足之后才是做事情最好的时候。 可惜有的人不希望颜白吃饱喝足,也不希望颜白等人能够休息,就在颜白等人刚下马准备吃点东西时候,三十多匹快马就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看着他们已经拉满月的长弓,颜白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想跟自己玩打一枪就跑的游戏? 想来恶心自己,玩疲敌之术? 颜白看了一眼薛仁贵,薛仁贵秒懂颜白的意思,一声吆喝,数十人站成一排。 他们身后的木匣子打开,一张张崭新的复合弓被他们从木匣子里面拿了出来,随后,就是棘轮棘爪摩擦发出的嘎巴声。 薛仁贵没用复合弓,他有自己弓箭,巨大的弓,三百步的强弓,他站在中间淡淡地开口道:“我选择中间的那三个,其余的你们自己挑!” “我选择我对面的!” “我选择那个骑花马的!” 程怀默搓了搓手心:“那我就选择我对面的两个,听好了,我要的是两个,军功我不要,耳朵给你们,要的是他们的命!” 三言两句,大伙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目标,薛仁贵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的盘算着,把目前的军功加起来就是七品的武官,离从六品还差很多,他其实是想多弄点军功的。 从六品就不错,比他们县的县令官还要高。 他准备在这次吐谷浑打完了之后就回趟龙门县,衣锦还乡,好好的去还一下过往所欠的恩情。 父母早亡,没有族人乡邻的帮衬自己是活不了这么大的,虽然他们也会说难听的话,但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换做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还不能念叨两句? 薛仁贵懂这些,并没有把过去不愉快的事情记在心里,他要去还恩情,活命之恩比天还大。 这些人的恩情还完了之后再准备去一趟柳员外家。 当时挖煤的时候柳家人对自己不错,一想到这里,薛仁贵不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细细的说是柳家大娘子对自己很好。 有多好薛仁贵说不出来。 就知道她对自己很好,那时候每日忙碌后最希望见到的就是她,想看到她的笑。 可惜那时候自己太穷,又没有本事,所有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底。 薛仁贵自以为自己这一辈都不会有正眼看一眼柳家大娘子的资格。 可随后的长安一行,进到楼观学当教习,再到今日看着战功一点点的走到了正七品的官勋。 短短的几年,薛仁贵走完了自己那县令努力半辈子才达到的高度。 薛仁贵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可以抬起头,他想去看看那个娘子,他想去看看她许配人家了没。 她并不美貌如花,却让当时的自己一见倾心,来到长安,除了羞人的梦里,自己就再也没有见到她这样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 如今。 自己已经不是先前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了,钱和身份都有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立刻依靠太子的力量成为人人羡慕的才俊之士。 别人好像也知道太子看重自己,所以自从当了教习之后,无论是长安还是仙游县都有人在给自己说亲。 太子的亲卫寇夫子硬是想把她的妹妹说给自己,从长安到西域说了一路,就连太子都在帮腔,说寇夫子的妹妹他见过,容貌没得挑。 李景仁也想把他的妹妹说给自己,为了表示他没有开玩笑,祭祖的那天他竟然把自己的妹妹带到了庄子。 一个十岁的小娘子,真的很好看,落落大方。 别人都说这是一门最好的亲事了,别看是李景仁带出来的,但是没有家里人点头,李景仁这混账小子怎么敢把妹妹带着到处乱跑? 可薛仁贵心里清楚,自己还是想着柳家的娘子,自己还是想见见她,然后抬起头笑着跟他说话,就像她当初笑盈盈的揉着自己的脑袋那样。 自己也好想光明正大的抬起头,揉揉她的头,轻轻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薛校尉,三百步了!” 薛仁贵猛地回过神,他有些恼恨自己方才的分神,有些恼恨眼前的杂碎扰了他的思念,脸上温柔的笑一下变得狰狞起来:“杀!” 二百余步的距离,哪怕对面身穿厚重的黑色铠甲,可是在复合弓和薛仁贵这样的变态面前,这群人实在不够看。 手中的弓箭还没来得及射出,人就栽到了马下,利器发出入肉的噗噗声,一团团的血雾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像盛开的大红花一样。 一个照面,数个呼吸,对面马背上就再也没有了活人,他们到死也不明白唐军手里怎么有射的这么远的弓,有比自己还要精准的箭术! 薛仁贵挥挥手,众人抽出腰间的横刀拥了上去,不管有气还是没气的,都是一个结果,手起刀落,一颗颗脑袋被拎了起来。 揪着头发甩干血渍,众人麻利的用他们的长发编绳绑成一串放到了马背上。 颜白抱着马槊,羡慕的看着他们。 自己弓箭不行,武德殿前虽然练了几个月,也有很大的长进,五十步的靶,颜白能做到十矢中二,运气好点能中三。 至于能不能射准靶心,那就看能不能耍赖了! 反正,到目前为止,颜白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在五十步射中过靶心,三十步倒是中了一次,但运道用光了,此后怎么射都中不了。 所以,跟薛仁贵还有程怀默这种天赋型的选手比,颜白觉得自己还是当个看客,好好地羡慕是最好的选择。 见大伙在沙子上擦抹着手上的血渍,颜白淡淡道:“确认身份,都剥干净,免得野狼过来吃它们的时候硌牙!” 薛仁贵细细的翻了翻,轻声道:“好厚的甲,我说呢,中了我一箭还没死,奇怪,怎么每个人的胸口点青了一个塔,这是他们的标识么?” (点青就是刺青,在唐朝被称作点青。) 薛仁贵看到的颜白也看到了,不光看到了,颜白还觉得挺熟悉,怎么越看越有点像大雪山在山缝里面盖得那个塔? 一瞬间,颜白就来了精神,也不由的想起了慕容顺。 第57章 踪迹现 颜白走后,赤海城里面的味道好像突然就变了。 原本安安稳稳的人,现在脸上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李承乾看的很清楚,他觉得这个味道就是仇恨的味道,颜白在的时候他们低眉顺眼,因为这城是颜白破的,不远处的筑京观也是颜白立的。 所以他们怕颜白,怕颜白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如今颜白出城了,他们觉得“活阎王”走了,想试着做点什么。 这些李承乾心里都明白,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亲身经历过突厥人兵临长安城,见到不可一世的模样,也在贞观四年太庙前,朝堂上见到他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样子。 也见到他们流着口水亲吻父皇的鞋子,亲吻着自己的鞋子那恶心的模样。 凶狠、仇恨、谄媚、可怜、卑微、讨好,所有的模样李承乾都见过,就如赤海城里面的异族人一样,李承乾觉得一点都不陌生。 如何对他们李承乾有自己的感悟。 那就是要强,永远的的强,只要拳头够硬,他们永远都是谄媚的,他们永远都会乖乖的,等他们习惯了自己这个样子,就会忘记以前的样子。 尽管父皇在朝堂上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但根本改变不了朝堂诸公对异族人的看法,蛮夷世代侵犯中原,这之间的血海深仇不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所以,朝堂诸公对异族人的看法就是畏威而不怀德,有小德而无大义,如有不从之人,当用雷霆之手段,伐之! 现在,颜白这个活阎王不在,自己就是阎王。 今日只是一个开始,不久之后他们所有人都将会明白谁才是天下之主,谁才是真的活阎王。 李承乾看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异族人,轻轻笑了笑:“他们以为颜白走后,这城里就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了吗?” 王鹤年看着太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现在才觉得当个城主有多棘手。 他先前见颜善,见颜白管理一城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信手拈来,以为这个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等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他才发现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孟子—尽心章句下》“那句“尽信书不如无书”是何等的人间至理。 也明白了颜白听自己给太子讲先贤诸事时的那副表情了。 也终于明白颜白为什么要一直念叨着一切从实际出发,要在理论中联系生活的实际,实事求是,在实践中检验和发展真理,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了。 王鹤年瞬间就看透很多东西,王鹤年也终于明白那一日在颜家庄子门口的小河边颜白身上闪烁着的光辉。 也明白了何谓自己的学问了,学问,就是“取法乎上”,就是“正大光明”,就是“上善若水”,就是“见贤思齐”。 而对自己而言就是直取直达,“虎变豹变”! 宜寿侯大才啊! 直到这个时候王鹤年才对颜白心服口服,对颜家教书育人心服口服。 王鹤年心里已经默默的决定,等到自己孙儿再大一些就送到楼观学去,什么门户之见,那都是鬼扯。 大变样的王鹤年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吓人,闻言笑道:“太子何须恼怒,蛮夷之地比不上我中原教化之地。 如今战火起,是谓乱世,乱世当用重典,杀一不行就杀二,杀二不行就杀三,三若不行那就屠!” 原本一脸不屑的史仁基猛的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王鹤年不住的打量。 他原本是看不上这个动不动就劝谏的王鹤年,看不上这个张口闭口就是圣人怎么说的酸儒,可现在,史仁基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比颜白还要大的杀机。 这家伙怎么了,突然之间这么大的杀性! 李承乾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笑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干活了,就按裴守约说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毕竟这城里还是有想好好活着的人,我们要被动出手,我们要占据大义,而后再施以雷霆的手段。”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殿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他们怎么做了。” 说着森然一笑:“倒是希望他们过分点,这样的话,今后挖盐就不用花钱了,每日一顿吃的就足够了,都有一把子力气,挖盐最合适。” 李承乾点了点头:“大唐的盐总是不够吃,价格总是居高不下,这一次咱们多加把劲,争取让家家户户都吃的起盐,而不是醋布。” 王鹤年看着李承乾,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在太子身上看到了陛下还是秦王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自信,睥睨天下。 王鹤年笑了笑,他心里暗暗的决定,等手里的事情忙完他就把自己写的东西全部都烧了,如今太子已经具备了帝王该有的雄心和仁慈。 先前颜白对太子说的那些话,自己记录下来的那些话已经不重要了,这些的存在只会越发的显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人。 此时,颜白也进入树林,正值五月,圆柏开出了一朵朵椭圆形的小花,这里面不光有一簇簇的圆柏,还有参天的云杉、油松、旱柳。 颜白伸手在地上刨了刨,一手黑泥,站起身后颜白笑道: “很好,湿漉漉的,放火不合适,骑马冲锋也不合适,真要战那就是步战,步战陌刀军无敌,走吧,看看这群人到底有多少的手段。” 颜白拍着巨大的云杉树干,他决定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就派人过来把这些云杉全部都砍了,这么好的木材,做木车绝对能做好多个。 程怀默很有当小兵的觉悟,他的目光来回的探查,寻找着蛛丝马迹。 他不相信能把薛万彻和薛万均干倒的贼人会不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就算下了一夜的雨,那也不可能完全把几百人留下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 很快,程怀默就发现了隐藏的马粪。 片刻之后薛仁贵等人又发现了几具没了脑袋的大唐府兵的尸体,当发现的痕迹越来越多的时候,一条清晰的行走路线就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这群人很聪明,知道下雨的时候用松针,枯叶掩盖痕迹。 哪怕开始的时候痕迹很明显,但经过雨水的冲刷之后,就能把这些痕迹掩盖的七七八八。 马粪很多,由此可见他们的人数不少。 颜白等人沿着这个方向一路往前,就在这么沿着痕迹疯狂追了一个时辰之后,程怀默突然道:“小白,怎么马粪越来越少了?” 薛仁贵和颜白猛的又抬起头,两人同时明白,自己等人被人误导了,被人故意用微乎其微的痕迹牵扯住了心神。 变得只记得找痕迹,从而失去对局势的判断,变成了被人牵着走的木偶。 颜白抬起手,看了看天色,大声道:“别找了,咱们被误导了,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已经走了,要么他们埋伏了起来在某个地方等着咱们。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若是没有结果我们就撤,夜里作战不是我们的强项,不能被拖在这里。” “喏!” 所有人掉头,很快颜白就发现了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圆柏不是高大的树木,而是丛生树木,枝条匍匐,细根极多,因此它们都是一簇簇,一丛丛。 它们最高的也不过丈许,矮的都是数尺,就像是灌木丛中,又因为被大雨冲刷了一遍,枝叶翠绿且都是一个颜色。 所以,哪怕别人砍下来插在地上,一时半会你也发现不了。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可以藏人的天然庇护所,只要砍得够多,人躲在下面,就能轻易的骗过人的眼睛。 再加上刻意误导的痕迹,让颜白等人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点。 颜白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果然,大家陆陆续续的在圆柏的根部发现了被折砍的痕迹。 但颜白等人看到眼前一处大的有些过分的圆柏丛,颜白知道眼前的圆柏丛里绝对藏着有人。 被人耍了一通的颜白恨得牙痒痒,真想甩进去几颗火药弹来个一网打尽,可一想到薛万彻生死不知。 颜白觉得还是要啰嗦两句。 “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我找到你们了,出来吧胆小鬼!” 颜白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和善,就像在书院上课那样,但与之不同的是,颜白嘲讽奚落的意味却是十足。 话音落下,这圆柏丛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快速地长高,几个眨眼的工夫,一群人出现在了颜白眼前。 颜白一看,这些人里面没有薛万彻,脸色顿时就阴沉了起来,背后的手打开了火折子,点燃了引线,轻微的硫磺味道飘到了鼻孔中。 颜白笑了笑,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直接就扔到对面人群中。 颜白以为对面必定人仰马翻的时候,让颜白和瞠目结舌的情况出现了。 就在火药弹落地的那一刻,贼人里突然跃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青铜罐子,双耳三足,看着很像礼器,一下子就把火药弹给扣在里面。 他怕压不严实,他整个人压在青铜器上。 轰的一声闷响。 青铜器飞起来有三丈多高,压在上面的这个人飞的就更高了,落地之后这个人就不行了,虽被人扶着站起来,但却一口一口的吐着黑褐色的血块。 颜白摇了摇头,又拿出来一颗,笑道:“这么勇?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这一次这青铜器可能抵挡不住了!” 这时候一个刀疤脸走上前来,冷冷地看着颜白:“你们的将军没死,但这个玩意你要扔出来,他可能就死了!” 第58章 慕容顺的弟弟慕容川 就在颜白考虑这个刀疤是不是在说谎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圆柏丛开始摇晃,越来越多人钻了出来。 果真如斥候说的那样,全部手拿丈许长矛,腰挂弯刀,眨眼的工夫,颜白这二百多人就被围了起来。 说是被围其实也不尽然,应该说是被圈起来更合适。 颜白看了看,他们的人也不多,七百多人的样子,这样的围困一个照面就能冲杀出去。 自己这次带的可是陌刀军,最适合冲阵破阵,一拥而上的战马骑兵都能破之,更何况他们呢。 “唐人,报上名来!” 颜白咧嘴一笑:“我乃从东土大唐而来,欲来吐谷浑灭你们的国,赤海城行军总管,颜白是也,贼求,你又是何人?” 刀疤脸见颜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混不吝的样子,笑了笑:“东土大唐? 呵呵,原来你就是颜白,原来那时候就是你到西域挑起了部族纷争,想必也是你利用雪崩坑杀了我三千将士,那时候我就不应该去鄯城,而是应该把你留下!” 颜白点了点头:“我也奇怪,为什么那时候我在吐谷浑能够顺顺利利,看来你是大雪山的人没错了!” 刀疤脸笑了笑:“是不是大雪山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原先我以为你一定是一个让我恐惧的人,现在看来是某个人把你夸大了,眼前的你让我失望,把火药秘术给我,我让你死个痛快!” 颜白看了看身后巍峨如山的陌刀军,看着程怀默怀里抱着的铜管子。 颜白是真不知道这家伙的勇气从何而来,莫不是觉得他拿个薛万彻就能逼自己束手就擒吧,真要这样。 颜白就只能对薛万彻说声对不起了。 作为弥补,颜白决定一定要在家里的史书上给薛万彻多写点赞扬的词了,绝世猛将,勇冠三军,一以当百。 笑了笑,颜白决定好好的跟这个人说活话:“我是你们可汗慕容顺的好友,至交好友。” 刀疤脸一愣,随后不屑道:“可汗?我没有可汗,我不听命任何可汗。 换个好听的说法就是我们听命慕容伏允可汗,但又不完全听命,他给我们提供衣食住行,我们给他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这次轮到颜白不解了,他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就在颜白准备细细地在琢磨一下时,颜白看到了刀疤脸促狭的笑。 颜白顿时明白这家伙在学自己说话,也是说假话,反正就是半真半假,绝对不会说实话。 颜白无奈的晃了晃脑袋:“我要看看我想看的人,也就是你抓住的那个将军!” 刀疤脸点了点头:“一颗你们唐人的火药弹,我就给你看一眼!” 颜白掏出一个火药弹,只见对面的一个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青铜器,颜白不由地看向了刚才的那一个人。 刚才那一个应该是死了,面前一滩黑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颜白不得不感叹这才是死士。 这么一个法子他们都能想的出来。 “好吧,给你,希望你信守承诺,你知道的,我的耐心有限,想必你也知道将军死在战场是最好的归宿,别想着拿这个威胁我,我和薛万彻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让我束手就擒的那一步!” 刀疤脸接过火药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后郑重其事的放到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布袋子里面,然后拍了拍手,抬头看着天空。 顺着他的眼光往上看,颜白才发现被绑在云杉尖尖上的薛万彻。 还有坐在树杈子上,把身子隐藏在树影里面拿着弯刀的一吐谷浑人。 颜白料想,情况不对这家伙也是死士,他会先砍了薛万彻,然后要么在上面等死,要么跳下来自杀。 颜白眯着眼瞅了瞅,叹了口气:“你不守信,近数十丈的高度你让我猜他是死是活?” 刀疤脸摇摇头,笑道:“颜白,咱们可是提前说好的,就看看而已,可没有说非要知道是死是活,我……” 就在刀疤脸准备好好地奚落一下颜白的时候,树顶突然传来了咳嗽声,随后薛万彻的声音响起:“墨色,别啰嗦了,你还没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么? 他们这次护佑的是三个明王,慕容家族的血脉,他们要回到祖地辽东去! 昨夜的大雨堵住了去路,让他们迷失了方向,他们的目的就是往北,然后走突厥故地,前往辽东,你再啰嗦下去,人就跑了!” 薛万彻说的又快又急,好像舌头烫嘴一样,颜白闻声抬起头,惊喜道:“你没死啊!” 薛万彻无奈的哎呦了一声:“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好久没吃东西了,你要是再等一会儿我说不定就死了,饿死了。 还有,他们根本就没有援军,他们本来有二千左右的人马,被我和大兄杀了一部分,你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全部,可以下死手!” “还有啊,你眼前的这个人是慕容顺的弟弟,光化公主的儿子,叫慕容川,他……哎哟,额賊……呜呜……” 薛万彻在树上应该被打了,不光被打了,嘴巴应该也被堵住了。 不过他的话却让颜白等人信心大增,颜白抖了抖手中的马槊,冲着刀疤脸狞笑道: “怪不得你说你不听命任何大汗,原来你是大汗的儿子,想必也是一个王,很好,慕容顺我都能打服他,你也不例外!” 慕容川呵呵一声冷笑:“慕容顺?你们唐人的狗,我们慕容家族的耻辱。 颜白,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你们的唐朝皇帝,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不愿进贡宝马,我们吐谷浑说不定还能再立国百年,可惜啊……” “屁话真多,没有什么可惜的,死来!” 颜白大步冲了过去,手中马槊直接朝着慕容川的下三路攻去。 随后,颜白身后的陌刀军立刻分散,三人一组,兼顾八方,挥舞着丈许的陌刀开始杀人。 他们身上的百斤护甲给了他们一往无前的气势,面对捅过来的长矛不闪不避,一个照面的工夫,慕容顺这边的人一下子就倒了十多人。 “玄甲军?” 慕容川见此一幕目眦欲裂,他派人试探过,他以为这些壮汉是唐军里面的强弓手。 所以才能在三百步的距离用强弓轰杀自己派出去的人。 所以他才把地方选择在了树林里,为的就是最大的限度的让这批强弓手变的毫无用武之地。 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彻底的失算了。 颜白手中的马槊挥舞不停,闻言笑道:“玄甲军在禁宫内,这些人是陌刀军,记住这个名字……算了,你记住没有用,反正你肯定要死的!” 薛仁贵见拼杀已经开始,他一个人拉开了他身后的巨弓。 树上看守薛万彻的那人居高临下,早就把一切收在眼底,他见一唐人举弓瞄准了自己,侧身躲在树干后。 就算这唐人射艺非凡,他总不能射穿树干吧! 嗡的一声弓弦响! 薛仁贵手中射出的长箭发出咻的破空声,砰的一声轻响,树上的吐谷浑人骇然地看着自己胸前露出来的箭矢。 就在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时,又一箭透胸而过,这一箭,直接断送了他所有活着的可能。 薛仁贵怕一箭射不死,转瞬之间他连射了两箭,这两箭射出,薛仁贵也不舒服,噗哧噗哧地喘着粗气。 看了看手里的弓身上的裂缝,惋惜的叹了口气,这柄弓是颜侯给自己做出来的,光是弓身的材料就花了不下百贯钱。 干、角、筋、胶、丝、漆,这六材就花了匠人一年的时间,更不要说泡桐油的拓木了,那花的就更多了。 树上的薛万彻蛇一样扭动着身子,薛仁贵见状又是一箭,这一箭精准的钉在绳结上,薛万彻扭动的更加频繁。 片刻之后,捆绑薛万彻的绳子散落开来,薛万彻扯掉勒住嘴巴的绳套,顺着树干滑到还没断气的看守自己的吐谷浑士兵身边,抽出他的弯刀挥手就是一刀。 一颗满脸尽是不可置信的头颅从树端掉落在了地上。 “额賊!额賊,额贼贼……” 树端响起了薛万彻的怒吼声。 在慕容川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自己损失了一千二百多人才抓住的唐将,如今正抱着树干,像大黑熊一样顺着树干往下滑。 慕容川大怒,挑开颜白攻来的马槊就要冲过去! 才跑出几步,一柄马槊又出现在眼前,慕容川,抬起头一看,他认得,眼前这人就是刚才射箭的那个家伙。 薛仁贵咧嘴一笑:“别跑,我的从六品,你得赔我钱!” “老子叫慕容川,不是从六品!” 第59章 尘埃落定 仅仅就过了一招,慕容川骇然的发现眼前的这个家伙竟然比颜白还要猛。 看着大腿上的一道尺长的口子,一股生死全在别人一念间的危机感让慕容川浑身寒毛竖起,他有些困惑。 这家伙怎么如此的生猛。 自己这些年来他勤学武艺,自认武艺远高常人,在今日他竟然接不住这家伙一招,自己竟然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而且,这家伙就在刚刚拉满了三次巨弓,射出了三箭,在如此耗费心神的情况下自己挡不住他一招。 这家伙还是人么? 不光如此,在这短短的两日,他发现自己碰到的唐人竟然一个比一个猛! 先是那个薛万均,中了数箭,大腿都插了一矛还能压着自己打。 若不是自己率领的都是死士,若不是趁着夜色偷袭,若不是数十人不要命的打他一个,说不定自己的人头早都被挂了起来。 还有那个正在从树上往下滑的薛万彻,身手更是了得。 他一个人手持双刀在自己的阵营中左冲右突,反复冲杀,若不是最后气力不济,他兵马所剩无几,被自己等人生擒,结果也不好说。 至于颜白,慕容川不想评价。 只能说气力一般,马槊技巧很强,被他沾上就像是被水渠里面的蚂蟥沾上一样,粘乎乎,滑腻腻,始终粘着你,耗着你。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吸一口,十足的恶心。 而眼前这个汉子,让慕容川生平头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就跟仰望那高山一样,他是高山,自己是山脚下的那个人。 慕容川觉得自己如果跟他打下去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慕容川相信自己的本能。 虚晃了一招,避开眼前的马槊后,慕容川头也不回的就往身后跑去。 慕容川觉得自己还不能死,就算死,那死之前也要把自己腰间挂着的东西交到他们的手上。 数十人见状也脱离了战团,立刻跟了上去。 薛仁贵是不会让到手的功劳跑了,冷笑一声也大步跟了上去,颜白捅翻一个贼人,见薛万彻已经滑到了树下,大吼道: “万彻,怀默这里就交给你们指挥了,我去追这个慕容川,狗日的,可不能让他跑了!” 薛万彻点了点头,他羡慕的看着颜白离开,羡慕的看着正在砍人的颜白的部下,真是受宠啊,陌刀军只有大总管那一军才有。 没有想到颜白身边竟然也有。 晃了晃脑袋,薛万彻知道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在地上捡起一把弯刀,大吼一声就加入了战团。 “速战速决,没有必要拖下去!” 他知道陌刀军打仗不能硬耗,必须速战速决。 别看现在厚重的铠甲,数十斤重的陌刀是他们最大优势,可时间每过去一点,他们优势就少一点。 拖的越久,这些保护他们的陌刀和铠甲就会变成他们最大的累赘。 程怀默听着薛万彻的怒吼也不愿耗下去,大吼道:“不玩了,护!” 程怀默的一声怒吼响彻全场,随后所有的陌刀军全部后退,而下一瞬间,密密麻麻的冒着白烟的铁疙瘩就飞了出来。 而那些还没有在陌刀军带来的恐惧下回过神来的吐谷浑人发现自己身前,身后,多了好多冒烟的疙瘩。 一位猛士举着铜器盖住了一个…… 轰轰轰…… 密集的轰响在这树林里回荡,程怀默趴在地上,后背的盔甲像是被箭雨覆盖了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响声落罢,薛万彻从树后站起身,看着树干上坑坑洼洼的洞,不停的打着喷嚏,这个味道很喜欢,但鼻子好像不喜欢。 从身旁一名陌刀手怀里掏出一把肉干,胡乱七八的塞到嘴巴,拎着弯刀就冲了出去。 一道人影扑了过来,薛万彻挑刀斜掠,一条胳膊就飞了出去,不管眼前之人眼神是多么的怨毒,薛万彻一脚踏在他的胸口上。 刀锋划出一道光影,一个头颅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高大的陌刀军再次组阵,机械般,一刀又一刀的朝着眼前乱作一团的敌人挥砍。 如果说先前左串右串勉强还有一战之力,那现在被火药震慑后他们面临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这群吐谷浑人晃了晃脑袋,举着刀又冲了过来,明知必死也不退,妄想用自己的这点微末的力量来给某处正在疯狂逃跑的贵人争取时间。 可直到眼里的光暗淡的那一刻,有的人才突然有了悔意,过往的一切浮现在眼前,他们才突然想起,那些逃跑的贵人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程怀默见局势已经稳住,点了二十多个陌刀军,扛着铜管子就朝着颜白跑的方向追去,一边跑,一边喊: “武安郡公,局势已定,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追宜寿侯去了,我们回见!” 薛万彻长吐了一口气,靠着树干喘着粗气。 刚才全靠一口气撑着,并不觉得有什么,等局势稳下来,这一口气泄了去,薛万彻才发觉全身各处都在疼,撑着想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额賊……” 薛仁贵拎着马槊和颜白并排而行。 慕容川受伤了,血流得挺多,跑得越快,血流的也就越快,两人就这么远远地吊在后面。 看着慌忙逃窜的慕容川,颜白不由得心生感叹,慕容川果然是慕容伏允的亲儿子,打不过就跑,这逃命的本事果然是亲传。 薛仁贵边跑边打开了身后的木匣子,复合弓齿轮转动特有的嘎巴声响起。 虽在快速跑动,但却不影响薛仁贵射箭的准头,嘎巴声音每响起一次,跟着慕容川身后的护卫就会少一个人,有时候甚至能穿两个! 每个人被射中的地方都是后脑,神乎其神。 慕容川打了个趔趄,他只觉得少了点什么,身后一摸,发现自己搁火焰弹的那个布袋子不见了,腹部也多了一个窟窿。 想回头去拿,却发现那个家伙把弓箭对准了自己,嘎巴声响起,慕容川本能的一个侧身,身后的护卫又倒了一个! 眼前出现了一个低洼,低洼里面堆满了枯叶。 越往前跑,地上堆积的枯枝残叶也就越厚,不知不觉间已经莫过了膝盖,慕容川也越跑越慢,慢慢的,慕容川发现自己跑不动了,开始手脚并用的往前爬行。 “他们就两个人,杀啊!” 随着慕容川的一声怒吼,枯叶里面突然跳出来了几个人,带着一身的杀气就朝着颜白冲了过来。 颜白冷哼一声,以长打短是自己的强项,这里地势开阔,正是适合马槊大开大合的挥舞。 可是,颜白忘了自己身边有薛仁贵这个怪胎的存在,自己才捅倒一个,薛仁贵已经把剩下都捅倒了。 在没有遇到薛仁贵之前,颜白还沾沾自喜的觉得有机会成为猛将。 不说如秦琼国公那么举世无敌罕见敌手,能成为史仁基阿耶史大奈那样的也不错。 可自从在西域和薛仁贵一行后。 颜白觉得如果猛将都是薛仁贵这样的人,那自己这一辈都毫无希望了,原来沾沾自喜的那点东西,在薛仁贵面前不值一提。 慕容川知道自己跑不了了,索性躺在那里不动,斜着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颜白,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的。 昨晚自己可是险些斩杀了两名唐将啊,自己率领的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虎狼之师,怎么今日在颜白的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最能打的唐人不是去了伏俟城么? 那今日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 颜白绕了一个圈堵在了慕容川的正前方,颜白挑飞慕容顺的长刀,笑着蹲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 “你比不过慕容顺,慕容顺虽然没有你厉害,但他却比你有勇气,比你有胆气,比你知道什么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会像你这样,说狠话,然后跑得比狗还快!” “呸,不要拿我跟你们唐人的狗相比,我是天上翱翔的雄鹰,他是蹲在你们唐人屋檐下只会摇尾乞怜的狗.....” 颜白一马槊拍在慕容川的盔甲上:“好好说话,慕容顺如今是我大唐的西平王,是你们的大汗,不是什么狗!” 此刻的慕容川知道自己完了,懒得去跟颜白争辩这些。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扯着嗓子嘶吼道:“都躲好啊,忍着,忍着,吐谷浑完了,但只要血脉在,只要有人在,咱们迟早还有回来的一天,忍着,都忍着啊……” 看着痛哭流涕的慕容川,颜白龇牙一笑,同样大声道: “对,忍着,都忍着,再忍三天,三天之后天干物燥,一把火同归于天地之间,多好啊,忍着,都忍着啊,忍着看那火光冲天!” “颜白,你就是恶魔啊!” 第60章 又见故人,说不清的事 颜白重重的一马槊拍在慕容川的脑袋上,一下就把他拍晕了,慕容川嘴里那些恶心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 薛仁贵开心的跑到慕容川的身边,拽着他的领子,三两下就把他提了出来。 他美美的看着慕容川,如果这个家伙真的是伏允的儿子,那在吐谷浑里最起码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王。 如此说来,今日这就是擒王之功了,自己的从六品武官就稳了! 吐谷浑这仗已经打完了,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等回到县里,自己县里的那个喜欢用鼻孔看人的县令该朝自己行下官之礼了。 如此一来,自己多看柳家娘子几眼,柳员外也不敢吹胡子瞪眼了。 越想越开心,薛仁贵忍不住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颜白不知道薛仁贵在笑什么,但一定是很开心的事情,颜白也忍不住发出开心的笑。 可满是笑意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下面的这处被枯叶填满的低洼地,直觉告诉颜白这里藏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出来吧!不出来的话我真的点火了!” 薛仁贵一愣,猛的就握紧了马槊,一双虎目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发觉四周无人之后,薛仁贵不由得也跟着颜白的视线看着眼前被枯枝树叶填满的坑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薛仁贵掏出了火折子。 薛仁贵是吃苦长大的,他心里很清楚,别看这坑上面的一层枯叶湿漉漉的,只要把上面的一层扒开,中间的一层绝对是干干的枯叶。 一点点的明火就能点燃,而且能烧的很快。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不出来可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机会了!” 薛仁贵点燃了火折子,就在他弯腰刨开上面的一层枯叶准备点燃的时候,坑洼底部的枯叶开始有了动静。 在薛仁贵警惕眼神的注视下,一名身穿锦衣的老者和一头金发长相英俊的美男子站起了身,金发男子他一边收拾着头上的枯叶,一边朝着颜白走来。 “纥干承基拜见宜寿侯!” 纥干承基? 这个人的出现着实让惊愕不已,哪怕猜想了无数次的结果,但就没有想到出来的人会是纥干承基。 颜白苦笑的摇着头:“纥干承基,你的出现真的是让我意外,我以为你还在兰州,没想到竟然这里见到了你!” 纥干承基看着鼻尖前的马槊,笑了笑:“宜寿侯很意外么?别忘了我也是鲜卑人,虽然不是鲜卑慕容氏一支,但也是鲜卑人。 大唐容不下我,能容下我这个异族人的只有吐谷浑,这才是最接纳我的地方!” 颜白手扶着腰间的横刀,嘴角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缓缓地逼近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这一刻觉得颜白的眼神比那圣山上流下来的泉水还要冰冷,看着颜白没有温度的眼睛,纥干承基想到了操控自己二十多年的梁敬真。 他看着颜白,忽然想到,颜白也是的大雪山的人,而且还是最尊贵的那一个,一股莫名的惧意猛地弥漫全身。 颜白看着不敢直视自己双眼的纥干承基,扭头看着他身边的老者,笑道:“纥干承基,故人见面,你就不给我介绍一下他是谁?” 纥干承基苦笑着转过头,用颜白听不懂的吐谷浑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迷茫,不解,怀疑,各种神色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上快速地闪过。 随后被一抹自信的神色所替代。 薛仁贵见颜白皱起了眉头,马槊轻轻往前伸了寸许,纥干承基脖颈上渗出点点的血珠。 随着纥干承基把话说完,颜白清楚的看到锦衣老者似乎轻轻松了口气。 纥干承基并没有说什么,就说了颜白是唐国的一名将军,也是个读书人,让自己态度变得卑微些。 可这名老者认为,自己是王,就算成为俘虏,那也不应该卑微。 大唐想要吐谷浑这块土地,那就少不了自己这样的人,就跟当初安置突厥一样,他们的那些王,那些部族首领不也活的好好的么? 就连颉利可汗都活的好好的,大唐的王需要自己这样的人来收买人心,也要收买自己,利用自己来统治吐谷浑人! 卑微? 不不,自己一个王,怎么能向一个将军卑微。 自己是他的的军功。 该卑微的是他,而不是自己,自己是天生贵命,老者拍打着身上的枯叶,有些敷衍的朝着颜白拱手道: “这位将军,在下是吐谷浑名王拓跋弥之孙高宁王拓跋木,如今我不幸成为俘虏,按照国与国交战之间的规矩,我希望你善待我,并带着我去见你们的王上!” 颜白笑了笑:“好,我会的!” 说罢,横刀化作一道匹练,一颗大好的头颅落地,顺着这小小的斜坡越滚越快,转眼间就滚落到坑洼的下面。 老者的面庞朝上,那苍老的容颜完美的和枯叶颜色重合,如果不细细的辨认还真的就发现不了这是一个脑袋。 “一个千人部族就能称王,这样的王不值钱,还善待你,这一次老子手底下死了这么多人,你问问他们愿意不!” 说罢颜白笑着把横刀搭在纥干承基的脖子上:“现在轮到你了,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在兰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兰州逃出来的!” 纥干承基看着颜白,苦苦的笑了笑:“装死!” “很好,逃兵!那我再问你,你跟着慕容家来到这里又是为何?” “我上过战场,打过突厥,那里的路我熟,按照伏允的计划,我将会带着他们回到祖地,也就是辽东!” 颜白摇摇头嗤笑道:“突厥如今是我大唐的属地,就凭你这一头金发,那些关卡没有过所你怎么都过不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纥干承基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羊皮包。 薛仁贵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有几份过所,兰州的、凉州的、鄯州的、利州的,突然间颜白就想到梁敬真,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弄到的?” 纥干承基闭上了眼:“干系太大,宜寿侯还是杀了我吧!” 颜白在自己怀里也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我是大雪山的山主,我命令你说!” 纥干承基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这一刻他好像要把颜白的样子死死地刻在心底,过了许久,纥干承基叹了口气: “山主承认自己是山主,那时就可以说,这是大雪山的规定,我说,不过也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颜白看着走到远处的薛仁贵点燃了一堆火,颜白知道他这是故意找个事儿做,好回避一下,至于纥干承基要跟颜侯说什么。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斩了多少人,军功多少,这才是他最在乎的,跟这相比,其余的一点都不重要。 颜白听着纥干承基嘴里说出的那些话就仿佛在听一个荒诞至极的故事,好几次想去反驳,但细细一想却发现纥干承基说的好像是对的。 事情是有这么一个可能,而且有理有据的无法去反驳! 说到最后纥干承基看着颜白道:“山主,我的孩子活的还好么?” 颜白点了点头:“太子仁义并没让可怜的母子两人徙千里,你夫人被调到了浣衣宫做事,不光如此,太子还告诉你的儿子说你是一位勇敢的将军。” 颜白笑了笑:“孩子长得很结实,不像你满头金发,人家是黑头发,如今的大唐人,有户籍,落籍长安县。” 纥干承基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解脱,把胸口上的一节拇指粗的枯木又往胸口里面使劲的按了按,一股鲜血从纥干承基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时候不该为了一口吃的跟着他走,如果不跟着他走,我今日就不会这么难受!” “如果你不跟着他走,这辈子你也遇不到你的妻儿了,那时候你可能会活的更难受,有时候我们得信命!” “山主,你是神么?” “不是!” “那为什么你我第一次相见,你给我的感觉却是对我很熟悉,你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要做什么!” “感觉!” 纥干承基把剩下的半截枯木一下捅到胸口里面,剧痛让他浑身颤抖,颜白看着一心求死的纥干承基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唉,何苦呢?” 纥干承基大口喘着气:“山主,我真的没有想过去背叛太子,明明好多次有很好的机会,但我就是狠不下心。 如今,我知道,太子的恩情我还不了,我就算跟着你走,我回去也活不了,还会祸延妻儿。 趁着我良知未泯,唯有以死谢罪,太子的礼遇,只有下辈子还了,如果有机会,请告诉太子,我纥干承基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去害他!” “好,我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 纥干承基笑了笑: “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宜寿侯,你到底是不是神?我观察过你,我发现很多事情你好像早已经预料到,我想,如果你不是神,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比如?” “比如,太子的腿!” 颜白看着目光灼灼的纥干承基,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纥干承基笑了:“我明白了,那就是,是了!” “不是,我.....” 颜白的话没说完,抬起头才发现,纥干承基已经没了气息:“唉,我是人,真的,我怕不骗你,但为何出现在这里,我也说不清!” 薛仁贵见颜白走了过来,连忙道:“宜寿侯,慕容川杀不杀!” 颜白笑了笑把怀里的一个小小包裹甩了出去:“喏,最后一包,给你了,加了细盐的,味道很好!” 薛仁贵疑惑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炒熟的盐豆子,薛仁贵不由得抬起头:“你骗他的?” “嗯,谁没事怀里揣个印啊!” 第61章 两重天 吐谷浑的王很多。 这些躲得好好的王原本是有可能不会被发现的。 但是,他们遇到了颜白,又遇到了纥干承基,这两个熟悉的人相遇后,纥干承基就变得不可靠了,他把所有王的藏身之地都告诉了颜白。 因为,颜白说,他的儿子是唐人。 这是纥干承基最挂念的人。 相比于这些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纥干承基觉得他们连自己儿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所以当颜白说出自己的儿子长的很结实,是黑头发,有户籍的时候,纥干承基就已经准备好了把这些王全部卖掉。 不管颜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这件事后他的儿子一定是唐人,干干净净的唐人。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拿自己这件事来做文章了,这是交换,这也是一个不能回去的父亲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纥干承基知道颜白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来骗自己,他知道从今往后,长安的娘俩一定会活的很好。 慕容川醒了,他发现自己除了能眨眼睛,能说话之外,全身上下任何一处都动不了。 薛仁贵实在怕他死了,怕军功有了折扣,谦虚地请教了三个斥候,请教了程怀默,请教了薛万彻,他把这些经验牢牢的记在脑海里。 颜白带着自己身边的这二百多人在这林子周围转了三天,直到火光冲天起,慕容川才明白颜白到底有多狠。 哪怕所有的王都被颜白抓了,颜白还是不放过一点的可能,他就是要赶尽杀绝。 “颜白,你必遭天谴,我诅咒你……” 慕容川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出拳的速度很快,快到薛仁贵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出的手,看着慕容川吐出的两颗牙。 薛仁贵心疼的直打哆嗦,抬起手照着慕容川的肚子就是一拳:“想打的时候这么打,把牙打坏了以后怎么吃饭,饿死了咋办?” 颜白看着冲天火光,又看了看身后一千多具无头的尸体,惋惜道: “安息吧,这仇报了,也放心吧,你们的功勋赏赐兵部会完完全全的交到你们的家人手里,你们是大唐当之无愧的勇士。” 薛万彻眼眶通红,即便是领军打仗数十年,杀敌无数,见惯了生死,此刻他也不敢看身后。 身后的这一千多具无头的尸体都是他的部下,如果说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命。 可如今,人在这边,头在那边。 这么多人,怎么知道这是谁的身子,这是谁的头,看着面带微笑一心找死的慕容川,薛万彻死死地压着内心的杀意。 他起身揪着慕容川的头发轻声道:“等明日到了赤海城,我找个人好好地陪你,他是宫里出来的,刑罚的高手。 等着吧,第一步就是先给你去势,我会亲自操刀,知道嘛,阉割后的你,就好比没有堵好的闸口,不开闸放水的时候它还是会滴滴答答的流出来……” 颜白揉了揉眼睛,也凑了过来,笑道:“万彻,你这个法子太残忍,要我说就该把他送给何冠正。 听说他如今的医术到达了瓶颈,他想看看人体内部长什么样子,慕容川是习武之人,身体异于常人,当个试验品正好!” 当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炙热的温度熏烤的颜白等人不断的后退。 颜白最后看了一眼这耀眼的火光,挥挥手,一行人拉着千具尸体晃晃悠悠的朝着赤海城而去,跟着他们一起走的是那密密麻麻的蝇虫。 薛万彻不让将士们驱赶,他落寞道:“走吧,一起回家!” 颜白拉着这些死去的将士回赤海城,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归宿,等到局势稳定,他们将会被装到小罐子里回家。 赤海城破城那一日,颜白率领中军死去将士的军报,也跟着捷报在昨日到了长安。 恰好在今日远处烽火台上的黑烟直冲天际,那不是有来犯之敌的狼烟,而是灭国的捷报,烽火台传信,永远比马跑得快。 李二光着脚走出太极宫,看着西方,李二狂喜道:“来人,拟朕的旨意……” 随着狂喜的不良人在长安大声的狂呼着大唐又灭一国,长安彻底的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无数人走到街头开始狂欢。 还不到晌午,宫中已经传来了旨意:金吾不禁,长夜三日明。 裴茹带着三个娃娃在今早来到了长安,此刻正在排队进城。 昨日军报到长安,跟着军报一起来的还有颜白的书信,颜白信字很少,可她却看了一夜,一想到四千多人最后就活下来一千多人的时候。 裴茹都忍不住浑身颤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夫君在这一战险些死去,裴茹害怕的浑身发抖,他不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 这些日子进入长安的捷报纷沓而来,到处都是在说某某军大胜,某某可汗在逃。 可都大胜了,可汗都逃了,自己夫君率领的中路军,怎么还死了这么多人,战场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此时,城门明德门前排着长长的进城队伍。 临近六月,年中的大朝会要开始了,各州府官员的家眷仆役车驾一辆接着一辆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长安。 再加上天南地北来长安做生意的客商,异族人,三丈多宽的城门硬是被这人堵得水泄不通,这些车驾都想着早点进入长安城。 那些仆役驾着的官员的车驾见到胡人的车驾,鼻孔发出一声冷哼,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异族人站在自己车驾前,挥舞着马鞭就要往前插队。 等好不容易挤上前,才发现自己把某某刺史的车驾也超了,人家家主是上州刺史,自己家大郎是下州的刺史,都是四品官。 但一个是正四品,一个是从四品,这差距就大了,不行,这得赶紧让,不然就是不知礼数了,对胡子凶可以,但对自己人,那就不能这样了。 下马,寒暄,谦让,他们这边聊上了,后面就彻底堵死了。 宜寿侯的车驾进入长安自然是不用排队的,兵部的实权官,京官,看守城门的自然知道,再说了,以前也不堵啊! 城卫队正远远地就看见颜家的马车,把手里的鞭子甩给身边的一伙计,快步就跑了过去,不跑没有办法啊。 谁知道这车驾里面坐着谁。 如果是那位小祖宗,自己这队正怕是也做不了。 就在三月初九之前,自己还是校尉,清楚的记得下了几天的雨,颜府的车驾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陷入了泥潭里。 就因为自己没眼色,没有主动去推一把,结果马车里面的那位小祖宗哭了。 本来这事儿跟自己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别说你一县侯的马车陷入了泥潭里,就算是你国公的马车陷入了泥潭里,那也是你家家将和仆役的事。 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自己是陛下的兵,干的是守城的活,听的是陛下的命令,不是专门推车的,那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情。 愿不愿意搭把手全看自己心情如何。 可就因为没有去帮忙,颜家马车进城不到一个时辰,宫中就传来了信儿,自己也从一个个好好的校尉直接变成了队正。 上官给的理由很简单:公主的马车陷入泥潭,你没有去帮忙,把陛下最喜欢的公主气哭了,当个队正去吧。 天地良心啊,自己哪里知道公主会坐在颜家的马车里。 公主在颜家家主的马车里面,哪怕颜家的家主现在在西域杀吐谷浑人,但车驾就是身份,这根本就不合礼法啊! 再说了,什么公主这么娇气,动不动就哭。 心有不甘的他找了消息灵通的不良人谢耿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颜家马车里面坐的是陛下最疼爱的晋阳公主。 不到两岁,身子不好,每一次一到喝药的时候就会大哭,这次回长安是来参加皇后娘娘的寿辰的。 睡了一路,马车停了,人醒了,见地方有些生,哭了。 “都让一让啊,这是谁家的车驾,快往边上挪一挪,什么?不动?公主的车驾在后面等着呢,快些,快些!” “公主也应该懂礼法,先来后到,岂能乱来?如今还是在颜家的马车上,这又是何道理,让老夫进城,我要亲自去问问皇后娘娘怎么教的......” “还有你这个城守,也是一个谄媚的小人,谄上欺下,你上官是谁,这公主是谁,你又姓甚名谁,告诉我,看我不.....” 城队正脖子一梗,嚣张道:“小子张海,上官右武卫将军常何,坐在马车的公主是晋阳公主,你弹劾去吧,我就一队正了,了不起当个大头兵!” “晋阳?右武卫将军常何?来啊都让让,小兕子回长安了,快,都让让,喂,那个鹰钩鼻,你哪个部族的,听不到我说话是吧,滚开.....” 第62章 长安事 随着大唐将士攻破吐谷浑圣地伏俟城的消息彻底传开。 长安城里的异族人变得更加的谦卑起来,那些卖酒的胡女身穿的薄纱也更加的透光。 先前在东西两市的闲汉只能看到胡女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在那胡女俯仰之时还能看到那一抹诱人的沟壑。 好活,当赏! 一枚枚精美的铜钱扔过去,卖酒的胡女舞动的更加起劲了,那偶尔露出的一抹春光更加的耀眼,更加的摄人心魄。 平康坊出来采办的老鸨子看着站在酒桶上香汗淋漓的胡女,看着那水泥盘子上黄灿灿的铜币,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世风日下,下流无耻,羞你仙人……” 三日金吾不禁,夜长明。 最开心还是东西两市的商家,今日两市门口贴满了告示,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招人告示。 他们要招值夜班的临时伙计,唯一的要求就是嘴皮子会说,工钱是日结,每日十钱,外加一顿吃的。 这可是好活儿,干三天就是三十钱。 如今市面上的一斗新粮是六个钱,自己干三天就能有五斗米,这些粮食够自己吃两三个月,如今农忙刚结束,有这么一个好活来补贴家用。 长安里面的闲汉闻风而动。 唯一不好的是这个活是临时的。 临时的活需要坊长或是牙市作保,需要来回跑,坊长架子大不好说话,是个大忙人。 牙人好说话,但是到手的钱就少一些,十个钱变成八个,这就很恼人了,可这活儿实在诱人。 算了,赶紧去找人吧,别到时候看着别人赚钱自己眼馋。 (《通典·食货七》,初,自贞观以后,太宗励精为理,至八年、九年,频至丰稔,【米斗四五钱】,马牛布野,外户动则数月不闭。在整个唐朝贞观米价最低最稳定的,高宗中期开始米价攀升了。) (唐朝的一贯钱,也就是一千钱,相当于现在的七千元左右,计算方式是以米价作为参考。) 东西两市跟长安一样热闹非凡,太平坊高家府邸门口如今也格外的热闹。 随着兵部马不停蹄的把阵亡将士的消息送到他们家人的手里,在这唐军大胜满城欢呼,车水马龙的长安城。 这些失去亲人的家人的痛哭哀嚎声,却在这热闹的长安城里显得波澜不惊。 兵部和礼部开始忙碌,他们要准确无误的把这些阵亡将士的赏赐功勋做好并送到他们家人手里。 长安这边是最先传达的,然后朝着四周扩散。 其余各州府的名单要在大军归来之前处理好。 太平坊高家府邸门口如今来了很多人,高家是刺史,四品官员,门楣高,门前的奴仆手持棍棒,健壮又凶悍。 这些人站在远处看着高家的大门,眼睛里面带着愤恨。 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家的孩子跟着高刺史都是南军里面的一员,自家孩子就是跟着宜寿侯去立功的,今后是要跟着太子的。 孩子走之前,兴高采烈的说今后要带着全家过好日子的。 是该过好日子的。 孩子他阿耶先前跟着陛下,是玄甲军里面的一员,运气不好死在战场。 陛下心善,念着孩子他阿耶的袍泽之情,等着孩子长大给孩子们安排的出路。 可如今啊,孩子也走了……家也不成家了。 现在长安谁不知道破赤海城那一日,高家率领的先锋军不见了踪影。 谁不知道高刺史误了时间,导致了中路军为先锋,间接导致自己家孩子所在的中路军十去七八,他们先锋军,若是在。 不说别的,自己孩子要是死在战场那也是命不好,怨不得他人。 可他们就是不在,就是等到城破了之后才出现,那自己这孩子的死,这姓高的就脱不了干系。 五月初时候就从朝廷那里知道中路军死的人很多,但所有人都抱着侥幸,万一自己家的孩子活的好好的呢。 直到今日军报到家,亲自得知这个噩耗,所有人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 没有商量,没有预谋,这些人自发的就来到高家府邸的大门前。 高府管家看着门口越积越多的人,冷哼一声,招呼着仆役走进了府邸,然后重重地关上大门。 如今长安的风气对高家很不好,好多家勋贵都不跟自己家来往了。 生意上更惨,别人能弄到了货物,自己跑了无数趟就是谈不来。 先前还可以从窑口以最低价格购买水泥,如今买不到了。 一问就是没货,下月提前来问问,话说得客客气气,可走到门口管事却看到河间郡王府邸那几十辆驴车排着队进到水泥厂。 没货,怎么会没货呢? 人家是不想卖给自己罢了! 这个事儿大了,管事的不敢自作主张,三月的时候还有家主的信,如今自己已经往西域给家主写了数十封信。 按理说应该到了,可是每当西域的信使来长安,别人家的都有,就是自己家没有。 主母放心不下往宫里递了拜帖,拜帖依旧石沉大海,皇后娘娘见了很多人,但唯独高家没得召见。 更气人的是,武家的那个二娘子,诰命什么都没有,顶着一个应国公的名头随时随地的出入宫廷。 听说,她还能在宫里骑马,还能在海池泛舟。 皇后娘娘不止一次的当着贵妇的面说她是个才女,太上皇更是对武家二娘子喜欢的厉害。 陛下孝敬给他老人家的好吃的,太上皇都会命人送来给二囡尝尝。 开始的时候,别人还以为太上皇对二囡有那种心思,有了纳妾的心思。 有的官员就上心了,试探性的在陛下面前说了这事儿,说太上皇年老孤苦,需要人照看,看看要不要找人服侍云云…… 可不知道怎么的,这话传到了太上皇李渊的耳朵里,大怒的太上皇竟然上朝了。 当着那官员的面就是一顿骂,说什么好好的一个官员满脑子的龌龊心思,朝会结束后,这官员连升三级。 如今,估摸着快到岭南了吧! 二囡见师母睡着后,就和小七抱着晋阳去了东市,那里新开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二囡准备带着小七去看看,看她有相中的没。 孙神仙说晋阳需要人气来养,二囡觉得论人气长安没有哪个地方比得过东市。 医术不错的二囡知道孙神仙说的人气非东市的人气,但都带着气,二囡装作不知道,反正出去走走就是好的。 于是,抱着晋阳就出了颜家的曲江坊老宅。 女官一一抬起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二囡照看孩子她放心,自己跟去了晋阳也不会让自己抱。 如今唯一不放心的是,慢慢长大的晋阳管宜寿夫人叫娘。 这可要命,教了无数次就是改不过来。 唯一安心的是晋阳也知道皇后娘娘,也管皇后娘娘叫母后,母后和娘虽然都是一个意思,但一一解释不了,就算解释了,晋阳她能听的懂? 可别让晋阳,皇后娘娘,宜寿夫人一起参加宴会,谁要把这三人聚在了一起,那可是麻烦事,这边管裴茹叫娘,扭头管皇后娘娘叫做母后,这…… 哎呦,造孽啊! “韩林的事情你出手了?” 二囡把怀里的晋阳搁到老斑鸠的怀里让他抱好,看着小七不耐烦道: “别跟我提这恶心的事儿,你不来长安的时候我想着你,你来了之后张嘴就是这,果真是见不着又念,见着了有怨,颜微微你是故意的吧!” 小七看着像抱着一块金疙瘩一样小心翼翼走路的老斑鸠班弄,觉得很好笑,眨眨眼对着二囡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废话,当然是了,本姑奶奶不是那种唾面自干的人,他恶心了我,我当然要出手了!” “可是听我阿耶说,这个事虽然尘埃落定,但对你的名声却是不好!” 二囡满不在乎道:“不好就不好,反正说媒的人不是少了很多么?我又不在乎这个。 今后我要是真的没有人要了,我就去找师父给我寻一个,师父要是也寻不到我就去找李景仁,免得天天给我写什么诗,恶心人!” 小七看了看四周,她被二囡嘴里说出来的话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李景仁是真的可怜,想了想,小七轻声道: “我阿耶让我跟你说,这个月过完让你跟着婶婶一起回仙游,直到小叔回来,小叔没回来之前不准踏出庄子半步,你若是不听,他要执家法了!” 二囡叹了口气:“真是时候,便宜柳奭了!” “柳奭是谁?” (柳奭的外甥女就是历史上李治的正妻,王皇后。) “是谁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他是靠着赵国公的门路当上了中书舍人!” 小七瞬间明白二囡为什么这么生气了,轻声道:“你是说他是赵国公的人?这次的事是他挑的头?” 二囡点了点头:“应该是他,他应该是怕我嫁到宫里,所以找了个韩林当替死的鬼。 话说回来,这谋略正合我心意,我没想过进宫,进宫做什么? 太子有了太子妃,几个有本事的亲王也都有了王妃,让我去当妾?我应国公之女,宜寿侯最喜欢的弟子去给人当妾?算了吧……” 小七觉得二囡疯了,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果然是小叔不在,这家里就没有人能管住二囡了,小七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 “王八念经?” “我可没说?” “你说了!” “没!” 此时,户部的李景仁又烧了一壶水,看着通红的煤球,长叹一口气:“还有三个时辰散衙,额滴神啊,真是折磨人!” 第63章 帝王的心思和谋算 六月的朝会结束了。 朝会上文官很安静,就算是有模棱两可容易引发争辩的问题,文官也主动的选择了退让。 如今武将们又灭了一国,在气势最盛的时候和他们斗嘴实属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令狐德棻老先生不这么看。 他一直在郑重的重述,宜寿侯是文官,文官中的武将,此等荣誉不能说是武官独享,而是文武并进之后才有的局面。 本来相安无事的朝堂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开始引发了争吵。 李绩和尉迟恭两人坚决反对令狐德棻的话,两人从泾阳之战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如今的灭吐谷浑,用无可争辩的事实来证明颜白是武官,武官中学问很好的文人。 这次灭国是武将的荣耀。 令狐德棻则拉着一帮大臣从颜家的家世开始说起,从颜家先祖颜回,说到过世不久的颜家老爷子,用无数个例子证明颜白是文官。 文官中带兵很好的武将。 李二的心情很好,他乐于看到朝堂上众人的争吵,也不出言阻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直到这些人吵累了,时候不早了,六月的大朝会终于落下了帷幕,文臣武将开始出宫休息,晚上还有宴席。 朝会散去,长孙无忌、李绩、李孝恭等人却被留了下来。 他们去了李二休息的偏殿里,君臣要奏对,要商议一下今后吐谷浑的治理问题,以及国朝今后对西域诸部族的政策问题。 殿门关上,李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坐在榻上,开门见山道: “有件事那会朝堂上没说,就怕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这也是我今日把大家喊到这里的原因,大家来评一评这件事的真假。” 李二见众臣都看着自己,敲了敲案桌上的一封密奏,直接道: “利州刺史高甑生,他在密奏中所言,代国公李靖有不臣之心,准备伙同宜寿侯等人挟太子造反,诸位,这事大家怎么看?” 尉迟恭一听这个当下火冒三丈,一股子莫名的邪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什么叫伙同宜寿侯等人,等人里面是谁,自己的儿子都在军中,这个等人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儿子也是造反中的一员? 尉迟恭猛地站起身,怒骂道: “放他祖宗的大臭屁,他高甑生是个什么东西,一裨将而已,若是没有我,他裨将都不是,他傲气什么?” 骂完了,尉迟恭朝着李二拱拱手:“陛下,这纯属无稽之谈,臣愿意以人头担保,这纯属是诬告,代国公花甲之年带兵征战西域,他造什么反,他造反做什么?” 李二皱着眉头摆摆手,他知道尉迟恭的性子,于是看着长孙无忌道:“赵国公你的意思呢?” 长孙无忌笑道:“代国公出兵吐谷浑时正值寒冬腊月,这一路风餐露宿,爬冰卧雪。 这一路的苦臣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但从军报中也得知这一路的不易,臣和楚国公的意思一样,代国公断然不可能造反。” 李二点了点头:“如此,此事暂且搁置一边,现在的的问题是利州刺史高甑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事情总会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李孝恭闻言笑道:“臣得知,自征伐吐谷浑高甑生出任盐泽道行军总管以来,可能是他恃功而骄的原因,利州刺史已经有过三次散漫的行为。 第一次是没有按照计划抵达预定位置,导致已经被击败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焚烧草场。” “第二次是任城王帐下闻聚将鼓声而不至,第三次就是在赤海城一战,先锋军不见踪迹,行军速度比携带辎重粮草的中路军还要慢。 如果不是中路有三百陌刀军,如果不是颜白拼死力战,赤海一战怕是我军首败,怕是宜寿侯也要以身殉国了!” 李二点了点头:“河间王的意思是?” 李孝恭笑着轻声道:“臣的意思是高甑生怕是因为这些事对代国公和宜寿侯怀恨在心,所以恶人先告状,先站住了脚。 就如御史朝堂弹劾一样,有则加冕无则改之,说句不好听的,臣更信代国公和宜寿侯,两人若是真有那心思,为何非要等到灭国之后呢?” 李二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魏征道:“玄成,高甑生军中的督军是谁?” “回陛下,督军是御史方名堂。” 李二伸手点了点上官仪,轻声道: “游韶,你一会儿把开战以来方御史写的奏报整理一下,然后按照先后顺序整理好放在我的案头,如今不是盖棺论定的时候,等大军班师。” 说罢,李二继续道: “现在我们来商讨一下军功的问题,代国公、任城王、侯君集、李大亮、李道彦等人先且不论,朕这边自有打算,之后会有折子下到三省,你们商议一下。 孰能孰贤,大功小过,阵斩策勋,我们就以军功论赏赐。 今日就先从宜寿侯、尉迟宝琳、程怀默等将领先开始,以此类推,再到各军的校尉、队正、队正以下咱们就不商议了,交给兵部就可以了!” “咳咳咳!” 身子越来越差的翼国公秦琼站起身来,朝着李二拱拱手笑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就让我这个病秧子来开头吧。 说的不好,或是不对,陛下也莫要往心里去,毕竟领军者之战功核定起来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李二看着这位骨瘦如柴的猛将,心疼的叹了口气:“叔宝,少喝点酒!” 秦琼笑了笑,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笑道:“谢谢陛下挂念,那臣就说了,抛去几位行军总管不论。 臣觉得宜寿侯无论是在突厥的那一战,还是在吐谷浑的这一战都已经崭露头角,有了大将之风,赞美之词不必多言了,臣觉得宜寿侯该往上走一走了!” 房玄龄闻言笑了笑,拱手道:“敢问翼国公,您所说的往上走一走,是指官职还是爵位? 宜寿侯他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五,二十五的年岁已经官居四品,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出类拔萃了,赏赐得慎重。” 秦琼他懂房玄龄的意思,意思是颜白升官太快,怕最后再有功勋,会落到无官可封的地步,闻言笑了笑,直言道: “我的意思是爵位!” 众人闻言不由得暗自思量,颜白如今是食邑千户的县侯,策勋十一转,视从二品的柱国。 官位不动的情况下再往上走一走那就是食邑一千五百户开国县公,再加上本次的功绩那就是策勋十二转的上柱国。 二十多岁的年纪混到了这个地步,可自己等人已经年老,可期盼的时日不多。 若是再过十多年,那时的颜白也才三十多岁,那时的朝堂上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颜白就是妥妥的第一人。 三岁看老,颜白如今就是锱铢必较的人,到颜白三十多岁的时候,谁能治得了他? 见众人久久不言,房玄龄叹了口气,自己今日就不该多言的,常言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阻人前途者更甚。 哪怕自己没有恶意,仅仅以事论事而已,可颜白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恶意呢? 李二点了点头,笑道:“算了吧,这小子不爱当官,这一次若不是用计让他陪着太子走一遭,他说不定还在南山里面蹲着呢。 他的军功跳过,开国县公之事朕会考虑的,玄龄说的也对,细细一想县公的爵位赏赐却是最好的。” “来来,再说说起帐下的薛仁贵,众位觉得这位小将如何?” 长孙无忌闻言站起身来,笑道:“薛礼无论是在西域的库山一战,还是在赤海城的破城之战,勇冠三军,骁勇善战,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国朝需要勇士,更需要英雄,而且此人家世清白,臣觉得禁军统领一职倒和他很配。” 尉迟恭闻言冷哼一声:“猛士该志在四方,而不是区区一地,如此美材,搁置禁军之中徒生白发而已,不如退一步,放任地方。 陛下臣先前听您说过,欲要重新整顿军政,改统军府为折冲府,统军为折冲都尉,臣觉得薛礼此人担任果毅都尉,六品的官职就很好!” 秦琼再度站起身,笑道:“陛下,这个法子好,此战有功的将士都可以这么安排下去,此乃良策也!” 李孝恭和久不言语的李绩对视了一眼,一同站起身:“陛下,臣等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李二笑着点了点头:“善,就这么来吧,折冲都尉帐下,果毅都尉,六品官,很好,很好,很好嘛!” 看着神采飞扬的陛下,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今日论军功是假,敲定折冲府事宜才是真,怪不得陛下会特意的拿一个不知名的薛仁贵来说事呢? 怪不得久不出门的翼国公也突然参加了朝会,原来由头在这里啊! 如今有了这个由头,那陛下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目标就实现了,往长远看,关陇世家将彻彻底底的以李氏为尊了。 解决了眼前之事,陛下下一步的计划怕就是山东道的那些世家了吧! 于是所有人都站起了身,齐声道:“陛下,臣等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第64章 他很开心 折冲府的建立,其实就是继骠骑改统军、车骑改别将之后,它的出现就是为了进一步贬抑军府长官的权力,防止拥兵自重。 它有助于李二更容易的把军权牢牢的抓在手里,做到这一步,算是真正做到了“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 就如折冲府的折冲二字一样,“折”指的是破折符号,意味着将士们战场中的坚守和突破,“冲”则是冲锋的动作,代表着军士们勇往直前的气势。 而折冲府就代表着这里面的将士是最勇猛的将士,他们拥有出色的战斗技巧和面对敌人无畏的勇气,可以遇敌不战而胜。 李二霸道的向着所有人证明他强有力的手腕,也证明着他一往无前的决心,哪怕他的计划险些胎死腹中。 但他依旧要向所有人证明他要做的事情无人可以阻拦。 上官仪默默的把李二的要求写了下来,核定了三次确定无错误之后就准备送到三省,剩下的就是三省六部的事情了。 他们都要动起来,然后要在明年的年底之前,也就是贞观十年,把武德七年建立的所有统军府改成折冲府。 统军首领改为折冲都尉,两名别将为左右果毅都尉。 今日的一切李二很满意,都很好,都没有话说,喝药膳的时候也不那么的难以下咽了。 侧身躺好之后,长孙皇后拿来了信使才送来不久的信件,信件是从赤海城而来,上面盖有太子的大印。 看着两份信件,李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觉得信使搞错了,或者说颜白又在搞什么花样,借着太子的名义给自己写折子。 因为这么厚的信断然不是李承乾所写,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这一定是颜白写的,这满朝文武大臣里面也只有颜白喜欢用大白话写,写的又多又啰嗦! 明明就是一个奏折,爱说教的魏征最多的时候也就三五百言,只有气急的时候也会写上一千多言。 如劝谏自己要遵循道德义理,不因功高而自满、不因太平已久而骄傲松懈,要始终如一。 不算颜白,魏征是所有臣子里面写奏章字数最多了。 如果加上颜白那就不算数了,一封折子上的字数抵得上魏征一年折子上写的字数。 为了验证这颜白到底有多能说,李二特意找人数过,颜白所写的奏章里最少的是二千九百字,最多的时候是一万三千多字。 别人写的折子盏茶工夫看完,颜白写的数炷香才读完一半,有时候读第一遍还不是很通透,需要再看一遍。 长孙皇后曾笑言,别的臣子写的是言简意赅的奏章,宜寿颜白写的是条理分明的书籍。 李二捏碎火漆,想看看颜白这小子借着太子的手神神秘秘的准备说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言,李二抖开信件,定睛一看,猛然就变了脸色。 入眼的第一句是:父皇母后安好,孩儿高明在万里之外稽首,阔别半年之久,孩儿无比的思念,念往昔孩儿…… “逆子,逆子,这个逆子,我打死你这个逆子,好的不学,学这个鬼东西,学谁不好学颜白,看看他说的话。 这是人说的话么,稽首稽首,你是我儿子,非臣子对君主,用什么稽首,大白话,大白话,你也开始用的大白话……” (注:生活中我们看小说顿首用的最多,但写信干什么的千万别用顿首,顿首是凶丧之礼,为丧事之拜中的最重者,稽首才是吉拜!) 李二怒不可遏,虽然气的在大殿里边走边骂。 但服侍陛下多年的剪刀却知道陛下一点都不生气,长孙皇后也是如此,连“陛下莫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这样劝慰的话都没有说。 她心里清楚。 二郎要是真的生气是不会喜怒形于色,好恶言于表,悲欢溢于面。 帝王的心思是不会轻易的浮现于脸面之上,不然也不会有人说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深似海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二郎,坐下喝茶!” 李二拿着厚厚的信件坐在长孙的对面,一手捏着茶碗,一手端着信件。 虽觉得李承乾用大白话来给自己写信有些不妥,但能收到李承乾的信李二还是很开心的,李二抿着茶,皱着眉头认真的看着。 这时候白话文言文一致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直白、浅显,不用过多地思考,简单不费脑,读起来很快。 随着李二看的字数越来越多,李二眼前清晰的浮现出了李承乾喜怒哀乐,他的情绪不由的被李承乾在西域的所见所闻所带动。 渐渐的李二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虽是帝王,但也是一个父亲,一个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还要强的父亲,一个望子成龙,强爷胜祖的父亲。 从李承乾的字里行间,李二清晰的看到了儿子的成长。 尤其是他对异族人的治理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见识,李二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看到最后,用手搓了搓,发现已经没了,这时候李二才发觉自己已经看完了。 可心里那种意犹未尽之感却是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孩子,一点都不懂事,怎么不多写一点? 西域的那么大,路途那么远,这一路见识了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就一笔带过了,就那么忙么,好好的一封家书就这么短小? 能写怎么不多写点? 真是气死人! 见陛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长孙皇后笑道:“二郎没看够?这儿还有一封,看看这里说了什么?” 李二打开薄薄的那一个信封,片刻功夫就看完了,李二信随手放到一边,见长孙皇后好奇的看着自己,李二笑道: “和刚才我看的说的是同一件事,估摸着他也知道用大白话写不好,所以又用制式写了一份,来,你也看看吧!” 长孙皇后是第一次读白话文。 虽然她知道颜白爱这么写,她也很好奇,但颜白写的折子她从来不看。 此刻她眉头紧锁,有时候一句话她要读两遍才能彻底的明白李承乾在说什么,语法,表达方式和她自己所学的都不一样。 李二看着长孙皇后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他有些开心,笑的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那样。 长孙皇后读了好一会才读完,也长长地叹了口气,读完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伤兵的惨状历历在目。 西域的风雪,冻得流脓的耳朵,失去将士的颜白蹲在角落里大声地哭嚎,被人发现后执拗的说自己在放松心情...... 赤海城的惨状,徐王的英勇,薛仁贵的勇冠三军..... 乾儿所遭遇的一切跃然于纸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吃这么多苦,她更没有想到他的孩子在遥远的西域还记得自己的寿辰,还在给自己准备着礼物。 “颜白不会造反,代国公也不会,乾儿更不会!” 李二点了点头:“没看到这封信之前我还有些担心,看完之后我一点都不担心,乾儿在长大,这一路虽然苦,但他却很开心!” 第65章 我自己来 长安所有人都在盼望着大军得胜归来,颜白也在盼望着能早些回到长安。 可看着眼前最新的战报,颜白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早点回长安这个梦怕是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实现了。 李靖率领的两路大军攻克伏俟城,伏允不见踪迹,天柱王焚烧附近草原,带领残余的军队退保大非川。 李靖等人又追到了大非川。 第三路大军执失思力后来居上,在居茹川获胜后,到大非川与李靖会师,三路大军齐上,天柱王进退两难被大军俘虏。 伏允的好儿子慕容顺,在吐谷浑其余部族的支持下,斩杀天柱王表明决心,其余残留部族纷纷来降。 吐谷浑彻底的灭亡! 此战,唯一不美的就是伏允带着六千精锐跑了,值得庆幸的是斥候队正腾远和陈摩诘在跟着他们。 根据两人留下的信息,李靖得知吐谷浑伏允残余势力到了积石山,投奔于阗,准备东山再起。(阿尼玛卿山) 李靖哪里能让伏允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三十年前吐谷浑趁着隋朝大乱侵占中原领土,收回了被隋朝割据的土地,如果这次再给伏允喘息的机会,如果再给了吐谷浑积蓄力量的机会。 那日后大唐可能会面对一个更加残忍,更加疯狂的吐谷浑。 于是李靖再次下令,继续兵分两路,追击伏允,为了节约时间,这次南北两路大军加起来只有六千人马。 剩余的两万大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李大亮率领驻守伏俟城,帮助慕容顺稳定局势,另一部去了赤海城归颜白节制。 薛万均兄弟两人又走了,明明伤都还没好,一听说伏允跑了,说什么都留不住他们,带着自己的亲卫,一溜烟的都跑了。 颜白把战报抄了一遍,随后就把李靖写的战报密封好,盖上自己的印信之后交给了信使,看着信使飞快的离去,颜白转身又要继续去忙另一件事。 慕容川最近在闹绝食,这个事儿很愁人。 跟着一起闹绝食的还有慕容孝隽。 这两个家伙明显是故意的,不过颜白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两人给自己的感觉就不是有那种坚定意志的人。 而且这两人都是姓慕容,从小就锦衣玉食。 吃苦都够呛,别说绝食了! “如今赤海城有一万三千多军马,伤者两千余人,其中重伤者五百余人,我的意思是城里留下六千。 让剩下的人全部都出去,如今仗都打完了,这西域大家都是头一次来,景色很美,就该去好好地看看!” 颜白、李承乾、程怀默、史仁基、尉迟宝琳等人正在吃烧烤,颜白一边用石钵慢慢的捣着一种散发着怪异味道的粉末,一边轻声的做着赤海城的安排。 大串烤肉滋滋响,撒上一把粉末之后,香味越发的浓郁。 旁边,被五花大绑的慕容孝隽疯狂的咽着口水。 见颜白扭头看着自己,慕容孝隽鼻孔发出一声不屑地冷哼。 第一串肉给了李承乾,李承乾开心的露出了笑脸,自从到西域以来,他吃的东西就再也没有让小曹试过毒了。 主要是颜白说的太恶心,说什么好好的一个太子吃别人剩下的,说小曹爱流口水,还不刷牙,好几次都看见他大牙上的韭菜叶。 李承乾差点被颜白说吐了,可怜的小曹掰着嘴巴证明自己天天用木头刷牙,不看还好,这一看彻底的让李承乾暴走。 牙前面很干净,后面黄黄的牙垢怎么看都觉得恶心。 所以,只要是信得过的人做的吃食,李承乾就不会让小曹吃第一口,哪怕餐具是分开的,各用各的,但是李承乾还是接受不了。 小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太子,面露忧色。 刚才他亲眼看到宜寿侯往烤肉上撒了好几把不知名粉末,味道怪怪的,有点像愠羝(yundi)的味道。 又带着一点芳香,小曹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这玩意还是宜寿侯从异族人那里搜刮来的。 (愠羝就是狐臭,在唐代就是这个称呼,出处:唐·崔令钦《教坊记》:“范汉女大娘子,亦是竿木家,开元二十一年出内,有姿媚,而微愠羝。”) 肉有点烫,李承乾一边哈着气,一边含糊不清道: “除了高山蓝天雪峰有点看头之外,其余的地方真的一点都不好看,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杀羊,把羊肉,羊皮,羊角分类,到时候也好往长安送。” 李崇义见太子快速的吃完了一串肉,贴心的从烤架上拿了一大把,分给了李承乾两串之后,剩下的他也没有打算还回去。 李崇义吸溜着口水道: “我赞成宜寿侯的话,如今仗打完了还得出去看看,看看那些被人遗弃的牲畜,落在荒原怪可怜的!” 李承乾听着李崇义这么一说,瞬间明白了颜白的打算,不解道: “直说就是了,非要绕这么大一圈,小白你现在啊,说话就跟我那舅舅一样,明明一句话能说完的事,非要绕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样让人去猜很难受。” 尉迟宝琳笑了笑:“殿下,这可不怪小白,如今一万大军归小白节制,整个赤海城里光是御史就有八个。 真要把话说明白了,以御史他们的性子,回到长安之后定要吃挂落,所以小白这么做就是最好的,这就叫做……” 李崇义把最后一串肉塞到嘴里,大声道: “殿下,这就跟饮花酒一样,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不会有人会直接说自己去饮花酒,我很有经验,这个就叫做宁使人知,莫使人见!” 尉迟宝琳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李崇义:“就你话多,吃肉也堵不住你的嘴!” 尉迟宝琳把贪吃的李崇义往外推了推继续道: “所以说啊,小白这么说才不会有把柄,就算最后大军牵回来数万牲畜,御史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无法去断定这就是小白让人做的。” 王鹤年深吸了一口气,往肉上撒了点颜白捣碎的粉末,轻声道: “大军主杀伐,六千多人去看风景,回来后留给慕容顺的将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烂泥坑,虽然我知道这么做对我大唐是最好的,但是有伤天和啊!” 久不言语的程怀默闻言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你剥了一百多个人的皮也没见天打雷劈!” 王鹤年哑然,晃了晃脑袋,又撒了一把粉末岔开话题道:“宜寿侯,这味道怪怪的叫什么?” “孜然!” 王鹤年点了点头:“是个好东西,撒上去后肉多了些许的香味,少了些许的腥味。 不用多想。 这又跟那菠菜一样不是我大唐之物,上天何其不公,此等好物竟都不在我大唐,竟与我可怜的大唐百姓无缘,呜呼哀哉!” 李崇义又抓了一把肉,没好气道:“别呜呼哀哉了,正因为我大唐没有,正因为我大唐百姓没有,所以我们才要去找。 找到了就是我大唐的,你没见东西两市门口的告示么,万金,万金,找到小白所说之物万金到手。” 王鹤年点了点头:“看风景带我一个,最近心有困扰,我看看风景能不能替我排忧。” 程怀默闻言咧嘴大笑:“我率领的一千人缺个长史,跟着我吧,正好咱们要去青海湖,听说那是西王母的瑶池。 去那里看看,说不定你的忧愁就没有了,对了可能会遇到党项人,希望他们里面有像阿里木这样的智者!” 王鹤年心里有些黯然,不知道此战之后党项这一族还能活多少人。 不过王鹤年从没觉得他们可怜,自从他们选择了跟吐谷浑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城墙上的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慢慢的蜷缩在了一起。 因为前段时间杀人杀得太多的缘故,王鹤年一露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缩了缩脑袋,这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实在是太狠了。 就因为有人拿着火把看了一眼草料堆,这个小老头竟然直接把这个人吊了起来,活剥。 王鹤年看着慕容川淡淡道:“吃饭!” “哼!” 见慕容川不搭理自己,王鹤年笑了笑,挥挥手,两个壮的过分的陌刀军走了进来,王鹤年眯着眼轻声道:“塞也给塞到肚子里去!” 大手捏开了慕容川的嘴巴,肉糜灌了进去,然后死死地捏着他的嘴巴,如此霸道的喂食让慕容川痛不欲生。 吞下的肉糜被呛的从鼻孔流了出来,不过一碗肉糜也被慕容川吃了一半,这就很好,饿不死就很好。 死了,何冠正会很不开心。 王鹤年转头看着慕容孝隽,慕容孝隽见状冷哼一声,仰着脑袋怒声道:“把碗给我,我有手有脚,自己来!” 第66章 千里追击 六月初九是个好天气,宜婚嫁,宜出行,忌,祈福! 薛仁贵、史仁基、尉迟宝琳、程怀默,四人各带了一千五百人出了赤海城。 他们准备在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疆土上逛逛看看风景,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无家可归的牲畜,如果有就捡回来。 如今的赤海城是唐人的城池。 因为唐人很多,停留在这里的异族人就变得慈眉善目起来,随着吐谷浑伏允势力的彻底灭亡,自汉朝起的丝绸之路又慢慢的响起了骆驼的铜铃声。 赤海城是一个很不错的停留之地,听说这里到处都有赚钱的门道。 越来越多人聚集在了这里,希望能在大唐的庇佑下讨口饭吃,因此,赤海城有了熙熙攘攘的味道,看起来安定又祥和。 裴行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了一眼乖巧的琉璃正倚着门框在打盹,裴行俭摇摇头。 那一夜的杀戮已经结束了阿里木怎么还这么小心翼翼的,都说了不会有人再敢生事,他怎么还担心孙女的安全。 看来,这个叫做琉璃的孙女真的是他的全部。 敲了敲琉璃的脑袋,琉璃猛然惊醒,见这位大唐的贵人正朝城里走去,她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发现这位好看的贵人没拿刀,琉璃又快步的跑了回去,把床榻前的一把长刀抱在怀里又快步追了上去。 “你要是困了可以回去休息,不用跟着我!” “不困!” “那你为什么打瞌睡?” 琉璃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这是在闭目养神!” 裴行俭闻言不由得转头看着琉璃,现在的琉璃比当初那时候好看了很多,这些日子有着充足的食物,让她的脸颊变得圆润。 如今的琉璃倒是有了点女孩子的模样,一双大眼越来越有神,裴行俭越看越觉得琉璃像伽罗姨娘。 不像以前一样饥一顿饱一顿,瘦的前胸贴后背,乍眼一看像个男孩子。 裴行俭好奇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琉璃露出笑脸得意道:“是阿翁教我的,对,是阿翁,我没说错吧!” 裴行俭又问道:“你认识我们的文字么?” 琉璃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多,只认识一点点,不过我每日都在学,阿翁说我今后是大唐人,不会认字怎么行?” 裴行俭点了点头:“我那桌子上有书,你可以看,但要记住,信件不能动!” “好的!” 裴行俭和琉璃走上街头,看着阿里木选出的人正在维护秩序,看着他们故作凶巴巴的样子,裴行俭不由得想起了跟着一起来西域的秦月颖。 自库山一别之后他就去了代国公帐下,如今没有丁点消息传来。 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此刻的秦月颖大大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袍子。 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头顶上飘雪的天,一时间他有些迷茫现在到底是身处冬日还是自己记错了日子,把冬日记成了夏日。 使劲的扇了扇脸,生疼! 深吸了一口气秦月颖准备再睡会,不抓紧时间休息就没有时间休息,都追击到河源了,吐谷浑残余势力依旧在逃。 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可还是被他们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些日子实在难熬,气疫反应让他痛不欲生,总是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不光自己如此,所有人都是这样。 好几次大家都想放弃了。 可大总管说,蛮族就是西域里面的草,咱们这一次放火烧的不干净,等到咱们大军撤退,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 这一次一定要做到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刚眯上眼,身边就来了一阵寒风,一个人扑通一声坐在自己身边。 秦月颖懒得睁眼,不用猜,能带来这阵寒风的要么是腾远,要么就是陈摩诘,除了这两个,其余人没有这么好的精神。 不得不佩服这两位,这两人是真的厉害。 大军是跟着他们两位留下的信息往前追,这两人是一边吊着伏允的大军,一边回来报信,如果说此次追击伏允大军跑了五百里路,那这两个家伙就是跑了一千里。 最气人的是气疫好像对这两个人没有丝毫的作用。 他们两个能跑能跳,能吃能喝,每时每刻都活力十足,像是没事的人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猛地钻到了鼻孔里面,呛得秦月颖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被这味道一熏,再想睡那肯定是睡不着了。 睁开眼,看着陈摩诘脖子上挂着的好几串耳朵,秦月颖没好气道: “知道你们厉害,可总不能老把敌人的耳朵挂在脖子上啊,陈摩诘,这味道你就不觉得难受么?” 陈摩诘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干,笑道: “这是我的军功,知不知道,凭着这个玩意这次回到长安,我以后就能给我的女儿说一门好的亲事,我就可以挑女婿,而不是让别人来挑我的女儿!” 秦月颖笑了笑,毛伊罕异族人的身份是个大问题。 颜侯虽然也给落了籍,官面上是大唐的百姓,可私下里的事情不是官面说是就是的,很多人不认这个,他们只认他们知道的,他们看到的。 他们只认本质。 本质上毛伊罕不是汉人。 秦月颖伸手从陈摩诘手里拿走一块肉干,一边撕成细细的肉条,一边道: “何必呢?颜侯一句话的事情,颜家家主说的话,可比这些耳朵有用多了,这要是不行,其余人就更不用看了!” 陈摩诘嘿嘿的笑了笑,抓了一把肉干塞到秦月颖的怀里。 如今深入荒原,入眼就是雪山,沙地,缺水,缺粮草,现在的局面就是为了解渴,人吃冰,马吃雪。 如果再熬一段时间,深入了沙漠,怕是要杀马饮血了。 如今这个局面已经很惨了,但在整个大军里面伙食最好的就是斥候。 因为大军全靠着他们来咬住伏允的尾巴。 (《新唐书》:“次且末之西。伏允走图伦碛,将托于阗,万均督锐骑追亡数百里,又破之。士乏水,刺马饮血。”) 陈摩诘闻言笑了笑:“毛伊罕说诰命夫人的衣衫很好看,我这辈子虽说不能封侯拜相,但是好好拼一把,搏一个九等的孺人诰命也是有希望的。” 陈摩诘来了精神,挤了挤身子,开心道:“来,你数数我这里的耳朵,一个耳朵五个军功呢,看看还缺多少……” 秦月颖竖起大拇指,不知道为什么脸色突然一变:“不对啊,你是斥候,你回来了,岂不是吐谷浑的残余势力就在前面?” 陈摩诘点了点头:“腾远在吊着他们,我回来报信,准备吧,马上就要开始!” 话音才落下,号角声响起,令官大声怒吼: “据斥候所言,前方三十里积石山,有吐谷浑部众,人数过万,人困马乏,大总管令,全军出击,斩~那个秦队正死了没,没死就吭一声,这次又到你立功了!” 秦月颖猛地站起身,翻身上马后大声道:“秦月颖还活着,死不了!” 三千多人的军阵响起了大笑声。 陈摩诘听到了一个又字,不由得好奇道:“你先前立的什么功?别瞪眼,先前我在任城王帐下,你又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月颖得意的笑了笑:“也就破了一道城墙而已。” “军功有我杀得这些这些人多么?” 秦月颖挑了挑眉:“差不多吧!” “额賊~” 大军开动,陈摩诘看着秦月颖远去,啐了一口,翻身上马,跟着大军朝着前方而去。 翻越三个山头,在一处水流潺潺的洼地里发现了吐谷浑人的余众正在休整,吐谷浑人也发现了大唐的军马。 顿时三千军马就迎了上来,另一部分人上马在收拾东西准备奔逃。 眼看着吐谷浑的军马扑上来,才至军中不久的薛万均怒吼道:“秦月颖!” 唐军这边让开一条路,一个奇怪的物事都推了出来,像架子车,但没有架子车那长长的车把,车上固定着一个大大的铜管。 铜管壁厚,从管口到尾部逐渐增粗,周身还缠一圈又一圈的铁丝,秦月颖站在铜管子前,大声道: “先锋军队正,秦月颖到!” 瘸着腿的薛万均指着吐谷浑人的大纛,怒吼道: “那个旗看到了没有,那是伏允的大纛,照着那儿发射,记住没,照着哪里发射,射准点,别浪费了宝贝疙瘩!” “喏!” 秦月颖顿时忙碌了起来,从军司马那里拿过来了“底火”,拿着长矛捅到铜管子里面,然后再从一名内侍手里接过圆圆的火药弹小心翼翼的放到铜管子里面。 撞击声传来,秦月颖脸色瞬间就变得狰狞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秦月颖拿着火折子,脑海里面不由得响起了颜侯的交代,想着当初颜侯撕心裂肺怒吼的模样,秦月颖觉得格外的霸气。 点燃了引线,秦月颖学着当初颜侯怒吼的样子,大吼道: “开炮~” 上天眷顾,一发炮弹精准的落在了大纛边上,那粗大的木杆支撑的大纛摇摇欲坠,就在此时,蓦地起了一阵狂风。 大纛坠地! 薛万均怒吼道:“賊虏下跪受死~” 军司马见大军狂呼着扑了上去,舔了舔毛笔,快速在木板子上写道: “六月十三,大军追奔至积石山,大风折旗,将,万均曰:“虏且来!”俄而虏至,万均直前斩其将,众遂溃!” (《新唐书》“追奔至积石山,大风折旗,万均曰:“虏且来!”乃勒兵。俄而虏至,万均直前斩其将,众遂溃。”) 第67章 三个御史 军报发出的第二天陈萦带着三个御史一行人来到了赤海城。 这一路走的太慢了,这根本就不是陈萦所想,可是又没有办法,因为路途太遥远的缘故,跟着随行的那个年老的御史在兰州到凉州的路上死了。 剩下的三个也扛不住越来越荒凉的西域皆连大病。 三个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样,排着队,一个紧跟着一个。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赤海城,不光活着的三个御史瘦了一大圈,就连陈萦都险些没扛住。 他一个少府监的左监,这辈子做的最多的就是杀人的事,照顾人的事情破天荒的头一次,还一次照顾三个。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心神疲惫。 进入了赤海城,宣读了陛下的口谕之后,陈萦再也扛不住了,把死去御史的那坛子骨灰交给了颜白,灌了半罐子酒之后就开始呼呼大睡。 再不睡,陈萦觉得自己会死,就算不死也会疯。 颜白看着骨灰坛子,看着上面的字,心里默默的算了下,死去的这位老御史享年四十五岁,比王鹤年大了三岁。 陈萦去休息了,这三位骨瘦如柴的御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休息,说什么都要去看太子。 三个人带着一身汗臭味急匆匆的去看望太子,他们觉得太子一定很可怜,自己走了一路都这样了。 那在西域待了半年多的太子岂不是没个人样? 三个人急冲冲的跟着颜白去了李承乾的屋舍,太子早就从裴行俭口中知道了这三人要来,早早的就四平八稳的坐好了。 三人一进门,抬头一看,发现比刚才所见的宜寿侯还黑的太子,顿时就哭出了声。 一句一个太子受苦了。 一句一个太子瘦了,黑了…… 看着涕泪横流的三人,李承乾有些怀疑的捏了捏自己的脸,西域一趟虽然很累,也很苦,但自己绝对没有瘦。 在凉州的时候颜善负责自己的吃食,一日三餐,顿顿有汤有肉,荤素搭配合理,野菜都是陈摩诘和腾远亲自去挖的。 来了赤海城之后就是颜白和徐王李元嘉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 再加上小曹事无巨细的照顾,自己明明是胖了不少,身子也拔高了不少,至于受累,倒是没有怎么受累,苦也没有多苦。 至于黑了,那是真的黑了,来到这里的人就没有不黑的。 自己这样的还算好点,他们是没有看到看守财货的李元嘉,他们要是见到了李元嘉估摸着会更吃惊。 原来风度翩翩的俊郎君,如今彻底的变成了黑炭,说句夸张的,半夜拎着灯笼去找他。 他要是不说话,不张嘴,站在你面前你都发现不了。 跟太子见完了礼,哭了一通之后走出屋门三个人就瞬间恢复了御史的气度,腰杆挺的很直,双手撘在腹前,看人的眼神也变得挑剔起来。 金郁南朝着颜白拱拱手后轻声道: “宜寿侯,你也知道我们四个是来做什么的,斩获的银钱、俘虏、以及军功,这三样事就麻烦宜寿侯了!” 颜白看到他们三个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面对这么一个结果。 不是说他们人不好,也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不对,其实这就是朝廷里面的很常见的一种权衡之术,就连李二都默许这种行为。 他们三个人只不过是文官集体的代表而已。 武将打天下,文官治天下,局势一旦稳定,朝中的文官就开始来到战场的后方,在各个紧要的部门安插人手。 把控银钱、战功这两个最紧要的部分,待大军班师回朝,他们摇身一变,也成了有功之人,虽然没立寸功,但功劳可不是光看杀了多少人的。 因为他们是代表,文官勋贵的集体自然帮他们把功劳坐实。 这也是为什么令狐德棻会在朝堂上一直说颜白是文官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跟着他,来做这件事了。 哪怕这里面有很多人被颜白得罪的死死的,但他们依旧愿意,依旧真心实意的来做这件事。 只要说动了陛下,只要陛下认为颜白是文官中的一员,那在军阵中颜白就是文官的代表。 利益相同体之下,不管颜白愿不愿意他都要为文官这个集体考虑,打下的疆土不会让武官全部派自己人来管理的。 这是帝王术之下的结果。 帝王是不会允许一家独大。 这也是为什么李靖在打完突厥之后会遭到弹劾,连大门都不敢关,这也是为什么苏定方这么厉害的一位猛将会被压的那么惨。 难道真是因为苏定方放纵部下抢掠么? 这点事儿放在战场上就是芝麻大点的小事。 (贞观纪要:“御史大夫温彦博害其功,谮靖军无纲纪,致令虏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 这件事可大可小可有可无,是过错,或者不是过错,全凭文官们的一张嘴。 实际上,在历朝历代,在战场上打败了对方,劫掠对方的财物并不是稀奇的事,比这过分一百倍的都有。 相反还是大家都默认的一件事,平时没有人会追究。 但李靖以及苏定方就被追究了,武将中可以有崭露头角的人,但这些人绝对不能太多,太多了,就失去平衡了。 说白了就是天下已然统一,正是偃武修文天下大治的时候。 随着海晏清,四海平,文臣和武将的矛盾自然会慢慢的加大,这也是李靖安排颜白为武将接班人,没有任何武将出声反对的原因。 因为颜白的家世在那里,在文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武将一体让颜白接手才最能将武将集体的利益最大化。 为了家族以及家族后辈的考虑,他们愿意真心实意的去帮颜白。 哪怕有很多事颜白做的很过分,比如挖粪坑这件事,但他们愿意替颜白在前面顶着,愿意替颜白分担,愿意主动的帮颜白把这些事解决掉。 因为这些都是情谊,都是人情,等他们老了之后颜白是需要还的。 他们如今是怎么照顾的颜白,在今后颜白就要怎么去照顾他们的后辈子孙,这是官场的规矩,根本就没有关爱晚辈这么一说。 就算有,也不多,这是官场,不是家族嫡亲。 人都是相互的,没有人会无条件对你好的,也没有人应该对你好,人只会因为有价值被爱,不会因为缺爱而被爱。 这个世界上唯一长久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一事无成还渴望有人让你坐享其成,本身就不存在的。 出来混的,早晚都是要还的。 颜白看着金郁南,笑了笑:“旨意!” 金郁南看了看颜白,笑了笑:“三省商议的结果,也是惯例!” 颜白摇了摇头:“我是陛下的臣子,我要看到陛下的旨意,有旨意什么都好说,没有旨意什么都不好说!” 说着颜白的脸色突然狰狞起来,只见颜白低声道: “这一次老子帐下死了三千多人,你们三省怎么商议的我不管,我只记得我要为这些死去的人负责。 军功、赏赐,只能多,不能少,也别给我说什么惯例,我的惯例是我要看到旨意,没有旨意,别给我说让我交出这些东西来,这是拿命换来的。” 从没有和颜白打过交道的金郁南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颜白会如此的不好说话,会如此的遵守官场的规矩,他低声道: “宜寿侯,这不是头脑一热!” 颜白冷哼一声:“三位累了,早些休息吧,守约,带着三位御史去住处休息吧!” “喏!” 回到住处,金郁南看着两位同僚,叹了口气:“宜寿侯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好说话!” 御史王中奇点了点头: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僚不愿意来了,看来他们并不是觉得途路遥远行之不易,而是知道要面对宜寿侯,宜寿侯只要陛下旨意,确实难搞!” 御史刘家胜忽然轻声道:“要不我们去探探太子的口风?” 金郁南摇了摇头:“不妥!” “那就没法子了么?”御史王中奇大声道:“这一次我们三个要无功而返?” 金郁南又摇了摇头:“不,明日我们去城中走这一遭,军报说这里有一万军马归宜寿侯节制。 今日我细细地看了看,我发现人数不对,战马也不对,不过哪里不对还不能断言,明日看看后就知道!” 刘家胜心有所悟道:“利弊权衡!” 第68章 暴怒的李元嘉 陈萦实实在在的睡了个舒服的觉。 起来后吃了一只羊腿,喝了三碗肉汤,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之后人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不过习惯依旧不好。 看人还是喜欢看人的脖子。 就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给她盛汤的琉璃,明明就是一个谢意的眼神,可陈萦却笑得有些恐怖,硬是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哭了。 末了他还得意的说了一句,说这个女子是干干净的女子,心里没有不干净的心思。 颜白则是不屑的一声冷哼,他觉得陈萦现在沾上了袁道长的坏毛病,动不动说这个有福,说那个宜家。 不过,陈萦能到这里来,颜白觉得这一定有李二独特的安排,说不定陈萦的怀里塞了好几封圣旨呢。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也是一个能人,就跟当初的段志感一样。 这样的人李二的身边还有很多,多的吓人,他是一国之君,大唐上上下下无不以能服务帝王为荣,无不以能为皇帝卖命为荣。 而陈萦,仅仅是李二身边能人中的一个。 至于这些人到底有多少,除了李二自己,谁也不知道,反正一有事,犄角旮旯里面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一个惹不起的。 就跟南山深处搞火药的那个太监一样,不光李恪不知道他是谁,就连李承乾都不知道,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军阵上的能人更多,李二当秦王那会可是天策上将军。 慕容川的心思也是一样,他自认身边的人都是猛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猛士。 这群人稍加埋伏就险些让薛万彻和薛万均两兄弟战死他乡,可见实力还是有的,可是他这群人一遇到颜白带领的这些人就不够看了。 慕容川他带领的人是百里挑一,那颜白带领的陌刀军就是万里挑一。 整个左武卫和右武卫加起来才选出了一千二百人,这些人的实力可不是慕容川那些百里挑一出来的人可以一战的。 而陌刀军只是一部分,可以说是玄甲军分裂出来的一部分。 慕容川一看到陈萦本能的就觉得不好。 陈萦像挑选牲口一样掰开慕容川的嘴巴,看了看他的牙齿,点了点头,能有一口齐整牙齿的人多是生活不错的人。 过苦日子的人是不会有这么一口让人羡慕的牙齿。 “这个人给我吧,我喜欢不吃饭的人!” 颜白很开心,就连负责让这慕容川吃饭的王鹤年都开心的露出笑容,王鹤年开心拉着陈萦走到一边,低声道: “陈左监,这是一个硬茬子,很有骨气,说话也难听,也不好好吃饭,需要喂食,今后费心了!” 陈萦斜着眼睛看了慕容川一眼,冷哼道: “你们读书人就该换个方式处理问题,这是战场,不是刑房,哪能这么惯他,就一句话:是你自己吃?还是我让人喂你? 你自己吃,吃的是饭,我让人喂你,喂的可就是屎了,什么屎不知道,全看我心情!” (此句话出自书友——抱抱米米!) 王鹤年咧着嘴,喃喃道:“我是读书人。” “我不是读书人!” 陈萦猛的一挥手:“读书人,这里没有什么事儿了,可以离开了。 记住啊,再上战场就跟宜寿侯多学学,别摆什么架子,也别管什么读书人,要是敌强我弱,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是读书人就会放你一马!” 王鹤年拱了拱手:“记住了,下一次,我就不是读书人了!” 陈萦闻言呆滞了片刻,不可置信的看着王鹤年。 他以为这小老头会引经据典的反驳自己一下,没有想到还真的虚心接受了,王鹤年和颜白一起离开。 才关上门,耳边就传来了慕容川的惨叫。 城里,三位御史如今非常的忙碌,他们有些不相信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切,他们不敢相信这城里的商人真的是在做生意。 不该鹤声风唳,草木皆兵么? 他们就一点都不怕么? 赤海城里第一批商队已经组建完毕,这次商队的领路人是格列。 他要带领一千人的商队去长安,此行运送的货物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阵亡将士们的骨灰和标记分明的遗物。 第二部分就是青盐。 到了长安之后接待他们的人是兵部的左侍郎陆爽,那时候兵部要派人把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骨灰送到他们的故乡。 之后他们要去东市找市令牛德华,军侯说他会兑现自己所说的所有承诺。 而且他们所运送的青盐有三成是属于他们自己,算是他们的报酬,但这样的好事只有一次。 颜白没有打算下次还这么做,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做无非还是为了安他们的心,战获里面有很多钱,但是这些钱不能动。 空手套白狼,但这个狼,颜白愿意给他们一口吃的。 三位御史看着忙碌的李元嘉,他们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这人竟然是徐王。 只觉得这个黑黑的郎君是大唐人,说的一口关中话,长得还有点像太上皇,三人自然就忽略了李元嘉。 当着李元嘉的面肆无忌惮的打开了包裹着将士们遗物的羊皮毯子。 宝石、金沙,让三人合不拢嘴,这种遗物倒是头一次见。 三人悄悄地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一个能让宜寿侯,能让代国公,能让任城王,能让这些骄兵悍将百口难辩的大秘密。 三人兴奋的有些发抖。 大功劳啊! 李元嘉斜着眼睛看着三个无礼的御史,他心里的火气有些压不住了。 陛下看见阵亡将士的骨灰都会双目泛红躬身行礼,称赞他们是国之重士,这三个御史不但不行礼? 还肆无忌惮的当着自己的面翻检将士们的遗物。 是忘了? 还是觉得这里天高皇帝远,装都懒得装了? 仁义呢? 还是仁义道德只有在长安,在中原,在朝堂才有? 在这西域就没有了? 死去的将士不配? 见他们又打开了一个将士们的遗物,李元嘉忍不住了,拿着腰刀敲了敲当头那人的肩膀,冷声道: “够了!已经无礼了一次,难不成还要继续无礼下去?” 金郁南看着眼前的这名黝黑的府兵,淡淡道:“你是谁?可知道我又是谁?” 李元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你们是谁,我只知道,我负责将士们的遗物,我只知道你们随意翻检死去将士们的遗物是一件无礼到了极点的事情。” 金郁南抓起一把金灿灿的金沙,笑道:“你告诉我这是将士们的遗物?我看这是你们贪污的手段。 真是好心思,真是好手段,把金银财宝藏到这里,然后找胡人运往长安,免了过往的关税不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 金郁南语气变得森然起来:“小子,把你的上官找来!” “找我上官做甚?有事儿跟我说,我能决定!” 金郁南和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你小子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好话已经说了,既然你没做,等到时候怪罪下来,掉了脑袋可别怪我等没有告知!” 说罢,推开挡在面前的李元嘉:“闪开吧,我是御史,这些将士们的遗物我们一一查看。” 伸手准备去打开一个骨灰坛子,他现在十分肯定,这骨灰坛子里面一定没有骨灰,这一定是欲盖弥彰之法。 手刚伸出去,一刀鞘就狠狠的砸了过来。 金郁南揉着胳膊,他骇然的发现自己的胳膊抬不起来了,金郁南死死地盯着李元嘉,怒道: “骄兵悍将,骄兵悍将啊,好大的狗胆,你竟然敢打我,殴打朝廷命官,告诉你,就因为你这一下,你的军功没了!” 李元嘉气极反笑:“殴打?你刚说殴打?贼你达,本王打的就是你!狗胆,你敢说本王狗胆?你可知我阿耶是谁?可知我大兄是谁?” 李元嘉等的就是让别人骂自己,只要有一个字坐实,那自己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这是师父教的。 做事情之前想一想,找个好的由头。 说罢,李元嘉就扑了上去,一拳就放倒了金郁南,转头三拳两脚又把身后两个干翻。 李元嘉虽然伤势没有好透,但打这三个干瘦的御史还是不费什么劲,打倒在地之后李元嘉依旧不停手,抽出马鞭对着三人一顿猛抽。 一边抽打一边怒骂:“陛下见了阵亡将士都会落泪,都会带着百官祭奠,你们三个倒是好,看到我大唐勇士不但没有行礼,就连丝毫的敬意都没有。 还监察御史呢? 齐国大夫崔杼弑君,人家太史官不惧淫威,如实记载“崔杼弑其君”,你们三个就不能如实的去查一下本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连陛下都说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你们三个的初心呢,御史台的令规呢? 我看你们三个也是要死了,阵亡将士的战获都想拿来做文章,我告诉你们三个,这次本王回京,这王我也不当了,我非要把你们御史台上上下下都洗一遍。 黑了心的,敢拿着阵亡将士来做文章,来当踏脚石,你看看我本王敢不敢杀了你,还骂我是狗东西,我是狗东西我的阿耶算什么?我的父兄算什么?” 李元嘉怒火攻心,下手没轻没重,王鹤年想来劝架,刚跑过来,李元嘉怒目而视:“滚,你敢多说一句,我连你一块抽!” 王鹤年赶紧退了好几步,朝着小曹眨眨眼,然后飞速地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道:六月初十,御史金怒骂徐王为犬,对太上皇不敬,于陛下..... 小曹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殿下,殿下啊……” 小曹跑得很快,就是不走直线,非要找人多的地方绕着跑。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冷哼,这三个人也真是胆大,这城里以太子为尊,这是太子碗里的吃食,三省把手伸到太子碗里是什么道理? 傲气个什么啊?陛下都没旨意,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么? 第69章 认错 三位御史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黑厮竟然是徐王。 这顿打,打的三人是有苦说不出来。 原本上,殴打御史是大罪,不管有理没理,殴打御史就是错,御史这个官位就是所有御史的护身符,可以把被动变为主动。 可是金郁南的一句狗东西彻底的让这个事变了味道。 主动权没了,护身符也没有了。 只要李元嘉一口咬死这金郁南骂自己是狗,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官员辱骂亲王,就算是把这个事儿捅到李二面前,让三省六部来评理。 也是李元嘉有理,御史没理。 这事根本就不用商量。 你可以弹劾,你可以闻风奏事,但是不能无故辱骂亲王,这是德行,事关上下尊卑之道。 就算李二肚子大的装了好几艘船,不追究,李家的宗正寺也不会坐视不管。 宗正寺里面的那群人都是李二的族人,学问不高,脾气不好,帮不了李二什么。 但他们却始终有一颗帮李家做点什么事的心。 这群学问不高,脾气又不好的人要是愿意为李元嘉出头,李二都头疼,自恃皇室身份,年纪又大,脾气又倔,得理不饶人。 他们要和御史对骂,魏征都不见得说得过他们。 再者而言,那些金沙,宝石真的是阵亡将士们的遗物。 太子李承乾亲口承诺并动用了“太子教”,这也是李承乾自成人礼以后第一次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 (太子的令牌在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称呼,在秦朝时期,皇帝对太子的命令称为“诏”,而太子的命令则称为“制”。到了隋唐时期,皇帝对太子的命令被称为“敕”,而太子的命令则被称为“教”) 而且王鹤年那里把这些金沙、宝石都记录的十分清楚,给谁,用了多少,做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 之后,领军都督颜白亲自盖的大印。 钱财一事最是要命,王鹤年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儿。 哪怕这些钱财很诱人,但自认读了很多书,知教诲,有德行的王鹤年是不会在这上面栽跟头的。 王家落寞了,自己如今好不容易跟着太子,这是他唯一能让自己的家族起死回生最快的道路,他断不能因为钱财就把自己和家族全部葬送了进去。 名声坏了,那就彻底的完了,后辈子孙就算再有才学,也无济于事。 许敬宗就是最好的例子,论才学人家是秀才出身,真正的才高八斗,秦王府的“十八大学士之一”,绝对的从龙之臣。 就因为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卑躬屈膝,德行坏了,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著作郎,无实权,被人遗忘,“十八大学士”,万里挑一的秀才,混的还不如裨将高甑生。 这就是因为名声坏了,陛下想用都不敢用。 王鹤年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李元嘉轻轻叹了口气。 三位御史他去看了,没有性命之虞,但也不好受,身子上全是鞭子抽打的痕迹,如今连翘正在找人给三位洗澡。 洗完澡之后再上药酒。 王鹤年抿了口茶,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周朝刚刚设置御史官的时候,也的确是将其作为史官一类。 所以就出现了国君理政的时候“执法在旁,御史在后”,因为天天围着国君转,所以御史的地位特别高!” 王鹤年如今有点开心,因为他讲御史的传承听的人很多。 不光有宜寿侯,还有太子徐王,就连那个好像什么都懂的阿里木都听的很认真。 他觉得,这才是他的本质。 “那时候,御史不光社会地位高,品德也高,春秋时期的齐国大夫崔杼弑君,杀了一个太史之后,下一个太史也是宁死不屈。 接连杀了三个还是宁死不屈,不但如此,其他国家的许多史官竟然抱着写好的竹简往齐国跑,非把崔杼弑君的事记录下来不可。” “到了秦汉时期,御史转身就变成了监察官,名称也有了兰台、宪台、御史台等各种各样。 但职责未变,都是监察百官,如今在我朝,御史和谏官合流,合称台谏,他们能够对官员得失进行监督。” 王鹤年看了一眼李承乾,轻声道:“如今的御史台归陛下制约,陛下让三省共同管理御史台,但官员的选拔晋升却又归吏部来管。 目前的情况是御史一面拥有巨大的参劾百官的权力,一面又官位低微。 而且“御史无长官”,所以御史做起事来毫无后顾之忧,别看他们官职低微,但却具备很多官员不具备的朝会权,他们能够随时地上奏天子。” 颜白点了点头,御史既负责管理又负责监察,这样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们自己本身谁来监察,他们肯定不会把自己纳入监察本身,如果是这个情况,那么发展到最后监察就会成了一个笑话。 要么沦为空谈,要么成为打击异己的工具。 王鹤年朝着李元嘉笑了笑,李元嘉一下子就明白了王鹤年讲这么多,其实为了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于是试探道: “舍人的意思是让我大事化小?” 王鹤年笑了笑:“徐王聪慧,反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件事占理了就行,算是揪住了他们的尾巴。 他们三个如果想好好地继续当个御史就自然会咽下这口气,如果咽不下去那只能咬着不松口了,反正徐王最后的惩罚无非就是被关一段时间而已。” 李元嘉点了点头,笑道:“明白,他们应该快洗完了,我去给他们送药酒。” 此刻金郁南三人正趴在榻上,西域这边的条件简陋,没有舒服厚实的软榻,只有硬硬的板子,三个人趴在上面唉声叹气。 一时怒火起,失了分寸,急于求成,乱了心智。 如今趴在这硌人的榻上,三人才发觉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徐王说的没错,打的也没错,面对阵亡将士的骨灰是应该行大礼,没有他们的为国征战,就没有天下太平。 可自己做了什么,为了自己心里面的那点私欲,随意翻检,毫无敬意。 被徐王阻止之后更是口吐狂言,虽是无心之失,但错了就是错了,因为已经发生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 就在三人想着如何乞求徐王的原谅时,一脸寒意的宜寿侯颜白推门而入。 三人作势要起身,本以为颜侯会客气地摆摆手说算了,然后自己等人再客气两句,这见礼就免了,毕竟现在的确不方便,光着身子等着上药呢! 可谁料宜寿侯并没有摆手,也没有说算了,三人只好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四品的颜白行礼。 看着光着身子的三人,看着眼眶乌青的三人,赤裸的三人,颜白只能把腮帮子崩着紧紧的,见三人行完了礼,颜白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歉意道: “劣徒无礼,是我教导无方,刚才已经被我狠狠的责罚了,还望三位莫要往心里去,真要怪罪,真要弹劾,弹劾我颜白就行!” 说着,颜白突然板起了脸色,怒声道:“李元嘉,滚进来给三位长辈赔礼道歉!” 李元嘉期期艾艾的进门来,赤裸着上身,后背还绑着几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刺棘。 金郁南一看这架势,知道这是效仿先辈,负荆请罪来了,三人又赶紧站起了身,这时候,李元嘉手捧着一根棍子来到三人前,低声道: “本王错了,请三位先生责罚!” 一句本王,让金郁南三人心里一哆嗦,这时候哪敢说什么责罚,金郁南赶紧道: “殿下言重了,细细一想是错在我们,不该对将士们无礼,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妄言,该责罚的应该是我们!” 御史刘家胜见徐王亲自来认错,心里顿时踏实了。 不管是真心的也好,是虚情假意也罢,但姿态却是给足三人里面,也知道徐王愿意将先前的事情揭过。 他巴不得如此,巴不得这件事小事化了。 赶紧往前一步,慢慢地解下徐王身上的刺棘,慌忙道:“徐王殿下,夜深了,快快穿上衣服,你重伤初愈,莫要寒了身子骨!” 御史王中奇也赶紧道: “徐王殿下,是我们错了,哪有你登门的道理,该负荆请罪的是我们,错的也是我们,快快,穿上衣衫,家胜说的对,重伤初愈,莫要寒了身子骨……” 李元嘉不为所动! 金郁南一看这架势,知道颜侯的意思,立刻明白了该怎么做,赶紧道:“啊呀,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宜寿侯,你劝劝徐王吧!” 目的达到,颜白看着李元嘉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打人就是不对,既然三位御史愿意原谅你,我这边也不愿多说,元嘉你性子急躁,就罚你给三位御史擦抹药酒,权当赔罪吧!” “喏!” 颜白甩袖出门,临行前瞪着李元嘉道:“回到长安好好地在祖祠里面跪着反省一下错在哪里!” “喏!” 颜白走了,四人寒暄了片刻,实在拗不过愿意赔罪的徐王,三位御史只好趴着让徐王帮自己擦抹药酒。 药酒就是酒精。 药酒有,但不多,来时带的快用完了,剩下的一点点全都在李承乾那里,但酒精还有不少,反正功效都一样。 酒精改名为药酒,听着就很高级,就显得很有诚意。 李元嘉打开酒坛子,轻声有礼道:“三位御史,药酒抹上去可能会有点疼,忍不住喊出来就行!” 金郁南知道药酒的功效,知道开始会疼,也知道这东西很好,也知道这东西是治疗疮疡的最佳药物,战场上活人无数。 但是自己没有切身体会过,闻言点了点头:“有劳徐王了!” 李元嘉腮帮子绷的紧紧的,头埋的低低的。 酒精倒在金郁南后背上的那一刻,李元嘉清楚的看到金郁南的身子突然猛的绷紧,然后忍不住的轻微发抖。 李元嘉摊开手掌用力一搓,把酒精散开来:“何医师说得用点劲道,好让药酒渗进去,这样好的就更快!” “臣懂....哦....嘶~~~” 李元嘉继续用尽:“金御史,忍不住了喊出来就行!” “嘶~~~~” 李元嘉腾开手,往御史刘家胜后背也倒了一点…… “嘶~额賊~~~” 第70章 这个家还得靠我啊 酒精抹伤口消毒肯定疼,而且这还不是完全的医用酒精,充其量算是烈酒,所以说,这个效果可能会更疼一点。 三位御史怎么熬过去的颜白不知道,因为睡着了。 不过听裴行俭说,在李元嘉走后,翘嘴亲自给他们上药的时候,一句句“额贼贼”的低吼声清晰可闻。 在这里的大唐将士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当初自己叫的比他们可大声多了。 早都已经习惯了。 听着三位御史的痛呼声,所有人却觉得倍感舒心! 虽然颜白不可能给这三位御史插手军功和战获的机会,但是既然来了,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必须让他们知道。 不但让他们知道,颜白会事无巨细的让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 若不然就其心可诛了。 而且,颜白想借着他们的口,来让朝堂上所有“不爱谈钱”的官员都知道西域是多么的富饶。 这块看似蛮荒的地方到底蕴藏着多少财富,来让他们知道不要总盯着百姓种地的那点赋税钱,也好让他们知道富饶的地方可不只有中原。 眼光要向前看,富国之策也要往前看。 当然,颜白也会拉上陈萦,把他拉进来,就相当于把陛下拉了进来,这样的话,这些钱财才能完完整整地到长安。 才能把战功完完整整地分到每个人的头上,这三个御史还不值得颜白毫无保留的去信任,除非他们都是魏征,孔颖达这样的人。 这些日子里,颜白收获数万斤的青盐。 也收获了那些商队缴纳的入门钱,赋税钱,以及从吐谷浑那里缴获的各种毛皮、金银财宝、宝马,还有那数不清的牲畜。 大军过后,他们看不上的东西颜白都派人收拾起来。 就像勤劳的小松鼠一样,使劲的往嘴里塞着食物。 当一排排的屋舍门打开了,三位御史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他们没有想到颜白率领的中军会这么的有钱。 近百间连起来的屋舍里什么杂物都没有,全部都堆放着金银财宝,满满当当,光彩夺目。 钱财震撼人心,片刻失神后三位御史继而惊骇的看着颜白。 三位都是聪明人,他们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战争起,那战争中所获得的战获是和死亡挂在一起的,杀的人越多,战获也就越多。 战争的背后,往往显露的就是强者的狰狞和弱者的无奈。 如今一个赤海城就有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那打吐谷浑这一战,颜白到底杀了多少人? 到底灭了多少个部族? 看着面带笑意,温文儒雅一身贵气的宜寿侯,三人好像看到一个恶魔带着笑意,身穿得体的衣衫,张着狰狞的血盆大口,在给自己等人讲先贤子集。 颜白看着众人道:“这些仅是一部分而已,金银财宝是俗物,唯有这片土地才是我最看重的,我希望陛下也如此。 因为,此次征伐吐谷浑我朝光是调兵就动用了数个州府的府兵,所有的钱财,粮草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损耗。”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所以这些钱看着很多,但要分到每个人身上,估计还是不太够。 而且出兵的州府需要休养生息,在今后的三年时间里这些州府怕是收不上赋税,而且还需要朝廷来扶持,每位将士身后都是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啊!” 颜白说的很对,三位御史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这些都需要国朝帮衬,正因为国朝愿意帮衬,所以才有如今强横强横的大唐。 颜白看着三名御史轻声道:“所以,这些钱根本就不多,我粗略的算了一下,最后能入国朝府库的大概有五十万贯的样子。 但是,如果我朝能把这块土地用好,那就绝对不是这个数,所以,土地才是我朝最应该看中的。” 陈萦抓起一个猪头大小的金块,瞅了瞅,嘴角露出了笑容:“宜寿侯莫要担忧,五十万贯已经很多了。 伏俟城是吐谷浑的圣城,赤海城仅是一座小城,如今赤海城都有如此的收获,想必那伏俟城的就更多了。 如今仗还没有打完,吐谷浑残余势力还在肆掠,宜寿侯可不能懈怠啊,待我休息几日,给我五百兵马,我也去立下点功勋!” 陈萦说话就是好听,这个借口比太子想吃羊肉的那个借口更好,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出这样的好的借口呢? 还看风景? 将士们哪里喜欢看风景,他们更喜欢看战功,看脖子上挂着的耳朵,看缴获的战利品。 金郁南看着颜白,还是没忍住道:“前日车队离开赤海城,在之前我看到了将士们的遗物,遗物多是金银珠宝,数量还不少,敢问宜寿侯,这么做会不会有些……” 金郁南低下了头,剩下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有些不符合规矩对吧!” 颜白笑了笑:“其实这些真就是将士们的战获,也是每次大战之后他们缴获后的剩余,打的多了,慢慢的结余下就显得数量不少。 赤海城一战,运气不好,就剩下这么点东西了,所以作为他们的上官,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们的这点东西。” 颜白转过头:“这个问题你们不理解是应该的,换做任何人乍一看都会疑惑,一定会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银钱。 但我如果现在解释你们可能不信,一家之言,所以我建议你们把疑惑记下来,回到长安的时候可以问下陛下。” “对了!” 颜白转过头来:“这件事太子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在攻赤海城站起的那些将士,我听说,对,也仅仅是听说。” 颜白加重了语气:“这些人是陛下给太子准备的人,是要补充到太子六率中的人,而且人家祖上还是跟着陛下一起打过仗的人!” “好了!” 颜白看着李元嘉道:“元嘉,我这边还要去看看第二批商队组建的怎么样了,这里的情况就由你来带着三位御史好好看看吧!” 李晦见颜白转身离开,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好远,他才突然开口道: “小白,此次征战收获最大的不是这些银钱,应该是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青盐,这些才是咱们此行最大的收获,这个咱们如果要隐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颜白闻言大笑道:“朝中就没有蠢人,他们现在不知道,只不过是心思没有往这上面想,一旦他们把注意力放到这里就瞒不住了。 放心吧,这事儿我早都写了折子,等下一次信使来,这么大的一片盐场就该有了着落,不出意外,这盐场就归书院所有了!” “这是你用来讨好陛下的礼物?” 颜白摆摆手,斜着眼睛看着李晦:“庸俗,话说的真难听,你我都是读书人,都圣人门下,怎么叫讨好? 这能叫做讨好么? 我这是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不会说话,就好好的学说话,学学人家陈萦,把想杀人说的那么的高大正义。” “那你说说你这是什么行为?” 颜白搂着李晦的肩膀低声道:“慧炬啊,你说陛下缺这么点东西么?” “陛下为天下之主,天下都是他的,他不缺!” 颜白闻言笑道:“对啊,陛下他什么都不缺,你要明白,陛下不光是陛下,也是你我的上官,你我的领导,他更是我们书院的大祭酒,是我们所有臣子的人生导师。 我们要主动的和陛下谈心,问问自己的不足,问问自己的前进方向,我们要何去何从,我们要怎么干才能干的更好……” 李晦哆嗦着嘴唇:“造孽啊!”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其患在“好”,而不是在“师”,魏公知道了会弄死你的!” “狗屁,这是我送给书院大祭酒的,盖得是书院的印章,跟陛下没有一点关系,弄死我做什么,我贪污了么?我做的不对么?” 李晦叹了口气:“你的心还是太仁慈了,其实有更好的法子,没有必要让人觉得你是一个奉承阿谀之徒!” “书院的学子不这么想就行了!” “为了书院你竟然能舍弃到了这种地步,墨色我看的出来你很着急,但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同时又无私的让人害怕,你到底要做什么?” 颜白眨眨眼:“我一点都不无私,告诉你也无妨,我要让书院成为我颜家的护身符,今后无论谁当皇帝,谁想动颜家的子孙,都要考虑下后果。” “你在走世家的路?不对,不对,不一样,不一样,世家是一个家族,你颜家本身就是世家,只不过跟他们不一样。” 李晦忽然猛地拉着颜白的手,低声道:“书院我也出钱了,算我一个!” “你又不是家主,你说的话我不信!” “那我去找我大兄来?” 颜白赶紧摇了摇头:“算了,他比你更不靠谱......” “啊~我掐死你.....你同不同意,说同不同意.....” “死了,死了,死了,反了,李晦你殴打大都督,殴打上官,本官要弹劾你,要弹劾你,咳咳咳……” 站在城墙上的李崇义看着打闹的李晦和颜白,笑着捏了一把身边胡女的脸,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家还得靠我啊,慧炬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此刻的李崇义宛如圣人附体,气势超然,那喟然一叹的模样惹得身后胡女双眼泛光,贵人啊,这才是贵人,比那些什么狗屁头人强多了! 第71章 少年人的嚣张 格列带着两千人从赤海城离开后就上了官道。 所谓官道,就是这些年商队来来往往走出的道路,人很多,路被踩的很板实,唐军入驻西域走的就是这条路。 自大战起,一波接着一波从中原运往西域的粮草也走得是这条路,慢慢的这条路就变成了官道。 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条黄灰色的丝带在飘扬。 这条路也多了很多大唐的斥候,每隔五十里就会有一个小小的棚子。 棚子就是驿站,专门为信使准备的驿站,棚子很简陋,但是棚子前的战马却是很好,结实,雄壮,浑身上下被刷得干干净净。 崭新的马蹄铁磨得光亮,马槽里一直都是满满的精饲料,青稞、大豆、高粱,喝的水里都撒了细盐。 格列看着马吃的食物都忍不住吞口水。。 他也只有在长安的时候吃过细盐,自从到了西域,和尼玛头领走散了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细盐了。 上好的盐都被伏允搜走了,他要拿着细盐喂马。 要靠着膘肥体壮的战马好在唐军的围剿下逃命。 格列的这两千人太扎眼了,每到一个驿站就会看到驿站前的府兵凶巴巴的冲了上来。 他们只有两三个人,却敢拦住二千多人的商队,而且气势上一点都不虚,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拼杀的狠辣。 那舍我其谁的凶狠让人胆寒。 三个人,只有三个人,格列搞不懂他们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当格列掏出一块玉牌放到领头队正的手里,三人立刻下马,弯腰,双手捧着奉还,甚至连盘问都没有。 这块玉牌让格列心折,格列知道他们是冲着玉牌弯腰,不是对自己弯腰。 但他搞不懂,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就刻了一条像蛇一样的玩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怎么所有人见了都是这个样子。 这玉牌到底是什么? 这一路虽然有惊但无险,格列带着商队踏着坚定的步伐畅通无阻的朝着长安而去。 此刻在长安,李恪骑着马晃晃悠悠的朝着皇宫而去。 天气有点热,李恪在驿站贪睡了会儿,到长安的时候,厚重的城门已经快合上,李恪扭头看了一眼。 身后一书院学子冲了过去阻止城门关闭。 城门看守高翔这些年也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怪事,都宵禁了,怎么还有不怕死的要进城,难道真的以为老子手里的刀是纸做的? 是个摆设? 进城也就算了,你楼观学的学子,我们闭一只眼,就当看不见,让你顺着缝挤进去也就当你进去了。 可你堵着城门不让城门关是怎么回事儿。 当自己是天王老子? 亲王来了都不敢这么嚣张。 城守见这小子如此嚣张,哪里肯让这样的浑人堵着城门,一声吆喝,四个兄弟就冲了过来,刀鞘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来。 本以为这小子要被砸趴下,然后像那些醉汉一样被扔出城外,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了。 这小子凶猛异常,身手敏捷不说还力大如牛,四个城卫兄弟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直接被这小子三拳两脚给砸趴了。 城守高翔一声怒吼:“额賊!” 抽出横刀就冲了过来,就在要一击得手的时候腹部挨了一拳,剧痛袭来,身子像大虾一样蜷缩在了一起,忍着剧痛,高翔怒吼道: “敲锣,敲锣,有贼人冲城,把不良人和武侯喊来,给我捂死这个小杂碎。” 锣声还没有响起,一声怒喝传来:“席君买你给我站好,高翔,这是误会,先别敲,这是误会……” “蜀王?” …… 高翔揉着肚子,吸着气,小声嘟囔着: “蜀王,宵禁了,按照律法,如不得召见,或是没有武侯手令是不准冲城,一经发现,视同谋逆,这,这……” 李恪望着席君买照着屁股就是一脚,哆嗦着嘴唇道:“谁让你动手的?高城守是留手了,如不是他留手了,你就等着脑袋分家吧。 真是个浑人,气死我了,就不该带你出来的,就应该让无功先生罚你抄书,累死你这个狗东西。” 席君买低眉顺眼轻声道:“先生,城门要关了,我……” “我什么我,真当我就进不了长安是吧,蠢货!等着裴守约回来,你看他能打的你开窍不? 和一个半吊子李景仁打个平手就觉得自己无敌了,就小看所有人,看把你能的,苦还在后头呢!” 说着,李恪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是父皇给的,也是当初打了李元昌从宗正寺出来剪刀内侍偷偷送来的,有了这个令牌可以随时出入宫城。 李恪虽带在身边,但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他想不到随时进长安的理由。 席君买闻言撇撇嘴,他倒是希望那个裴行俭快些回来。 听说他是书院最能打的,席君买觉得这些都是吹出来的,李景仁不是很厉害么,不也打不过自己。 若不是比试不能用兵器,自己哪能跟他平手。 裴行俭又有什么可怕的,以至于书院每个人听到他名字都说他很厉害。 见城守挥挥手,围着的守卫散去,李恪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摸到一个铜板,有些尴尬的看着席君买。 席君买也装模作样的的摸了半天,结果就掏出一个钱,这个钱还是大肥给的,他让席君买偷偷的给他买一文钱的糖。 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小七颜微微。 一想到大肥席君买就想笑,现在的大肥根本就不敢吃糖。 颜家的几个小的都慢慢的长大了,最小的小彘奴、小镜圆都跑的飞快,更别提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兕子和小狸奴了。 他们这几个小娃现在的年纪是看见别人吃什么都想尝一下。 地上的糖鸡屎那么臭,他们都想拿起来舔一舔,还好发现的早,要不是发现的早,这几个娃娃都吃鸡屎了。 就因为这个毛病。 现在庄子的里面的鸡都不敢靠近这几个小的。 大肥爱吃糖,兜里总有糖,只要他嘴巴一动,瘦瘦的小兕子就会伸手去掰他的嘴巴,然后糖就没了。 因为他们小,所以孙神仙说只能吃一点,虽然一次只能含着一点点,但架不住孩子多,架不住孩子的哭闹。 一斤糖最多吃半个月。 藏在米缸里能防住小的,但是防不住颜微微。 李恪看着席君买手里的一文钱脸的绿了,转过头对着高翔道:“明日还是你当值?” 高翔点了点头:“回蜀王,是的,明日还是小的当值!” 李恪点点头:“明日散衙之后你去东市罐子酒馆找掌柜的罐子,去那里给兄弟们每人领一坛子酒。 记住,就说要仙游酒,贞观二年的,别不好意思,今日的事情错在我们,你们遭了无妄之灾了!” 高翔一听,忍不住咧嘴直笑,其余的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笑的合不拢嘴了。 蜀王说了,每人一坛子酒,还是贞观二年的,也就是七年前的酒。 老天爷,七年前的陈酒,这酒想买都找不到门路。 有价无市。 “谢蜀王,谢蜀~~!” 看着众人纷纷朝着自己致谢,李恪笑着摆摆手,瞪了席君买一眼,低喝道:“上马,走我后面!” 席君买翻身上马,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先生哪里都好,就是对自己太严厉了些。 唉,这回到书院咋办,真不会要抄书吧,唉,冲动了,这次真的冲动了,下次走后面,说什么都走后面…… 见席君买要走,高翔仰着脑袋问道:“郎君你叫什么?” 席君买有气无力道:“席君买!” 高翔揉了揉肚子,竖起大拇指道:“好手段,这身武艺谁教你的?” 席君买朝着蜀王李恪的背影努了努嘴巴:“喏,蜀王教的,怎么不服气?不服气来仙游找我,随时奉陪,我输了也不会怪你!” 高翔哑然发笑:“这么嚣张的少年郎君头一次见,上一次见还是颜侯打和尚的时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如今岁月,果然人才辈出啊,小子,趁着现在多吃点好的,等守约县尉回来,好果子等着你呢。” 席君买鼻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声,一转头发现蜀王不见了,着急道:“先生,先生,等等我啊,等等我……” 第72章 都是一场场血腥的交易罢了 蜀王要进宫,才关闭的三道正门再次打开。 四个健壮的内侍像鬼一样出现在李恪身边,把李恪请上肩舆扛起来就跑,这是宫门关了之后面见陛下的规矩。 这四个内侍既是仆役,也是监视者。 太极宫里的李二刚看完辽东的折子,辽东那边的情况很不好,百济蠢蠢欲动的暗中联络黑水周边的部族。 高句丽也在肃清边野高筑城池,吐谷浑的灭亡让辽东所有的部族感受到了大唐的恐怖。 也正因为吐谷浑的灭亡,加快了辽东各部族的快速融合,部族越来越少,出现的部族也越来越大,力量也越来越强。 他们要做什么李二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看了一眼地图上的高句丽,仰头喝干了剩下的半碗药膳,李二揉了揉额头。 孙神仙开的药喝了五六年了,别说还真有效,头疼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而且也没有那么疼了。 就在这时候剪刀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陛下蜀王求见,估摸着现在已经过了承天门,再有片刻就到了!” 李二闻言宠溺的笑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节骨眼上来,算了,剪刀你让人去准备点吃的。 然后再派人把杨妃请来,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估摸着也不愿意久待,索性一并把要见的人见完。” 剪刀连忙道:“陛下,太子从西域送来的波棱菜种子长出很多波棱菜,第一茬种子已经收集完了。 如今还剩下一些苗苗,应该是不长了,不如让尚食局给您和杨妃还有蜀王做一碗绿绿的波棱菜面?” 李二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道:“少摘点波棱菜,不要连根拔起,对了,收集的种子种了没?找人照看了没?” 剪刀笑道:“陛下安心,奴亲自看着,新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半亩地呢,等今年入秋了就会更多。 而且这波棱菜耐寒,只要照顾的好,不出三年就能种好多,到时候把上林苑的空地全部都种上。” 李二点了点头:“去忙吧,记得啊,面食煮硬点别沱了,老三他打小就喜欢吃硬点的东西,快去吧!” 剪刀笑着离开,蜀王来了,陛下心情就很好,陛下心情好,自己这些做奴才的心里才踏实,干活才有劲...... 李恪如今是越长越俊,越长越像李二。 不光容貌上,坐在那儿的气度也很像,尤其是闭目不言的那个样子,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几个内侍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 “殿下太极宫到了,陛下在偏殿的书房内,您直接去就行!” 李恪从肩舆一跃而下,惹得几个内侍心惊不已,生怕蜀王殿下摔着,李恪看着高大的太极宫轻声道: “你们四个里今日谁当值?” “回殿下,是小的!” 李恪解下佩剑,抛给了这名内侍,淡淡道:“我一会儿出来找你来取!” “喏!”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宫里面跑去,李二笑盈盈的看着李恪,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这么多的儿子里面,除了太子李承乾,蜀王李恪的气度是最让李二喜欢的。 见李恪在朝着自己行礼,李二笑着招了招手,故作不悦道: “算了,一家人没有这么多的俗礼,过来吧!” 李恪笑了笑快步走到李二身边,轻声道:“父皇说笑了,虽是一家人,长幼尊卑之礼还是要有的。 儿臣给父皇行礼是孝道,不是什么俗礼,父皇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儿臣估计就不得安生了!” 李二笑了笑:“是为赤海盐池一事而来?” 李恪点了点头:“父皇神机妙算,孩儿正是为赤海盐池一事而来!” 李二眯着眼睛想了想,轻声道:“这么说来你也收到宜寿侯的信,这么说来也就和我这边对的上了。 宜寿侯此次军功非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回到长安后能成为县公,可是他给我的信中所言,他不要军功,就要赤海以及赤海城,当真大气魄!” 李恪有些不明白父皇是在夸颜白还是在说反话,闻言赶紧道:“父皇,说是归于书院,归于书院的所有学子。” 李二叹了口气:“我知道,其实这不过是变个说法而已,最后还是归于皇室,这东西也只能归于皇室,如果被某一家拿走,不出三年,西域就不是朝廷说的算了!” 李恪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说,又怕说错,把好好的一件事变成了坏事。 李二看着李恪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是想让书院能一直的走下去,皇室拿大头,书院拿小头。 然后颜白可以接着这小头,悄无声息的把书院做成他心目中的样子,一个门生遍布,谁也撼动不了的圣地。 可恪儿,你知道嘛? 这天底下来钱最快的一是战争,二就是贩盐。 这中间的利润太大了,这就是为什么朝廷三令五申之下还有人敢偷偷地贩盐,因为这里面的利润足够他们铤而走险。” 李恪不明白父皇怎么突然说到了这上面,摇了摇头:“父皇,孩儿不懂。” 李二笑了笑道:“恪儿,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要当官?当官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李恪听颜白说过,闻言答道:“名和利,其次才是为了干出一番事业。 如果官员俸禄少,刚好够吃吃喝喝,那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只有衣食无忧,最后才是为国为民,当然,也有少数的人是相反,他们的初心就是当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 “说的很对,这才是本意,所以啊….” 李二拍了拍李恪的脑袋,笑道:“如此严格的政令下都有人不怕死的贩私盐,你说,咱们皇室不利益均沾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任何一个朝臣希望我这个陛下很有钱。 因为朕一旦很有钱,他们在我面前就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因为朕可以随时用这些钱,来找到更好的,更适合的人来顶替他!” “这些年宜寿侯用煤石、水泥、酿酒在长安揽财产无数,朝堂中的人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 这么些的钱,你说他们不心动么? 他们不想吃一口么? 所以,他们希望的是利益均沾,如此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现在他们没吃上,朝中已经隐隐有人再言颜白有异心!” 李恪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父皇,孩儿是在管理书院,知道这钱花到了哪里,孩儿保证,颜侯无私心,孩儿可以发誓,孩儿可以以性命担保……” 李二似笑非笑的盯着李恪:“性命担保?为什么?又凭什么?” 在李二的注视下,浑身汗如雨下:“父皇,孩儿,孩儿的直觉.......” 李二摆摆手,拍拍李恪的肩膀站起身道:“我难道不清楚么?你这样的话太子也说过,今天你也说了? 你两个都说不出为什么。 不过,我相信你的话,也相信太子的话,虽然你们都说不出来为什么,都说直觉如此,但一点没错,很多时候第一眼的直觉就是对的。 这满朝文武中要问朕最信任谁,那朕最信的就是孔家人和颜家人,因为他们一旦有异心,那祖祖辈辈为之奋斗的一切都会轰然倒塌。 相比于这皇帝之位,德行天下的圣人之位才是他们最在乎的,那才是他们肩膀上最重的担子,他们会有私心,但不会有异心。” 李恪闻言松了口气,苦涩道:“父皇,这么说就没有一点机会了是么?” 李二敲了敲李恪的脑袋:“真是一个榆木疙瘩,不及你大兄一半,更不及青雀,我都说的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清楚?” 李恪虽然被骂,心里却是极开心。 李二叹了口气,继续道:“朝廷诸臣希望我不偏不倚,希望利益均沾,我是皇帝,又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家长。 在这个家里,颜白如今吃的有点多了,其余兄弟不满意了,他们希望我这个家长把多的给他们分一点,不然他们心里就不舒服了.....” 此刻,李二在给李恪讲朝堂之道,而在曲池坊颜家的老宅里,一盏灯火在轻轻的摇曳,不良人警示防火的破嗓门声慢慢的远去..... 二囡看着桌面上的名单轻轻叹了口气,李恪进宫了,师父的计划开始了,那赤海城的盐场应该归于书院了,那很显然,长安的煤石和水泥就要舍弃其中之一了。 煤石赚钱,水泥也赚钱,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可必须要有一个抉择。 二囡掏出一叠厚厚的煤场地契还有一叠厚厚的铺契,烦恼的揉着眉头,煤石是最赚钱的,但最赚钱也是最危险的。 所以,煤石生意要舍弃,不能犹豫。 如今用煤石的州府越来越多,钱财来往数额过大,钱财很喜人,但如今要不成了,既然你们要,那就给你们,二囡心里有了决断: “老斑鸠?!” “小娘子我在,您说!” “明日开始把咱们的人慢慢的撤出来,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撤出来,理由要无可挑剔,记住,不能着急!” “喏!” 二囡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自言自语道:“一个连初心的都忘了的人,怎么能居高位呢?你啊,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 此刻越王府内,李泰看着刚从宫里送来的信,笑了笑: “陈明,明天开始把与咱们交好的几家请来,我准备办个诗宴,对了,再去问问裴炎和上官仪,问问他们来不来?” “喏!” 李泰继续道:“明日派人盯着煤场的那些管事还有东西市的掌柜,记住了,他们一旦有了变动就记下来,把名字告诉我就行。” 第73章 有些人就是不一样 越王要举办诗会,场面很大,国子学许多学子都在邀请之列。 无论贫穷也好,富贵也罢,能进入诗会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学问一定要好,才学一定高,学识就是门槛。 不然酒会上,大家一起玩流觞曲水的时候,酒杯停留在你的面前。 你吟不出来,也答不上来。 那丢人不是丢大了。 请帖发出,无数学子文人能以收到越王的请帖为荣,这无一不代表着自己的学问得到了越王的认可。 所有人都知道越王李泰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也是太上皇最喜欢的皇孙。 早在武德年间,太上皇将越王过继给已故的李玄霸为嗣子,将其封为了正一品的卫王,继承李玄霸的爵位。 不过,在贞观二年的时候,李泰又重回到陛下的这一支,重新做回了陛下的儿子并受封越王。 如今恩宠更甚,不但“遥领”二十二州,更是兼任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州大都督。 在去年年初又兼领左武侯大将军,陛下又把雍州牧一职交给了他,如今的越王是长安权力最大的长官。 如果要说越王有多受宠,四个字——“宠冠诸王”,除了东宫太子,越王在诸王的地位是最高的,也是权力最大。 要知道,雍州牧这一职先前可一直是陛下在担任。 所以,很多人都以收到越王的请帖为荣,能和越王搭上关系,能让越王记住自己的名字,对诸多学子来说那就是无上的荣誉。 对诸多官员来说,能和越王搭上关系,能让越王记住自己的名字。 那今后就是一条坦途大道,可以搭上越王这条线达到自己先前达不到的地步,少努力很多年,少吃苦很多年。 一场诗会是饮酒作乐,更是一场高雅的交际。 东市里面一处僻静的小酒馆,裴炎和上官仪对坐,两份刺金的请帖被随意的摆放在小桌上,对饮一杯后,裴炎看着请帖低声道: “游韶兄,晚间越王府的诗会你去吗?” 上官仪笑了笑:“诗会?颜侯不在,算什么诗会?听他们互相追捧,满嘴的阿谀之词么?” 裴炎笑了笑:“这么说来你都知道有谁要去了对吧!” 上官仪点了点头:“对,我知道,原本我还打算去看看的,听说越王府内的景致堪比宫内的上林苑。 但我知道都有谁后我就不打算去了,我这人性子直,酒量浅,怕酒后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人不喜!” 裴炎一听上官仪这口气,顿时来了精神,把坐垫挪了挪,和上官仪并坐,并亲自给上官仪倒了一杯酒,低声道: “怎么?有你不喜欢的人?来来,游韶兄细说,今日你我二人皆君子,就算再大逆不道之言,出了这个门,我也什么都不知。” 上官仪笑了笑:“说出来又何妨?反正早晚大家都会知道的”! 裴炎笑着举起酒杯轻轻一碰:“请!” 上官抿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子隆,越王一共邀请了一百三十多人,可这些人里面好像没有一个楼观学的学子。 我很好奇,楼观学里面,那些让我都自愧不如的家伙竟然没有资格去诗会?楼观学是贫穷学子居多不假,是比不上国子学也不假。 可说了是以才学论人,王玄策的才学不够么?颜昭甫的学问不够么?陈书海,陈书崖,陈继师的学问不够么? 还是这些年从楼观学考出来的那二十多位的进士学问不够?” 上官仪猛灌了一大口酒,打抱不平道:“这些人也就出身差点罢了,何至于让人如此地轻视,国子学褚生看不上他们,难道越王也看不上他们? 我是陛下身边的秘书郎,陛下书房有一扇很宽大的屏风,子隆你知道吗,裴行俭的名字位于第一,王玄策位第二,颜昭甫位第三,我才位于二十多……” “你知道第一第二第三意味着什么么?" 裴炎不解道:“意味着什么?” 上官仪羡慕道:“意味这些人的才学,品德,为人,都是陛下经过考量后之后筛选出来的,这几人的才学不够么?就算裴行俭差一点,但谁敢说颜昭甫差?” 裴炎知道裴行俭排第一毫无波动。 裴家人都知道,这满朝文武也知道,裴行俭是陛下收养的遗孤,在没有拜师宜寿侯之前是陛下在负责他的衣食住行。 他这个人,只要稍微有点才,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个平凡人。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裴行俭将来一定是太子身边的重臣。 因为,养育之恩大于天。 上官仪越说越气,喝了一口闷酒,长叹一声:“越王可以说是从楼观学出来的,他谁都可以不请,但唯独不能不请楼观学出来的那些同窗。 越王是王,我等是臣子,但做人不能这么做,哪怕不愿,做做样子也比现在要好得多,我这是心里憋屈啊!” 裴炎叹了口气:“游韶你别气,听我阿耶说,这次越王邀请的官员比较多,可能事情并不是我们认为的这样。 来来,喝酒喝酒,你好不容易休沐一次,不说这些添堵的事情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想法不同,做的事情自然也不同。” 上官仪看着不远处买酒的御史,点了点头:“一会去仙游去不去?” 裴炎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这么热,来回一身臭汗,去干嘛?” 上官仪笑了笑:“听说仙游那里有好几只猫熊,听说那么大的猫熊生的崽只有拇指大小,我有点不信,我得去看看。 然后再去微言楼借几本书,哎呀,这就很恼人啊,我不是书院的弟子,按照规矩,我借一本书,就要抄一本里面没有的,造孽咯!” 顺着上官仪的眼神,裴炎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旁的请帖上,点了点头:“行,一起,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啊,楼观学里面到底是哪位能人在抄书。 这一年我借了八本,对比了一下,我发现八本书上的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样。 这家伙是谁,这么厉害?抄书的时候手都不抖么?” 上官仪也深有同感,他很早就感觉书上的字像是阳版雕刻印刷上去的,可一想阳版雕刻印刷的难度,上官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国子学都做不到的事,楼观学想来也够呛。 印书,用阳版? 可不是有钱就行的。 两人越聊越开心,扔下酒钱之后就牵着马朝着长安外走起,看着热闹的长安城,裴炎轻声道:“游韶兄,楼观学的千余学子如今在编撰一本书,你要不要参加?” “什么书?” “字典?” “字典?典?敢用典一字,这是好大的口气,对了,字典是做什么的?” 裴炎笑了笑:“字典字典,当然是收集文字的,我听李景仁说楼观学里面那些没有考上科举的学子准备穷其一生把天底下所有的文字都汇聚在一起,并写上释意,供后者用之。 “嘶!”上官仪深吸了一口气:“果真大气魄,谁是牵头的?” “裴行俭、武媚、还有颜微微!”裴炎说着忽然压低了嗓门,低声道:“低头,低头,快走,快走,惹不起的来了!” 上官仪不知何意,抬起头好奇道:“谁来了?” 话音才落下,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二囡看着裴炎和上官仪翻身下马,学着男子行礼的模样,豪气的拱手笑道: “子隆世兄,见我总躲着是怎么回事?对了,越王的请帖收到了没?” 裴炎苦苦的笑了笑:“才学太低,心情郁闷,正准备和游韶去仙游散散心,顺便去借几本书看看!” 二囡笑了笑,翻身上马后摆了摆手: “不说了,我得进宫去接小兕子了,你们去了记得找朱丁叔,夜里他会给你们安排住宿,对了,帮我带几斤糖过去给大肥,偷偷的啊,回见!” “哦哦,回见……回见…回见……” 上官仪盯着手足无措的裴炎,若有所思道:“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开什么玩笑?” 上官仪歪着脑袋:“对了,你刚说的那个怎么参加?还有,我不是楼观学的学子,我参加能行?” “能行!”裴炎点了点头:“每月去领任务,每月释义十个基础字的出处以及在古籍中出现的各种意义就可以了。” 上官仪吸了口凉气:“这字典编撰下来得多少字啊!” 裴炎笑了笑:“慢工出细活嘛,做不做,你要愿意我就去把你的名报上,等这字典编撰完你也是编撰者之一。” “做!反正我这秘书郎也不是很忙!” 第74章 我们的初心是什么呢 越王举办盛大的诗会在文人圈热闹了两天,出来的人讲得最多的是酒宴如何的欢乐,越王是如何的博学多才。 但要是有人问有何脍炙人口的诗篇,有没有可以写到国子学墙上传颂的佳作,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件事的热度很快就降了下去,因为大家又去关注了另一件事。 不知道哪个小子手欠,越王李泰在国子学宜寿侯所写佳作下的印章被人用铁片给刮了去,有人说是不良人,有人说武侯。 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是某日的一个小子。 至于是谁,没有人知道,大家只是好奇谁这么大的胆子,大家只好奇越王什么时候来再把章给盖上去。 越王没来,颜家的颜昭甫却来了。 他带着颜昭言,兄弟两人拿着刷子把国子学上的围墙全部都粉刷了一遍。 两个人,不假他人之手,顶着大太阳,实实在在的刷了两天。 一边刷一边致歉,说家里长辈年幼时无知,污了文学圣地,如今为人父,已经知错,今日特命晚辈来把墙恢复如新。 颜家并铸孔圣人铜像送来国子学,以此来表达对国子学的歉意,和当初莽撞的无知。 令狐德棻轻轻叹着气,看着越王在墙上面写的字一点点的消失,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长安一景可能再也没有了。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一辆破旧的马车里,李泰握着一方玉印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踏出了那一步,以至于再也回不了头,他懊恼的捶着胸口: “小白,我是真的不想去争那个位置啊,为什么你就不信我,为什么你就不信我!” 二囡站在老斑鸠身后,静静的看着那辆破旧的马车,轻声低喃道: “特所宠异”,“心中念泰”,“陛下所爱,礼秩如嫡”,“深为陛下所爱”,“既是陛下爱子”,“其宠异如此”“魏王泰有宠于上”“朕之爱子”……”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听懂二囡在说什么,定会发现,二囡说的这些都是朝中诸位大臣所言,都是在说越王是多么受皇帝的喜爱。 皇帝当然也喜欢太子,也喜欢李恪,也喜欢稚奴,但在这些孩子眼里…… 身为皇帝的他是严父的形象。 但对青雀,就是属于溺爱了,二囡觉得魏公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陛下的确因私爱而忘公了。 眼看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政道坊的肖五爷悄声道: “小娘子,今日就要回庄子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昭甫昭言两位郎君也在收拾东西,走吧,再晚些天就黑了!” 二囡点了点,从肖五爷袖笼里抓了一把小麻花,低声道:“称心不能总吃饭不干活,也是时候把东市的书店开起来,也练了这久了。 告诉他,他今后就是书店的掌柜,把气势拿出来,再给我做那娇柔的模样,就给我扔到灞河捂死!” 这时候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喏,奴知道了!” 二囡没有想到自己说狠话的时候正主就在一边,略微有些尴尬的二囡看了一眼总算有点男人的称心,冷哼一声道: “以后称心这个名字不要用了,换一个,以后你叫小肥,记住了,你是掌柜,以后奴这个字不能用,再用我也捂死你!” 相处了这么久,称心早就知道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所以对她动不动要捂死自己的这些“狠话”称心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些都是她说着玩的,不当真。 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喏,小的以后就叫做小肥!” 称心是真的开心,没有人不愿意当个人,先前之所以当不了人是为了活着,如今能好好的活着,自然是愿意当个人了。 虽然晚了些,但终归是人了。 多年以后,称心站在热闹的国子学门口前,准会想起二囡带着他去国子学门口的这个平平淡淡的早晨。 当时,长安的人也很多,一个挨着一个热闹极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就像那不甚耀眼的初阳。 二囡看着称心脸上露出的笑意,心情也不由的好了很多。 师父说的没错,原来帮助别人真的是一件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笑着笑着二囡不由的接着说道: “在《周礼》中,乐师为春官之属官,掌国学之政,亦称小丘正,在如今地位虽不如先前那般尊崇,但怎么说也是一门极好的手艺。 穷苦人家想学都学不来,所以,你会的这些本事别落下,多看看乐谱,好好的琢磨琢磨,南山先生老了,君子六艺中的乐还需要有人来顶上去!” 说罢,二囡认真的看着称心:“我觉得你就挺好,模样俊,气度好,如果把那娇柔的死样子去掉,就没有人再会想起你的过往,好好的去把眼前的事做好!” 称心点着头,点着点着哭了,永远都矮人半寸的肩膀慢慢的有了力量。 二囡扭头最后看了眼远处那辆破旧的马车,见马车已经缓缓地远去,二囡手掌发力,手心的一枚玉簪悄然碎成了两节。 这簪子是无功先生给自己的,也是越王在书院的时候戴着的簪子。 无功先生说:如果青雀把被人抹去的章盖上,或是拿笔把被抹去的文章填上,他会亲自邀请青雀来楼观学,想好好的跟他谈谈心。 如果这些青雀都没有做,那簪子就扔了吧,反正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不值钱。 坐上马车,二囡看着肖五爷轻声道:“麻烦肖叔告诉长安县县衙的户曹苏惠一声,就说:本娘子代师父问话‘你苏惠还记得初心么?’” 肖五爷点了点头:“嗯,记着了!” 说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娘子,家里那不成器的肖幡麻烦您管的严点,不听就打,打死算了,我不心疼!” 二囡头也不回道:“他可比你聪明多了!” 二囡离开长安,就如那一日小七所说,她这一次回仙游后就要被关禁闭了。 四师伯颜育德要亲自教授她学问,代替颜白行管教之责,他知道二囡心气高,如果再放任不管,这孩子就会走歪路了。 心气高是好事,但行事的手段却要变一变。 肖五爷嚼着麻花去了长安县衙,问了一圈,得知苏大郎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告了假,在曲池坊的租房内休息。 肖五爷打着马又朝着曲池坊赶去,等到了曲池坊已经日上竿头,火辣辣的日头晒得人提不起劲来,到了曲池坊,人已经汗流浃背了。 苏惠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前几日的酒宴已经过完了,他还是忍不住的回味,一想到越王搂着自己的肩膀大声的介绍着自己。 一想到那些人听到越王说自己是他的至交好友时,那惊异、不解、羡慕,又充满善意的眼神,苏惠忍不住发出嘿嘿的笑声。 酒宴上所有人都朝着自己敬酒,自己也认识到了很多自己想见又见不到的贵人,想到他们的那些承诺.... 苏惠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父母,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出息了,苏家今后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敲门声突然响起,苏惠被吓了一大跳,不喜道:“谁?” “苏户曹是我呀,肖三~” “肖五爷?”苏惠爬了起来,赶紧打开了房门,笑道:“肖五爷怎么来了,快快进来,快快进来,我去烧茶.....” 肖五爷摆摆手,笑道:“苏户曹别忙活了,政道坊那边还有事儿,今日突然叨扰是小娘子托我给你带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苏惠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不由得有些僵硬:“啥?” “小娘子让我告诉您,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所有的喜意和得意在听到这句话后从身子里被一点点的剥离出去,苏惠呆呆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 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第75章 仗要打完了 派出去的三支军马在西域看风景足足看了五天。 五天之后他们回来了,队伍很长,队伍后有很多的羊,也有很多的马,还有一群群半大的孩子远远地吊在后面。 将士们懒得管,他们心里有点烦。 这一次看风景抓了好多没有人要的牛,身形高大,很有力气,就是那长着金毛的大牦牛不听话,脾气暴躁且总想拿着它那大脑袋去撞人。 这一次看风景没死人,就是有几个被这不听话的大牦牛给顶了,算是此行的伤患了,就算这些牦牛性子暴躁。 但它们还是被比他们更暴躁的将士们给拉了回来。 上天给了它尖锐的牛角,牛角就是它的武器,可上天也给了人一双巧手,虽没有其他尖锐的武器,但一双巧手就是最好的武器。 可拿长枪,可握长刀,还能编织出一条条结实的草绳。 这些牛都是被这些草绳给绑着,四五个人拉着一根绳,死拉硬拽地让它们跟着自己一起回赤海城。 然后再准备跟着大军一起回长安,拉牛的将士们明明都被撞得七荤八素,就这样了,拍拍屁股爬起身。 咧着嘴大笑着说这是一头好牛。 有力气,能耕地。 颜白看着兴奋的将士们议论着怎么把这样的牛搞到手回去帮自己耕地就忍不住想笑,又不忍心去打扰他们难得的开心时光。 不是所有的牛都能耕地。 虽然自己的记忆里有听说过牦牛耕地的事情,但你这抓的是野生的牦牛,是没有经过驯化的,有这闲工夫去驯化,去教它怎么耕地。 不如去教一头猪。 教一头猪,最起码在有生之年能看到。 但要驯化这牦牛,估计需要好几代人。 这还是最好的最理想的打算,因为牦牛它是一种生长于高原的动物,它们已经适应了高海拔地区的稀薄空气和干燥气候。 到了平原,由于海拔低,空气过于稠密,它的肺会受不了的,存活的可能性极低,就算存活了一两个,能不能干活还两说。 所以说,宰了,剥皮,晾晒牛肉干是最好的选择,牛肉干在长安可是比香料还要的精贵东西。 长安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牛肉干。 程怀默封地的牛最容易“摔死”。 每隔半年都要死一头,搞得他阿耶每次上朝都要被御史弹劾,程国公每次都要上请罪的折子,缴纳罚铜的惩罚后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照看耕牛。 可半年期一到,这次牛没有摔死,倒是病死了一头。 舍不得扔,一家人含着泪吃了一个月的牛肉。 颜白和程怀默关系好,每当有病死的牛,程怀默都会偷偷的给颜白送去一条牛腿。 并偷偷摸摸的说这是病牛,没事不要跟人闲谝,也莫要送人,把人吃坏了不好,自己人吃就行,颜白开心的吃了好几天牛肉。 味道真的很好,就是少了点,以至于颜白每次吃完“病牛”之后都缓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远处在地里劳作的耕牛。 三支外出看风景的人马回来了,赤海城就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死人,那些胆子本来就大的胡商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找了个头人,去找了阿里木,想从赤海城这里买点青盐。 他们想带着盐往北走走,那里曾经是突厥的领地,如今归属大唐。 虽然突厥部族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但那么大的一块儿土地上还是生活着很多的部族,他们想用盐去换点东西。 等货物筹备的更多他们就会去长安。 他们知道,长安除了有点远之外,真的哪儿都是最好的。 无论有多少的货物,只要进了长安顷刻间都会售卖完毕,上到各种宝石,下到各种皮质首饰小物件。 在雪域无人问津的东西,在长安都会有人抢着买。 鹿入林伙长喜滋滋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小牛犊子,嘴巴都快要裂到耳根子上了。 如今仗打完了,昨日回来的路上找了张校尉跟自己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算了三次,破城、杀敌、缴获、耳朵...... 把所有杂七杂八的军功都加了起来。 算了三次,三次的结果都一样,这次回长安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就是校尉了,从八品的武散官。 虽然仅是一个从八品上的官,但好歹是个官了。 就是不知道太子六率自己能进去不,听说那里伙食好,而且还在长安周边的大营里,离家不远,万一有了媳妇,也能回家看看,也能趁机要个娃什么的。 当初自己阿耶就是跟着陛下,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左侯卫,结果…… 自己就是最好的结果! 鹿入林拍了拍眼前的小牦牛,越看越喜欢。 只要带回长安,自己就不用花一大笔钱去买牛了,也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找了那么多的兄弟把它拉回来了。 如今虽然倔点。 但也没有关系,用鞭子多抽几次就好了! 把牛绑好,鹿入林就开始去登记这次的军功,鉴于提前知道御史来了,本次出去游玩碰到吐谷浑或是敢于朝着自己举刀的异族人都砍了。 因为大总管的捷报还没来,这还算是战时。 所以,这些人也都是军功,只不过不知道领兵的是谁,归属哪个部分,也就不是大部队了,因此,军功就不值钱了。 从怀里掏出一大串已经发臭的耳朵,鹿入林又美美的看了一眼,臭味令人作呕,可鹿入林的脸上却露出了美美的笑。 军功就跟赚钱一样,少赚和多赚都是赚,有一点算一点,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军功多,都是积少成多。 “多少个?” 鹿入林想了想,挠了挠头:“杀了二十三,这次算五个吧!” 军长史皱着眉头略显不耐:“名字呢?” “鹿入林,鹿角的鹿,入门的入,双木林,我是长安人,九岁的时候开始进辅军,如今二十六岁了,算是我.....” 长史抬起头看着絮絮叨叨的鹿入林一眼。 相比于李三、赵四、吴沟子、刘疙瘩,等等这样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军士,鹿入林的名字算的上很好听。 一看就是有文化的名字,一看就是家里或是亲眷里面有个不错的读书人。 见鹿入林还在自顾自的念叨,长史赶紧打断道:“要显摆回去显摆去,对了,名字不错,谁取的?” 鹿入林得意道:“先前我阿耶在玄甲军的时候一位长者帮我取的!” “你读过书?” 鹿入林的笑一下子僵住了,羞红了脸,讪讪的害羞道:“看过一些书......” “哦!” 长史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敬意,语气也变得和善起来,拱手道: “原来是位文武双全的猛士,可否告知都读了哪些书?” 鹿入林羞红了脸,低声道:“长安世面上时兴的那些春宫书,春宫图,小的都看了一些,珍藏的也有,前隋年间的也有.....” 长史恨恨地低下头,大声的怒道:“把战获拿出来,记着,今日不一样,要全部拿出来,自己不能私留,更不能三七分!” “吼什么吼,那些书不是书么,是你要问的,问了又吼我,真的是,我给你说,那些书賊攒劲,你要看我借.....” “闭嘴,我现在问的是战获,战获,不是问你借书,借书.....” 鹿入林从怀里掏出一把带着血的金银,叹了口气,低声嘟囔着: “也就这次运气好,碰到一个装牧民的财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按照原来的军规,我们拿三,现在三都没了!” 长史冷哼一声:“嘴夹紧,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好好地去休息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就不多言了. 记住,祸从口出,除了咱们军侯心疼咱们,剩下的那些杂碎,没有人希望咱们过的好,回长安也莫要乱说!” 鹿入林点了点头:“财不露白,我晓得!” 说罢转身离开,长史见鹿入林要走,轻轻咳嗽了一下,低声道:“海棠梨花春睡图你有几册,秘戏钱你有没有?” (秘戏钱是什么我不说,说了容易被和谐,有兴趣的自己去查哈,嘿嘿.....) 鹿入林贱兮兮地转过身,压着嗓门道:“《海棠梨花春睡图》我有全册,秘戏钱不多,不过不良人楠柏皖他手里多,我和他关系不错,长史要喜欢.....嘿嘿....” “嘿嘿嘿......兄弟哪个坊?” “长乐坊!” 长史一听鹿入林住在长乐坊,心里顿时了然,长乐坊紧紧挨着宫城,能住在这里的,那绝对是祖上跟着陛下打天下的那一批人,笑道: “回去请鹿兄弟喝酒?” “嫂子不在家?” “嫂子还在娘胎呢,我这是学技术.....” “哦,回见!” 长史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男人之间才懂的笑:“回见,这次算你五个军功,我那里耳朵刚好多了三个,就给你了.....” 就在这时候,一匹马朝着赤海城疯狂冲来,人未到,声先到:“大捷,大捷,我军大捷……” 第76章 最后的军报 报信的这个人是个狠人,说话说了一半,就高喊了一声大捷,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这把几个正在赤海城巡街的御史吓得够呛,他们从城门口扛着这个昏过去的信使就朝着颜白办公的地方跑去。 别看三个御史整天病怏怏的,这时候跑得飞快。 以至于让人觉得平时病怏怏的样子都是装的。 颜白看着这个吼了一嗓子捷报就晕过去的将士心急如焚。 看着裴行俭和李元嘉两人手忙脚乱的在救治,李承乾也不淡定了,背着手,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 只说了捷报,捷报到底是什么啊? 是又灭了吐谷浑的一个王,还是抓住了伏允?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裴行俭李元嘉,又看了看颜白,然后轻声道: “小白啊,别一直叹气啊?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到底是哪路的军马,是大总管那边的,还是左领军将军契何力那边的,还是任城王那边的?” 颜白摊了摊手,苦笑道:“我这心里也好奇啊,可是人不是没有醒来么,干着急没有什么用。” 小曹掰了掰信使的大腿,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乖乖,大腿内侧,根部,糜烂,看这个样子最少跑上千里的路。 而且是连续跑,西域无驿站,就算有,那也是近百里路才有一个,这是个狠人啊,能抗到这儿。” 李承乾低头看了看,严肃道:“裴行俭,皇叔,此人身系要事,一定要好好地医治,只有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凉州城的颜善长史才能把军报送到长安.。 如果真是伏允被俘,那就要点燃烽火台,对众多将士而言,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李崇义小声道:“太子,不必太着急!” 王鹤年点了点头,跟着说道:“殿下,反正已经是捷报,说来说去都是好事儿,就把心安稳一下。 就好好的让徐王还有裴守约来医治,信使是累得脱力了,已经喂了盐水,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就会醒来!”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李承乾在小曹的服侍下简简单单的喝了一碗青稞糊糊就吃不下去了 相比平时,李承乾今日的饭量有些小。 显然是心里有事惦记着,没有好胃口,吃不下去! 小曹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正在长身子,西域不比长安,一碗糊糊没什么油水,看似吃饱,片刻之后就会饿,要不小得现在把炉子升起来,用新鲜的牦牛肉,给殿下做一个孜然烤肉?” 李承乾笑了笑:“没事儿的,西域虽然不比长安,但来这大半年我明显的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的。 以前身子弱,偶感风寒都需要小半月,如今你看看我这身子骨,除了黑了些,跟以前那时判若两人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承乾还是接过了小曹给自己重新倒了一碗的青稞糊糊,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喂。 味道肯定不好,不然也不会做出像喝苦药水的那个鬼样子了。 小曹倒是觉得很开心。 他觉得,能吃,能多吃就是好的。 在这会信使已经醒了,但裴行俭和李元嘉两人却没有立刻让人去禀告太子。 这信使身子太虚了,两位深怕这位见到太子,心情激荡之下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命呜呼的,现在的两人正在给这位信使喂药,喂吃的。 这时候两人才知道这位信使叫张有余,出自大总管李靖帐下,一个人五匹马在西域跑了五日,昼夜不休,奔袭千里路。 被喂了一大口肉糊糊的张有余着急的看着裴行俭和李元嘉道: “我军大捷,我要见赤海道行军总管颜总管,如果总管不在,听说太子也在,我见太子也行,我怀里有军令……” 李元嘉拍了拍张有余的肩膀,笑道: “你可别拿出来啊,军令不是我们能看的,已经派人去信了,你先把肚子填饱,吃饱了之后再说事儿,反正都是捷报,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有余松了口气,刚才他说怀里有军令其实就是试探之言。 军令肯定有,但却不在怀里,因为他所见的人很多,因为他看到了御史,他本能的想要去试探一下。 毕竟有的事情不能让御史知道。 他是李靖身边的老人,突厥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因为御史撕开的口子。 如果不是因为御史,他现在早就该是正八品上宣节校尉,何至于还是一个从八品下的校尉,就因为这个原因。 自那以后,他就一点都不喜欢御史。 见张有余大口的吃着肉糊糊,李元嘉轻声道: “大腿根部的肉已经烂了,现在我们要给你消毒,会很疼,忍着,不忍不行,现在天气热,你这上面已经红肿糜烂有了虫卵,再拖延一日这腿就要不成了。” 金郁南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元嘉,其余两位也是如此。 他们好像记得徐王说过会有一点点疼的,对,没记错,是只有一点点疼,怎么今日就变成了很疼,不忍不行的那种疼。 一阵压抑的低吼声之后,张有余喘着粗气,在这种剧烈疼痛刺激下人瞬间也精神了很多。 就在这时候,颜白和李承乾一起走了进来,张有余起身要行礼,被颜白死死地按在那儿:“说事儿,捷报是什么?” 张有余伸手放在屁股后,抠了半天,拿出一个发出恶臭的铜管,这才是军令,藏在谷道里面的军令。 张有余把军令安全带到,人也松了口气,低声道:“历经半月,我军转战千里,大总管所率的三千骑兵终于追上伏允。 大总管老当益壮,亲率全军冲锋,一战而胜,袭破牙帐,斩首数千级,俘虏王后,获杂畜二十余万。 伏允带着千余骑逃入沙漠,六月十七日,残余被我军逐渐溃散,伏允被杀,如今大总管已经在休整,最多半月就会回来。” 李崇义强压着跳动的心,准备大声吼叫的嘴,也在努力的控制准备大跳的腿。 打完了,这仗终于他娘的打完了,自己可以回长安了,自己可以去平康坊了,自己可以去抱那些香喷喷的小娘子了! 李承乾也露出笑容,大喜道:“薛仁贵,快去点狼烟,一定要把这消息传回长安,快……” 颜白见张有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点了点头,挥挥手,所有人纷纷躬身离开。 金郁南知道接下来才是军报的详细内容,如,伏允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为什么要杀死他,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 他不想走,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杀一国之君可是大事儿,是不允许的,可一抬头却看到徐王李元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金郁南咽了咽口水,一步三回头,竖着耳朵躬身离开。 别人他可以不怕,但遇到李元嘉这样的亲王他却是害怕的,脸皮厚,有手段,身后还有太上皇罩着。 如今连封地都不要的人,只要不造反,他就是陛下最喜欢的亲王,惹了他,他给你来一刀。 你说你能怎么办? 是弹劾他造反么? 他连封地都没有,更不和朝中任何的权贵交集,他怎么造反? 一个人造反么? 屋子很快就剩下颜白和李承乾两人,张有余低声道:“颜总管,大总管命你统计好战功,看好战获,收到军令准备回长安。 他说,一定要早些回长安,一定要面见陛下,利州刺史高甑生已经密信给陛下,他说你拉着太子有异心,准备造反,行不轨之事,全军战功系于你一身,你一定要……” 李承乾听不下去了,猛地抽出腰刀:“废物,废物,高甑生这个废物……” 暴怒的李承乾解下腰刀把屋面能砸的都砸了稀巴烂。 造反,造反,当自己是长乐王李幼良么,自己是太子,早晚都是皇帝,造什么反,造自己的反么,这该死的高甑生连脸都不要了么! 金郁南挠了挠头,他有些不明白太子的暴怒从何而来。 第77章 不开心的人 当吐谷浑残余势力被灭,伏允被杀的消息传开后,整个赤海城的将士欣喜若狂。 从去年的九月到如今的六月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一年,苦日子也快过了一年,远离家乡亲人也快一年。 如今大胜的消息传来,那离归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开心起来。 伏允已死,残余势力被灭,大总管李靖那边已经完成了彻底的灭国之战,这一次是继灭突厥之后又一次的大胜。 看着满城欢愉的将士,看着在商量给家人准备礼物的将士,颜白的心却是没有那么的开心,甚至连丁点的快乐之意都没有。 不是不想回家,也不是不想快乐。 就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人密告有了不臣之心。 这玩意儿就很恶心,事情也是可大可小,现在,就连颜白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个姓高的为什么会反咬自己一口。 但他明显是成功了。 因为不管你有没有反意,都要接受各方的调查和责问。 尤其是那些脾气很臭,觉得自己是天子近臣,随时准备以死证道,青史留名的御史,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最喜欢脾气暴躁的领军将领。 造反无小事,这一盆脏水淋身,这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哪怕这事是假的,但却给以后做事埋下隐患。 因为朝堂诸公还有帝王都相信这么两句话。 一是任何事不会空穴来风,二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再加一个,那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看看人家河间郡王。 李氏家族最能打的一个人,大唐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看看人家现在在做什么,找那么一群歌姬自污。 李崇义绝对的大才之人,可他呢? 因为是河间郡王的儿子,现在也不敢露头,天天流连平康坊,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他愿意这么做么? 李晦说他一点都不愿意。 但是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呢? 不做这些让人看不起的事情,那些御史,那些百骑司的人都会一直跟着他,一直调查他,一直缠着他。 朝堂诸公,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却是出奇的简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把捕风捉影之事当做真的。 纵观历朝历代里被造谣有反意的将士,不管是空穴来风,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真凭实据。 他们最后的结果都不好。 所以说,高甑生这封密奏技术水平之高实在是破釜沉舟,可以说是拿着自己的命在泼脏水了,一下子打了所有人的七寸。 看着身边的李晦,颜白冷哼一声,讥讽道:“离我远点,我现在是不可信任之人。 你难道也想被一群御史时时刻刻的盯着,然后把你从走出长安到如今这近乎一年里所有做的事情查得个底朝天么?” 李晦翻了翻白眼,嗤笑道:“你以为我跑得了?姓高的密信上写的是“太子颜白等人”,等人?你知道等人的意思么? 这个等人里面包含了咱们这次的所有人,有你、有我、有程怀默、还有宝琳,所有人都跑不了。” 李崇义没有嬉皮笑脸,淡淡道:“你们就只考虑到这个问题?” 李崇义扭头看着王鹤年叹了口气低声道: “王舍人,你来说说吧,毕竟你是太子身边的亲近人,从太子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太子,负责太子的言行举止,宫里的事情你清楚,你来!” 王鹤年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事的确很棘手,造反无小事,无论是捕风捉影之言,还是确有此事,那处于这件事里面的人都会受到责问以及很长时间的盘问。 如今这件事涉及到了太子,所以就会非常的棘手,而且……” 王鹤年摇摇头:“而且,说句难听的,如李詹事,如太子千牛备身尉迟宝琳,小郡王,以及我,咱们这些人怕都要从太子身边一一调离。 然后太子身边会换一批人,因为这是规矩,因为我们可能有反意,已经有了问题,不分散重组是不允许的。” 李晦皱着眉头疑声道:“所以说,我们一定会被从太子身边剥离开?” 王鹤年点了点头:“这是必然,就算不是必然,也会有很多人会被调走,比如说侍卫长寇夫子,再比如说宜寿侯颜白。 他这次处于旋涡的中心,他如今还是陛下的臣子,此事过后,将来怕是连东宫看都不敢看啊,你这个高刺史狠啊!” 颜白闻言轻声道:“此刻的长安怕是有很多人开心的睡不着觉吧!” 王鹤年苦笑道:“有人离开自然会有人顶上,有上必有下,这是规矩,历来如此,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削尖脑袋的想往太子身边靠呢? 这是人性,他们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这件事上不断的上书,借此来进行新的分配。” 王鹤年转头看着颜白,轻声道:“规矩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势利的东西,宜寿侯,无论真假,已经是定局,早做打算啊!” 颜白叹了口气,苦笑道:“做什么打算,嘴在别人身上,我做什么打算都没有用,这次怕是真的辞官了。 也好,辞官之后我也能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我也正有打算把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写一本书,我……” 李崇义闻言扭头就走,边走边大声道:“写书可以,别写我啊,我的那点事不值得说道……” 颜白冲着李崇义的背影大声道:“哦,写你啊,好的,这么定了,你就是主角……” 李崇义打了个趔趄,跑得飞快。 他本能的觉得颜白写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不用古文,而是用大白话,大白话擅长描述,能把人的心理活动,面部表情,等写的活灵活现。 李承乾正在忙活,他准备明日动身回长安。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这次遭遇了什么。 就如王鹤年所说,这次的事情哪怕是诬告,哪怕最后不了了之,但对自己而言就是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西域一行所有的收获全部没了。 好不容看好的将士,好不容易维护好的关系,好不容易树立的威信等等,这一切全部都没有了。 哪怕父皇大度,不去追究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但是那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他们会疯狂的去夸大这件事,如饿狼一样扑上来,把这些占了坑位的人全部拉下水,甚至,恨不得全部杀死。 平息这件事也很简单,就是妥协,然后他们好把自己的子嗣安排进来。 父皇说过,这就是交换。 是交换利益,也是相互欢心。 自己给他们家族未来的希望,他们才会安安稳稳的来辅佐自己。 其实换不换对自己而言都不是很重要,因为自己终将会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出于对家族未来的考虑也会安安心心,竭尽全力的来辅佐自己。 但这事恶心啊。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却因为一个人,一件事,一下子就否定了全部。 李承乾敢肯定,这件事过后,在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之前,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和颜白恢复到先前那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流言,能害死他,也能害死自己。 自己将会失去很多人,很多愿意和自己交心的人。 望着眼前一车车的财货,李承乾心生暖意。 这都是颜白给自己准备的,他说要想让父皇开心不是斩杀了多少敌人,不是立下了多少功勋,也不是自己明白了多少的道理。 而是大家耻于开口的财货。 只要搞得钱够多,只要这些钱归于国库,只要这些钱能够归父皇随意支使,那就是大功,比盖世功勋还要大的功劳。 钱壮英雄胆,酒壮怂人胆,钱就是力量,钱就是权力。 李承乾心里也明白,万事都离不了一个钱,他心里还明白,钱财不属于文官,也不属于武将,就该属于朝廷。 谁有钱财,主动就在谁手。 钱财就应该归国朝所有,一旦勋贵集团有了足够的钱财,那后果就如前隋朝一样,勋贵有了造刀子的本事。 他们可以拿着刀子,从朝廷身上割肉。 如今,眼前的财货保守有五百万贯,这还是粗略的统计,没有加上那些青盐,也没有算肉干,皮革,单单就是将士斩获的金银珠宝,玉石铁器就值这个价格。 如果把其他的加上,父皇心心念的大明宫就可以顺利的建成了。 而且,朝中也就再也没有人说父皇在行劳民伤财之举了。 他们不明白,李承乾心里很清楚,自父皇登基以来就没有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宫殿,就连太极宫也是前隋所建。 寒酸死了! 大唐该有自己宫殿。 就如《诗经》所言,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文王,武王相承,其明德日以广大,故曰大明。 大唐该有自己的宫殿,大明宫。 第78章 再回长安 太子要回长安了。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 因为仗打完了,吐谷浑也灭国了,怎么说都要回了,等太子走了,等朝廷派来的官员来了,自己这些府兵也将陆陆续续的离开。 归家,永远都是值得期盼和开心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次很少有人知道太子为什么会先行离开。 他们只知道太子这次随军的表现是极好的,不喊累,不叫苦,对任何人都有仁爱之心。 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里,太子无论是胆量,还是意志都足以让人称赞,所有人看在眼里,都觉得现在的太子将来一定会跟现在的陛下一样。 是一位很好的明君。 刘家胜看着一车车的财货排成了数里的长队,轻轻叹了口气: “一辆车驾四匹马,单单这些货物就把此次的战马用了一大半,看这样子,太子这是要着急回长安啊!” 三位御史对视了一眼,西域一行让三人疲惫不堪,不光是人,还有事。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御史,是来查事的,颜白会刻意地巴结一下自己,本以为太子也会高看自己等人一眼。 结果却很不好。 宜寿侯难说话,太子虽然好说话,但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似说了很多。 回去后细细一琢磨,却什么都没说。 金郁南皱着眉头,到现在他们三人还不知道军令上到底是什么内容,只不过听说这份军令很重要。 传信使把密函放入谷道,抱着必死的决心行千里路送到赤海城,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王中奇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羊肉干,一边用慢慢的轻咬着,一边轻声道:“还没看出来吗? 太子不喜欢我们,这满城的将士们也不喜欢我们,那些懂得察言观色的异族人也不喜欢我们。 在这个城里,我们看似住在里面,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融进去。” 金郁南闻言笑了笑:“我们干的就不是让人喜欢的事,我们也不能让人喜欢,别人越是不喜欢我们陛下也就越信任我们。 一旦我们招人喜欢了,那就要注意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去岭南漠北了,不喜欢才是对的。” 刘家胜看着撒了一地的金银,有些悲伤的闭上了眼睛: “此战,宜寿侯虽管中军,做的就是稳固后方的职责,大大小小也打了数仗,看着吧,此次回去论功行赏,行军总管之下,宜寿侯当数第一。” 王中奇闻言笑了笑,出声反驳道: “怀民,我看不见得吧,薛万彻,薛万均,兵部尚书侯君集,凉州刺史李大亮,执失思力,契苾何力这些人里哪个不比宜寿侯此次军功更高!” 刘家胜也笑了笑,伸手指着那看不到尾的车队,掷地有声道:“国朝需要的不是战功,需要的是财货。 显然,宜寿侯看透了帝心,看看这些财货,百战功勋在这些钱财面前一文不值,钱财才是帝国所需的。” 刘家胜还想说,颜白和太子之间的情谊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等陛下百年之后,那时候的宜寿侯才是收获的时候,收获太子的情谊,收获如今付出的一切,这么看来。 此行的军功谁能比的上宜寿侯? 王中奇转过脑袋:“终归是有失圣人子弟的身份!” 金郁南忍不住反驳道:“宜寿侯的心思就搁在那儿,看的见,摸的着,不遮不掩,光明正大,这是战场,也是他的大道。 没有人敢拿着这个事去编排他,我们都不行,再反观我们,我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金郁南自嘲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着忙忙碌碌的的商贩,看着用青盐换取钱财以及吃食的可怜百姓,轻声道: “扪心自问,我们来此还不是为了土地、草场、钱财,还不是为了那些不可言说的权力、官位、以及自我。 原本我以为宜寿侯也就那样子。 自从见到这熙熙攘攘的赤海城,我突然才明白,陛下为什么让他来负责太子这趟西域之行,这才是能臣啊。 能在一个战火肆虐的地方,维护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城,依靠此城,行仁政,我大唐就是在这西域站稳了一只脚。 再辅以大军加持,就是另一只脚,如此刚柔并济,今后我大唐可以依照此政来治理蛮荒,吸取税收,为我大唐所用,实乃圣人之道也!” 王中奇和刘家胜久久不言,如此对比之下,真的有些自惭形秽。 没有人愿意主动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能走到这一步的,哪个没点过人的本事。 三人也不欢而散。 李承乾出发了,带走了剩余的二百陌刀军,也带走了三千强横的府兵。 这次领军的是薛仁贵,这是他应得的,他的英勇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副将是裴行俭,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火药。 剩余的火药都交给了小曹内侍。 秦月颖不在,也不知道这次立了多大功,也不知道人还好着没..... 李元嘉没有跟着回,他是不想回,他准备跟师父颜白一起回,相比长安,他其实更喜欢西域多一些。 因为在这里不用顾忌身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琉璃在哭声中告别了自己的阿翁,这一次她要跟阿翁分别,她要跟着裴行俭回长安。 这是她第一次和阿翁分别,这也将是她要走的最远的路,她不知道长安有多好,只知道那里是好多人的家。 阿里木看着孙女离开,想挥手,却又不敢抬起手,他怕短暂的告别会成为永远的告别。 如今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祈祷城里那位尊贵的大唐将军说话算数,祈祷他能带着自己回长安,去看看那个有很多书的书院。 最坏的打算就是最后自己遗留在这赤海城,就算如此,阿里木觉得自己的孙女一定会活的很好,一定会很开心。 因为她真的是一朵美丽的格桑花。 只不过现在这朵花还没有长大。 所有人都很开心,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琉璃一个人在哭,可哭着哭着就不哭了,她听到大唐人在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身后的赤海城越来越小,慢慢的就看不见了,琉璃唱起了歌谣: “美丽的昆仑山啊,神秘的西王母,我是您脚下的格桑花,我的心啊永远的贴着你,愿你也时常惦记着我……” 唱着唱着,少女就笑了,风带走了她的愁思,也带来的她对未来的期盼。 李承乾骑在马上沉思不言,裴行俭和寇夫子寸步不离的护在他的左右,随着日升日落,原本的三千人马变成了五千。 各州府的官员贴心的派人随行,直到太子安全离开自己所管辖的土地。 信使一波又一波的朝着长安而去,把太子要回来的消息传达给每一个太子可能经过的州府,然后一直送到长安。 长长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兰州,看着高大的城墙,琉璃忍不住惊呼道:“这就是长安么?” 裴行俭笑了笑没说话,简单的休息之后大军再度启程。 一成不变的荒凉渐渐多了绿意,当绿意越来越浓五千人马又变成了三千,太子的话越来越少,王鹤年也越来越不敢直视太子的双眼。 现在,他觉得看太子有了看陛下的感觉。 第79章 每个人都有心不甘 西域大军要班师的消息在长安很快就被传的世人皆知。 这是太子第一次随军出征,仅仅是第一次随军出征就灭了一国,可见太子是大福之人,是众望所归,跟如今的陛下一样,是一位文武全才。 子承父业,由此可见大唐未来的皇帝陛下依旧是一个明君。 街头巷尾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的有鼻子有眼。 百姓呢,就爱听这些有的没的,就爱用鬼神之说来加大太子此行是多么耀眼的一件事。 明明就是一面倒的国力碾压,他们硬生生的把吐谷浑提升到比大唐稍微弱那么一点点的强国。 然后,强强对撞,大唐以摧枯拉朽的姿态碾压。 我们的太子李承乾,则在街头巷尾的百姓口中变成了一位绝世的猛将,是那天上的星君降世,武艺超群,智力超群。 像李靖、李道宗、侯君集这样的则变成了一名将领,在太子英明的指挥下征战四方。 而宜寿侯颜白,就变成了太子身边的一名文官,弯着腰,脸上带着笑,专门记载太子英勇无敌的事迹。 东西两市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开始找能够识字算账的账房。 消息一经传来,太子此行带了很多的财货,这些财货不可能全部充入府库,更多的是要贩卖变成金银。 那东西两市则是变现最好的地方。 平康坊也忙碌了起来,一旦大军归来,陛下犒赏全军之后,她们的生意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所以,东西两市里那些容貌姣好的新罗婢,异族胡女就成了平康坊物色的对象。 要没有味道的,要能说大唐话的,要能好好跳舞的,胸围子要低低的,太腼腆保守的不要,就要那放得开的。 平康坊为了招人,开的价格高的吓人。 越王府也忙碌了起来,新的一轮诗会又开始了,有了上一次的铺垫,这一次邀请的人更多,愿意参加的人也更多了。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了很多小道消息,如,这次宜寿侯将会彻底的把自己手里都煤石生意分割开来,今后不会再经营这一块。 这是大好事,很多官宦家早就眼红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如今颜侯愿意放手,那真是喜不自胜,他们知道越王深得陛下喜爱。 借着酒宴,来越王这里探探口风,争取快人一步。 街面上的不良人和武侯等人开始忙碌了起来,很能打,且刚正不阿的谢耿成为了不良人的不良帅。 太子即将回京,这对长安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两个衙门已经下令,所有不良人都必须忙碌起来。 洒水净街道,黄土铺地,严防宵小,防止不懂礼仪的异族人冲撞王驾,等等诸多问题都需要细细的去处理。 因为,皇帝陛下要出城迎接太子的归来。 谢耿扶着腰刀来回巡视自己负责的街道,水渠的水,路上的坑洼,以及路边的杂草都必须在太子归来之前全部规整好。 衙门下了死命令,那些有碍观瞻的必须清理的干干净净。 县衙的县尉矢小夜更是拍着桌子再三嘱咐,一定要把消息传到各坊,让坊长告诉各坊的小娃,最近半个月谁也不准偷偷的往石榴树下撒尿。 天气热,往树下撒尿的孩子多,走过去一股子尿骚味。 石榴的大小,多少,跟尿没有多大的关系,想吃石榴去东市买去,要多少有多少,非要逮着几棵石榴树一直尿。 那味道都辣眼睛了。 李景仁揉了揉眼睛,他发誓今后只吃仙游的石榴。 端茶倒水了大半年的他终于有了个可以出力的活了,这次清理街道,就是他来负责监督。 黄土铺路所请的劳力都是由户部来出钱,户部出钱,自然也会找人来监督把钱落到实处,于是这个事就落到了李景仁身上。 说这是个活,其实根本就不算个活,也三千贯钱财而已,随便找个不良人或是坊长,他们能把这个事情安排的美美的。 所以,李景仁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把这次的活当成了一次难得的休息,把事交给了尉霖他就不管了。 可怜的尉霖数了一夜,硬是对不上这三千贯。 从曲池坊出来,李景仁的笑脸也慢慢的收了起来,他借着去看望伽罗姨娘的缘由想去见某一个人。 坐了一会儿,得知心里念着的那个人回仙游去了,如今正在努力的学习《颜氏家训》,心里好生失望。 怕被人看出来,李景仁耐着性子陪着腾远那五个月大的儿子耍了一会儿,借此来掩饰自己的那一点点小心思。 初二的肚子也大了,人也富态了,忙忙碌碌的在给院子里面的那颗大石榴树修剪枝条。 看着她满脸笑容的样子,李景仁觉得南山先生的那个弟子真是一个幸福的人,能娶这么好的一个女子。 叹了口气,李景仁背手离开,他准备去东市看看,听说那里的胡女很好看,可怜的自己久居长安,竟然没有看过。 ~~~~~~~~ 随着太子离开后,颜白也算彻底的放下了心。 太子的归去算是给朝中所有人一个简单的答复,太子没想造反,自己也没想,代国公李靖,这个六十多岁为国征战半生的老人也没有想造反。 自太子走后,颜白不止一次的想写密奏弹劾高甑生造反。 颜白有充足的理由,有充足的证据,来把这件事彻彻底底的坐实,光是一个不遵军令,其心可诛的的理由就能让高甑生再无翻身之地。 更别提他在军营中所做的那些事了,哪一个都是可以用来撕开一个大口子的。 可转念一想,颜白还是没有那么做。 一军之中不能出现两个“被造反”者,自己一旦这么做了,对大总管李靖来说是不公平的,对所有有功的将士也是不公平的。 造反无小事,且牵连甚广。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此次灭国之战的战功就会大打折扣。 李元嘉吃着肉,看着没有一丁点胃口的颜白实在没有忍住,轻声道: “师父,您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觉得对待高甑生这种毫无根据的诬告之言我们得想办法还手,不然他们会觉得我们心虚。” 颜白笑了笑:“来,说说你的想法。” 李元嘉憨憨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徒儿觉得最好的法子就是等班师回朝之后跟高甑生在朝堂上当面对峙。 他若是一个人,这事说破天也没多大事,若是有其他人为其摇旗呐喊,那这事就值得琢磨了,是有意还是故意?” “所以呢?” 李元嘉挠挠头:“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发出自己的声音,什么都不要,就要跟刺史高甑生当场对峙。 咱们是实实在在的有军功在身,行事又毫无差池,他呢,不遵军令,任意妄为,对比之下,陛下和朝堂诸公自然明白谁在说假话了!” 颜白闻言笑了笑,看着李元嘉道: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为了枉死的那数千人,我想要的是高甑生死,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惩戒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若不是有这打算,我何故满脑子愁思。” “这个很难,杀臣子,好像只有皇兄有这个权力。” 颜白长叹一声:“所以说啊,这个事难就难在这里,我们就要在规则里面办事又不能破坏规则,一个人破坏了规矩就有无数个人坏规矩。 司马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是他们,又怎么会有八王之乱,又怎么会有五胡乱我中原之祸。” 说着,颜白又看向了李元嘉,笑道:“你觉得高甑生傻不傻?” 李元嘉想都没想,立刻答道:“他怎么会傻,真要傻,皇兄又怎么会用他,真要傻,他又怎么会管理一州之地官至刺史呢? 我看啊,他不光不傻,还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自己犯的事不小,来诬告别人,好把矛头都对着师父您呢?” 颜白听着李元嘉这略显稚气的话忍不住发笑,轻声道: “你说他不傻,为什么要这样?真要对峙后,最轻的惩罚也是徒三千里,要是代国公不愿意,那就更严重了,这些道理他难道不懂?” 李元嘉一下愣住,轻声试探道:“师父是怀疑他背后有人在保他?” 颜白摊了摊手:“这只是一种假设,但不无可能,他肯定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最坏的结果就是挨顿骂。 他是陛下身边的裨将,多少有些情义,可是他确实做了,你也知道,诬告的罪名很严重,想必他也知道,且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且,他也知道这事坐实了绝对不会是稍稍惩戒就算了,所有人都知道恶事小惩会开一个恶劣的先河,就如犯罪一样。 犯罪的成本太低,就会让很多人敢于去犯罪,诬告同样如此。 如果没有责罚在背后高举着长刀,那所有人都可以这么做来排除异己,最害怕出现这种情况的是御史,他们的权利来源于此,所以御史也不会放过他,他难道就不怕?” 李元嘉闻言不作声,他觉得师父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是谁,李元嘉想不到。 他跟李恪一样不喜欢朝堂,宁愿在街面上溜达,也不愿在酒宴上流连忘返,所以李元嘉不要封地,不要属官,不要官位很让李二开心。 朝堂上不止一次地夸赞他是诸王的典范,号召诸王向他学习。 权万纪是李恪的王府长史,明明一年和李恪就见面一两次,什么都没有教导和规劝,按理来说就是无功,可看看他的官职。 冀氏县男,检校尚书左丞,升官速度快的吓人。 如今更是在辅佐燕王李祐 李元嘉和李恪不喜欢,不代表所有亲王也不喜欢,有的就是喜欢呆在自己的封地里,享受着那天高皇帝远的舒畅。 在自己的属地里面胡作非为,李二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造反,亲王的属地没治理好那就是属官的责任,换属官就是了。 颜白的话让李元嘉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思来想去也没有对上号,摇了摇脑袋索性不去想。 转头见师父在大口地吃着饭,李元嘉觉得心情就很好,能吃是福,能吃就是这个心事过去了。 此时,酒宴上青雀喝的有点多,突然说了一句好不公平。 群人鸦雀无声,须臾,越王咧嘴一笑:“凭什么你们怎么吃都吃不胖,而我却是一副痴肥的模样,好不公平啊!” 众人莞尔,接连相劝越王莫要多想,说得最多的就是,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第80章 我现在强的可怕 李泰自嘲的喟叹引得众人忍不住发笑。 可有的人却笑不出来。 比如嘴角永远都带着温柔笑意的长孙冲,他就没笑,因为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一副非常帅气的样子。 比如坐在越王身边的八品下的户曹苏惠,他也没笑。 苏惠和李泰关系好,他十分肯定越王刚才的喟然一叹绝对不是感叹自己身子痴肥,而是意有所指。 他感受到了一股怨气,一股让人心惊的怨气,他突然想到上次的酒宴。 突然想到越王准备帮自己盘一间铺子。 突然想到越王让自己把父母一起接过来享福。 想到了很多...... 如今,酒宴上的苏惠已经得知颜师准备把楼观学所占有煤石的干股全部抛出去这件很私密的事。 把上次和这次所知道的串联在一起,苏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虽然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此后楼观学再也不能靠着煤石的收益来养活那么多的学子了,一念至此。 苏惠坐不住了。 他想回到仙游去,想把这些事全部告诉无功先生。 自己是想借着和青雀的关系出人头地,想让自己的阿耶阿娘过上好日子没错,因为自己穷怕了,君子顺势而为之,自己想活的更好点没错。 但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养了自己五年的楼观学陷入困顿,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自己就是错了,且大错特错。 可酒宴还在继续,欢闹声还没停止,青雀嘴角的笑意也慢慢的变得没有了味道。 数十个文人一起上来敬酒,笑着说着阿谀奉承的话,青雀来者不拒,酒量好的吓人。豪迈、平易近人、出口锦绣文章..... 真的好啊! 赳赳武夫李家从来不缺,上有先祖李虎,继而有雀屏中选一鸣惊人的太上皇李渊。 如今的大唐皇帝更是天策上将军,再到跟前的河间郡王,任城王李道宗,论排兵打仗,李家从来都不缺武将之才。 可如果论起文章诗词,先祖李虎也好,如今的陛下也罢,虽都能落笔成章,但是正统的文人眼里,他们这些人总是欠缺点火候。 要想让这天下文人都心生佩服,手中的刀并没有给他们增色很多。 文人的嘴巴“臭”,表面上看着是毕恭毕敬,但私下里对李二却是没有多大敬意。 玄武门事变后,更是有人直言不讳的说,当朝君主粗鄙少文,鄙陋不堪,毫无尊卑之道,这是文人的风骨。 反正总有不怕死的,总有人宁死不屈的奋笔直书。 李二知道很多文人都在骂他,但他却没有如其他帝王般高举长刀,他知道,要大治天下少不了这些人。 如果说一个杀一个,关陇贵族,还有那山东士族怕是会开心的跳起来。 他们巴不得乱起来,不乱怎么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呢? 这些文人虽然有些看不上当朝的陛下,但是锦心绣口的越王李泰他们确实很喜欢,因为李泰的学问很好。 尤其是文学这一块儿,那绝对是真才实学,而且对待文人也很好,没有架子,肥肥的身子总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但文学好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尤其是那种学问超级好的人。 这群人的心说好听点叫做细腻,说难听点叫做敏感,李泰也不例外,所以当得知颜白的诗词很厉害的时候。 当然不服输的要去看看颜白到底有多强。 结果一待就是三年。 因为觉得不公平,所以意难平,等回首看当初,却怎么都回不去了。 欢闹的酒宴还在继续,此时正在往回赶的李承乾心情也是越来越轻松。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一颗平常的心,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被罢官。 可是自己保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等到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一定会把他们全部召回来,欠缺他们的一定百倍补偿。 至于高甑生,如果他能从父皇手里侥幸活命,那在自己手里绝对活不了。 既然要诬告,那就做好该死的打算。 战场上没有学会的杀意让李承乾自己给悟了出来,人生最后一课已经被补全,李承乾此刻已经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一切优点。 思考、怀疑、隐忍、仁义、杀伐。 一念通,念念通,久违的笑脸再次浮现在他的脸庞。 只不过从这刻开始,没有人能从太子的笑容里面猜到他的心思了。 李承乾揉了揉额头,低声笑道:“高甑生,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身后是谁,你的五族孤诛定了,小曹!” “奴在!” 李承乾看着天边上的明月,淡淡吩咐道: “回去后把高甑生五族亲眷查清楚,记住,是立刻开始,我要让他明白,辱了我,父皇饶他,我不饶他。 任性一回又如何,被责骂一回又如何,被弹劾又如何,长这么大还没有任性过,高甑生,好戏这才开始!” “喏!” 小曹呆呆地看着太子,这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先前那个总是害怕先生的小童终于长大了。 如今已经挺直了腰杆,发出了龙吟,强的可怕。 看着篝火旁的琉璃随着鼓点在翩翩起舞,李承乾笑着走了上去。 战鼓声有节奏的响起,全军将士用欢呼声给太子打着节拍,裴行俭呆呆地看着,他很羡慕。 突然想起,自己在书院学了很多,但唯独没有学跳舞。 看着看着,裴行俭觉得这胡旋舞也不过如此而已,这就是跟着鼓点转啊转,这比学武可简单多了。 长安在即,心情很不错的裴行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觉得自己悟了。 被吓了一跳的薛仁贵不解道: “你也要去?我好像记得你不会跳舞吧!书院也没有教过,要论跳舞跳得最好的当属蜀王恪还有李景仁,你难道也学了?” 裴行俭闻言高傲的扬起头:“一个小小的舞蹈而已,有什么难度?看一眼就会,实不相瞒,我现在强的可怕!” 裴行俭上了,被征来当辅兵的色目人见又有贵人上场鼓点更加的激昂热烈起来,裴行俭踮起脚尖,猛地转了起来,身子坚硬,跌跌撞撞如学步的幼童。 盏茶工夫,裴行俭趴在地上,李承乾低着头,强忍着笑意道:“守约,怎么了?还能行么?” “有点困.....” 第81章 每个人的选择 越是靠近长安也越是繁华,官道也越是宽阔。 眼前所见的每一幕都让琉璃这个从未来过中原的西域女子睁大了眼睛,西域虽然也有开垦的荒田,但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里面种植的青稞也是稀稀落落。 就像是秃子上的头发东一块西一块。 而现在,眼前所见的农田在河两岸一块连着一块,一眼看不到头,更不要说路两边看热闹的人了。 琉璃觉得这几日所见的人比自己这些年见得人还要多,她开始很害怕,以为这些人准备抢自己。 结果琉璃发现,自己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抵不上一把银钱。 他们竟然在抢裴行俭抛出的银钱。 不对,应该是叫做喜钱。 李承乾已经换了一身衣衫,进了关中之后就跟进了火炉一样,身上的盔甲已经穿不住了。 如今已经彻底的进入了大唐的腹地,也不用像先前那么的担忧和提防了,所以也没有必要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 身上厚重的盔甲终于可以放在车驾上了。 当看到长安城的时候太阳也刚刚升起,金色的朝阳给长安城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所有人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呆呆地看着横亘在天地间如同一头凶兽的长安城。 琉璃张着大大的嘴巴。 她只觉得这个城好大,好大。 “这是长安么?” 裴行俭点了点头:“是啊,这就是长安,这也是我的家!” “你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 琉璃使劲的往外伸手臂比划着:“你说这么大,其实是这么大....” 唤醒人们起床的晨钟声比以往早了半个时辰,此刻的长安城已经彻底的忙碌了起来。 谢耿和郝海友联手指挥着招募的劳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这活可是很有讲究的,黄土厚了不行,水泼多了也不行。 一切都是有标准的。 皇帝出行不说地动山摇,护卫随行的也有数千人。 而且夏季的长安城本身就有自带尘土的风,再加上路上的土,那些跟着陛下的车驾护卫只会不断的加重黄土满天飞的情景。 如果不洒水净街。 众多人马呼啸而过,半个长安城都会变成一个大大的香炉。 好嘛,皇帝是出城接自己的儿子大胜归来,本来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这要是尘土满天飞,把陛下还有一起的文武大臣搞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成了大笑话么。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味道。 真当石榴树下就只有小孩子在那里尿尿? 偷偷在石榴树下尿尿的人多了去了,不光有长安人,还有那些异族人。 他们的习俗就是如此,只要不被不良人抓到,谁没事多管闲事去举报你随便尿尿。 而且长安人真的很喜欢石榴树,久而久之还衍生了一种很迷信的说法,认为这是人气兴旺福地的象征。 有的该打板子的货认为对着石榴树尿尿是“百鸟朝凤”,还给冠上了一个祥瑞的名头。 这是长安两个县的县令不在。 颜善和裴守约要在,他们能把这些冠名为“百鸟朝凤”,“祥瑞之地”的这些人打出屎来。 好在主事的人要回来了,听说今年孟冬开始,主要的几个街道要陆陆续续的铺青石板,各坊之间的巷道要上水泥。 长安的人越来越多,修路,治理环境成了迫在眉睫的紧要事。 皇帝和王公大臣的车驾已经驶出了皇城的朱雀门。 楼观书院的全部学子也早早的来到了长安,太子回归他们自然要来迎接,这可是未来的大祭酒先生。 先生回来,做学生的不迎接像个什么样子。 楼观学诸多学子大多数出自贫民百姓之家,一颗心最是赤忱,他们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是谁,也知道情义为何物。 所以,只要朝廷有大礼仪,他们都会主动来帮忙,此举,甚得李二心。 在今年清明回楼观台祭祖的时候特意在书院停留了三日。 虽有看小兕子的心思,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呆在书院的,检查了厨房,住宿,还有很多学子的学业。 学子们见到陛下没多大事儿,一点也不害怕,倒是觉得陛下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比想象中的要温柔许多,平易近人许多。 就是烧火做饭的厨娘,也就是戚禾他娘吓晕了好几次。 因为陛下夸她做的饭菜好吃,问她这手艺在哪里学的,怎么能一次做这么多人的饭菜还能保证饭菜不咸也不淡。 戚禾她娘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以为要掉脑袋,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始作俑者的李二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哈哈大笑的离开,他没事,戚禾倒是气的要死,心里不知道怎么诽谤李二呢? 学子们对陛下见礼是先行弟子礼,口称大祭酒先生,最后再行的臣子礼。 此举惹得好些人紧锁眉头,奈何李二却是十分欢喜,一点不在意,心里越发觉得楼观学的学子亲近。 开心的他把驾车内侍赶了下去,点了一名楼观学的学子来给他驾车。 剪刀内侍赶紧过来问名字,一问才知道是永安郡公薛万均的族人,左卫将军薛万备的后人,名叫薛之劫。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将门之后,那忠心自然没得说,把马鞭交给了薛之劫。 并再三叮嘱他不要抽打马儿,做做样子就行。 马都是训练好的,会自己跑。 薛之劫只顾得点头,然后趁人不注意挑衅的朝着席君买眨着眼睛。 席君买气的要死,他暗暗决定,等这事结束,回到书院以后一定要让这个薛之劫知道挑衅的后果。 同时他也有些暗暗担忧。 听说,书院最能打的那个裴守约回来了,人的名树的影,实力肯定是不错的,不知道自己打不打得过。 南山先生站在人群后,见身边左右无人,冲着无功先生低声道:“王无功,咱们这么做是不是非君子所为啊?” 王绩不解道:“你是指拍陛下马屁这件事?” “明知故问!” 王绩见南山先生气鼓鼓的模样笑道:“陛下是所有人的陛下,我们都是陛下的百姓,所以说陛下不是君子。 至于何为君子所为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很多君子最后都走入朝堂,以后,这群孩子也是一样的。” 南山先生说不过无功,嘟囔道:“太直白了些!” 王绩笑了笑:“情感本来就是热烈而真挚,孩子们愿意靠近陛下那就是说他们很喜欢陛下。 南山啊,其实我心里也别扭,可你看看咱们的这些学生,家世没有,钱财没有,这辈子如果真想走出去,就只能让陛下记得有这么一群孩子。” 南山也笑了笑:“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颜墨色了,有情义固然好。 可最是无情也是帝王家,越是重感情的人越是看不清,说到底朝堂就是一个不讲感情的地方,我怕这些孩子最后会很失望!” 无功先生抿了一口酒,长叹道:“现实就是如此,他们的人生在他们自己手里,我是先生,我只能告诉他们我经历的。 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是需要自己去经历,就如颜侯所言,这既是人生,好坏皆是成长,喜乐皆是所得!” 南山抢过酒壶抿了一口:“苏惠这孩子还好么?” 无功先生看了看越王李泰的车驾,轻声道:“在我看来,他没做错什么,他选择的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扪心自问,如果你我三代目不识丁,认识最大的官也就是一个户曹,有朝一日忽得亲王看重,换做你,你如何选择?” 无功先生自问自答道:“我绝对也会如此选择,因为这个选择就是最好的。” 南山先生叹了口气:“越王的一句不公平实乃心中的愤懑,才学惊人,学富五车,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得到的,想必也是这个道理吧!” 无功先生挑了挑眉:“这何尝不是陛下溺爱之下的祸患?” “这么说,你也不看好对吧!” “听陈虎言,蓝田那块的南山常有惊雷声,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南山手不自觉的一抖:“造孽啊!” 第82章 回家需要打扮 李承乾等人已经离长安不到二十里路了。 剩下的二十里路不能走了,需要做很多的事情。 礼部的官员已经早早来到李承乾身前,七八个女官正手忙脚乱的帮着李承乾打扮。 从一个国家的角度来说对外呈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一面,这是大军班师之礼格外浓重的原因之一。 国朝需要他们来彰显武力。 所以,将士们要想一口气进入长安,然后领赏赐,去自己朝思夜想的平康坊简直不可能。 此刻,控制所有人的不再是军令,而是国家意志。 裴行俭和薛仁贵身为随行将领也逃不了同样被人打扮的命运,修面、扑粉。 (“理发”一词最早出现唐朝,那时候理发有梳理头发,提供净面、修须等服务,唐朝诗人元稹的诗句"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生成弄笔端,巧作剃头家"就是在形容当时理发匠。) 薛仁贵舔了舔嘴唇,他说不出那个长得不好看的女官给自己嘴唇上抹了什么,但是舔起来确实甜甜的,油油的,还有一点霜糖的味道。 薛仁贵觉得这是长安的味道。 其实这东西它叫口脂,它还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牙红! 因为它的色泽浓而不艳,用来打扮男子最是适合。 琉璃也在被打扮着,原本身穿的胡人衣衫被女官给随意的扔到一边,然后四五个宫女涌了上来,把琉璃按倒水桶里。 琉璃见状着急道:“那是我的衣衫……” 女官一边打散琉璃的长发,一边笑道:“贵女来我大唐,今后就是我大唐人,贵女要记得,今后您就是我大唐人。 过往的身份要早些忘记,越快越好,如今您是唐人,更是贵人,这些羊皮衣衫切莫再穿了,咱们不穿这些!” “你知道我?” 女官笑了笑,轻声道:“自从大军从兰州离开后,队伍有多少人,有谁,都会有人准确无误的把你们的所有消息传到长安来。 贵女是其中一员,我们自然知道您是谁,您叫琉璃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琉璃贵重,人自然也贵重!” 琉璃吐了吐舌头,害羞道:“我不是公主,不算贵女,在西域,部族的公主才是贵女。” 女官摇了摇头:“宜寿侯亲自给您上的户籍,在我等眼里您自然是贵女,。 西域我没去过,但是听宫里人讲过,很多部族把人和喂养的牲畜加起来还没有我长安一坊之地的人多。” 琉璃害羞的低下头了,手指头轻轻搓着身上新换的薄纱。 她觉得这衣衫穿着真舒服,她很想告诉阿翁,想对他说,原来赤海城的那个将军没有说假话,他真的如他所言那样。 做到了他先前承诺的一切。 大唐人真好,不把自己当奴隶,还给自己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女官把琉璃打扮完毕,认真的端详了片刻,笑道: “真是一个好看的小娘子,模样端庄,眼神清澈,珠圆玉润,这么雍容的面相定是有福之人,今后定会有无数的小郎君为您踏破门槛!” 琉璃的脸更红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圆脸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 要知道,在西域,那些部族首领都不喜欢圆脸的女子,因为看着痴肥。 她不自觉的看向了身披大红披风的裴行俭,就这么看着,脸上带着笑意,宫女见状捂嘴笑道:“贵人喜欢守约小郎君?” “嗯,喜欢!” 这么直接的回答让女官愣了好半天。 转念一想顿时就明白了,西域女子多烂漫,性子直来直往,她们若是喜欢一个人不会藏着掖着,心思都挂在脸上。 哪有少女不怀春。 女官看着满眼都是守约小郎君的琉璃,轻轻叹了口气。 若无逆天的运道,眼前的这位来自西域的小娘子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和她眼里的小郎君走到一起,门不当户不对,身份差距太大。 守约小郎君才是贵人。 不是一个称呼,而是真正的贵人。 琉璃是异族人,在大唐若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到一起难上加难。 也不是所有异族女子都有伽罗娘子那样的运道,这么些年,整个长安,也唯有她一人能光明正大的入主贵人之家。 也唯有她一个人身为侧室还能有管家之权,家里大小事她说的都算,其余的倒是听说过不少,但命运如何...... 那都是笑话。 更别提管家了? 能好好地活着就很不错了。 礼部带来的人很多,他们正忙着装扮将士们,把一条条鲜红的披风给将士们披上。 并认真嘱咐所有将士不要洗脸,进城的时候一定要把头扬的高高的,最好轻锁眉头,眼神要放空,把百战归来的煞气露出一些来。 脸上有疤痕的,容貌不错的走在最前面,个子矮的,样貌吓人的要走最中间,当然,如果你是一个校尉,你也可以走前面。 二百陌刀军又穿上了重重的盔甲,面甲合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跟陌刀军心意相通的战马浑身的肌肉猛然绷紧,齐齐扬起了脑袋,万马齐喑,那扑面而来的煞气把宫里来的女官吓得给薛仁贵修眉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李承乾霸气的挥挥手,薛仁贵见状猛的一声大喝:“放~” 这是散阵的口号,战马不懂人说了什么,但知道是什么意思。 支棱起来的耳朵立刻变得柔软起来,打了打响鼻,添了一口细盐,开始继续啃食道路边的野草,然后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身侧两人的洗刷。 招募的仆役们正在刷马,他们的速度很快,三两下,灰尘仆仆的战马就变了一个样。 至于那些看着不好看的则全部被替换,他们早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料好了,准备的相当充分。 真别说,众人这么打扮,气势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坚毅的面庞上带着战火的痕迹,背后鲜红披风鲜艳夺目,身上的战甲满是刀剑的痕迹,色泽由明到暗,由亮到浅。 再配合将士们那坚毅的眼神,怎么看都是百战雄狮,怎么看都是无敌的猛将。 薛仁贵看着大变样的队伍,不由得咧咧嘴:“礼部还是厉害啊!” 裴行俭笑道:“那是自然,六部之首何止厉害。” “那你咋不去礼部?” 裴行俭笑道:“我要当县令!” 薛仁贵闻言来了精神,轻声道:“你现在还是县尉,这次回长安应该就是县令了,如此一来是不是县尉一职就空出来了。 你说,我有军功在身,去申请当个县尉怎么样,守约你说说,我这点军功够不够?” 裴行俭无奈道:“金御史不是说了么,你今后要去折冲府的,当什么县尉。” 薛仁贵笑了笑:“等把事情安定好你陪我回一次家吧,你在官场上经历的比我多,我怕回去后见人不会说话,行不行?” “那等元嘉一起?” “好!” 礼官左侍郎见李承乾轻轻皱着眉头,笑道:“殿下知道您不喜欢,您是天潢贵胄,怎么都好看,可将士们不行啊。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谁不喜欢光彩照人的出现在别人面前,他们得装扮,长安的百姓爱看,这叫荣归故里。” 李承乾回头见将士们喜滋滋的看着自己身后的大红披风,点了点头:“快些,接连赶路人困马乏,将士们需要好生的休养。” 礼官看了一眼,笑道:“太子殿下,可以了,陛下带着群臣十里相迎,您可以出发了!” 李承乾从薛仁贵手里接过颜白特地命匠人打造的青铜长矛,覆盖上狮首的青铜面甲后翻身上马。 骏马疾驰,鲜红的披风猎猎作响,薛仁贵马槊朝天一指,放声大喝道:“陌刀军位列阵前,其余人等列阵行军,我们进长安。” “喏!” 第83章 君子报仇 近乡情更怯。 随着距长安路越来越近,李承乾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不安,这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恐惧感。 害怕自己如今的模样,自己做的事情,并不能让父皇和母后觉得满意,也并不能让朝堂诸位臣子满意。 可马蹄前行不止,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前来迎接的人的脸庞在李承乾的眼里越来越清晰,李二看着远处的一道烟尘,看着金龙旗在空中猎猎,李二抚着短须笑道: “皇后,你看啊,是太子回来了,嗯,不错,这气势看着不错,看来这一趟收获满满啊!” 长孙皇后挑开车窗,侧着脑袋认真的看了一眼:“听来往的信使说太子晒的很黑,一会倒要好好的瞅一瞅。” 战马齐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带着遮天蔽日的灰尘扑面而来。 看着龙辇处挥舞的令旗,李承乾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薛仁贵猛拉缰绳,大吼道:“缓~” 马速放缓,众人知道陛下就在眼前,不自觉的都挺直了腰杆。 在离龙辇约莫一里的距离,三千多人的军阵戛然而止,李承乾翻身下马,朝着朝思夜想的父皇和长孙皇后快步跑去。 这一刻,没有什么近乡情更怯,也没有什么紧张和不安,只有久别之后的重逢。 李承乾越跑越快,待到龙辇处,看到了总喜欢板着脸的父皇如今脸上多了许多笑意,多日的思念之情此刻再也忍不住。 李承乾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礼:“父皇,母后,孩儿回来了!” 李二看着黑的有点陌生的李承乾,笑着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轻声道:“很好,这一次做的很好,没丢人,我都知道了,没丢人!” 李承乾听得出父皇的声音有些哽咽,压抑的情感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长孙皇后见此也红了眼眶,把李承乾拉了起来,伸手替他擦着眼泪,笑道:“不知不觉我的乾儿比我还高了啊……” 这时候群臣走了上来,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下齐齐走了过来,数百大臣齐声见礼,拱手道: “我等恭迎太子大胜归来,此之一行,山高路远,征程一年,刚介不回,奋不顾身,忠勇俱见,抗敌有功,我等为太子贺!” 众臣子见礼完毕就轮到长安的几个亲王,在越王李泰的带领下,齐声为李承乾喝彩。 之后才是楼观学的诸位学子,在无功先生的带领下,众人抱拳行礼,大声高赞。 李承乾笑着一一回礼,左右顾视,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威势,群臣心惊不已。 长孙冲看着李承乾只觉得许久不见的太子像是换了一个人,样貌熟悉,感觉却很陌生,很有锋芒,刺眼的锋芒。 见完了太子之后,李二开始见归来的将士。 一句简单的“薛仁贵你的武勇朕知道……”险些让薛仁贵有些把持不住,至于裴行俭,李二倒是没说什么。 只不过见觍着脸笑的样子太像颜白,气的李二忍不住轻轻的给了裴行俭一脚,裴行俭笑的更开心了。 “没给你父亲丢人,很不错。” 裴行俭站直了身子,轻笑道:“谢陛下,若没有陛下的养育之恩,臣哪能有今天!” 李二笑着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这几日好生休息,长安县令一职可以交给你了,经历了这么多想必成长了不少,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裴行俭闻言赶紧抱拳行礼道:“谢陛下。” 长孙无忌笑眯眯的看着刚才有些孩子气的陛下,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宜寿侯不在朝堂都三年多了,陛下还是没有忘了他,怎么还有如此圣眷,看来空缺的兵部侍郎之位依旧是他的,他人也就不用想了。 今日之礼是来见太子的,所以并没有什么盛大的场面,如果太过于盛大,等代国公回长安就会显得于理不合。 流程走完之后,李承乾上了龙辇跟着李二开始回长安,从西域回来的三千军马开始卸甲,卸甲之后他们要前往右武卫大营。 在那里,宫中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酒宴,可以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伽罗敲了敲裴行俭的头,笑道:“哭什么哭?不是总喊着要去打仗杀敌么,这也就走了半年,回来后就忍不住了? 看你的这点出息,对了,今日本是你师娘要来的,奈何小兕子离不开她,就由我代劳了,心里莫有气!” “姨娘,守约不敢!” 伽罗故作生气的样子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这次卸甲是我,如果还有下次我无论如何都不来。 回去后我就去找主母给你说门亲事,咱们家虽说是十八岁以后才可以完亲,但定亲总可以吧,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想的,非要定个十八!” 听着亲人的絮絮叨叨,裴行俭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幸福的味道,什么都不用操心,家里人都会贴心的安排好。 还是家里好啊。 伽罗经常给颜白穿甲,所以说卸甲的速度很快,片刻功夫就弄好了。 可薛仁贵这边就造孽了,给她卸甲的是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宫里安排的。 薛仁贵这么好的一个郎君都想抓在手里成自家人,这么安排其实就是一次别有意味的“相亲”,男女互相认识一下。 觉得好,之后才说正事。 薛仁贵明显就是一个不知风情的,仰着头,看着天,战场上无敌的猛将连看眼前小娘子的勇气都没有。 这小娘子明显也是第一回给人卸甲,手忙脚乱的连个活扣都解不开。 偷偷的打量了薛仁贵好几眼,除了黑了点,剩余的哪点都符合心意。 在身后一老妇小声的指挥下,薛仁贵身上厚重的铠甲终于卸了下来。 小娘子满脸绯红的跑开,头也不回的钻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里。 小娘子捂着胸口喘着大气。 过了片刻,马车的车窗缓缓的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偷偷的打量着气宇轩昂的薛仁贵。 王鹤年看了看带着自家族徽的马车,又看了看和楼观学学子打成一片的薛礼,轻轻叹了口气。 王家的女儿没有这个运道,哪怕是家族里最好看的小娘子也没能入薛礼的眼,果真时也命也。 老天爷,王家已经三代沉晦了,你开开眼吧,我已经老了,难道还要王家四代沉晦吗? 薛礼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开口,我王鹤年立马给你送来! 薛礼听不到王鹤年的心声,裴行俭也没有听到,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裴行俭心中的喜意瞬间就没了一半。 和书院同窗的寒暄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待看到李景仁的时候,裴行俭心情又好了一半。 李景仁见裴行俭的眼神有些不善,赶紧道:“今天不打架,对了,说好的礼物呢?” 裴行俭没好气道:“你要的彩玉在车架上,很大,约莫数百斤,现在要得自己去搬,记住,只能动彩玉,那些玛瑙别动。 那是我给别人准备的礼物,我心里有数,我也希望你心里有数。” 李景仁朝着裴行俭敷衍的拱拱手:“谢守约师兄,来啊,帮我干活!” 户部的四五个管事像个小厮一样跟着李景仁屁颠屁颠地朝着马车跑去,猛地掀开车门。 伸着脑袋一看,吓了一跳,哪有什么宝石,里面分明坐着一位异族的小丫头,李景仁不可置信的喊出声: “守约,可以啊,金屋藏娇啊,哎呦,额賊……我的眼睛……” 琉璃正在等待着进城,她不喜欢坐在马车里,但又必须坐在马车里。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车门突然打开,一个大脑袋突然伸了过来,琉璃以为是有人来抢她了,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拳。 裴行俭一听李景仁这破锣嗓子喊出来,就知道完蛋了,两辆马车,一辆放礼物,另一辆里面坐着的是琉璃。 裴行俭拔腿就朝着李景仁冲了过去,边跑边喊道:“李厨子,你是不是皮痒痒了?坐人的和拉货的你都分不清?” 李景仁,字楚子,厨子是裴行俭给起的外号。 “不打脸,哎呦,肚子也不行,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殴打朝廷命官啊,来人啊,停停,给小弟一点面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真的不知道这里藏着人,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这兴趣比去平康坊好.....” “哎呦,疼疼......” 席君买看着能跟自己打平手的李景仁在裴行俭面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不由的缩了缩脑袋,悄悄地退到学子中间,站到了无功先生身后才扬起了高傲的脑袋。 蜀王先生不在,如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无功先生了。 此时,一匹马悄悄地脱离了学子队伍朝着仙游而去。 马背上的薛之劫嘴角带着畅快的笑意,浑身激动得打摆子: “裴行俭,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横,我让你横,我要把你找了个西域娘子的事情告诉二囡,哈哈哈,爽啊,老天开眼啊,恶人那得恶人磨……” 夜深了,太极宫亮起了灯火,颜家庄子二囡的小院也亮起了灯火。 门外,薛之劫谄媚道:“大师姐,事情就是这样,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那西域娘子就是一个狐媚的样子…… 啧啧,还藏着马车里面,守约师兄是被骗了,宜寿侯不在,您得管管啊……景仁说了几句还被打了,打的賊狠....” 二囡看着自己练小字的白纸上一滴大大的墨团,心生烦躁,刚才写的二百字白写了,深吸了一口,练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淡淡道: “守礼,说完了没?” 薛之劫一哂,顿觉浑身发寒,讪笑道:“说完了!” “何为君子之道?” 薛之劫讪讪道:“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君子之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 “嗯,很好,去抄一百遍,明早我检查!” “啊?” “二百!” 薛之劫惊恐道:“一百一百,说好了一百,我立马去,师姐晚安,守礼叨扰了……” 薛之劫脚步远去,二囡淡淡道: “班弄,为了师兄的名声着想,你明早去长安,把那小娘子请回来,记住,是请回来,是完完整整的请回来,切莫拎着脑袋回来,记住了没?” “小娘子,记住了!” “嗯,早些休息。” “是!” 第84章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宫内的宴席只有三人,李二、长孙皇后、还有李承乾。 美美的洗了一个澡的李承乾终于觉得自己嘴里没了那种沙子龇牙的感觉了。 按时来到宫殿,李二满意的看着个头快赶上自己的李承乾,见他走路微微岔开腿,知道这是骑马时间太长导致的,笑道: “洗澡泡的时间太长了吧,把皮泡腐了,伤口见了水肯定是有些难受,好了,这样的苦我也经历过。 大腿疼痛就别行礼了,今日只有咱们几个人,来,过来坐,回来的时候正好,尝尝这个什么菠薐菜面合不合你的胃口。” 李承乾小心的跪坐好,早知道这么疼就不抹药酒了,不抹之前还好一些,抹了之后直接是不能忍受。 深吸一口气,面香味扑面而来,羊肉吃的都有些恶心的李承乾头次觉得,自己不怎么喜欢吃的面可以这么香。 吃了一口面,好吃的让李承乾险些又流出眼泪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承乾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子,放到案桌上轻声道: “父皇,这是赤海城近一年来的部分战获明细,走时粗略算了一下,折合银钱约莫五百万贯。” 原本已经挑起面准备入口的李二不由自主的一愣,强忍着立刻打开折子的手,认认真真的吃了一口面,然后对李承乾道: “五百万贯?万?乾儿,我知道你想建功立业,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父皇能理解。 其实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如此,也很想立刻得到你阿翁的认可,但你可知五百万贯是多少?又可知我大唐一年的税收是多少?” 李承乾慌忙扒了一大口面,待把嘴里的面吃完了之后才说道: “回父皇,孩儿岂会不知,贞观七年我大唐税收是七百余万贯,贞观八年税收是九百余万贯,今年还没过完,孩儿估摸着约有一千二百余万贯。” 李二点了点头:“虽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 李承乾笑着把折子推到李二身前,笑道: “所以,孩儿纵然有千般不是,但也绝对不做那信口开河之事,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有一句假话,请父皇任意惩罚,孩儿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李二一愣,他已经信了一大半。 不由得想起了那数百辆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车驾,他开始以为这是阵亡将士的骨灰,如今看来想必就是财货了。 没想到承乾这小子竟然藏的这么严实,来回这么多信使都没有发现丝毫的端倪。 打开折子,李二竟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黄金、玉石、宝器、玛瑙,这些名字的背后都以千斤为计量单位。 胡乱的吃了一口面,李二竟然发现自己已经饱了,有些吃不下去了。 长长吐了一口气,李二把明细交给了身旁的长孙皇后:“观音婢你也看看,孩子比我强,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都没有捞到如此多的战获。” 长孙皇后端详了片刻突然起身,冲着李二郑重的行礼道:“臣妾为陛下道喜,有了如此财货充入府库,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实乃我大唐之福!” 李二站起身,扶着长孙皇后的手大笑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怀疑真假,都说知子莫若母,如此看来果然如此。” 说着李二突然回头:“乾儿,你说这仅是赤海城的战获,你确定你所说的这些里面没有包括吐谷浑王城伏俟城的战获?” 李承乾信誓旦旦道:“没有!” 大殿里响起了李二畅快至极的大笑声。 一座大明宫而已,仅仅一座属于自己的大明宫而已,群臣纳谏,不思进取,劳民伤国,什么声音都有。 就差昏君二字了,大明宫是要修建,但自贞观八年起到现在就挖了几条排水的沟渠。 长孙皇后看着畅快至极的李二,她心里也畅快。 为了不被群臣说其好大喜功,自己的二郎硬是把这些年皇宫府库里面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支持这次的西征。 煤石的收益,水泥的收益,这些年积攒的收益全部消耗一空,若不是如此,朝臣是不会同意陛下对吐谷浑用兵的。 他们认为,派出三两使者就够了。 他们都怕二郎有钱,所以总是盯着皇宫里面的府库,盘算着皇帝有多少钱,想通过钱财之事来掣肘皇帝的权力。 嘴上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他们做的呢? 却是与之背道而驰。 现在好了,有这五百万贯钱财,大明宫之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这是中军的钱财,不是南北二路大军的战获,不是吐谷浑王城伏俟城都战获,这个钱就该属于内府,属于皇室。 怪不得朝臣总是不断地谏言,说什么太子在外近乎一年有余,大军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要派监军云云…… 原来,由头在这里啊! 开心的李二冲到书房,从案桌上找出数封密奏,当着李承乾的面念道:“金郁南弹劾颜白不遵王命,纵容将士烧杀抢掠。 王中奇弹劾颜白目无王法独断独行,怪不得啊,怪不得,他们这是没从颜白那里获得好脸色吧,颜白是没有把战获,战功统筹之权交给他们吧?” 李二把折子扔在地上,忽然对李承乾笑道:“太子,这些战获都是颜白缴获的吧!” 李承乾赶紧把嘴里的面咽下,直言道:“自然,孩儿不能亲自带兵上阵,这所有的战获自然都是宜寿侯自统领中军以来的战获。 而且,这里面大部分的财货都是那死于赤海城的辅兵一点点的捡回来的,都是程怀默,尉迟宝琳等将领带着人马从吐谷浑残余势力那里用命拼来的。” 李二笑了笑:“宜寿侯对你真的没话说,不说五百万贯,哪怕他只上报一百万贯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这些钱稍微露一点就能俘获不少人的忠心,就能做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如今,他全部都给了你,可见他是真心的想让你在朝臣面前出一次风头,让你长长脸,有这么一个真心为你着想的人真好啊!” 李承乾看着空空的大碗,心满意足,伸手随意的抹了抹嘴。 长孙皇后见状,拿出手绢帮着李承乾擦着嘴角的油渍,笑骂道:“好的没学,学了一身的匪气,桌子的手帕是看不见么?” 李承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轻声道:“钱财一事宜寿侯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从他当县尉开始,再到成为兵部侍郎一直都是如此。 西域一行,父皇特意找的宜寿侯带队,想必心里早就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说到底,这其实还是父皇对孩儿的关爱。” 李承乾话说的好听,李二闻言心里更是开心,笑骂道:“果然是一身匪气,油嘴滑舌都学会了,话说的这么好听,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李承乾站起身,果断道:“孩儿要高刺史,等大军班师回朝,孩儿要亲自问问他,我是父皇的孩儿,为何要诬告我造反? 孩儿想亲自问问他,问问他安得什么心?做的什么打算,此事不亲口问出缘由,不问出个一二三来,孩儿意难平。” “好嘛,有了杀气,准了!” 说着,李二认真的看着李承乾道:“代国公没回长安之前,你不准杀人。” 李承乾咧嘴一笑:“孩儿知道,孩儿不杀人。” 于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始了闲聊,两个人问,一个人答,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剪刀内侍提醒了三次,李承乾才依依不舍的和父皇母后做了告别,在薛仁贵的护卫下,李承乾从太极宫离开,前往东宫。 看着李承乾离开,李二满意的笑了笑,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已经不满足饭来张口的日子,如今已经开始伸出幼爪,露出尖牙,准备捕食了。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美哉我少年大唐,哈哈,写的好,是很畅快,畅快啊......” 回到东宫,李承乾眼睛亮的吓人,简单地洗簌了一番后对着寇夫子道: “寇护卫,去右武卫大营挑五百人,然后去高刺史府邸,就说,太子回来了,前来看望!” 寇夫子道:“殿下,有要求么?” 李承乾瞅着寇夫子道:“有,五族。” 王鹤年闻言赶紧道:“殿下,陛下那边?” 李承乾咧嘴一笑道:“父皇准了!” “对了,王舍人,明早你起来早些,从府库多挑选些礼物,记住挑好点的,给无功先生还有南山先生送去。 这次楼观学上上下下全体亲迎,我是代管楼观学,情谊如此,那所有的学子每人赏一套笔墨纸砚吧,府库的钱应该够!” 王鹤年点了点头:“够的,今年虽然不是东宫举办运动会,但收益我那会看了,武媚娘子做了明细,数额不差,还比八年那次多了二千贯左右。” 李承乾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去准备吧!” “喏!” 第85章 要回家了 李靖在颜白安排的小屋子里面不吃不喝睡了四天。 在第五天,颜白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正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小屋的门开了,满头白发的李靖走了出来。 阳光刺眼,李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颜白,说了一句还死不了,这么热的天上午死,下午就臭了,还用敲门? 不理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颜白,摆摆手就让颜白开始准备吃的,吃的颜白每日都备有,就是为了等李靖醒来。 人老了,脾气就会变的古怪,颜白倒也见怪不怪。 吐谷浑这一战,翻越雪山,转战数千里,深入绝境,在把吐谷浑残余势力彻底的灭了之后,李靖在军中的声望可以称之为神了。 先灭突厥,封狼居胥,再灭吐谷浑,酣畅淋漓。 这功绩足以与冠军侯霍去病比肩。 相比之下,西汉征先零羌,隋炀帝征吐谷浑都是点头为止,而李靖率领的大唐府兵则是对吐谷浑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 进大非川,破王城伏俟城,尔后翻越阿尼玛卿山,追击到柏海…… 这一战不光打服了吐谷浑,也打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诸多部族。 颜白不明白李靖为什么不入驻伏俟城,偏偏跑到赤海城,想了许久又想不明白。 问也不敢问,最后只好以伏俟城御史太多这个由头来安慰自己胡思乱想的心,具体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李靖拿着小刀割着羊腿肉淡淡道:“收拾一下,准备班师回朝!” “这么着急么?” 李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喜道: “如今已经七月,再有一个月咱们离开长安就整整一年了,三万大军在外整整一年,就算陛下有天空一样的宽广心胸,你觉得朝中群臣也会有这样的心胸么?” 颜白试探道:“那大总管觉得什么时候动身最好!” 李靖抹了抹嘴躺在厚实的羊皮上闭着眼睛说道:“伏俟城的战获在太子离开的第二日就已经动身去了长安。 我估摸着后日应该就能到长安,各州府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会全力的帮助大军回京,所以,至于什么时候动身,自然是越快越好。” 颜白叹了口气:“既然各州府都已经知道了,想必已经在准备了,那自然是拖不得了,下官马上去准备。” 李靖见颜白站起身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回京大军之事你不用多担心,倒是西域这些愿意臣服我大唐的各部族派出的使者还有朝臣需要你多上心,他们很惶恐,经不住吓,必须保证他们安安全全的到长安。” 使者去长安是一件大事,这大事不是使者本身,他们的死活没有人在意,每年死在路上的使者不知道有多少。 死一个,他们身后的小国或是部族会再派一个。 但能大总管亲自下令照顾的怕不是使者那么简单,想必是商道重开,如此作为就是给所有的部族吃一颗定心丸。 看啊,我们不抢你,放心的去长安吧,政治意义大于使者本身的意义。 所以说...... 真正在意的是跟着使者后面的商队,那才是让人最在意的东西,虽然长安百姓不喜欢异族人,但对他们的东西却是喜欢的厉害。 上到服饰,下到梳妆打扮的样式,再到精美的金银首饰,这些满是异族风情的小物件在长安很紧俏。 一边看不上胡子,一边又把胡子最好的东西“为我所用”,大唐百姓总是很明智的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不断的吸取对自己有用的,把实用主义和拿来主义玩的炉火纯青。 但最贵重的还是香料,那才是他们异族人不远万里来长安做生意的大头,这才是大唐勋贵最喜欢的商品。 其次就是胡姬,胡姬能歌善舞,能拿来卖的长相都很不错。 而且。 胡姬是所有异族人立足的根本,那些奴隶主用胡姬来卖酒,来陪侍,有了她们,每日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这样他们才能立足长安,而不至于坐吃山空。 如果有贵人看中貌美的胡姬就更好了,卖一个人就能让他们赚很多钱。 颜白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高刺史还好么?” 李靖不由得睁开眼:“他很好,也很不好,大腿上还有七个钉子取不出来,他这辈子已经废了。 这次回京城之后,他最轻的惩戒也是徒二千里,随军御史是不会放过他的,高家起初是以他为荣,如今也会以他为耻。” 颜白听的出李靖话语中的劝解之意,知道他是怕自己因为此事让人捏住了短处,感激的笑了笑:“徒二千里,倒是便宜他了。” 李靖见颜白装作听不懂自己的话,喝了一碗肉汤,淡淡道:“墨色,朝堂无好人,也无坏人,但有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是陛下旧部,若是真的煎熬过甚,会让陛下难堪,所以,我的意思是不管不问的好,把一切交给陛下定夺,他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颜白一想到攻城那日死去的将士,心阵阵发痛,自嘲的摇了摇头:“不不,这或许是大总管的处事方法。 但不是我颜白的处事方法。 我的处事方法很简单,我不喜欢和别人结仇结怨,但如果别人惹了我,但就很简单了,有仇必报!” 颜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而且,这事是他错了,不是我错了,我在没有错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诬告我和您有异心。 代国公,此事若是我错了,若是我和他调换一个位置,你觉得这高甑生会放过我么,会有人对他说,这颜白是陛下的臣子,行行好,放他一马。” 颜白长长叹了口气:“他们一定不会,他们一定会把我活活的弄死,一定会想办法让我身首异处。 他们可以分草场马场,可以分土地。 我就准备要一块湖,可他们怎么对我的,明里暗里的告诉我要利益交换,要把煤石、石灰、或者酿酒的配方教出来。” 颜白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所以,我这次也学他们,若是他们想要将士们拿命拼出来的草场土地,也得用他们拥有的来交换。” 李靖颓丧的叹了口气:“你现在的话让我想起当初的河间郡王,可结果并不是很好!” 颜白又摇了摇头,笑了笑:“所以这次我让步了,回去之后就把煤石的份子让出来,但我要的东西不变。 我最终要的结果都是高甑生一死,所以,有人帮我也行,不帮我也行,反正如今的这个局面就是不死不休。” 李靖忽然叹了口气:“你是在怪我没有帮你对吗?” 颜白笑了笑:“哪敢,常言都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总管如此决定自然有大总管的思量,我这么做也自然有我的思量。” 颜白拍了拍脑袋:“哎呀,说的有点多了,大总管奔袭千里,最重要的就是休息,下官就不打扰了。” 李靖算是看出来了,这次高甑生是真的让颜白动了杀意,非要弄死他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想了想,李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快意恩仇,也想着有仇必报。 只不过自己没有眼色,运道也不好,也没有人在背后指点,以至于错的一塌糊涂,混到最后竟成了不可信之人。 想想也挺可笑的。 颜白这样也挺好的,知道他是心疼那些战死的将士,想给他们一个交代,有这么一个脾性的主,以后照看将门后人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那自己就推他一把,也到了乞骸骨的时候,也到了该彻底安享晚年的时候。 名声就不要了,也没有必要了,要说自己没有容人之量就让人说去吧,反正人就是这样,有错的是别人,却又怪你,说你揪着不放。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那就索性撕的狠一点,早些让这个事过去才是正事。 一念至此,李靖拖着疲倦的身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拿出笔墨纸砚开始写陈情书。 开始把西域所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写出来,除了大战,灭国,这里自然也包含了高甑生不遵守将令。 李靖把分寸掌握的很好,既不显得随意,又不显得刻意。 所说皆是事实。 李靖在奋笔疾书,颜白则在看着腾远和陈摩诘两人啧啧称奇。 成为全军死亡率最高的斥候,两人毫发无伤就算了,还长胖了很多,别人回来都疲惫不堪,这两人简单的吃了一顿饭之后就开始了训马。 就像是出去游玩了一趟,精神状态好的吓人。 郝海友就算了,全靠一口气撑着。 虽然也没有受伤,但毕竟是头一次赶了这么远得路,精神极差,抱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玉在那里晒太阳。 何冠正说他是在高山上冻着了,如今需要补充阳气。 刚好现在是七月,太阳正毒,补充阳气正好。 “伏允怎么死的?” 郝海友瞬间来了精神,小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悄声道:“县令啊,呸呸,军侯啊,我给你说啊,你可别乱说啊,知道的就那么几个,话说当日......” “烧死的?” “嘘,小点声,就是烧死的,侯尚书说他不是喜欢放火逃跑么,就给他身上穿了厚厚的羊皮毯子,然后点着了让他们跑.....” 郝海友精神贼好,唾沫纷飞,很有长安石榴树下聊八卦冷大姐的那气势:“军侯啊,点火的是伏允的侍卫,也就是说伏允被左右所杀,啧啧......” 看着郝海友精神满满的样子,颜白觉得何冠正的医术还是得学。 傍晚,全军收到军令:后日班师回朝。 第86章 小七进宫 长安的七月是正热的时候。 太子才回朝不久长安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利州刺史高甑生府邸被宫卫给围了起来。 如今这座高大的府邸只能进不能出,所有的采办皆由宫中内侍负责,嗅觉敏锐的长安人立刻就知道高家人犯事了。 再想到在五月的时候有很多战亡将士的亲属前去堵门,高刺史犯了什么事就呼之欲出了。 一时间长安城内谣言四起,而与高家交好的勋贵富商也第一时间与高家进行了分割,迅速的撇清了关系。 更有甚者,派仆役去衙门递了状子,信誓旦旦的说高家欠了他们家多少钱财,侵占了他们多少土地。 他们深怕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什么法子最快,最能撇清关系,他们就用什么法子,人还没走茶已经凉了,人间百味。 高家这次是切身体会到了。 衙门当然不会受理他们的状子,这些人也不着急,他们要的不是衙门来管他们的事情,他们要的是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事。 结果不重要,人人皆知的过程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可在今日,高家的这个热闹话题没有人再去议论了,因为来自吐谷浑的战获就要进长安了。 这对爱看热闹的长安人来说就是最好看的热闹,哪怕那些明晃晃的金银是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但并不妨碍他们用炙热的眼神去看,然后拼命的去幻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多钱。 就算没有,日后跟友人吹嘘的时候也能多些话题不是。 长安的异族人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不好分辨了。 有的凭借发色,眼睛,鼻子还能一眼分辨出来,有的则就分辨不出来了,长相很像,穿着打扮也是唐人的样式 如果不说话站在你面前。 你真的以为他就是长安人。 可是买东西的时候一开口,笑盈盈的掌柜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刚才连声喊了好几句贵人。 大唐人怎么能管异族人叫贵人呢,自己才是他们的贵人,气鼓鼓地掌柜硬是把价格提高了一倍。 见人离开,掌柜掂量着手里的钱,没好气道:“这钱都带着一股子狐臭的味道。” 掌柜的唠叨没有人听得到,等再过几年,等这些长相和大唐人一样的异族人学会了大唐话,那时候掌柜就分辨不出来了。 依旧得陪着笑脸把这些人叫做贵人。 朝廷如今的政策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的苛刻。 户部统计了长安五年的税收情况,惊讶的发现商税竟然是占了整个长安税收的最大头。 再把这大头细细一分,这大头里面异族人缴纳的税钱竟然是最多的,这个发现让他们又惊又喜。 喜的是国朝有钱了。 惊的是,这种情况没有经历过。 根据现存的历朝历代的文献,税收的情况都是农税占大头,商税占小头。 如今却是反着的,毫无先例可参考,这让户部一群课税大使很头疼,联名上奏的折子也是石沉大海。 听说卡在了尚书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 战获进城,长安沸腾了起来,跟太子回来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知道相比,这次战获入城主打的就是一个高调。 一车车的金银无遮无拦,太阳一照金晃晃的刺眼,这些都是吐谷浑王城伏俟城的战获。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车车的礼器,昔日象征着身份的青铜器被随意的摆在车驾上。 摆放的人一定是个粗人,不讲好看,就讲怎么才能装的多,所以,那些青铜大鼎里面看不到的内部还放着许多珍贵的器皿。 再就是号称“龙驹”的青海骢。 在辅兵的吆喝下,数千匹马开始进城,这次是大场面,这样的一匹马就是行走的一串串铜钱。 长安百姓虽然很多人买不起马,但大多数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认马,也识马,见到这些马的第一瞬间双眼冒光。 比见到身穿薄纱的胡姬还要兴奋。 若不是有不良人和武侯拿着大棒子在警戒,这些双眼冒光的人定会上去好好地摸一把。 那些从小就在草原长大的异族人更是如此,他们更懂马。 从战马进城,再到战马从自己身前走过,全是惊呼声,一句句“歹的很,歹的很”,一句句“哦吼,哦吼”响彻云霄。 长安百姓也不甘其后,全是“额賊,额賊……” 战获的队伍长达数十里,后面还有皮货、甲胄、武器、铁器、玉石。 礼部的人就是要就是彰显国朝威武的大场面,所以就让队伍走的很慢,小七看了一眼,觉得闹哄哄的不喜欢。 回家,抱着小兕子准备进宫。 战获到了长安,那大军不日就要凯旋,裴茹带着家里的一群小的也来到了长安。 大军归来是要卸甲的,卸甲这个活儿伽罗做不了。 她是妾,她若是去太庙前给颜白卸甲会让人笑话,也会让人说颜家无礼,给颜白卸甲这个事也只能由大妇来做。 规矩就是如此。 一大家子回来了,颜家老宅一下子就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声。 老宅也再次唤醒了活力。 陈虎把长戟立在老宅的房顶,当突兀的长戟高过所有的屋顶,突兀的出现在头顶的天空。 曲池坊瞬间就安静了很多,就连爱“哈哈哈哈”笑的大鹅都不怎么叫唤了,于此同时曲池坊多了三个凶巴巴的刀疤脸。 陈虎一看这三人的架势,就知道是从宫里出来的。 怪不得夜晚庄子里面的狗总是没事瞎叫唤,想必就是这三个家伙惹得祸。 拍了拍腰间的横刀,陈虎挑衅的看着这三个人,只要这三个人敢靠近,陈虎就敢杀了他们。 长戟就是陈虎敢拔刀的勇气,在没有表明身份之前那就是贼人,就算宫里出来的,要想进门也得提前给拜帖。 提前告知。 这也是规矩。 裴茹到了长安,小兕子自然也回到了长安。 她是陛下和皇后的女儿,哪怕才会跌跌撞撞的走路,依照礼制她也要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去看望她的父亲和母亲,也要去拜见兄长。 这是孝道,和年龄大小无关。 裴茹和伽罗在忙着收拾老宅,小兕子进宫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小七的头上。 先前这个事一直是二囡在做,可如今二囡被禁足了,就算没禁足她也不会来长安,因为裴守约回来了。 别人不知道,小七还不知道? 别看二囡好像看谁都不入眼,但小七知道,真正入她眼的只有裴行俭,但那裴行俭太傻,像个大木头,还不如李景仁有心思。 所以...... 这事自然是小七带着进宫最好了,没出阁,也没论婚嫁,带着小兕子进宫是最好的。 进宫是要准备小礼物的,虽然说给皇帝和皇后还有太子送礼不好。 但是小叔每次进宫都会带些小礼物,小七看在眼里,自然也学会了,弯腰从床底下抱出一坛老酒,这个是送给陛下的。 皇后娘娘的不好办。 小七很是心疼地从自己的小金库里面挑了一个最大的猫眼石,石榴没熟,石榴要是熟了小七绝对不会让自己心疼。 摘几颗石榴就最有孝心。 太子的最好办,伽罗姨娘酿制的米酒最好,有情义,还有心思,反正是姨娘的练手作,正愁没人喝,送人不心疼。 唯一不美的是有些苦嘴子,那也是酒曲放多了缘故,但肯定喝不死人,太子喝了就正好,他是太子,就该多吃点苦。 收拾好了一切,小七抱着小兕子上了自己的小黑马。 一一女官看着才收拾好的马车叹了口气。 看着马背上咯咯直笑的小兕子又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个不爱坐马车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长安的女子越来越不喜欢坐马车了,反而喜欢学那男子骑马上街头,马术一个比一个厉害。 尤其是高阳公主,半炷香的时间就能从皇宫骑马冲到梁国公府邸,速度快的吓人,也不怕把人给撞了...... 现如今,长安勋贵府邸,哪家小娘子身边没有一两匹宝马,没有这些,就不好意思出门,比的就是谁的马更稀有。 这么一比,卖马的异族人高兴坏了,东市马场的纯色马越来越贵,尤其是黑白两色最为精贵,寻常的马驹也能卖出一个宝马的价格。 第87章 赏赐 小兕子到长安了。 颜家裴茹的车驾才进到长安城,皇宫里就收到了小兕子来长安的消息。 长孙皇后已经知会了当值的女官,要是小兕子来了,不用来回的禀告,立马领进来见她,天气太热,长孙皇后想要小憩一会儿。 长安热闹,大伙有热闹看,不觉得无聊,燥热的天也好熬。 宫里可不一样了,除了后宫的景苑,前面的皇城无遮无拦,朱红色的宫墙,朱红色的琉璃瓦,美美的吸收着日光。 然后又像那烧红的火炭一样,肆无忌惮的散发着热浪。 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冬日的储存的冰立刻就被搬了出来,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气。 自从孙神仙进宫一趟,瞅着冒寒气的冰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说什么夏日冰块浸淫寒气许久,属于六淫中的“风邪”和“寒邪”。 夏日冰陪着,人的确是凉快了,可也容易致身体正气不足,易外邪入侵。 尤其是皇后,本来身子就不好还不顺应天时,夏日不热又怎能被称作暑,老祖宗们都算好了的,真要怕热,去山里躲一躲。 用冰来降暑,实属不要命。 长孙皇后被说的连连称是,等孙神仙走后就把降暑的冰撤了,打算过几日去楼观书院避暑。 微言楼高七层,状如高塔,虽是炎炎夏日,但那上面却是凉风习习,最难的是没有蚊虫叮咬,去过的人都说那里好。 可以一边俯视整个楼观学,一边看书,想想都让人心怀期待。 炙热的阳光把阴影下的守卫都烤的无精打采,小七看了一眼朱雀门,骑着马朝着东边的延喜门而去。 安上门、朱雀门、含光门是皇城的三个正门。 这三个宫门以朱雀门为尊,很少开,只有大礼的时候,或是皇帝出行的时候才会打开,所以,朝臣觐见一般都是走安上门或是含光门。 大唐虽然没有明确的文左武右之分,但文臣和武将他们自己却把自己分得清清楚楚。 自古以来都是以右为尊,右边被视为尊贵、吉祥的方位,但自前隋朝起就慢慢的变成了以左为尊。 因此,每逢上朝日,朱雀门左侧的含光门就成了文臣武将的“必争之地”。 都想压彼此一头,结果搞得彼此一肚子火气。 这个火气带到了朝堂,在朝会的最后互相指责,火气撒完,也刚好散朝,但争斗依旧继续,等下一次朝会,然后循环往复。 一个宫门也成了角力场。 小七没有身份,没有资格走这三个门,所以只能再多跑一会,从皇城东边的延喜门进入。 延喜门位于永兴坊和崇仁坊之间,进去后右手边就是东宫。 小七走到皇城的延喜门时已经一身汗,宫卫见来人不下马,握着刀柄露出不善的目光。 小七看了一眼继续大马向前,小兕子就是进宫的令牌,可以在皇城皇宫畅通无阻的令牌,这些都是二囡告诉她的。 比旨意都好用。 果然,刚才还一脸凶悍模样的宫卫待看到自己的怀里的小兕子的时候立刻躬身后退,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陛下最心疼的女儿,陛下对她的爱超过所有的皇子公主。 在天下人面前陛下是皇帝,但如果事情牵扯到了晋阳公主,那陛下就是一个护短的父亲。 进了延喜门就是进了皇城,可再往前就是宫城了,宫城内不准骑马这是规定,小七乖乖的把马交给了一个走路都不带声的小内侍。 然后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搂着小兕子往宫城走。 一边走一边念叨:“小兕子啊,你看我多可怜,等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宫殿一定要请我进去玩玩。 记着,要抬着我进去,不然今日的苦就白吃了,哎呀,说得有点早了,忘了你现在还不记事,但要记着啊。” 小兕子闻言发出咯咯的笑声,伸着手搂着小七的脖子,她本能的觉得不安全,因为身子在不断的下滑。 把小兕子往上提了提,小七继续念叨着:“刚才那个牵马的内侍还有前面带路的这个你得认清了。 等你长大后就把这两人要过去,什么活累,就让这两人做什么,太没眼色了,我都进宫城了,也不搭把手。” 带路的内侍身子一抖,他不是不搭把手,而是不能,物件不过二人之手,这是规矩。 内侍见这小娘子手拎着酒坛子,看着上面的封泥,知道这里面定是美酒,再看这小娘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小丫头,不用想就是去后宫的。 那这酒坛子? 要么是给皇后娘娘,要么就是给别人。 吃食一道最是严谨,坏了事就是掉脑袋,谁搭手谁负责,得有条子和命令,再说了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宫里的那都是主子。 自己一个当值小内侍哪敢招惹。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后宫的荷花殿,荷花殿的女官年年竟然大老远跑来迎接,不但跑来接,还朝着刚才那个说话气死人的小娘子行礼。 然后管它叫公主,这是公主,哪门子公主? 年年女官行礼之后赶紧接过小七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带路的内侍淡淡道:“念你是才来的,晋阳公主你不认识不怪你。 明遇不知,却不肯张嘴去问,此为愚,你是因为机灵劲提上来的,如此看来不激灵,回奚宫局吧,那里的活不需要动脑子!” 可怜的小内侍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轻轻地回了句:“喏!” 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内侍,小七心里有些不忍,轻声道:“怪我,是我没说。” 年年女官看了一眼小七怀里的晋阳,淡淡道:“算了,颜家娘子替你求情了,这事下不为例。 记着,人可以笨点,但不能没有眼力劲,在宫里当差,没有眼力劲的都去做那没眼力劲的活,你若不想回到当初,遇事就多想一想。” 小内侍连忙道:“谢谢年年姑姑,谢谢颜家大娘子。” 年年点了点头,朝着小七露出大大的一个笑脸,声音好听道: “我以为这次是武家娘子来,没有想到会是微微娘子来,快快,进宫里去,里面遮阳,备有凉茶,消消暑,然后我带你去见皇后娘娘。” 喝了一杯凉茶之后小七就被女官带去见长孙皇后。 见完了礼,小七赶紧把自己准备的大猫眼石捧在了手心,怯声道: “颜家小女不知礼,不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就挑了一颗宝石送给娘娘,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嫌弃,这可是我那小箱子里面最大的一颗了。” 长孙皇后从年年女官手里接过去瞅了一眼,看了一眼小七,轻笑道: “最大的一颗?嗯,模样不错,这么通透的宝石很难得,看来这是你小叔颜白送的,你阿耶他没有这心思,我就收下了!” 小七心疼的撇撇嘴,二囡骗人,她不是说长辈不收晚辈礼,只收心意么? 这还真要啊! 分神间,小兕子已经被皇后娘娘抱走了:“来来,小兕子过来,哎呦,让娘看看,哎呦,我的小心肝啊...... 终于长了肉,比咱们上次见又高了寸许,颜裴氏照顾的好,孙神仙,谢神仙还是有本事的,来来,亲亲,亲亲……” 长孙皇后和小兕子亲昵了很久,小七也吃完了一盘子糕点。 宫里的糕点很甜,给的糖很多,最合胃口,吃完了一大盘,也喝了一大壶凉茶,意犹未尽的拍了拍肚子,扭了扭身子。 吃了有点多,又走了老远的路,一阵困乏袭来,小七打了个哈欠,看着,看着,竟然睡了过去。 长孙皇后见年年女官想去提醒,挥了挥手,轻笑道:“这些年倒是头一次见在宫里能把糕点吃完还能睡过去的。 这性子倒有点像那颜白,去,安排个人给她扇扇,别捂汗捂出了毛病,她那小叔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 年年女官捂嘴轻笑。 约莫半个时辰小七忽然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突然之间小七才想起自己竟然是在宫里面,猛然惊醒。 低头一看,竟然是小兕子在拉着自己裤脚,见小七看着自己,小兕子含糊不清道:“杰杰……七姐姐......” 小七抬起头,见长孙皇后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小七只觉得浑身僵硬,这次实在太失礼了。 慌忙站起身,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后娘娘,小,小七实在无礼了,您莫怪……” 长孙皇后笑了笑:“赤子之心,无妨,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带小兕子去见陛下,现在去吧!” 说罢,挥挥手,淡淡吩咐道: “颜家女微微甚得我意,年年,去把我去年佩戴的鎏金银香囊拿来给小七挂上,记着,今后若是小七进宫无须禀告,行走自如,一应尊宠,如公主亲至!” “喏!” 小七看着腰间的鎏金银香囊越看越喜欢,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凡品. 二囡说的没错,她没骗人。 小七喜滋滋的抱着小兕子离开了,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她舍不得小兕子,深吸了一口气道: “年年,跑一趟,宣岐州刺史苏亶长女苏氏来见我,太子不小了,婚事也该定下了,两个孩子也该见见面了!” 第88章 开心的皇帝陛下 有了礼物,小七就很开心。 给了就要,因为喜欢,这也是小叔教的。 他说,去别人家做客,如果遇到好吃的,喜欢就多吃点,不好吃的就少吃点。 若是主人家赠予礼物,喜欢就拿上,不喜欢就不要。 多少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千万不要明明很喜欢,却又装着不喜欢的样子。 扭扭捏捏的虚假姿态,自己累,主人家也累。 反正都是情谊,记在心里就可,今后记得还,不要假客气,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谁真诚,谁虚伪,大家都是看的出来的。 有时候假客气比真虚伪更讨厌,其实做人就是多点真诚点,少点假客气。 多点真诚,哪怕别人总是客套,但自己心里会舒服很多,也许生活会很不一样。 小叔还说了,假客气也是一种含蓄的待客之道,是中庸之道的曲解,推来推去,其实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让别人知道你想做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 李二知道小兕子来了,立刻就把手里的所有事情都推掉了,光着脚丫,趴在地上让小兕子当马骑。 大殿很空旷,七八个内侍低着头装着看不见,立于殿中,记载皇帝言行的上官仪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忙碌。 小七又混了一盘糕点,只不过这个糕点不甜,吃了一块就吃饱了。 见小兕子骑在皇帝的脖子上咯咯直笑,小七又用手绢包了一块儿,她怕回去的路上小兕子会饿,怕困了哭闹不好哄。 “微微娘子要是喜欢就多拿一些,宫里还有,都是进贡而来,市面上没有。” 抬头瞅了一眼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剪刀,小七吐了吐舌头,轻声道: “够了,一块就够了,这是给晋阳公主备着的,她小,吃的不多,我怕晚间出宫的时候她饿了,我也不敢多吃,太甜了,拿回去被骂。” 剪刀内侍笑着点了点头,在宫中生活多年惯会察言观色的他知道小七说的是心里话,心里不由得对小七多了几分喜爱。 低头看了一眼小七腰间挂着的香囊,脸色变了变,笑道: “喜欢以后进宫来吃,尚膳监不远,找个人知会一声就行,不喜欢隔夜的他们可以现做,要不了多久。” 对剪刀内侍释放的善意小七有些受宠若惊,生来就不怎么会拒绝人的她点了点头:“我省的了!” 李二陪着小兕子耍了半个时辰,耍了一头汗,小兕子还没玩够,这时候剪刀又开始当马。 这时候燕王李祐准备来给李二问安,顺便再说一下避暑的事宜,才进殿门就看到被当马骑的剪刀。 李祐一愣,趁着父皇没看到他,蹑手蹑脚的一步步的退出了大殿,找个柱子后面,避着太阳,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口。 他心里很开心,今日来得正是时候,想来不难,小妹回来了,父皇应该很高兴,去南山避暑这个事应该好说。 见皇帝终于腾出手,小七捧着灰扑扑的酒坛子给李二献礼。 与此同时,那七八个低头的太监猛地抬起头,这些年他们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主动献给陛下吃食。 而且这个吃食没有被任何人查验过。 李二不着痕迹的挥挥手,笑着吹了吹封泥上的蜘蛛网,笑道:“哪里来的?” “回圣人,从我小叔床底下拿的。” 李二看了看酒坛子的底,上面隐约刻着二年两字,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意。 这应该是第一批的酒,不说市面上,怕是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这礼物很好,很有心了,李二很满意,笑道: “床底下?你小叔哪儿都好,就是这个习惯不好,什么好东西都放到狗屁的床底下,对了,你拿的时候猫没有挠你?” 小七见皇帝没有打算退回来,松了口气,闻言回道: “回圣人,它们不敢,它们虽然不会说,但饥一顿饱一顿还是明白的,再说了,小……晋阳公主在,那些亲人的猫都剪了指甲,挠一下也不疼。” 李二笑着点了点头,招招手,一内侍小跑着过来,李二轻声吩咐道:“去,找个好坛子把这酒装好,放到朕书房的架子上。” 说罢,转头又对小七说道:“孩子有心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既然皇后也送了你礼物,那我这里也不能让你空手。 来人,去把我书房镇纸的短剑给拿来,给颜家女配上,我大唐贵女就该英气逼人,就该不输男子。” 于是,小七腰间就多了一把短剑。 当着皇帝的面,小七拔剑看了看,挥舞了几下,不长不短的很顺手,小七是喜欢的要命,不远的那几个内侍身上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脚跟都微微抬起了。 短剑归鞘,小七忍不住咧嘴笑,青铜的,不开刃,唬人可以,伤人不行,这剑拿着阿耶和娘就不会唠叨,婶子也不会唠叨。 小叔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反正他最疼自己。 “谢圣人!” 李二大方的挥挥手,笑道:“谢什么谢,你小叔回来不打你就好咯!” 小七不懂,回道:“一坛子酒而已,楼观学还有,圣人要是喜欢,下次我还来,我给圣人拉一车来。 不过孙神仙说这酒是好东西又不是好东西,不能多喝,适量就行,不然就伤身子了。”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有孝心,有孝心,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去太子那里,就不留你了,去吧!” 小七把小兕子放到自己背上,喜滋滋的离开。 踏过门口,见一男子在冲自己笑,那笑容让小七心里不喜,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 “不认识你笑什么?” 李祐一愣:“你不知道我是谁?” 小七认真的瞅了李祐一眼,点点头:“我管你是谁,长得倒是人模狗样,要是在长安,你敢这么对我笑,我早都抽你了。 还好今日是在宫里,还好是我来了,不然你就完了,一个男子没点礼数,男女之防都不知道,浅薄无知……” 李祐看着小七离开,憋了一肚子火气。 这时候大殿里响起了李二的怒喝声:“还墨迹什么,滚进来,真是没点礼数,你妹妹来了你就不知道来看看,还躲开,真当朕眼睛瞎了? 小七说你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浅薄无知,非要认识你么,你是谁,一个亲王很了不起么,也不嫌丢人.....” 等李二骂完了,李祐赶紧道:“儿臣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李二见李祐没胆子的样子,心生不满。 都是皇室教导,看看太子,看看李恪,再看看李泰,这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再看看这李祐。 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 先前还说他比李愔要稍微好一些。 如今李愔跟着南山先生学习乐理,整个人跟先前判若两人。 三月祭祖见过一回,虽说人还是有些急躁,但相比从前却是大有长进,待人接物也沉稳许多,人也有了孝心,每次回长安都会准备很多礼物。 如今最爱的就是进山打猎,这不是坏习惯,比在宫里祸害宫女好的多。 再看看这李祐,对比之下真是把人气死。 难道真的又被那颜墨色说准了,教育是其次,名师是其次,身处的环境才是改变一个人的本质。 难不成皇家的环境还比不上一个破书院? 狗东西,真是对皇家没有点的敬意。 还有这李祐,阴弘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不清么,偏偏还走的那么近。 惹得太上皇不喜,说什么自己教导出来了一个白眼狼,冷哼一声:“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说吧,这次又要去哪里?” (李渊太原起兵后,李渊幼子李智云被阴世师所杀,李渊入长安后,亦以阴世师、骨仪等拒义兵为由将其杀害,故阴氏与李唐可谓国仇家恨,对李渊而言,阴家的杀子之仇,是他此生最意不平的一件事。) 李祐低声道:“酷暑难耐,孩儿和四皇兄约好了,想去蓝田那边的南山山麓玩一玩,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听越王的话……” “去蓝田?仙游是不能去,还是去了有人打断你的腿?” 李祐不敢吭声,本以为此事作罢,谁料想父皇突然说道:“滚吧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回来后就在府里呆着,把学问好好的学一学。” “儿臣谨记!” 第89章 东宫护卫鹿入林 小七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白受累。 见了尊贵的两个人,获得两件让自己心生欢喜的礼物,越看越喜欢。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七觉得背后趴着的小兕子一点都不重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小七背着小兕子朝着东宫而去。 看了看手里的有点苦嘴子的米酒,小七有点后悔,这罐子太丑了。 应该换个好看点的罐子,稍微装扮一下。 一路走到了东宫,小七把带路的内侍都甩了不见踪影。 带路的内侍以为小七会跟着他走皇宫里的小门直达东宫左侧,小七则以为要先出皇城,从延禧门右侧的不远处嘉福门进东宫。 一条岔路,两人彻底地走散。 一个以为贵女回去了,一个以为内侍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小七很快就到了嘉福门,就在小七准备再像前两次那样随意进入的时候,东宫门口的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把门口堵住了。 然后凶巴巴的盯着小七还有小七怀里的晋阳公主。 小七晃了晃腰间的鎏金银香囊,又把小兕子的脸掰了过来。 暗示给的很足了,结果这两个看门的像个木头一样,模样依旧很凶,依旧不肯让步,不但如此,冲过来的几个人竟然把小七给围住了。 小七哪里受过这气,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就连见皇帝和皇后都没有人敢对自己这么凶,一个东宫,几个护卫还敢过来吓自己。 倔脾气上来的小七抱着小兕子就往前走。 这些护卫愣住了,若是一男子现在早都躺下了,可眼前的是一个小娘子,手里还抱着一个不知道男女的小娃娃,护卫不知道怎么办。 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小娘子不断往前,护卫不断后退。 眼看退无可退,一汉子猛地一声大喝:“驻足,再往前我可就动手了啊!” 小七被吓了一跳,闻言不服道:“动手?你要敢对我动手,我小叔不会饶过你,不但他不饶你,太子知道了也不饶你。 他这个骗子,还欠我糖呢,都三四年了,还没还,我可记着呢,有本事告诉我你的名字,待我小叔回来找你!” 其实说来也不怪这些人不认识小七和小兕子,因为自从李承乾回长安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东宫所有的护卫都换了。 全都换成了跟自己在西域生活了近一年的那一批将士,相比其他人,这批人的忠心和武力更值得信任。 汉子闻言,倨傲的笑了笑:“听好了,东宫护卫鹿入林,无召见,不得入。 这是东宫,太子还未娶亲,你一女子更是不得入,别说你小叔,就是你阿耶来了也这规矩,听我的,赶紧离开,别闹。” 鹿入林算是圆梦了,战功虽然还没下来,校尉一职虽然也是未知。 但入了东宫,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自己只要好好地守在太子身边,等太子成为陛下,那自己所获得将远超校尉一职所能给予的。 而且还能蒙荫子孙,孰轻孰重,读书不多的鹿入林还是分得清的。 小七认真的瞅着这个叫做鹿入林的汉子,继续道: “鹿入林是吧,我认得你了,告诉我你住哪个坊,明早我就去找你,敢吼我,敢堵我的路,我一会回家就放飞奴,我守约兄长连夜就到,看他不锤死你。” 鹿入林挠挠头,守约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点熟。 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自己当差的第四天被一个小姑娘给威胁了,冷笑一声,鹿入林淡淡道: “我就住在万年县的长乐坊,有本事让你那兄长来找我。” 小七点点头:“好,我记住了,我兄长就是万年县的县令,等着吧。 我现在就出宫去,我建议你今天散衙之后赶紧请个假,别被打的起不来又没有告假,丢了这么好的一个差事。” 这么一说,鹿入林脑子转过来了一点弯。 万年县的县令是颜善,小姑娘说颜善是他的兄长,如此说来,这小姑娘可能也姓颜,在看看她怀里瘦瘦小姑娘手上戴着一个金镯子。 鹿入林觉得镯子上的鸟有点像凤凰,电闪火石之间,鹿入林一下子就悟了: “你说的守约可是长安县尉裴行俭?” 小七得意道:“是,就是他,你打得过他嘛?” 鹿入林咽了咽口水:“那你小叔是宜寿侯颜侯?” 小七点了点头:“对,是我亲小叔,打小我就在他肩膀上长大,你打得过他么?” 鹿入林使劲的摇摇头,然后看着小七怀里的小娃,又问道:“那她是?” 小七看了看怀里的小兕子,轻身道:“晋阳公主,今日我特意陪着她来见兄长。 那会儿已经去拜见圣人和皇后,这回轮到太子了,若不是她太小,走不了远路,你当我喜欢大热天进宫?” 鹿入林心里苦,但还是不敢让小七进东宫,拱拱手道:“小娘子稍待片刻,我去禀告。” 挥挥手,一护卫快步朝着宫内跑去。 李承乾正在和王鹤年商讨将士们的安顿事宜,忽听护卫来报颜微微和晋阳小兕子来了,慌忙站起身,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王鹤年一见,大急道:“太子,鞋,鞋,石板烫脚……” “哎呦,你早说啊……” 宫门守卫惊呆了,太子竟然亲自前来迎接,那个奶凶奶凶的小娘子不但没行礼,反而把怀里的小娃娃和手里拎着的礼物放到了地上。 然后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太子,你这个骗子,跟青雀一样的大骗子,我的糖呢,我的糖呢……” 李承乾打着哈哈,从小七手里接过小兕子一顿亲昵,然后含糊不清道: “哎呀,小微微,我这不是才回来么,这次我记着,等我这几日把手里的事捋顺了,我就去仙游,到时候给你拉一车。” 见小七不动,李承乾莞尔一笑,轻笑道: “快,快,进宫去,外面热,我给你带了礼物,再给你讲讲那个琉璃和裴守约的故事,只此一回,过期不候哦……” 小七想了想,她还是很想知道那个琉璃是怎么回事儿,瞪了鹿入林一眼,小七威胁的晃了晃拳头,低声道: “这几日记得告假,楼观学能打的好手多的很,明早我先让李景仁去找你,后日裴守约,大后日席君买,大大后日薛之劫,还有陈书崖,陈书海,你等着吧……” 鹿入林见这位姑奶奶总算离开,松了口气,转头对柳全说道: “柳全,你今日早半个时辰走,回去帮我收拾间屋子,饭食也记得多准备一份,我准备避避风头,长乐坊我是回不去了。” “鹿头,裴校尉我知道很厉害,那个什么李景仁,席君买,薛之劫,还有两个姓陈的也很能打?” 鹿入林耸了耸肩膀道:“能不能打我不知道,但是能被说出来的,想来是有点实力的。 李景仁就算了,他是任城王的儿子,就算不能打我也打不过,小心无大错,我还是避避风头吧!” 柳全算是懂了,有些迟疑道:“军侯家的?” 鹿入林没好气道:“耳朵是用来出气的么,没听到么?亲的,军侯的亲侄女! 莫要说了,莫要问了,我真要被校尉堵住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堵的,都是袍泽兄弟,有难同当。” 众人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 小七第一次进东宫,她以为东宫如那太极宫一样很豪华大气,结果却是与她以为的相反。 东宫一点都不豪华,朱红色的宫墙上脱落的墙皮一块接着一块,景致也一般,唯一好景致就是那个池子。 池子周围点缀着垂柳,彩鱼点点,如画一般。 李承乾见小七看着池子发呆,笑道: “是不是觉得池子突兀,我看也突兀,这都是慧炬做的,那好看的垂柳你也别多想,就是为了钓鱼好纳凉。” 小七点点头,嘟囔道:“坐在垂柳下钓鱼不缠线么?” 李承乾:???? 王鹤年看了看池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好像懂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唉,人呐,糊里糊涂的最好。 第90章 回归 自从小兕子来了长安之后,每隔五日她都会进宫一趟,见见她的父皇母后还有大兄,孩子慢慢大了,但依旧认生。 到现在她还以为进宫就是走亲戚,父皇母后就是一种称呼,裴茹才是她娘亲,因为小彘奴,小狸奴也这么喊。 她认为自己和她们没有什么两样,自然也喊娘亲,自然也管小七叫姐姐,可这么喊却苦了裴茹,搞得她根本不敢进宫。 小七倒是很开心,每次都主动带着小兕子进宫,皇后和皇帝那儿她会呆的久一点,太子那里则是会呆一小会。 因为,她听说,太子喝米酒喝吐了..... 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喝醉了...... 随着太阳不厌其烦的东升西落,长安已然入秋,与此同时,班师回朝的大军离长安越来越近,长安的人也越来越多。 楼观学的诸生前来迎接先生。 年长的参加献俘,年幼的则唱颂歌,颂歌还是那几首,《破阵乐》、《应圣期》、《贺圣欢》、《君臣同庆乐》。 排演的时候全是清一色的六七岁小娃娃,扎着两个小啾啾,小啾啾上绑着红绳,再给小脸上扑点红粉,呆萌呆萌的。 可爱的模样一下子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当然也包括敲定此事的礼部官员的心,大手一挥,这次献俘唱颂就是楼观学的学子了。 这些娃娃的家长也来了,一边热泪盈眶的看着自己家的小子排练,一边嘟嘟囔囔道练了这么久也就这个鬼样子。 瓷笨瓷笨的不灵光。 这话一说出口,惹得那些看热闹的长安百姓怒目而视。 好家伙,这是要气死谁呢? 当是个孩子就能上啊,那是前排,前排,跟文武百官站在一块的,天颜都能看得到,都是穷哈哈的苦命人,后辈有这出息,那祖坟得冒多大烟。 看着楼观学的学子唱着歌。 长安百姓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使劲的咬着牙,今年说什么也要去楼观学走一遭,看看自己孩子能有这个命不。 孩子年岁不够的则打起了另一个主意,长安的那个什么幼稚园今年会招一批百姓家的孩子入学,待遇跟衙门官员的孩子一样。 这是县衙做的,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长安小孩子多了,不良人就忙起来了,严防死打拍花子的贼求。 看见一个牵着孩子的大人都要上去问一嘴,说不清孩子是谁的,照头就是一棒子,先打,打完了再问怎么回事。 三教九流佛道两门都递了话,要是敢收来路不明的孩子,就等着下大狱吧,不用审,直接徒三千里。 小学子负责唱歌,负责其他事宜的也大多是楼观学的学子,不是没得挑,而是这些人都是太子推荐的。 太子推荐的人,礼部不能不安排。 楼观学学子踏实,他们不挑不检,不眼高手低,有活就做,这样的人甚得那些挑剔的礼部官员喜欢。 自从用了楼观学的学子后,礼部上上下下都觉得这次献俘的活轻松了不少,好多事情都不用操心。 有眼力见的楼观学学子早就在颜昭言的吩咐下做好分内之事。 要说对大礼的理解和安排,无人能出孔颜两家左右。 楼观学学子在颜家庄子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自然不陌生,讲一次就透了,根本就不需要礼部官员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吼叫着该怎么做。 随着楼观学学子入长安,鹿入林的日子越来越来越难熬。 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道捅了一个大马蜂窝,一群群楼观学学子打着请教的旗号挨个来讨教,鹿入林的肠子都悔青了。 楼观学的学子是真的能打,能打的人实在太多了,别看文质彬彬的,下手贼狠。 尤其是那个席君买,简直就不是人。 小小年纪就能把陌刀挥舞的虎虎生风,还能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琴棋书画骑射乐,更是无一不通。 鹿入林觉得自己要不是在战场上混过,有杀人的技巧,真要拼一膀子力气对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才多大,他才多大,满打满算才十四岁啊。 老天爷。 这家伙要是去战场上走一遭,把心练硬,再遇到他鹿入林绝对扭头就走,说什么也不跟这样的人打。 现在,打不过就算了,还骂不过。 叫人也不行,楼观学的人更多,里面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王,而且楼观学能打的太多,姓薛的那几个个个都很能打。 还有那些戍边将领的孩子,个个都是好手,而且脸皮贼厚。 若是拉在一起组成一个战队,楼观学瞬间能拉起五百精锐的骑兵,有将领,有能凿阵的尖兵,还有斥候。 若是再把国子学弘文馆这些学子也拉一个战队,两队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楼观学能阵斩国子学弘文馆所有人。 且不费一兵一卒。 怪不得楼观学附近驻留着一营府兵呢,这上马就能战的学子谁不怕。 这几日憋屈啊,自认楼观学大师兄的李景仁就在旁边看着呢,还有那薛仁贵,本以为曾是袍泽,师兄弟,他会帮自己。 结果人家穿的是书院的先生长衫,戴着的是楼观学里身份最尊贵的玉簪,和蜀王恪一模一样的玉簪。 鹿入林这才想起来,这薛仁贵是楼观学的骑射武艺教习先生。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哪里是看着,这是怕自己下死手,书院学子若是打不过,一句以大欺小,他这先生挽着袖子就会下场。 他要下场了,能把自己打死,鹿入林算是发现了,楼观学这群学子比任何人都团结,就像那军阵上的兄弟一样。 有事真敢上,不像国子学的那些蒙荫子各有各的心思。 鹿入林把手里木杖一扔,不顾形象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道:“你们打死我吧,你们打死我吧,我不打了,我不打了……” 李愔狗腿子一样走出人群,笑道: “我们是学子,学的圣人之道,讲的是以德服人,我们不是来给小七小娘子出气的,我们是来给小兕子出气的,他是我的妹妹,她看太子有何不可……” 鹿入林实在受不了,哀嚎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啊!” 这一下把李愔问住了,几个人头挨着头商量了许久,李愔才抬起头道: “看在我皇兄的面子上,又念你不知,所以,要了结此事,你得请我们吃酒!” 鹿入林不可置信道:“就这?” “你不同意是吧?” 鹿入林咕噜一下翻起身,笑道: “早说啊,要早说我何必受这苦,真是造孽啊,自从你们来了长安,我这日子过的提心吊胆,哪个酒肆,随你们挑,酒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饮马湖吧!” 薛仁贵瞪了李愔一眼,这些人要是去了饮马湖酒楼,鹿入林战场上混的这些银钱瞬间就没了。 挥挥手,薛仁贵做主道:“去罐子那里吧,酒水是咱们仙游的,价格也知根知底,走吧!” 鹿入林感激的朝着薛仁贵拱拱手,谄笑道:“还是薛校尉疼我!” 薛仁贵捶了捶鹿入林的肩膀:“别贫了,我都为你捏了一把汗,晋阳是陛下最疼的公主,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也就你不知道。 好好的把宫里的人认一认,把规矩好好学一学,宫里不比军阵上,凭战功,宫里凭脑子和眼力见儿。” 鹿入林挠挠脑袋笑道:“在学呢,人已经认全了,信物正在认,微微娘子真了不得,两件信物..... 不是郡主却是郡主的待遇,随意进入后宫无须禀告,这恩宠没话说了,还有那个武家娘子,这两小祖宗真是太受宠了……” 薛仁贵和鹿入林边走边聊,眼见到了东市,薛仁贵沉声道: “大礼仪要来了,不能饮酒太多,到时候礼官查下来从大礼上刷下去,可别怪书院的戒尺太沉,一人一酒盅解解馋就行了,不能喝就别勉强了!” “喏,学生谨记。” 长安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班师回朝的大军,而此刻的大军已经过了渭水的源头。 荒原上的风还不燥热,可越是往东走,就越是热,哪怕已经入秋了,凉意还没有来,秋老虎依旧在肆虐。 颜白看了一眼清澈的渭水,转身对精神依旧矍铄的阿里木笑道:“老爷子,这里就是中原,感受如何?” 阿里木抚着长须,笑道: “军侯,用你们大唐的话来说就是沃土千里,人杰地灵,感受嘛,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这才是人活得的地方,可惜我老了,这辈子也就只能走这么一趟了。” 颜白淡淡一笑:“这都是先祖打下来的,当然人杰地灵了。 不过话说回来,走不动就不要走了,长安是个好地方,比你那满是牛屎味的房子好一百倍,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喜欢上它。” 说话间,几个部族的使者凑了上来,颜白立刻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张开手臂道:“哦,哦,哦,我的阿达西,阿达西……” 正在看风景的李靖黑着脸关上了车窗,李道宗见状,笑着打马走来,笑道:“怎么了,代国公又觉得有辱斯文?” 李靖冷哼一声:“你又要为他说话是吧?老爷子在,他还有个惧处,为人处事虽然偶露锋芒,但何曾如此放荡不羁过。 哼,现在,说放荡不羁那是夸他,他这是丢我大唐的人,阿达西,阿达西,整天阿达西,阿达西个屁啊!” “对了,任城王,你就在边疆,这个阿达西是什么意思?” 契苾何力忽然插嘴笑道:“大总管,是朋友的意思,但宜寿侯说的不对,应该是啊~~达西,中间对顿一下。 这个我会说,我给大总管学一下,啊~~达西,是不是比宜寿侯学的更像,其实还有,我还会几句,一个字就能有好多的意思.....” 李靖猛地拉开车窗,盯着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笑脸一僵,然后陪着笑道:“大总管,不…不像么……” “滚!” 李道宗见状哈哈大笑,拍着契苾何力的肩膀笑道: “你凑什么趣啊,没看出来么,大总管这是有宜寿侯的气,好好的一国侯,一等一的贵人,跟蛮族称兄道弟,实在是有失我国朝体面。” 契苾何力小声嘀咕道:“这性子我倒是挺喜欢!” 侯君集也应和道:“嗯,很合我胃口!” 李靖冷哼一声,又猛的关上车窗,气极反笑道: “喜欢?和你胃口,等着吧,等你们哪天惹毛了他,再想想今日说的话,看看那时候还能说的出来不,数百个使者,现在都成穷光蛋了吧? 看看,宜寿侯都付出了什么? 就需要在陛下面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要把那楼观学孩子们做的什么狗屁琉璃“手办”送给他们。 手办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新鲜词,手办就是孩子们用玻璃吹的小人,吹出来的鸡鸭牛羊,不值钱,不值钱……” 颜白悄咪咪的从马车后走了出来,敲了敲车窗,没好气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还好他们不敢往这里凑,要是敢来,我大唐得亏多少钱呐。 代国公年纪大了,酒不能随便喝了,今后减半……” 啪的一声车窗又开了,李靖冲着颜白怒道:“颜墨色,真当没了酒我就活不了是吧?” 颜白丝毫不惧道:“小子是为了您好。” “好个屁!我都后悔把我的《六军镜》给你,他们要是给你钱,你是不是把这个也卖了?” 第91章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 越是靠近长安,军伍上的人也就越少。 除了左右武侯卫的人马原封不动之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群群府兵离开队伍,他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坛子。 朝着大纛的方向拱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地县衙的人早都来了,准备有马,有车驾,还有奏颂歌的文人雅士,县令带着县衙所有官吏,躬身行礼。 一句劳苦功高,为国征战,让这些将士们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随后,一路敲敲打打,声传数十里,好不热闹,好不隆重。 他们这是到家了,大胜归来,自然是要荣归故里。 不久之后朝廷的封赏就会下来,军功、赏赐、银钱、土地,都会完完整整地到他们的手里,阵亡的将士也有,会更多。 这些赏赐会直接给他们的家人,今后各县衙也会给他们许多的优待。 离别自是心酸。 此刻,颜白不再是凉州都督,也不再是赤海总管,而是朝廷兵部的兵部侍郎。 认真的在归家将士名单上盖上大印,看这上面的红圈标注,这些都是战死的将士,长长叹了口气。 颜白一个人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 离长安越近,颜白脸上的笑也就越少,身上的那股子厚重的味道也就越来越浓,有时候骑着马半天不说话。 那些和颜白阿达西来阿达西去的使者们也不敢往他身边凑了。 他们越来越觉得自己交的这唐朝官员是那么的让人害怕。 李靖倒是觉得颜白现在的状态他很喜欢,少年贵气,这才是颜家人该有的模样。 老是和那些使者嬉嬉闹闹成何体统,稳重些,笑少些,老成些才好,这样才不能被人轻易的看透心思。 陈摩诘看着大兄一个人在发呆,也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大兄这是心里不舒服,见不得死人,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腾远扶着腰刀轻轻的走到了陈摩诘身边,装作若无其事道: “我知道姓高的被谁看着,也清楚了看管御史的作息,我现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姓高的弄死,保证没有任何人能看出端倪。” 陈摩诘看着腾远摇摇头:“你想当然了,你也当过斥候,斥候的手段你也应该清楚,哪有什么狗屁的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是人做的,他们一定能查的出来。 军中不都是粗汉子,心思缜密之人太多了,百骑司无孔不入,咱们远在千里都能收到陛下的旨意,你说说这群人到底有多厉害。” 腾远笑了笑:“那就回长安,完事后往几个异族人身上一扔,这事就算结束了。” 陈摩诘也笑了笑:“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姓高和我大兄有过节,我大兄也说了这事儿不死不休,姓高的若是突然就死了,你说这事朝中之人会怀疑谁呢?” “那如果有人栽赃呢?” 陈摩诘闻言愣住了,转头看着腾远道:“什么意思?” 腾远笑着摇摇头:“我说如果有人栽赃,那对颜侯所言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啊,你说的也对,咱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但做不了,还得忍着性子等这件事结束,看看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摩诘点了点头:“是啊,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有一个如意的就够了。 这次回去之后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仙游,我准备去造纸坊找个活干,那里的活不用动脑子,最适合消磨时光。” 腾远扯着手指上的倒剪皮:“我不喜欢干活,但不干活不行,我准备进左右监门卫,准备在那里谋一份差事。” 见陈摩诘笑着打量着自己,腾远尴尬的笑了笑: “别笑我,如今我也是当阿耶的人了,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谋个出身,说来也可笑,过往讨厌做官的,如今自己却成了当官的。” 陈摩诘疑惑道:“左右监门卫是做什么的?” “看门的!” “哦!” 陈摩诘轻轻哦了一声,转头又问道:“你这道德有问题的按理来说不该进十二卫,说说,走谁的门路?” 腾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侯尚书点的我,算是走兵部的门路,其实他更看重你,我这有个御史的姐夫是个大问题。 再加上先前当客税使的时候犯过错,如今虽说有门路,但这辈子到头也就是一个中七品了,你就不一样,根底清白。” 号角声响起,陈摩诘拍了拍屁股:“走了,归营了,你也要去负责警戒了,回去再好好的聊聊,现在懒得想。” 腾远看着离开的陈摩诘轻声道:“我家的那个是儿子。” 陈摩诘摆摆手,淡淡道:“别扯了,我家小肉团比你家小子大,鼻子随她娘,长相随我,不算汉家苗裔。 赵家娘子杨氏族亲血脉,这不能扯到一起,不然我就是害了你,还有啊,我大兄最讨厌定什么狗屁的娃娃亲,你知道的!” 陈摩诘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重,转过头轻声道:“不过,今后这两个孩子真要有缘分,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腾远觉得陈摩诘今日神神叨叨的,笑了笑:“你想的可真多。” 陈摩诘闻言转身看着腾远道:“腾远,你信命嘛?” 腾远摇了摇头:“以前不信,我现在也不信。” 陈摩诘深深吸了口气:“我信!” 夜深了,颜白的军帐亮起了一盏孤灯,一张满是小字的纸在孤灯下烧成灰烬,茶壶的水咕咕的发出响声。 候在一旁的陈摩诘见状赶紧拎了起来,轻轻的给颜白冲了一杯热茶,他觉得大兄有心事,茶叶搁的比以往少多了。 他怕大兄过会睡不着。 颜白把笔墨收拾好,然后闭着眼睛轻声道:“明日到长安,这次你的功劳很高,策勋三转是稳稳的,想好今后去哪个部门了没?” 陈摩诘笑了笑: “大兄,正要给你说这个事,我不想当官,求你操作一下,给我安排一个虚职就行了,就是那种岁末有钱拿,不用干事的官职,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是个官就行。” 颜白笑了笑:“我们不能总当老好人。” 陈摩诘一愣,苦笑道:“我方才和腾远说过这事,我说我想去造纸坊,早知道大兄有这个意思,我那会就不该把话说死。” 话音一转,陈摩诘语气变得坚定:“既然大兄有这个意思,那我听大兄的安排,大兄安排哪儿,我就去哪儿。” 颜白轻抿了一口茶,微微皱了皱眉头,思量了许久轻声道: “你觉得少府监如何?这个地方好,无琐事,又清闲,不在三省六部的管辖范围之内,唯一不好的就是规矩多,其余哪儿都不错。” 陈摩诘笑道:“大兄是要让我管火药对么?” 颜白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二囡来信了,她说南山深处常有白日惊雷声,百姓言这是天地异象,谣言纷纷。 我觉得宫内一定知道,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这事儿我怕啊,我真的怕啊。 我害怕某一日我正在衙署好好地办公,突然就飞上了天,我更害怕,某一日它在宫城里面响起。” 颜白身深吸一口气:“它是我带来的,因在我,那果早晚也在我这里,所以,如今我回长安后就要掐死所有的苗头。” 陈摩诘深吸了一口气,他见识过秦月颖用火药,声如雷,响声后人仰马翻,敌人再无作战之力,他看着颜白道: “大兄,这是人人都想握在手里的好东西,这东西散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你说他们会不会……” 颜白轻轻笑了笑:“不用收回来,南山深处那仅是最初的火药,火药不该是那个样子,打仗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让你去少府监,那时候你就会看到他们做的是什么样子,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所以我要走在他们的前面……” 陈摩诘听不懂,但依旧坚定的点着头:“那我就去少府监。” 颜白站起身,淡淡道:“这个世界没有最强,只有更强,青雀,我在书院教过你的,我也告诉过你,这一次我不会给你们让路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你后面拱火,咱们就按规矩来。” 陈摩诘看着有些不一样的大兄,忽又轻声道:“大兄,军中有很多的好手,我都认识,要不要拉他们一把,为我们所用?” 颜白摇摇头:“长安的人够用了!” 第92章 回家了 四更天一到,全军开始拔营。 礼部的官员早都来了,宣读完了旨意,之后就是装扮。 这次伙长以上是大红披风,队正是宫花,左右侯卫以及长安府兵是御赐美酒,这赏赐由高到低,虽都是实物,但泾渭分明。 大红披风和戴宫花的可以进长安,赐御酒的则要回到大营内。 不如此安排,两万大军入长安,军令还没交,将士们的甲还没有卸,这时候,只要大总管有想法。 一声令下,改朝换代绝非难事。 朝中的文武百官不会让这种事变成可能,所以历朝历代能够进京城,面见陛下,卸甲,参加献俘的人都是军官级别。 当城墙旗帜上的字越来越清晰,颜白离长安也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乱。 虽然离城门口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颜白已经看到了城门口人头攒动的样子,颜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但看到了很多父亲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冲着远处的军阵在轻声说些什么,看到了,微微颤颤的老人们翘首盼望着自己离家一年的孩子。 看到了娇羞的妇人红着脸,站在人群里大着胆子抬起了头,也看到了笑容满面的胡女在人群中兜售着美酒。 这是一个满是希望的日子。 颜白见大军驻足在等候着吉时,觉得无所事事,打马走到慕容川身前笑道:“你现在就是伏允可汗,儿子扮父亲,感觉如何? 对了,一会你就要去太庙前,如果会跳舞我建议你跳个舞,记得谦卑一些,这样你今后在长安的日子也好过一点,颉利的宅子就很大,在里面跑马都可以!” 慕容川双目喷火,怒声道:“呸,畜生!” 颜白看了一眼陈萦,打趣道:“陈少府监左监,你不是说再烈的马在你手底下也会变得温顺么,这一次,好像不行啊!” 陈萦狞笑着一拳打在慕容川的小腹上,看着慕容川蜷缩的像只虾米一样,陈萦笑道:“若不是伏允死了,如不是咱们的百姓喜欢看,何苦留他到今日。 又何必拿个假货来替代,要我说,人头献祭就够了,也就朝中人心善留他一命,今日过后你再来看看他温不温顺,我保证他能笑着给你端茶倒水。” 颜白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了憔悴的不成人样的高甑生。 见他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样子,颜白伸出马槊敲了敲牢笼,见他精神一振,颜白收回马槊轻笑道: “今日怎么不自杀了?是想开了么。” 高甑生看了颜白一眼,咬牙切齿道:“小人!” 颜白摇了摇头:“摸摸你的心,你好好问问自己谁是小人?你放心,事情,我会如实记录进史书里,谁是小人,咱们让后人去说。” 高甑生默不作声,嘴巴张合数次,想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然后闭目不言。 颜白扭头见大总管针一样的眼光在瞪着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位置,然后目不斜视的看着长安城。 长安城内苦盼大军归来的亲眷已经占好了最佳的观看位置。 颜韵坐在马车的车顶上,左手抓着小彘奴,右手抓着小狸奴,而他自己则伸长了脖子看着城门口。 盼了一年,都快想不起模样的阿耶终于要回来了。 赵家小姐靠着颜家的便利也获得一个好位置,她也站的高高的,把怀里的孩子抱着高高的,这是他的骄傲。 这的确是他的骄傲,一下子就为腾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腾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她如今在家里的日子长气得很,姐姐疼,身为御史的姐夫更疼,御史姐夫那点可怜的俸禄全花在她身上。 赵家几百口子全部都以她为尊,因为她能很轻松的跟两个衙门搭上话,很轻松的就能在寸土寸金的东西市获得一间门面。 而且,还能很随意的出入颜家老宅,颜家庄子里面的狗都不会冲着她吼叫,就连书院的大门她都能伸着脑袋瞅一眼。 如今腾远平安归来,马上就要到长安,兵部已经统计了他的战功,什么功劳没记住,但只记住了三个字。 有大功。 原本有些瞧不上腾远的赵家老爷子如今也来了,他特意挤在人群中,把玩着手里茶壶,正在跟街坊邻居献宝。 张口我家女婿如何英勇,闭口他开始的时候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什么那么多求亲的小郎君没瞧上,一眼就看上了今后定会有出息的腾远,果不其然,这次够出息吧,能进城领赏,能立太庙前。 这是什么功劳? 少说能得一个七品的武官。 老爷子说的唾沫纷飞,赵家小娘子则是一脸歉意的看着二囡,希望她别被自己的阿耶给气着。 这桩姻缘如果没有姑奶奶撮合,自己和腾远八辈子都不可能遇到,那自己和赵家也不可能在长安的生意场上有一席之地。 如今水泥生意让赵家在扬州都有了一席之地。 这全多亏了姑奶奶,若是没有了她,已经日落西山的赵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牌面,更不可能在每年运动会的饕餮盛宴上占一点的份额。 毛伊罕也来了,依旧文静,她牵着小锤子等候着陈摩诘的归来。 眼角余光看着城门口,注意力却时时刻刻盯着坐在马车顶上的三个小家伙,她是辽东老林子走出的人,也是这三个小家伙身边的护卫。 别看其貌不扬,但一手远超男子的弓箭至今还没落下,对大唐妇人来说杀人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对毛伊罕来说,杀人是她经历中最平常的事情,而且谁也想不到,这个女子会是一个暗卫,如果真有事,她绝对会让那些人惊掉下巴。 如今陈摩诘平安归来,她悬了一年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娘!阿耶还没来么?” 毛伊罕看了看城墙上的太阳光,轻声道: “再等等,等太阳把皇城铺满的时候,等太阳光照到皇城跟的时候大礼就开始了,那时候你阿耶就可以进城了,你站的高,记得要大声的喊,不然你阿耶听不到!” “阿耶不会把我忘了吧!” 毛伊罕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笑道:“不会的,他最喜欢的就是你!” 禁足结束的二囡抱着小兕子,眯着眼看着坐的高高的三个小娃,笑着打趣道:“小镜圆,别一会儿喊错了人哦!” 颜韵还是有些忐忑,越想越是记不住阿耶的模样,此时,战鼓声隆隆响起,长安顿时一静,颂歌声跟随着鼓点响起: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过了护城河,颜白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穿过城门,看到了熟悉的一切,颜白的心立刻就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二囡垫着脚,她是第一个发现颜白,挥舞着手臂,大声道:“师父,师父,这儿,我们在这儿,在这里.....” 颜韵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阿耶,虽说和记忆里有些不一样,但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他猛地站起身:“阿耶,阿耶.....” 长安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颜白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猛夹马肚子,瞬间就脱离了齐整的队伍。 李靖目不斜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伸出马槊,在孩子们惊呼声,颜韵落到了马背上,再次伸出马槊,小彘奴也到了马背上,小狸奴见只剩自己一个人,大急。 学着小彘奴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声道:“阿耶,还有我,阿耶,还有我啊........” 裴茹摇头苦笑,乱了,乱了,乱的不成样子了。 远处的颜善也看到了自己的娘子看见了自己的孩子,立刻脱离了队伍,打马过来一把抄起,小姑娘倒腾着腿,怯生道:“你是我阿耶么?” 颜善哈哈大笑:“是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真的?” “真的!” “那你说我叫什么?” “小茶!” 当李二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山上,长安彻底的变成了欢呼的海洋,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朝着皇帝行礼,一波接着一波的欢呼声状若雷鸣。 颂歌声还没停,孩子们大声的唱着:“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太平秋~~” 他们每唱一句,长安百姓都跟着学一句,声震百里,动荡长安,所有的外国使节凛然震竦,阿里木呆呆地看着,他此刻终于明白。 这才是大唐。 颂歌声落罢,鼓声也慢慢变缓,数百名礼部官员齐声道:“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这时候,鼓声又起,李靖带着全军,朝着李二拱手行礼后,全军捶着胸口的盔甲,齐声吼道:“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这时候,城墙上以李承乾为首的众人立刻回道:“武功既成,缀兆有翼。以节八音,以象七德。俣俣蹲蹲,朱干玉戚。发扬蹈厉,其仪不忒!” 全军下马,单膝着地,齐声道:“遵旨!” 第93章 河间王的恳求 大礼仪是一个很繁琐的事情,不繁琐不足以显得重视。 详细的流程颜白在打完突厥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一次,如今太阳不要命的散发着热量,怎么看都不算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所以在参拜了李二以后,颜白的心都飞了,算着下一步是干什么,根本就听不到礼官在念些什么。 再看看李晦,李崇义两兄弟摇头晃脑如饮琼浆。 不知道这两人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怕热,摇摇头,嘴角刚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一转头就看到三个御史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颜白这才想起自己是“有异心”的臣子,赶紧学着李晦的样子,摇头晃脑如饮琼浆。 城墙的李二正好看到这一幕,笑容一僵。 他想不看到都不行,颜白就在第二排,本次西征的几个将领在前列,皇帝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前面,居高临下,下面的一切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扛到卸甲,严肃紧张的军阵终于喘了一口气,原本整齐的军阵也变得鲜活起来。 当那一排排的宫女和良家娘子鱼贯而出的时候,军中的那些单身将士忍不住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这就是相亲,媒人是皇后,因为皇后主管子嗣传承。 这也是政治,这些宫女还有良家女都是皇后挑出来的,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些将士们的心最后都是向着李家王朝。 鸿胪寺的官员走了出来,笑眯眯的领着这些战战兢兢的使者去太庙。 他们的位置很靠前,能完完整整地看到献俘大礼,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看到的都是活献,若是在隋朝那会,他们看到的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那时候举行献俘礼时,要杀死一批重要俘虏献祭,有斩断手足、剥衣示众、砍头献祭等…… 献俘的传承很久远了,可以一直追溯到部族时期。 颜白觉得自己的腿都要断了,先前不觉得身上的盔甲重,一回到长安就觉得死沉死沉的。 见裴茹捧着官衣走了过来,颜白赶紧张开双臂:“快些,快些,热死了,再墨迹一会儿我都要热死了。” 裴茹强忍着喜意,严格的按照礼仪行礼轻声道:“夫君征战一年,劳苦功高,颜家妇孺恭迎家主回家。” 颜白一抬头又看到了御史,见还是那三个御史,忍着不耐的性子道: “夫人辛苦持家,礼数不缺,恪遵妇道,以奉兄嫂,闺门整肃,事无巨细,内助常佳,尔惟敬哉,夫人辛苦了。” 明明就是那一套词,裴茹却泪眼婆娑。 见裴茹大颗泪珠往下掉,颜白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抱了抱裴茹,裴茹闹了个满脸绯红,头不敢抬。 颜白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快点帮我卸甲吧,不然就被热熟了。” 长孙皇后笑眯眯的看着,笑道:“倒是一个长情的,可还是人少了些,单薄了些,身为我朝国侯,就一个妾像什么样子。” 当绯红色的官衣穿上身,颜白的模样就不能细看,红色显黑,颜白此行归来本来就晒得很黑,如今黑上加黑,简直太..... 不像以前,那时候颜白还是有点白,穿上红色之后会显得气色很好,气质很出众。 如今这样子,倒是像个人形的野猴子穿人的衣衫。 四品官衣穿上,颜白就变成了四品的兵部侍郎,拍了拍手,颜白只觉得浑身轻松。 可是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扭头一看,是腾远的媳妇赵氏在那里放声大哭。 颜白拨了拨官帽上的璞头,好奇道:“不至于吧,虽说小别胜过新婚,但哭的这么狠也太那个啥了吧!” 陈摩诘狗腿子般跑了过来,轻声道:“不是大兄想到那样。” 颜白疑惑道:“那是?” 陈摩诘贱兮兮道:“那是腾远他活该,卸甲好好的非要嘴贱。” 陈摩诘捏着嗓子学着腾远的话: “哎呀,走的时候你肚子没多大,走了一年回来孩子都这么大了,赵家小娘子没听出来这是玩笑话,以为腾远怀疑他不贞,正闹着呢?” 颜白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走上前,照着腾远就是一脚,然后冲着赵家小娘道: “看着没,下次他要是再胡说八道就这么打,他要还手你来找我,记着没?” 赵家娘子没有想到宜寿侯竟然亲自来给自己撑腰,哭的更加厉害了,因为他的男人被侯爷一脚踹翻了。 不过见腾远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陪着笑,腾远姐姐正死死地拧着他的耳朵,心里的委屈去了大半。 气鼓鼓地把孩子放到腾远怀里,扭头就走,腾远的姐姐又给了腾远一脚,咬牙切齿的把腾远的耳朵转了一个圈。 恨铁不成钢道:“哎呀,额是真想捶死你,还不给我去追,追不回来,老娘今天要亲自把你吊在家门口,狗东西,让你嘴欠。” 腾远感激的朝着颜白拱拱手,拔腿就跑,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喊道:“夫人,夫人啊,哎呦,我的夫人诶......” 才卸甲的将士们见状哈哈大笑,就连古板的御史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这样的趣事他们最爱看,然后写成故事,教导后人。 卸甲的时间很快就过完了,剩下就是到太庙前看献俘。 献俘大礼上慕容川很是听话,他虽然对慕容顺恨意满满,但是却深爱着吐谷浑,他心里清楚,如果今日忤逆了唐人的安排。 那留给吐谷浑的将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蹩脚的舞蹈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颜白站在人群后静静地看着,此刻,他的心思不在慕容川身上,而是好奇,这么大的一个事,怎么没有看到太上皇李渊的身影。 探寻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了青雀,青雀也在看着颜白。 隔着人群,青雀笑着朝着颜白拱拱手,颜白笑着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走完大礼的最后一遭,颜白就急不可耐的朝着自己家人那儿冲了过去。 虽然陛下已经说了,晚间太极宫夸功洗尘宴,但那也是晚上的事情,现在时候还早,去那么早是看内侍宫女摆盘么? 魏征看着急不可耐离开的颜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河间郡王,你能想象,就是这个毛小子在赤海城立起了一座京观么?” 李孝恭背着手笑了笑,长叹道:“我能想得到,这么年轻的人啊,不正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华的时候么? 要是我跟他这么大的年纪,要是我死那么多将士,别说京观了,老子会屠城,让全城所有人陪葬。” “明日朝会!” 李孝恭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是啊,明日大朝会,还望刚正不阿,犯言直谏的魏公多多护一下这个孩子。 如今这世道,赤子之心的人不多了,莫让那些狗苟蝇营的人毁了他。” 魏征看着李孝恭道:“河间王听到了什么?” 李孝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轻声道:“自从今年楼观学一百二十三名学子全部得到重任充任地方之后,朝堂里面风声就变了。 所以,楼观学让很多人寝食难安,我听到了很多不好的风声,这一次的人很多,七姓十家来势汹汹。” 李孝恭把七姓十家四个字咬的很重:“魏公你也看到了,你也知道,煤石生意的确能赚大钱,宜寿侯也赚了很多钱。 可这些钱花在哪儿朝中没有一个人不清楚的,我相信魏公心里也清楚,这钱若真是被宜寿侯拿了,御史怕是早都上书弹劾了吧!” 见魏征不说话,李孝恭继续道:“所以你也知道,三省已经同意将长安煤石生意进行分割,每家都分了一点。 他们还问我要不要,呵呵,这个法子好啊,拿走了煤石生意,书院就少了一笔收入,所有世家又多了一笔生意。 等这个事做完,下次再拿走水泥生意,书院没了钱财来源,千余名贫寒学子将享受不到彻底的一点便利。 打蛇打七寸,没了钱的书院,如何养活那么多人,若想继续维持下去,怕是再也无力为继了吧,书院也就毁了吧!” 见河间王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魏征轻轻叹了口气:“河间王,明日朝会,我告假!” 李孝恭长揖着地,喜道:“魏公必名垂千古!” 魏征叹了口气:“河间王,你与宜寿侯非通家之好,这么费心费力,屈尊降卑值得吗?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嘛?” 李孝恭笑了笑:“值得,当然值得!要说为什么,姑且就为了那些学子的初心吧,也为了我私心吧!” 李孝恭脚尖,轻身道:“宜寿侯说的对,少年二字没有偏旁,自己便是华章,为了那句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我自然要看看那人间第一流。” 李孝恭目光灼灼的看着魏征:“魏公你不想看嘛?” (偏旁是合体字的构字部件。古代人把左右结构的合体字的左方称为“偏”,右方称为“旁”,如今合体字各部位的部件统称为偏旁。) 魏征走了,李崇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此刻的他脸上没有一点的轻浮之气,目光也变得深沉而坚定,轻声道: “阿耶,如何?” 李孝恭看着魏征的背影笑了笑:“下一个,该去找李绩了!” 李崇义不解道:“阿耶为何把魏公放在第一位?” 李孝恭慢慢的朝前走,李崇义慢慢的跟上,李孝恭轻声道:“圣人告诉我们要从一而终,大丈夫不侍二主。 有人一生五主,如今依旧位极人臣,你说说,若不是这人身后有皇帝忌惮和需要安抚的东西,依照二郎的性子岂会容他!” “山东道?” 李孝恭点了点头:“继续装傻充愣,晚间宴席多喝一些!” “那喝多了您会打我么?” “我会打死你。” 李崇义委屈道:“那我还喝不喝?” “喝!” “唉!” 李崇义叹了口气:“阿耶,其实这个家交给慧炬就行,真的,他比我更适合,今后的名号我都可以给他,我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李孝恭莞尔:“忍着吧,今后我李家只能立长不立贤,陛下也是,规矩是陛下坏的,但他绝不希望李家人再来坏规矩,谁都不行。 别忘了,他才是我们李家的一家之主,我们只不过是跟着他的亲人,一荣俱荣,好好地吧,再忍忍吧……” 第94章 匠人 闹哄哄的烂怂长安没有什么可看的。 两个孩子怯怯的眼神把颜白的心都要融化了,或许是女儿天生就跟父亲亲一些,小彘奴还让颜白抱抱。 颜韵就不行了,总是躲在裴茹的后面,然后偷偷的打量着颜白。 想想也心酸,当父亲的一年不在家,现在突然回家了还跟记忆里的不一样。 那么黑,胡子拉碴的,和母亲说的美男子一点都不搭边。 而且在军阵中厮杀一年之久的颜白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一股威严,孩子们的心最敏感,善恶感最直接,他们本能的觉得害怕。 颜白自然不会等着混熟,然后父子相认,把颜韵拉到了怀里,亲昵了一会,颜韵终于回忆起了熟悉的感觉。 也终于相信这就是他的阿耶。 然后抱着颜白就不撒手,还把一旁的妹妹往一边推。 伽罗觉得颜韵是长子,当家主母的孩子,小彘奴是她这个妾生的,还是个女儿,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那这份喜爱就该由颜韵一个人占有。 她悄悄地走过来就要把小彘奴抱走,颜白见状直接道:“都是我的孩子,不分高低,没有远近。” 裴茹哧哧地直笑,冲着伽罗吩咐道: “早就和你说你想多了吧,大郎说的对,都是咱们的孩子,不分高低,快去烧水,大郎要好好的清洗一下,太阳落山后还要进宫赴宴。” 伽罗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落了地,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家里没几个人,但却都忙忙碌碌,颜白搬出躺椅,坐在了石榴树下。 看着树顶上已经有了几颗褪去青涩的小石榴,想起一直会在这个位置等自己的老爷子,轻轻地笑了笑。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喜欢呆在石榴树下。 二囡见师父不忙,提着长裙悄悄地走了过来,跪在颜白跟前,高举着竹棍,忐忑道: “师父,师伯说我做事手段过于直接,做事欠缺思量,坏了名声,请师父责罚。” 颜白笑了笑:“责罚你做什么,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本来就该不掺杂杂七杂八的东西。 也不是任何人博弈的筹码,有苗头掐死是最好的,下次发现了这样的苗头记得下狠手,起来吧,把发生的事情好好的跟我讲讲。” 二囡喜滋滋的站起身,随手就把棍子扔到了一边,开心道:“我就知道师父疼我。” 说罢,二囡把颜韵拉到身边,刮着他的鼻子吩咐道:“胆小鬼,快去帮姐姐搬个小凳子来,记得加两个垫子,不要棉花的.....” 颜韵看了看二囡,又看了看自己的阿耶,转头就跑到屋子找凳子去了,二囡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师父,他们对书院下手了,手段很阴损,如果不是无功先生发现的早,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拿走煤石生意。 现在又开始了,已经有人在不断上言,说水泥乃朝廷之法,切不可持于官员之手,有伤国体,不出一年,水泥生意咱们怕也难保。” 颜白闻言毫不在乎道:“这个理由倒是很不错,真是难为他们了。 一边要忍住心里的贪念,一边又要装出大义凛然的模样,然后宁愿把这么大一笔钱落到皇室,也不愿落到书院这些贫穷学子的身上。” 二囡见师父不在乎,轻声道:“师父,咱们要做什么吗?” 颜白摇摇头:“什么都不做,煤石生意让就让了,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他们以为让书院没了钱财就能让书院烟消云散,若是在三年前倒是可行。 如今已经晚了,书院马上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那时候他们就会知道知识的价格到底有多昂贵。” “师父说的是匠人?” 颜白点了点头:“楼观学有五百余名匠人,朝中大臣看不起他们,世人也看不上他们,没有人看得起他们。 但我养了他们五年,吃喝不愁,土地也应有尽有,他们的孩子我也安排的好好的,要什么给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们才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一群人,如今标准马上就要出来了,楼观学马上就要成为制定标准的人。” 颜白看着小彘奴的小肉手,笑道:“我说多少钱,他们就得给多少钱” 二囡喜笑颜开,这个事师父都安排好了,那就不用操心了,伸手把颜韵死死地抱在怀里,轻声道: “师父,太上皇身子骨不行了,六月二十五的时候差点就去了,好在孙神仙在宫里刚给皇帝和皇后检查完身体,趁机把太上皇拉了回来。 他没说什么,可袁道长不知道为何叹了口气,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他当着我的面说究竟是哪个人改了运道,骂的很难听,我觉得他是在说你,徒儿有气,就停了一个窑口,现在天天呆在书院给孩子们看手相……” 颜白一想到袁天罡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看手相,这是等着自己回去好开口要东西呢,二囡被他利用了都不知道。 此刻水已经烧好了,见师娘走了过来,二囡左手拉着颜韵,右手牵着小彘奴,轻笑道: “走走,今日长安热闹,我带你们去衙门口滑石板去,那里孩子多,玩累了咱们再去腾远家,看看姐姐这个当姑奶奶的怎么教训人……” 二囡牵着孩子走了,初二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拉着小七,抱着小兕子也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颜白开始洗澡了,一个人洗的好好的,就喊了伽罗进来搓黑泥,洗着洗着就不知道怎么大浴桶里面就多了两个人。 一个时辰后屋门打开,裴茹伽罗神采奕奕。 黢黑的颜白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黑了,可能水太热,忙了一天,精神头不怎么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此刻在太极宫内,高甑生面前摆放着一份简单的吃食,皇帝就坐在远处的阴影下,殿里安静极了,安静到可以听到心跳声。 “吃吧,情谊一场,吃饱了再问话。” 圣人开口说话了,高甑生心里踏实了很多,含着泪端起了饭碗,拿起筷子的时候发现筷子是一正一反。 高甑生以为是屋子太黑,内侍放错,顺手将反着的筷子捋正了,一口饭刚到嘴里,李二发出惋惜的叹息声。 “你既明事理,为何却行差踏错,高甑生,你好让朕失望!” 高甑生看着手里的筷子,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陛下对自己是有情谊的,可自己刚刚错过了唯一可以活着的机会。 不知何时,阴影下的那个人已经离开,高甑生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回荡:“陛下,陛下,我错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第95章 一个父亲 大安宫里,李元嘉正在发脾气。 除了比李元嘉长一个月的郑王李元礼之外,像荆王李元则,滕王李元懿等诸多亲王正在受训,挨骂。 所有的亲王全部都把腰杆挺得直直,老老实实的跪在李元嘉身前,手举的高高的。 李元嘉训着话,拿着竹条挨个抽,一边抽,一边训斥:“玩玩,一个个就知道玩,父皇病成了这样都不知道去立侍左右,好生的服侍? 还让父皇喝酒,走时我是怎么说的,怎么交代的,这就是你们为人子的孝道?走街串巷、斗鸡遛狗、流连烟花之地、一掷千金?” 不知道打得有多重,李元嘉手里的竹棍碎裂开,众王顿时松了口气,以为这顿打总算结束了。 谁知,李元嘉根本就不解气,甩掉手里的烂竹条,冲着尉霖吼道:“尉霖,让你给我砍一根老竹,你就拿这个来应付我? 这点小事就做不好?现在去,给我刨一根竹根来,粗的,结实的,再糊弄我你就滚蛋,今后莫要跟着我……” 尉霖冷汗直流,拔腿就朝着花园里那片老竹林跑去。 年幼的李元婴两股颤颤,这些亲王里面,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挨打的。 他庆幸自己是最小的,庆幸自己排第二十二,要不然今日绝对也得挨顿死打,心里面庆幸的念头还没落下,余光就看到了十一兄冲着自己走来。 “你觉得今日没打你是因为你没犯错吗?皇兄请来三个先生,你气走三个先生,于志宁先生太子都能教,他会教不了你?” 李元嘉一声冷哼:“皇兄把教导太子的师父给了你,你做了什么,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好,腰杆挺直!” 李元嘉凶狠的看着李元婴继续道: “朝会过后跟我去仙游,封地的事情我做主,我找皇兄给你退了去,今后做个安稳的王爷吧,封地给了你,照你这性子是祸害人,我说的你愿意不!” 李元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疯狂的点着头:“十一皇兄做主就是,元婴愿意,元婴愿意。” 李元婴他娘柳婕妤嗓子发出一声佝偻的声音,人软软地就晕了过去,太上皇身子不行,如今封地又要没了。 今后可怎么活啊! 大安宫内哭声一片,太上皇身子不好,肉眼可见的时日不多,她们的这些儿子就是这些女人今后的支柱。 如今儿子正在被徐王李元嘉的教训,这些亲王的母妃不由得悲从心来,跪在李渊身前不断的为自己的儿子哀求,不断的认错。 李渊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 此刻这位病入膏肓的老皇帝满眼都是自己的十一子李元嘉。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满眼都是赞许之色,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有了兄长的担当,也有了敢于担当的勇气。 李元嘉做事已经让人放心,有他看着,自己走后,这么多儿子也不至于犯太大的错,有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既然李元嘉要训这些弟弟,那就好好地训训,把威势立下来。 他们只要有害怕的人,今后做事就会多思量,就不会那么地肆无忌惮了。 现在被打的越狠,今后活的也就越好。 至于这些婕妤,妃子,李渊打算一个都不放过。 好些不是名门之后,学识浅薄,眼皮子太浅,她们在,易被有心人蛊惑,那时候自己不在了,只会出问题。 如今还愚蠢的不知轻重的在自己面前哭闹。 哭闹就哭闹吧,闹够了那就殉葬吧。 不让二郎为难,也不能让元嘉为难。 她们长辈的身份只会成为元嘉的掣肘,孝道就是天,如此,那就一并带走。 尉霖很快就挖来了一条长长的主根,李渊知道,事情该结束了,再打下去倒是有威势了,可兄弟之间就会有间隙。 摆摆手,李渊疲惫的开口道:“现在你们不懂,今后会懂,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时日不多,能护着你们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一去,这大安宫就如水里的浮萍,风往哪里吹,你们就往哪里走,再如今日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无可能。 我离去后你们就是无根之草,孩子们听我再唠叨一句,不管心里怎么想,今后你们当以徐王为尊,好好地听他的话,莫要闯祸了。” 李渊喘着气,语气愈发的严厉:“父皇的话可听明白?” 众王闻言顿时痛哭不止,赶紧道:“父皇,孩儿明白,孩儿谨记!” 李渊点了点头,挥挥手:“都散了吧,晚上的庆功宴多看少言,去吧,去吧,都去吧!” 众王依次离去,李元嘉跪在李渊跟前恸哭不已。 李渊轻抚着李元嘉的脑袋轻声道:“元嘉,今后他们你就多上点心,唉,我有这么多的儿子,可成器的却都死了。” 李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喃喃道:“建成,元吉的死怪我优柔寡断,老三玄霸早夭,老五智云被阴家所杀。 老六李元景也是不安分的主,自我病重以来就来了一次书信,老七元昌没有主见人云亦云的主,老八李元亨命也不好,十多岁的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镇守封地。” 李渊看着李元嘉叹了口气:“可怜他十四岁就走了,至于老十元礼性格恭谦谨直,倒是让我放心。 都说我儿子多,这细细地一算,我其实也没有几个儿子了,死的死,散的散,聚少离多,成器的少之又少。 剩下的也不想说,元嘉,你就多看一下,看不了就算了,若是错的太多,你就请家法吧,打死了,我也不怪你!” 李元嘉难受的肝肠寸断。 交代完这些,李渊轻轻抿了一口气,舒服的长吐了一口气,伸手帮李元嘉擦拭着眼泪,笑道“二囡很好,为父很喜欢,你在边关的日子里都是她来看我。 见我心情不好,想法子逗我笑,她带我去东市,去西市,去仙游看书院,祭祖的时候还带着我去了你最在乎的微言楼。” 李渊露出了开心的笑:“今年运动会我又参加了,可惜后生太多了,我一个老头子不行了,这次又拿了一个第五,哎呀,真是好哇!” “话说回来,这真是一个好女子,对你而言,实为良配,她若和你完亲,我走时也是笑着走,再无憾事。” 李渊爱怜的揉了揉李元嘉的脑袋:“可若不是先前你与房家有婚约在先,如此良配,说什么我也要厚着脸皮去争一下。 可惜啊,这又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一个比宜寿侯更傲的人,如果真有人中豪杰,那她就是最顶尖的一个。 可惜啊,这是贵女,当不得侧室,当侧室对她而言就是侮辱,可惜啊,真可惜,我碰见的太晚了,遗憾啊!” 李元嘉闻言笑了笑:“没有什么好可惜的,都是师父的弟子,阿耶偏偏舍近求远,眼前的视而不见,远处的倒是称赞有加,孩儿也不差的。” 李渊笑眯眯的看着李元嘉,打趣道:“尉霖都给我讲了,你舍得么?” 李元嘉沉默不言,过了片刻,抬起头笑道:“没有什么舍不得,同门之谊已经很好了,她是我师姐。” 李渊拍了拍李元嘉的肩膀,他知道元嘉舍不得,见李元嘉不愿多说,李渊索性就跳出这个话题,继续道: “孩子今年年底之前一定要和房家娘子成亲,拖不得,你也逃避不了,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我求孙神仙对我用了虎狼之药。 最多三月,三月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看不到我的孩子了,所以,赶紧成亲,赶紧要孩子,不然就得三年之后了!” 李元嘉抱着李渊失声痛哭:“阿耶,不会的,不会的,您别多想,孙神仙是神仙,明日我就把孙神仙请来。 小兕子都治的好,您当然也治的好,您先休息,人哪有不生病的,有病去治就行,你别多想,孙神仙一定行的!” 李渊长叹一声,指着自己的额头道:“抬头纹开了,线断了,就算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回天乏术啊! 傻孩子,我都看开了,为什么你还看不开呢,又有什么看不开呢,多年前阿耶就已经死了,如今就是一躯壳而已……” 李元嘉使劲的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李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好了,我乏了,你也要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了。 进宫吧,那里才是该你用心的地方,心思就别放在我这个糟老头子身上了,去吧,去看热闹吧,去看你的师父如何玩弄那些蠢货的!” 第96章 酒宴 含光门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既然是夸功宴,那宴会的焦点自然是本次征伐吐谷浑的有功之士,不光有群臣,更多的还是军中将领、校尉,以及立了大功要被嘉奖的人。 薛仁贵就是要被嘉奖的人,这次中军的人挺多,那个喜欢看春宫图的伙长也在里面,叫什么,颜白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除了中军之外还有腾远和陈摩诘以及剩余的几个斥候,这些就属于南军和北军了。 别看陈摩诘这几人仅是斥候,但这次千里追击伏允,要是没有他们来回传递信息,指引道路,说不定伏允就跑了。 作为军队之眼的他们自然也要进行表彰。 这还是颜白认识的,不认识的更多了。 看着原本骄横的将士此时此刻规规矩矩的排着队,颜白都觉得好笑,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也有害怕的一天。 而且害怕的还不是敌人。 李崇义百无聊赖地念着冗长的名单,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颜白觉得他一定又挨打了,或是又挨骂了。 见颜白在看着他,他趁人不注意抛了一个媚眼,谁知道颜白刚好回头,这个媚眼抛到了二囡身上,二囡的脸顿时就变得铁青。 李崇义赶紧露出一个歉意的笑,造孽啊,怎么惹上了这个小心眼! 当初把称心安排给自己,史仁基说就是这个李崇义出的主意,好嘛,险些忘了,扭过头,二囡对班弄说道: “去给政道坊的肖五爷说一声,让他找个胡子,花一大笔钱,把平康坊的那个什么花娘的给包了,什么不要做,就让她呆在屋子不能接客!” 老斑鸠苦笑道:“小娘子,那是世子,要是被知道肖五爷会被打死的!” “就说是史仁基包的,让他们两个打吧!” 颜白扭头在看腾远一家子。 赵家老爷子也来了,赵家娘子和腾远他姐姐抱着娃也来了,他们不敢靠前,只能站的远远的,伸长着脖子看腾远进宫门。 对赵家人来说这是历史性的一刻,看来赵家娘子已经原谅了腾远,两人和好如初了。 二囡抱着小兕子笑着走上前,赵家老爷子屁颠屁颠的迎了上来,左一句姑奶奶好,右一句姑奶奶安好。 见姑奶奶抱着娃有些累,赵家老爷子竟然还想伸手替换一下,手刚伸出来,二囡身后一声乍起的冷哼声让他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候,一辆豪华的马车从远处而来,二囡抱着小兕子上了马车,然后沿着皇城根消失在夜色里。 她们要从侧门直接进入皇宫。 腾远姐姐看了一眼赵家老爷子轻声道: “亲家,下次莫伸手,刚才那位是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今晚也得了邀请,而且还是众多公主里面仅有的一位,封号晋阳,你可知代表何意?” 赵家老爷子连忙道:“是是,记住,记住了……” 赵家老爷子是做生意的,消息最灵通,他哪里不懂晋阳二字的含义。 晋阳乃是大唐龙兴之地,晋阳二字对国朝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陛下亲历隋乱,起兵太原,进而问鼎天下,晋阳对于陛下而言自然也有着特别的意义,太上皇都曾言“朕起义晋阳,遂登皇极。” 可见晋阳二字有多重。 公主封号晋阳,皇帝对她的这份喜爱和重视就超越了所有的皇子。 在一句句拜见声中颜白走出了皇城,颜白不认识好多人,但这些人却认识颜白。 五品及五品以上不用排队,裴行俭冲着薛仁贵眨眨眼,跟着颜白就进了皇城,他现在已经是陛下许诺的县令了。 虽然官身还没下来,但是消息却已经传开了。 京县县令,自然有资格不用排队。 再说了,宫里都是消息灵通之人,他们不会因为官身没下来,去得罪一个五品的实权县令。 李元嘉早早的就到了宫门口,见师父和裴守约来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迎了上来。 裴行俭看的出来李元嘉哭过,难得没有打趣,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李元嘉的肩膀,三个人踩着月色朝着太极宫而去。 门口的众位亲王,见李元嘉真的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 排着队,规规矩矩地走安上门进宫城,李崇义见四品以上的高官已经进去的差不多了,把手一甩,背着手快步去追颜白去了。 等到陈摩诘腾远等人进入宫城以后,晚宴都要开始了。 顺着内侍的指引,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竟然坐在外面,露天的,离太极宫的宫门还有数十丈的距离。 这个位置别说听陛下的祝酒词了,能不能看到皇帝都够呛。 就这,带路的内侍都说,这已经算是恩宠了,先前越王完亲的时候,七品官都排到了北面的城门楼底下。 薛仁贵是皇帝亲口称赞过的人,他的位置稍稍靠前,位于太极宫门槛处,对面是代国公帐下的猛将薛孤儿,这倒让薛仁贵有点受宠若惊。 李承乾姗姗来迟,一路小跑而来,和苏家娘子聊得太久耽误了时间,小跑到太极宫,平整呼吸间见到了薛仁贵。 李承乾朝着他笑了笑:“位置很好,带马槊了没有,今天宴席上有曲目,一会我推荐你!” “回太子殿下,进宫,带不了!” 李承乾扭头对身后的小曹道:“今日是武将们的盛会,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多不像样子,去府库里面挑一柄上好的马槊给薛都尉送来,一会儿用的着!” “喏!” 李承乾走后,青雀被几个内侍用肩舆抬到了宫门口,自然也见到了薛仁贵,快步走到薛仁贵身前认真的拱手行礼道: “学生李泰,见过薛先生,一年没见,再见时,先生已经为我大唐猛将。” 才坐下的薛仁贵赶紧站起,慌忙道:“越王言重了,薛礼何德何能,只不过先前有幸教了越王三招两式,当不起先生这一称呼。” 李泰笑了笑,拍了拍肚皮,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还没有如此的痴肥,还能跟着先生骑马在田间肆意奔驰,真是怀念啊。 如今倒是越来越胖了,走两步都气喘吁吁,怕是今后我要换了名字了,得叫大肥了,看来还得练啊,改日得请先生教我几招。” 薛仁贵低着头,这话他不敢接。 在太子和越王之间,虽然越王更平易近人,但总的来说太子给人的感觉会更好一些。 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说的话也不用琢磨,太子那边只用回答好和不好,点头或是摇头,越王这边倒是不敢说。 李泰见薛仁贵不说话,笑了笑:“先生不必拘谨,无论如何,我青雀都是认这个先生的,也认所有教导过我的人。” 这句话让薛仁贵抬起了头,鬼使神差薛仁贵竟然回道:“无功先生很想你,半夜有时候睡不着都会去您的小院前站许久。” 李泰转过脸,轻声道:“我会回去跟他老人家磕头的,一定!” 大殿里颜白正在和李治玩。 这孩子来的早,一看到颜白就自来熟的的跑了过来。 原本小小一个人已经长大了很多,礼学的也很好,规规矩矩的学着大人行礼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抓着他狠狠的咬一口。 细细一想,颜白发现自己已经近乎四年没有看到李治了,守孝三年再加打仗的一年,颜白没有想到李治还记得自己。 之前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熊娃娃,如今只有他半个身子大小,也变得破破烂烂,可两颗宝石做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没想到,一转眼,李治就长这么大了。 可能是宫女太监们陪着长大,李治在颜白的眼里缺少一股同龄人该有的活泼和朝气,多了些女子身上有的娇柔。 有书生气,但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书生气。 李治把熊娃娃的屁股露出来,可惜道:“熊娃娃破了,漏了很多白叠子,母后帮我缝了一回,可又破了,我……” 看着腻味在自己怀里的李治,颜白大笑道:“破了就重新做一个就是,等我把眼前的事情忙完,我就做一个,然后找人给你送来。” 李治笑眯眯的点着头,然后对候在一旁的女官说道: “余余女官,去跟王尚仪说一声,今晚我要跟宜寿侯坐在一起,让她派人把我的席案搬来,跟宜寿侯并在一起。 对了,别忘了我的胡凳,武媚从宫外给我带进来的那个!” 女官不敢说话,按照规矩,皇子跟臣子是不能坐在一起。 这时候才进到大殿的李承乾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在一路的行礼问好中走到了前面。 见李治腻味的依偎在颜白怀里,弯下腰,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脸,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么大了还要人抱,也不害躁,去,回到你自己的位置。” 李治很怕自己的大兄,闻言抱着自己的熊娃娃就跑。 李承乾朝着颜白歉意的笑了笑:“长于宫女之手,缺少胆气,父皇头疼,母后头疼,我也头疼,我……” 颜白指了指脖子,见李承乾不解的挠着头,无奈道:“太子胭脂印!” 李承乾满脸绯红,慌忙的行了一礼,才走出一步,又连忙退回来道:“墨色,这个事不入史书吧!” 颜白笑道:“你去问颜善,他写史,我又不写!” 李承乾松了口气:“他又不知道!” “但我会说!” “造孽!” 李承乾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圣人至,群臣见礼叫喊声响彻整个大殿,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 李承乾站定之后,李二牵着李治从大殿左侧那巨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礼官开始唱礼辞,听了一下,颜白发现听不懂。 之后就是群臣见礼,坐定之后,晚宴开始。 谁知道李治又跑过来了,见颜白一脸不解,李治笑道:“父皇同意了,皇兄就管不到我了!” 颜白哑然,李二是真疼李治啊! 酒宴开始,宫女端来了一个金酒杯,李二的第一杯酒是敬李靖,感谢他花甲之年为国征战劳苦功高。 第二杯酒是敬酒全军的将士,感谢他们奋不顾身为国杀敌;第三杯酒敬将领,感谢他们率领全军,冲杀在前。 一排排的宫女鱼贯而出,用托盘托着皇帝亲自倒得的酒送到大家面前。 腾远和陈摩诘殿外,两人捧着酒杯,有些激动。 腾远更是生怕撒了一点,小心翼翼道:“乖乖,这是陛下给我倒的酒啊,我还以为是自己喝自己的呢!” 陈摩诘看着银制酒杯,小声的问着端酒的宫女:“陛下赐酒,这酒杯是不是跟这酒一起的?” 宫女点了点头,陈摩诘露出得意的笑,小七没有骗人,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一饮而尽后把酒杯塞到怀里,他准备拿回去显摆一下,坐在这里的都是精明之人,见陈摩诘把酒杯都塞到了怀里。 看着他的人一下子全学会了。 很快,所有人都揣走了酒杯,更有甚者在打量着面前的彩色盘子。 第97章 一家之言 酒宴开始的时候是正常的,随着三杯酒下肚,场面慢慢的就热闹了起来,文质彬彬的人也慢慢的有了正常人的模样。 等到月亮升起,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颜白才突然想起今日就是中秋。 怪不得长安会有那么多的人,怪不得能看到那么多的花灯架子,原来中秋到了,李二的这个日子挑的好。 既是庆功宴,又是中秋宴会。 龙首原这个位置真的好。 名字好,景色也好,居高俯瞰,一览众山小,站在太极宫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长安城的点点灯火,还能看到像萤火虫那样移动的小小光点。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放开了,相熟的人开始敬酒,不熟的人也开始接着举杯慢慢的熟悉。 颜白和李晦都不喜欢喝这种高度酒,所以两人不知不觉就坐到了一起,一杯酒喝到现在还是一杯酒。 有人吆喝着就举杯,嘴唇轻轻地抿一下,也可说是舔一舔。 然后跟着众人一起“嘶~啊~”! 李崇义很能喝,应该是平康坊练出来的,他自己说他已经跟礼部的官员打了一圈,诸位国公也都敬了一圈。 武将那边他不敢去,才归唐的阿史那·社尔正在跟人拼酒,一群人喝他一个,如今不行了,已经站不稳了。 (阿史那·社尔被薛延陀击败后,于贞观九年率部投奔唐朝,拜左骁卫大将军。) 执失思力和契苾何力这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为本次大战的将领,他们的英勇和付出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也得到了信任,如今算是正式的走到朝堂中。 自然前去敬酒的人也就多了。 李崇义举杯和颜白轻轻地碰了一下,见颜白又是舔了舔,撕了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放到嘴里,含糊不清道: “不要总坐在角落里,该饮酒就去饮酒,大醉一场真的很舒服,干嘛不喝酒。” 颜白闻言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一喝酒就容易醉,醉了就容易出丑,而且说话难听,容易得罪人。 再说也没有立下多大的功劳,就打了一两场,其余就是坐镇后方,主角不是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李崇义皱着眉头把半生不熟的羊肉咽了下去,可能肉太腥了,那股子味道压不下去,转头把李晦的一杯酒也喝了。 捶了捶胸口,李崇义轻声道:“该去走动就多走动一下,如今一堆的麻烦事,走动一下是好的,书院是你的心血,没了太可惜了!” 颜白抿了一口酒,这是真的一口酒,压着辛辣,咬着牙道: “我已经退了一步,若是他们不知好歹再进一步,伸手剁手,伸脚跺脚,若是玩阴的,我不介意血流成河,鱼死网破……” 李崇义和李晦一愣,见颜白语气突然变得平淡,像在说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知道颜白这次是真的恼了,是真的动了杀心。 因为,动了杀心的人是不会大吼大叫的,说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李崇义挥手驱散身后的内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得出来也做得到,但我希望这样的事永远不要发生。” 颜白点了点头:“当他们拿书院,拿那些孩子来博弈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无法阻止了,除非他们退一步。” 李崇义见颜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笑着朝着一旁的上官仪走了过去: “哦,上官秘书郎,上次说好的一起看歌舞,你怎么跑了呢,来来,干了这一杯,来来,还有一杯……” 李晦看着被灌酒的上官仪,轻声道:“小白,明日朝会你怎么办?” “很好办,说我什么都可以,让我罢官也可以,这些我都不介意,但若真的拿书院说事儿,若真的以为我好欺负,我不介意跟他们好好地吵一吵。 当县令的那几年没做什么,各家的谣传倒是听说了不少。 我不介意当个笑话说出来供大家都乐一乐,至于造反,他们谁也不敢说,说我,其实就是在说太子。 看着吧,明日绝对没有人提这个事,事到如今,他们都不是傻子,我现在已经在怀疑有人在故意想把水搅浑了!” 颜白端起了酒杯,笑道:“来来,崇义说的对,说这些烦心事做什么,来来,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慧炬,饮甚!” 李晦咂摸了一下:“这两句有道理,还有没有,今日可是中秋,不行写给我,让我也露个脸啊!” “就这,剩下的没有了!” 李晦喝了一大杯,脸色通红,见颜白酒杯里的酒只下了一半,苦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饮甚啊?” 这时候端着酒杯的长孙无忌和长孙冲等几人走了过来,内侍很是贴心的把颜白的酒杯倒满,笑眯眯的长孙无忌看着颜白道: “墨色,还能饮酒呼?” 颜白连忙站起身恭敬道:“贵人至,当饮。” 一杯酒喝罢,颜白只觉得这酒是真的难喝。 见长孙无忌驻步不前,身后的一众官员知道赵国公怕是有事与宜寿侯相谈,不方便外人知道,朝着颜白亮了亮酒杯的杯底,拱拱手,笑着离开。 身边没人,长孙无忌笑道: “墨色,你是我朝少有的才子,更是少有的聪明之人,如今书院的一家之言已经让众人觉得惶恐,明日朝会怕是又要吵闹半天啊!” 颜白一时间有些分不清长孙无忌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是提醒自己,还是意有所指? 颜白想不明白,就懒得多想,就如李靖所说,朝堂上没有好人,没有坏人,只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 那现在长孙无忌的话就相当于一次试探了。 颜白露出一丝苦笑:“赵国公莫吓我,教的都是圣人的学问,何来一家之言?如果真的有人说书院是一家之言,我也不会说什么。” 颜白像个得意的小子一样轻声道: “国公忘了?小子的祖上可是圣人,我颜家的学问,教任何人都教得,若是有人拿这来说事,小子定会上前撕烂他的嘴,然后好好地问问他读的什么书。” 长孙无忌闻言大笑道:“好,果然是少年英才,如此豪气某家自愧不如,明日朝堂之上我定会为宜寿侯喝彩。” 颜白认真的行了一礼,感激道:“小子感激不尽!” 长孙无忌走了,李晦摇了摇有些沉的脑袋:“我觉得这话应该是赵国公说的,你是没见他刚才的脸色。 一个好字,硬是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小心咯,长孙家也下场了,这事不好玩咯,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出几分力!” 颜白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笑道:“论学问,长孙家有资格来说一家之言这四个字?至于出力,我必然会出全力。” 李晦摇摇头羡慕道:“也对,这天底下也只有孔家敢说这四个字,其余不过尔尔,唉,我是真羡慕你。 羡慕你有这么厉害的祖上,有这么久远的家世,羡慕你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挺直腰杆说话,我就不行了,一个御史就能把我压得死死的。” 颜白闻言安慰道:“别妄自菲薄,都是慢慢的积攒而来的,没有什么一蹴而就,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你要是真是羡慕我,不如学学李恪,他的目标就是成为让所有李家子孙引以为傲的人,成为先祖那样的人。” “那明日?” 颜白发现绕了一圈又绕回了这个话题,摇了摇头:“我要穿我颜家大裘冕,我要所有准备对我进行攻伐的人先朝我行礼。” 李晦竖起了大拇指:“够狠!” “是吧,我觉得还不够,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这时候内侍开始请人归位。 因为就在刚刚,吐谷浑的慕容川准备挑战大唐勇士,看着薛仁贵和裴行俭和众多武将一同起身请战。 李晦和颜白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无论谁上,结果显而易见。 这大殿里面能打的人太多了,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都够慕容川喝一壶的。 显然,老将们是不会出头的,他们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是给武将们露脸的机会,无论谁上,最后得利的都是武将。 因为,每个能打的将军身后,都有一个更能打,权力也更大的老将。 李二点了薛仁贵,颜白和李晦又对视一眼。 这明显是要抬薛仁贵呢,他一个还没官身的“都尉”上场,这背后是李承乾在出力,毕竟,谁都知道薛仁贵是出自中军。 薛仁贵上场,书院会得利,今后无论薛仁贵走到哪一步,楼观书院教习先生这个印记是会伴随他一生,他自然也会照拂书院一二。 “看嘛?” “不用看,反正慕容川是活不了了,他和薛仁贵交过手,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今晚能邀战,显然是垫脚石。 不死,这辈子也废了,薛仁贵不会留手,肯定是怎么干净利落怎么来,如此,才能彰显我大唐猛士有多猛!” 一人一柄马槊,大殿中间被内侍腾空,随着一声开始,三个呼吸不到,此战结束。 薛仁贵手捧马槊单膝着地,慕容川肩膀多了个血窟窿,如今生死不知,被三个内侍拖着离开大殿。 拖地的宫女又出来了,双手撑着抹布快速的划过,数个来回,数个呼吸间,一丝痕迹都没有了,倒上一碗酒,血腥味也没了。 楚国公尉迟敬德毫不吝啬的赞叹道:“此子不输于我!” 秦琼笑道:“猛将也!” 就在这时,内侍尖锐的嗓音响起:“圣人口谕,楼观学教习先生薛礼,中军校尉,忠勇无双,武艺超群,赐薛礼御酒一觞,进殿对饮!” (“一觞”指一杯酒,但多用于指宴会中的饮品,同时,“觞”在古代还指一种专门用于饮酒的器具。) 第98章 何为底蕴 夸功宴上,薛仁贵出尽了风头,那些靠着战功起家的老将们把薛仁贵夸上了天,连太子都上前去敬酒,并寒暄了许久。 文臣这边自然不甘其后,趁着酒劲一首又一首的诗词呈现到李二案前。 可是有颜白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在前,李二看了很多首总觉得缺点东西,没有颜白写的大气,也没有那股子空灵的仙气。 令狐德棻一看这不是办法,怎么能让这些“粗胚”美于人前。 他端着酒杯就起身去找颜白,找了一圈好不容易在大殿门口的门槛处找到了他人,结果却发现颜白喝多了。 嘴里说着胡话。 “墨色?” “嗯?” “今晚夸功宴,又是中秋,想一首诗词吧!” “不会!!” 令狐德棻换了个姿势,小声道:“随便来个就行,做做样子,好坏都没有关系,陛下和大家都等着呢。” 颜白醉醺醺的,闻言发出一声笑,含糊不清道:“我说的可都是名篇,随便一个就能让所有人抬不起头,算了,给他们留点面子。” 令狐德棻把颜白耷拉下的脑袋拉了起来:“快些,你看我这把年纪在你身边都蹲了半天,不容易,不能让我空手而归丢人不是。” 令狐德棻蹲在那儿说了半天,也摇晃半天,好话都说尽了,最后总算求得了半句,看了一眼醉醺醺的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说完啊,你这只有半句,上半句呢?” “半句就够了,无人能敌,快快走,别耽误我睡觉,才眯了一会你就来烦我,不行我得换个地方。” 说罢,颜白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一个人左右摇晃的走到大殿的柱子旁,往上倚靠,真的又睡了过去。 李二见令狐德棻回来,笑道:“季馨,宜寿侯说了啥?” 令狐德棻笑着回道:“陛下,宜寿侯是真的醉了,臣求了半天,他倒是说了很多,不过都是一些杂事,说来说去,应该是说了半句。” 殿内一静,李二露出期待之色:“说说,朕见过一鸣惊人、一举成名、倒是没有见过一语惊人的,说来,朕看看这半句能有什么。” 大殿中更加的安静,奏乐声都变得轻不可闻。 令狐德棻深吸了一口,说道:“宜寿侯说的这半句好像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船? 水? 李二狐疑的看了看大殿,言由心生,心随景起,这大殿哪有什么水,哪有什么船,不过话说回来,这半句还是很有水平的。 尤其“清梦”“压星河”这五个字用的好,不但巧妙有趣,而且生动传神,令狐德棻见众人议论纷纷,轻声道: “宜寿侯醉了,船和水怕是宜寿侯梦中之物。” 李崇义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有些醉了,冲着众人嘿嘿一笑: “这你们就是外行了吧,这大殿里当然没有什么船和水了,可你们要是去赤海走一遭,就能明白为什么宜寿侯说船和星星了。 你们有所不知,赤海城旁边就是盐湖,水又深又蓝,除了水不能喝,看星星是个不错的地方,宜寿侯才回来,如今醉了,怕是还以为在赤海城呢!” 薛万均站起身来,笑道:“是极,是极,当时我还和众人夜游了呢,这个我可以作证,只不过我觉得那就是水,星星就是星星!” 薛万彻也站起了身,大笑道:“是极,是极,宜寿侯不愧是军伍中的人,这一句写的极好,那会我也在想,差一点都想出来了,诶,宜寿侯一说,我就明白了……” 李二闻言忍不住想笑,还差点想了出来,这差的一点可能就是一辈子,可能就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万彻,你不是差一点么,那就把剩下的半句补足吧!” 薛万彻瞬间矮了半截,苦笑道:“陛下,这个还是交给宜寿侯吧,臣还是喝酒,臣还是得谦虚,这个嘛……臣不会。” 大殿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二囡抱着小兕子坐在帷幕后,嘴角露出了笑意,敲了敲桌子,一内侍走了进来。 二囡笑眯眯的看着他:“倒杯果酒,再拿点糕点来!” “是,小主子!” 二囡笑了笑:“休沐的时候去看看你弟弟,他很好,学问也很好,只要你好,他会活的更好,你也会活的更好!” 小内侍不说话。 酒宴持续到深夜,颜白是被裴守约背回去的,天色还没亮,颜白就醒了,只觉得昨日睡的是真踏实。 唯一不好就是落了枕,脖子不能大幅度的左右摆动。 看着裴茹已经准备好的官服,颜白摆摆手轻声道:“大事则豸冠、朱衣、纁裳,今日朝中有大事,我不穿官服,你去把咱们家礼服拿来。” 裴茹点了点头,担忧道:“书院的事情么?” 颜白轻轻地嗯了一声:“嗯,估计有人要拿一家之言来说事,最后的目的还是书院,因为这些年书院考出的学子都得到了重用。 如此就动了那些世家的利益,他们要向我下手,想利用钱财一事逼我就范,然后好对书院伸手。” 说着颜白笑了笑:“如此一来,书院要想继续下去,就必须向他们低头。” 裴茹关上门,轻轻地抱着颜白道:“大兄给无功先生去信了,无功先生昨日半夜到长安,没住在咱们家。 他在席君买的陪同下在城墙根站了半夜,我偷偷的让楠柏皖去看了他,送了些吃食,唉,先生年纪大了,这折腾的让人心疼。” 颜白拍了拍裴茹的后背,安慰道:“他们以为他们稳操胜券,只不过是狗急跳墙而已,《氏族志》已出,皇室为首,世家为三等。 这是陛下的大计划,他们闹得越狠,陛下看的越清楚,看着吧,此事过后,朝堂上的某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咱们家?”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和他们斗法的棋盘而已。” “那咱们家不当棋盘行不行?” 颜白笑了笑:“当然是行的,只不过书院的一切都没了,老爷子走时嘱咐过我,让我一定要把一件事好好地做完。 就跟做学问一样,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做到别人达不到的极致,那今后这件事里,我们颜家就是魁首。” 裴茹听不大懂,见时间不早了,曲池坊离皇城又远,就赶紧帮颜白收拾。 吆喝了一声,伽罗端来了米粥,一个服侍颜白穿衣,一个拿着勺子给颜白喂米粥,几个孩子也醒了,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阿耶穿上那身又大又黑的衣裳。 颜家大裘冕。 天色将亮,皇城门口挤满了上朝的臣子。 王绩眯着眼站在城门口,头戴豸冠神羊、身着朱衣大氅、纁裳之裳。 小童装扮的席君买规规矩矩的站在王绩身后。 所有上朝的臣子一见这装扮心里发凉,这是出大事了,今日有人要进大理寺了。 江国公陈叔达、虞国公温彦博、梁国公房玄龄、代国公李靖、谏议大夫王珪等人规规矩矩的站在王绩身前。 哪怕这些人里好多都比王绩年纪大,但见了王绩依旧得规规矩矩的行礼,尔后认真地口称:“拜见师兄。” 若不是他们身穿朝服,今日见了王绩还必须行叩首大礼。 在当年跟着王通,姚义学《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学《乐》,杜淹、房乔、魏征学《书》,李靖、薛方士、王珪学《诗》,董常、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 王绩的大兄是文中子王通,眼前的这几位权臣都是王通的弟子,虽然王通已经过世了,但王绩还活着。 王绩就是他们的大师兄。 长兄如父,如今师兄站在眼前,不行大礼是不行的,不行礼,做人的德和孝就没了,那就不是人了,今后全族的名声都完了,会被人骂死的。 (感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王通,这个人太厉害了,王勃是他的孙子,关于他的弟子有谁,可以看《文中子世家》,里面都细细地写有,我放在作者说,防止水字数。) 王绩看了一眼瘦的不成样子的陈叔达,轻声道:“身子骨都不行了,你来做什么?” 陈叔达笑道:“听仆役来禀,大师兄大礼服入朝,作为晚辈,理应来拜见,理应跟在师兄身后,虽不能出一把力,但摇旗呐喊,振臂高呼,也是可以的!” 王绩点了点头,轻声道:“今日之事,我一人足矣,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散朝之后我再来看你!” 说罢,王绩看着房玄龄,笑道:“玄龄,我问你,子曰: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何解?” 房玄龄赶紧回道:“民为本,无以为人臣,况君乎?” 王绩点了点头,又说道:“清河房家今日也要对我书院贫穷学子套上绳子吗? 今日也要人云亦云以一家之言来诋毁我楼观学千余人是受人蛊惑吗? 今日也要把孩子们碗里的饭食都换成沙子吗?” 自大兄死后,王绩一直努力的在完成大兄遗愿,行王道,开馆授徒。 可他仅是个文人,对如何开馆收徒,如何开民智他是不懂的,教三倆弟子是可行的,可这三倆弟子与大兄的遗愿相差甚远。 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夙愿? 直到去了楼观学,直到现在,王绩终于看到希望所在,也终于知道该如何去做,眼看就要实现了。 有人忍不住了,要对书院下手了。 有人想坏掉自己的梦,坏掉大兄的夙愿。 王绩忍不了,索性早早的来到城门前,把所有人都堵着,他要亲自问问这些人是何居心,说不出来,王绩决定亲自吐他们一脸口水。 房玄龄冷汗直流,连忙道:“弟子不敢!” 王绩点了点头:“进去上朝吧!” 房玄龄站到王绩身后,轻声道:“弟子愿随。” 就在这时,颜白来了,所有人一见颜白的穿着不自觉散开了一条路,然后认真的朝着颜白拱手行叉手礼以示尊敬。 没有人可以例外,颜白知道他们不是在给自己行礼,而是在给自己的祖宗行礼。 但,这就是底蕴。 颜白目不斜视,扶着腰刀,一步一步的朝着太极宫而去。 看着颜白拾级而上,许多人痛苦地闭上了眼,仅仅王绩和宜寿侯这两个人,就让先前所做的一切近乎功亏一篑。 这一招简直要命。 第99章 朝会上的封赏 李二的心情很好,起了个大早,喝药的时候也没有让长孙皇后提醒,而是自己主动的把药喝完了。 抬头见李治在看着自己,把自己一碗粥给李治倒了半碗,然后大笑着把自己碗里剩了点的米粥喝的干干净净。 站起身尚仪局的宫女开始给李二穿戴上朝的礼服,长孙皇后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挥挥手,侍人躬身离开。 长孙皇后开始亲手帮李二穿戴,见李二嘴角带着喜意,忍不住道: “二郎今日心情不错,是因为今日要赏赐有功之士的缘故,还是因为昨日没有人阻止,二郎总算畅快的饮了一回?” 李二哈哈一笑:“都有,只不过还不全,刚才内侍来报,王绩王无功今日要上朝,宫城门口堵住了一大排。 把几个御史吓得快马跑回去换衣裳,宜寿侯颜墨色更是穿着颜家的大裘冕上朝来,一个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长孙皇后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轻声道: “如今天下安定,现在能让陛下如此开心的想必是解决山东道那些家族的事情,或是知道了他们都头疼的事情。” 长孙皇后皱着眉头想了想:“我猜猜看啊,年初是书院学子任职的问题,他们族中少了很多名额,想必今日也是此事的后续吧!” 李二得意的笑了笑:“自然,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朝堂跟我角力,以至于忽略了楼观学。 朕也没有想到,当初一个只有十几个孩子的楼观学短短的几年竟然让这些世家都觉得棘手,以至于要联合起来妄图掌控钱财来让颜白俯首!” “哈哈,惹了谁不好,惹了颜家,暂且不说颜家在读书人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就单单宜寿侯那个敢在人府邸边上挖粪坑的性子。 惹了他,他真的会不计手段去拼命,一个书院他用了近十年,耗了百万贯钱财,这些人敢往这里伸手?” 李二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再给朕三年,三年后书院将会有近千名学子充任地方。 那时候就算这些目中无人的豪族想找朕来谈条件,那也得看朕心情好不好了,那也得看他们的人是否真的有才学了。” 这些年来,关陇贵族、山东豪门,一直是他心里两座山。 江南世家好人物,山东士族好联姻,关陇士族好身份,其实这些都好说,李二自认有手段去解决,但山东实在棘手。 自古以来都知道。 山东宁则天下宁,山东乱则天下亡。 (山东指:山西、河北、河南、山东,不是单指一个地方哈。) 长孙皇后扯了扯李二褶皱的衣角,笑道:“果然是个好消息,只不过颜墨色是个耳根子软的,只要肯低头,那就得过且过了。” 李二闻言笑了笑:“哪有这么容易,这次是他们主动跳进来的,而且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们已经逼着朕让颜白把属于楼观学的煤石收益彻底的分割出去了,已经在逼着颜白朝他们俯首了!”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轻声道:“二郎,书院毕竟还稚嫩,要不要派个人去帮一下。” 李二摇了摇头:“这事我不能出手,不然事情就变了,就不再是这个层面上的争斗了,而是和世家的底蕴直接对抗了。 我很想,但我不能着急,不然得不偿失,虽然我也很想彻彻底底的解决,思来想去唯有斩尽杀绝,可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宜寿侯这次再别虎头蛇尾了!” “不会的,再这样,书院就完了,今日退一步,他们就能进一丈,此长彼消,一旦失衡,再想硬气,就难了!” 李二很快就到了朝堂上,今日的朝堂气氛有些诡秘。 明明该是封赏的喜庆日子,可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一点喜意,眼神总是不自觉的去看王绩,不自觉的去看颜白。 然后又不自觉的看了看皇帝。 虽然皇帝的脸色根本就看不出喜怒哀乐,但所有人总觉得今日皇帝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不过,朝堂虽然诡秘,但大封赏还是要继续,长孙无忌是吏部尚书,主管官员的升迁考核,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本次封赏。 首先第一个被封赏的是李靖,由原先的代国公晋升为卫国公,世袭。 别看就是一字之差,但这中间的门道可大了去,国公封赏如同王爵,也分等级,秦字开头最为尊贵。 因为“秦”是先秦时期最强大的,以此为尊,非盖世功勋不可授之,属于一等国公,李靖由代国公改封为卫国公。 由三等进二等,实属大荣耀。 任城王李道宗,讨伐有功,由任城王升封为江夏王。 李大亮征吐谷浑战功,被拜为左卫大将军,薛万彻以功别封一子为县侯,薛万均升为本卫大将军。 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人均有金银府邸宫女的赏赐,虽官位没有多大变化,但却算是正式获得了认可。 徐王李元嘉,授右领军大将军,徐王升为韩王,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众人一想到太上皇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 又觉得这次封赏很正常。 接下来就是颜白,因领军破城有功,由传国县侯升为传国县公,食邑由原来的一千户,变成了食邑一千五百户。 也就是说,整个仙游县所有的民户都变成了颜白的佃户。 当长孙无忌念完,朝堂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众人都以为会是一个虚职,付诸金银以示恩宠和嘉奖,没想到颜白直接由县侯升为县公。 颜白太年轻了,如那次商议的所言,现在就是县公,今后再有功劳该如何封赏? 众人的议论长孙无忌充耳不闻,他继续念着封赏的名单。 王鹤年、史仁基、颜善、尉迟宝琳、李晦、李崇义等人都有封赏,虽高低不同,但那也是应有之义。 毕竟只上了战场,并没有真真切切的上阵杀敌过。 裴行俭由县尉升为代长安县令,官职不动,依旧七品,吏部给的说法是考评三年,这个还不错,情理之中。 战功封赏完了后就到了惩戒的环节,毕竟有赏有罚。 李道彦成了第一个被罚的,因为他袭击党项部落首领拓跋赤辞。 可这事怪就怪在他明知道军中的众位将领与拓跋赤辞一起歃血盟誓共进退了,他还跑去袭击人家。 袭击也就算了,结果还没打过,阵亡数万人。 这件事颜白在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因为怕扰乱军心,李靖一直压而不发。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低头一言不发的李道彦,轻声道:“陛下念你祖上与之同族,有大功,不忍开罪与你。 所以,朝廷愿对你网开一面,成全陛下的爱怜之意,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徒千里至妫州,谢恩吧!” 李道彦哭的身子都软了,他是淮安郡王李神通的儿子,如今不光没了爵位,还成了戴罪之人,先祖的荣光全部都没了。 第二个被罚的人是左骁卫将军樊兴。 他被罚的原因很简单,竟然是和高甑生一样都是贻误军机,好好的一个营国公,好好的一个左骁卫将军。 直接变成了左监门卫大将军,襄城郡公。 降职容易升迁难,樊兴这辈子怕就只能是这样了。 至于高甑生如何惩戒没说,众人只知道太子说夷五族,本来打算要拿此事做文章的御史明智的选择了闭嘴不言。 没有必要因为此事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得罪了太子不明智,说不定是在给家族招祸。 在长孙无忌念完这大封赏的名单之后,李二清冷如同神邸一样的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封赏完毕,正常议事,本次朝会主要商议吐谷浑属国治理问题,上官仪你记录朝会,好了,开始吧,哪部先说。” 第100章 争锋(上) 李二的话音落下,朝堂沉默了很久。 过了许久,殿中监宇文士及苦笑着站出身来,朝着李二拱拱手道: “启禀陛下,今日朝会我见御史身穿大礼服,御史台这边怕是有要事要说,魏侍中身体不适,今日朝会告假休养,御史之事无小事,臣提议,不如让御史先说。” 李二看着几名身着豸冠、朱衣、纁裳、白纱的御史,点了点头: “小事常服,大事着冠,想必是有要紧之事要说,既然如此,那就缓一缓,咱们先听听御史台所言何事,之后六部再正常议事!” 所有人看向了御史台,御史台这边走出一御史,朝着李二行礼后道: “臣,刘万坤,有三个问题想问问宜寿侯,一为:楼观学为何外人不得进入?二为:匠户商家之子为何能走读旁听?三为:一家之言,行蛊惑之事!” 颜白才走出半步,就被身后的王绩拉了一把,回头间,王绩已经走到大殿中。 只见王绩走到刘万坤身前,面容平静道: “我是书院的先生,主管教学的祭酒,刘御史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可好,届时你若觉得不满意,再问宜寿侯可好?” 刘万坤面容平静,轻声道:“可以!” 王绩朝着陛下拱拱手,然后面对群臣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好奇这个问题,心里也有疑问,今日被问,索性由我这个先生一并讲出来。 首先,为何楼观学外人不得进入,因为后山有火药作坊,书院是第一道屏障,三省六部都知道,刘御史,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刘万坤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国朝机密,有意探知者,除三族! 王绩笑了笑,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匠户商人之子为何能走读旁听,这个问题好啊,圣人言:有教无类。 陛下也说过,乃有贵贱,同宜资教,不可以其种族庶鄙而不教之也。教之则善,本无类也。 刘御史,今日陛下也在,你也可以问问陛下,孔师也在,你也可以问问他,我相信你一定会有答案。” 刘万坤的脸又白了一分。 王绩继续道:“一家之言,行蛊惑之事?这个问题也很好啊,因为这个问题还真的把我难住了。 众所周知书院教学子六艺,孔师也曾去书院讲过课,陛下也曾经去考察问了学子学问,敢问刘御史,你束发求学时学的是哪家之言?” 王绩转身看着孔颖达,笑问道:“敢问孔师,颜家学问是否为儒家正统。” 孔颖达认真道:“必是正统。” 三个问题,自己给自己挖了三个坑。 外人不得进是因为有火药,这是机密之事,被自己问出来了。 走读生的问题是圣人的有教无类,自己怀疑这个就是怀疑儒家学问,自己顷刻间会成为天下学子人人喊打的老鼠。 一家之言,颜家一家之言就是正统。 又何来一家之言之说。 刘万坤只觉得眼前所看之物皆在疯狂的旋转。 看了看房公,房公闭目不言,看了看魏公的位置,魏公告假,再看了看杨家所在,杨家众人古井无波,刘万坤知道,自己是被人抛弃了。 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昏倒在大殿上。 李二挥挥手,内侍抱着刘御史就开始掐人中。 朝堂议论纷纷。 李孝恭轻轻用肩膀碰了碰李道宗,轻声道:“道宗,你说说这些御史都是哪家的?” 李道宗摇摇头:“哪家的我不知道,昨日酒宴你跟我说了以后我回去想了许久,我发现这个事情根本就不简单。 有人想闹事不假,不闹,拿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都不傻,都不想当出头鸟,所以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楼观学。” 李孝恭疑惑道:“那是?” 李道宗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又把隋朝旧臣的事情挑起来了,我看啊,他们目的就是让蜀王李恪动起来。 只要蜀王这边动了起来,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会被动的动起来了,两方都动了起来,自然会有交手,那剩下的一方就获渔翁之利。 所以,我觉得,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李孝恭骇然的看着李道宗,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安定多久啊!” 李道宗笑了笑:“蜀王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无论是谁求见,他都避而不见。 为了更彻底的避嫌,他特意关闭了楼观学,美其名曰冲刺明年的春闱,所有外人不得进入,递帖子都不行,就是不见。” “那这个事你怎么看?” 李道宗笑了笑:“人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陛下十六岁开始征战沙场,南征北战,攻无不取,刘黑闼、罗艺、萧铣、颉利都是当世豪杰,却被他一一打败,这是立功。” 李孝恭不解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李道宗摆摆手:“你先听我说,陛下荣登九五之位后轻徭薄赋,唯才是举,广开言路,从谏如流,非有大德者而不可为,可谓立德,这是立德行。 三不朽陛下已经完成了两个,唯有立言还没达到。” 李孝恭一头雾水:“道宗,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道宗压低了嗓门,声若蚊蝇道:“听说有皇子在写书,书名叫什么《括地志》,这书选的好啊。 自魏晋以降,五胡乱华,我中原大地有四百多年的乱世,山川地名屡有更替,如今有人要给后世作标准,是不是大功德? 再者而言,编撰此书自然需要人,自然也就交到了士大夫交到了博学之人,而且还博得才名,陛下呢,也心生欢喜。” 李道宗幽幽一叹:“唉,少年人的性子不服输,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服谁,总认为自己也能行,不知不觉间,就做错了。 再加上有人在背后刻意的推波助澜,行那投机取巧,两手抓之举,这错,就已经回不了头。” 李孝恭佩服的看着李道宗,他实在没有想到李道宗有这份见识:“佩服,身在边关还有这份见识,厉害,真让我刮目相看!” 李道宗惭愧的笑了笑:“不是我,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悟出来的。” 李孝恭闻言心里酸溜溜的,不由的回头看向了李崇义。 李崇义正在嚣张的挖鼻孔,伸长着脖子看内侍在给刘御史掐人中,感受到一股子“杀意”袭来,扭头一看是自己的阿耶。 见阿耶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 李崇义遍体身寒,他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一没有睡觉,二没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阿耶为何这个眼神看着自己? 莫不是? 看了看还没有醒来的刘御史,李崇义瞬间就悟了,莫不是阿耶嫌自己身为礼部官员,没有过去搭把手,而是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的看着? 一念至此,李崇义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脸色立刻变得庄重起来,走出朝列,掷地有声到: “陛下,臣想一试?” 李二诧异了片刻,瞅了瞅河间王。 李孝恭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李二揉了揉眉心:“去吧!” 李崇义推开内侍兴奋道:“对晕倒的人不能掐人中,也不看看如今的天气,依我看这就是热的,捂着了。 听我的,应该先脱衣服散热,最好把上身脱光,来来,帮我找点酒水来,待会扑上去刮一刮保准醒来……” 刘万坤醒了,再不醒就被李崇义在这大殿之上把自己脱光了,与此同时,长孙无忌站起了身,朝着李二拱手后笑道: “陛下,既然臣子有疑问,臣建议不如派御史进书院走一遭,上上下下都查一查如何?一来,可以给书院一个自证的机会,二来,也可以让书院的所作所为彻彻底底的让诸位大臣知道。” 长孙无忌的话音落下,颜白走出身来,笑道:“陛下,臣弹劾赵国公......” 第101章 争锋(中) 长孙无忌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弹劾的那天。 上次被弹劾还是七八年前,那时候魏征瞪着大眼睛说自己是权臣,是外戚,现在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因为魏征,尚书右仆射这个傲视群臣的官职变成了开府仪同三司。 因为魏征,贞观七年的时候司空一职只得上表请辞,不是害怕魏征,而是权衡,不能刺激魏征身后的那些豪族。 如今,魏征不在,颜白又来弹劾。 看着颜白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的模样,长孙无忌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这个笑颜家四兄弟都有,这个笑容李恪也有,自从太子去了西域一趟之后,太子如今的笑容也是这样的。 而且越来越多,书院的学子好像都是这个笑容,一副永远自命清高的笑。 此刻不光群臣被颜白惊世骇俗之言惊得呆住了,就连李二都呆滞了片刻,如说是平常,笑一笑就过去了。 可今日,颜白穿的是裘冕,是最重的礼服,在这身衣服下,颜白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再是他一个人。 长孙无忌闻言,轻轻地笑了笑,他自然不会被颜白吓住,功臣第一,文官之首,这是他的底气。 看了一眼颜白,疑惑道:“哦,宜寿侯弹劾我?敢问宜寿侯,何事弹劾我?或是我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颜白看着长孙无忌,轻声回道:“刚才国公所言差矣,楼观学纵有千般不是,那也还该由礼部去查有没有逾越之处。 由户部去查钱财过往用度,由工部去查书院土木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敢问国公,派御史去为了什么?” 颜白看了看众人继续道:“众所周知,御史的职责主要是监察朝廷,负责纠察百官,处理重大政事。 长孙尚书让御史去书院是不是有些过了,都是孩子和一群先生,御史去是不是牛刀小用?会把孩子吓着的!” 颜白再度看着长孙无忌道:“御史归御史台管,御史台不属三省,也不属于六部,他们自成一系。 再说了,楼观学大祭酒是陛下,就算查,也该陛下下令,三省复议,之后在派人去,所以下官弹劾你,这就是你不对的地方。” 颜白当然不会让御史去楼观学,颜白甚至担心御史去了根本不是查楼观学,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李恪,应该是那些军中的子弟。 程知节倒吸一口气,这颜白倒是什么都敢说,这不是指着长孙无忌的鼻子说他在越权么。 而且不光如此,连御史台都冷嘲热讽说了一通,刚开始刘万坤不弹劾人家书院么,这不报复顷刻就来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颜白是寸步不让,而且说辞有理有据,没有动怒,没有据理力争,而是在陈述。 “果然英雄出少年!”说罢,朝着李二拱拱手:“陛下,下官孟浪了,请陛下责罚。” 李二看着颜白,轻声道:“辅机想必也是情急之下的冒失之语,宜寿侯说的也并无过错,如此,那就让户部礼部和工部去看看吧。 礼部这边崇义是个热心肠,刚才还主动救人,就选他了,户部就安排李景仁吧,今年的进士,也该多历练一下了!” 长孙无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本想以此为由头安排儿子长孙涣去书院。 在他的思量中,刚才吃瘪的御史台一定不会推辞这件事,之后自己再借坡下驴举荐一人,如此,御史台欠自己一个人情。 自己人去查书院,陛下面子上也说的过去,而自己也能知道书院周边那一排排大房子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颜家除了水泥,还藏着什么。 蜀王在做什么? 这才是自己最在乎的,其余不过尔尔。 他以为陛下还是原先的陛下。 还是那个依靠关陇贵族对抗整个天下的陛下,还跟以前一样依靠着自己这些人,靠着自己这些人冲锋在前。 靠着自己这些人来对抗整个山东豪族的陛下。 如今算是明白了。 谁不知道河间王和颜家交好,谁不知道江夏王次子李景仁就是出自书院,书院自己查自己,这能查出个什么来。 一次简单的试探让长孙无忌明白了,皇帝虽然出自关陇,也曾依靠关陇。 可自从他成了皇帝以后,他就不仅仅只属于关陇了,皇帝为了让皇权更加的稳固,寒门成了他手中的另一把剑。 所以楼观学就是陛下正在打磨的剑。 长孙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如先前的那么重要了。 如今还能依靠着长孙皇后,依靠着自身功勋,等数年太子上位,那时候长孙家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可有可无,就代表着不重要,不重要意味着可以舍弃。 舍弃就代表着落幕。 长孙无忌心里所想颜白不知道,如果知道颜白一定会竖起大拇指。 历史上李治就是下一个皇帝,他上台之后长孙家很快就没了,那时候长孙无忌还活着,一个许敬宗就派了一个人。 就把其逼得上吊自杀了。 李二的心情非常好,他已经把几个穿着大礼服的御史记住了,这些人的德行或许没有任何问题,但一颗心却变得有了问题。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自己知道了除了明面上的官员,暗地里还有谁。 这不,跳出来,一下子就跳出来。 这一刻,李二竟然有些激动,对于提升寒门学子为自己所用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他觉得他应该多去楼观学走走,和学子们多交流,自己是皇帝,也是他们的大家长,多关心一下准没错。 颜白也记住了这些戴着公羊豸冠、朱衣、纁裳的御史。 若不是无功先生出马挡住了房玄龄等人,若不是河间王以情义困住了魏征,今日朝堂自己被弹劾成什么样子怕很难说。 一个是清河豪族的代表,一个是山东士族的代表,然后长孙无忌这个关陇的话事人也开始试探了,根源都在书院。 这场戏可真是热闹。 但这场戏肯定没完,今日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后面的才是大戏。 见几个穿着大礼服的御史不再出列弹劾,颜白朝着李二拱手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李二点了点头:“说!” 颜白拱手道:“煤石自从问世以来就饱受非议,所以,趁着今日朝会,臣斗胆说一两句,臣准备把自己手里的煤石生意分割。 包括长安洛阳幽州二十余个煤球作坊拆成若干份发卖掉,所得之银钱归于楼观学,用于楼观学,还请陛下以及诸位同僚做个见证。” 颜白认真道:“颜家今后不碰这些生意了,免得被人说黑了手,也黑了心。” 闭目养神的青雀微微睁开眼,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又闭上了眼,和自己所料的不差,书院会主动退出。 可后手是什么倒是没想通。 所缺的钱财今后从哪里补? 李二点了点头:“也好,钱财终究是外物,整日在上面抓挠有失脸面,卖了也好。 书院这块皇家每年会填补些银钱,商道上赤海城税收一半归于楼观学,用于学子先生们的吃穿用度。” 众人闻言赶紧称善。 赤海城太远,商队税收能有多少钱,就算很多,一代人而已,那也没有煤石生意来得长久,来得稳定。 这时候李二突然站起了身,朝着王绩走来,边走边笑道:“无功先生,朕想求你一件事,望你不要推辞。” 王绩闻言,惶恐的行礼道:“陛下言重了,作为臣子,君命,岂有敢推辞之理?” 李二很是开心的露出了笑容,吩咐道: “拟旨,历观在位,必惟其人,咨尔王绩,大儒名门之后,以教育开智为已任,博学多才,推诚竭力,品物咸熙,爰嘉尔迹,简在朕心。 今晋王李治龆龀之年,已明事理,遂,请先生为师,楼观入学,学君子六艺,知求学不易。” 王绩苦笑,知道这就是博弈。 本以为楼观学还可以跟以前一样不显山不露水,慢慢的有节奏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想到今日之后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晋王去楼观学好是好,会更容易招到不错的孩子。 可是,好和坏永远都不会相隔太远。 朝堂上的事啊,就不能细细地琢磨,一琢磨就没了一点的人情味,全是各种道貌岸然的交易,王绩躬身行礼道: “遵旨。” 李二很满意今日的局面,看着颜白:“朕的那个小院就安排给晋王吧,今后朕若是去祭祖,就住在微言楼。 墨色你的武艺马马虎虎,虽成为不了顶尖武将,但把式还是有的,晋王喜欢你,今后你就负责他的骑射吧!” 颜白拱手道:“喏!” 李二再度审视了一眼颜白,打趣道:“穿这么多热不热?” 颜白点了点头:“热!” 李二笑了笑:“今后少穿,我看着都的捂得慌!” “遵旨!” 李二见颜白瞬间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很舒服,点了点头: “六部议事,三省议事,长安万年两县议事,上官仪记住要点,整理好后放到我案桌上!” 话音落下,越王李泰站起身道:“父皇,如今长安人满为患,各坊安排成为要紧之事,此次我军大胜,所获钱财无数。 儿臣建议长安是该修整一下了,钱财之道取之于民用于民,趁着现在不忙,也可以让长安百姓多赚些钱财。” “善!” 青雀说完之后,朝中臣子开始有序的汇报工作,上官仪飞快的记录着。 他觉得朝中今日发生了很多大事儿,但是什么,上官仪捋不清一点的头绪,他只觉得这对楼观学而言是一件好事,又不是一件好事。 时间飞逝,转眼散朝了,颜白看着四个御史被剪刀内侍请到了后面 走出大殿,所有人看着颜白的眼神都很精彩,有的叹息,有的微微颔首,有的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长孙冲,长孙涣原本已经扶着长孙无忌走到台阶下,谁知道三人又转身折回。 长孙无忌当着颜白的面轻笑道:“宜寿侯刚才在朝中所说之言怕是话里有话吧?不对应该是宜寿县公!” 颜白闻言恭敬道:“国公何出此言,朝堂上自然说朝中的事,一码归一码,国公真是误会了!”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对,一码归一码,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都是少年英杰,今后是要接我们的班的,好好做!” 说罢,背着手转身离开。 第102章 争锋(下) 长孙无忌走了,长孙冲以及长孙涣两兄弟还在。 长孙冲儒雅依旧,如今开始蓄须,黑魆魆的胡渣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味道。 贞观七年的时候他娶长乐公主,别人都是尚公主,也只有他是娶,李二也说是长乐下嫁,那时颜白还在守孝,不能参加。 听说场面很大。 毕竟大家都知道,李二很喜欢长乐公主,在贞观五年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嫁妆,严重逾越制度,遭到了魏征的进谏。 完亲当日,半城红妆。 长孙冲看着颜白,叹了口气,略有些不满道:“你今日所穿大裘冕弹劾我阿耶,陛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说你说的不对。 大裘冕啊,今日你简单的几句话,比魏公弹劾我阿耶是外戚造成的伤害还要大,说不定史书上就会有一笔。” 长孙冲盯着颜白,颇有些难过道:“墨色,你我两家并无恩怨,我也敬佩你的为人,何故要走到如此地步。” 颜白感受到了长孙冲的真诚,但真诚绝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颜白笑了笑: “你觉得我有后退的余地吗?你觉得书院能进御史么?又或是你觉得,今日我穿这身就是为了显摆,为了好玩么?” 身后的长孙涣闻言忽然走上前来气冲冲的对颜白道:“宜寿侯那时候就不能等一等?这么害怕御史,难不成书院真的是藏污纳垢之地? 不做亏心事,则无惧鬼神,这么浅显的道理宜寿侯难道不知么?还是想踩着我长孙家的肩膀再更上一层,当郡公,当国公?” 颜白闻言不由的眯起了双眼,脸上的笑意也慢慢的冰冷,直接不客气的回道: “踩着你们长孙家的肩膀更上一层楼?你觉得你说这句话真的没有一点问题?你觉得颜家需要踩着你们往上走一走?” 颜白冷哼一声: “长孙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长孙家的意思,若是你们长孙家的意思,我觉得我回去后得认真的思考一下今后咱们两家该如何相处了!” 长孙涣看不惯颜白的嘴脸,讥讽道:“是我长孙家的意思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亲眼所见,本来就是。 你难道还要继续的冠冕堂皇吗?不要假惺惺了,不要装作道貌岸然了,颜墨色,你这也太虚伪了,整个颜家都虚伪。” 长孙冲一听长孙涣说这话,就知道不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的弟弟还是太莽撞了,家族之间,可以说人,可以说事,但绝对不能把一个人的事情上升到家族层面,不然就结仇了。 “墨色,你听我说,小弟不懂……” 长孙冲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颜白一声嗤笑,随后猛的抓着长孙涣的衣领轻蔑的笑道: “去长安大街上找人问问,好好问问谁道貌岸然,好好问问谁虚伪,踩你长孙家往上爬,敢问,你长孙涣配吗?” 长孙涣使劲挣扎,奈何颜白的一双手跟铁手一样,怎么都掰不开。 长孙涣像个龇牙的狼崽子一样冲着颜白怒道:“松手!” 颜白笑着推开长孙涣,轻笑道:“长孙涣你已经很自大了,你认为你随便说一句话,我就得跟别人一样慌忙不迭的应和。 我诚心告诉你一句话,记着自大就是祸患的根源,得势时,把别人当人,失势时,把自己当人,谦卑点,年轻人,多学学你大兄。” 长孙冲见颜白终于把话说完,上去狠狠的给了长孙涣一巴掌。 然后对着颜白歉意道:“墨色,舍弟无知,这是我的错,刚才的话莫要往心里去,他说话不过脑子,我长孙家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颜白点了点,笑道:“我刚才也在气头上,说的话也难听,打平了,你也莫要往心里去,颜家也一直很敬重国公的为人。” 长孙冲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颜白的肩膀:“莽撞了,改日请你喝酒,把婚宴欠的酒补上,到时候千万莫要推辞。 对了,你送的那套琉璃我很喜欢,长乐也喜欢,费心了,真的费心了,阿耶还在前面等着我,我先告辞了。” 颜白点了点头:“去吧,去吧,回见!” 长孙冲揪着长孙涣的耳朵走远,待下到最后一层台阶,颜白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长孙冲松开了手,淡淡道: “回去禁足,好好反省你今日错在哪里,在禁足之前,把书房底层的那套琉璃先给我砸了,然后扔到粪坑里面!” 长孙涣知道大兄生气了,刚才之事心里还是过不去,轻声嘟囔道:这样的人就不该让,颜家怎么了,清流又怎么了,这个世道是谁握刀子谁说了算。 我们长孙家不怕他,阿耶是太子的舅父,皇后是我们的姑母,就算我说的不对,你也不应该跟他道歉,你今后是家主,你的面子比任何东西都贵重。” 长孙冲冷哼一声:“愚蠢,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更谦虚,难道你要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才开心么?” 见长孙涣闭嘴不言,长孙冲继续道:“他说的没错,朝堂之争也仅仅是朝堂之争,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放到台下面说道,也要忍。 一旦这么做了,那就是打击异己,颜白这个人很恐怖,他有颜家人的铁骨,也有所有人都不具备的虚伪,一旦惹毛了他,后果很严重。” 长孙涣看着自己的大兄:“我们就只能避让么?” 长孙冲笑道:“谁说我们避让了?什么不做不代表避让,回去把今日所见的好好想想,想通了,你就不一样了!” 颜白回到家倒头就睡。 二囡见师父心情不好,也没敢多问,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榴树下,天色将黑的时候,一位卖针线头的货郎走到了颜家老宅门口。 片刻之后老斑鸠蹑手蹑脚的走到二囡身边:“小娘子,宫里发生的事情递过来了!” 二囡眯着眼睛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官仪反手的字写得不错,真不愧是舅舅看重的人,看完以后,她把纸张揉成一团踩到污泥里,靠在躺椅上轻声的吩咐道: “去楼观学,告诉工匠东海,让他烧制一批精美的瓷器,不要求多大,但一定要精美,再告诉罐子,酒馆关门,店名改成万里香!” (记得看作者说,有解释!) 班弄认真的记着,二囡从怀里掏出一枚印信,轻声道:“告诉那群在长安的乞食者,起来做事了,事儿做的好,大雪山给他们一个做人的机会。” 班弄点了点头立刻去做了,看着班弄离开,二囡笑了笑:“动书院,终于有了一件可以费脑子的事情了,那就别怪姑奶奶动你们的根,这次换我出手了!” 第103章 开心的仙游人 自从工部、礼部、户部的人到了仙游以后,仙游县彻底的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一部分人开心是因为他们成了封地的人,也可以跟那些人一起卖豆芽酿酒了,可以做工赚钱了,再也不用眼馋了。 另一部分人开心是因为他们的侯爷又升官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子孙可以继续过好日子了。 工部的人忙着丈量宜寿侯的门楣,县侯到县公等级不同,自然府邸规制也是不同的,这些都需要重新做。 礼部的需要诵读旨意,户部的人需要丈量土地,移动界碑,然后做好备案。 消息传开,仙游县的百姓奔走相告他们想的很简单,侯爷当县公爷了,升官了,这是好事儿。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仙游县那些不属于宜寿侯封地的几百户,一道界碑之隔,明明都是一个县的百姓,却活出了两种活法。 最直接的就是宜寿侯封地内的庄户不用交税,每年只需要把粮食送到书院就行。 结余的多就送的多点,结余的少就送的少,没有人会去计较你送了多少,书院不管,宜寿侯也不管,只要送了就行。 需要忙碌的就是书院这块还有工坊这块,因为这两个地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忙碌,时时刻刻都需要人。 工钱还给的挺多,可是自己没有交税,已经占足了便宜。 要是再伸手拿工钱,那就是不要脸了,每次要是去干活,这些人都下死力,不然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爱占便宜的小人。 消息才传来,这些开心的百姓已经把界碑挖了起来,然后用脚丈量,一直丈量到仙游寺前那两个巨大的荷花池塘前。 坑洞一挖,界碑一放,填上土,从此以后这两块荷花池就是仙游的地界了,户部的人还没来,界碑都已经安好了。 之后他们开始在乡老的带领下商议水泥路该怎么铺。 因为铺路必不可少的要占一些土地,占多少,占地怎么补,这是一个大问题,没有人希望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土地被占了一块。 但也没有人不希望水泥路从自己家门口过。 别看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这些小事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大事。 乡老眯着眼,把众人的意见记在心里,决定不了的事情他就要去庄子里找颜家人出面,因为这些地说到底都是颜家的。 原先是找裴行俭来解决这个问题,近两年来则要找小七娘子来决策,封地庄户的土地问题都是她在解决和协商。 过往的方案是占了土地的会补钱,不要钱的会在河滩边再给你开一块菜园子出来,唯一不好的就是隔得有点远。 如今棉花种的多,油菜种的更多。 随着长安的人越来越多,菜油的需要越来越多,东西市的那些酒楼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去,做出的菜肴也是重油重盐。 主打一个味道“惊人”。 如此一来,菜油的需求就变得很大。 仙游这里因为这几年卖酒卖豆芽菜攒下来不少的好名声。 仙游出品的菜油清亮干净,足斤足两,带着佛道两家的仙气,儒家的文气,是好东西,别看这广告打的让人笑掉了大牙。 但长安人真的信这个。 都是百姓家挑着去卖的,价格虽然比市面上高一点,但知根知底的让人放心,一到长安,就被那些贵人抢光。 商家卖的油其实也不差。 但长安人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商贾卖的东西,虽然都一样,但心理上的感受不一样,除非没得选,不然首选都是百姓家的东西。 士农工商,阶级无处不在。 人口的增加自然也带来了土地的增加,宜寿侯的封地都伸到仙游寺的庙门口了,仙游寺不愿意,去衙门告了官。 接待的衙役嘴里说着一定一定,等仙游寺的人走后立刻就收起了笑意,然后骑着马快步朝着楼观学而去。 家里的男人在忙着丈量土地,女人们也不闲着。 七八个人坐在树荫下,一边剥着麦粒,一边畅想着今后的好日子,麦粒要剥干净,这是给书院送去的。 书院的学子都是贵人,今后要当官的,不能吃带皮的粗粮。 如今,亲自用手给麦粒剥皮,在仙游成了衡量这个妇人是勤劳还是懒惰的又一个标准。 石臼捣其实更快,但是会把麦粒和麦壳混在一起,这是自己这些苦哈哈吃的,书院的学子不能吃,先生不能吃。 别的家都是这么做,自己要是直接把一斗一斗麦子送去,会被人说道的。 庄子里面的那些妇人最是市侩,最爱拿这个衡量人。 她们会说,瞧瞧这一家子都是懒货,活该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吃,活该孩子没出息,活该享不了福。 侯爷都不收税了,给先生孩子送的吃的还是这样的粮食,一点事都不懂,没良心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这样的言语,这些才成为颜家庄户的妇人们都听到了很多回,也见了很多回。 那些颜家的庄户,她们不忙的时候用手剥一点,日积月累的,等量大了,用石磨磨成面粉,再到园子里面拔一筐蔬菜。 蔬菜挑拣干净,洗干净,然后借着送菜的名义送到楼观书院的后厨,趁着管事不注意拔腿就跑。 不跑没办法,书院的后厨管事不止一次提过不要这样折腾人,如今正在抓典型呢,抓了七八年,也没抓到一个人。 不怪这些妇人如此。 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书院,她们之中哪怕在小气的,哪怕再圆滑的,只要知道是在给书院做事儿,她们立刻就会变得格外的真诚。 有点纷争闹到了衙门,衙门也不先分对错。 衙役直接带到颜家庄子桥头让他们对着楼观学发誓。 誓言很简单,谁说假话,谁家子嗣以及后辈子孙永远都读不了书,楼观学不收德行不好的家庭子嗣。 誓言一出,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有错的认错,该罚的受罚,自己苦点没关系,可不能苦了孩子,不能因为自己让孩子的德行变得有了问题。 因为有书院在,仙游县治安超级好。 衙役都变成猎手,天天夜里蹲在田埂下抓山猪。 仙游的百姓之所以这样,其实跟书院没有一点关系。 归根结底就是他们对知识学问的敬重,他们绝对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这得之不易读书的机会。 当看到穿着开裆裤光屁股的孩子从面前跑过,妇人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一个享福的,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让他们碰到了。 再过几年,不但能去楼观学读书,说不定今后自己也会变成贵人他娘。 宫里的李治正在忙碌,他在选择这一次去楼观学念书带几个狗熊好。 宜寿侯当初做的那个得带上,几个姐姐做的也得挑几个,高阳姐姐最小气,她送的不能不带,她要完亲了,不能让她生气。 年年女官在帮他收拾衣服,看着左一箱右一箱的衣衫。 王绩皱起了眉头,再耽搁下去,今晚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仙游了,站起身王绩就开始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淡淡道: “带这么多衣衫去做什么?去书院当晋王么?要不把这个大殿也搬过去?” 李治一看先生走了,抓起一个狗熊赶紧跟了上去:“先生,先生啊,等等我,等等我……” 年年泪眼婆娑,这些年稚奴可以说是她养大的,如今稚奴去了仙游,自己又出不去,身边没有人看着,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一想今后见不到稚奴,就想哭,看了一眼还在收拾的内侍和宫女,大声道:“不收了,就这些了,快搬着,跟着晋王一起走……” 第104章 一颗种子 晋王要去楼观学读书。 这对长安所有人来说是一件大事。 因为晋王去楼观学读书是陛下亲自在朝堂上下的旨意,亲自给晋王挑的先生,这算是楼观学第一次在官面上获得了认可。 也算是对楼观学而言第一次正名。 对长安百姓、诸多学子,以及那些上不了国子学的官宦之家而言,官面上的承认,算是打消了他们心里面的最后一点疑虑。 局势明朗了,皇子都能去的书院,想来是极好的,可以把自家的孩子送去。 不是他们小心翼翼,而是有苦难说。 他们的官位太低,家里孩子多,能精心培养的只有一个,国子学进不去,楼观学又不明不白,虽论才不论人。 好是好,可是非议也多。 但听说什么样的学子都有,听说商贾的子嗣都有呢,这可了得,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跟“贱人”之子坐在一起读书呢。 再加上自己家里只能尽心培养一个,那选择只能慎重又慎重。 不像那些豪门大族,家里不用精打细算,能把家里的老二老三毫不顾忌的送去,就算学不到东西,也无所谓。 他们的路家里早都安排好了,年纪到了就做官。 如今去楼观学是因为有人管着,那里的诱惑少,先生管的严,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省心,总比在长安祸害人要强得多。 跟着晋王李治一起去楼观学的还有皇帝的第六子梁王李愔,还有太上皇的第二十二子李元婴,这两个明显是不懂事的。 每个人都带了上百名仆役和护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南山打猎呢。 李元婴更是夸张,把自己养的猎狗都带上了,光是衣衫都装了一车,在长安买的好吃的都装了七八车。 结果刚出宫门就看到了寒着脸的李元嘉。 李元婴的笑脸瞬间就难看了起来,亲自下车驱散了所有的仆役和护卫,就留下一个人当作今后的护卫。 两个人,两匹马,头也不敢抬的从李元嘉身边悄悄地走过,然后朝着仙游冲去,仙游那边席君买已经等着了。 先生李恪说,不要管皇子的身份,来了先打,打完了再教规矩,打亲王席君买头一次经历,不但不怕,还颇为期待。 李愔不怕李元嘉,李元嘉自然也不会去管他。 等到了仙游他的大兄李恪会教他做人,这些护卫怎么去的,到时候一定怎么回,说不定还能看到梁王挨打。 李恪现在一门心思钻研学问,学的是周礼,自己见了李恪那双眼睛都害怕,更别说李愔了,去了能讨到好才怪。 李愔想在楼观学好好地放松才怪,打不死他。 李承乾主动要求送弟弟去楼观学求学。 如此行为获得了朝臣的一致称赞,称太子兄友弟恭,侯君集等人更是上书称赞,李二闻言很是开心,下旨赏了东宫先生于志宁等人教导有方。 李承乾的马车很大,里面不光有他,还有太子妃苏氏。 两人要完亲了,如今正是培养感情的阶段,长孙皇后也不愿意看到两人完亲后还像陌生人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对子嗣不好,对今后的后宫管理也不好,夫妻要相敬如宾,也要如漆似胶,要有贴心的话。 这样才像是一家人。 李承乾明显是对苏氏满意的,他还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拉着苏氏介绍给颜白认识。 这是太子妃,颜白自然不会有半点的失礼之处,郑重的以臣子礼拜见苏氏,苏氏明显是知道颜白的。 颜白朝着她行礼的时候,她紧张的险些把嘴唇咬破,论家世,苏家虽也清贵,但和颜家相比就差的很远了。 苏氏还知道,皇后其实最钟意的人选是颜家的颜微微,那时候颜家老祖宗还在,结果被婉拒了,理由是,颜微微的学问不够。 就这皇后还不死心,问了三次,连颜微微意思都问了。 别人都恨不得往上挤,颜家却恨不得别人看不见,对比之下底蕴尽显,在颜白面前,苏氏哪敢拿太子妃的派头出来。 况且现在还不是呢! 王鹤年也驾着一辆马车跟着去,马车内是家族里他最钟意的那个晚辈。 薛礼没看上他家贵女,那是薛礼有眼无珠。 听说楼观学王玄策是个了不得的才子,当初险些被颜侯收为弟子,王鹤年相信颜白的眼光,如今得知王玄策还未婚配。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一次王鹤年学聪明了,他决定先去见王玄策他娘。 王玄策现在不在长安,在河南道的青州当县令,得到年底才回来。 王玄策长什么样子,王鹤年记得不是很清楚,人如何也不知道。 但有句话说的好:观一母而知子之德行,母若贤慧,则其所行所言,皆足为法,见闻已熟,心中已有成规。 一个好的母亲就如那熔金铸器,模型若好,器决不会不好。 要知道,贤母可是由贤女而来。 “守约,王玄策好不好?” “好,就是傻了点,当初师父都开口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最后倒是反应过来了,也不知道磕头,你说傻不傻?” “长得呢?” “没得说,书院美男子排名,李恪排第一,我第二,王玄策第三,李景仁排第四,我这个第二用师父的话来说我仅仅是险胜,胜那么一丢丢.....” 裴行俭看了王鹤年一眼: “别问薛仁贵排第几,他那个大方脸排二百名开外都够呛,要不是武艺给他增添了几分色彩,这辈子能不能有人要还两说。” 王鹤年哑然,他头一次发现,这裴守约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马车里面的小娘子闻言忍不住乐出了声,心里也不由地期待了起来,哪有少女不怀春,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看样貌。 说的直白些,就是见色起意。 数里长的车队出长安,荡起一路的灰尘,颜家这边已经得知太子要来,庄子里面开始打扫卫生,洒水扫路。 因为是水泥路,就免了黄土垫道。 颜白在开完朝会之后就回到了颜家庄子,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庄子里面的狗叫的人尽皆知,不知道为什么,在长安心情颇为不好的颜白,一出了长安城心情就好了很多。 等到了庄子,心情彻底的好转。 如今,颜白又搬到草庐里,原本以为一年不在家李晦挖的水塘早就没水了。 回来一看,不但水满满的,而且扩大了很多,一问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李恪一直在守孝。 草庐都是他修缮的。 水池也是他一个人慢慢的挖出来的。 他以弟子的身份实实在在的守孝三年,三年里没有参加过任何聚会。 一个孝字当头,就算长孙无忌等人一直想让李恪回封地,也不敢在朝堂上言语半分,他要是敢拿这个开口说事。 孔颖达会比魏征还让他头疼。 更别提大儒令狐德棻了,这个先生对孝道的恪守超越了所有人。 李崇义昨日也来了,在书院看了一圈,吃了一顿饭任务完成。 楼观学很好,礼制上没有逾越之处,稍微有点规格过高的地方,那也是小兕子在的缘故,公主嘛,自然是不同的。 小兕子咯咯直笑。 跟着李崇义身后的官员点头称善,公主都说是这样了,那一定就是这样。 户部的李景仁来了连书院进都没进,他知道陛下就没想细查这些,陛下都不愿查,自己干嘛要那么累。 书院是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钱用哪里了,每个学子的花费,他闭着眼睛都能说的明明白白。 工部的尚书现在是李大亮,人虽然有些骄横,但是对皇帝的心思却是把握的很准。 工部来人就是给宜寿县公建造府邸的,门牌楼,大门往上高几寸,门口摆放的器物都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工部的人很聪明,他们只做分内之事,绝对不往这里掺和一点点。 所有人都变得聪明起来。 可消息传开后,聪明的书院学子变得不开心了,李恪宣布最近半年要减少不必要的浪费和笔墨纸砚等生活用品的发放频率。 从未有过危机感的书院学子有了危机感。 当得知煤石生意今后将不归属于楼观学后,从未恨过人的书院学子生平第一次有了恨的人。 他们想不明白,自己等人就好好地读着书,为什么那些官员会和书院过不去,就因为自己祖上是种地的? 不配读书? 当仇恨的种子被种下后,迟早是会发芽的。 文人和武夫报复人的方式不一样,武夫讲得是报仇不隔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快意恩仇。 文人则不是,他们喜欢以笔杀人,字字为赢,纠结不休。 惹谁都可以,但就是别惹文人。 他们不光惦记你,还惦记着你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 书院的学子多是贫苦百姓的孩子,他们知道自己的力量弱小,所以他们最先学会的就是等待。 就如父亲所教的那样,等待时令的到来,等到种子发芽,等待种子成熟,等待每年秋收,等待最合适出手的机会。 戚禾看了看几个要好的同窗,伸出了手,然后一个又一个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戚禾沉声道:“辱我师门,此仇必报!” 众人目光灼灼齐声道:“如若不报,誓不为人!如若不报……” 就在这时,宿舍楼下传来叫喊声: “额賊賊,哪个宿舍的,宿舍长是谁,怎么还在讲话,怎么还不熄灯,咋了,要当夜猫子是不是,睡不睡,不睡起来跟我守夜……” 戚禾伸出了脑袋:“朱叔,是我,刚才在背书呢,不好意思哈!” 朱丁闻言笑了笑:“原来是戚小先生,无妨无妨,早些睡吧,时候不早了!” 第105章 越来越顺眼 太子去了楼观学。 他本身就是这天底下的二号人物,他的到来让楼观学的学子心里由衷的高兴,学子们给予了这个国家未来主人最热烈的欢迎。 苏氏带着帷帽站在书院边高高的围墙上,看着被围起来的太子,她手心里全是汗,她觉得太子胆子太大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楼观学不比国子学。 裴茹把怀里的小兕子换了个手,轻声安慰道: “太子妃莫要担心,书院的所有学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太子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陛下来了也如此,大家都很熟,走吧,我带你去别处看看。” 苏氏恋恋不舍的离开,她很想进书院看看,从自己的这个角度来看,书院不像书院,而像是一个巨大的花园。 但很明显,守在门口打盹的那个老人是不会让她进去的。 这个老人她不认识,但她本能的觉得他是不会让自己进去的,这样的人自己家里也有一个,阿耶不在的时候。 他的话比大兄还管用。 苏氏被裴茹拉走了,匠人研制出了一种新的香,跟市面上的所有的香都不同,刚好带着太子妃去品鉴一下。 身份高的人从来不缺真心朋友,前提是她只要愿意放下身段,就能轻松获得最真诚的友谊,李承乾如今就收获了很多友谊。 连个护卫都不带,在书院那个占地数亩的大操场上跟高龄学子们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玩的很开心,明知道敲鼓的那个薛家小子在坑自己,轮到自己时故意暂停敲鼓,可李承乾却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时光。 在操场的另一边,稚奴正在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学子在玩老鹰抓小鸡。 他现在当老鹰,当鸡跑得太慢,被人嫌弃,如今已经抓了十七个小鸡了,被抓的人要自我介绍,说自己叫什么,如今在学什么,入学多久。 李治觉得很有意思,虽然仅是左右的跑来跑去,但是在宫里却没有这么疯跑过。 宫女内侍从不会跟自己玩这样的游戏,他们只会让自己小心,只会让自己慢慢走,就连教授武艺的师父也很小心翼翼。 如今,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只告诉他要开心的玩。 这是颜白特意给他安排的破冰游戏,今后他们这四十多个孩子将会在一个班学习。 跟着无功先生学习文中子王通的成名作《续六经》,以及今后在楼观学的所有课程,琴棋书画、君子六艺。 颜白把保护李承乾安全的事情交给了裴行俭和李恪,自己转身则带着王鹤年一起去找王玄策的母亲。 今日王母不在书院,她要是不在书院,自然就在她家的菜园子里,做饭和种菜是她仅有的爱好。 王玄策当了县令,起步就是七品官,去的地方是个好地方,全是各种豪族,也不知道他一个人玩的过那群人不。 在离开长安的那天还进宫和皇帝秘密聊了一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王母就变成了九等的孺人,虽然是最低的诰命,但这简单的一个诰命却让王母泣不成声冲着长安方向叩头不止。 随后拉着王玄策就去了颜家,跪在大门口三拜九叩,看门的许管家拉都拉不起来,无论如何就是要把这三拜九叩的礼行完。 儿子是王家的骄傲,顺带着自己也变成了王家的骄傲。 自从儿子当了县令,每年祭祖的时候,先前家里那几个平时不联系的族人如今都会从洛阳跑到长安,带着一家老小朝着自己磕头。 面黄肌瘦的小娃娃张口闭口老祖宗,脆生生的让人心疼。 王母心疼孩子,跟儿子王玄策商议了一下,这一家族人认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立了誓,衙门做了见证,拜了祖宗,写了族谱,今后洛阳王家这一支将以王玄策为主。 一族人的生杀大权都在王玄策手里捏着。 王玄策这次去青州就带了族兄来负责自己的衣食住行。 剩下的族人依旧生活在洛阳,雇了几个异族人,在洛阳以卖豆芽为生,副业是卖水泥,打的招牌就是仙游的招牌。 那么多卖豆芽的,就他们家的生意最好。 水泥的话王家卖的不多,也只卖小门小户盖房子用,利益不冲突,往来有人打点。 再加上李景仁他家在洛阳旧部的照顾,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比之以前天差地别,如今租了地,找人在做白叠子的生意。 今年的水分不好,亏了不少钱。 把王玄策族兄他阿耶吓得半死,从洛阳跑到长安来请罪,王母对赚多少钱一点不在乎,他只在乎儿子王玄策过的好不好。 安慰了吓得半死的族人,王母觉得种白叠子不如去收鸭绒,不如去养鸡。 王家那个老爷子准备今年在楼观学好好的学一学如何种白叠子,结果话才说出口,就被王母给赶回到了洛阳。 弹白叠子的工艺如今还没泄露出去。 仙游封地的人可是靠着这个一招鲜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 颜白和王鹤年走在庄子的青石板路上,王氏小娘子戴着帷帽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面。 颜家庄子是她见过最特别的庄子,庄子里面的屋舍小而精致,都刷着白墙,屋顶铺着青瓦。 墙根处一排排的兰花正长得茂盛。 桂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耳边隐隐传来学子的嬉笑声,妇人们三五成群的在小河里浆洗衣裳。 警惕的大狗卧在门前看着,见来人眼生,嗅了嗅鼻子,可能认识宜寿县公,摇着尾巴打着招呼。 一群大狗围了过来,童心未泯的宜寿县公猛的一把捏住狗嘴,大狗发出呜呜不满叫声,然后四爪朝天,讨好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宜寿侯。 待嘴上的手松开,黑狗嚣张的冲着宜寿县公一阵吼叫。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大猫,一爪子就把翻脸不认人的大黑狗掀翻在地。 还没看清楚猫长什么样子,一转眼猫又不见了,宜寿县公好像习以为常,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大黑狗转眼又屁颠颠的跟了上来。 听着颜白继续讲王玄策的过往,王鹤年对王母很满意。 这是一个有眼光的母亲,也是一个有气魄的母亲,更是一个聪慧的母亲,虽是小门小户,略显门不当户不对,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氏族志出来了,再玩婚嫁联姻那一套就不行了,这是取死之道。 王家要想在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那就必须做个表率,不然想继续跟着太子,等太子成龙那天是等不到了。 “你姓王,王玄策也姓王,你确定这么做没关系?要坐牢的?” 王鹤年笑了笑:“你那是同族之间,我来之前查了,我王家这几支没有散落到洛阳的,所以县公的担忧明显就多虑了。 再说了,八字没一撇,成不成还得看缘分,真要成了都姓王也挺好的,说不定还是一段趣事呢!” 颜白竖起了大拇指: “别说,你现在的状态比先前顺眼多了,先前要是有这么看得开,咱们两个何必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 王鹤年闻言哈哈大笑:“所以说嘛,西域洗涤了我,战场上走一遭后发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开始的我,以为我把这世间已经看的很透,到头来我却发现我是最没看透的那个。”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么?” 王鹤年点点头,略有不满道: “太直白,不像是一个大家说的话,太长了,我苦思许久,也没有想出更贴切的,如实再精炼些就好,这样我就挂在我家中堂了。” 颜白闻言笑了笑:“知行合一,挂中堂吧,绝对不亏!” 王鹤年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颜白,依稀又想到当年那一幕…… 那一日,远山如黛,溪流潺潺,阳光明媚,惠风和畅,颜墨色恬然而立,李晦拱手,李崇义讶然,史官秉笔...... 太子挽着裤腿站在水中一脸崇敬地望向颜白,手里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吐着泡泡,一边歪倒的鱼篓里一条小白鱼正在仓皇出逃…… 那一日颜侯破智障。 (此话源自书友秦月颖,我一直保存。) 第106章 我们不做滥好人 家里来了贵客。 王氏第一件事就是杀鸡,四年多的老母鸡在今日‘寿终正寝’。 这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孩子的先生来了,这顿饭早就该请了,可惜那时候先生在守孝,这只鸡也就一直活到今日。 看着干净的小院,一尘不染的灶台,窗户外面郁郁葱葱的菜园子,王鹤年很满意王家的这个状态。 虽是小门小院,但却一尘不染。 没有外人,又都是长辈,王家娘子摘下头顶上帷帽,见阿翁和宜寿县公在商议着一会儿用鸡汤泡什么好吃。 王家娘子自己在院子闲逛。 一只三花猫喵喵的在叫唤,王家娘子想抱又不敢。 王母见状笑了笑,轻声道:“抱吧,没事的,这猫爱上榻,怕它身上不干净,每隔几天我都会给它洗一次。 玄策在的时候还给它剪爪子,自从爪子剪了以后,厨房的老鼠就多了,这死孩子瞎捣乱,哪有给猫剪爪子的,气的我给他一顿骂……” 王家娘子静静地听着,正准备抱在怀里,那花猫却是自来熟的跳到自己的怀里,然后露出肚皮,让人给它抓痒痒。 看家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外面进来了,很是自然的卧在脚边,太阳不热,王家娘子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惬意。 王母偷偷端详着王家娘子,只觉得这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真的好看,也不知道是咋养的,为什么自己养的孩子又黑又瘦呢? 颜白这边和王鹤年的争论已经结束了,两人的决定就是鸡汤泡米饭。 要吃就等等,因为这只鸡是老母鸡一时半会炖不烂,得多等等,反正时候还早,两人都不着急,都难得享受这安静的时光。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看着却忽然都笑了。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我笑你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却不说?” 王鹤年好奇道:“何以见得。” 颜白想了想了,看了坐在阳光下的王家娘子轻声道: “进门的时候狗没叫,有句俗话说,家狗不咬新女婿,虽然你这不算,但道理应该是相通的,所以我就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王鹤年笑了笑:“最后一个疑问,王玄策不矮吧!” 颜白比划了一下:“不矮,跟李景仁差不多,我这还有一句俗语,说,男人到了二十三,还会往高窜一窜。 所以身高的这个问题真的不是问题,不信你也可以问李恪,他总不能说假话吧,书院吃的好,又不挑担子,哪有矮子......” 王鹤年疑虑全无,点了点头:“这孩子也跟着我来了,唤王母进来商议一下吧,好不好她说的算,这是两家人的问题!” 王玄策的母亲进了屋,王家娘子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子底下。 王玄策他娘做梦也没有想到坐在院子里那个好看的娘子竟然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儿媳。 当颜侯问满不满意的时候,王母依然觉得是在做梦,直到王鹤年把王家娘子的八字交给了她。 她才觉得这不是梦。 王玄策他娘的手都有些发抖,告罪一声跑到了里屋,片刻之后拿出一枚铜簪,她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家里穷,打不起个手镯,只留下了个簪子,这枚簪子还是他阿耶走时留下来的,说将来玄策有相中的女子就送给她……” 见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的王母,颜白看着王鹤年道:“舍人,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王鹤年笑着摇摇头: “不仓促,既然你都觉得玄策这孩子好,能入你的眼,那一定是极好的,你看人的眼光是准的,如果我家再有合适的女儿,下一个我就选席君买那孩子。” 颜白好奇道:“为什么?” “为什么?书院几千名孩子,唯独听到席君买三字你会面露诧异,今日操场上你还盯着人家许久,看来此子不凡。” 王鹤年得意的笑了笑:“这些年我算看出来了,你看人有法门,就跟那袁道长一样会相面!” 说着王鹤年来了精神:“来来,墨色,毕竟同甘共苦过,给我相一个,看看我还能活多少年,实话说就行,我能承受的住......” 颜白无奈:“去去,圣贤书白读了!” 王鹤年嘿嘿直笑,忽压低嗓门道:“一点不仓促,太上皇已经被袁道长批命,今年难熬,这两小人就算不和,或者情投意合都必须有一年的等待时间。 我们长辈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什么缘分到了水到渠成是屁话,那是不珍惜的消极之举,希望两个孩子能明白。” 颜白诧异的看着王鹤年,想不到死板的王鹤年竟然有着玲珑的心思。 鸡肉火候到了,颜白给足了王家娘子面子,作为长辈,作为王玄策的先生,亲自把那枚略显寒酸的铜簪子插到她的发髻上。 然后对她认真道:“现在说他多好为时尚早,有句话我还是要说,王玄策今后一定会是一个让你骄傲的英雄。” 王家娘子恭敬的朝着颜白行礼致谢。 王母又哭了,一边笑一边看着祖宗牌位一边默默的流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狠狠的擦了擦眼泪,王母笑道: “小娘子住长安么?” “回婶婶的话,跟阿翁住长安!” 王母给王家娘子盛了满满的一碗鸡肉,笑道:“过几日我去长安看你,我给你说,我做饭可好吃了。 书院一千人的饭菜我都能做,我还会做糕点,还会做豆芽,缝补的活我也做的很好,当年这孩子就是靠我缝补养大的..... 我给你说啊,咱们吃的菜都是炖的,不好吃,菜啊,得炒着才好吃,炒就得用大铁锅,我都有……” 颜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碗欲哭无泪,怎么王母也跟自己那时候的大嫂嫂对裴茹一个样子,不是说好的鸡腿是我的么? 王母想去长安,长安却人满为患。 东市新开了一家铺子,然后东市所有的铺子都黯淡无光,三条排队的长龙把东市堵得水泄不通,一家万里香的香铺让所有异族人趋之若鹜。 跟以往卖的熏香不同,这次铺子卖的香叫做香水,滴上一滴真的浑身都在香。 异族人体味大,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个宝贝,他们也是第一个发现这个宝贝的,上午买的人还不多,一到下午,人突然就多了。 而且臭烘烘的东市突然就不臭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始终萦绕鼻尖。 心生好奇之下,所有人都来一探究竟,到了现在,也只知道这玩意叫做香水,还没售卖,只有试用装。 二楼的二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挥挥手一块金饼子准确的落到正在拱手的胡风袖笼里: “势头已经够了,把你找的人撤出来,真正喜欢的也不用排队,这东西目前不是异族人可以能买到的,只有满足了那些大户之后,剩余的才是给他们的。” 胡风点了点头,笑道:“小娘子,那明日?” “明日继续造势,但不用排队了,只需要说好就行,目的就是把价格炒起来,偶尔放出一点点。 后日才是真正的售卖时间,这一次也分个三六九等,不同的香,卖不同的价格,起步价万钱,低于这个价就等明年吧!” 胡风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 “小娘子,跟着县公回来的那些商队要走了,他们想继续做这一笔生意,他们托我来问问,下次运什么进长安,咱们会给他们平价的货物么?” 二囡想了想:“告诉他们,平价是不可能的,但念在他们此次有些许的功劳,下次来我们会给他们腾出一个地方。 但前提是我们只要青盐,只要愿意运送青盐,一个唐人的身份也不是不能给他们,货物的价格也好说!” 说罢,二囡站起了身,看了一眼罐子,笑道:“我马上就回仙游了,后日期待你的好消息。” 罐子咧嘴笑了笑:“目标十万贯!” 二囡摇摇头:“心狠点,这世道,心不狠,就会受人欺负,我们有善心,但我们不做好人,好人太难做了!” 第107章 国子学盛况现 太子走后庄子一下子就安静了。 他在的两天护卫很多,这些人对庄子里面的狗而言都是生人,惹得庄子里的狗连续叫了两天,处处都不得安生。 本来能按时回家的鸭子大鹅也吓得不敢回家,鸭子把蛋都下到河滩上了,本来就不会数数的他,数了好久总觉得对不上。 惹得大肥好生的不满意。 太子走时他还特意跟了上去,寇夫子见这人是个莽汉,拔刀正准备呵斥,大肥抬手就把他扔到了河里。 然后大肥才对说李承乾说下次来少带点人。 太子走了以后,薛仁贵要出发了,他要趁着这难得的假期去一趟老家龙门县,见一见心心念念的人,再回来的时候他就要去蓝田折冲府当都尉,好多事要忙。 那时候再想回去怕抽不出一个完整的时间来。 薛仁贵要回家省亲,自然不能是锦衣夜行。 庄子里面的人都以为是省亲,颜白知道薛仁贵这是回去看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此,更不能悄无声息的回去。 也不知道柳员外见了薛仁贵会不会认不出来。 颜白没有见过柳员外,但却对他有个刻板的印象,刁钻、刻薄、吝啬..... 可是听薛仁贵说柳员外这个人其实是很不错的,给他做工从未克扣过工钱,说多少就给多少,从不拖欠。 至于为什么对薛仁贵冷冰冰的没好脸色,他不说,颜白自然也知道为什么。 一个毛小子跟自己的宝贝女儿眉来眼去的,别说柳员外了,这事放在任何一个父亲的身上也不会有好脸色。 柳员外还是心善了,这事要是落到长安某员外的手里,薛仁贵怕是会被扔到乱坟岗。 长安的女儿最金贵。 先生要回家,一大早书院高年级的学子都开始忙活,地窖的藏酒搬了三马车,绫罗绸缎也准备了四五马车。 一些金银首饰薛仁贵也准备了,他路过长安的时候会一并带上。 这一次他花了不少钱,战功赏赐的那点钱怕是花了个七七八八,听裴行俭说他还准备买几十头小羊回去送给族人。 在裴行俭的劝说下他总算止住了这个什么都要往回带的心思。 最后他还是花了二十贯,在西市异族人那里买了二十头小母羊,因为东西市卖的羊可以产奶,长安勋贵家天天都会去买。 买了羊之后就搭着去往幽州的顺风车队前往了龙门县,跟着商队走的还有裴行俭写给龙门县县令的书信。 龙门县的县令裴行俭还认识,是当初在吏部当掌故的时候认识的。 五十多岁,谈不上多熟,也仅仅是认识。 不过裴行俭相信,他现在只要收到自己的信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好好的,他在长安很需要自己这样的“友人”。 他先行准备,这样才能把势头造起来,薛仁贵回去后才会更有面子。 李承乾回到长安去了国子学。 权衡之道讲的是一碗水端平,讲的是不厚彼薄此,国子学里的勋贵子弟才是今后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今后也只有他们的支持,政令才能得到有效的发挥。 国子学的学子比楼观学的学子沉稳很多,一板一眼的行礼,明明行规无任何逾越之处,可李承乾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国子学的学子和楼观学的学子相比多了几分沉闷,少了几分随意和洒脱。 看着他们,李承乾总觉得自己像是去别人家做客的孩子,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拘束,坐立难安。 明知道这想法是错的,可心里总想快些结束这一切,快些的回去。 李承乾在国子学待的时间很短,寒暄了几句,问候了几句,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起身就去了夫子庙。 拜别夫子之后,李承乾就离开了国子学。 走到国子学的大门口,看着干净的有些过分的白墙,李承乾总觉得这就是遗憾。 今后怕再也看不到全国各地的学子坐在国子学门口如痴如醉的背诵着《师说》,背诵着《陋室铭》。 然后聚精会神的临摹着为往圣继绝学这样震耳发聩的话语的盛况了。 “太子何必叹气!” “舍人的意思是?” 王鹤年笑了笑:“我们就在眼前,一切也并不是不可挽回,明知有遗憾不去做才是最大的遗憾。 况且。 如今一片雪白,就如开天辟地的混沌,对太子而言这不是遗憾,而是新的开始,比之以往更耀眼!” 李承乾有些忐忑道:“我可以吗?” 寇夫子不假思索道:“其实臣觉得,这本来就该由太子来写,如今空白一片,正好合适,太子稍待,我去给太子找笔墨和梯子来。” 寇夫子说罢直接朝着一不良人跑去,见眼前这不良人点头哈腰的就来气,上去就是一脚: “快些,太子要写字了,去找梯子和笔墨来,记着啊,是在墙上写,笔多准备一些,多喊点人,再这个怂样子,小心我踢死你……” 不良人记下了,直接就去了东市。 李承乾的字真的写的很好,随着他落笔写下第一个字之后,国子学门口就陆陆续续的有人前来围观。 待写完《陋室铭》之后,国子学门口已经围满了人,跟以往不同,这一次大家都很安静。 毕竟,那个拿着长刀的护卫太吓人。 有学子很是不服,他搞不懂这个长得有点黑的学子到底有何成就,竟然敢学着越王和宜寿县公在国子学门口写字。 若不是那拔刀护卫模样过于蛮横,他都想上去给这黑小子一巴掌。 跟他这样血气方刚的学子不在少数,个个斜着眼睛,默不作声,看这小子最后如何收场。 更有甚者已经快马朝着延康坊而去,他们准备把这消息告诉越王。 李承乾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好在颜白这些年所作的他都会背,不至于写一句,还要歪着脑袋想一下。 不过也有很大的压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能写错,不能漏字,这是白墙不是白纸,写错了就错了。 除非把墙刷一遍,不然就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当开始写《师说》的时候,聚拢过来的学子开始跟着李承乾所写的字轻声念叨,李承乾被气氛所感染,落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字迹也越来越洒脱。 王鹤年抚须颔首,他觉得太子现在的字多了几分峥嵘的味道。 当国子学诸生闻讯而来,众人才知道写字的这人竟然是太子,刚才一脸不屑的学子瞬间就变得狂热起来。 怪不得这么有胆气,原来是太子啊。 嗯,这字写得真不错,一看就是下功夫的。 太子苦啊,都晒的这么黑了...... 李承乾足足写了一个时辰才写完,待从梯子下来的时候,他双腿都有些发抖,干活累人,费心神比干活还累人。 贴心的令狐德棻老先生早就准备好了茶水,这时候也不管有毒没毒了。 李承乾一口气喝干了一壶茶。 从怀里拿出太子印玺,沾上印泥,重重地盖在最后的时间落款上——贞观九年八月二十三,学生高明誊写。 令狐德棻看着太子印玺,笑了笑,拿出国子学祭酒的印章盖在了太子印玺的下面,国子学诸位学子仿佛疯了一样纷纷盖章。 他们不敢盖在字上面,只能盖在最显眼位置的白墙上,上一次因为发现的晚没有好位置,这次运气好。 说什么也不能让最显眼的位置让别人占了去。 令狐德棻见昔日长安一景再现,开心道: “本是学问之地,当以学问为主,左右两侧还有空白,诸位若是觉得自己的学问可比肩宜寿县公,自然可以写在上面,规矩依旧,唯才而已,若觉得火候不到,我们诸君共勉之。” 众学子闻言,抱拳行礼道:“谨遵先生教诲,当奋力前行之!” 李承乾坐上马车,看着学子齐齐朝着自己行礼送别,李承乾怦怦跳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舍人,没有错字吧,没有写的不好吧!” 王鹤年抚须大笑道:“甚好,甚好,恭喜太子名扬长安,此举得人心啊!” 李承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谦虚道:“舍人把我夸的不好意思了,就誊写了一遍而已,名扬长安说不上!” 王鹤年摇摇头: “非也,非也,太子墨宝留下,今后无论是国子学,还是全国来参加科举的学子,只要路过此地,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太子,其次再是看墙上的文章,如此不是得人心是什么?” 李承乾摆摆手:“越扯越远,我没想那么多,走走,快些回宫。 今日真累,回去要好好的洗漱一番,再好好的睡一觉,寇夫子,不走正门,走侧门,回去的快。” 夜深了,一辆马车停在国子学门口,车里的人静静看着国子学门口,过了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车内回荡: “当初要是勇敢一些就好了啊!” “回府吧!对了,香水也是出自仙游吧?” “回越王,是的,小的昨日计算了一下,单单就一日卖的钱就超过十万贯,就那么几滴水,堪比黄金啊!” 车里人再轻声一叹: “这生意比不了煤石,但这才是赚钱的生意,虽然我不知道难易如何,但原材料绝对不贵,宜寿县公惯以空手套白狼,这次开始走家眷的生意了......” 第108章 书院的底线 临近九月,仙游寺和楼观道院的人反常的多了起来。 一辆辆精美的马车停靠在路边,穿着得体人高马大的护卫守在马车旁。 书院讲天文和算数的李淳风先生请了三天的长假,他不情愿的回到了楼观道院,听报信的童子说最近测姻缘的人很多。 他要跟回去测姻缘。 袁道长进山采药去了,仅有的几个人忙不过来,有几家来头很大,他们还招待不了。 其实,在最近的一年里李淳风很少回道院,准确的说是自从玻璃烧制出来之后才开始很少回去的。 开始迷住他的是一块带着气泡的放大镜,他用来看了好几天的蚂蚁,说了好多句无量天尊,当然也死了好多只可怜的蚂蚁。 他很好奇,为什么一块玻璃能让蚂蚁变得那么大。 后来,他就不满足看蚂蚁,他想造一块更大的用来看星星看太阳,他想它们把放大,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很明显,他的想法是错的,放大镜是具备放大功能,但是不具备望远的功能。 放大镜是造出来了,很透,很润,没有气泡,但是他用来看太阳的时候把他自己烧伤了。 颜白心疼他,告诉他理解的是错的,就简单的把望远镜的原理讲了一下。 也不知道李淳风听不听得懂,因为颜白懂得也不多,只是知道个大概,但自那以后就很少见到他的身影了,跟他一块不见的还有书院的几个孩子。 比如朱丁的大儿子,朱第一。 就是朱丁用几亩地跟族人换的那个孩子,如今十岁多的他成了李淳风的小跟班,李淳风走在哪儿他跟到哪儿。 李淳风口渴了他会屁颠屁颠的去倒茶,李淳风饿了,他也会屁颠屁颠的去给他做炒米饭。 因为这孩子只会做炒米饭。 朱丁很开心自己的孩子有了喜欢的东西,这事落在任何一个家长身上都开心,因为在历朝历代,天文学都是皇家的学问。 如界定时间、确定农时、观察天象、预知吉凶、天人合一、确立正统等,这些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自学都有造反的嫌疑...... 现在书院有十多个孩子在学,这些孩子家里的祖辈三代姓甚名谁都查了好几遍,保人数十个,手印都按了数张纸。 朱第一的身份很好说,因为他阿耶朱丁是府兵,有战功,书院学子这块也好说书院给这群孩子作保。 可以直白的说,朱第一等人今后如果学的好是要进钦天监的,这是唯一的路,没有最好和最坏之分。 如今,他们这群孩子在李淳风的带领下学天文,烧玻璃。 听说已经造出来了望远镜,听说可以看五十丈外远的的距离,这明明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可却遭到了李景仁无情的嘲笑。 他说他用一只眼都能看到五十丈之外。 李淳风把李景仁打了一顿之后又继续研究自己望远镜的事业去了,他现在又找了一群匠人,专门研究如何把玻璃烧的又透又亮。 这个技术颜白也不懂,可能会涉及化学相关的知识,这条路,很难走,他们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继续往前。 然后接着失败。 仙游寺和楼观道院之所以生意突然火爆,原因出在李渊身上。 朝廷里面的官员都知道他不行了,所以长安的官勋家庭得赶紧的把自家孩子的婚定下来,赶在李渊离世之前赶紧成亲。 国丧一旦来临,所有的娱乐活动都要停止。 虽然律法上说臣子守孝只有十天,但这是律法上说的,在律法之上还有礼,平民老百姓无所谓。 但是官员不同,官位越高,也就越得严格守礼,不然那官就坐到头了。 正因为此,所以长安的官宦之家才迫不及待地来仙游寺和楼观道院找人测算。 二囡从长安回来了,如今正跪在祖祠里面受罚,跪了半炷香不到,身上像是有虫在爬一样扭来扭去。 裴行俭坐在祖祠外的门槛上,想求情,可又觉得不知道如何开口,更怕自己一开口,师父会让自己滚回长安去。 颜白看到了,装作没看到,扮可怜想借此逃脱惩戒是不可能的。 他依旧自顾自的擦拭着祖宗的牌位,牌位很多,从上到下三百七十二人。 这些都是列祖列宗,颜白今天的任务就是认认真真的把这里清扫干净。 二囡见师父不说话,知道装可怜不行了,人就老实了。 颜韵听说二囡姐回来了,想看看她有没有给自己带好吃的,结果一看人在祖祠里面跪着,拉着小彘奴就跑,说什么也不靠近祖祠。 阿耶不在家的时候,娘亲教他读书,他贪玩没学好,最后都是跪在这里,跪在那两个坑坑里,一想都害怕。 这里面对他而言可谓是大恐怖。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颜白忙的有些累,长吐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坐在祖宗牌位下,看着二囡轻声道: “听四兄说了,最近一年你在长安可是出尽了风头,好好的一闺女,非要让别人污了名声,等你父亲年底回来,你让我如何交代!” 二囡抬起头,见师父严厉的看着自己,又低下了脑袋。 颜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班弄是大雪山的人,如今虽然不是了,你拿着用也就用了,我不会说什么。 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去学大雪山那套东西,那玩意就不是个东西,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奴隶主人那一套。 现在,你能压住他们的时候你就是王,压不住的时候,你连人都不是,没一人愿意当奴隶,奴隶做梦都想着当主人。 长安乃是京城重地,百骑司无孔不入,陛下又是一个眼里不揉沙的主,你真的确定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越来越多人往你身边聚拢,你现在不知,当他们能够裹挟着你的时候,你再想回头就晚了!” 二囡见师父真的生气了,轻声道:“师父,徒儿错了,明日我就去长安,把痕迹都抹去,其实也没几个人,也没做什么害人的勾当……” 颜白看着门口的猫,轻声道:“做了就做了,这倒无所谓,其实没做什么害人的勾当才是最主要的,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小娘子就该干干净净的。” 二囡知道师父还是疼自己,见师父闭着眼,顺势站起身来,走到颜白身后轻轻的给颜白敲打着肩膀,轻声道: “师父,不是徒儿要如此,而是不如此他们的手就伸到书院来了,户部来查,根本就是不是查账户,而是想查工坊,想看复合弓,个个心思都脏着呢?” 颜白轻轻地笑了笑:“能看的出来,都是一群老狐狸,吃人的时候都笑眯眯的,他们不会说跟你有仇立刻就朝你拔刀子,而是慢慢来,神不知鬼不觉。 快意恩仇只是故事,徐徐图之才是现实,长安你就别去了,那里太脏。 今后实在闲着无聊就帮忙打理庄子吧,如今一千三百多户呢,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书,家训要会背,那真是学问!” 二囡不情愿道:“庄子太简单了,徒儿想管书院!” 颜白睁开眼:“那你让李恪做什么?这朝堂看似平静无波,其实矛头对着的是他,有人想利用他!” “我知道那人是谁,越......” 颜白闻言摆摆手,痛声道:“不说了,一个高傲有才学的人在家里当老二,心里自然不舒服,他想证明自己,可到底是错了.....” “那蓝田的事情就不管了么?” “不管?谁说不管?陛下精着呢,这次派薛仁贵去了,可见他都是知道的,可是他相信他最疼爱的儿子了,喜欢上那个位置的人注定要比任何人都狠!” 二囡叹了口气:“师父,接下来他们肯定要针对咱们楼观学的学子了,他们可不愿意看到,在多年以后,满大唐的基层官员都是出自楼观学,师父您说咱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底线!” 二囡不解:“不懂!不试探,他们怎么知道呢?” “附耳过来!” ............ 傍晚,楼观学的院墙上多了一排好看的大字,上面写道:为了学子的一切,一切为了学子! 二囡看着墙上的字,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底线啊!不过,话说回来,裴守约,那个叫琉璃的是什么情况?” “啊?这个...这个......师父没告诉你么?” 二囡脸色变得幽怨起来:“薛之劫都告诉我了,师兄若不想说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随意敷衍妹妹呢,倒显得妹妹在自作多情不是? 哥哥劳苦功高,本该不必如此逼迫哥哥,倒是妹妹的不对了,伤了哥哥的心,也让妹妹我心里不自在,不是?” 裴行俭惊恐的看着二囡,他觉得二囡如今的娇滴滴的样子吓死人了,是不是惹了脏东西,裴行俭拔腿就跑:“师父啊,师父,有脏东西,有脏东西.....” 第109章 一切都在慢慢的改变 书院的煤石生意已经彻底的分离出去。 长安东西两市的十七个铺子颜善全部都交了出去,在衙门的见证下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同一时间,铺子的掌柜也撤了出来。 与此同时长安多了十七个铺面,十七个香水铺子。 香水的热度虽然没有前几日那么火爆,但东西两市里豪华的车架却多了起来,从车里下来的多是带着帷帽的贵妇。 可不要小看她们,她们对香味的喜欢近乎迷恋,越是稀有独特的香味也越让她们疯狂。 这是流行在妇人之间的潮流。 相比于沐浴、熏香、香囊佩戴,这些让自己变得香喷喷的方式,香水无疑是最快捷的。 同时香水的出现对她们而言也是致命的,滴上一滴均匀地抹开就行,很持久,而且随时可以补香。 根本就不用把衣服挂在那儿熏好长时间,也不用点着香炉让自己时刻保持着香味。 掌柜见有人来,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迎了上去。 他是铺子的掌柜,同时也是铺子的半个主人,货物卖的好坏和他的收益相关,相比其他铺子掌柜一成不变的工钱。 这些掌柜的工钱都是未知的。 香水铺子的规定是,每成交一单,伙计可以拿六个点的银钱,这是固定的。 一个点是多少很多伙计不会算,他们就用一个笨办法,收益一千钱他们可以赚六十个钱,然后一千一千的往上堆叠。 几个一千就有几个六十,加起来就行了。 别看他们没读过书。 但记这些却有惊人的理解力和悟性。 而且香水不便宜,小小的一瓷瓶都十贯钱起,开始的前两天,铺子的伙计每个人每天平均能赚六千钱。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不说别的,买点水泥,修缮自己的屋舍是绝对足够的。 店铺收益过十贯钱,也就是一万钱,掌柜拿总收入两个点的银钱,过五万掌柜的拿三个点,别看拿的点没有伙计高。 但一个铺子有六个伙计,他们干的越多,掌柜拿的也就越多,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铺子的规矩就是多劳多得,能挣多少,全看你对货物了解多少,能不能讲的让顾客心动,能不能让顾客掏钱。 当然,这活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 掌柜眼光挑的很,每个伙计的标准都要那种高高大大,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如果能说会道或是家里过于贫苦,这个要求还会降低一点。 长安出现这样神奇的香水妇人们很开心,官宦之家则开心煤石生意终于空出来了,他们终于可以下手。 十七个铺子售卖的很快。 这些官宦家出来的掌柜用高价从颜善手里买走了铺契,之后就是紧锣密鼓的营业。 他们仿佛商量好了般一起涨价,价格涨了,但做工工人的工钱比之前降了不少,煤球还不耐烧,容易散块。 这些掌柜的可是纯粹的商人,他们买铺子就是为了赚钱,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 不像书院管理时候的那样,铺子赚的少,劳工的工钱高,百姓受益的多。 自涨价开始,长安的骂声就没有断绝过。 那些做煤球的妇人好多都不干了,她们现在找到了另一个活路,就是帮人洗白叠子,挑出里面的籽,然后晾晒。 手艺好的,有人作保的妇人可以把白叠子带回家纺成白布或是细线,手艺越好,给的钱越多,如果愿意教别人。 每月还会有额外的银钱送到家。 政道坊的肖五爷现在成了政道坊的“妇女之友”,他作保给坊里的妇人揽下这个活,现在麻花多的吃不完。 而且肖五爷的名声好得不得了,连御史都称赞他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坊长。 棉被在长安已经有人在卖了,价格有些高,但等今年的白叠子流入市场后价格就会降很多。 因为不光除了仙游县在种,近些年长安的各家都在种,种子都是从高昌国而来,每年都有商队专门在跑这个生意。 灞河边浆染的工坊也已经在修建了,到时候这些白布都会送到那里去染成各种颜色。 无论是白叠子也好,还是浆染的工坊也好,这些物事的背后都有楼观学和少府监的影子,没有人知道,这才是楼观学“吃人”的开始。 跟以往的繁杂的浆染工艺不同,楼观学的匠人们研究出了一种新的工艺,上色容易,材料简单,价格便宜。 但这些都是楼观学的绝密配方。 等匠人们把新的纺纱车研究出来后,新的一轮吞噬就开始了,那时候掌握生产力的楼观学,可以随意的讲条件。 现在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就等把钢炉研究透了,这玩意研究透了,材料权就掌握在手里,就算有人仿制,那又何妨。 材料只有楼观学有,只有楼观学造的出来,你仿制出来又有何用? 长安的骂声被御史告到了李二那里,御史上午说的,下午宫里传来了旨意。 四个字:一切照旧! 圣旨被贴在东西两市的告示牌上,长安的骂声很快就没了,反而变成了对李二由衷的歌颂声,御史开心的又写了折子。 颜白看着长安传来的消息,笑道: “陛下好手段,简单的四个字扭转了人心,也惩治的奸商,好事他做了,名声他也拿了,下一步估摸着要收重税了或是慢慢的把这些变成官商!” 裴行俭剥着蒜瓣,不解道:“陛下应该不会吧!” 颜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李恪上书了,上书的内容就是关于税务的改革,足足写了近万言呢!” 裴行俭深吸了一口气: “蜀王的手段还是犀利,不反击则已,一出手就要命,看来他心里也是憋着火呢,朝廷税收乃是大事,真要推广开来,没有人敢反对!” 颜白拍了拍手上的泥,看着已经发芽的蒜瓣:“再过几日你就要去上任了,想好了怎么铺水泥路不?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真要把长安铺满所耗费的银钱怕是海量,这又是一场巨大的生意,沙子、工人、包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都是钱啊!” 裴行俭想了想,也觉得这事难做,可一想到二囡,裴行俭觉得自己这事不算难。 师父嫌二囡做事过于霸道,为了磨她的性子,给她安排了一个作业,作业的内容就是她要教会大肥数鸭子。 准确无误的数鸭子。 这个难度有点大,跟大肥正常的交流还行,但要说到学习,大肥好像没有悟性。 “水泥的话用咱们楼观学的,就原价如何?” 颜白点了点头:“这是情理之中,但有个问题不得不考虑,朱雀大街问题特殊。 陛下出行长走的道路,这个要区分开来,我的意思你最好去一趟礼部,他们决定了之后你再做。” 裴行俭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颜白站起身,示意裴行俭把剥好的蒜瓣拿着,师徒两人准备去吃蒜泥鸭蛋。 这道菜和夹馍是绝配,可惜整个颜家也只有男人喜欢吃,其余人都不怎么喜欢,主要是吃了之后嘴里的味道太持久了。 熏人的厉害,说话不敢张嘴。 “对了,你去把大肥也喊上,还有席君买,他不是想见我么,也一并喊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好嘞!” 第110章 乱糟糟的血脉 裴行俭一路小跑到书院,刚进门就和薛之劫碰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裴行俭不由自主的就眯起了眼睛,伸手就拉住了薛之劫的肩膀,冷笑道: “你小子编排我?胡说八道就算了,还说琉璃是个狐媚样,今日可算逮住了吧!” 薛之劫躲了好几天,就是不出书院的大门,大家都说他最近用功的厉害。 连先生都夸他终于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当着诸多学子的面夸奖过他很多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以为是饭点遇不到裴行俭,不承想,一转头就碰上了,见没路可逃,拱手谄笑道: “师兄,我错了,如今人多,又刚好赶上下课,还请师兄大人有大量,给师弟我留点薄面!” 裴行俭见薛之劫一口一个师兄喊得亲热,也有些不忍在门口揍他一顿,想起师父讲的笑话,裴行俭冷哼一声,淡淡道: “师弟祖籍哪儿的?” “祖籍沙洲人,武德九年借籍京兆武功县,师兄问这个做什么?”(沙洲就是现在的甘肃敦煌) 裴行俭又冷哼一声,压着嗓门道:“别说我这个大师兄的不给你面子,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我说几个词,你要是能完整的说出来,过往烟消云散,若是说不出来,今晚,我在后山等你,你可把你们薛家五兄弟都喊上!” 薛之劫一喜,只要不挨打,只要不丢面子,别说几个词,就是上百个词也没有任何问题,慌忙不迭的点头笑道: “师兄请说便是?” 裴行俭冷哼一声:“听好了,也就是四个字,滚轮滚动,来吧,说一遍,说对了,记住,口齿清晰,这事就过去了!” 薛之劫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自信道:“拱龙拱动,拱……滚……龚工拱……” 薛之劫:?????? 薛之劫不笑了。 裴行俭哈哈哈大笑:“为什么不笑?是不爱笑么?还是刚才都是装的?” 裴行俭乐得不行,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拍了拍薛之劫的肩膀,裴行俭憋着笑道:“给你一个下午去学,晚上我再来,也顺便告诉一下席君买。 不是要揍我么,我会去找他的,现在你去喊他出来,就说我师父找他,让他赶紧去,记住,我师父不喜欢等别人。” 说罢转头就走,路过秋千下,裴行俭冲着大肥喊道: “大肥,蒜泥鸭蛋夹馍吃不吃?” 大肥起身就跑,他实在怕了二囡,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做,全在背那一三四七九,二四五八十,这简直就是折磨,痛苦的折磨。 这么简单,还总一遍又一遍的说自己不对,三后面不就是四,四后面不就是五么? 尉霖亲自教的,怎么会不对? 自己哪里不对? 一听有人喊,大肥只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把小兕子往二囡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秋千上的二囡紧紧地搂着小兕子,气急败坏道:“裴守约,你是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怀里的小兕子咯咯直笑,奶声奶气道:“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 二囡见小兕子都会了,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师父的这个作业绝对是故意的,这可也太难了。 这还不如教尉霖呢。 最起码他听到吃的还能忍住,大肥哪儿都好,就是听到吃的就忍不住了,他好像每时每刻都是饿着的。 “唉,造孽啊!” 裴行俭刚离开,席君买着急忙慌的也跑了过来,二囡见席君买竟然装作看不见自己故意转过头看着别处,刚才的火气一下子没压住。 这哪成,见人不喊,见人不说话是什么道理,怒道: “席君买?” 席君买不是不敢拜见二囡,而是怕二囡。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先生,整个书院他最怕的就是二囡师姐。 说句不好听的,他一见二囡师姐目光如电的眼神,他就有种被娘亲揪着耳朵的那种恐惧感。 是本能的觉得害怕。 席君买知道避无可避,脸上露出惊喜的样子:“武师姐?你叫我?” “我问你,零点五乘以零点八等于多少?” 席君买脚步一顿,他觉得师姐实在太看不起人了,喊住自己就为了问个这? 虽然说零点什么的这个学问是新的学问,有点难度。 但师姐问的这个根本就没有难度,掌握了规矩后,张口就来,根本就不用思考,自信道: “零点零四啊,先生说了,一个小数点乘以一个小数点,等于两个小数点呀,简单的是说一位小数乘以一位小数等于两位小数。 师姐,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觉得我没用功学么?” 二囡咬牙切齿道:“你的先生是谁?” “蜀王啊!” 李恪教的肯定不会有问题,他是颜第二,是这些年第一个用实力考出来的秀才。 不算几个老先生,在整个书院他的学问其实可以排第一,这是无功先生的原话 之所以不为人知是因为李恪实在过于低调,他不愿在人前显露才华,只喜欢一个人写。 写完了之后就去老爷子的坟茔前。 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着把自己写的东西烧掉。 他说,老爷子能看得见,梦里都教过他很多次,还拧过他的耳朵呢! 二囡偷偷的看了几次,每看到一次李恪那孤独的背影,二囡都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红。 多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身上的血脉问题,不敢在人前显露半分的才华,连个平常人都不如。 二囡抱着小兕子去看几个男人吃蒜,看着他们大快朵颐陶醉的模样,二囡气鼓鼓地捏着鼻子,煮茶的时候手都不愿意放下。 小兕子坐在大肥的肩膀上,小肉手紧紧的抱着大肥的脑袋。 大肥趁着二囡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霜糖,快速的塞到小兕子的嘴巴里,小兕子瞬间就安静了很多。 但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又把脸在大肥头上蹭啊蹭。 大肥心疼,把手里的馕饼里面最柔软的部分掰出来一点点,快速的塞到小兕子的嘴巴里,然后弯了弯腰杆,好让小兕子更舒服些。 颜白吞下嘴里的馕饼,抿了一口茶后说道:“李恪要完亲了,昨日李淳风先生回去就是因为杨妃去了楼观道院!” 席君买一听来了精神,裴行俭同样如此,见两人如此好奇,颜白轻笑道: “王妃出自弘农杨氏,是杨妃的侄女,估计这几日会到长安,到时候她也会来书院,席君买你拜师李恪,到时候记得大礼参拜!” 腰杆笔直的席君买点了点头,嚣张的人如今乖巧的厉害,:“知道了,先生,我一会儿就去学礼!” 这个事二囡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半个杨家人,这点事舅舅杨恭仁自然是不会瞒着她的。 那小娘子二囡也见过,说实话,二囡看不上那个女子,除了长得好看,总感觉缺少精神气,说话也是软绵绵的。 最不好的没出五服,孙神仙已经说了很多次,五服完亲,子嗣多祸患,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怒喝说的就是你们李家。 可皇家就是装傻。 还有太子妃也是如此,苏太子妃是苏威的曾孙女,苏威的妻子是宇文护的女儿,宇文护是宇文泰的堂弟,当今皇帝的外祖母是宇文泰的女儿。 所以这就又乱了,皇帝的外婆跟苏太子妃的曾奶奶是堂姐妹。 还有越王妃阎婉也是,她父亲阎立德的母亲是宇文邕的女儿,宇文邕是太穆皇后的舅舅,所以皇帝和阎立德是表兄弟? 至于长孙家就不说了,长乐公主和长孙冲都能完亲,这点算什么。 也不怪陛下天天喝药了,这乱糟糟的血脉不生病才怪。 长乐公主孙神仙在宫里看了一回,看了直摇头,缠了孙神仙半天,撒了半天娇,才知道为什么摇头。 孙神仙说长乐公主难过三十这道坎,怕是二十五都不易。 造孽啊,皇家的事真是一言难尽! 第111章 念念不忘的柳员外 裴行俭的假期休了一半就去长安当值了。 裴行俭一到,雍州牧李泰派举荐来当临时县令的人收拾完东西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官场的规矩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又是屁股决定脑袋的地方,只有先把位置站住,之后才考虑自己该做些什么,边做边学,圣人没教如何当官。 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无往而不利。 哪怕你觉得这个结果不好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代理县令这人,他以为他能由暂时的县令一职变成彻彻底底的县令,因为他占住了这个坑 但有的人就是特殊,裴行俭就是这样的人,他出去一年,皇帝不但没有忘记他,还亲自点他为县令,这样的人注定是需要仰望的。 干净利落的走才会让自己更有脸面。 裴行俭坐镇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查账,虽然县尉、主簿、户曹都是同门,都是出自楼观学,知根知底。 但裴行俭不信任那个代理的县令,尤其是在钱财一事上,裴行俭觉得更不能出半点差错,错了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账户没有任何问题。 主簿陈继师是一个靠谱的人,是一个认真的人,在书院就是如此,裴行俭不在的日子里府库钥匙他牢牢掌握在手心。 钱财的进出,存档三份,除此之外还有具名画押。 支出多少,进多少,所有的账目都可以对的上。 核对完钱财往来后,裴行俭开始和众人商议修路的问题,这个事难度很大,根本就不是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跟着干这么简单。 沙子从哪里来,安排多少人,户部最后能给多少钱,需要多少日的工期都需要计算,上面的人只看结果。 至于过程,他们从不过问。 就在长安县众人开始出谋划策,准备花最少的钱把事情也做的最漂亮的时候,薛仁贵终于到了龙门县。 离修村还有半日的路程。 剩下的路薛仁贵有些不敢走,他害怕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嫁作人妇了。 他不知道那时候该怎么去面对自己,去面对她,那时候是笑着安慰自己,还是笑着去恭喜她。 龙门县的县令卢川早都在修村准备好了。 龙门县不是富县,穷乡僻壤,他就是一个从八品的县令,熬死了两任上官,他自己才当上县令,如今才是当县令的第四年。 如今来的人是六品的实权武官,而且还是被陛下夸赞过的武官。 听说他和太子的关系还很好,在长安很吃得开,和这个国公,那个国公的关系都很好,还是楼观学的教习先生。 连京城长安县的裴县令都亲自写信给自己,托自己照顾一二。 这面子可就大了去了,这个国公那个国公卢川没见过,脑子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但是裴行俭他见过。 也就见过裴县令两次面,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吏部当跑腿的,时隔一年不到,再见他的时候人家已经是一县之尊了。 这升官的速度简直吓死人,这样的人将来肯定不一般,若能搭上线,若是能帮自己说一两句。 自己将来说不定能熬到八品上,说不定还能换个好的县去当县令。 如今,自己管辖的县里出来个六品武官,这个官职已经很大了,只要招待的好,只要能让上官满意,成为八品上的可能就越大。 当知道薛礼都尉还有半日的路程就到修村的时候,卢川顿时来了精神。 挥挥手,龙门县的衙役开始朝着四面八方而去,作为目前修村走出去的最高的官员,龙门县的乡绅员外都需要来迎接以示尊重。 况且,这薛礼还是以军功至六品,如今荣归故里,自然当隆重接待。 柳员外看着连杯热茶都不愿意喝就匆忙离去的衙役,赶紧吆喝家里人帮他穿衣打扮: “不得了哦,不得了哦,薛家出了个六品的高官,连平时都见不到的县令都等候着迎接,这薛礼好生了不得啊!” 柳氏往铜熨斗里面加满热水,一边帮着自己郎君熨帖着褶皱的衣裳,一边附和道: “就是,想当年他还帮咱们家做工呢,谁知道去了长安一趟,参加了个什么劳什子的运动会,被贵人看中了,这运道可真是羡慕死人了!” 柳员外羡慕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还是祖坟埋得好,是个风水地。” 说着柳员外心有余悸道:“还好当年在咱们家做工的时候没有苛责人家,当时要是苛责了人家,恶了人家,现在人家回来,咱们能有好果子吃?” 柳氏见衣服上的褶痕浅了很多,压低嗓门道: “当家的你说,这薛礼完亲了没有?当时薛礼对咱们家的银环可是不一般的上心,银环这丫头对薛礼好像也颇有情义。” 柳氏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轻手轻脚的把门也关上:“你说薛礼要是没完亲,咱们的女儿是不是?” 柳员外摆摆手,怒道:“这话可莫要再提了,咱们家什么身份,人家薛礼是什么身份? 年纪轻轻六品官,实权的武官呢,说是俊杰也不为过,这样的人,还愁没有人说亲?我怕挑都挑花了眼。” 柳氏轻轻拍了柳员外一巴掌,佯怒道:“吼什么吼?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当时本来就是这样,薛礼去长安数年没归,咱们家的丫头偷偷哭了好几次呢,你也是个心软的,还派人去薛家打听了,当我不知道?” 柳员外叹了口气:“唉,那时他还小,我想看看他心性,看看他为人,谁知.....怎么突然就是一个六品了。 我也不求他别的,他只要稍微有点本事,只要差人说媒,我忍一忍也就答应,可如今一回来就是六品,六品啊! 咱们这破村子,什么时候出过六品,抬起头来看都看不到人家的脸,唉,咱们柳家还没这个福气。” “那要是做妾呢?” 柳员外瞪了自己婆娘一眼:“死了这个心吧,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我宁愿她随便找个她喜欢的,知根知底的。 哪怕日子苦点,咱们家去补贴点,也不愿为了攀高枝去给人当妾,这年头当妾的能有几个活的好的。” 柳氏见当家的生气了,没敢再多言语,细细的帮着收拾。 后院闺房的柳银环也在收拾,她是知道薛礼回来了。 报信衙役吼的那么大声,想不知道都难,跛着腿小侍女有些担忧,她觉得小娘子的行为过于大胆。 可她不知道,柳银环为了这一刻等了数年。 “小娘子,要不要给家主说一声?” 柳银环闻言故作平淡道:“我去看六品大官,又不是去做什么,跟阿耶说做什么,他们能见,我就不能见?” 跛腿小侍女当然知道自家娘子说的是假话。 服侍了这么多年,小娘子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她哪里是去看六品的官员,她是想去看薛礼,念了这么些年,骂了这么多句没良心的。 今日那没良心的回来了,不去看看怎么成? 柳员外坐着牛车去了村口,柳银环见阿耶和阿娘都离开了,自己去了马厩,牵出来了一头毛驴,戴上帷帽后也出了门。 村口热闹极了,薛家先前曾是名门之家,但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薛仁贵这一支已经没落了,薛仁贵小时候更是靠着族人帮衬种田为生,如今薛仁贵荣归故里,这让所有人看到了薛家中兴的希望。 村里一听如今的薛仁贵了不得了,不用人招呼,全部自发的聚集在村口,他们不知道六品官有多大,但听说比县令大。 这是个稀奇,得好好的看看。 第112章 一段佳话 就在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村里出来的大人物时。 薛仁贵听着热闹的锣鼓声,却有点不敢回去,都说衣锦还乡,可真到这个时候,纵横沙场的薛仁贵却莫名觉得有些不敢往前。 尉霖知道,这就是颜侯常说的近乡情更怯。 这次薛仁贵回乡,李元嘉说好的要陪着他一起。 可太上皇病重,作为儿子,他得在身边看着,李元嘉又不愿失信于人,就让护卫尉霖代替自己。 他在长安寸步不离的照顾太上皇李渊。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颜昭甫,从未出远门的他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如今他恨不得立刻就回长安去,接连赶路这几日让他对此行没有了一点点的期待,这赶路的日子不但对身体是一个折磨,对心里是更是一个折磨。 骑马大腿疼,坐车屁股疼,如今走路浑身都疼。 他不敢想,自己的小叔从西域到长安来回这么远的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得吃多少苦! 小叔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怪不得小叔执意要让自己来走一趟,看来这是想让自己吃点苦,磨炼一下自己。 尉霖看着停马不前的薛仁贵好奇道:“都尉,前面就是修村对不?” 薛仁贵点了点头,笑道:“是不是和你家不一样?” 尉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家是什么样子的,小时候我就在长安,但长安不是我家。 我娘说我们是逃难来的,等我记事后想问问自己老家在哪,可母亲不在了,想查都查不到,后来要打刘武周,我就去了!” 薛仁贵闻言一滞:“不好意思尉霖,我不是故意的!” 尉霖摆摆手,自豪道:“这算什么,等今年我和红泥的孩子出生,就在长安落根,长安就是我的老家!” 颜昭甫闻言忍不住笑骂道:“红泥多好,被你这个粗人娶走了,知不知道,戚禾还有那苏惠都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你这人还算靠谱,要不就算红泥看上了你,他们说什么都不饶你,你就等着吧,他们每天下学后绝对会等着你!” 一提这事尉霖就得意,笑道:“他们打不过我!” 颜昭甫不服道:“那是王玄策不在,那是他们没说动守约,还打不过你,这两个要是能来一个,他们绝对会把你拉到后山打一顿!” 这事薛仁贵也知道,听这两人一斗嘴,心里一下就顺畅了很多,该来的始终要来,深吸了一口气,薛仁贵还是选择面对。 村里人看到薛仁贵出现了,锣鼓声刹那间就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看着数十辆马车紧紧的跟在薛仁贵身后,看着威严的薛仁贵,那些原本打算欢呼着迎上去的村民却突然不敢上前了。 就连那几个小时候跟薛礼玩的很好的玩伴也变得踌躇起来。 柳银环悲伤的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薛仁贵,高了很多,壮了很多,黑了很多,人也贵气了很多。 她努力的试图将眼前的薛仁贵和脑海里的薛仁贵重合到一起,可努力好久,却发现重合不到一起去。 她急的嘟着嘴巴,大颗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龙门县县令恭敬的朝着薛仁贵行礼,跟在他身后的官员、乡老、乡绅、员外也齐齐行礼。 这是欢迎将士回归的大礼,虽然薛仁贵回来的有点晚,但人晚礼不晚,哪怕隔了一年人才回来,但礼依旧不能缺。 礼数缺了,县令首当其责。 接下来就是卸甲,这也是流程之一。 可薛仁贵没有父母,薛氏族人也都有些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就在县令准备自己亲自去帮着薛礼卸甲的时候,薛仁贵却看向了人群后,一位戴着帷帽,骑着毛驴的娘子。 虽看不清面容,但薛仁贵却断定那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人。 县令卢川是个懂故事的人,仅仅看了一眼,他就敢断定,那个骑驴的娘子,和眼前的薛礼绝对有着某种关系。 耳语一番,懂事的衙役立刻就找到了柳员外,一问,这柳家娘子并未婚配。 县令大喜,这好,说不定还能成一段姻缘,一段佳话呢! 柳银环被请了过来,一问,她没婚配,她又愿意,如此,卸甲就正合适不过。 柳银环站在薛仁贵面前羞涩的不敢抬头,薛仁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之人。 柳银环手忙脚乱帮薛仁贵脱掉甲衣,换上了书院的长衫,薛仁贵看着眼前人,轻声道:“你…你还好么?” 柳银环低着头,赌气道:“回贵人的话,三四年了,我很好!” 薛仁贵闻言手足无措,可心里却是很开心,慌忙道:“本该早些回来的,但我打仗去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当柳银环看到身穿长衫的薛仁贵,当听着这些结结巴巴的解释,心里面那重合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影突然就重合到了一起。 心里头的那些失落突然就没了,甚至还有些苦尽甘来的窃喜。 所以,当薛仁贵看着她的时候,她也大着胆子看着薛仁贵,学着别人行礼的模样,开始行礼,动作虽然僵硬,但礼节却是很标准。 柳银环帮着薛仁贵拉扯着身上的褶皱,动作熟练而又自然,好像本来就如此一样,也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他们两人一样。 柳银环边拉边悄声道:“你怎么知道后面的那人是我,我还带着帷帽呢?就不怕认错了?” 薛仁贵想了想:“怕,说实话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你,但我认得那头驴子,以前我总是打草给它吃.....” 柳银环:???? 柳氏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得意的剐了一眼自己当家的。 那时候银环就和薛仁贵关系很好,所以现在柳氏觉得这两人站在一块是真的很般配,如果这次真的能走到一起。 那真的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龙门县县令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对玉人,脸上的笑怎么都遮掩不住。 “真好,一段佳话啊!” 太极宫内,李二看着李承乾和苏氏女,李恪和杨氏,李元嘉和房遗玉,三对玉人朝着自己行礼笑眯眯的点着头,抿了一口茶,李二笑着对长孙皇后道: “人啊,年纪大了就爱看小辈成家立业,看看,多好的人,如今多好的世道,想当年咱俩完亲的时候那世道可真乱,全是各路反王.....” 长孙皇后听着李二的碎碎念不由得莞尔,待李二念完,长孙皇后看了三对佳人,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这礼也见了,人也认了,我这个做长辈不能不表示表示,年年,带着他们去府库自己挑去吧!” 六人闻言躬身离去,大殿内又变得安静下来,李二揉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观音婢,我准备让颜白去南边看看!” 长孙皇后闻言笑道:“这事陛下决定就行了!” 李二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长孙皇后道:“什么陛下决定就行,如今不在朝堂,这个事不算朝堂事情,你就随便说说意见!” “还是世袭刺史那件事?” 李二点了点头:“朕理天下,本为百姓,非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宗室出任刺史是取之于民、惠之于民,这是王道。 因此我准备将宗室分封为郡公,世袭刺史,明明对安稳天下有助力,可为什么他们都不同意,就连辅机都不赞成,难道我真的错了?” 长孙皇后笑了笑:“错没错臣妾不敢说,但我觉得既然二郎心里有了决断,那就去试试,都是为了子孙后代,又是一条没走过的路,试试总是好的!” 李二点了点头,他现在很想听听颜白的道理,虽然他说的很多话都是歪道理,但这些歪道理竟然没有错,他现在有点期待颜白对这事怎么看。 一念至此,李二看着剪刀道:“放飞奴,传口谕,召宜寿县公颜墨色进宫议事!” (注:《贞观纪要》贞观十一年,太宗正式实行世袭刺史制度。) 第113章 延长的假期 当收到飞奴来信的那一刻,颜白的手都是颤抖。 长假还有十天休完,这朝会才开完,突然就来一句宫中议事,还是用飞奴送来的。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帝王找臣子议事该有的流程,过于轻佻,还容易落人口实,还好这事落在颜白身上,颜白是个脾气好的。 李二要是敢用飞奴来召魏征议事,魏征官服不穿就敢进宫,然后从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让李二自己承认错误。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圣人早就说了君子之间该怎么相处。 李二能用飞奴传信,显然事情很紧急,这时候能议什么事,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无非就是太上皇不行了。 一念至此,颜白把怀里的闺女往伽罗怀里一塞,喊了一声老许,拔腿就跑。 伽罗一看大郎急匆匆离去的模样,知道发生了大事,见左右没人,怕大郎再被人掳了去,情急之下她喊了一声大肥。 还是大肥好,喊了一声,人就跑过来了。 伽罗抱着粗重的马槊,气喘吁吁道: “拿着马槊,跟着大郎,记住,遇到不认识人,不管是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攮死他,记住,家里人都好着呢,有李内侍,外人进不来,每个小的我会盯着的!” 大肥点了点头,抱着马槊就朝着马厩跑去,片刻之后,一个双脚离地不到半尺的大汉骑着一匹格外健壮的大马朝着长安跑去。 采药才回来的袁道长正在山巅吐纳采紫气,见两匹马朝着长安而去溅起一路烟尘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然后左手猛掐,算了半天,他有些怀疑的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我算错了呢!” 大半日的路程颜白就用了半日,进了长安之后发现长安除了人多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跑到万年县和颜善叽里咕噜了半天,才知道李渊还活着。 这时候颜白才松了口气。 飞奴冲天而起,收到信的颜家人也松了口气。 稍微休息了会儿,颜白朝着宫里走去,守宫门的是才当值的腾远,听说他很喜欢这个职位,早早的都应卯了。 进城门的时候几个宫卫在给他掐人中,听其余宫卫说,这是他当值的第三天,这三天晕倒了三次。 是站晕的,不碍事! 再晕个几次就找到了诀窍,那时候就好了。 进了宫,李二今日好像不怎么忙,难得没有长时间等候,在跑腿的内侍进去禀告后,半盏茶时间不到,颜白就被剪刀直接领到了宫里。 此刻的李二正光着脚走在地板上,看的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手里的核桃已经被他盘出玉色了,在掌心来回间发出玉石碰撞出的清脆声,虽然已经很好看了,颜白却一点都不羡慕。 因为这都是剪刀刷出来的,跟李二没一点关系。 二囡说的,守夜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刷,一边刷一边笑,渗人的很。 自从有人知道皇帝爱搓核桃,现在这玩意在宫里都泛滥了,宫女、太监、乐师人手一对,这些都是从长安买的。 但也有部分是二囡从仙游带过来的。 知道二囡能进宫,好些女官和管事都会找机会请二囡下次进宫给他们带几对进来。 宫里的乐趣少,玩核桃算是难得的消遣时光,一对小小的核桃,让很多人彼此之间有了说不完的话。 现在宫里的人把这玩意玩出了名堂,甚至还分出个等级来。 以产地、成色、造型来区分优劣,产地当然是楼观学的最佳,因为陛下手中的那对就出自楼观学。 哪个不要命的敢说陛下手里的那对不好。 核桃这个东西在大唐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东西,但同时又是一个鸡肋的东西。 干果里面有它,但所有干果都吃完了剩下的还是它,老人牙口不好不爱吃,小孩是嫌核桃有点苦,不好吃。 最后,它存在最大的用处就是煮茶。 这股风气就是从楼观学传出来的,经过平康坊,然后彻底的发扬光大,现在核桃碳的价格很高,国子学的学子最爱。 一到冬季来临,核桃碳价格贵的吓人。 朱丁家就是长安核桃碳最大的生产商,因为也只有他敢说此炭源自仙游楼观! 他牵的头,几家一起做的这个事,都是妇人们在做。 忙的时候不做,闲的时候做一点,家里的棉花都弹不完,地里还要人照看,谁没事把这个当回事,天天研究卖了多少钱。 物以稀为贵。 正因为如此,核桃碳的价格才一直降不下去。 李二见颜白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核桃,又见颜白风尘仆仆的样子,打趣道:“今日的表现挺好,我以为你是晚上才到,明日才能进宫。 不承想现在就到了,嗯,当了县公就是不一样,也终于不是先前那般懒散的样子了,早知道如此,我先前何必苦口婆心。” 颜白低着头,没好气道:“突然一句话,险些把人吓死!” 李二稍微一想就知道颜白在说什么,摸了摸鼻头,指了指案前的一壶茶,淡淡道: “过完年准备让你去泉州一趟,担任刺史一职,兵部这边你也别担心,侍郎一职暂且有侯君集代管,当然,也不让你白跑,最近几月你都可以在家休息!” “遵旨!” 颜白的爽快让李二剩下的话一下子憋住了。 他以为颜白会支支吾吾的拒绝,然后他才好引出接下来的话题,顺便旁敲侧击下他对分封刺史世袭制度的看法。 在之前他已经问过颜白的大兄颜师古。 颜师古是不反对,但也不赞成,他主张沿用汉代的郡国体制,只不过封国的规模不应过大。 李二明白颜师古其实是反对的,汉朝分封制度最后带来的是功臣子孙攻战相残,伤害民众利益,危害国体。 他的想法其实和李百药魏征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赞成刺史世袭,对这一制度持反对意见,只不过碍于自己是皇帝。 所以把话没说的过于直接,算是给自己这个皇帝留了脸面。 所以最后,李二才想问问颜白。 相比其他臣子,李二觉得他和颜白待在一起才是最轻松的,有人曾说颜白七窍玲珑心里藏着鬼域的心思。 可李二却觉得颜白才是所有臣子里面最赤子之心的一个。 耗费百万贯的钱财,就为了一个书院,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见颜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不由的好奇道:“如今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颜白想都没想道: “现在才九月,算了算,到年底还有三个月,三月也就是九十天,九十天不用点卯,值得去泉州跑一趟,也不瞒陛下,这辈子还没去过海边,冯智戴还答应送我几艘船呢!” 李二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就为了三个月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颜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连喝了三杯,喜滋滋地回道: “想了啊,咋能没想,去了泉州我就是最大的官,只要治理好地方,剩下的时间我不是想做啥就做。 陛下啊,长安的霜糖有点贵了,我跟您说,只要我去了,不出三年,长安的霜糖我绝对让它比煤石还便宜。” 说着,颜白献宝似的低声道:“如果陛下愿意让我把一家人都带过去,我保证我治理的那块地方能解决小半个国库所需的钱财。” 李二闻言,直接怒声打断颜白的话道:“越说越离谱,还把一家人带过去,咋了,是要裂土封王,还是要造反啊? 还没说两句就把尾巴翘上了天,还小半个国库,你是要把南边的猴子抓来放到国库里面吗?” 颜白讪讪,不敢言语。 第114章 寸步不让 李二把手里的核桃捏的嘎巴乱响,怒声道:“朕问你,对于分封刺史一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要命,李二是领导。 很多领导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迷之自信,简单说就是喜欢一拍脑门就决定一件事,本事越大的领导,这个毛病也就越明显。 把一切想的很好,总觉得一切会按照他想的那样一步一步的发展,可实际的结果却是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然后看到结果的领导就很生气。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决策出了问题,而是手底下的人在执行的时候出了问题,更何况,如今这个领导还是皇帝,天底下最大的那个领导。 所以这个要命的问题颜白自然也不敢去搏李二的面子,耷拉着头,低声道:“臣,怎么看,臣只能在朝堂上站着看!” 李二闻言,顿时就炸了毛,怒吼道:“我要打死你这个坏东西,我问的是你的看法,看法和意见,不是问你在哪里看,上官仪……” “臣在!” “我问你,宜寿县公这个样子属于什么罪责?” 上官仪胆颤心惊,两人说的好好的,怎么陛下生气了,宜寿县公说的也没问题,他可能没理解陛下的意思。 这个问题不是在朝堂上看,还能怎么看。 可是陛下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 于是上官仪赶紧低声道:“宜寿县公这…这属于顶撞皇帝,殿前失礼!” 李二点了点头:“来人啊,宜寿县公顶撞皇帝,殿前失礼,拉到荷花池边静思,没有我口谕,谁也不能让他走。” 颜白一看李二这是要玩真,不由得有些后悔。 李二是大忙人,他要是把自己忘了,自己岂不是要在荷花池边上站死过去? 不等内侍冲过来,颜白立刻挺直了腰杆,一本正经道:“陛下,臣明白了,臣有话要说……” 李二摆摆手,内侍退去,随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颜白:“倒是一个能屈能伸,说说吧,朕要好好地听听你的想法。” 颜白跪坐好,想了想,轻声道:“事出必有因,敢问陛下,为何要分封刺史呢?又是哪位贤臣给陛下出的主意呢?” 李二看着颜白认真的模样,收起了轻视之心,看了一眼上官仪,上官仪知道接下来的话不用记,找了个借口,捂着肚子跑出了大殿。 见左右无人,李二这才轻声道:“自朕登基以来,在总结前隋朝的问题时发现,前隋对诸王的防范甚严! 这么做的后果是以至于国家危难之际,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来挽救皇室,也没有人能振臂一呼聚拢人心。 如今,各地的藩王、亲王,都是朕的儿子或是兄弟,关系亲密,自然能达到屏藩皇室、消弭动乱的作用,这不好么?” 颜白点了点头: “这点陛下说得一点没错,这显然是好的,但陛下也只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哪位贤臣给陛下您出的主意,您还没说!” 李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国公萧瑀,他说现在大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如此,当效法夏商周三代,将帝国的疆土分封给皇子们。 让他们拱卫皇室,唯此才能使大唐长治久安。 萧瑀言:秦置守令,二世而绝。汉分王子弟,享国四百年。魏、晋废之,亡不旋跬。此封建之有明效也,朕觉得很有道理,墨色你认为呢?” 颜白闻言不由得一愣,他以为这主意是长孙无忌出的。 毕竟,如果分封刺史的话,对长孙家而言算是一次彻底的飞跃,势力将达到顶峰,但没想到出主意的人竟然是萧瑀。 还是那个三度被罢相的萧瑀。 李二这是多么害怕后世走他的老路,以至于连这个法子都想出来了,颜白站起了身认真道:“陛下等我一会儿!” 李二不解道:“你要做什么?” 颜白咬牙切齿道:“我要去斩了这个老贼!” 李二看着转身就走的颜白,赶紧道:“等等,把话说清楚,好好的你去斩了他做什么?” 颜白愤声道:“分封刺史,的确有屏藩皇室、消弭动乱的作用,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陛下如今身体康健,朝中大将都健在。 因为这天下是陛下和他们打下来的,能镇住所有人。 但是,说句大逆不道之言,若是百年后,国君谢世、三世、四世,我们并不能保证所有的皇子都如陛下一样英明。 那时候皇位的争夺必然会诱使个别有野心的藩王刺史举兵造反,或图谋叛乱,那时候该如何,所以,臣要斩了这个佞臣。” 颜白见李二并没有生气,继续道: “陛下,西汉的“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都是血淋淋的教训,陛下准备要重蹈覆辙么,还是准备将备分封制改个名字,从历史的垃圾堆中“请”回来?” “大胆!” 颜白梗着脖子,这个时候断不能退,一退就完蛋。 李二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越是据理力争,他越是信。 这时候就得学魏征,要瞪着大眼,嗓门还要大,这还好是李二,还好是在贞观,那些跟着李二的老人都能善终的朝代。 这要是换成老朱,八个魏征也咔嚓了。 颜白掷地有声的反驳道:“陛下是你要问我的,臣说了,你又说大胆,再者说,臣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不对!” 剪刀一看陛下和颜白吵起来了,朝着远处一内侍眨眨眼,内侍弓着腰蹑手蹑脚的从后面溜走,这个时候得去找皇后。 这是皇后交代的,一旦发现陛下和臣子争吵,就要立刻去禀告她。 李二瞪着颜白道:“事情没做,你怎么就觉得不成?” 颜白拱拱手:“陛下,臣只是说自己的意见,若是朝中百官都赞成,那是小子学识浅薄,为人粗鄙,不识大体!”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颜白剩下的话没说,但自己却知道剩下的话是什么。 气呼呼的吸干了一壶茶,毫无形象的吐出茶叶碎末:“所以,这次朕打算让你去当泉州刺史,为的就是看看结果!” 颜白摇摇头,毫不留情的打击道:“陛下,结果不用看,我做的绝对是最好的,但是个体不能代表集体,根本就不具备参考性” 李二盯着颜白,他没想到颜白如今也是跟那魏征一样,不但给不了自己一点安慰,反而把自己气得要死。 摆摆手,李二略显疲倦道:“我给你的剑我今日要收回,回去好好地休息,过完年滚到泉州去!” “到时候臣能带多少人去?” “五百!” “左右侯卫么?” 李二冷哼一声:“想的美,还左右侯卫,你当去平乱呢?除了长史一职朝廷安排,剩下的你自己去解决!” 颜白点了点头,解下佩剑,搁在案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大殿再次归于静谧,长孙皇后慢慢的从巨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见案桌上的佩剑,长孙皇后安慰道: “二郎,看样子今日被颜白这小子气的不轻,佩剑都收了回来,你说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啊!” 李二闭着眼,长长地吐了口浊气: “我也不想收回来,我是怕这小子出了宫就去找萧瑀,然后不由分说就给他一剑,这事他做的出来!” “他同意去当刺史了?” “同意了,但他说了个体不能代表集体,还说他的刺史是最好的,别人都不如他,这小子在笑我呢!” 长孙皇后明白了二郎的意思,笑道:“陛下没生气对吧?” 李二点了点头:“我就是想试探下他的真实看法,看来他也是反对的,那就说明朕的决策有待商榷啊!” “那这把剑?” 李二看了看案桌上的剑,突然笑了笑,轻声道:“巧诈不如拙诚,敲打一下他,走时再给他。” 第115章 好奇事 官场就是一个势力场。 颜白进京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有些人,那离宫的时候佩剑消失自然也瞒不住他们。 仅仅一个佩剑消失,就让长安变得暗流涌动,大家都在小心地打听颜白进宫后,宫里发生了什么。 可问来问去就得知颜白在宫里待了一个时辰,然后佩剑被人收走了。 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觉得宜寿县公定是惹恼了陛下,帝心不在,所以被陛下收走了佩剑,以示惩戒。 可这事大家也不敢明说,更不敢问,不然御史问下来,一个打听宫廷之事的帽子扣下来就吃不了兜着走。 更不要说颜白还是一个小心眼,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更不敢大声的宣扬,只能是三五个信得过的好友聚在一起,小声的嘟囔。 颜白自然懒得去搭理这些闲言碎语。 他从皇宫出来了去东市买了十斤霜糖,然后踩着暮鼓的催促声离开了长安城,假期还有好几个月。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可以在南山看雪,和家人过一个团圆年。 李承乾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但他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他甚至知道颜白和父皇吵了一架,把父皇气得够呛。 连母后都去劝解了,可见气到什么地步。 到目前为止能把父皇气成这样的变成了两个人。 以前是魏征。 气得父皇忍不住怒骂:会须杀此田舍翁,意思是他一会儿一定要杀了这个乡巴佬。 现在是魏征和颜白。 气得父皇把先前赠赐给颜白的长剑都收走了,这还是头一次出现皇帝生气,把先前赏赐的东西要回去。 剪刀苦着脸看着李承乾:“太子殿下,这不能说,陛下最不喜欢下人在宫里瞎说,尤其是宫内要事,您这样逼着我不是要我的命么?” 李承乾看了看四周,忽然搂着剪刀的肩膀小声道: “秦内侍,我小时候可是你抱着长大的,你看,这附近的人我都让离开了,你就给我说一说,你放心,我的嘴賊严实,今日咱俩说的话,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剪刀佝偻着腰:“殿下,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李承乾想了想,轻声道:“一句话,你就稍微透露一句话,不为难你,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剪刀苦笑道:“宜寿县公离开后,陛下说了六个字,巧诈不如拙诚!” 李承乾瞬间就懂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六个字出自韩非子的学说《韩非子·说林》,后面的一句是“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 这么说来父皇根本就没有生气。 放下心来的李承乾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一块暖玉硬塞到剪刀手里,剪刀一见,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李承乾忽然板着脸,佯怒道: “你看你,这就是一块破石头,我在西域捡的,拿着拿着,没事搓着玩!” “这……这……” 李承乾不由分说的塞到剪刀手里,然后扭头就走,边走边说道: “一家人,什么你的我,这个那个的,安心的拿着玩,对了,我今日没见到你,你也没见到我。” 剪刀看着跑远的太子,看着手里的暖玉,冰冷的嘴角露出了暖心的笑。 太子自西域一趟后人突然就开窍,身上的那股子带着正气的刻板味道,已经消失不见了,人也变得大大方方起来。 有了心机,也有了手段。 国朝需要君子,但国家的帝王一定不能是君子。 长孙皇后终于劝说着李二把一碗药喝了下去,从李二断断续续的长吁短叹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加上颜白,现在朝臣里面已经有过半的臣子反对刺史分封,这让向来以英明自称的二郎产生了浓浓的挫败感。 药喝完,长孙终于松了口气,轻声道: “颜白这个人虽然平时都嘻嘻哈哈的,但这些年来我却发现他是最有底线和坚持的一个人,今日说话难听也难免,想必宋国公献的策略还是有不满之处。” 李二吐出一口浊气: “我以为他胆子大,没想到胆子会大到这种地步,一言不合就要去斩了萧瑀,今后若是有藩王有逆反之心,他岂不是也敢杀王? 心思太简单了,刚过易折,易意气用事啊!” 长孙笑道:“这也是好的,颜家人都是这样,五个兄弟哪个脾气不都是这样? 师古的脾气好吧,那是因为他现在在乎的事情不多了,一心想着写书,若真是朝堂上有奸佞当道,你看他敢不敢拔刀相向? 要我说啊,这才是国朝的福气。 这才是历朝历代颜家人都能颇受信任的原因,就因为他们的心思简单,他们不喜欢动乱,只喜欢天下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样的人才是朝堂上最需要的人。” 李二把手里的核桃搁在一个铺着白叠子的小玉盒子里:“要都是这样的人迟早会把我气死,我问他怎么看,他说站着看。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不,他咋不躺着看? 他就是故意的,本以为当了县公好歹有了一点往上的雄心壮志,今日走的时候你是没看到,眼睛眨都不眨的就转身离开。 我让别人去当刺史,这个称病,那个三缄其口。 我知道,都是嫌弃南边是烟瘴之地,路途遥远,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把他们往北安置?南边就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都不愿意去!” 李二叹了口气躺在软塌上喃喃道:“也只有颜白愿意去,不假思索的就答应,还说什么半个国库。 他们去是怕死在烟瘴之地,他去却像是在游玩,这倒是让我舒心,可说话还是气人啊,还要把全家带过去……” 长孙皇后闻言轻笑道:“你啊,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刚刚还说人家气你,现在又让你舒心。 你倒是舒心了,你把赏赐的佩剑都收走了,我怕颜白此刻不舒心,话说回来,我倒是信他能弄来半个国库!” “猴子皮么?” 长孙皇后闻言笑不活了,笑声会出传染,李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道:“那是泉州,不是扬州。 闭塞的交通和地形,复杂的环境,荒野之地啊。 河间王统一南方的时候,实际上只占领了利州和长江流域的两湖,而泉州采取的羁縻政策就能让其归顺。 观音婢你说说,那里丛林漫野,除了猴子,还能有什么,还半个国库,这小子说假话也不怕他大兄跳出来锤死他!” 仙游的颜白一直打着喷嚏,王绩看了一眼颜白继续讲道:“别看朝堂里面都说南方已经开发的相当完善。 那南方指的是扬州,和人口都充足的地区,墨色你要知道,这和要去的泉州没有丁点关系,这不是一个好差事,等着吃苦吧!” (注释:在明清未彻底开发之前,福建就是个烟瘴之地,除了沿海地区中部和西部等地都是很多无人区,甚至很多时候都和海南一样是流放和贬低的犯人之所。) 第116章 挑人 既然决定了去泉州,去当什么刺史,颜白就决定要好好准备。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泉州虽然地处南方,又靠海,听着挺诱惑人,但如今真的是烟瘴之地。 在后世,国家人口都那么多了,无论是科技还是环境都比现在好太多了,但那时候的深圳还是一个小渔村呢。 可想,离后世还有千年时光的大唐,如今的泉州会是个什么样子,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拎包就去的好地方。 还真叫李二说准了,泉州密林遍布,猴子比人还多。 李二不愿意给人,颜白也不愿查泉州的资料。 就利用书院先生的特权,在书院放出风声来,年后准备去泉州,届时会带十名高年级的学子一同前去。 名额有限,准备充足者优先。 颜白把这项计划称之为行万里路。 书院三百名高年级学子得知这消息立刻就疯魔了,外出看看是他们的梦想,长安早都看腻了,他们迫不及待的想去南方看看。 而且还是跟着先生行万里路,想想都觉得有趣,想想都觉得刺激。 消息放出后,微言楼的灯火彻夜长明,关于泉州的风土人情,地容地貌被这群疯魔的学子,从浩如烟海的书籍里面挑了出来。 然后分门别类的整齐成册,全部呈现在了颜白的案桌上。 有的学子甚至给户部的李崇义,陈书海他们等人去信了,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泉州附近的县衙,官员,以及周边的寮人部族分部全部摘录一份。 然后用飞奴送到仙游来,有大用,并许诺,自己如果被选上去了泉州,回来时一定会给他们带几只猴宝宝养着玩。 高年级的学子疯了,席君买要急疯了。 别看他年龄大,个子高,但因为知识底子太差,现在跟低年级的孩子在一个班。 因为这个原因,那此次去泉州就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当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也坐不住了,可是他根本就没有那耐心去翻阅那些资料。 他天生就是不爱读书的,没有耐心去从这些字里行间挑出有用的东西来。 入学时无功先生曾经问过他,问他对上学哪个部分最感兴趣,意思是问他今后学习的方向。 谁知道,席君买的回答是放学。 险些把无功先生气死。 年纪大,底子差,不爱学,上头还没有人,种种原因架在一起,让楼观学的诸多先生并不看好他。 唯有一把子气力,能打能跑,书院才网开一面,李恪念他可怜,让他跟着自己学。 若不是有李恪,他早就被无功先生劝退了。 思来想去席君买准备去找颜先生,他觉得宜寿县公算是比较好说话,不努力一下心有不甘。 他没去过南边,也没用弓箭射杀过猴子,更别提在海里洗澡了。 听高年级学子绘声绘色的描绘着泉州的风土人情,席君买心痒痒的厉害,他不爱玩水,但喜欢打猎。 虽然书院后山就有很多猴子,金色毛发的,不怕人,也不害人。 下大雪的时候回到庄子里面来避寒,但宜寿县公不止一次的告诫众人,谁要敢猎杀这猴子,他就开除谁的学籍。 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还给这群猴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什么金丝猴。 这群猴子知道庄子里面的人不杀它们,只要一下大雪,或是山里有猛兽追赶它们,它们就会翻越高墙,进到庄子里来。 现在胆子大的吓人,上课的时候都有小猴子敢蹲在窗边好奇的看着里面,先生一瞪眼,小猴子不但不怕,还朝着先生龇牙。 惹得学生们哈哈大笑,顿时觉得猴子亲近起来,最起码,他们可不敢对先生龇牙,但有个地方它们最怕。 那就是微言楼。 李恪先生可不管什么开除不开除学籍,猴子爱爬高,微言楼成了它们的最爱,但自从微言楼的书架倒了一排后,这些金丝猴就再也不去了。 只要靠近,远处必定会来一支箭。 没有箭头,但极准,力道贼大,打的猴子们嗷嗷叫。 猴王都被李恪打成了瘸子,自那以后,微言楼再也没有猴子去了。 “先生,我也想跟着您一起去泉州!” 颜白看着席君买,摇摇头:“不行,这次我说的是高年级组,你目前是低年级!” 席君买撅着嘴,嘟囔道:“先生,我是上学晚,不是我年龄小,我今年十四了,按理说应该是高年级组。 只不过是小时候家里穷,学的字少,入学考试没考好,若是我认字也认得很多,那我绝对是高年级组!” 颜白看着面前厚厚一叠关于泉州的各项资料,头也不抬道:“说个理由,如果能打动我,就破格让你去,打不动我,你就安安静静的去读书。” 席君买想了半天,忽然道:“我能打,我能帮先生杀野人,我还能帮先生牵马。 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书院随便挑人,弓马步战随便来,只要有人能打的过我,我席君买扭头就走。” “我选李恪!” 席君买闻言气急败坏道:“先生耍赖,蜀王是先生,我是弟子,弟子怎么敢跟先生打,我说的是书院的学子,同窗。 况且先生说了,准备充足者优先,学生已经准备的很充足了,我的力气就是我的本钱,我能打,真的很能打!” 颜白闻言不由地抬起了头,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如此。 裴行俭不在,薛仁贵不在,书院里面的学子虽然也都在习武,但还真的就挑不出来一个能和他对打的。 听二囡说,入学后的一个月,熟悉了书院规则的席君买就带领低年级的学子把高年级学子从头打到尾。 “好,算是说动我,但为了不坏规矩,我会放出声去,谁若是有人能打败你,那他也可以跟着我去泉州!” 席君买开心的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开心的大声道:“先生您休息,我去做个牌子立在书院门口!” 席君买开心的跑了,庄子里却闹了起来。 谢映登的族人如今已经彻底的融入了庄子,一听说庄主年后要去泉州,要挑五百人一起去,他们说什么也要跟着。 借口找的很好,说什么打突厥没他们,打吐谷浑也没他们,这次去泉州怎么说都必须有他们。 陈家人当然不愿意,谢家人打的什么主意陈虎陈林两兄弟心知肚明,无非就是瞄准了府里面的家将,家臣的位置。 家主由县侯升到县公,家臣的位置一下子就多出了不少。 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和颜家荣辱与共的陈家人,怎么可能会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半路而来的谢家人,自己陈家才是县公的“嫡系”。 谢家人半路来的,都是没名堂的,就算要当家臣家将,那也得排队,那也得颜韵小郎君长大后才轮得到他们。 至于家主这边,算了吧,自己陈家子孙还有好多个在等着的,谢家人算什么。 等着! 一句等着,两家人吵出了火气,非要手底下见真章。 庄子里面的老兵们一听这事也不愿意了,跟着家主去南边什么时候轮到陈家人和谢家人说话了,自己这百十户还没说话呢! 自己等人可是跟着家主从泾阳伤兵营退下来的,一半人还北上打过突厥呢。 要论新老,自己才是最老的那一批人,就算挑家臣家将,那也是自己等人最合适,什么时候这两家胆大的把自己等人忽略了? 三方人,代表着仙游的三方势力,他们谁也不服谁,聚在跑马场,准备拿拳头说话,实打实的干一场,输的人看庄子,赢得人跟县公去泉州。 就在三方商议着怎么打才公平的时候,一匹快马冲到了桥头,来的是生人,庄子里面的狗忽的一下全部都冲了出来,报信的人吓得膝盖发软,大声道: “宜寿县公,是我,是我,小全,太上皇令,命武家二娘子进长安,准备举办运动会事宜,他老人家今年准备再参加一次.....” 说着,说着,小全内侍竟然哭了,他是服侍李渊的老人,太上皇李渊的这个状态,怕是回光返照,这个心愿了了,人也该走了。 第117章 人心 二囡在收拾东西准备去长安。 大肥呆呆的坐在门口,木愣地念着一三五六九,二四六七十。 他现在必须和二囡寸步不离,这是大郎吩咐的,他说,要用自己的憨厚气,来压制二囡娘子的急躁心。 正在收拾的二囡恨恨的把衣服甩到榻上,她觉得大肥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来气死自己的,打开屋门,双手叉腰的看着大肥: “八呢,八呢,八被你吃了?” 大肥挠挠头想了想:“尉霖就是这么教我的,他说的也没有八!” 听大肥这么一说,二囡更来气: “尉霖教了你多少次,我教了你多少次,为什么他教的你很快就学会了,我都教了你这么些天了,你怎么还改不过来,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大肥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没有八!” 二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沉默了片刻,二囡问道: “去收拾你的衣物,跟我一起去长安,算了,算了,别收拾了,我去长安给你买,马上就入冬了,刚好给你买一身。” “嗯!” 大肥点了点头,然后看地上的蚂蚁继续喃喃道:“一三五六九,二四六七十。” 二囡要带着大肥去长安,颜白这里抱着颜韵正在祖祠前的院子“和颜悦色”的安慰老兵家人,陈家人,谢家人。 府邸的大门口陈林和陈虎分立左右,死死地守着大门。 伽罗被裴茹找个借口打发去看白叠子去了。 年年宫女和李内侍知道家里要发生大事,用一只没有钳子的小螃蟹把小兕子也给哄骗了出去。 此刻家里的猫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踩着瓦片,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家门。 颜白看着整整齐齐跪坐在自己面前的众人。 要到马场约架的全是这三家家里的孩子,成年人哪有那么大的火气约架,又不是青苗时抢水,也不是抢林地。 虽然都是孩子,但是他们身后的家里人支持,目的就是比比谁家的后辈更厉害,谁家的后辈更有出息。 他们不管,还推波助澜。 跪坐在自己眼前的全部都是十四五六岁的小伙子,扎个丸子头还是个斜的。 一个人是斜的,情有可原,想必没弄好,可这一屋子的年轻小伙子丸子头都是斜着的了,方向还都不一样,吊儿郎当的。 还故意留出一绺头发不绑遮住一只眼睛,脑袋还时不时的甩一下。 颜白终于知道老爷子当初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了。 这鬼样子谁看的顺眼。 颜白看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斜着眼睛道:“那会火气不是很大么,来,打啊。 现在都聚在一起了,我给你们做见证,若是觉得拳头到肉不爽快,我去工坊给你把陌刀抱来,来,打,现在开始。” 众人讪讪的低着头不敢言语。 颜白冷哼一声:“说了都是一家人,现在还分个亲疏远近,我看还是作业给你们布置少了,大人留下,小的都去马场给我跑十圈,然后把对韵歌抄二十遍拿给我看,记住天黑之前。” 孩子们出去了,大人则被留下了。 颜白看着谢森林,叹了口:“老谢,你是老人了,这事上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 谢森林闻言抬起头,梗着脖子道:“谢家跟着家主也三四年了,如今虽然日子过得不错,家家也填丁加口。 但庄主做事也太不公平,到目前为止,谢家人没有一个人进到府邸里,陈家都两人了,我们谢家人也愿意出力。” 陈家的陈新闻言,毫不客气的道:“老谢,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陈家现在二百余口,满共也就两人进了府。 一个陈林一个陈虎,你要是心有不满,心里有气应该去问朱丁他们,他们人少,但有五人进府呢!” 朱丁是老兵的代表。 闻言,朱丁淡淡道:“我们五人?我还嫌你们陈家人多了呢? 我们这一百户可是跟着家主杀过突厥狗,跟家主过命的交情,我们这里好些老家伙能活下来,全是伤兵营那会家主事无巨细的照顾。” 谢森林听出了朱丁的言外之意,冷哼一声:“我们谢家人也忠心,谁不希望家主公侯万代。 看着吧,所以这次去泉州,就是证明的时候,不只有你们敢拼命,我们谢家人也个个都有血性,也敢拼命!” 陈新闻言不乐意了:“狗屁,轮到你们跟着家主?这次说什么也该我们陈家人,你们等下次。” 朱丁闻言抬起头:“还是我们去好,我们杀过人,而且还杀了不少,也活不了几年了,死了就死了。 但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论杀人,论拼战,不是我老朱看不起你们,一轮冲锋我就能阵斩你们,真枪实战,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狗屁,这是去泉州,不是去打仗,凭什么啊?” “就是,凭什么啊?” 这些人都是粗汉子,说话的声音像打雷一样,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眼见着又要吵了起来,颜白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摆摆手赶紧道:“都别吵了,这次陛下让我自己解决。 按照规矩,最多也只能带五百人,这五百人肯定不能光是咱们庄子里面的人,长安那边也得照顾得到。 所以,这次每家各出二十人,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 见庄主一锤定音,一碗水端平了,一脸刚正不阿的谢森林露出谄媚的笑: “县公,这事我谢家人没问题了,就是,家臣,家将这些还望县公多考虑一些,我谢家人愿意把命交给县公!” 柱子后面的许巷走出身来,看着谢森林道:“家臣家将不是玩笑,为家臣家将,那就是一家人,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家人。 虽血脉不同,但与这个家荣辱与共,生死与共,生生世世,可不是嘴上说的这么简单。” 谢森林拿刀突然就割破额头,跪倒在颜白面前,额头触地,一字一顿道:“今日说话莽撞,谢森林及谢家人愿意用命来证明自己!” 颜白眼见血沁红了青砖,叹了口气:“家臣也好,家将也罢,这是一个家开枝散叶必不可少的路。 万一今后风云变幻,这是家里保留子嗣的退路,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家好,全部都好,主家有事,诸家皆亡。” 颜白看着谢森林,他是谢氏一族的话事人。 自己守孝加去西域的这三年多,就是他在负责庄子里面的工坊事宜。 到目前为止,他做的很好,弹棉花这么简单的工艺他都没让人泄露出去,就连人口众多的谢家人都守口如瓶。 说着,颜白划破自己的手掌:“但后路未知,你谢家愿意把命给我,我颜家所付出的无非就是一两句话而已。 颜白不才,无雄心,更无大志,既谢家人愿意割面愿随,我颜白自此后也愿真心相待,如蒙不弃,愿荣辱与共!” 谢森林高兴坏了,朝着祖祠砰砰的磕头。 今后,他虽姓谢,但是彻彻底底的颜家人,是颜家的一份子,半个主人。 颜白若是不在家,他们几个家臣家将会维护这个家,如果颜白被砍头,他们会拼尽全力,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来保护血脉。 当然也有不好的,比如被家臣家将裹挟着造反的,还有被家臣鸠占鹊巢的。 比如那春秋战国时,季孙斯的家臣阳虎,季孙斯视阳虎为心腹,可后来阳虎却逐渐窃夺了季氏的家政大权。 这是远的,近的如尉迟家,如陈萦等,这话不能明着说出来,知道就行,说出来得罪人。 所以。 对待家臣家将,颜白很谨慎,别人家家臣家将上百,干啥都有,主打让人猜不到。 颜家这边的倒好,谁是家臣家将一眼都看的出来,因为家里就那么几个人,仆役都没有,唯一的一一,还是个不知家的。 给了她一块地,现在天天在里面呆着,恨不得挂身上,用腐叶养土,土黑的都能冒油,她说,在宫里做梦都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有地。 二囡收拾好了马车,走到马场附近,见一群人围着马场跑圈,二囡掀开车帘,冲着跑在最后的谢礼打趣道: “谢礼,你这水平就别参加运动会了,我怕丢人,小镜圆都比你跑得快!” 谢礼梗着脖子道:“你胡说八道,我套圈子了好不好!” 第118章 不好惹的大肥 二囡进了长安,先是回了家一趟。 尽管不愿意,但这个家还是要回,哪有到家门口不回家的,礼数如此。 家里乱糟糟的,酒坛子的碎片到处都是,几位兄长和几名友人正在饮酒,见二囡推门而入,众人一惊。 贺兰僧伽喝的有点高,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二囡。 目光像黏在了她身上一样,无法挪开,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贪婪的注视,带着几分猥琐与痴迷,上下游走,从二囡的脸庞到身材。 “二娘子回的正好,来,饮一杯?” 看着贺兰僧伽轻浮的朝着自己举杯,二囡心里直泛恶心,可嘴角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本想扭头就走的她,忽然回过头,对贺兰僧伽笑了笑:“北周凉国公贺兰祥曾孙,一个鲜卑人,你配吗?” 贺兰僧伽虽喝了很多酒,但脑子还在,闻言瞬间就变了脸色: “武二娘子,这话说的有点难听了吧,鲜卑人又如何?如今的长孙家也是鲜卑人,你说不配,是不是连长孙家也说了?” 二囡看了看身边的大肥,轻声道:“大肥,这人我看着恶心,打一顿,记住别打死了!” 大肥憨憨地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他的眼睛!” 大肥说罢就走了过去,不由分说就按住了贺兰僧伽。 贺兰僧伽是从军伍中出来的,很是武勇,在军中也有一些威名,可在大肥面前,他的武勇就变得极其可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大肥就轻轻地给了他一拳。 贺兰僧伽就把刚才吃的喝的全部都吐了出来,然后蜷缩的像个煮熟的大虾一样,扑腾了半天都没扑腾起来。 大肥憨憨地蹲在贺兰僧伽身前,抬手就把贺兰僧伽举了起来,憨憨道:“刚才你看小娘子的眼神很恶心,所以装睡不醒不行,我还要打你!” 大肥说罢又是一拳,这一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拳下去,贺兰僧伽的脑袋立刻就耷拉了下去,身子也软了。 大肥提着贺兰僧伽的身子甩了甩,嘿嘿嘿的笑道:“真没用,连小买都不如,他能挡住我五拳,你这一拳都不行了!” 大肥认真的说着,就像是在跟一位至交好友在聊天一样,态度真诚,语气温柔。 这一幕让所有人酒醒了一半,都知道大肥是个憨人,但没有想到这个憨人会如此的恐怖,自称武勇的贺兰僧伽在他面前就跟三岁的孩子一样。 武元庆大惊,怒道:“贱婢,你在做什么?” 二囡还没说话,大肥突然站起身,整个人突然就变得愤怒暴躁起来,如同大狗熊一样突然就冲了过去,一把拽着武元庆的脖子,怒吼道: “你在吼我家娘子么?是你在吼我家娘子么?你竟然敢吼我家娘子?” 武元庆要吓死了,他惊恐的发现,这个憨货身上竟然有杀气,跟阿耶一样,身上都带着那种让人胆寒的杀气,这憨货杀过人? 在大肥的注视下,武元庆只觉得口干舌燥。 二囡大惊,没有想到大肥为了保护自己会生气,家里人没有给她的爱护,大肥竟然给她了。 一时间,二囡觉得自己嗓子里面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透不过气来,她快步走过来,拉着大肥的衣袖: “大肥,这是我大兄,你放他下来。” 大肥很听话,一把松开手,武元庆跌落在地,大肥看着武元庆道:“道歉,大郎说,说错话要道歉,所以你要道歉。” 武元庆看着二囡: “武媚,你别忘了你姓武,别忘了你跟我是一家人,如今带着外人来咱们家闹事,贺兰僧伽是客人,他打了贺兰僧伽,你知道阿耶回来后要说多少的好话么?” “一家人?” 二囡摇摇头看着武元庆淡淡道:“自从娘进了这个家门,自从我记事以来,除了阿耶,你们武家人有把我当做一家人么? 几位兄长是怎么对我娘的?几位兄长是怎么伙同堂兄欺辱我的?这是一家人?” 二囡笑了笑:“这个家你们随便造吧,但是我的姐姐,妹妹,你们若是再敢欺负她们,等着我找你们算账。 就算把整个家闹得鸡犬不宁,我也在所不惜,你们过你们的日子,记住了,别来惹我!” 说罢,二囡扯了扯大肥的袖子:“大肥,我们进宫去!” 大肥不为所动,看着武元庆道:“不行,道歉,骂人了就要道歉……” 二囡又拉了大肥,大肥这才边回头边离开,走到门口时指着武元庆,认真道: “我认得你了,你没道歉,下次我在长安遇到你,我会撕烂你的嘴,真的,我真的会撕烂你的嘴!” 看着孩子般一本正经的大肥离开,武元庆松了口气。 二囡进了大安宫,大肥坐在宫门口,今日又是腾远当值,腾远敲了敲大肥的肩膀,笑道:“肥,今日不走吧,等我散衙我给你买糖吃,你去不去?” 大肥揪着砖缝里面的草,摇摇头:“不吃了,大郎说糖吃多了牙里会有虫!” 腾远莞尔:“那是骗你的,吃完之后拿着柳枝多戳戳牙齿就好,对了,这次大郎去泉州你去不去?” 大肥猛地抬起头:“我去!大郎说要带我去种糖!” 腾远闻言哈哈大笑:“行,你这体格子干活最合适!” 二囡在小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大安宫。 当多日不见的李元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二囡吓了一跳,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整整瘦了一圈。 见李元嘉带着房家娘子房遗玉朝着自己行礼。 二囡赶紧避开,这一礼不能受! 房遗玉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打量了二囡一眼,听好多人说,二囡是长安少有的美人。 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论容貌,自己比不过武家二娘子,她身上的那股傲然直立的气质是自己没有的。 李渊更瘦了。 二囡坐在榻前,熟练的剥着来自洞庭的柑橘,剥完了之后,二囡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喂给了李渊,一边喂一边笑道: “跟上次一样,我先吃试毒,试过了没毒,甜不甜?” “甜!” 太上皇含着柑橘,感受着甘甜,笑着打趣道:“你阿耶武信都没这个心思,倒生出了一个有心思的女儿,教的好啊!” 二囡把自己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跟我阿耶没关系,我阿耶长年在利州,一年就回来一次。 我阿娘呢,又喜欢呆在洛阳,长伴青灯,喜欢礼佛,这些年都是师父和几个师伯在教我,别的没学到,就学到了一个嘴贫!” 李渊闻言乐得直笑: “别说,你这自来熟的性子倒是跟颜白一个模样,就连元嘉也如此,对了,这次让你再次负责运动会,又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是不是有些怪我?” 二囡摇了摇头:“我还得感谢太上皇,以此事来磨炼我呢?” 李渊更开心,看着二囡好奇道:“进来前哭了?” 二囡摆摆手:“沙子眯了眼!” 李渊点了点头,一旁的李元嘉却上了心,悄声退了出去。 找到尉霖,李元嘉低声道:“大肥跟二囡一起来的,去问问,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尉霖转身就跑,片刻之后就回来了,低头在李元嘉耳边耳语一番,绘声绘色的讲着先前发生了什么。 大肥是个直人,事儿不瞒着人,有什么说什么,尉霖更直,一点不知道遮掩,贺兰僧伽那色迷迷的眼神,经过这两个憨货一说就变了味道。 李元嘉听闻后气的浑身发抖,找了个借口,然后从大安宫直达户部。 片刻后,李景仁就和李元嘉出了宫,两人直接朝着应国公府邸冲去。 路上两人遇到了两个巡街的不良人,然后两人手里多了两根棒子,李景仁掂量着棒子:“元嘉,打人没事吧,你可是亲王啊!” “你要怕你回去,我是个狗屁的亲王的,我现在是师弟,有人欺负我师姐,我当然要出气,关亲王什么事?有事找我阿耶去,有事找我大兄去!” 李景仁暗暗咂舌,这个时候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找太上皇,哪个敢找陛下。 “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贺兰僧伽目露淫邪,对二囡不敬!” 李景仁一愣,猛的抽马,怒喝道:“贺兰僧伽,额贼你达!” 贺兰僧伽才醒来,半边脸肿成了猪头,正在医师的照顾下放淤血,正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仆役从门缝一瞅,赶紧开门。 这一开门就完蛋了,李元嘉当头就是一棒子。 李景仁紧随其后,手里的棒子不要命的朝着喝酒的这群纨绔身上乱抽,一边抽一边喝骂: “贺兰僧伽你这个杂碎,来来,你给我出来,哪个是贺兰僧伽,狗日的,你敢辱骂我李家?” 贺兰僧伽就在他眼前,奈何脸都肿成了猪头。 贺兰僧伽一头雾水:“我没骂!” “贼你妈,原来你这狗东西叫贺兰僧伽,看打!” 第119章 尚宫 贺兰家报案了,万年县受理了。 衙门自然要问为什么,李景仁作为事主,一口咬定贺兰僧伽骂了李家人,他气不过才打他的。 县衙里贺兰僧伽说自己没骂人,说他仅是和友人在喝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就被冲进来的李景仁和韩王暴打了一顿。 这个案子不小,御史坐衙门,颜善亲自审问。 一句“你喝了多少,醉否?”就让这个案子彻底的没有了审问的可能性,因为衙门里面的所有人包括御史都知道贺兰僧伽进衙门的时候身上是有酒味的。 所有人都知道贺兰僧伽喝了酒。 至于贺兰僧伽为什么肿成猪头样子,这就和案件无关了。 喝了酒,那就什么话都可能说出口,那事主不承认也情有可原了,因为喝醉了嘛,情有可原。 御史也觉得这个事情是个糊涂账,一个说骂了,一个说没骂,问了武家兄弟,兄弟二人也说不清。 因为他们也喝醉了,而且他们说他们也记不得了。 武家兄弟一点不傻,知道皇家的事掺和不得,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无论李元嘉也好,李景仁也罢。 这两人和太子的关系都极好。 武家兄弟还想做官呢,继承爵位呢。 和贺兰僧伽关系好不假,但他们可不会傻到去帮贺兰僧伽站队,贺兰家族在北周的时候很有势力,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虽然有个贺兰安石很厉害,担任豫州法曹参军。 但再厉害,能有李元嘉厉害。 小时候人家就是神仙童子,如今马上就是房相的女婿了,再说了,人家二十多位兄弟,皇帝还是人家二兄。 这时候要是站队,那就是把今后的路走死了,所有武家兄弟打死不松口,一问就是喝醉了,一问就是不知道。 而且今日的御史还有点脸熟,好像是那个在东市卖大鹅服的姓腾的姐夫,叫什么给忘了,就知道姓陈。 这案件是糊涂的,颜善不愿审,定性为斗殴事件,就上报给了宗人寺受理。 李元嘉和李景仁被关到了宗人寺,李元嘉是晚上进去的,半夜就被人接出来的,李景仁是第二日被李景恒接出来的。 然后又去户部当值了。 律法,从来就不是对顶级勋贵制定的,只要不造反,打架斗殴只是寻常事,朝堂上文武还打架呢。 至于贺兰僧伽没有管他,朝中也没有人提这回事。 大家都不愿在这个关头让太上皇不舒服,也不愿因为这件事让房相难堪,再者而言斗殴事件太正常了,只要不死人没多大事。 太上皇的哪个儿子没有点坏毛病,像李元嘉这样还算是好的。 毕竟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了,长安百姓一点都不觉得李元嘉是纨绔,倒是觉得李元嘉是苦主,是个可怜人。 坏人自然是贺兰僧伽。 能在长安县衙旁边建两个幼稚园的亲王被人打了,这不是可怜人是什么? 虽然幼稚园里面的孩子多是官员子女,但今年已经有了五十位幸运儿能进去和官家子女一块学习。 这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够年龄的拿着户籍在衙门口一起抽签。 御史监督,众目睽睽之下,公平合理,抽不上就是运气不好,自家孩子没那个命,抽上了就是祖坟上冒烟了。 孩子如果聪明,等到了六岁就可以去楼观学了。 韩王元嘉的宏愿就是今后每两个坊都要建一个幼稚园,皇后都点头了,说他只要能建成一个,她就派宫里的女官来担任园长。 最懂照顾孩子的女官。 长安人最信宏愿,立下宏愿就必须要做到,头拱地也必须做到,做不到名声就完了,名声完了,你人就完了。 本来明年会更多的,但煤石生意被那些狗日的给占了去,怕是没有多余的钱在长乐坊再建造一个了。 一想到这个,脾气火爆的长安人就骂,骂完了之后就不买煤石,囤积的煤石留着冬日用,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不信没有煤石人就活不了了。 原本许久都没有出现的卖柴人,如今在东西两市又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了。 事情源头的二囡此刻正被八个宫女围绕,她们拿着木尺细细地给二囡测量着身高,腰身,袖长,脚掌。 等测量完了之后她们要把测量出来的尺寸送到尚服局。 再由尚服局的宫女匠人赶制官衣。 二囡当官了,李渊亲自找李二要的,主要负责运动会事宜。 因为女子当官多是在宫廷内,行走在宫廷外的女官倒是没有,这把李二难住了,可这是太上皇找自己要的,李二和长孙皇后商量了很久。 知道太上皇就是想让二囡更名正言顺的负责运动会事宜,而少受非议,最后给了二囡一个尚宫的官职。 尚宫,在宫内是女官之首,权力很大。 但二囡不是宫里人,所以这个尚宫管不了宫里人。 那能管人的时候也只有在运动会期间了,每年有且只有两次管人的机会,官职给的高点无伤大雅,这个时候的李二会尽力满足李渊的心愿。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武尚宫喜欢什么颜色,陛下说了,袖口的颜色和领口的颜色可以自己选择,以便和宫里的样式区分。 样式共两套,夏日一套,冬日一套,颜色以玄色为主,以示厚重,武尚宫貌白肤美,黑色最得体。” 二囡看着眼前的宫女,轻声道: “袖口的颜色和领口的颜色你们帮我选就行,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在袖口的位置绣上一个小石榴,如果不行,那就按制式走,我对颜色不挑!” 宫女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记下,然后把您的意见传递给尚服局。” 二囡点了点头,拍了拍大肥,大肥从怀里掏出七八个瓶瓶罐罐,二囡指着瓶瓶罐罐笑道: “忙了一天,也没吃顿饭,这是我给大家准备的小礼物,不知道大家喜欢什么,就擅作主张的准备了点香水,希望大家喜欢。” 八个宫女眼睛一亮,齐齐屈身道福致谢。 她们虽在宫里,但偶尔也会出宫走动,长安的香水一物难求卖出天价。 如今就只是帮武尚宫量体就获得如此赏赐,实乃意外之喜,只觉得今日这份差事是真的值,别看只有拇指大小的一瓶。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和几位贵妃有,剩下的都在干着急,托人买都买不到。 现在自己有了,用这个走走门路,今后在宫里也能多口饭吃。 就算不送人,自己留着,拿着这个换一些钱财,等到自己二十五岁出宫的时候也能买点地。 今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送别宫女,二囡开始写帖子召集商家,各种物事都需要准备。 而且今年暂定的日期是在十一月初,如今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选手事宜,比赛规则还得修订,这些事都需要忙活,也都得抓紧。 写了十多份帖子,二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揉了揉手腕,轻声道: “我不在长安的日子,琉璃这丫头最近在忙什么?” 老斑鸠班弄闻言轻声道:“每日都呆在东市,跟着称心,不对正跟着小肥在学记账和乐理。 这小娘子机灵好学,每日都抽时间练字学习咱们的文化,如今在东市也是如鱼得水。” 二囡语气故作平淡道:“去找过师兄么?” 班弄一愣,点了点头:“每日都会去一回,不知道谁教的,学着伽罗娘子当初,天天去给守约郎君送肉饼子。 我遇见了几回,她给了我几个肉饼子,齁咸,不忍丢弃,吃了一回,我喝了一天的水!” 二囡笑了笑:“我这里现在有个学习的好机会,刚好她又懂胡文,你去把她找来,这帖子就让她来写,我刚好有时间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嗯!” 班弄准备去传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小娘子,宫里有人递话了,想要几对上好的核桃,要不要……” 二囡烦躁的摆摆手:“切了,这事今后不能做了,今后我也不进宫了,我怀疑皇后已经在查了。 不然怎么给小七那么尊贵的赏赐,金丝镂空香囊,真是奢侈,我怀疑这是在敲打我呢? 对了,跟肖五爷也说一声,坊里的异族人身份问题最近也不做了。 如果真有人要,那就跟以前一样,有钱的拿钱打点,没钱的就等着,这么做虽然不好,但这就是官场的规矩。” “好!” 班弄转身离开去做二囡安排的事情去了。 仙游那边,得知二囡当官的颜白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带着孩子去长安。 二囡摊了这么大的一个事,如今的情况特殊,牵扯的事情会比较多。 颜白有些不放心,怕有人使坏拖延,怕二囡一个人力有不逮,带了二百多名中年级的学子就准备去长安帮二囡。 第120章 难以抉择的婚事 自从颜白来到长安之后,工部的张亮就找上了门。 大明宫的建造事宜三省已经通过,剩下的就是建造方案的确定、匠人的选取、劳工的安排、土方的安置。 因为是宫殿,当以木质结构为主。 所以为了工期,需要的匠人将会很多。 仙游的匠人多是公认的,众所周知,打完突厥后颜白什么都没有要,就要了和亲时候被带去的所有工匠人。 所以,张亮来找颜白,就是希望颜白把仙游会盖房子的匠人借来用用。 说起张亮,颜白对这个人感观不好。 主要是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不喜欢这个人。 老爷子说:诗经有云: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意思是当年担惊受怕时,你搂我在怀抱里,如今富裕又安乐,将我抛开全忘记。 这种抛弃发妻的人,性格过于薄凉,为人过于势利,喜新厌旧,不算个好人,老爷子不喜欢,颜家人就没有人喜欢。 若是这话传出去,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喜欢他。 不对,他的那些义子应该是稀罕他的。 同朝为臣,军中一脉,不喜欢也要压在心里面,对待这种人只有敷衍。 说起敷衍,颜白是非常有经验的,只要不顺着话题,只要你比他能说,他就讲不出来他要说的东西来。 前提是你得比他脸皮厚。 所以,颜白是咬死了不借,无论如何都不借。 张亮来了,手里连点礼物都没拿,张亮和颜白坐在石榴树下,瞅着树上仅剩的一颗石榴笑眯眯道: “墨色,今日是有事来求你的,大明宫这事压在我身上,如今匠人不够,怕误了工期,只能来求求你了!” 颜白挠挠头:“借人?” “嗯!” 颜白点了点头:“好说,我一会儿就去信,给庄子里面的人说一下,问一问,你看行不行?” 张亮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好说话,长辈模样露出慈爱的笑,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行,有什么不行的。 还是军中子弟靠谱啊,真爽快,我去别家借了,别家都说没有,说我在恶心人,他们家没有工匠。” 颜白笑了笑,心道,我家也没有匠人。 张亮心愿得了,也不愿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裴茹见张亮走了,搬了躺椅坐在颜白对面,一边缝制手里的棉服一边好奇道:“大郎不是说不借么,怎么又答应他了?” 颜白笑了笑:“我就说了帮他问一问,我可没答应他,最近事务繁忙,我可能随时会忘了。 先前修缮政道坊的时候工部可没少折腾我,虽然现在工部主事换了人,但是当初受的气我还没忘,拖着呗!” 裴茹笑了笑,忽又问道:“大郎,二囡当了尚宫,这可是女子里官职的顶端。 这孩子我挺喜欢的,昭甫如今也不小了,婚事也要定下了,要不等到今年应国公回长安,我去见见杨夫人,顺便问问他们的意思?” 颜白摆摆手,叹了口气道: “这个事难啊,李景仁这孩子其实就不错,性子也好,对二囡颇有心意,江夏王知道这事也颇为意动,可二囡心思不在李景仁身上,所以也不用问,问也是白问。” “那和守约?” 裴茹把手里的棉服搁到一边低声道:“兵部侍郎陆爽你知道不,今年三月清明休沐,他带着家里人来了一趟。 他家夫人倒是无意说了一嘴,她说陆爽倒是挺喜欢守约的,陆家小娘子我也见着了,模样没得挑!” 颜白笑了笑:“我记得这事你问过守约吧!” 裴茹点了点头:“是啊,守约说师父师娘做主就行了!” “那就是没戏!” 裴茹叹了口气:“那咋成呢,孩子都大了,要不把这事落下去,今后想要遇到好的就得等。 这些都是老天爷注定好的,它把这些放到你面前,你这还不选,等到它下次放,说不准什么时候呢!” 颜白闻言好奇道:“这些你都说了,为什么你说二囡和守约呢?” 裴茹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两人太熟了,不好下手啊,这要完亲了,是叫夫人呢?还是叫师兄呢? 当初让你纳伽罗的时候你不也是这说的么,难不成你真的看好这两人?不对啊,这两人待在一起不是吵就是打,不像是有缘分的样子。” 颜白笑了笑:“万一打是亲,骂是爱呢?” 裴茹闻言红了脸,啐了一口:“下流,去了西域一趟,别的没学到,把胡子的胆子大,喜欢胡咧咧倒是学的个十足。 还打是亲,骂是爱,这样没名堂的以后要是咱家有,我立刻请家法,吊的高高的,然后使劲抽。” 颜白看着凶横凶横的裴茹,笑了笑:“愁啊,愁,这事真愁,快,帮我揉揉肩膀,坐马车坐的浑身疼!” 裴茹站起身,一边使劲一边没好气道:“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这是懒筋,得抽,年轻二八的哪有动不动这儿疼那儿疼的。 你看人家大肥,一顿吃五大碗,你再看看你,吃的还没有你儿子多,九尾吃的都比你多……” 裴茹的唠叨颜白很受用,很有节奏,很适合当催眠曲。 政道坊的肖五爷也在唠叨,人家最近几年长气的很。 卖房子赚了钱,又解决了坊里妇人们就业的问题,如今在整个坊里,他振臂一呼,整个坊大大小小的男人都会冲出来帮忙。 “都安静,听我说,咱家这边已经收到二囡娘子的口信,今年冬季运动会是二囡娘子操刀。 我呢,有几分薄面,给大家揽了个活儿,东西朱雀大街这两边的彩旗需要我们来维护,不难,还跟跟以前一样。 布匹我明日就去领,然后分到各家各户,之后去衙门领取字样,然后加紧缝制,这是女人们的活。 男人们去灞河边,砍点竹子,注意要求是必须一丈以上,千把根,回来之后收拾干净,涂红漆!” 肖五爷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 “不忙的,愿意做就留下,有事忙不开的该干嘛干嘛去,对了工钱我说一下,今年不分钱财,帮忙出力的人,每人领十斤米,三尺布。” “坊长,那今年我们这些异族人能参加不?” 肖五爷沉思了一会,有些不确定道:“这样吧,我一会儿帮你问问,我估摸着今年能成,但不要抱太大希望啊,这个可是说不准的事情。” “不过.....”肖五爷看了眼前的这名异族人一眼:“不过我这里有个好活你做不做?不能保证你赚多少,但只要你让那位开心,一个身份不成问题。” “坊长,什么活儿?” “年后去泉州当力士,砍树开路的力士,跟着宜寿县公一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你的族人多,只要那位点头,你们所有人最起码不愁吃喝不是?” 第121章 平静的表面全是暗流 裴茹进宫了,因为太子的婚事要到了,她作为礼妇,要去帮忙。 薛仁贵回来了,人家现在是志得意满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是婚姻的一个完整的流程,整个流程人家只用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就走完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众人见到了薛仁贵的白月光柳银环,说实话,柳银环并不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一个典型的北方女子。 个子很高,皮肤不算白,鹅蛋脸,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很好看,是一个很耐看的女子,也是一个腼腆的女子。 当薛仁贵带着她朝着颜白行礼的时候,柳银环紧张的都快要把衣角揉烂了。 酒桌上,众人捧着酒杯庆贺薛仁贵抱得美人归。 柳员外也来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贵人,他比柳银环还紧张,嘴里说的好话好比蚊蝇声。 不过他是真的开心,自己的女婿是真的厉害,是真有出息。 认识的人不是这个县令,就是那个县公,光是王都有两三个,小公爷都有三四个,其余大大小小的官员更是认都认不过来。 还有管自己女婿叫先生的。 听听,先生,我家薛仁贵能文能武,文武全才啊! 老天爷,龙门县最大的县令也没这个待遇吧,他要来了,不得吓死啊! 等到薛仁贵告诉眼前朝着他拱手的这个人是太子的时候,柳员外夫妇险些晕了过去。 他们哪里想到,站在最后的那个小子竟然是太子,老天爷啊,太子自己都能见到,自己这女婿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啊。 完了,完了,太子都来了,自己这要回去说给他们听,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柳员外在吹牛啊? 完了,完了,这可咋办的,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女婿有多出息,自己的眼光是多么的好。 柳员外急的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柳员外夫妇看着薛仁贵的眼神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碰了碰柳氏的肩膀,柳员外压低嗓门得意道: “你可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我说了,我柳家祖坟埋得好,要出大人物呢,怎么样,太子都朝我拱手呢?” 柳氏疑惑道:“什么时候?我咋不记得?” “大概二十年前吧!” 柳氏闻言想了想:“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初你好像说的要挪祖坟吧!” 柳员外冷哼一声,抿了一口酒,不开心道:“愚妇,最后我不也是没挪么,祖宗给我托梦了,说让我等等。 所以我对薛礼这孩子才多忍让,要是别的小子跟我闺女眉来眼去的,我早都报官了!” 说着,柳员外把碗里的酒喝完,笑容满面道:“真好,这孩子今后就是我的孩子了,嘿嘿,我的孩子了。” 嘿嘿嘿,柳员外越想越得意。 薛仁贵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女儿虽然嫁出去了,但跟没出门一样。 薛家虽然也有几个人,但哪能比的上自己? 等今后薛仁贵和小环有了孩子,自己就不种地了,就来帮着薛仁贵和小环照顾孩子。 孩子长大后,自己就把家里的那百十亩地全给孩子…… 柳员外美美的想着。 薛仁贵的酒席大家都没有吃上,今天他自然要做东给补上,等长安的这一顿吃完之后仙游那边还有更多。 薛仁贵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唯有饮酒,无论是谁,来者不拒,豪气的一塌糊涂。 一通酒宴以薛仁贵的醉倒告一段落,众人哈哈大笑着离开,主人都喝倒了,那就说明这顿酒喝的尽兴了。 酒宴虽然略显简陋,说起来也略微有些寒酸,但难得薛仁贵开心,柳银环也很开心,柳员外夫妇二人,开心的要死。 马车驮着醉醺醺的薛仁贵一家人朝着仙游而去,在那里明日还有一场。 在那里想必薛仁贵会更加的尽兴,更加的能放的开。 人都走完了,李承乾漫步到颜白身边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小白,你说我也编写一本书怎么样?” 颜白一愣,不解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李承乾笑了笑:“宋国公萧瑀到长安了你知道吗?” 颜白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承乾看了看远处的宫墙淡淡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嘛?” 这个颜白还真不懂,想了想,试探道:“陛下的姑父?” 李承乾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会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不全是因为这个,最主要的原因是父皇命人编写的《氏族志》已经有部分外流出去了。 惹得山东那帮子人不喜,因为我是太子,他们顺带着也不喜欢我,他们怕我今后会比父皇做的更狠。” 李承乾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继续道:“所以他们选择聚拢在青雀身边,朝中以房公为首。 青雀崇尚文学,集书万卷,相比我而言,他更能赢得他们的信任和喜欢,父皇看出来了,所以就再度宣宋国公进京。 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一下尚书左仆射的相权!” 颜白看着李承乾:“这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李承乾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跟你在西域待了一年,久无长安音讯,我哪有本事看清楚这些。 不瞒着你,其实这些都是舅舅告诉我的。 他说,世家看重的不是王朝更替,谁做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考虑的永远是怎样长保家门不衰,家族的昌盛永远是第一位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舅舅说,其实小恪才是他们的首选,那些深受隋朝大恩的官员才是最好利用的。 坐山观虎斗才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但由于我出自关陇,背后有长孙家,李家,有侯君集伯父等人,军功强盛。 想要动这些人,势必会两败俱伤。 所以他们希望皇室的子孙斗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上月的朝堂风波就是如此,所以矛头才直指小恪。 奈何他们忽略了无功先生,忽略你颜家在士人的地位,最后才草草收场,所付出的无非就是几个没名堂的御史而已,但他们已经赢了。” 颜白有些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了,淡淡道:“是赵国公告诉你这些,然后想通过你的口告诉我,对吗?” 李承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的,其实舅舅并不在意今后谁坐那个位置,是我也行,是青雀、小恪也行。 但因为我年长,我是长子,他其实帮助我是最多的,因为母后一直在敲打舅舅,实不相瞒,长孙家的族长不是舅舅,也不是长孙顺德,而是我的母后!” 这个消息着实让颜白吃惊,想了很久,颜白不得不承认李承乾说的好像都对的,李承乾没有理由来骗自己。 在自己了解的那点可怜的历史中,长孙无忌选择李治是在长孙皇后死后,李承乾因为腿的问题逐渐变得疯狂。 等李承乾被废了之后,青雀对那个位置有了更直接的想法,长孙无忌全力进攻代表山东士族的房家。 借着房遗爱还有高阳拥立李元景造反之事,捏造李恪造反的谣言逼得李恪自杀,最后把整个房家送上了断头台,一石二鸟。 之后长孙家如日中天,直到女皇的出现,打破平衡。 今日听李承乾这么一说,颜白倒是觉得这里面的水好深。 李恪代表的是隋朝旧臣,青雀背后站着的是以房玄龄为首的山东士族,那李治背后就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勋贵。 三足鼎立,都在打着各自的算盘。 如此一看,明面上保持着风光无限的盛世荣耀,暗地里风起云涌波澜起伏,但有一点颜白敢肯定。 长孙无忌不但在帮太子,他也在帮青雀。 不然,这些要命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李二? 他说的对,家族的昌盛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们一边讨厌山东士族,一边努力的成为他们那样的家族。 颜白觉得心烦意躁,酒气上涌,几欲呕吐,强忍着躁意,轻声道:“高明,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承乾认真的看着颜白:“我想你帮我!” 颜白摇摇头:“我是家主不错,但我颜白只是一个读书的人,深知忠孝,忠,唯有皇帝尔,你当了皇帝,我自然会帮你。 如今,就跟先前所说,你我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想最后连朋友都做不得。” 李承乾看着转头就走的颜白,嘴角露出了笑意,这结果很满意了。 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了,他不帮李恪,也不帮青雀,效忠的只是父皇,够了,这些就够了,因为自己是太子。 “寇夫子!” 寇夫子远远地跑了过来:“殿下,我在!” “薛都尉宴请没有美酒怎么行,不热闹怎么行,去府库支一笔钱,以薛仁贵的名义送给楼观学诸生,对了,再买十斤最好的霜糖,用最好的包装,送给小七,告诉她,这是利息。” 第122章 人生如戏 李承乾完亲的吉日到了,整个皇宫挤满了各色官员。 颜白李晦等人天还没亮就来到太庙前,因为完亲的第一步是祭祀祖先,把婚事敬告先灵。 太子是这天下少有的尊贵之人,又是将来的天下之主,所以要到太庙前告诉配享太庙的各位祖宗先辈,自己要完亲了。 皇家的礼仪超级多,祭祀完了天色已经大亮。 一群人骑着马,慢慢悠悠的朝着苏府而去,明明就是两个街道的距离,在礼官的吆喝下,一群迎亲的人硬是被李崇义拉着绕了半个长安城。 好不容易到了苏家,都说女子家的一扇家门,对新郎来说是万重关山,万重险。 不用尽平生所学,不绞尽脑汁,不作几首诗词,不遭到女方三姑六婆戏弄调笑甚至杖打,是休想轻松娶走新娘的。 颜白本想看李承乾挨打,结果苏氏的哥哥苏瑰是个没出息的。 就拿着布裹着的棒子轻轻挨了一下,“下婿”这事就算过了,一想到自己娶裴茹的时候险些被那些三姑六婆敲死。 颜白都恨不得敲死苏瑰这个没出息的。 这时候你不打太子,今后你想打都打不了,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苏瑰摸着鼻子,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惹了宜寿县公,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难不成自己刚才打太子打的有点重了? 进了闺楼下,开始催妆,催的越急,声音越大,新娘化妆的速度就越快。 李崇义史仁基,等一大帮子特意从楼观学找来的大嗓门学子,扯着嗓子大吼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扎着小啾啾头的侍女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尖着嗓子大声道:“我家娘子要听诗。” 李承乾早有准备,用的是汉代张敞画眉的典故,只见李承乾大声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苏氏终于下楼,人群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苏亶板着脸训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这些都是流程,用颜白的话来说都是模版,而且哪一步做什么提前都安排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自己是过来人,自己当初经历的裴茹早都给自己解密了。 颜白现在甚至怀疑,这院子里面除了自己认识的人,剩下的恐怕全是百骑司的暗哨,薛仁贵长衫下穿的是软甲,手拿的仪仗里面包裹的是马槊。 长安苏府人满不动。 大家的娱乐活动少,看别人完亲,算是很不错的娱乐。 传旨的剪刀挤了好久才挤了进去,眼看着苏氏已经站在了太子的车驾前,没有圣旨册封,她上不了太子的车驾。 因为身份不符,与礼不符,剪刀难得不啰嗦,直接拿出圣旨,一声特有的尖锐声,让整个苏府为之一静。 圣人诏:“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秘书丞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苏氏手捧着诏书上了太子的车驾,众多傧相齐齐弯腰贺喜,然后众人上马,朝着皇宫而去。 从此刻起,苏氏不是苏家贵女,而是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不要觉得苏氏之前不出名,觉得人家是靠着太子妃才让苏家声名鹊起,其实不然,太子妃的父亲苏亶是秘书丞。 叔叔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 同时还是李二的妹夫,娶李渊第十女。 史仁基揉着脑袋,恨恨道:“刚才打我的那个人是谁?” 李晦嘿嘿一笑:“我看着好像是李景仁的妹妹,李雪雁。” 史仁基不解道:“她打我做什么?我也没惹她,我也没有欺负李景仁,她凭什么打我?” 尉迟宝琳伸过脑袋,强忍着笑意,忍不住提示道:“李雪雁和二囡玩的好,你应该惹了二囡吧!” “狗屁的,我就没惹过那个小心眼。” 程怀默闻言嘿嘿的笑道:“我可听说,当初称心这事落在二囡头上是你出的主意啊!” 史仁基怒道:“天杀的,哪个不要脸的栽赃陷害我!” 此刻已经是下午了,车驾依旧走的慢,李崇义这个该死的,骑着马慢慢的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完亲。 后面的话他听到了,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下定主意,一旦问起来,死不承认,真要指个人,那就是程怀默。 到了皇宫已经是傍晚了。 李崇义绕了这么大一圈也是有原因的。 唐朝人认为婚礼若是不在晚上举行,就是对婚姻大事的亵渎,就是不祥的征兆会受到祖先的谴责。 李承乾作为太子,更应该恪守礼制。 《礼记昏义》中记载:“昏礼者,礼之本也。” 那就是因为举办婚礼是在黄昏,因而叫昏礼。 袁天罡也说,阴阳结合,当以阳气和阴气开始转换交融时为佳,日落时分,阳气下降,阴气上升。 因而此时举办婚礼是最佳时机,到了皇宫之后的流程就跟颜白自己结婚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场面更大,礼乐声更大。 前来参加婚礼的官员多的吓人,那些“告老还乡”的官员都来了,陇西李家人的男女老少,宗人寺的那一帮子皇子皇孙都来了。 席案都摆到了城门楼下了。 按理说颜白这样的县公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坐在外面。 但颜白是颜家这一代的家主,说的难听点,除了上面的那个位置不能坐,左右可以随便挑。 可颜白不愿意坐在里面,怕被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两人灌死,就把位置让给了大兄,他坐才是最好的。 因为他和孔先生负责本次的大礼。 在外面找了个位置,谁知,长孙冲竟然坐对面。 别看他是亲戚,这个时候越是亲戚越没有资格坐在里面,能呆在大殿里面的全是姓李,以及这个国公那个国公的。 他还是个小辈,根本没资格。 长孙冲笑起来真好看,就像花一样:“墨色,你的位置应该是最里面,而且还是很靠前,干嘛坐外面呢?” 见颜白笑眯眯的不说话,长孙冲自来熟的挪到了颜白身边:“这次去泉州,我也很想去,我当个长史如何?” 颜白挠挠头:“你就不怕毒虫把你咬死了?兵家不争之地,你可知道蛮荒成什么样子?” 长孙冲笑了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颜白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要不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可能早都死了。 别笑,袁道长跟我批过命,他说我最起码能活九十多岁,如果不折腾,一百岁当个人瑞问题不大。” 长孙冲听了颜白大言不惭的鬼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么说你是不想让我去对吧!” 颜白点了点头:“不想!” 长孙冲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啊,我发现老一辈的人好像都喜欢你。 太上皇是,袁道长是,孙神仙也是,就连真兴大师也是,阿耶找过他,他算了,但是不说,问了半天就说了句天机不可夺。” 颜白忍不住大笑道:“哈哈,骗你的,这次去我心里也没谱,毕竟我只能带五百人,但我准备带走三千异族人。 实不相瞒,我准备走一路烧一路,然后试试在那里能不能找个安置异族人的好办法,毕竟,兵家不争之地,所有人都放心。” 长孙冲不知道颜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忽压低嗓门道: “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慕容顺死了,在咱们大唐军马离开十日后被部下所杀,侯尚书已经离开长安,不出意外十二月到吐谷浑平息动乱。” 颜白闻言长叹了一口气:“慕容顺这人其实不错。” 长孙冲点了点头:“据说他的死和吐蕃人脱不了干系。” 颜白见长孙冲和自己越靠越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做给别人看的,毕竟前不久还吵架了呢,要说心里一点不在意,那是鬼扯。 “喂喂,别靠太近,咱俩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吧!” 长孙冲笑了笑:“算了,明日韩王大婚,剩下的事我之后再给你讲,现在人多嘴杂,又吵又闹,说不清楚。” 吊自己胃口? 颜白斜着眼睛看着长孙冲,笑道:“你知道有两种人最该死?” “哪两种人?” “一种是你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另一种,开席了,开席了,哎呦,这糕点不错......” “墨色,把话说完,第二种是啥,第二种是啥,哎呦,你这人把话说完再吃,喂,说完啊......” 第123章 有心思的人 李承乾大婚之后,李元嘉和房遗玉的婚礼紧随其后。 这次婚礼是楼观学学子的狂欢,李元嘉邀请了所有的楼观学学子,整整一千五百多名学子来到长安,孩子们都用心准备了礼物。 有的是风干的野味,有的是用心准备的字画,有的是家里长辈帮着准备的又细又软可做贴身衣衫的麻布。 有的则是琉璃制品,不要小看这些琉璃制品,这些可都是孩子们自己吹出来的造型,各种造型怪异的神佛,色彩斑斓且独一无二。 其中有个学子,让所有人的礼物都黯淡无光。 书院有个学子叫做管齐,成绩很好,平日的话不多。 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刻木头,无师自通,属于老天爷追着往嘴里喂饭吃的那种,一块木疙瘩在他的手里能变换出各种形状。 他吹出来的琉璃是整个书院公认的第一。 仙游寺和楼观道院里面的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这个事之后就特意去找了管齐。 想让他帮忙请菩萨,请神佛,一个一尺高的一贯钱,三尺高的十贯钱,如果有贵人需要定制的可以任意开价钱。 管齐懒得搭理,虽然家里穷,虽然也很心动,但现在已经见了曙光,他才不会因为这点钱财给自己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奈何李淳风是书院的先生,先生开口让做就没问题,自己这叫尊师重道。 楼观道院的琉璃神像很受信徒们喜欢,比玉器更有光泽,比玉器还便宜,对那些家境贫寒的信徒来说,琉璃的神佛很有市场。 自从楼观道院出来了这玩意之后,香火明显好了很多。 仙游寺也很想给自己的信徒争取这个福利,奈何烧制琉璃的技术只有楼观学有,做琉璃最好的人竟然也在楼观学。 那一段时间真兴大师天天来书院给无功先生讲佛理,书院又添了一口西晋的青铜大钟之后,无功先生才点了头。 李淳风不愿意,想要独占这门极好的营生,但无功先生发话了。 不乐意的他要与真兴大师举办一场辩经大赛,想看看谁才是最有本事的人,那一日,僧道云集,地点就在楼观学。 那一日辩了七场,结果是六胜一负。 仙游寺胜了六场,楼观道院胜了一场,一个叫做辩机的小和尚崭露头角,他一个人就胜了三场,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楼观道院输了,自然没话说。 如今去仙游拜佛的人走的时候都会在仙游寺请一个琉璃神佛回家,这些都是供奉过香火的,也就是开过光的。 价值多少没有人知道,信徒们从不开口说价格,只说心诚则灵。 李元嘉婚礼当天也是大安宫最热闹的一天,身体已经不好的李渊是被人抬着出来见证这一对新人的婚礼。 管齐献上了一个三尺高,三尺长的“雀屏中选”琉璃图,雀屏中选,这是李渊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管齐说,书院的学子都在学习太上皇先前的武勇,所有人都以此为榜样奋发向前。 这礼物一上来,虽没有什么价值,但配上孩子真诚的话语,这礼物在李渊心中瞬间价值万金。 开心的李渊从自己衣衫上抠出来一个压衣角的玉坠,当场就赏给了管齐,不但如此,还夸赞管氏生出一个好儿子,当记一笔。 自此后,管齐的母亲不再仅仅是管氏,而是一个可以以真名告世人,教子有方的奇女子,因为她被皇帝夸赞过,要写到县志里面呢。 剪刀贴心的走到了管齐身边,问了他母亲的名字,看着纸张上写着王月奴,剪刀笑道:“真是一个有福的,有一个有孝心的孩子。” 长孙皇后看着真正开心的太上皇李渊忍不住暗暗落泪。 玄武门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盛世之下世人也渐渐忘却那兄弟残杀的一幕,可总有人忘不了,它就是插在心口的一根肉刺。 触之极痛,忘之无妨。 可那一幕,李渊怎么能忘记,长孙皇后怎么能忘记,这是作为儿媳唯一的亏欠。 看这管齐殷切的帮着自己捶腿揉捏,尽献晚辈的孝心,这一刻的李渊是享受的,也是幸福的,他的脸始终带着笑意。 他最爱喝酒,如果不是身体拖累了他,这一刻他一定会哈哈大笑,高举大碗,和众人狂饮。 二囡不忍多看,低下头,狠狠的饮了一碗烈酒,酒气上涌,二囡双目通红。 这个老人对她父亲极好,对她也极好,可是他就要走了,已经不行了。 孙神仙就在偏殿内,今日能出来见人,是用了比平日还多三倍的虎狼之药。 最多只有十天。 这是孙神仙的原话。 “我要回家!” 小七吃着糕点,不解道:“酒宴才开始,你是师姐,一会儿韩王以及韩王妃还要朝你敬酒呢,你走了怎么行?” 二囡拔出腰间的短剑,立在桌子上,然后淡淡道: “我身体不舒服,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一会新人来了,你就如实说就是了,真要有心意,那就让这把剑代替我,我想元嘉会明白!” 说罢,二囡就跑了,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二囡泪如雨下。 二囡走后不久,李愔跑了过来,见只有小七一人,忍不住好奇道:“微微,二囡师姐呢?” 小七闻言秀眉一挑,不善道:“微微是你能叫的? 还有,这里是女客区,你一个男子,没事瞎跑什么,那边才是你该呆的地方,我数三个数,三个数你不走,回到书院你就要受罚了,一……” 李愔梗着脖子道:“你不说你不打手无寸铁之人么?” 小七掏出一枚铜板随手一抛,李愔一把接住,不解道:“一文钱能干吗?” 小七笑道:“我是说过我不打手无寸铁之人,这枚铜板你拿好,你现在不是手无寸铁之人了!” 李愔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不服气的嘟囔道:“我还没及冠呢,我怎么就来不了,真是的,管的真宽。” “把钱给我!” 李愔又跑了回来,把铜板放到桌上转头就跑:“真抠,你们颜家都是小气鬼!” 小七愤怒的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李愔你等着,嘴硬的毛病我一定帮你治好。” 阴妃见此一幕扭头对杨妃笑道:“姐姐,果真一物降一物,驴脾气的李愔也会有如此听话的一天。 而且说他的人还是同辈之人,搁在以往,除了太子,小恪能说说他,于先生都对他束手无策,真是难得!” 杨妃闻言笑了笑:“在宫里那是因为有人怕他惧他,所以对他多忍让。 去了楼观学那里可没有人让他,听说宜寿县公定的规矩就是实力说话,有实力吃香喝辣,没实力夹着尾巴做人。 小恪说了,亲王身份不好使,谁要是被欺负了敢蓄意报复,宜寿县公就会亲自出手。 宜寿县公的那脾气,这宫里哪个亲王敢惹,更别提后面还有个无功先生,这两位都是火爆脾气。” 阴妃宠溺地看着远处的小七。 她知道,其实在皇后和陛下眼里,小七才是太子妃最佳的人选,只要小七成了太子妃,颜家和李家将会彻底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惜,老爷子不同意。 老爷子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人。 颜家如今这样的状态才是最好的,族人都有出息,什么也不用干,地位就已经稳了。 这要是卷入宫廷斗争,反而容易给家族招致灾祸,得不偿失。 真羡慕,能有底气拒绝皇室联姻,拒绝今后母仪天下的机会。 阴妃深深吸了口气,羡慕的看着落落大方的小七,喃喃道:“马上就成人了,真不知道哪家小郎能有这个福气!” 第124章 这是哪位猛士 礼部的人刚忙完韩王的婚礼,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去准备蜀王李恪的婚礼。 这是皇子的婚礼,在长安城达官贵人的婚礼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迎接新妇人的车架一辆接着一辆,送礼的人是这家走罢了赶紧去那家,晚了主家心里会不舒服,送礼只有赶早,但没有赶晚的。 长安百姓看达官贵人结婚,好多也跟着。 他们聪明,达官贵人都看好的日子,那一定是好日子,虽匆忙点,但省了一大笔钱。 书院的学子才在韩王的酒宴上吃完席,又要前往蜀王李恪那里去吃席,这不用上课,只需安静吃席的日子让学生们身心愉悦。 学生们是开心了,书院的二十名先生是气的胸膛都要爆炸。 一千多名学子,每日都有走丢的,还有迷路的,迷路的倒好,知道站在那儿不动等人来找,高年级的知道去找不良人。 低年级就把人气死了,也不知道谁教的,说不良人不是好人。 他们看到不良人就躲。 好多时候明明就是喊一嗓子的事情,到最后竟擦肩而过,找人的不良人只得来回再跑一趟,耽误时间。 楼观学学子走丢了不是大事,找就是了。 反正两个县令一个是自己的师兄,一个是自己的先生。 可先生们怕呀,怕被人拍花子了,只要人一找不到,就去衙门报案,先生报案不打紧。 县尉矢小夜带着衙役就开始找三教九流的事。 阳光照不到每个地方,没有阳光的地方就是黑暗,长安这么大一个城,不可能做到没有帮派,不可能没有三教九流,更不可能没有污秽。 这群人本来就是欺软怕硬,做点不劳而获的事情。 在衙门的面前,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 有的人罚一次,就教育好了,有的人,好吃懒做惯了,罚了一次,过了一段时间再犯。 这下好了,因为拐走迷路走丢的学子,他们又要开始了扫大街,这一扫怕是要扫七八年。 不过也算找了个好活儿,扫大街还有粗粮吃,每月还有五个铜板买点生活用品呢,反正是饿不死,但是想吃饱很难。 如今,长安城部分街道开始修水泥路,等待他们的不光是扫大街,怕是还要搬砖。 衙门出了新方法,只要你能举报一人,扫大街的时间就减半年,不封顶。 一时间长安的三教九流各种帮派遭了大灾。 有些人正躺在床上睡觉,凶狠的不良人就冲了进来,一句:狗贼,你的事发了,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也有人想跑,可不良人是夜里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想跑都跑不了。 而且每个不良人都悍不畏死,只要你敢反抗,一群人乌泱泱的就冲了上来,末了,受伤的不良人看着同僚笑道: “兄弟们辛苦了,我这次可以休息半年了,记得常来看看我!” “呸,又拿俸禄又休假又拿补偿金,把你美死在家吧!” “哈哈哈哈,下次记得早点上……” 李恪的婚礼很低调,一切从简,这都是他自己要求的。 可他好歹是个蜀王,宾客依旧很多,好多年都不见的杨政道都来了,宋国公萧瑀也来了,云中的独孤家族都派人来了。 独孤家族很是厉害,说到独孤家,不得不提独孤信。 用颜白的话来说他就是“史上第一老丈人”,他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外孙女成为了皇后,两个皇帝女婿是宇文毓和杨坚。 一个外孙女婿皇帝宇文赟。 还有一个外孙是皇帝,就是太上皇李渊。 简单的说,整个大唐所有的皇帝子孙身上都拥有着独孤信的血脉,果真是独步天下。 颜白此刻已经微醺,在别人家做客可以不喝酒,但在李元嘉和李恪的婚宴上,颜白多少是喝点的。 虽然每次都喝一点,但架不住人多,这一点一点地加起来,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颜白今日又喝多了,想睡觉,这时面前来了一个人,笑眯眯,朝着颜白拱拱手道:“宜寿县公安好,老朽独孤某,可否与宜寿县公对饮呼?” 颜白晃了晃脑袋,好奇道:“某是某人的某,还就是你的名字?” 独孤某面对颜白略显无礼的答话笑了笑,他看的出来,颜白醉了,于是自来熟的坐到颜白身边笑道: “名字就是某,字也是某,自然名字也是独孤某了。” 颜白觉得有趣,亲自给独孤某倒了一碗酒,独孤某一饮而尽。 颜白见状又倒了一碗,独孤某辣得直咧嘴,见颜白看着自己,不解道:“我都喝了,你为什么不喝?” 颜白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长安的规矩就是见面喝三碗,第一碗是地主之谊,第二碗是婚宴之喜,第三碗就是你我之交,不信你去问尉迟国公,你去问问程国公?” 独孤某想了下,嘴角露出笑意,竟然真的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又一饮而尽。 连喝三碗,独孤某站起身,握紧拳头使劲的捶着胸口,过了数息,长吐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颜白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完,亮了亮碗底,笑道:“说事吧!” “爽快!” 独孤某把颜白的酒碗倒满,轻声道: “今日贸然来见县公是有事相商,听闻贵府颜昭甫还未定亲,我独孤家有几个子女到了年龄,也不瞒着县公了,我独孤家想与颜家亲上加亲!” 颜白一愣,不解道:“你确定你们独孤家受得了我颜家的清淡?我们家连个仆役都没有,所有事都是亲力亲为。” 独孤某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实不相瞒,自隋朝宫中猫妖一案后,我独孤家算是彻底元气大伤。 世人都笑称我独孤家是凤脉之家,可又有谁知道我独孤家已经如破底的木船,每过一日都会下沉一分!” (解释在作者说。) “皇子其实会更好!” 独孤某摇摇头:“是很好,但我独孤家看透了,今后只想清贵。” 颜白虽然有点醉了,但对独孤某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况且颜昭甫的婚事颜白根本就不敢动,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颜真卿就是出自颜昭甫这一脉,自己要是答应了独孤家。 把自己家光耀千古的一个人搞没了咋办? 况且,颜昭甫的亲事老爷子也说了,就算选,也只能从殷家子女中选,妾室倒是可以随意,因为自己当初的亲事原本是和殷家联姻的。 但因为裴老爷子的缘故,这事没有答应殷家。 颜白闻言摇摇头:“不成,不是我颜家看不起独孤家,也不是颜家孤傲,而是这孩子的婚事老爷子临走时已经交代好了。 这个我做不了主,但如果为侧室,这个我倒是可以问问我兄长的意见。” 独孤某一愣:“县公看不起我?” 颜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再度亮起了碗底,独孤某叹了口气。 他知道颜白不是在取笑自己,陪着喝了一碗,忽又道: “听闻这次县公要去泉州,独孤家有些老人崇尚佛道,家里想安排子孙去山巅建一个庙宇供奉,所以我们家想附于尾翼,请您照拂一二。” “多少人?” “主事一人,工匠二百人!” 颜白点了点头:“行军令!” 独孤某端起酒碗:“自然,当以县公为尊,不听令,立斩!” 颜白点了点头:“匠人我需要三百人,两百人建庙宇,剩下的一百人任凭我指使,记住不要用随便的人敷衍我,我要的是有本事的。” 独孤某认真的看着颜白的眼睛,又喝了一碗:“好,三百人!” 说罢,人就滑到了桌子下面,压不住的污秽物如喷泉般涌出,独孤某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慢慢的散去。 他心里不断地念叨,这颜墨色可真能喝! 颜白本来没事,但独孤某这一吐,让颜白彻底的没忍住,站起身想去一边吐,谁知道,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双脚如采云端。 一阵风吹来,胃里的翻涌再也压不住,顿时也开始了喷泉表演。 对面的长孙冲和萧守规倒了大霉,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长孙冲一边抹着脸,一边往外跑:“呸,呸,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萧守规舔了舔嘴唇,好奇道:“这酒怎么是咸咸的?咸咸的?啊,竟然咸咸的?呕......” “呕!” “呕!” ...... 颜白凭着自己一己之力,让好多人都吐了。 高处的李二指着哈哈大笑:“这是哪位勇士能把颜墨色喝成这样,上前来与朕对饮。” 第125章 赛前的准备 今天是运动会开始的日子,易卜拉欣起了个大早,在晦暗的灯光下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今年的运动会规则又变了,变成了允许异族人以自己的名义参加赛项了。 不像以前,只能混杂在团体的项目中和唐人一起参赛。 赛后虽然也能分点钱,但这个钱能拿多少,全看坊长的心黑不黑了。 虽然都是出一样的力,但是参赛的奖金只能拿一半,而唐人则可以拿全部。 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有的人出力了,奖金一半都拿不到,这个得看团体项目的实力,实力不行,那就什么都没有。 今年彻底的不一样了,规则是只要获得名次,奖金可以全部拿走。 参加的项目也很多,前提是没有户籍的异族人要想参加,必须有坊长作保,这是最低的要求,没有作保,是参加不了的。 易卜拉欣看着面前崭新的衣衫,崭新的鞋子,还有崭新的红绸丝带,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虽然三年没有摸长弓了,但自己是突厥人,突厥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拉弓射箭,是浸到骨子里的本能。 突厥人,不光骑马厉害,弓箭不比任何人差,也不惧怕任何人。 掰断扫把上的竹条当箭枝,拉弓引箭,六十步外墙角的立着的木棍应声而倒。 易卜拉欣再度自信的笑了笑,虽然箭矢比赛的时候才会发下来,但自己的技艺依旧熟练,这次,自己必拿那十贯钱。 席君买也起个了大早,胡乱的洗了个脸他就开始调试自己的木弓。 相比上一届的比赛,这次的比赛变成了六十步的距离,原本的十支箭定胜负,如今也变成了一箭定胜负。 听二囡师姐说参赛的人太多了,一轮必须淘汰一半,然后继续再淘汰。 一直淘汰到最后的十人,才用十支箭定胜负,不然这比赛时间太长了会影响下一个赛项的进度,因为朱雀大街长跑就在这条道上。 原本不屑参加的勋贵弟子,近些年也慢慢的喜欢上了运动会,他们喜欢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喜欢被人称赞的感觉。 这群人有钱,弓箭、箭矢、扳指、箭囊都是定做的,成绩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造型一定要拉风,一定要亮眼。 礼部官员最开心的就是当裁判了。 只要当了裁判,赛事结束后就会有一个青衣小厮走到自己府邸的后门,手里的托盘上的铜钱堆的满满当当的。 除此之外还有绸缎、布匹,以及代表着折扣的竹筹。 别小看只写有半边字的竹筹,这可是匠人所写,模仿不来的。 拿着这个进东西两市任意一家的铺子,只要店家手里的另一半竹筹和你手里这一半拼出完整的一段字,店里所有的物品均可半价。 而且御史看到了都没事。 这是两个衙门特意为自己等人这些日子辛劳而准备的谢礼。 听听,这是谢礼! 席君买摆弄着自己的木弓,这时候旁边小院的门开了,一袭玄色长衫盛装打扮的二囡师姐走了出来。 席君买把木弓放到一边,赶紧站起身,拱手行礼道:“天还没亮,师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二囡似笑非笑地看了席君买一眼笑道: “我倒是想,可事务繁杂,身不由己,对了,今日打扮得利索点,没取得好成绩就算了,模样上别丢人,要是真丢人的话,你先生饶不了你!” 席君买暗暗咋舌,早知道自己就跟着薛之劫还有谢礼参加朱雀大街跑了,最起码没有这么大压力。 太平坊的谢礼正在压腿,昨日他是在永安郡公府邸过夜的,也就是薛之劫大伯这里。 跟着他一起的还有三十多名楼观学的学子,他二伯武安郡公薛万彻的府邸也住了三十多人,剩下的都安排在蜀王府。 蜀王府的这批学子进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草。 这都是在书院练出来的,见到石缝里面长草心里就不舒服,从宫里回来的李恪和蜀王妃见到焕然一新的蜀王府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管齐和李元婴玩的好。 李元婴喜欢用木头盖房子,管齐喜欢用木头刻小人,两人兴趣相投,李元婴入学虽晚,但两人熟了之后几乎形影不离。 不是用黄泥捏小人,就是玩雕刻。 参加完韩王的婚礼后他们两个就一直呆在大安宫,找了十多个匠人锯木块,据说是准备盖宫殿。 一天到晚呆在书房叽里咕噜,吃饭的时候也叽里咕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兴起的时候连饭都不吃,跑到书房就开始写写画画。 戚禾先生说这两人是在过家家,等年纪大了,就不会玩了。 韩王倒觉得挺好,只要不祸害人,干什么都行。 薛之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出屋来,见谢礼穿的单薄,身上腾腾的冒着热气,薛之劫没好气道: “谢礼,咱们是明日的赛事,你现在热身热个什么鬼?是不是没招待好,说了,来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有事拉铃铛就行了!” 谢礼吐出一口浊气,答非所问道: “今日高年级的人都在,低年级的去曲江池参加抓鸡去了,席君买落单了,今晚要不要找人揍他一顿?” 薛之劫闻言瞬间精神了,然后疯狂的摇头:“算了算了,今日在长安打了他,等回了书院咋办? 他这人就是个莽夫,要我说啊,要打也得等到咱们毕业的时候再打,打完了我就跑到幽州当队正去,他还能追到幽州?” 谢礼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在理,在理,对了,明年的科考我就不考了,我准备跟着薛先生去蓝田,他们说识字的起步就是队正,我想试试!” 见谢礼说的认真,薛之劫叹了口气:“别啊,在书院多呆一年又不是不行,颜师说了,朝廷的政策往扬州以南逐渐倾斜。 我大伯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们多等一年,等颜师把泉州打通,我们就主动申请去当县令,烟瘴之地,正是我辈超越先辈扬名的好机会,这不比当府兵舒服多了。” 谢礼眼睛一亮,笑道:“你家里有关系当县令没问题,我这边够呛,没有蒙荫,家里帮不了我,全靠自己往上顶。 万一我顶不动,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啊,要记得点我当县尉,县尉不成当六曹也可以,六曹不行,衙役也行……” 薛之劫点了点头:“必须的,走走吃饭,吃饱了好去给席君买加油打气,输了咱们就大声嘲笑,走走……” 第126章 曾经我也是少年 晨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入冬的长安一天比一天冷。 今天所有的长安百姓起了个大早。 已经很有经验的长安百姓早早的都去了自己想看比赛的场地边,胡凳一放,这算是提前占好了位置。 礼部的官员还没来,所有的比赛场地已经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凳子,今年的规则是可以随便坐,不收座位钱。 这个决策,让所有勋贵瞬间觉得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就因为运动会的事,长安的靠背椅变得格外的畅销。 到如今,桌椅这些当初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玩意才算是真的走到千家万户当中去。 接受需要一个过程,根本就没有一蹴而就,千百年来的习俗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门下省在今年已经订购了三百多套圈椅,常年跪坐着办公的官员终于让自己的腰有了一个放松的机会。 小商贩们也站好了队伍,规矩在改变,他们售卖的方式也在改变。 原先只能挑着担子叫卖,如今不但可以挑着担子叫卖,还能推着鸡公车走街串巷。 如今天冷,卖肉汤最合适,一碗肉汤撒上细碎的蒜苗叶,看着都暖心。 一文钱,满满地两碗杂碎汤,价格公道。 卖糕点的知道怎么才能把糕点卖的最好,买糕点送热茶。 一口甜食,一口带着淡淡苦涩的茶汤,在这个天气里是难得的享受,贵人们不喜欢苦哈哈的吃食。 文雅的糕点是他们与众不同的最爱。 卖酒的胡女已经准备好了,鼓乐声一结束,她们就会进场,可惜天太冷,不敢露肚脐,不然今日怎么说也得大赚一笔。 披着厚厚的大鹅羽绒服,盛装打扮的平康坊的姑娘们已经准备好了。 鼓乐声一响,他们就要脱掉外面暖和的羽绒服,然后开始表演歌舞,别看这是一个挨冻受累的活,也别看衙门不给一分钱。 但为了一个能露脸的机会,平康坊的姑娘们挤破了头。 给老鸨子献殷勤都磨破了嘴皮子。 因为只要在这里露脸了,受到文人的追捧了,就有机会成为花魁,只要成了花魁,自己的命就有一半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平康坊这个这个地方诞生了太多的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了。 老鸨子手叉着腰,扫了一圈面前的姑娘们,恨恨道: “记住,谁也别给我犯错,老娘我为了这个机会,可是投了不下十万贯钱财,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给我搞砸了,回去给我刷尿桶去……” 如花瞥了眼老鸨子,轻声道:“大娘说的也太夸张,谁都想把这事儿做好不是?” 老鸨子见是如花开口,露出笑脸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就别拆我台了,我这么说不也是为了大家好么? 您和县公有情义,咱们这些苦哈哈哪有这福分,这么多人,要是出了岔子,武尚宫能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见如花不再开口,老鸨子冲着大家笑道:“来来,活动起来,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完了我请大家吃酒,赏钱一分不少……” 众人精神一振…… 李渊的精神今日很好,早晨起来喝了一碗肉粥,吃了一个鸡蛋,洞庭柑橘也吃了半个,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李元嘉偷偷的想去请孙神仙来号个脉,谁知道孙神仙就看了一眼,转身就离去:“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何必来问我呢?” 李元嘉带着哭腔道:“孙神仙,真的无药石可医么?” 孙神仙叹了口气:“唉,痴儿!” 须臾之后,有人看到孙神仙背着药篓从后面离去。 李元嘉追了出去,朝着那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的背影连连作揖。 用冰冷的井水狠狠的洗了一把脸,李元嘉脸上挤出淡淡的笑容,跑到李渊寝宫,开始伺候他穿甲。 李二和长孙也来了,几个人忙忙碌碌的总算收拾完。 李渊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奇怪,数年前我就穿不上了,没想到如今却这么合身,二郎啊,你是不是偷偷的给我拿走修改过?” 李二闻言笑道:“父皇今日必定榜首!” 李渊闻言哈哈大笑:“这是必然,五月身体不好仅排名三十七,今早我吃了满满的一碗肉粥,精神康健。 今日我定让那些年轻后生看看,长孙晟能一箭双雕,我今日也能力压群雄,走,让老夫看看今年还有没有让我眼前一亮的年轻后生。” 李元嘉搀着李渊朝着肩舆走去,手指不自觉的搭在李渊的手腕上。 过了片刻李元嘉才松开手,摸到了阿耶的脉搏,可摸到的却是真脏脉,李元嘉清楚的记得孙神仙讲过。 真脏脉也叫绝脉。 釜沸、弹石、屋漏、雀啄、鱼翔、虾游、解索,七种脉象无胃无神无根失,却从容和缓,见此脉者大多魂已离体名存实亡。 孙神仙的话历历在耳,看着高过门槛漫到屋子的金光。 这一刻李元嘉突然释怀了。 这大概就是人的一生,自己今后也会老去,鱼翔,哈哈,鱼翔…… 二囡骑着一匹白马从曲池坊缓缓走出,蹄声阵阵,马背上的二囡不怒自威,她的出现让许多精心打扮的妇人黯然失色。 所经之处,旁人都不自觉地退让开来,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排斥着他们。 二囡仰着头朝着朱雀门走去。 维护秩序的不良人见此一幕,纷纷弯腰行礼,在今日这座城里,二囡权势是最高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必须听她指挥,就为办好这一场赛事。 马车里面的小娘子惊叹的合不拢嘴,她们没有想到女子也能如此的威武。 马车里的萧瑀心里长叹一声,这果然是长安里最骄傲的娘子,原先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如今看来,着实令人惊叹。 萧瑀爱怜的摸了摸孙女的脑袋,轻声呢喃道:“不要和别人比,每个人的路都不同,花会沿路盛开,今后你的路也是。” 朱雀门的城墙上,李渊笑眯眯的看着缓缓而来的二囡,又看了看李元嘉,轻轻的笑了笑: “很是得体嘛,这下名正言顺了吧,这下再也没有人乱嚼舌根子了吧,这下颜家的史书里当记一笔吧!” 李渊朝着二囡挥挥手,二囡笑着点了点头,朝着远处挥手,眼尖的李崇义慌忙的站起身,朝着身后的礼官道: “吉时至,擂鼓!” 随着礼乐声响起,比赛开始。 席君买位于一号场地,编号一九七,属于一号场地里面的倒数第三位,原本不紧张的他看到前面的长队,不免也有些紧张。 回头见薛礼在朝着自己挤眉弄眼,席君买五个手指捏在一起,模样凶狠的高高的举过头顶。 这是跟异族人学的,在长安很流行。 扭头,见身后是个老爷子,还坐在长椅子上,身后还盖着毯子,席君买熟练的翻了翻他的号牌,好奇道: “阿翁也是选手?一百九十八?我滴乖乖,您这年纪都能来,说说,花了多少钱?” 李渊没想到自己身前的毛头小子是个碎嘴子,闭着眼,没好气道:“没花钱。” 席君买很没脸色道:“弓能拉开不?” 李渊睁开眼,瞥了一眼席君买的簪子,忽然笑道:“楼观学的?” 席君买得意道:“阿翁好眼神,小子正是出自楼观学,高年级学子,席君买!” 李渊又睁开眼:“不对吧,高年级是铜簪,你咋么带个木的,骗人吧,小心先生知道你骗人过来锤死你!” 席君买被人看出老底,讪讪地转过身子,想了想,颇为不服道: “阿翁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今日我在,您没有机会,真的,我是席君买,楼观学最能打的那一个,这一次我还要去泉州呢?” 李渊闻言忍俊不禁,他发现,楼观学怎么全是这样的怪胎,动不动就是最能打,最能跑,最能学习…… 天下英雄,在他们眼里好像狗屁都不是。 一轮定胜负的速度很快,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轮到了席君买,席君买搓着手,一边拉弓引箭,一边说道: “阿翁,您瞅好了,我不仅要直射中靶,我还要抛射中靶心,我要告诉您我真的是最能打的那一个,您别不信,中……” 一声锣响,礼官大声道:“靶心,晋级下一轮,下一位选手。” 李渊掀开毯子站起身,礼官也不由站起身,周围的所有认识李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周围的嘈杂的声音不见了,席君买这个大线条根本就没有发现周围的不对劲,他一边卸掉扳指,一边说道: “阿翁您的弓呢?” 李渊的弓来了,一柄巨大的复合弓。 这是匠人改造之后的复合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这是特意为李渊做的,可以立在地上直接射,根本就不用胳膊举起来射。 席君买惊骇地张大了嘴巴: “老天爷啊,为了这头名的十贯钱您老人家可真下血本啊,复合弓您都能搞到手,花了多少钱?一百贯?一千贯?” 李渊笑而不语,扣动棘轮,巨弓慢慢的成满月状。 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李渊却觉得心气有些不足,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瞄准靶心,松手,箭矢力道直接透过靶心。 一声锣响,礼官大声道:“箭矢透靶,神射,晋级……”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李渊开心的笑着,可眼前的一切却在旋转。 人群里乔装打扮的李二飞速冲了过来,紧紧地把站立不稳的李渊搂在怀里。 李渊发出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他扭头看着席君买,看着李元嘉,颜白等人轻声道:“有心了,请不要怪罪这个小子。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放眼望去唯自己才高八斗,都是自命不凡,倒也坦诚无忧,曾经我也是少年,我爱这样的少年……” 李渊喘着粗气,突然拼尽全身的气力,大声嘶吼道: “谦和而狂,骄傲坦然,美哉我少年大唐,与天不老!壮哉我大唐少年,与国无疆,朕老了,能经历这么多,够了。 可你们还没老,二郎啊,要继续往前啊,你答应我的,要打造一个大大的盛世,现在还不够,还不够啊……” 李二点着头:“阿耶,我会的!” 李渊把脑袋贴在李二面庞上,喃喃道:“二郎,我原谅你了!” 李二泣不成声。 最近工作比较忙,今天要更的我还没写完。上来说一声,不请假,晚点写完就发,请大家谅解一下。感谢! 第127章 许敬宗来了 李渊被李二背走不久后长安突然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李渊在李二的背上睡着了,嘴角带着微笑,睡的很坦然。 他走的很安静,在自己孩子的背上离开,走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痛苦,就像是孩子困了,然后就睡了。 多年前他就是这样背着二郎,如今变成了二郎这样背着他。 起点是终点,终点又是新的起点。 到了下午,宫里忙碌了起来,一直等待消息的诸侯大臣们也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一匹匹快马以长安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所过之地的官员接收到消息后,也急忙运作起来,用最快的方式传递给辖区的百姓们。 对于这件事,没有哪个官员敢随意怠慢,礼制严格,对于人去世更是重视,更何况死去的人曾经是贵为天子的皇帝。 如若是怠慢了,必会受到所有人戳脊梁骨。 对于向来把名声看得极重的官员来说,被人戳脊梁骨是比活剐了他还难受。 大安宫哭声一片,先前那些由宫女变成妃子的哭声最大。 太上皇遗言:殉葬,没有子女的出家为尼,余生长伴青灯。 这是李渊临死前下定的决心,子弱母强,又都是李二名义上的长辈。 这些人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义,她们活着只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被人利用的对象,最后可能会变成祸患。 为了今后考虑。 殉葬虽残忍,但却是最好的法子。 长安得狂欢还在继续,萧瑀试探的询问李二太上皇驾崩,国之大丧,是不是要把近两日的运动会暂停取消以示尊崇和礼制。 李二闻言摇了摇头,运动会上的箭射是太上皇李渊近两年最喜欢的一件事,他才走,贸然取消,他会不喜欢的。 剩下的话没说,萧瑀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颜白回到了曲池坊,宫里的事情他不想去琢磨,更不想去琢磨李二会如何准备大丧的各种事宜。 李渊的离开让颜白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平心而论,这位老人没做错什么,可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错了。 裴行俭知道师父心里不开心,从衙门告了假,拎回来了一坛子才酿好的米酒。 伽罗做了一小碗鸭蛋捣蒜泥,师徒二人把这个当作下酒菜,才喝了几杯,许敬宗笑着在门口伸进来了半个脑袋。 颜白看着许敬宗,瞬间就想通了很多事,伽罗加了一副碗筷,二人对饮变成了三人共饮。 许敬宗是南方人,生于杭州新城县,长于杭州新城县,对于鸭蛋捣蒜泥这种吃法他极为不习惯。 可他也没有料到颜白师徒二人会拿蒜来当下酒菜。 所以,坐了半天,他米酒倒是喝了不少,筷子却是一下也没动。 “中书舍人这次来想必也是为泉州一事,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次去泉州,您该是我的长史吧?” 许敬宗笑了笑:“县公说的对,这次去泉州陛下已经做了安排,今日去看了一眼曲江池的建造进度。 国丧至,不宜大动土,我也刚好把外面的事忙完,路过曲池坊就想着来看看县公在不在,所以就来看看。” 颜白点了点头:“如今正值国丧,中书舍人还是尽快回宫的好,免得遭人非议。” 许敬宗脸色一僵,没有想到颜白会这么直接的开始下逐客令,他笑了笑,不解道: “县公也不待见我么?还是不愿我跟着您一起去泉州,说实话,我也不愿做那小人之举,可皇命难违啊。” 颜白笑了笑:“中书舍人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不愿意让你跟着我一起去泉州呢? 您在南方长大,我是北方的旱鸭子,有您这样的人带路我求之不得,我只是担忧而已您久居长安,贸然前去水土不服而已。” 许敬宗原本以为颜白会给自己这个才上任的中书舍人一点面子,没想到颜白竟然一点面子一点都不给。 甚至还直接对自己动了杀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遭颜白不喜欢,他以为颜白不喜欢自己也是因为自己苟且偷生之事。 许敬宗尬笑了几声,站起身拱拱手笑道:“如此,我就不打扰县公的雅兴了,泉州一行,还请县公多多包涵。” 颜白笑眯眯点了点头:“中书舍人慢走,近些日有些乏累,就不送了。” 裴行俭看着许敬宗远去,轻声道:“我知道师父因为太上皇的离开心里不痛快,可师父刚刚您的话有些重了!” 颜白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想得罪每个人,可每当我想静静的时候,这些人就跳了出来。 他若是不来,过去就过去了,可他偏偏来了,平心而论,太上皇真的是“草包”,“昏庸”么?” 颜白嗤笑道:“许敬宗为了上进,在玄武门之变之后列出种种罪行来诋毁他,什么武德之际,货贿公行,纪纲紊乱,什么武德之时,政刑纰缪,官方弛紊...... 如今太上皇刚走,就来找我商议泉州之事,他打的什么算盘你还看不出来么? 无非就是看陛下把赠予我的佩剑收走了,如今想用皇命来压我一下,看看我到底什么反应,然后他再想下一步的策略。 这样人,我能给他好脸色?” 裴行俭轻轻叹了口气,眯着眼轻声道:“师父,官场就是见缝插针,师父心里不爽快莫要憋着,这次去泉州就当散散心。 五百战兵的权力握在手,他若真的指手画脚,烟瘴之地死几个人,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我相信大家都能理解。” 说着裴行俭又问道:“师父,五百人可以自己挑,您都选好了么?” 颜白摇摇头:“庄子里面倒是选出了一些,剩下的一些就交给陛下安排。 他说的什么都不管,可他的话我又怎么敢全信,不安排点陛下信得过的人,这次泉州之行怕是寸步难行。” “师父准备什么时候走?”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上元日过完我就准备离开,对了,清明的时候记得多在老爷子坟前多磕几个头。 颜韵也到认字识字的年纪,休沐的时候你没事去教教他,如果不听话你就打,长兄如父,你又不是不能打。” 裴行俭点了点头:“那师妹呢?” “我会带着她一起离开,刚过易折,不能让她毁在阴谋家的手里。” 裴行俭闻言喃喃道:“师父,您还是多担心那些所谓的阴谋家吧,这一次运动会因为不卖座位,已经把那些自认高人一等的阴谋家气得直跺脚了。 您要是不在长安,她能把这些人坑死,您是不知道,师妹如今厉害的很,不但长安城里吃的开,宫里也吃的开……” “你说什么?” 裴行俭以为师父知道,不曾想师父不知道,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裴行俭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师父我喝的有点高了,我去休息了……” 第128章 失而复得 运动会结束后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彻底传开来。 太上皇于十一月十三日,在大安宫的垂拱前殿驾崩,享年七十岁,庙号高祖,谥号太武皇帝。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整个长安一片银装素裹,好像老天爷也在不舍李渊的离开,想用一场厚厚的雪来掩盖过往不堪的一切。 国丧日到来,长安一下子就变得萧条起来。 以往热闹的东西两市如今也变得门可罗雀,商家们都自发的挂起了白幡,闭门歇业,静默十日。 平康坊那朱红色的门头也用白布遮挡的严严实实。 老鸨子看着空荡荡的歌舞宴会厅唉声叹气,本想着热闹过后能大赚一笔,能跟以前一样再捧出几个红人出来。 如今全完蛋了。 百姓守孝十日,官员守孝百日。 百日虽不披麻戴孝,但严令进行欢愉宴请,严令禁止寻欢作乐,一旦发现徒千里,严重者徒三千里。 平康坊做的就是勋贵和富商们的生意,现在被禁止了,没有勋贵富商来捧场,这对平康坊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老鸨子看着不用接客面带喜意的姑娘们,恨恨的咬着牙:“唉,这还不如要我的命呢?明日就把赏钱给要回来。” “掌柜的你在说什么?” 老鸨子闻言浑身一颤,突然才想起来平康坊内来了一个偷偷监察百官的御史,重重的叹了口气,叹气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 老鸨子假惺惺的挤出几滴眼泪,面容悲苦道:“我是舍不得我们的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怜啊,我的太上皇呦,我可怜的太上皇呦……” 御史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个有孝心的,大点声哭,哭大声点,我看着你哭,快,大声点,你这个见钱眼开的狗东西.....” 太上皇的丧葬事宜礼部已经在商议如何安排,李崇义带着一大帮子人在礼部彻夜翻看周礼。 长安城内六品以上官员皆收到李二的口谕,月底朝会提前,明日三省六部朝会议事,对今后诸事做一些简单的安排。 说是简单的安排,其实这个安排并不简单。 太上皇驾崩,李二按照礼法得守孝三年,虽也可夺情,但最起码也得守孝一年,也得做做样子。 也就是说本次朝会之后李二会暂时的隐居幕后。 他掌握军国大事。 太子李承乾则需要监国,试着处理一些不太要紧的日常政务。 那东宫的班底如李晦、王鹤年等人也会从幕后走到台前,开始辅助太子处理政务。 而群臣也可以通过太子的表现,来判断太子是否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雪停了,天气冷的厉害,颜白踩着雪一路嘎吱嘎吱的朝着皇城而去,裴行俭在后面牵着马满脸幽怨。 先前嘴贱说了二囡的事情,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打了板子,罚在祖祠里面跪了半夜,就连最疼自己的师娘都劝不动。 二囡也好不到哪里去,师父动用了家法,手心都打肿了。 打完了之后两人继续跪,师兄妹两人一个跪在前面,一个跪在后面,然后看着祖祠牌位下的花猫,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夜。 这是颜白第一次动用家法打人,他是真的怕了。 二囡一个人,用了几枚核桃,再通过自己抱着小兕子有能够随时进入宫廷的权力,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 把宫里的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大大小小的宫女管事在长安或是不在长安的亲眷信息全部搞到手。 不但如此,还写了一本书。 书里详细的记载着每个人的喜好,以及在长安置办的产业,后面还备注着他们在宫里最喜欢谁,最害怕谁,存了多少钱。 甚至在整个皇宫里面最喜欢哪个主子都记载的清清楚楚,二囡还贴心的用朱笔做了备注,写上了自己的见解。 例如,某某内侍在宫外养了怀孕的小娘子,太监养女人,这是勾连宫外,是不允许的,发现了是要掉脑袋的。 如今,这个要命的事情竟然被二囡问出来了,所以说,二囡要是想,她能轻易的得知宫内发生的任何事情。 二囡说这些都是她和那些人聊天自己得来的。 因为自己长得好看,他们很喜欢找她聊天,所以无意中就知道了这么多,这个蹩脚的借口颜白听了都想笑。 二囡还说了,她没想拿这去做坏事。 可颜白怕啊…… 这根本就不是伤人伤己的双刃剑,而是在山崖之间走钢丝,双刃剑受伤了还能医治,走钢丝掉下去了粉身碎骨。 颜白怕就是怕有朝一日事发,让二囡粉身碎骨。 宫里的那群人是什么人,绝大多数都是踮着脚伸长脖子往上挤的一群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做人势利不势利的说法。 想活的更好是人之常情,只要有往上爬的机会。 他们会拿出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秘密来交换。 再者而言,长孙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玄武门事变后,一个妇人率领着宫女拿着刀子冲到宫里跟敌人拼杀的狠人。 武力在线,智力更是没得说,都能帮李二治国了,二囡这样的小伎俩怎么瞒得过她的眼睛,二囡在她面前实在嫩了点。 二囡现在之所以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二囡没做什么。 二囡要是真的做了触碰底线的事,长孙皇后绝对不会手软。 裴行俭拎着气死风灯,踩着颜白的脚印一步步往前,见师父不说话,他快走了几步,轻声道: “师父,你说今日的朝会陛下会说些什么?如果真的要守孝,监国大臣怕是会选一些,你说会不会有宋国公?” 颜白知道裴行俭这是在试探自己是否还在生气,不由得有些莞尔,闻言淡淡道: “一会你也在朝堂上,散朝之后你就知道了,这个时候猜这个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裴行俭猜不透师父的心思,见师父语气不冷不热,想着师父还在生气,亦步亦趋的跟着,不再说话。 师徒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到宫里。 朝堂上没有了往日祥和的欢悦,尉迟国公和程国公也不再看人不顺眼了,面无表情规规矩矩的在自己的位次坐好。 片刻之后李二来了,双眼满是血丝,满脸的胡须渣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李承乾也双眼通红,像是没有休息好,他今日的位次不是在左侧,而是被直接安排在李二案桌下面的台阶旁。 李二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太上皇故去,今日朝会所议唯有二事,一,朕欲守孝,自今日起太子监国。 特命梁国公房玄龄,赵国公长孙无忌,宋国公萧瑀,辅助太子总理庶务。 其二,太上皇生前有言,丧葬一事,全按照汉朝的制度,日夜守丧。园陵的修建,务必节俭,宫殿修建暂时停止。” 李二的嗓音有些沙哑,轻轻喘了口气:“至于先前所议世袭刺史一事,朕思虑已久,觉众位臣工言之有理。 圣人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刺史一事今后再议,颜白听旨,上元日过后就去泉州上任吧,许敬宗辅之。 不明之事你可一言决之,接旨吧!” 萧瑀闻言脸上淡淡的喜意散去,自己所献之策,陛下到底还是没有采纳。 颜白走出队列,躬身道:“臣接旨。” 说罢,摆摆手,剪刀捧着一把剑从一旁走出,李二疲倦道:“这把剑是武德年间的旧物,剑鞘残破不堪。 皇后怜你为国拼战有功,见书院有开民智之善举,遂,朕命匠人重新修缮一番,拿去吧,别再想着砍杀这个那个的!” 众人羡慕的看着颜白,果然还是简在帝心啊,泉州之事一言决之,这是多大的权力,也就是说他把泉州所有的官员都换一遍陛下都不会说什么。 如今还有剑,还特意修缮了一番的剑。 当时的事颜白记得好像只有李二和自己,都没有人在场,非要复杂的绕这么大一个圈做什么,颜白再度拱拱手: “臣谨记,不过有句话臣还是要说,下次要是还有人行那倒行逆施之举,祸国殃民于子孙无益之事,臣要是知道了还是会砍他的。” 萧瑀闻言扭过脑袋,他听说,颜白好像是想砍他。 尉迟敬德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忽觉得不妥,捂着嘴巴发出一连串咳嗽声,颜白要砍萧瑀之事,陛下好像跟他说过…… 第129章 人心的选择 易卜拉欣从政道坊里间半开门的屋舍偷偷的钻了出来,快速左右的偷看了一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大道上。 憋了十天,手里的五贯钱也快花完了。 十日的守孝期一过,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了花娘,这是他最喜欢的大唐娘子,也正是为了她,易卜拉欣才会想尽办法去参加运动会。 甚至去哀求那讨厌的坊长让他给自己作保。 本想着给那妇人一贯钱的,可今年运动会射艺场上自己的名次太差了,在六号小组的场地赛上都比不过那个才十岁出头叫做秦怀道的。 但好歹也算晋级了,本以为厉害的就这么一两个,自己还有机会拿十贯钱,谁知道等到决赛场又碰到一个叫做席君买的。 这两个半大小子一度让易卜拉欣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 每人十支箭,这两人箭箭例无虚发,每次都是靶心,两人用的木弓虽然比很多人的要好,但射艺比的是准头,不是谁的弓箭更好。 是需要技术的。 而且这两半大小子比自己实在小太多了。 就算弓好一点,但自己可是比他们大那么多岁,论技巧和熟练,自己应该才是最占优势的那个。 最后十支箭比完,易卜拉只得第五,赏钱也只有五贯,这算是意外之喜了,除了这两人,还有两个比自己厉害的。 就这,旁边还有人大喊席君买,秦怀道是垃圾,说他没吃饭,应该十支箭一起射,不行就下去,别在场上丢人。 薛家几个小子喊得最大声,楼观学的其余学子跟着喊,这是他们唯一报复席君买和秦怀道的手段。 因为这两个家伙都是低年级的,都很能打。 低年级学子以他两个为尊。 再过二三年,不出意外,整个楼观学的大师兄就会从这两人中出来。 书院没有明文规定每一届必须有个大师兄,但如今国子学的那群勋贵子弟时不时的喜欢“耀武扬威”,喜欢划出来个道道和楼观学比划比划。 因为这个原因,楼观学的学子自发的会推出来一个最能打的出来“抗事”。 书院建立之初的时候是裴行俭,紧接着就是王玄策,王玄策当县令后就到了李景仁。 那时候李景仁是最能打的,为人也很有义气,还是皇亲国戚,胆子大,下手狠,打了国子学的人,国子学的那群二世祖还不敢告诉家长。 如今李景仁已经去了户部。 这一届的本该从几个薛家人和武将子弟里面出来一个大师兄,奈何冒出来了个席君买,一对一打不服他,一群人打一个虽然能胜,但不能服众。 因此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 国子学这边反正是每年都有狠人,但是再狠的人遇到李景仁和裴行俭这样的也犯怵。 一个是江夏王家最受疼爱的老二,一个是陛下养大的裴行俭。 这两人下手最狠,说到底也就王玄策温柔点,但这家伙是个阴人,喜欢挑事,喜欢恶人先告状。 喊话的人是谁易卜拉欣不认识,垃圾是什么意思易卜拉欣不明白。 但绝对不是好话就是了,但大唐少年这种“我上我也能行”的尚武之风真的让易卜拉欣羡慕,这就是大唐的少年人。 少年人就该这般模样,自命不凡,目空一切,青涩且稚嫩,却给人一种无可比拟的气势和力量。 易卜拉欣转了一弯,揉了揉发酸的腰杆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 这个位置很好,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间屋舍的大门,屋里的人却看不到他,花娘是个好女子,她想过好日子。 虽然大家都说她不干净。 可易卜拉欣觉得,什么干净不干净,不都是为了活着,能好好地活着,谁不愿意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 坐了一会儿,坊长肖五爷背着手从远处走来。 见易卜拉欣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石头上,往嘴里扔了半截麻花,然后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麻花上芝麻的清香在口腔里回荡。 之后就是面粉特有的回甘。 见易卜拉欣站起身来,肖五爷轻笑道:“花娘是个好女子,你若真是有心,这次去泉州就好好的跟着县公。 县公为人和善,最是在意规矩,这次你要是好好听话,下次回来说不定就能买一套大大的房子。” 易卜拉欣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满是怀疑。 “这种眼神看我?你狗日的还不信?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县公在长安这些年,我们这群苦哈哈哪个不感激他的善举,煤石、水泥、修理水渠、整理东西两市,多少人因为他过上了好日子。” “我是你们口中的异族人。” 肖五爷点了点头:“是,你何止是我们口中的异族人,你本身就是异族人,你之所以不是唐人,就是因为你总是有这种怪念头。 这长安是我们唐人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你要是一来就是唐人,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平心而论,你觉得公平吗?” 易卜拉欣依旧没说话,但眼神却是柔和了很多。 但他不愿意跟坊长这样的“吸血鬼”多说。 迈开双腿,就在他准备快步离开的时候,那令人讨厌的坊长又开口说道:“这次是你成为唐人,是你能够和花娘过日子的唯一机会。” 见易卜拉欣突然停住脚步,肖五爷笑道:“也是最好的机会!” 易卜拉欣转过头愤怒道:“宜寿县公是恶魔,在定襄城杀了我很多族人,我是不会愿意带着我的族人跟着他去泉州。 我是不会愿意供他驱使,我只想好好凭借着我的双手活着,而不是靠他活着!” 易卜拉欣喘着气:“这次去泉州,他就是让我们这群人去送死的,我们已经在你们唐人的安排下摇尾乞怜。 到现在连我们活着的这点希望你们唐人也要拿走么?坊长,你们都不愿去的地方,你觉得我去泉州还能活着回来么?” 肖五爷狞笑着走上去,一拳重重的打在易卜拉欣的鼻梁上,顿时鲜血横流。 易卜拉欣把拳头捏的紧紧的,他比肖五爷高出一个头,他很确信,自己只要一拳,一拳就能打死这虚伪到极点的坊长的狗命。 可是他不敢。 在任何唐人的面前,哪怕是唐人的乞丐,他们面对异族人都会有拼死的决心。 而异族人在唐人面前,就像是一只只待宰杀的羔羊一样,大唐律法,只会怜惜大唐百姓。 肖五爷嗤笑着拍了拍手:“是吗,那我就砍掉你的手,我不但砍掉你的手,我还要把花娘赶出我们政道坊。 这是长安最干净的坊市,这里马上就会开设酒厂,容不得污秽,今日的大逆不道之言我本该杀了你。” 肖五爷摇头惋惜道:“算了吧,今后政道坊不欢迎你,你去别的坊市找房子住吧。 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 这次泉州之行真的就是你翻身的最好的机会,不信拉倒,反正都是一条命,不拼一把,你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易卜拉欣闻言一下僵住了。 肖五爷走了,那扇门开了,花娘快步走来,拿着手绢细细地帮着易卜拉欣擦拭着鼻血,易卜拉欣心里很开心,笑道: “你都听到了?” 花娘点了点头:“坊长吼那么大声,想不听到都难!” 见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易卜拉欣忽然把花娘往屋子里面推,一边推一边着急道: “你不该出来见我的,我是异族人,你不该出来见我的,别人见了,你今后就做不了生意了,今后就没法活了,快回去,快回去……” 花娘看着眼前的男人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大声道:“你是不是傻啊,我都这样了,不值得你这样!” 易卜拉欣伸出手慌张的帮着花娘擦着眼泪,着急道: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发过誓的,自那一碗米汤后我就发过誓,我一定要正儿八经的娶你,我一定要拉你出来,就跟你当时拉我一把一样。” 花娘泣不成声,忽然一把扯掉门鼻子上的小布花,狠狠的摔在地上。 踩碎小花,就代表着她自此不愿在做这一行,那些寻欢客就不能再进这个门,花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 “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易卜拉欣憨憨地笑着,把怀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塞到花娘手里,郑重道:“我去泉州,我要跟着县公去泉州,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花娘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第130章 出发!! 贞观十年的这个年过的没有一点味道。 以前还能热热闹闹的,还能带着孩子去这个国公那个国公家去混吃混喝一顿。 如今太上皇刚走,一切娱乐活动都暂时停止,平康坊去不得,那些喜欢宴请友人的勋贵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邀请友人到家里喝酒。 就算喝,也是偷偷喝。 如果喝酒的时候正巧有人来访,一家人如临大敌,懂事的仆役会立马说家里的大郎身体微恙,偶感风寒,不便见人。 这样的日子可苦了不少爱喝酒的老将们。 尉迟国公,程国公,还有美婢如群河间郡王等人天天在家里发脾气,他们脾气不好,家里不听话的孩子可就倒霉了。 初三拜年,鼻青脸肿的李崇义硬是在颜白家住到了初七才回去。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初四来颜家拜年,都初九了人还没走。 随行而来的家将怕家里人担心,提前回去报信,回去告诉家里人说小郎君在楼观学微言楼在看书,在学习。 这个消息传回家,气的程家封地里又摔死了一头牛。 可怜的仆役又送来了一条牛腿,泪眼婆娑的说这牛有病,自己把自己摔死了,所以,自己吃就行,莫要送给他人,免得吃坏了。 要真是担心,可以送给孙神仙尝尝有毒没。 颜白把煮好的牛肉送给了孙神仙,结果有没有毒不知道,一听说是牛肉,他就爆发了,颜白差点被孙神仙拿着棍子敲死。 跑都不敢跑,打完了颜白之后去打程怀默,这也是一个不敢跑的。 牛肉事件过去后,颜白没有时间去搭理在微言楼呼呼大睡的程怀默和尉迟宝琳,他现在恨不得把一日当作两日来用。 自己这才回来没多久就又要离去。 本以为打完吐谷浑之后会告别聚少离多的日子。 可天不遂人愿,这才休息几个月,又要去泉州。 好在不是不打仗,每隔半年还可以回京述职,那时候可以短暂的和家人相聚几天,这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所以在剩余的日子里颜白哪里都没去,在家里安安静静的陪着家人。 有时候几个人在家里一呆就是一天,门口还有家将守着,每次出来的时候颜善总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魂不守舍。 裴行俭和二囡也是如此,他们只觉得师父讲的东西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历朝历代的任何文献都没有过丝毫的记载,一个天为什么会黑,又为什么会亮都让两人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后面那个简单的地图,让两人觉得自己的师父真是好比神仙。 为了以后几个人写信更加的方便安全且信中信息不泄露,颜白把汉语拼音交给了家里亲近人。 他说以后有绝密或是要命的事情就用汉语拼音来传递,就这几个简单的bpmf让三人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该掌握的学问。 奇怪的字符,奇怪的学问,串联到了一起,却能把自己所学的所有文字都能贴合到一起。 亲近人的不多,本来伽罗也要跟着学的,结果被裴茹赶了出去。 裴茹说她是妾,负责漂亮就行,自己才是家里的大妇,理由很充分,要负责家里的传承和子嗣的教导,颜家重人轻物没错。 但整个长安,哪个小妾敢和家主在祖祠里面说话? 所以能学到这些东西的只有零星的那么几个,两个弟子、颜善、裴茹、四位兄长,外加一个颜昭甫。 几个小的没让学,主要是太小,怕嘴巴不严实。 一想到这些她就得意,今后家里的子侄自己就可以教导,她得意的挺着自己的肚子。 这几个月忙碌不白费,总算又怀上了。 一想到肚子里面的这个孩子裴茹就有气,三个御史带着女官跑到家里来无礼的问自己是哪月没来月事的。 可无论哪月没来月事,那怎么都不是太上皇离开的时候怀上的,颜家重子嗣传承,更看重礼制,哪能在国丧期间做出无礼之事。 颜白没说话,大兄颜师古出来冷冷地看了一眼三个御史,三个御史连连告罪,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长安跑。 走到桥头,才上马,就看到小心眼的颜白已经披挂整齐,拿着马槊冲了过来。 三个御史亡魂皆冒,狠抽马匹,落荒而逃。 颜白花了三天把拼音讲完,然后把所有的文稿付之一炬。 出门的时候大兄颜师古眼神复杂的看着颜白,扶着墙一步步的离开,走到院子的尽头,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不满道: “墨色啊,你有心情研究这些保密的东西,你怎么不花点时间多看看咱们家的书,你书架子都落灰了!” 回到书房,颜师古冷汗直流,没有喊颜白,四个兄弟头碰着头,叽里咕噜的聊到了半夜,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颜白说这些东西都不能行于文字,只能记在脑子里,信不信随意,切莫乱了心境,当个故事来看其实也很不错。 二囡和裴行俭对师父讲的这些却没有丝毫的怀疑,万事皆有根本,这些知识不会是随便张口就来的,得有理论做基础。 所以,这些应该都是真的。 剩下空余的时间就安排众人准备去泉州的物事,所有的工匠经过短暂的休息后就开始忙碌。 仙游县内两个巨大的铁匠坊全力运作,水壶、铁铲、火折子、长靴,棉布的遮面口罩一一出现,然后快速的堆积。 书院的建设又开始了,不久之后在书院的后山多了一排建筑,这一次书院将会多一个学科,所有学子都必须学的一科。 天工科! 除此之外,人员招募也在长安进行。 这一次出行只能带五百府兵这是极限,但是其余人员没有严格的限制,除了负责打杂的人员之外,颜白还需要很多既能打杂又能做事的强壮劳力。 长安的人员变动被御史告诉了监国的太子和守孝的李二,李二什么都没说,甚至折子看都没有看。 李承乾倒是说话了,他说:无妨! 易卜拉欣找到了很多族人,按照颜白的要求,二十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全部不要,只要二十岁到四十岁这个区间的。 但如果有亲眷在长安,这个规定可以松动一下。 安家费颜白给的很足,这点倒是让易卜拉欣觉得这次出行或许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坏,他渐渐的有了期待。 当时间一天天过去,招募的人员也越来越多,经过选拔,挑拣,最后登记在册,所有的名单一式两份。 一份衙门存档,一份颜白留着点名。 独孤家的管事也从云中来了,出人意料的这个管事竟然是个女子,独孤某这个决定就很耐人寻味了,可出行在即,颜白懒得去琢磨,就把这事交给了二囡。 耍心眼子是吧,看看是武家的厉害,还是你们独孤家的厉害。 第131章 万事俱备 正月初十已过,颜白就来到了长安。 为了这一次泉州之行,颜白把自己手中能利用的一切都用了起来。 从水壶的准备,到人员的准备,再到整个路线的安排,颜白、二囡、裴行俭还有书院等人忙的脚不沾地。 事无巨细,都准备好的东西,颜白会细细地检查一遍,尤其是雄黄,这个是重中之重,每个人身上都必须携带。 还有不能喝生水等诸多需要多次提醒和注意的问题。 虽说这种情况讲一遍都抵不上因为不听劝阻死几个人,但颜白觉得还是别死人的好,都是干活的人,死一个少一个。 书院里被选出来的几个学子动力十足。 他们是第一次参与如此重要的事情,每日结束后几个人都会复盘一次,把心得写出来,不少于八百字。 然后会找人把写出来的心得送到书院。 书院的先生们会检查,检查完了之后会交给李恪,李恪就会把这些心得交给李二,李二闲暇时会再看。 李二如今在掐苗子。 他会把楼观学里面最有心机手段的学子悄无声息的安排到山东道,或是靠近山东道附近的州府,给予特权。 因为最近,根据百骑司的报告,山东的这批人和百济高句丽走的很近,总有不明的铁器运往那边。 当上元日到来,长安再次热闹的时候颜白却没有心情去体会这一次的热闹,也无心享受这难得的消遣。 五百人的府兵,五百精通建造、炒茶、种植、采药等等各种手艺的匠人。 三千异族人在易卜拉欣的带领下已经缓慢的在灞桥处集合,他们每个人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除了换洗的衣物,还有各种没有握柄的垦荒工具。 到了泉州之后找个木棍做握柄就能挖地,如果有山民闹事,拿起来还能防身,这次泉州之行颜白给的钱很多,开的价码也高。 足够这些人去拼。 席君买最骚包,李恪最疼他,给他找了个马槊,真不知道咋想的,泉州多山,又没有敌人,钻到丛林里,马槊怎么施展的开。 还就真的抵不上横刀。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灞桥最热闹的时候。 来长安参加大年会和述职的各州府官员也是准备在过完上元日之后离开长安城。 所以,这个时候灞桥的人是真的多,但要论嚣张,绝对是颜白带的人最嚣张,因为人太多了,就跟要行军打仗一样。 别人是四五个家仆随行,五六个友人送别。 颜白这边是五百精兵,且全部都是武装到牙齿的精兵。 清一色的皮手套,遮面盔,过膝长靴,腰身两边左侧横刀,右侧尺长匕首,后背还背着长弓,箭葫里满满的五十支长箭。 最亮眼的是每个人腰间还挂着一个大大的铁水壶,走起路哐当哐当响,可每个人都不觉得响,反而故意让它发出声响。 送别的人也多,光是楼观学就近乎一千多人,更不要说跟颜白玩的好的程家、尉迟家、江夏王,还有河间郡王家了。 除此之外,还有整整五十余辆马车的物资准备,中间的三辆马车有五十人严加看管。 不用多想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除了火药,所有人猜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五十个凶悍的府兵围成圈看管。 整个队伍落在外人眼里就是豪奢。 竹筒水壶的水不能喝还是咋了,非得用铁的,去个泉州就算了,又不是打仗,还得用火药,也多亏是颜家。 这若是别的家能用火药,这长安城夜里怕是有很多人睡不着。 颜白此刻正在和袁天罡还有真兴大师讨论佛法和论道。 真兴大师看着颜白,琢磨了一下颜白刚才的话,轻声道: “也就是说,这次去泉州县公你是支持我们建造庙宇,收纳信徒,广布教义,但前提是我佛门得交税,得帮着你们建城是吧?” 颜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根据户部那边得来的消息,泉州虽荒野,但并不是没有人,我要的就是人。 交税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希望能利用佛道的影响,让山里的人主动从深山里面走出来,然后听我的安排,一起建造泉州。” 袁天罡闻言,轻声道: “墨色,户部的话其实没说完,泉州是有人,但这些人也叫七闽,有七个部落,部落里以蛇为图腾,自成一家,在那里没有什么唐人一说,我们才是外人!” 颜白点了点头,袁道长说的话没错。 隋朝的时候为了开发泉州,在泉州靠近周边州府的大山上开通了几条闵道,但这些道路都十分艰险,稍不谨慎就会掉进万丈深渊之中。 所以当时进泉州多是走海路,就算要攻打泉州,也只能走水路,因为交通的闭塞,所以就造就了泉州独特的人文环境。 颜白转头看着真兴大师,轻声笑道:“真人的意思是此事有难度?” 袁天罡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颜白今日已经吃定他了,明明是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又扭头看着真兴和尚。 怕颜白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袁天罡皱着眉头道: “很难,新官上任都会遭受排挤,咱们这么多人去了泉州,他们自然不喜欢咱们,因为咱们是外人,会死人!” 颜白笑了笑:“开荒荒野怎么能不死人,况且我这次带着皇命在身。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这次打了四千斤火药,少府监最新的火药,听他们说,烟雾小,响声小,但威力大!” “我道门两千人!” 真兴大师双手合十道:“我佛门也出两千人!” 颜白露出开心的笑:“如此,这次出行我就凑够了快一万人了,那小子也提前恭喜两位真人在武夷山落户安家。 今后在泉州你我都是邻居了,仙家之地成了你们的道统之地,没有外物纷扰,咱们理应亲近,切莫渐行渐远,失去了情谊!” 两人从颜白话语里听出了警告,见颜白站起身,二人也随之站起身来,齐声道:“当以朝廷马首是瞻。” 颜白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我带了烧水泥的匠人,建造道观佛寺少不了水泥,咱们都是老熟人,我给两位前辈最低价。 当然,琉璃的价格不算,这次管齐没来,制作起来会有难度,所以,琉璃佛像的价格会高那么一点点……” 两位闻言哑然,这颜白是在暗示自己要多带些钱财过去。 当正月十六到来,楼观书院的学子全部都来到了灞桥这里。 没有折柳可以送别,就折还没发芽的柳树枝,李承乾也来了,只不过是坐着马车偷偷的来,他如今在监国,得和所有的臣子保持距离。 “墨色,岩茶我不要多,记得给我准备个七八斤啊,可怜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这是太子临走前说的话。 李崇义则不会只记得吃喝,拉着颜白走到一边,悄咪咪的说道: “墨色,听闻南方女子多娇美,尤其是山里的女子多野性,双腿格外的有劲,记得帮我挑几个好看点的哈,你知道的,我阿耶喜欢呢……” 颜白露出无可奈何的笑,这样的人不挨打,实在没有天理啊! 第132章 煎熬的行程 正月十六日,天晴,宜出行。 正月二十,颜白等人到达洛阳,自洛阳开始,众人开始有序地搭船,然后争取在二月中旬至月底的时候到达泉州。 二月初一,颜白等人到达苏州,此后,晕船晕的生不如死..... 袁天罡盘腿坐在船头,看着大吐特吐的颜白神情自若,扭开铁水壶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后爱怜的塞到怀里。 这玩意是真的好,比竹筒水壶好太多,结实耐用不说,还轻巧,如果在上面刻上花纹,以后出行的时候随身携带就再好不过。 遇到贼人,还能抡起来打。 待嘴里的美酒从喉咙滑下,袁道长继续对着颜白讲道:“早在先秦时期,闽是越族中的一个分支,故称为“闽越”!” ...... 自闽越国灭亡后汉朝统治者将闽越人大量外迁至江淮地区,留存在泉州的闽越人数量便变得极为稀少了。 再加上许多王朝对闽越不争不管,不闻不问,闽越的人也就更加稀少。 秦朝时期虽然也设立了闽中郡,但根本就是象征性的设立一下,跟后面的许多王朝一样放弃对它的管理,或直接承认原有地方管治。 再加上八山一水一分田之地形,使其不容易受侵。 然后就被称为兵家不争之地。 成了很多人的避难圣地,闽,从字体上看“门”内“虫”,虫乃蛇也,气温适宜,天时地利,十分有利于各种蛇虫的繁衍生长。 加上蛇虫具有攻击性和毒性,因此生活在那里的人很是崇信蛇的信仰。 逢年过节,供奉不断…… 百姓虔诚…… 所以说又称为仙家必争之地。 严格意义上讲泉州、漳州、潮州才能被称为岭南之地。 “墨色啊,不要嫌老道我啰嗦,这次陛下派你来,授你便宜行事就是看准了你的本事的,所以在这里你撒丫子跑都没事儿,治理好了你有大功,治理不好跟你又没有一点关系……” “你看啊,老道说了这么多,又算了这么多,说的口干舌燥,多少有点人情味在里面吧,所以呢...... 老道我也不求你别的回报,只希望老道我找座山修建山门的时候你别来找我事,算是给老道一点薄面,我承你的情……” 脸色苍白的真兴大师闻言冷哼一声:“墨色,所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今后楼观书院所有学子一年四季的求学衣衫我佛门愿一力承担。 贫僧不求别的,只求我佛门修建庙宇的时候,和道门有间隙的时候你别偏袒任何一方。” 袁天罡见真兴大师直接下荤菜,怒道:“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真兴大师笑道:“佛法无边,智慧无量,修心养性,人生自在如来!” 袁天罡和真兴大师两人喋喋不休,颜白吐得昏天地暗。 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越老越有精神,从长安到洛阳之后开始坐船,那时候两人就在吵,如今已经二月了,都过了苏州,两人还在吵。 离泉州还有一半的路程,看样子他们还是会继续吵。 走运河的时候颜白觉得还好,顺流而下,船体平稳,除了迎面的风有点大还可以忍受,闲暇之余还能煮茶观景。 颜白觉得自己体质还行,能受得了马背的颠簸,也能受得了行船的枯燥。 谁知道一过苏州,小船入海之后,颜白觉得自己选择坐船就是在生和死之间徘徊。 一个浪头打过来,颜白觉得自己会立刻葬身大海,然后下一秒船体又回正,紧接着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这还是贴着海岸线走,抬眼就能望到陆地。 若是行驶到深海区,放眼望去皆是茫茫大海,那真的是把脑袋悬在了裤腰上,能不能活命真的就看硬不硬了。 颜白不止一次地想问这船快不快,离泉州还有多远。 可每次话到嘴边颜白又忍住了,他是真的怕船夫说:快,沉的也快! 颜白已经很后悔了,他临走时信誓旦旦的告诉裴茹,每逢年中和年底大朝会的时候他都会回来。 之所以敢这么说,给颜白最大的底气就是坐船,颜白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船满帆,睡个十多天就到了。 如今看来,这哪里能睡的着,就怕睡着了再也醒不来。 这哪里是来当刺史的,这就是流放。 怪不得李二说“一言决之”时朝中群臣一句话不说,这还说什么,能活着就不错了,光是坐船就能要人的命。 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在二囡的搀扶下颜白瘫坐在船舱里。 二囡一点都不晕船,用她的话来说他打小就在利州长大,跟着他阿耶武士彟巡视州府很多时候都是坐船。 她已经适应了晕船。 大肥不晕船,但是有些怕水,走动都是低着头,能不看水就不看,一看就很惶恐。 颜白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右手紧紧地握着颜白的手,左手紧紧地牵着二囡的手,就跟牵小孩一样,就跟鸡妈妈一样。 两个人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独孤家管事的那个娘子比颜白更惨,已经吐得不成人样了,跟着她随行而来的三名侍女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长这么大怕是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看海。 在这船舱里她们宛如学走路的婴儿一般跌跌撞撞,别说照顾别人了,她们三个还得靠二囡和大肥照顾。 颜白本想依靠着独孤家的匠人来泉州大展拳脚呢,现在看来这独孤家的小娘子能活到泉州就不错了。 这么弱的身子,长得好看也没有用,一样的吐,一样的晕船,一样的在盘算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敬宗虽然是南方人,但好像他也没经历过如此长远的航行。 整个人已经不行了,已经烧了三天,全靠面汤养着,硬食吃不了,吃多少吐多少,席君买偷偷的告诉颜白,说他遗书都写好了。 没有人的时候还会一个人偷偷哭,说什么他错了,他说好像把自己的位置看的有点高,好好的中书舍人不当,好好的长安不待,跑到这里来 结果,现在随时可能会死在船上。 颜白见所有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立刻传令道:“传令下去,天黑之前找个合适的地方靠岸,我们暂且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随着颜白的命令发出,当前的船头升起了一面彩旗,晃动几下,身后的彩旗跟着挥舞,近百条船,数千人的队伍开始做出呼应。 船老大见颜白始终皱着眉头,信心满满地说道:“县公,小的当时就是走这条线跟着裴公去岭南。 那时候番禺人王仲宣叛乱,冼夫人派孙子冯盎出师,斩陈佛智,与鹿愿、慕容三藏军会师,共败王仲宣。 然后冼夫人亲自披甲乘马,张开锦伞,统领彀骑,护卫朝廷所派的使者裴老爷子巡抚岭南诸州,那时候可不是到泉州,而是一直到雷州……” 船老大是裴家的老人,名叫裴老三。 在洛阳和长安之间来回跑船,主要就是帮朝廷运送粮食,这次听闻颜白准备坐船到泉州上任,裴茹就去找了大舅子裴宣机。 裴宣机就把裴老三给使唤了过来。 是个能信得过的人。 听闻船要靠岸休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原本悲戚的脸庞也多了些笑容。 随着夜幕的降临,百艘船开始降帆,速度也越来越慢,待船锚放下,船身不再摇晃,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神奇的是,原本发烧要死的许敬宗竟然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船舱,朝着颜白连连作揖,这几日要不是颜白给他灌药。 说不定人早都没了。 简单的休息了一夜,睡不着,海风太大,人冻得要死,简单的补足了些淡水,众人迎着朝阳再度出发。 这一次,会直接到达泉州,能不能活着,就看命硬不硬了。 第133章 颜白的计划 “吱吱吱……” “唧唧唧唧……” 山林里猴子的叫声像是一串高亢不停的嘲笑声,强劲而有力,连绵不绝响彻山谷,听着让人打心底烦躁不堪。 一声清脆的弓弦声从远处传来,一只长着黄毛发的公猴从高高的树端重重地摔了下来,猴子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吱声后再就没了声息。 然后一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从远处快速跑来,一双带着手套的手伸了出来,抓着还没有死透的猴子脑袋轻轻一拧。 看着猴子胯下的那一坨巨大的物事,少年人开心的咧嘴傻笑,拨了拨猴子软软的脑袋,扯下箭矢。 随后双手做喇叭状,朝着身后大声的呼喊:“先生,我又射中了一只猴子,这猴子皮要么?这猴子肉能烤着吃么?” 喊声清脆,直冲云霄,在山谷里来回的盘旋回荡! 远处传来一声淡淡地回答:“要吃你吃,我不吃,皮留着吧,长安有走西域的商队,那边没有猴子,猴子对他们来说是稀罕物。” “哦!” 少年人掀开面甲,露出一双灵动眼睛,只是灵动的眼睛里面满是可惜的神情。 这么肥硕的一只大猴子,可以够两个人吃好久呢,可惜颜师说他不吃,他不吃那自己也不能吃,这是尊师重道。 少年人的呼喊声落下没多久,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 黑压压的人群喊着号子,拿着工具开始砍伐树木,他们动作很慢却是极有章法,先挖壕沟,后放火,之后再砍树。 烟雾缭绕,从高处看,离海边不远处茂密的山林就像是茂密头发的头顶,被人拿着刮刀狠狠的刮了一下。 突然就秃了一块儿, 这群人就是颜白他们,历经一个月零七天,终于到达了泉州,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比骑马快了很多。 但对颜白而言这简直就是煎熬,生不如死的煎熬,好在这煎熬结束了,一上岸,所有人都疯了,有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有的则嚎啕大哭不止,这一趟有惊无险,但却有二十七人实在受不了晕船,眼看就要到泉州了,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颜白瞅着茂密的山林陷入了沉思,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常有人活动的地方,到处是参天的古树,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荆棘。 而且这里离泉州治所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别小看这十多里的山路,颜白估摸着自己这群人走过去最少需要一天。 不破不立。 颜白也懒得去看泉州治所如何,索性就准备在这里安营扎寨,努力的把后世的泉州和眼前的荒凉重合。 然后选址,准备在这里建设属于大唐的泉州城,建立泉州该有的口岸。 口岸建立好了之后,再说其他的。 裴老三在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完了之后他就会带人前往杭州,他会去那里招募一些人,然后运送一批物资过来。 等颜白把这里的口岸修好,他会再跑一趟,这一次他会拿颜白的手令去联系苏杭两地的富商,邀请他们一起来开发泉州。 这些富商多少和河间郡王家有些关系,用李崇义的话来说,他家的话在这里很好使,当初河间郡王当杭州大都督的时候,不听话的都死了。 南方宗族观念更强,无功先生在临走时已经给陈叔达家里去信了。 陈叔达家是陈国王族,在这一块很有信服力,他能支援不少的力量,把商家聚拢起来是颜白计划的第二步。 只要有人,就能改变泉州的现状,没有人那是真的难。 只有把泉州不多的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点,拳头握在一起,劲聚在一起,才能彻底的和自然掰手腕。 就跟围棋一样,落下居中的黑子,它便会向四周延伸四股无形的力量,如能让白子将这四口气全部占住,那就意味着中间的黑子被吃掉了。 颜白的打算就是把人聚在一起,先把海边这块地吃下来。 然后在人和金钱的力量下朝着四周缓缓地推进,泉州现在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人,仅有的人聚不到一起,力量有限,在自然面前就显得无力。 第三步就是开航线,现在就等着冯智戴的船了,只要把航线打开,颜白就敢把泉州的猴子和蛇卖到长安去。 蛇肉长安人吃的少,想必猴子肉也吃的少,这是一道美食,喜欢猎奇的那些勋贵应该喜欢,至于寄生虫问题,亲近的几家不吃就行了。 只要互通了,人来了,一切都好说。 现在颜白衷心的希望冯智戴他没骗人,希望他的船足够的大,希望他能给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多带点工匠来。 希望他现在已经收到了自己初二熬夜写给他的信。 这三步是颜白等人商议了许久的方案,李二那里自然也有一份,李承乾说李二看自己写的计划看到了半夜,然后用朱笔写着不知所谓。 不知所谓就不知所谓吧,只要他知道这个事就行了,不然就真的寸步难行了,虽然不完美,但却是最好的办法。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得过且过。 这个办法最舒服,也最容易混日子。 但颜白觉得人生就是不断的折腾,现在年轻不折腾,不好好地玩玩这现实的建造游戏,等到想玩的时候就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匠人经过短暂的休息已经开始忙碌了,烧水泥的开始找石灰石、黏土、砂岩,盖房子的开始选址,一百穿戴齐整的府兵已经朝着泉州治所出发。 他们要把泉州刺史到来的消息传递给泉州的官员。 刺史已经来了,要赶快来接见。 看着席君买等人消失在树林里,颜白坐在一根木杆上直叹气,袁天罡不知道什么时候采了一把药草,献宝似的走到颜白身前嘴里啧啧有声: “我滴乖乖,这果然是福地啊,洞天福地啊,看看这药草,看看这药草,我就随意转了一圈都采到了这些……” 袁天罡啰嗦的让颜白有些头疼,没好气道:“我是刺史,这些都是我的!” 袁天罡瞬间觉得手里的药草没了味道,拍了拍手:“你的,你的,都是你的,墨色啊,好歹也都是熟人。 说话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好吗,楼观道院和书院有情义,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我也常去看望,老爷子对我也礼遇有加你……” 颜白笑了,站起身来朝着袁天罡拱拱手道:“真人抱歉,小子孟浪了,真人莫怪!” 袁天罡见状猛地往后退一步,大惊道:“这不是你,这不是你,快说,快说,你又要我做什么……” 颜白笑颜如花,轻声道:“真人神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称活神仙。 小子想请真人看看,我选的这个位置建码头如何?今后会不会发达,小子可是夸下海口了,半个国库啊,所以想请真人看看!” 袁天罡愤怒的一甩衣袖咬牙切齿道:“就知道你小子笑起来就没安好心! 不过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也会堪舆啊,不然怎么会选这个地方,不瞒你说,这个地方才是泉州的进风口,藏风聚气之地!” 说罢,冷哼一声:“正前的衙门治所也不知道哪个傻子看的地方,一府之地,当以人气为主,泉州多山少地。 地气复杂胶着,历来缺少人气,可它偏偏建在一个死地上,虽有官气,但无人气,就算把朝廷最厉害的官员找来,也无济于事。” “真人是说我看中的这个地方好咯?” 袁天罡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你同意我在那座山头修建一座小小的道观,我再告诉你衙门口的位置朝哪里最合适,如何?” 颜白点了点头,忽然大声道: “易卜拉欣,带一百人去那个山头放把火,把山头烧干净,那里高,我准备在那里建一个哨塔,天黑的时候点一盏油灯,为往来的船只指明方向。” “喏!” 颜白吩咐完易卜拉欣后继续道:“吴森林,你跟着易卜拉欣走,让他挑出三百人来,然后把名字记下。 等泉州官员来,我把户籍册要来给他们上籍。 今后,他们就是泉州人,有地位的泉州人,还是那句话,泉州多无人之地,闲暇之余,谁开荒出来了就是谁的!” 易卜拉欣沉默的看着颜白,他发现花娘说的话一点没错,大唐贵人是骄傲的,说出的话,比山还重。 那死去的十几个族人是运气不好,没有人害他们,是死于自己的运气不好,跟那些死去大唐人一样,都是命不够硬。 看着数千双眼睛炙热地看着自己,易卜拉欣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按照颜白的要求挑人,三百人很多,却又不多。 袁天罡见颜白说罢,冲了过来,颜白见他又要啰嗦,慌忙站起身,大声道:“退!退!退!退!退!” 袁天罡压着嗓子道:“小子,好心机,好手段,数千异族人因为你的一句话从此以后心就不齐了,有户籍的终归是和没户籍的走不到一起。” 第134章 下官何空 泉州在晋朝时置晋安郡,后来升为闽州,管晋安、建安、南安三郡。 颜白原以为这三郡距离有远近,三个县的县令来这里有先后,不承想,这三个县的县令竟然和传话的席君买等人一起到来。 颜白以为他们已经收到朝廷的告知,结果问他们为什么聚在一起,他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咕噜噜的眼睛在左右打转。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员外,这里的员外和长安的员外明显不一样,气质不一样,长得也不一样。 长安里能被称为员外的在东西两市是最少有一间铺子,城外有十几亩地,家里有好几个供使唤的奴仆。 而且他们是没有资格跟着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去面见比县令更大的官。 但在地方上员外不是官员,但却可以说是“知名人士”,他们可以代表百姓,传达地方意见,辅助县衙治理地方。 所以,泉州的这群员外才有机会来见颜白。 剩下的员外衙役已经去通知了,他们算是人上人,他们不会躲在山里,躲在山里体现不出他们的权威。 所以很好找,最多半月,泉州所有的员外都会来到这里,前来拜见新上任的刺史。 看着这三位县令的模样,看着他们清一色的酒糟鼻,不用想,这三位县令就是混日子的主。 在泉州这一亩三分地当上了土皇帝,至于治下他们肯定没管,而且看他们的眼神,颜白觉得他们以为自己也被贬到泉州的犯官。 跟他们一样,这辈子就困死在这地方了。 三位县令的确以为颜白是被贬过来的官员,可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像。 为什么这位长安来的上官能带这么多人,为什么还有府兵随行,为什么胡人,真人,和尚,学子,工匠各种人都有。 而且眼前的上官身上还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记忆里才有的那种味道,长安贵人的那种味道。 颜白扫了一眼三位县令,名字的都不想多问,直接道:“说说吧,你们三个各管三县之地,怎么会聚在一起的?” 刺史的话很平静,可却让三位县令心底一颤。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刺史叫什么,来这里做什么,因为什么而来,之后又会做什么,三位县令吃不准,所以,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颜白叹了口气:“我叫颜白,新来的泉州刺史,先前是万年县令,之后兵部侍郎,如今被陛下安排到了这里当刺史。 还有,我没犯事,也不是犯官被贬,所以,请不要害怕,好好的答话,然后好好地按照我的安排做事!” “是是是!” 三个人松了口气,慌忙不迭的答应着。 既然不追究三人为什么聚在一起,想必这个事算是过去了,然后脑子里在想长安姓颜的都有谁,当个县令的是谁,最后当了兵部侍郎的又是谁? 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这么一个人,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去长安了,只知道长安有颜家,但颜家不都是读书人么? 什么时候出来个封疆大吏? 颜白看了看已经好了不少许敬宗,转过身,去看席君买抓的小猴子去了。 许敬宗知道颜白这是在压着火气,快步走上前,扫了一眼三人,露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道轻声说道: “刺史累了,这几日坐船也乏了,所以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敬宗,官拜中书舍人,这些随颜县公而来就是为了治理泉州,你们治下在籍百姓有多少户?” 三位县令一听眼前的这位是许敬宗,还是中书舍人,顿时就变了脸色。 许敬宗他们是有所耳闻的,大业年间的秀才,在读书人眼里许敬宗三个字就代表着才华,人虽道德有瑕疵。 但才学却是没得说。 晋安县令一听许敬宗三字,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回中书舍人的话,下官何……”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敬宗打断,只见收起了笑脸的许敬宗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只想快点知道我刚才问的问题的答案,还有,我现在不是什么中书舍人,我现在是泉州长史!” 三人脸色一僵,刚才那位何县令讪讪的笑了笑,赶紧道:“回长史,晋安县治下共有百姓一千三百余户!” 剩下两人被许敬宗这喜怒无常的样子吓到了,紧随其后道:“回长史,建安全县九百余户!” “回长史,南安全县一千一百余户!” 一旁的颜白闻言,不由的叹了口气,这泉州果然是兵家不争之地,这都没有人,还争个什么,站起身来,轻声的笑了笑: “余?也就是说当个县令连治下具体多少户百姓都记不清楚?” 何县令闻言赶紧道:“刺史莫怪,其实不是这样,泉州多山民,那些人住在深山里面,荒年轻徭薄赋的时候他们会下山来,遵守衙门的安排。 等到有战乱,或者山下的收成不好,税收不符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进山去,宁愿过那与世无争的生活!” 颜白闻言轻轻一笑,淡淡道: “这些人倒是精的很,不收税或者山里日子过不下去就下山,山下的日子过不下就上山,好事儿占尽,不好的是扭头就走。” 颜白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好奇道:“山里没盐,他们是如何解决的?” 何县令低声道:“这个,这个,他们会安排人拿着兽皮药草出来换,如果衙门政令比较严,他们就会下来抢。 衙门人少,山民彪悍,泉州又是朝廷不看重之地,少兵,少人,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忍忍就算了,不忍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人。” 颜白点了点头:“所以说你们三个之所以聚在一起也是无奈之举对吧?” 见刺史语气不善,何县令赶紧道: “刺史,下官三人真的不是混日子,从武德六年岭南四十九州归附朝廷以后,到如今的这十三年时间里。 山民造反,已经打死衙役七十八人,打死规劝的户曹六十二人,光是晋安这一郡之地就死了三个县令了。” 何县令带着哭腔: “不是下官不作为,是作为不了啊,这些山民管不了,稍有不从就杀人,现在山里的百姓想好好种地,还得看他们的脸色,不然就下山来抢!” 颜白脸色平淡,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但我很好奇,你们就这么愿意被人欺负?” 何县令叹了口气:“刺史,先前我何某也是怀着报国为民的心思,可因为管不住贪念,武德年间被御史揭发。 所以就来了这里,本想着在这里将功补过,结果,在这里有心气,却没有做事力气,胳膊都伸不开,所以就……” 另一位县令也赶紧道:“我上任的前三年也曾带着百姓修山路,在闽江上建码头,想着和别的州府互通连在一起,让外地的百姓进来。 可路是修好了,人也来了,可好景不长,一个五百人的商队走在路上被人杀了,五百人尸骨无存,他们就再也不敢来了!” 颜白点了点头,如此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看着三位县令道:“如果我给你三百精兵,你的胳膊能伸开么?” 何县令抬起头:“山民凶悍,悍不畏死,三百人有点少,如果刺史能给一千,下官不说别的,绝对能让这些不遵教化的山民下山。” 颜白朝着陈虎挥挥手,一身铠甲的陈虎走了过来,颜白指着陈虎道:“三百这样的府兵能不能行?你别告诉我山民里面有强弓?” 何县令看了一眼陈虎,又看了看四周,一双眼睛会说话。 颜白心里了然,挥挥手:“何县令留下,赵森林你带着其余两位县令还有员外等人去挑份礼物,琉璃佛一个人一个吧!” “好的先生!” 赵森林是书院高年级的学子,闻言从人群后面走出了出来,笑道:“两位县令,诸位员外请随小子来,我给您们说啊,这琉璃可是稀罕物.....” 所有人散去,颜白看着何县令轻声道:“你有话要说?” 何县令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精明起来,低声道:“刺史,原先最难的是没有人当我们的后盾。 如今您来了,那就是我们的后盾,身后有人,下官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刚才想了想,不需要一千人,三百人就够了!” 颜白好奇道:“刚才不是说一千人么?” 何县令道:“那几个员外和衙门不是一条心,他们和山民走的很近,我刚才就是多要点人好给他们一个假象,其实三百人就够了!” “你要怎么做?” 何县令咬牙切齿道:“栽赃陷害,分而治之,让他们自己斗起来,最后衙门出面受伤残局,杀了他们首领,各族混居,一劳永逸!” 颜白认真扫了一眼这个酒糟鼻何县令,站起身道:“敢问何县令尊姓大名!” “回刺史的话,下官何空,字清泉!” 第135章 独孤家的娘子 二月份的海边寒风逼人。 忙了一天的席君买在篝火边挑破了掌心的水泡。 虽然不明白颜师为什么不去不远处的泉州衙门治所,非要在这里搭帐篷平整土地,但自己不明白的不代表颜师做的不对。 而且泉州衙门也就那样,容纳百十人可以,自己这边可是近万人,这么些人去了也待不下,不说别的,光是那每日的腌臜物都没法处理。 这里就很好,不用县公特意的吩咐,每个人都把腌臜物集在一个大坑里面,后面开垦土地的时候刚好用来肥地。 席君买抿了一口雄黄酒,然后看着远处山头的火光。 “蛇肉好吃么?” 软软的声音让席君买心底发颤,同时淡淡的香味也慢慢的侵袭了过来。 席君买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独孤娘子那张让人心生呵护的脸,好看的人大家都喜欢,就跟大家都喜欢二囡师姐一样。 席君买从未否认过自己的内心,他偷看过独孤娘子,很好看,是那种让人心动的好看,用李景仁师兄的话来说就是: 你是年少的欢喜,倒过来念也是,喜欢的少年是你。 独孤娘子是好看的,真的是很好看的,自己也很喜欢。 好看是好看,席君买从未有过过多的想法,自己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穷小子,能到书院读书还多亏了李恪先生的爱怜。 不然连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而独孤娘子出自独孤家。 论家世,独孤家娘子嫁给皇子也是下嫁,自己这家世注定只能找个门当户对的,独孤家族这样的就不用想了。 眼下,独孤娘子在跟自己说话,不回答不行的。 先生说,别人跟你说话,不管喜不喜欢,听到了就要回答。 席君买站起身,为了掩饰自己狂跳的心,他故意低着脑袋,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短剑。 “我没吃蛇肉!” “我见你烤了!” 席君买局促道:“嗯,我是烤了,烤熟了之后全部给赵森林吃了。” 独孤娘子好奇道:“赵森林是谁?” 席君买越发的急促,低声道:“我的师兄,楼观学高年级的学子,一个立志要当御史的贱……好人。” 独孤娘子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吃?” 席君买不好意思道:“先生说蛇肉里面有虫!但虫子也是肉,我尊师重道,就想着给师兄尝一尝。 对了,千万不要告诉他,他要知道了非来找我事,找我没关系,我说不过他,但我怕我忍不住又把他打一顿。” 独孤娘子一愣,随后就传来了捂着嘴巴的轻笑声。 席君买抬起眼皮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觉得独孤家的娘子长得是真的好看,脸型圆润饱满,面部柔和,带着浅浅的笑,显得端庄又大气。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席君买笑道:“那就好!” 独孤娘子点了点头:“我叫独孤未央。” “我叫席君买!” 独孤娘子走了,走到没人的角落独孤未央满脸桃花红,阿翁选的人没错,席君买是挺不错的,就是傻了点。 这样的人各族都很多,搞不懂阿翁为什么对席君买刮目相看,难不成老一辈的人真的能看出来点什么? 独孤娘子不懂。 但对席君买的感观不错,不是闷葫芦。 席君买把独孤未央的名字记上了心,不知何意,挠了挠头,屁颠颠的去找赵森林师兄:“师兄,未央二字是何意?” 赵森林吐出一块像鸡脖子一样的一块碎骨,沉思了片刻道: “未央二字出自《诗经》,我记得里面有句话说的是,夜如何其?夜未央,央是居中的意思,颜师说未央,犹未半也,也有可惜的意思在里面。” “哦……不懂......” “对了,你给我烤的是什么肉?怪有嚼劲的,还有么?” 席君买摇摇头:“没有了,明日我再去找找!” “嗯,手艺不错,明日多放点盐哈!” “嗯!” 赵森林望着席君买离开,露出欣慰的眼神。 圣人说的没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师弟长大了,有孝心了,身上的戾气也消失了,真好啊。 要是早知如此就该给他送到西域去。 那里更远,风也更大。 颜白看着独孤娘子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不理解这个独孤家的娘子会大胆到主动去和席君买说话。 看了一眼忙碌的二囡和伽罗,颜白摸着下巴好奇道:“二囡,独孤家和王家关系密切不?” 二囡头也不抬道:“独孤家和所有世家关系都很好,他们这样的家族从不得罪人,别人也不会去得罪他们。 独孤家以女显贵,舅舅说在众多家族里属于剑走偏锋,说不定哪一天家里就再出来个皇后,所以,都喜欢。” 颜白闻言一愣,脑海里面不由得想起来了王鹤年,想到王鹤年说他看上了席君买,颜白突然猛拍大腿: “额賊,被独孤某这老小子骗了,他绝对和王鹤年关系极好,他根本就没打算和咱们颜家的颜昭甫联姻。 人家看上的是席君买,那一日说的那么多屁话就是为了迷惑我,然后好自己吃独食,娘的,掐苗子都掐到书院来了,气死我了……” 颜白骂骂咧咧,伽罗和二囡装作听不见。 泉州的夜晚被海浪声填满,不远处的山谷里却是一片静谧。 陈林把一个掌管千人部族的寮人首领给抹了脖子,把另一个寮人部族的信物不经意的放在了一个不显眼却又很明显的角落里。 然后拉着何县令退到山林里。 何县令惊恐的看着陈林,他不理解,这个北方的汉子怎么对丛林如此的熟悉,他好像比山里的寮人还要熟悉山里的环境。 不光他一个人,他身后的二十多人皆是如此,山林的陷阱在他们面前宛如儿戏,悄无声息,进退如无人之地。 “何县令如何?” 何空眯着眼点头笑道:“好本事,我原本还担心多少会留下点痕迹让他们心生怀疑,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且在不触发陷阱的情况下来到这里,除了他们寮人之外也只能是寮人,如此就天衣无缝了!” 陈林笑了笑:“今后就看县令的了!” 何空舔了舔嘴唇:“当然,剩下的如果做不好,我也不用活了。 原先是有计谋没有人,如今万事俱备,若再做不好,我也不用活了,对了,这位兄台,在下心里有个疑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林点了点头:“何县令您说?” “颜刺史和长安颜家的祖宗有什么关系?” 陈林一愣,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陈林回道:“有什么关系?亲人关系吧?我家大郎是老祖宗的亲孙子。 我家大郎是颜家如今的家主,对了,我家大郎写的诗词很好,你有没有读过,我最喜欢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会须一饮三百杯......” 何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泉州还真的来了个贵人,颜家的门柱子都来了,可笑的自己还狗眼看人低。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陈林有些搞笑,这么好的一首诗词背成了这个鬼样子,忍着笑意道:“敢问刺史名讳?” 陈林又一愣:“名白,字墨色!” 何空一愣,猛地站起身来:“啊,是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我的神,我的神来了,哎呀……” 陈林看着时而发抖,时而念念有词的何县令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就犯病了? 怕何县令喊出声把打晕的狗招来,陈林变掌为刀,朝着何进的后脑勺轻轻一拍,何县令倒头就睡…… 第136章 天赋 泉州的杀戮开始了。 一个寮人部落的粮仓着火了,一个寮人的首领夜里被人抹了脖子。 寮人不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山下官员的报复,可是在检查完陷阱之后,所有人都动摇了。 虽然和山下的官员有过节不错,但是这些年的打交道让这些寮人发现,山下的官员没有这么大本事。 如果他们有这本事,不用等这么长时间,而且,懂得避开陷阱的也只有自己人,不然为什么陷阱好好的。 自己人却死了。 难不成是他们想要一家独大? 打着打着家里突然着火,本来还有些理智的双方再也没有理智可言,都以为是对方派出去的人干的。 深山里冒起了滚滚黑烟,杀戮开始自然就没什么理性可言。 杀戮一开始就会有胜利的一方,也会有输的一方,输的的一方这才想起山下有官员,这时候他们才想起去报官。 希望官员为他们做主,希望官员保护他们。 输的一方为了活命,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老小,保护自己的钱粮,齐齐的朝着山下的衙门涌去,希望得到庇佑。 就在这个时候何县令带着衙役,带着让人心安的消息来了。 他不善言语,看到受苦的人默默的流着眼泪,看到哇哇大哭的孩子会忍不住抱起来轻声安慰,然后大声地质问着所有人: “为什么不早点下来,为什么不早点下来啊......” 不善言语的县令这一刻泪流满面,惹得众人忍不住发出悲痛的哀嚎,他们的家没有了,他们的家没有了..... 县令用仁慈和不计前嫌,一下子就收获了所有人的心。 山里到处在打架,那些不属于寮人部族又依靠寮人而活的散户害怕殃及池鱼,也纷纷下了山,寻找衙门的庇护。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他们的屋舍都冒起了黑烟,一个猴子一样的瘦小身影冒了出来:“不破不立,留着念想是不好的,以后不会有脚踏两只船的机会了!” 泉州的深山里到处都在打架。 虽然已经有人发现了海岸边大队的人马,已经有聪明人觉得此次的事情有很大的问题,可是已经见了血。 想要停下来已经不可能了,就算你愿意,死了人的一方也不愿意,而且衙门根本就没有打算停下来,他们已经招募了下山的人充当衙役。 衙门参与到了杀戮中来。 衙门的手段很简单,他们就是希望刺头全部死完。 只要那些人死了,他们劫掠商队、拦路杀人、下山抢劫、无视王法、横行乡里的罪孽才能消散。 人命债只能拿命还,这才是衙门存在的意义。 都说泉州少人,颜白发现泉州的人一点都不少。 之所以少,是因为都躲在山里,上不了户籍,朝廷查人口一般按照州府的户籍数来算的,这些人没有户籍,自然不算人了。 不但不算人。 按照朝廷的律法,这些人可以以山匪论处,可惜泉州的衙门没有上山抓人的本事,因为衙役都是本地人。 本地人,多多少少和山民有联系。 看着乌泱泱的山人,颜白心里是直叹气,不是他们在山里面活的有多惨,而是他们之中有好多人智力有问题。 傻笑的,流口水的,双目木愣无神的,个子永远都长不高的,这样的人一看就是近亲生育造成的,真是造孽哦。 这要是再没有人来,再过几年,这泉州怕是真的没有人了,长安那些豪门贵族里面也有,为什么在他们家看不到这样的孩子。 因为,这样的孩子出生后就夭折了,他们派往衙门的管家都是这么说的,颜白当了几年的县令,哪里会不知道这里的门门道道。 这哪里是夭折了,是这样的孩子一出生就放到洗脚盆了。 颜白看着这群不一样的人坐在一起打闹,轻声对着眼眶红红的何县令问道:“其余两县如何?” 出了一口恶气的何空笑道:“回刺史,效果斐然!” 颜白点了点头:“控制一下,别死太多人了,毕竟做事需要人,不然我来泉州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何空点了点头:“刺史放心,下官自有分寸,我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了,五月之前,下山上户籍的过往不究,五月之后,还不下来的,就以匪患论处了!” 颜白点了点头:“我是读书人,我昨日跟你说的话算数,县令一职你做的好了,我自然会举荐你,我没有在诓骗你,我的话你可以信!” 何空闻言浑身又开始颤抖,可一看到陈林正在打量着自己,何空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下官定不会让刺史失望!” “听你说衙役缺人是吗?” 何空点了点头:“本地的衙役不行,目前来看,他们不值得信任,不值得委以重任。” 颜白闻言沉思了片刻,低声道:“你去找易卜拉欣,告诉他,让他给你找几个能够完完全全听的懂大唐话的族人,要孔武有力的那种,然后充当衙役。” “可....色目人,下官听闻色目人不值得信任......” 颜白摇了摇头:“圣人言,人无恒产必无恒心,能不能信任,不是他的问题,而是你如何去处理的问题。” 何空一愣,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看着大包小包的人群,衙门的功能开始体现,可以拿药草兽皮换吃的,也可以干活换吃的。 粮食颜白来的时候带来了很多,这么换绝对不亏,在泉州铜钱或许不是硬通货,但是吃的绝对是硬通货。 他们已经没有家了,衙门会帮着他们建造新家,这是衙门最重的承诺。 在何县令信誓旦旦的保证下,有的人终于动了起来,何县令很聪明,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原本出自一个部族的寮人被分散开来。 然后开垦土地,不愿意做没有关系,衙门会让你离开,在这未开化的原野里,一个人的离去是活不了的。 而且,现在拿刀人很多,他们就站在那里,就看着你,谁见了心里不害怕,所以现在都很听话,老老实实的种地。 只有种地,他们才会心安。 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突厥人的天赋是骑马,汉人的天赋就是见不得好好的一块土地长满杂草。 但凡知道这地没有主人,他们就开始寻思这块地种点什么好呢?他们丝毫不担心这块地里满是碎石砂砾。 农民之所以起义,就是因为当权者不让他种地,所以他们就拿起锄头准备把当权者种到地里去。 然后回去继续种地。 朝廷的人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阻止他们种地,颜白的大嫂就是,不种地浑身疼,一下地立马就不疼了。 如今,泉州的这批人也是的,颜白是看着这无边无际的山林心里犯怵,他们是盘算着从哪里放火烧。 烧完了之后好垦荒。 这几日庄子带出来的谢家人不断的有人冲着颜白念叨:“县公,再有十多天就谷雨了,不种点什么要遭天谴的啊....” 然后他们在河边开了半亩地,全部种上了蒜瓣,虽然现在已经过了节气,但这一块蒜苗地成了稀罕物。 所有人忙完了之后都会去看看,然后就有了围栏,然后这块地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大,参与的人越来越多。 所以,每到休息的时候,跟着颜白而来的工匠也不休息,他们自发的先去找赵森林,然后去画圈圈地。 因为县公说了。 泉州这地方,谁开出来的地就是谁的,是他们筹资的一部分,永业田,可以传宗接代的永业田。 等把泉州的事情捋顺了后,县公会再次划分县治,家里有出息的子嗣可以分家分出来,在这里落户当官。 为了保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他们自发的又聚集在一起,开垦荒地,准备等到最后再分配。 如今主动开垦土地的人越来越多了,已经发展到需要颜白亲自下令制止的地步了,如果不制止,他们不休息也要种地。 现在,大家给这块地方取了个新的名字——仙游,颜白得知这个消息久久无言,因为在后世,福建这块地方真的有个仙游县。 第137章 再见故人 裴三带着百十艘船离开了。 他此行就是为了联络杭州的富商和往泉州运粮。 泉州是个未开发之地,未开发之地就代表着希望。 杭州的商人如果不傻,他们就知道这块土地蕴含了多大了的潜力和财富。 如今朝廷已经派刺史前来,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是跟着朝廷先吃一大口?还是今后眼巴巴的喝点汤? 孰轻孰重,只要不傻都能分得清,商人对朝廷都喜欢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也好,但是朝廷不喜欢锦上添花! 裴三带着希望走了,他走的很开心,还是姑爷好,直接给了他一个山头。 姑爷说了,什么都不种,今后只种茶叶,压成茶砖卖到西域去! 不要什么炒茶技术,只要是茶就行,姑爷说,胡子不挑,越苦越好。 船走了,颜白却想李元嘉了,他要在就好了,他就能把泉州地势图画出来。 袁道长虽然也会画,但他喜欢讲条件,每次说不过他。 泉州多溪流,溪流的最终归宿地要么是更大的河流,要么是和大海汇聚。 所以在海洋和陆地的交汇处堆积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沙子。 窑口开始冒烟,易卜拉欣带着族人忙碌了起来。 如今他们已经彻底的放下心中的戒备,心里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而且他们和所有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在陌生的泉州,所有人都懂得抱团取暖。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的更好。 易卜拉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张纸就是他的户籍,上面盖有印章。 虽不是长安的户籍,但来大唐这么些年,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了。 泉州城,易卜,这是他的新名字。 他现在恨不得就回长安,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花娘。 可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再等等,等到这里的房子盖好。 等到自己在这里再获得一个更高的身份,自己就亲自去长安把花娘接来。 县公说,泉州会再次划分县治,那时候会有很多官位空出来。 而且自己这些人会留在泉州,自己努力一下也能当个县尉。 头发颜色虽然是个问题,但问题不大,戴帽子就行! 花娘的事也好说,长安人嫌弃她脏,嫌弃她不干净。 可在泉州,她就是干干净净的妇人。 没有人会议论她的过往,甚至很少人知道她的过往,而且这里真的很好。 离她不喜欢的长安那么的远。 易卜拉欣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吆喝了一声。 休息的人知道时间到了,把铁壶放到一边,然后排着队去搬水泥砖。 烧火的大肥站起身,拿着铁漏斗和葫芦瓢开始给每个人的水壶里面灌水。 伽罗跟在她后面,大肥每灌满一壶水,她就往水壶里面塞一撮茶,然后再放一点点的盐巴。 最后把盖子拧紧,一手一个,使劲的摇一摇。 在泉州,数千异族人害怕颜白,也害怕易卜拉欣。 因为他们觉得这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管理者,没有人会喜欢管理者。 但他们却很喜欢伽罗。 因为他们觉得伽罗能说和他们一样的话,还能替他们说话。 再加上女子的身份,让所有人觉得没有危胁,都觉得很放心。 有什么事宁愿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的告诉伽罗,也不愿去找“百事通”易卜拉欣。 如今一块块的水泥砖在海风的吹拂下正在快速变干。 在离海岸线的不远处一群人正在挖地基,一根根的竹子纵横交错,然后往上面浇筑水泥。 其实没有必要花这么多的功夫,但颜白害怕六七月的台风。 所以是怎么结实怎么来,不能这次盖好了,台风一来又要重新盖。 现在虽然慢点,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地基水泥干透了,就是上水泥砖的时候,那时候屋舍就会拔地而起。 而且速度很快,往上垒就行。 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烧瓦的刘工匠进度缓慢,泉州的匠人不告诉他哪里的土合适。 他们说,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不卖,杀了也不说。 长安工匠是傲气的人,他们接连翻阅了三天泉州的地方志,才从字里行间去找那只言片语。 如今已经开窑了,就看第一口窑烧出来的青瓦质地如何。 就在海边的这块空地越来越平整,越来越大的时候远处的海面来了六艘大船,打着广州刺史的旗号。 冯智戴来了。 颜白等候已久的冯智戴来了。 冯智戴是懂颜白的,说好的两艘船,他带来了四艘船,四艘双层的大船。 不光如此,四艘船还满载着粮食。 他以为颜白很爱读书,所以给颜白准备的书籍都装满了半个船舱,往返的小船足足运了七八趟才运完 “冯世兄?” “颜世兄?”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然后哈哈大笑,随后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怯怯的站在冯智戴身后朝着颜白行礼。 冯智戴牵着颜白的手,开心道:“这就是我的小梦,一个好女子,我在长安的那些年她一直在等着我。” 颜白朝着小梦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冯智戴很满意颜白的表现,毕竟小梦先前的身份只是一名妓子而已,自己带着她见颜白已经属于无礼了。 颜白没有说什么已经很给面子了。 颜白大大方方的跟冯智戴讲着自己的想法。 听着颜白的叙述,冯智戴的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道: “你要在这里建造一个城?墨色,你确定你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吧,老天爷,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呢?” 颜白亲自给冯智戴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发现大家把我说的想象的过于复杂,也把建城看的过于复杂。 我要建的城不是那种有着高大城池的城,也不是如长安那样有着宫殿、楼阁、宽阔的街道的巨大城池。 如果真是这样,我这一辈子怕也完成不了,如果真的能变成这样,那也是后辈子孙他们该做的事情,我做的其实很简单。” 颜白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轻声道:“我只想把不多的泉州人聚在一起,有街道,有屋舍,有集市就足够,有人才有城。 至于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后辈人如何建造它。 我的小心思就是依托人来建造一个大大的港口,把更多的人聚在一起,而已!” 听着颜白的话,冯智戴轻声道:“我是真的羡慕你。” 颜白不好意思道:“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也是有小心思的,我可以享受着从无到有的成就感。 老百姓们跟着我往前,结果如何都不知道,做的好就是我颜白有大功,做不好就是百姓受累!” 冯智戴舔了舔嘴唇,使了使眼色,小梦懂事的离开,冯智戴带着歉意道: “很抱歉,这次来只带来了三个建船的工匠,更多的人我带不出来。” 见颜白要说话,冯智戴赶紧道:“这也是我小心思,不是小气,而是造船是我们冯家存活的本事,我冯家不造反,但不能不吃饭。” 颜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有四艘大船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了,已经感激不尽了,我哪里敢奢求其他的!” 冯智戴笑着眨眨眼,低声道:“工匠虽然没有,但是我送你的那些书中有造船方案,能看懂多少,就看天命了!” 颜白闻言,赶紧站起身,认认真真的一揖到地,感激道:“世兄大义,冯家大义!” 冯智戴轻轻叹了口气:“墨色啊,什么大义不大义的。 你家有圣人,我家也有圣人,圣人既是大义,这大义之下,我冯家永远不会造反。” 颜白闻言一愣! 冯智戴见状哈哈大笑:“想明白了吧,陛下安排你过来就是试试我冯家的态度。 你非常人,造船之术你一定会琢磨出来,并且会比我们更厉害,所以,一定要相信我冯家啊......” 第138章 泉州城的员外 冯智戴在泉州待了三天就走了。 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其实颜白很舍不得他这么离开。 毕竟有个能说话又兴趣相投的知心人很难得。 因为无论颜白跟冯智戴说什么,冯智戴都能完美的领悟。 他有文人的学问和修养,但没有长安文人的执拗。 也有武将的豪爽,但他不骂人,不说脏话。 不会一句一个“额賊”,也不会突然来一句“狗东西”,更不会恼羞成怒的来句嘴夹紧。 可惜! 他是广州刺史,别的刺史身边最多就只有一个御史担任刺史长史,他身边有三个御史担任产长史。 广州与其说他在管,不如说是三个御史在管。 这三个还是明面上的,广州还有一个大都督叫党仁弘。 前些年的大朝会上颜白见过他。 因为他和李二喝酒的时候手挽手,关系显得很密切,所以就多关注了几眼。 回家的路上大兄说党仁弘是李二的相交知己,是真的知心好友。 当年李渊发兵入关时,是党仁弘把自己的两千多名亲兵交给李渊指挥,帮助他在第一时间夺取了长安。 在李二东征讨伐王世充时,党仁弘稳坐后方又出钱,又出力的帮李二筹备粮饷,立下了汗马功劳。 和李二的私交很好,关系极其密切,他两人的关系就像李晦和李承乾。 所以冯智戴是真可怜。 颜白觉得他还是早些离开泉州的好,免得御史寻了过来。 免得自己身边除了一个只会喊头疼的许敬宗之外,又会多一个让人讨厌的御史。 颜白觉得自己身边一定有百骑司的人,但是谁就不知道了。 这玩意不能深究,一深究就会觉得很难受。 就像饭碗边上落着一个大胆不怕人的苍蝇。 你看着他,他看着你。 你还要装着看不见他,心里却想着这个恶心人的玩意怎么又来了。 许敬宗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冯智戴来他看到了。 但冯智戴和颜白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冯智戴会来。 而且他看出来了冯智戴和颜白的关系显然是非同一般,关系极好。 最起码自己是不敢带着自己的小妾出现在颜白身前。 他怕颜白把自己打死,颜白打他,他连动都不敢动。 人家可是连宋国公都要砍的人,最后的惩罚就是陛下把剑给收走了。 说是惩罚,其实是陛下怕他去砍人。 许敬宗算是发现了,在这泉州颜白想弄死他太容易了。 只要颜白开口让他去找山民,他就没有逃避的理由。 然后,那些山民就会轻易的弄死他。 最后颜白会把自己被山民所杀的消息告诉朝廷,朝廷给自己一个称号。 世上就再也没有许敬宗这么一个人了。 此刻,许敬宗正搓着手想着如何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李二。 眼前墨盒的墨汁都干涸了,他还没想出来怎么写。 写颜白很厉害,那自己这个长史的作用就得不到体现。 写自己在泉州很厉害,这就属于贪功了,那颜白知道后就会饶不了他。 而且..... 别看颜白在朝廷中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随意感。 但要论信任,许敬宗觉得朝廷里面的人还是信任颜白更多一些,也对他更亲近一些。 他们对待自己,虽然也很亲近,但亲近里面却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怎么都散不开的疏远和排斥。 许敬宗使劲的捶了捶脑袋,低声哀嚎道: “额滴神啊,救救我吧,这到底要怎么写,这到底要怎么写......” 这些日子颜白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最后做了什么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颜白也没有避讳他,很多政令都是经过他的手安排的。 可要把这些事情写给陛下,就不是他的职责,这个就属于刺史上奏的权限了,其余也没有什么事了。 其实不写也行,可如果不写,就显得自己很愚蠢。 到现在他都搞不懂颜白为什么要在这个谷地建城。 泉州城就在不远处,那里有现成的地方,为什么不去那里扩建。 就在许敬宗快要把自己的脑袋捶爆的时候,守卫来报,泉州各县的员外前来拜见刺史,以及刺史长史。 许敬宗看着干涸的墨盒,决定还是等到下个月再写。 这个月算了,有点卡,写不出来,挥挥手,守卫退去。 这群员外要见,这是颜白特意安排下去的。 颜白说不但要见,还要敲打一番,然后再做安排,泉州的建设离不了这些人。 这些人是泉州的地头蛇,他们联合起来的势力比衙门都大。 北方宗族在朝廷集权的压制下,发展空间有限。 而南方由于朝廷控制弱,朝廷反而需要借助宗族的势力来管理地方社会。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北方连年遭遇战乱,大批人口为了躲避战乱,迁徙至南方。 无论是迁徙的过程中,还是迁徙之后在陌生环境定居,与同宗族的人结合在一起都是更安全、更有保障的选择。 尤其是迁徙之后,为了避免受到本地人的欺凌,人们甚至会改姓归宗,托庇于强宗大族,以保证生活的安定。 南方也曾是少数民族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但因为战乱大规模迁入的汉族人,无论是在文化还是在政治经济上,都更为强势。 汉人喜欢种地没错,但骨子里面的基因个个都是好战之人。 在汉人面前,什么战斗民族都是笑话,汉人尚武,骨子里却是压制不住的尚战。 个个都是战争狂人,打不过那是因为他觉得没有让他上! 而史书上对于开疆拓土往往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让人感觉国土这么大好像是与生俱来。 这本来就是我的! 但是只要被欺负一次,史书写的篇幅巨大,年月日、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反思都是长篇累牍。 有反思才有进步,反思了几千年,而且还保存下来了。 所以,汉族人迁居南方后不仅没有被同化,而且把少数民族挤到了西南地区。 所以,这些员外,别看他们家不大,但宗族观念极强,南方多山,资源分散,人口聚集在一起是他们生存策略。 片刻后一群员外走了进来。 许敬宗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人,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看不起。 所以,他故意不说话,品完了一杯热茶之后才抬起头,见一群员外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也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许敬宗脸上堆满了笑意。 刚才盏茶的功夫,他把所有人的面容变化收在眼里。 有古井无波的,有带着淡淡笑意的,也有惶恐的,也有有恃无恐的。 天高皇帝远,地头蛇都敢张嘴龇牙了,把玩着心爱的茶杯,许敬宗轻笑道: “山高路远,诸位劳苦功高,辛苦了,来人,给诸位员外看茶。” 赶路的确很辛苦,但这时候哪敢说苦,个个露出笑脸,争先恐后的说着不辛苦,说着这是荣幸,说着这是应该的。 简单的寒暄完毕,许敬宗笑道:“想必大家来时也知道了,刺史来泉州,足足一万人马,今后还会源源不断,泉州当大治,今后不再会这般的模样。” 许敬宗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 “诸位都是泉州人杰,帮着朝廷治理地方,治理有多难,我心里是明白的,朝廷也是清楚的,一百个人有一千个心思,诸位辛苦了,让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称不敢,场面话好听,但不能当真,在场的都是人精,能混到当员外的人,对人情世故了解那是炉火纯青。 况且,一万人马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敲打着每个员外的心脏,笑着说最好听的话。 许敬宗瞅了瞅众人一眼,继续道:“前不久,刺史面见了各县的县令,各县的情况已经有所耳闻,山民彪悍,民生凋零,一片大好土地,成了荒野之地。” “我知道大家都在努力的想让泉州更好,可是我听说,咱们泉州有些员外吃里扒外,对县里的政令阳奉阴违,有这么回事么?” 众人闻言连忙站起身,连称不敢。 许敬宗笑了笑:“不敢?有什么不敢?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蝇虫不叮无缝的蛋,诸位,我是长史!” 说罢,许敬宗抬起了头,看着人群中一位胖胖的员外眯起了眼睛,笑道: “你留下,其余人出帐篷,等我差人叫你!” 众人心里一惊,来时路上商量的应对之策没用了。 因为,这一个个的问,鬼知道谁把你卖了。 第139章 这人真高 被许敬宗单独立下的胖员外姓张。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晋元帝司马睿渡江,在建康建立东晋。 随后大量缙绅、士大夫和庶民百姓为了逃避战火,跟随他一起南下。 张员外的祖上就是跟着当初的人一起南下,历经百年,传了五六代人才在泉州有了如今的局面。 通过多年的联姻和繁衍,如今张员外在泉州有青壮族人一百三十余人,土地数百亩,在泉州不说数一数二,但无论是山民还是衙门都不会主动招惹张家。 宛如土皇帝般的存在。 张家除了青壮多之外,还是泉州首屈一指的中药“世家”。 他们家有大夫,懂得看病,如今虽然一代不如一代,大病治不了,但治疗个头疼脑热倒是没有多大问题。 是人都避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 因为这个原因,他家的声望很不错,很有地位。 在他家族附近无论是山民还是泉州的百姓,生病都会去找他们。 所以,无论山里遭了多大灾,下山抢掠的山民从不会去抢他们张家,而且换取货物的时候他们也会主动去找张家。 张家也懂得经营,在衙门和山民之间来回穿插,如鱼得水。 许敬宗知道这些,所以他才把胖员外第一个留下,如果他配合,利用好他们家在山人中的名望,张家一定会变的更好。 如果他不配合,今日他能来这里,但他一定回不去。 就在张员外六神无主的时候,许敬宗笑道:“员外,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很简单。 我就说一句,说完了你自己说,对或不对我都不管,因为我会继续问下一个人,如果他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那就很抱歉了!” 张员外闻言赶紧道:“长史请吩咐。” 许敬宗眯着眼,淡淡道:“山上有多少山民,你们和山民有什么关系,能不能给山民带句话,我们正在给他们建房子……” 许敬宗看着张员外狡黠的笑了笑: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回答的我不满意我就去问下一个人同样的问题,问之前,我会告诉他们说,你什么都告诉我了!” 胖胖的张员外汗如雨下,他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官员,他身上露出来的那种一切都要听我的霸气感让人难以呼吸。 而且这个官员实在太阴了,他不沾半点因果,最后无论好坏,所有的矛头却都指向了他。 他不知道长安来的官员有什么底气,难道是那数千人马? 可这里是泉州,到处都是山,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别说数千,就是数万都不行。 可张员外不敢赌,甚至连丁点的轻视都不敢。 如这长史所言,机会只有一次,自己不说,剩下的人可能会说。 如果他们说了,自己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最后的结果无论好坏都不是自己能承受的住的。 张员外想通了此中的关节,立刻恭敬道: “回长史,山上的山民很多,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小的以及小的家族受山民压迫很多年,小的能带话,也能带路,愿意跟着朝廷一起来治理泉州。” 许敬宗很满意张员外的表现,笑道:“站在一边,有请下一位。” 护卫很快就把下一位员外带了进来,依旧是同样的问题,但这个员外明显就不如张员外有觉悟。 进来后眼神乱瞅,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上,许敬宗轻轻叹了口气,扔出了手中的茶杯。 门外的护卫冲了进来,拔刀、劈砍,刚才还支支吾吾的大活人,如今变成了两节,许敬宗冲着一旁的胖员外笑了笑,低声道: “来,有请下位。” 张员外看着还没死透的刘员外,看着他嘴角一张一合好似在说救救我,而眼前这位朝廷的官员连眼皮眨都没眨。 巨大的恐惧感让他忍不住想发出叫喊声,可他害怕,害怕喊出声他也会死,只有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涔涔而下。 之后又是下一位…… 许敬宗做的一切颜白自然知道,他没有觉得许敬宗做的有什么不对。 牧民就要有仁慈之心也要有铁血的手段,既然许敬宗他要立威,杀一些人震慑一下也让所有人知道朝廷的手段。 以前这里的县令不敢,现在不会了。 就在刘员外那破烂的尸体被人抬了出来扔在外面的时候,伽罗这边遇到了点情况。 一长相黢黑的山人护卫正带着一位长发扑面,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黑汉堵住了伽罗。 这人叫做木渣,平时的时候他是某个员外的护卫,现在是山上派来这里打探消息的,个子不高,但在山人这个群体里,他算是很厉害的。 他的贸然出现让正在加茶,加盐块的伽罗停住了脚步。 这山人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似乎仗着身后跟着的一壮汉有些有恃无恐。 他大大咧咧的看着伽罗,用着连易卜拉欣都不如的大唐官话,一边笑一边生硬道:“你的查甫是谁,叫他出来,我要打败他!” 抛开礼义廉耻的外表,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规则很简单,那就是弱肉强食。 也就是说谁的拳头大,谁有资格享受最好的食物,住最好的房子,拥有最好看的女人。 只不过礼义廉耻把弱肉强食打扮的更好看,看起来更文雅,其实本质根本还是没变,只不过变得更儒雅,手段也变得更不着痕迹。 山人的规则就是如此,他们信奉力量。 多年深山老林的生活告诉他们,只有力量才能让他们吃的更饱,只有力量才能活下去,这也是人性。 所以,他在看到伽罗的第一眼就迷上了这个看着有些不同的女人。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来时员外的嘱托。 伽罗用手拉住了准备往前的大肥,看着眼前人,她有些忍俊不禁。 因为这人还没自己高,腿短胳膊长,看着就像是一只猴子,不对,是一只长胖的猴子,伽罗捂着嘴,忍不住笑道: “查甫是什么意思?” 木渣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有些不熟练道:“男…男人……你的男人的意思,对了,你有男人么?” 这话虽然无礼,但想到大郎说过,山人很少有人能够学习,对礼仪文化都不是很理解,粗看就会显得很粗鲁。 想到这里,伽罗笑了笑,摇摇头:“快些走吧,你打不过我的大郎,跟他打你会死!” 木渣看着伽罗的笑一时间有些痴了,越发肯定今日一定要拿走这个女子,他看着伽罗摇摇头,然后认真道: “我要和你的查甫比斗,赢了我拿走你,我输了你可以拿走他,我的山奴,我的山奴力气很大,是我花了很大力气抢来的。” 说罢,他拽着身后壮汉的长发,猛地一拽,把壮汉从他身后拉到他的身前。 他用的劲很大,不但把壮汉拉了一个趔趄,也把壮汉的头发扯掉了一大把,他扭头看着大肥: “你的查甫是他么?” 这时候他身后的黑汉子站起身,原来就在刚才,这名黑汉是蹲在地上的,伽罗见状忍不住惊呼道:“天啊,大肥这人差不多跟你一般高诶!” 第140章 粗鲁的山奴 山人的动作粗鲁,伽罗轻轻皱起了眉头。 在颜家终日跟着读书人打交道,让伽罗拥有了一副好脾气,也拥有了颜家人遇事那种淡然的心态。 她冲着山人摇摇头:“你的话已经无礼,现在赶快离开,不然就凭你刚才的那一句话,你就会死!” 木渣摇摇头,带着满意的笑围着伽罗一边转圈,一边无礼的上下打量,嘴里还叽里咕噜的念念有词道: “身子高,屁股大,不错,应该是个能生养的,头发颜色虽然有点发黄,想必是吃肉吃少了,进山里多吃点肉就行了!” 伽罗见这黑汉子越说越过分,心里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想让大肥教训他一顿,又怕大肥下手太重把他打死。 大肥的不聪明,伽罗偷偷的求过很多人。 求孙神仙时,孙神仙说现在就挺好,无烦恼丝,吃喝不愁,是人生福气。 求袁天罡时,袁道长说大肥不聪明就是上辈子太聪明了,这辈子来还上辈子的债的。 求真兴大师的时候,大师说,多积福,多行善,下辈子必定是有福之人。 这本是三位高人安慰伽罗的话,他们都知道,大肥的这种情况无药石之法。 颜白也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们救治之法,如果有药石之法,颜白早就不惜一切代价去医治了,可伽罗不知道。 她把真兴大师的话当真了。 伽罗扭头看见席君买正在帮独孤娘子晒药草,她指着眼前的山人,冲着席君买喊道:“小买,这浑人对我说胡话,给我锤死他!” 席君买一听,竹篓子一放,三两下就冲了过来。 瞅着山人那张黑脸,以及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神,席君买兴奋的直打摆子,只想拍着胸口仰天放声大笑。 这几日,独孤娘子跟他说了很多话,才学一道不行,他觉得很憋屈,也有点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 他所擅长的就是打架。 可总不能跟独孤娘子打一架来彰显自己所长吧。 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当着独孤娘子的面打师兄赵森林一顿,好彰显自己的武力,奈何师兄是个大忙人。 忍耐力极强。 蛇肉放了那么多盐他都说好吃,让他实在找不到出手的借口。 少年的所长不能在心爱之人面前得到完完整整地展现是少年人最大的憋屈,也是最大的遗憾。 如今机会突然就来了,这么突然,还这么巧,独孤娘子就在不远处,不抬头就能看到。 这是上天的垂怜吗? 席君买走到这名黑汉子面前,用身子挡着他那肆无忌惮的眼神。 然后斜着眼,下巴微微抬起,嚣张的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求你打死我!真的,一定要打死我!” 山人以为席君买就是伽罗的查甫,他咧嘴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是个有勇气的汉子,我会满足你的。” 两人打起来。 拳拳到肉,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看到是席君买在和一黑鬼对打,巡逻的府兵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们的眼光毒辣,知道席君买在留手,留得还挺多,就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眼见独孤娘子面带忧色的望着自己,席君买知道,要速战速决了,不然就显得自己不厉害了。 席君买的招式变得毒辣起来,软绵绵的拳头变的格外有力,不留手的一拳轰在黑猴子的胸口。 那人的胸口肉眼可见的塌陷,紧跟着就是一阵骨裂的脆响。 这人能不能活不知道,但就算能活,今后也将会在无尽的咳嗽声中度过接下来的一生。 席君买心满意足,拍拍手,继续去帮独孤娘子晾晒药草。 这些药草都是袁道长和真兴大师的信徒挖的,这段日子天气好,得赶紧收拾好,等杭州的商号过来就能卖上价钱。 席君买镇定自若的忙碌着,余光却是偷偷的看着独孤未央,独孤娘子知道席君买在看着她,低声道: “刚才我看你被他踢了一脚,受伤了么?” “没!” 独孤娘子沉默了片刻,忍不住低声道:“你很厉害,比我大兄都厉害。” 席君买闻言,他又忍不住想打摆子。 伽罗这边喊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谁是这黑猴子的同僚,既然没有人认,伽罗也懒得管,挥挥手,一府兵走了过来,拖着这吐血的黑猴子就扔到了一边。 木渣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输。 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在山里无敌手,在山下却不堪一击。 难道是蛇神抛弃了自己么? 木渣被扔到一边没有人管,伽罗却打量起了自己的“战利品”,她在草原生活的时候会经历这些事情。 在那里经常发生比斗,赌草场、赌骏马,赌女人,所以,战利品三个字对伽罗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掀开那遮面长发,伽罗看到的是一双和大肥一样的眼神,干净,清澈,却又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虽然现在这个眼神很惶恐,很警惕,也很无助,眼神总是时不时的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木渣。 但伽罗的心却好像被人敲了一下,多积福,多行善,六个字一下子就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看着他双手双脚绑着的像枷锁一样的树藤,看着他胳膊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蚂蟥吸血虫,伽罗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忍不住大喊道: “大郎,大郎……” 颜白看着眼前的汉子也忍不住发出惊叹,不是惊叹的他的身高,而是惊叹他怪兽般顽强的生命力。 身上无一处好肉,全部都被人打的青紫,身上到处都是吸的圆滚滚的蚂蟥,身上到处都是吸血虫,看的人头皮发麻。 颜白赶紧命人找来袁道长,他虽然是道士,但是一手医术比他的道行还高,他一进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你要救人?” “嗯!” 袁天罡摸着下巴,低声道:“这汉子看着不太灵光,想必也听不懂人话,怕施展起来有些疼,我怕会出事!” 颜白叹了口气,觉得袁天罡说的很有道理,扶着腰刀走到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黑汉子面前,一边比划一边低声道:“你叫什么?” ....... 过了好久不,颜白伽罗都觉得很失望,因为这汉子好像不会说话,颜白晃着脑袋:“完了,这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嘛,不行打晕吧!” 就在这时,角落的大肥站起身,径直走到黑汉子面前,摊开手心,掌心里面赫然露出一块霜糖。 黑汉子的眼神有了焦点,他的目光看着大肥掌心的糖。 “我家大郎问你叫什么!”大肥手指着自己:“我叫大肥,你呢!” 黑暗子又沉默了许久,然后终于开口,声音很僵,他好像不会说话,又像是才学会说话,只听他生硬道:“卟侬......” 颜白皱着眉头道:“布隆?” ((注意看作者说,里面有注释!作者说有问题,就在这里发了《说文·用部》载:“甫,男子美称也。”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音辞》载:“甫者,男子美称,古书多假借为父字。” 因此,在闽南语中,男人称为“查甫”,盖取此意。 《六书故·人一》载:“侬,吴人谓人侬。按:此即人声之转。”)) 第141章 步入正轨 有了这些员外的配合,山民的安置工作就变得简单的多了。 他们对泉州员外的信任多过对泉州衙门的信任,虽然这个信任藕断丝连,但总算能搭得上话,能够准确的把颜白的安排传达到位。 传达到位之后就是下通牒,通牒时间一到,没有下山的全部以山匪论处,山民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群人面前不值得一提。 不知道用了多少的砍刀砍在这群人身上的盔甲上只能留下一条细长的白色痕迹。 陷阱没有丝毫的作用,这群盔甲人不会贸然冲上山,他们会先放火,然后堵在必经的路口处,他们十个人就能完完全全的碾压一个百十人的山人部落。 杀戮当然不是永久之法。 这时候,佛道两门的信徒之战开始了,那些和尚道士开始走到山民里面去,他们开始宣扬教义,开始劝山民下山。 在颜白建城的这三个多月里,总有枯瘦如柴的高僧,坐着一叶扁舟从海洋里面突然出现,不久,数十艘民船也紧随其后而来。 赵森林等书院学子忙的脚不沾地。 僧人也好,真人也罢。 只要到了泉州必须登记,必须领取象征身份的木牌,县公说了,没有这玩意,一律当作妖人处理。 不管是做什么的,先砍了再说。 一群群的僧人从船上下来,短暂的休息后走到深山里。 深山老林的山人,对主动走到自己面前的和尚还有道士都很尊敬,听着他们讲道义,讲轮回,讲孽缘,山人只觉得自己的命是真的苦。 山人多愚昧,最信鬼神一说,也最容易被蛊惑。 颜白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但觉得不能忽视这些高僧还有真人,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后世里一本经书让中东乱成了一锅粥,可想而知被蛊惑的人做起恶事来该有多恐怖,所以泉州这块地,无论什么门派来了都必须接受监管。 然后纳税,而且是重税,考虑到目前的条件会有些艰苦,颜白给了个优待,近三年这个税可以用药草代替。 袁天罡想讲条件,颜白只说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袁天罡知道此刻自己面前的颜白不是颜白,而是朝廷的官员。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顺风顺水,也有山人本能的觉得不好,他们认为这些真人和僧人在慢慢的吞噬他们在族人中的力量。 聪明的族长用蛇神的力量告诉族人不能下山,说这些人都是没安好心的坏人,并且暴力驱赶这些道士和尚。 这些道士和尚也不恼,脸上永远带着淡淡且真诚的笑意,永远的充满了飘飘欲仙的气度站起身,骈指如剑,朝着虚空一指,嘴里念念有词。 最后指着远处的一处荒野,大喝一声: “吾受雷公之炁,电母之威,以除身中万病,百姓同得以治形。令吾得使五行之将,六甲之兵,斩断百邪,驱灭万精。急急如律令,雷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远处那块巨大的圆石从山巅滚到下面的沟壑里。 听着耳边传来阵阵的回响,看着石缝里面的蛇不要命的往外逃离,山民惊呆了,这样如神灵般的力量是他们没有见到过的。 聪明的族长说这是巧合,他说山巅多雷罚是自古常有之事。 直到道长再次骈指如剑,熟悉的咒语声响起,眼前的蛇神庙在他眼前轰的一声倒塌,众人惊恐的跪倒在地,聪明的族长瘫软在地。 “神灵说你们最好的活路在山下,快去吧,快去吧,晚了就没了……” 这时那些带着悲天悯人笑容的道人和僧人离开了,轻轻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在他们走后有山人忍不住偷偷的下了山。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山下如今正在盖房子,只要愿意按手印,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纸张上写着什么他们不在乎。 就在乎有没有房子。 在泉州员外、衙门,以及道士和僧人三方的共同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山人下山来,衙门的衙役整天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到处呼喊。 意思很简单,如果能让山里的亲人或是朋友下山并帮他们落户,拉来一个人衙门奖励十斤粮食,铁器一柄,银钱三百,概不封顶。 颜白让山里的泉州人愿意下山,甚至把后世听说的传销方法都用上了,不同的是只要拉下来了,承诺的奖励颜白是立刻兑现。 为了让这些人觉得朝廷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颜白下令今后泉州城内朝廷五年不收税,还送种植的种子。 但五年后会收,收多少还没有定,百姓看的不是那么远,既然五年不收税,那就跟着衙门一起待五年。 五年后如果收税,那就看自己能不能接受,如果赋税过重那就再上山。 以前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那时候是免税二年,也不免费送种子。 后来听说外面在打仗,那个还不错的县令不知道怎么就死了,听说是被某个寮人村落的首领给抹了脖子。 自那后,衙门的报复来了,大家就又躲到山里去了。 如今泉州到处在冒烟,开荒山最简单的就是先用大火烧一遍,这里没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说法。 这里你不烧,一个夏天过完,你开出来的地就没了。 在颜白到泉州的这三个月里,泉州新城这块总算有了一点大型村落的模样,一栋栋房屋已经拔地而起,大小不一的菜园子泛着绿意。 书院学子已经统计了,不算从长安带来的那些人,如今的泉州新城有居民大约一万五千人,山上还有。 山上的人颜白不在乎,这一万人就够了,等这些人过的日子好了起来,不管有多好,只要比山里的日子好,他们自然就会下来。 不是说在山下就要忙着搬砖,不然就没有吃的,其实在山上也是一样,一日不劳作,一样也没有吃的。 一万五千多人能做很多事情。 颜白也愿意给这些愿意相信衙门的人很多优待,会教他们怎么盖房子,怎么使用水泥,只要不懒,只要愿意搭把手,最多一个月就能拥有一栋不错的屋子。 虽然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房子毕竟是好东西,山民嘴上说着这房子看着怪怪的,但是个个却爱惜的不行。 密封性好,不四面漏风,不像以前一样和蛇虫共处,夜里躺在床上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茅草屋顶掉下来的蛇虫。 杭州的商队已经来过一次,山民很满意,商队很满意,颜白也很满意。 山民满意的是他们多年积蓄的各种兽皮终于有了用处,一张最普通的猴子皮能换三斤精米,一张年份足的土龙皮可以换十斤。 那些晾干的“杂草”本来就是用引火的,谁知竟然最值钱,有的能换三百多斤精米。 商队也很满意,口岸开了,一切都在衙门的监督下进行,再也不用担心被抢了。 最有趣的时候带来的一大船银钱竟然没有花出去,山民不要钱,就要吃的,用的,以及那些铁器。 这一趟虽然收取的山货并不多,但这些东西拉到杭州之后就能立刻出手,售卖完毕之后还能继续。 泉州刺史说了,他会专门建立一个用于买卖的市场,各商户可以派个伙计常年留在这里,如今已经有商铺开业了。 有些聪明的掌柜走时候就没有把人全部带走,他们花钱雇人盖了铺子,盖了仓库。 颜白满意是因为终于可以歇一口气,所有的安排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衙门收了一大笔钱,这笔钱颜白一分没留,全部按照当初承诺,给所有人愿意来泉州的匠人发放了一部分薪酬。 第142章 愤怒的颜白 到了七月,泉州城的生活逐渐步入了正轨。 随着朝廷政策的倾斜,越来越多的商船来到泉州,也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泉州这块未开化的土地上寻找机遇。 因为泉州的政令上写的是:只要你能开地,那开的地就是你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唐百姓选择在泉州安家落户,越来越多的山人也下山来到颜白划分的这块新城生活。 他们下山是实在迫不得已。 因为这些来泉州落户的唐人比他们还凶悍,而且比他们还抱团,而且衙门还不管,因为已经过了衙门所规定的下山最后期限。 故土难离,这些大唐人能来泉州落户,那是因为在他土生土长的地方活不下去了,没有田地,在家族里面还不受重视。 之所以来泉州,那就是有着摒弃过往重新开始的打算。 在泉州。 在遵守规则的前提下,没有人被区别对待,山人如此,泉州当地百姓如此,就连从外地愿意来泉州落户的人也是如此。 这让一向都不信任衙门并对衙门抱着警惕性的山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甚至还舒服一些。 开始不情不愿下山的那批人他们突然发现,这样的日子真的很不错。 开垦的土地是他们的,甘蔗也都种下了,只要看好这些玩意,等到收成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收,到时候赚的钱就是他们自己的。 衙门只拿总收成的三成,如果愿意接受衙门的安排,每日干那半日的劳作,最后的这三成衙门都不要。 这样的好处,不是白捡的是什么。 干活也很轻松,就是去河边挑沙子,或是跟着别人一起夯水泥砖。 如果有人能从山里拉来十五个人下山落户,那日子可就美了,总收成的三成衙门也不要了,还会给你一个管事的岗位。 如果你愿意学习种植,衙门会找人教你,这样的日子他们不但没有觉得不好,甚至还有些感激涕零。 过往的杀戮好像突然就被人给忘记了。 所以,当真兴大师和袁道长去了武夷山开始准备修建道观庙宇的时候,颜白已经在和众人商议泉州城新的发展方向以及泉州新的县治划分。 易卜拉欣成了泉州仙游县令,这个安排让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但也有要求,要求是必须会写大唐文,会认大唐字。 不然他的这个官身就永远不会下来。 也就是说永远拿不到朝廷的俸禄,有名无实,不能穿着官衣光明正大的去接他的花娘。 如今易卜拉欣总是跟着赵森林,每日学五个字,写两个字。 不过这些县令的任期只有五年,五年后能不能连任由治下的百姓决定,具体怎么决定,颜白的方法就是看户数。 这个法子也只能在泉州用,好不好颜白心里也没底,写给李二的折子李二倒是回了,只不过依旧是那一句话:不知所谓。 新的县治划分出来,颜白在泉州的权力无与伦比。 那些被颜白提拔出来的县令、县尉、户曹把颜白视作再生父母,只要看到颜白,他们远远地都会抱拳行礼。 泉州城的百姓见了颜白也会恭敬的行礼。 他们这几个月进山采草药赚取的粮食比他们种地一年所获得的粮食都多,百姓所要求的并不多,他们就是想过好日子。 所以,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会真心实意的感谢谁。 新的信件又来了,看着二囡的来信,颜白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年年底太上皇李渊驾崩的消息传到了荆州。 荆州都督任上的武士彟得知消息,悲痛成疾。 李二得知消息后派御医前往探望医治,武士彟拒绝服药,一心求死殉葬,病倒后再也没有起来,在今年的二月还是撒手人寰了。 三月的时候武士彟的灵枢运回并州。 李二对父亲的开国功臣武士彟恋主弃世颇为感伤,下令追赠他为礼部尚书,谥“忠孝公”,赐黄金百两,白银百锭。 朝廷全额负担棺木及丧葬费。 二囡身为武士彟的次女,本来该第一时间得到此消息,结果继承爵位的武元庆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并没有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囡。 直到裴行俭在长安听闻二囡不孝,于是就派人加急给泉州送信。 远在千里之外的二囡和颜白才知道这事有问题,二囡和大肥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在四月初离开了泉州,二囡着急回去是要回去守孝的。 看着二囡信里所写的事情,颜白止不住的叹气,看着信纸上褶皱干涸的水渍印记,颜白心疼的恨不得立刻回长安去抽武家兄弟的嘴巴。 怪不得史书里面武元庆会被整死,如今看来实属活该。 身为兄长不做人事,武士彟离世不但不让二囡尽孝,还不让二囡的母亲杨氏前往拜祭,并扬言二囡不孝,不认她和杨氏。 如今在武士彟的丧期没过,冢土未干的情况下,武元庆、武元爽竟提出要分家而立。 说好听点是分家,简单说就是把杨氏以及二囡三姐妹赶出家门,武家三姊妹都是女子,迟早要嫁出去的。 这还用分家么? 虽说杨氏是继母,但无论怎么说也是长辈,二囡怎么也是武家的娘子。 可怜的二囡如今只能在仙游立个衣冠冢,如今这都算不了,还想着立牌坊,还端着兄长的架子想着把二囡许配给贺兰越石做小。 武家人这么做实在是令人不齿。 颜白看了一眼陈林,轻声道: “陈林,你立刻回长安,告诉二囡,心里委屈了就不用憋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弄死几个也不用担心,事大了就跑,等我回去再找他们算账。” 陈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低声道:“大郎,以二囡娘子的脾气,口子一开武家不会有活人了。” 颜白猛的站起身,咬牙切齿道:“那是我的弟子,我都不敢让二囡去给别人做小,他武元庆有什么资格让二囡去给人做小? 二囡大姐武顺已经许配给了贺兰越石,如今还让二囡也去,姐妹两人同侍一夫?他武元庆不要脸,我颜白还要脸呢?” 颜白把牙齿咬得咯吱响:“贺兰越石这个狗东西胆子也不小,得知消息不但不站出来澄清,还选择了默不作声? 喝醉了还敢大言不惭道他能和长安最美的娘子一亲芳泽,还敢问众人羡慕不羡慕,他娘的,老子要撕烂他的狗嘴!” 愤怒的颜白把桌上的的茶具全部推倒在地,霹雳吧啦的摔个稀碎,怒喝道:“备船,老子要回长安!” 陈林一愣,这些都是大郎做喜欢的茶具,那个茶壶都养了七年了,如今碎了,没了,赶紧道: “大郎别生气,我立马回,立马回……” 长安城内,书院学子打扮的裴行俭眯着眼笑盈盈的看着醉醺醺的贺兰越石,他手里拿着半截子马槊,轻声道: “听闻越石世兄很能打,我裴行俭心生羡慕,今日把衙门的事情忙完就来了,不知道越石世兄有没有胆子跟我比一场?” 贺兰越石晃了晃脑袋,酒醒了一半,他看着裴行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然后弯腰拱手笑道:“守约开玩笑了,我怎敢跟你打啊!” 第143章 长安近况 长安最近的风向很不好。 就在昨日,汉王李贞的法曹参军贺兰越石被裴行俭打了。 不说被打得有多惨,用现场目击者的话来说,贺兰越石不躺个一年半载是下不了地的,胯下好像受了重伤。 不但如此,嘴巴也被撕烂了。 跟着贺兰越石一起喝酒,身子才好点,嘴巴有点歪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贺兰僧伽也挨打了。 打他的是户部管事江夏王次子李景仁,他这顿打莫名其妙,宗人寺又把李景仁抓到了宗人寺关了起来。 一问李景仁为什么又打了贺兰僧伽? 李景仁说是因为贺兰僧伽斜着眼睛看他,他认为贺兰僧伽是在挑衅他,对上次骂人的事情没有悔改之心,心有不满,在心里骂他。 所以他才忍不住出手打的他。 李景仁还说了,下次碰到他继续打他。 和贺兰僧伽关系极好的李叔慎,杜善贤也被打了。 打他的人是李崇义和程怀默,其实细细说来是程怀默出的手,李崇义在一旁出谋划策,御史问原因,两人说是在闹着玩。 再问苦主。 苦主李叔慎,杜善贤也说闹着玩。 可御史看着两人乌青的眼眶,总觉得这事不是闹着玩,可苦主都要哭出来说是在闹着玩,御史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为这件事是在闹着玩。 李叔慎,杜善贤心里苦啊,就因为见李崇义看着他,李叔慎多嘴问句:“咋?” 关中人说话声音本来就大,结果程怀默就来了句:“你想咋?” 然后就打了起来,这顿打也莫名其妙,心里苦,可苦不能说出来,这两个人根本就惹不起,哪怕鼻青脸肿,也只能说是闹着玩。 武家和贺兰家突然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无论是做什么买卖都会出问题,不是缺斤少两,就是有苦主拿着货物告到衙门说某家掌柜在以次充好,言之凿凿,行之切切。 哪一日买的,买的什么都对的上。 民告官有点难,但民告商户在长安一告一个准。 尤其在如今海清晏平的长安,都夜不闭户了,扫大街的都快没有人了,如今还有奸商敢坑害百姓,根本就不用县令出手。 一个衙役就把这些坑人的铺子给封了。 王玄策看着查封的铺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打了个响指,薛之劫弓着腰从一旁走了出来,露出笑脸道: “师兄,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跟师弟说,师弟上头有人,无论怎么查,这事都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王玄策笑了笑,淡淡道: “好不容回来述职一趟,竟然让我碰到这等恶心人的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劫,下一步把贺兰家侵占百姓田产的事宣扬出去后就撤,自然有御史去查。” 薛之劫点了点头,轻笑道:“师兄好计谋啊。 田产之事除了仙游县和河间郡王封地可以说是没有侵占百姓分毫,其余的官员都经不住查。 可师弟就想不明白,师兄心里明明不舒服,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呢?” 王玄策背着手淡淡道:“你懂个屁,县公不是经常念叨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打一顿是人疼,自己也不好受。 釜底抽薪,用别人的手来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是最高的计谋,快去吧,马上你也毕业了,多琢磨琢磨县公的话,那是至理名言。” 薛之劫挠挠头,他感觉这次回京述职的王玄策师兄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起话来跟自己的几位叔伯一样。 明明能好好地说明白,非要绕一下,害的人还得想,难道是因为要完亲的缘故么? 裴行俭打了人,打的还是官员,看到的人很多,御史自然把这个事情告诉监国的太子。 这事坏就坏在李承乾监国,因为是头一次监国,虽然和裴行俭私下的关系很好,但因为这个关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裴行俭的关系好,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稍不注意就可能逾矩失范、开败事之端。 在询问了舅舅长孙无忌和宋国公萧瑀之后,李承乾心里是一片凉意,按照国法,殴打官员,当褫官去职,流二千里。 《唐律疏议》第三百一十二条规定:诸殴制使、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及吏卒殴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徒三年。 伤者,流二千里,折伤者,绞。若殴六品以下官长,各减三等;詈者,各减殴罪三等。 就在李承乾两难之际,裴行俭已经做了决定,已经向吏部递交了告罪书,并且主动上交了官印。 等李承乾请教了李二后,回过头来,裴行俭已经带着五十名学子从灞河坐船出发,朝着泉州而去。 这是裴行俭的“流二千里”。 “父皇,裴守约走了!” 李二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道:“事情的起因你查清楚了嘛?” 李承乾点了点头:“查清楚了,守约打贺兰越石是因为贺兰越石说的那些话过于难听。 二囡是他的师妹,是宜寿县公的弟子,是长安最骄傲的一朵花,贺兰越石酒后的那些话得罪了太多人,尤其是楼观学和国子学诸生!” 李二笑了笑,又问道:“乾儿,那你觉得,裴守约该不该按照大唐律令受罚?” 李承乾挠了挠头:“不瞒父皇,孩儿觉得该又不该,不过这也是孩儿的疑惑所在。 我既觉得他该受罚,又觉得他不该受罚,所以孩儿才如此纠结,想了许久也想不通,所以就想着来请教父皇。” 李二笑了笑:“你这想法其实是对的,如果按照大唐律令来办事,朝中将不再会有一个忠心之人。 但你又不对,只不过你没明白用人之法而已。 其实你可以下旨去官,然后让裴行俭思过,等这阵的风头过了之后,再找个由头让其戴罪立功就行。 这样一来不寒了臣子的心,二来也能得一颗心。” 李承乾恍然大悟,想了想,随后又问道:“可现在裴行俭自己去官了。” 李二叹了口气:“笨死,他这么做是不想你难做,不过他说去官就去官么? 告罪书留而不发,罚俸一年以示惩戒,然后剩下的还用我继续说么?你这脑子平时挺活的,怎么现在束手束脚的,放心大胆去做,无妨的!” 李承乾明白了,点头离开。 晚上三省过了太子教,意思是,长安县令裴行俭殴打朝廷官员,念此事初犯,上告罪书有悔改之意,特令其前往南方,行千里,巡视州府,以儆效尤。 法曹参军贺兰越石,德行有愧,行为放荡,罚俸禄一年,着令其为左右街使徼巡,望众官员以此为戒。 在这道太子令过后,贺兰越石由原先的清贵七品官职变成了事务繁多,又没有多大权力的徼巡,所谓徼巡就是比武侯还高一点的官员。 如今主要负责街道的治安和修桥种树。 贺兰越石要是背后没有人,这辈子怕是做官做到头了。 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三日,挺着肚子的裴茹抱着小兕子进宫了,不久之后,宫中又传来懿旨,旨意很简单: 武家次女武媚,端庄知礼,德孝有加,特立自持,念高祖恩泽之在躬,赐如意,以铨其人。 夜深了,贺兰越石的书房亮起了一盏油灯,贺兰越石看着纸张上的三年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那位说的三年能算数,不然贺兰家真的就完了,自己又不傻,怎么会傻到去惹二囡,惹了他就是惹了半个长安。 摇了摇头,随后把纸张放在烛火下。 第144章 有了人味的泉州城 泉州城内颜白的心情很不好。 泉州离长安太远,哪怕是最快的信件,哪怕是长安最新发生的事情,颜白收到以后就变成了发生很久的事情了。 这还是走水路,顺风顺水情况下最快的结果,若是把泉州的信寄往长安,则需要一个月。 泉州的事情按部就班后颜白就彻底不管了,剩下的就全部交给了许敬宗。 许敬宗倒是乐在其中,他这辈子都没有管过几万人。 如今几万人的衣食住行全部都在他的掌管下,许敬宗虽然很累,但精神却是出奇的好,整天带着书院的学子到处乱跑。 如今正值盛夏,他带着一群人整日在树林里面抓猴子,抓到了之后就绑在旗杆上暴晒。 不这么做没办法,不杀鸡儆猴,一到天黑这些山里的猴子就下来害人,还没干透的水泥砖被它们毁的稀巴烂。 才种下的菜种子也不能幸免,才做好的菜园子被踩的乱七八糟。 除了猴子还有成群的野猪,这些玩意比猴子讨厌一万倍,破坏力也大了一万倍不止。 而且它们好像没有什么天敌,七八个一群根本不怕人,人在远处吆喝,它们就在远处瞪着眼睛看。 直到烧水泥的窑都被它们给拱塌了,管事驱赶野猪险些丢了性命。 要不是大伙都在这里,听到呼喊聚集的快,不然这管事绝对没了。 这山猪惹了众怒,气的颜白直接点了一千人进山扫荡,半个月下来猎杀野猪千余头。 什么豹子、老虎、蟒蛇也都因为野猪遭受无妄之灾,只要被碰到,那就活不了。 山里时不时响起轰隆隆的爆炸声,每次轰隆声响起,就会看到各种飞禽走兽慌不择路的朝着四周奔逃。 泉州新城野物堆积如山,各种皮毛发出阵阵的臭味,但野物的肉早都分了,泉州这么多人,根本就不够分。 颜白全部分给了那五百府兵。 大猫肉和大猫的骨头颜白特意收集起来留着,孙神仙说这东西是好东西,大猫的皮颜白也留着,这个送给李二他一定喜欢。 云豹的皮也留着,这个给大嫂最合适,她一直想用这玩意给家里的几个孩子做个坎肩。 听说这东西做坎肩,蚊虫不叮,诸邪褪去。 甘蔗已经种下了,这玩意很好种,埋到土里找人照看就行,泉州的气候很适合甘蔗的生长,何空县令很有种植经验。 他说泉州的甘蔗一年可以种植两季,一个是春种六七月收。 另一种就是七八月种植,年底的时候就可以收割了。 不过,现在的甘蔗就跟仙游的莲藕一样,根本就长不到后世那种粗大的模样,收成自然也就达不到后世的那种高度。 所以颜白对产量并没有多大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多种,把优质种苗留下来。 种地颜白是门外汉,从长安跟着一起来的自然有种地的高手,他们对种地很在行,颜白留下要求之后就不管了。 剩下的自然由他们去操心,收成的多少都在于他们。 因为收的越多卖的越多,他们拿的钱也就越多。 来泉州的这批人他们的工钱是和泉州产业收入绑定在一起的。 简单的说,他们是在为自己而干,不这么做没办法。 颜白付不起那么多的工钱。 颜白又钓到了一条大鱼,烤着吃了以后特意留下一块很大的鱼翅,然后又从杀鱼的地方找到了一块大大的鱼鳞。 胡乱用纸一包,然后就交给了信使发往了长安。 收信人是李晦。 仙游的匠人们已经在开始研究造船的技术,隔行如隔山,这个他们几乎没有接触过的造船技术,颜白给了他们所有能给的支持。 技术颜白是一点都不懂,唯一想到的一个点子就是轮式船,就是不用船桨,而是在船的左右两侧各有两个轮式的船桨。 匠人们觉得这个法子很好,为了让船更有劲,行走的更快,他们提议在船的后面也装一个轮式船桨。 这样的船如果能做出来,三者联动,动力一定十分的强健,一定能跑得飞快。 可如今,这一切都还是图纸阶段,匠人们倒是做出来一个小的,下水后跑的飞快,但沉的也飞快。 不过所有的匠人都很开心,因为他们发现了是船的龙骨出了问题,如今全部都在研究龙骨的结构。 如今,泉州已经和杭州等地勾连了起来。 在许敬宗的要求下,如今来泉州的商户已经不能使用粮食换山里出来的货物了,而是悄无声息的改用银钱结算。 不再以物换物,或是用粮食结算,不要小看这一点点不着痕迹的改变,这改变彻底的落实之后。 这下山的山里人如果再想上山已经不可能了。 除非,他们忍心他们这些日子努力的一切都变成一堆没有丁点用的废铜。 山里没有市场,没有人会认铜钱,如果你想用铜钱,就必须来这里跟人交易,不然你手里的钱是没有丁点意义的。 泉州开口岸,在建设新城的消息慢慢的传开了以后。 杭州、越州、苏州,扬州以及长江流域靠水吃饭的各商家闻风而来,就连洛阳都有人来了。 颜白以为最先兴盛起来的应该是水泥行业,现在五个窑口每日每日的烧,烧出来的水泥已经堆积成山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兴盛起来的竟然是青楼产业,也就是颜白理解中的娱乐产业。 不得不说这群女人是真的狠,是真的有钱,一来就花钱买了地,买的还是最好,最显眼的地段,一次买十年。 然后就开始雇人盖房子,盖房子人家还不用水泥砖,嫌水泥砖没有古味,特意去买比水泥砖高了三倍不止的青土砖。 她们身后应该有高人,或者说朝廷里面有懂的人。 那些才从山上下来,手里才有点钱的家伙哪里见过这么多好看的娘子。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迷的神魂颠倒,干活的时候都没劲,总是眼巴巴的瞅着那群打扮的五颜六色的娘子们。 不光如此,就连颜白带来的这些匠人都是如此,个个都显得心不在焉。 颜白估摸着,等一排排青楼屋舍盖起来后,这些山里的汉子怕是要吃一个月的土了,姑娘好看,那也是销金窟。 往怀里一坐,倒杯酒,一贯钱没了,若是再想要些别的花样,那又是另一个价格了,不过这是长安的价格,泉州这边的价格应该会低廉一些。 不过也好,泉州挣钱泉州花,一分也别想带回家,钱花完了就去挣钱,相信他们体会到了人间的多姿多彩之后再去山里过苦日子...... 怕也过不下去。 不光如此,已经有很聪明的商家开始买地建设客栈了。 这些都是颜白乐于看到的,书院没有急于去布置产业,而是牢牢的把地皮捏在手里,这点没有人敢去反驳。 书院有大批的学子专门研究律法,他们会做实这件事。 等泉州形成的所有产业遍地开花的时候收税就行了,而且颜白还打算今后泉州的官员一定要出自书院。 无论今后的泉州城有多繁华,书院才是最后的得利者,颜家只不过是跟着书院混点汤喝的穷孩子。 就在海面刮起了大风的时候,裴行俭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薛之劫,谢礼等人,他们带着一群群的家将,复合弓,还有百炼钢的长刀。 看着他们下船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颜白决定替泉州所有的野生动物默哀一盏茶。 第145章 又是一年秋日临 裴行俭的到来让颜白看着长安的方向叹了口气。 在听到裴行俭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后,颜白又叹了口气,贺兰越石没有傻到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是贺兰家的话事人。 老爷子说过,李靖说过,很多人都说过,能成为家族话事人的人。 他是喝不醉的,哪怕是他喝醉了,他说的话都不能信。 就拿李崇义来说,他是河间郡王家以及几个李氏宗族今后的话事人,他都在长安浪荡成那个样子了,妥妥的一个纨绔子弟。 有人敢忽视他说的每一句话么? 况且贺兰越石还仅仅是一个七品,这样的官员在长安比狗还多,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的一个人。 与衙门一个小小的户曹当面,他都要拱手行礼的人,他肯定知道他说出来那样的话之后会给自己家带来什么沉重的后果。 不但颜白饶不了他,杨家也不会放过他。 更不要说二囡自己这些年在长安经营出来人缘关系。 可贺兰越石还是说了,他既然选择说了,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权衡之后,他能得到更多。 也就是他贺兰越石以及贺兰家愿意承担得罪颜白,得罪杨家以及二囡的后果。 至于,武元庆,武元庆会傻到说出把二囡给人做小的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有脑子。 武士彟才离世,就要把继母赶出家门的人,这样的人在长安就是一个笑话,别人口中的鸹貔…… 武家兄弟,以及武家整个宗族的人都是鸹貔,完完全全的鸹貔。 武士彟是怎么娶杨氏的? 武士彟是怎么在朝堂站稳脚跟的? 没有杨家人在朝中帮衬,一个贩卖木材起家的商人,一个跟着太上皇李渊起家,还能在李二的朝堂担任要职的人,他凭什么。 在贞观元年朝堂变化的时候,裴寂回乡养老,他武士彟比裴寂还厉害,武家比公侯一门,冠裳不绝的裴家还有本事? 宁娶世家女,不娶公主妻,这可不是长安百姓开玩笑时说的一句戏语。 所以说,武元庆根本就不知道轻重,也根本不知道家族如今的荣耀是谁在后面帮衬着。 这样连好赖都分不清楚的人,就是被人利用了,别人根本就不用付出什么就把他给利用了,他们还傻傻地乐在其中。 裴行俭看了一眼颜白轻声道:“师父,我是做错了么?” 颜白摇摇头:“做都做了有什么错,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没有这么简单,如今太子监国,陛下只管军政。 狮子打盹,幼狮狩猎,原先很多不好做的事情正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走到台面前,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也是如此。” 裴行俭看着颜白轻声道:“师父,要不我明日就乘船回去?” 颜白摆了摆手轻声道:“朝堂上的事情就算了,不乱怎么看的清楚呢,既然来了就好好的玩玩,烦心事就不要想了。 你不也喜欢钓鱼么,刚好匠人们最近造了几只小船,没事就去钓钓鱼,再去捡点贝壳,等到年底的时候咱们再回去。” “好,年底跟着师父一起回。” 见裴行俭眉头舒展开,颜白又问道:“你师娘身子骨怎么样,我上个月写的信,这个月估计才到长安。 因为不在军中,用不了快马加急,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个月不止,家里要是真的有点事,能把人急死。” 裴行俭闻言笑道:“师娘好着呢,几个小的也好,就是教他们几个认字的时候会累点,都不怎么爱学……”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赶紧过年,这泉州一点都不好玩。” 颜白在盼望着年底的到来。 裴茹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也在盼望着年底的到来。 裴茹如今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怀颜韵的时候还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等怀了老二裴茹才发现什么叫难受。 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一天安生过。 开始时闻着葱姜蒜的味道就犯恶心,见不得一点腌臜物,庄子里面本来鸡鸭鹅就多,那段时间根本就不敢出门。 整个人都变得娇气的很。 如今眼看马上就要足月了却又浑身没劲,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做什么都觉得不得劲,总想躺着不动。 八月的长安已经有了凉意。 坐落在南山脚下的颜家庄子更是比长安更能清楚的体会秋意,除了中午那一会儿稍稍暖和一点,早晚凉的吓人。 裴茹坐在石榴树下缝制着衣衫。 嘴巴长了一圈白毛,已经很老的九尾安安静静的躺在长椅下打盹,就像是家里的大猫一样很安静。 它现在已经不进山了,也不去捕杀山狼了,但是它的孩子却是时常在后山游荡。 九尾的孩子很多,平日见不着,也就下大雨,下大雪的时候会回来一趟,吃饱喝足之后就又走了。 回来就算亲近,也只亲近大肥,颜白在的时候也亲近颜白,其余人要想抱着怀里摸摸它,它们一看你伸手就跑了。 平日的时候偶尔的能听到他们的叫唤。 与其说是养家了,不如说是共存。 九尾的孩子把这个家当作偶尔的避风港,这里也是老九尾的领地,平日不敢来,待久了就会被老九尾驱赶。 这个家最多只能有一只。 所以说,要是论灵性,还是九尾最有灵性,也最通人性。 打盹的九尾忽然抬起头,猛地支棱起耳朵来。 片刻之后,在外面疯够了且已经又大一岁的小兕子猛地就冲了过来,人没到,声音先到:“阿娘,我饿!” 裴茹把汗津津的小兕子搂在怀里,亲昵的拍着小兕子的屁股,然后闻了闻,见没有屎臭味,于是没好气道: “小兕子,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不是你的阿娘,你阿娘在宫里,要叫你就叫我婶娘,再乱喊我可真打你哦!” 小兕子咯咯直笑: “阿娘才舍不得打呢,小月奴叫你阿娘,小镜圆也叫你阿娘,小狸奴也叫你阿娘,我不叫你阿娘叫什么,阿娘,你说我不叫你阿娘叫什么?” 说着,小兕子看着裴茹的大肚子,手指碰了碰,小声道:“这里面藏着一个小妹妹呢!” 裴茹笑了笑:“你懂什么。” 小兕子着急道:“真的!阿娘的肚子里面真的是一个小妹妹呢,阿娘,真的,我看得见呢,真的,阿娘~” 裴茹闻言站起身无可奈何道:“我都说了一百遍了,你和小治一样,他喊谁娘你跟着喊准没错,你要再这么喊,我可真的生气了! 你是不知道,如今外面都已经有人编排出来,说我颜家对你李家有非分之想,丢了脸面,要做那佞人,小人!” 这个小兕子听不懂,但见裴茹站起身,就知道要去吃好吃的,主动牵着裴茹的手蹦蹦跳跳的去了屋里。 屋里没有什么好吃的,零食也就石榴。 庄子里面的石榴才落地,家里地窖里面存了不少,裴茹看还没有到饭点,就掰了半个石榴给了小兕子。 孙神仙说,小兕子可以吃,但不能吃多。 可能石榴的味道过于香甜,小兕子才吃,剩余的几个小的闻着味也进来了。 裴茹没法,只好把剩下的几个也拿了出来,但筐子里面所剩下的不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搁到大郎回来。 第146章 站队? 或许身边围着的孩子多了,吵吵闹闹的,裴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不过小兕子刚才的话却落在裴茹的心里。 老一辈的人都说小娃娃的嘴最灵,一说一个准,所以一些怀了孩子的妇人就会故意去问四五岁的孩子她肚子里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裴茹也觉得肚子里面的这个是个女孩子,不然怎么会如此地娇气,如此地爱折腾人。 简单的吃了点,裴茹就带着孩子去睡午觉了。 到了下午孩子们必须要睡一会午觉,好在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到点要午休,倒也没有多抵触,颜韵已经有了作为兄长的觉悟。 知道替裴茹张罗,倒也令人省心。 看着孩子们都睡去,裴茹也躺在一旁准备眯一会。 见屋舍的门关上,一一女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抱过来一张靠背椅,静静地坐在门口,只要小兕子开始休息,她就会准时出现。 无论手里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风雨无阻。 书院的钟声也响起了,学子也开始了午休。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停留在桥头,多日不见的青雀来到了仙游,朱丁一看是越王来了,踢了一脚正在画星图的朱第一一脚。 朱第一慌忙地朝着书院跑去。 李泰已经好些年没来书院了,突然到这里,他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看着自己的小楼依旧跟当初一样。 鼻子酸酸的。 庄子里面的屋舍越来越有味道了,树木也越发的高大,那时候去山上挖的树苗也长的和小楼一样高了。 望着掩映在林间偶尔出现一角的楼观学。 李泰突然发现,原来楼观学都这么大了。 当初就只是一些简单的瓦房,墙还是土坯墙,如今,已经具备了厚重的气象,能看到蓬勃的朝气。 拜见了几位先生,李泰和李恪两兄弟终于有时间坐在了一起。 虽然李恪并不是很想跟青雀说些什么,但李恪知道,今日青雀来书院,想必是要说些什么。 李恪是多么希望青雀能回到自己的小院。 把头发挽成丸子头,穿上属于他的学子服,然后大声的对所有人说他回来了! 可青雀没有,李恪发现这些都是自己的梦,见青雀笑眯眯的不说话,李恪直接问道:“青雀,今日怎么有闲情来书院?” 青雀闻言笑道:“最近在府里写书写的有些乏累了,呆的实在是无聊,就想着来看看,怎么,不欢迎我? 我好歹也是楼观学出来的,也曾跟着无功先生、老爷子一起念过书,为书院的建设出过一份力。” 李恪摇摇头:“回楼观学写书吧,这里安静,藏书又多,而且现在学子多,很多事情他们都能帮你分担下。 你本来身子就胖,劳心劳力下对你身子不好,回来吧,我去求孙神仙帮你看看身子,呆在这里,心也安静。” 青雀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回不来了,我的身子我知道,要想瘦下来难于登天,你也知道。 我是一个爱吃的,正是因为过不了这清苦的日子才选择回去的,如今再回来,我怕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自己。” 李恪知道青雀决定,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就在这里待几天,我明日就去山里找孙神仙。” 李泰闻言摆摆手:“算了,父皇和母后在守孝,他们已经有月余没见小兕子和小治了,心里想得很。 所以,我今日来就是代替父皇和母后看看小兕子和小治,也顺便看看你,我看完了就走,就不久待了!” 李恪点了点头:“那就吃完晚饭再走吧!” “这个倒是可以!” 说罢青雀笑了笑:“皇兄你就别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吧,许久没来,我想多看看,今年书院又走出了二百名考生,又多了五百人学子,如今大气象啊!” 李恪笑了笑:“什么大气象,不还是比不了国子学,不还是长安勋贵口中苦哈哈才能来的书院,路还长着呢!” 李泰笑了笑:“如今已经有一千余名楼观学学子遍布大唐,十年之后,恐怕还要不了十年,楼观学会成为所有学子心目中的圣地。” 李恪笑着摊摊手:“不都是为了我们大唐而活么?” 李泰笑了笑:“也对!” 微言楼的顶楼,二囡看着到处闲逛的李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如果班弄没有打听错的话,在阿耶死后,跟自己那两位傻大兄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个李叔慎吧。 李叔慎声名不显,但他的亲族叔是越王府的一个管家,李叔慎和贺兰越石关系好,两人经常一起去南山狩猎。 而且,要让自己给他做小这件事也就是李叔慎接触贺兰越石之后传出来的。 如今裴行俭去了泉州,杜善贤暂且接替裴行俭的位置,担任长安县令,杜善贤又是杜如晦的侄子。 而且他和李叔慎关系极好。 杜如晦的离去,杜家就以其长子杜构为为尊,同时杜京兆家族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之一,这事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杜善贤。 他明明走的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门路在吏部当个候补官,却又和越王府走的很近,而且这事赵国公好像也不知道? 二囡搓了搓手中的书本,自嘲的笑了笑:“他会不知道么?这倒是有点意思。” 杜家的杜楚客如今为越王府李泰的长史,最有意思的是杜荷和李承乾关系极好,打小关系都很好的那种。 如今,裴行俭辞官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长安除了万年县令没有和越王府有关联,其余的人好像都和越王府脱不了干系。 这越王要做什么,难道真的也想效仿玄武门旧事? 想到这里二囡不由得又笑了笑,也就是说杜家已经安排家里的子嗣在选择站队。 杜如晦的通天富贵,一跃成为豪族来自于玄武门之变的拥立之功,如今杜家子弟为了重现杜如晦式的通天富贵,也想立下拥立之功? 在这个时候站队? 那今日李泰来书院又是为了什么? 二囡把书放到书架上,她现在觉得长安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谜团。 她很想去长安,只要去了长安,只要在东市找到罐子,只要能看到几个舅舅,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自己就能琢磨出很多东西。 可惜,不行啊。 贺兰越石那件事发生后自己暂且是去不了长安。 如果这个时候去了,师娘挺着肚子,连夜去长安给自己求的旨意就没有用了。 真要去了,自己的名声彻底完蛋了,名声没了,那人活着也没意义了,师父回来也会不开心,他嘴上说着不管青雀。 其实大家都知道,师父最心疼青雀。 第147章 众家入驻泉州城 临近十月。 泉州城的衙门终于建起来了,很有江南徽派建筑的味道。 为了让泉州城更具美观,新城在设立之初最简单的方案就是轴对称。 中心点就是衙门,然后在一条纵向轴线上,布置一系列重要建筑,然后在其左右对称地布置其他附属用房和院落。 之后再是朝着四面发散,组成一幢严谨对称、主次分明的完整建筑群,只不过这建筑群还没起来,只有零散的屋舍。 泉州新城的建造方案是真兴大师和袁道长一起设计的,两位都很开心颜白主动把这个活交到他们手中。 这可是难得的宣传自家的机会,更是难得向外人展示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两位是真的有本事。 不光能辟谷能祝由,懂八卦会算数,能吟诗可作画,能抚琴会书法,下围棋舞剑器,辨药材懂医理。 而且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房屋设计,室内装修都懂,明明不会飞,却能凭山势流水清晰的画出泉州城的俯视图。 为了更加凸显各自的特色,也更是为了让后世知道这座新城是源自他们之手,两位还把历代屋顶的样式都画了出来。 歇山、悬山、硬山、卷山等式样。 两位高人都说屋顶象征天盖,具有重要的纳福、驱煞功能,雨水代表财富,尤其是衙门,代表着朝廷,更代表着泉州城的运道。 这么做是为了接受天降之福。 所以说,屋顶的选择很重要,对泉州很重要,泉州目前所缺的是人和财,所以屋顶内侧坡使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这就象征着“聚”。 寓意着水聚天心,财运天降,俗称“四水归堂”。 不得不说这两位高人是真的厉害,能讲出这么道道来,说的颜白都觉得事情就该这么做。 为了表彰两位长者对泉州城的贡献,颜白准备立碑,准备写泉州城志,两位听闻后更是开心。 接连说了好几声大善,大善也。 在路面的设计上颜白更喜欢大小不一的青石,自从裴行俭带着一大群书院的学子来了之后,主要道路的设计就交给了楼观学的学子了。 美其名曰游学作业。 孩子们的想法就是水泥和青石混砌,既青石铺面,缝隙倒入水泥,跟颜家庄子设计的那样来设计街道。 青石与水泥混搭产生质地、颜色的对比,营造了一种既和谐又有反差的装饰美感。 另外青石作为“点”和“面”,而青砖之间的缝隙作为“线”,“点、线、面”的组合。 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一种建筑上的韵律,令人见了赏心悦目,没有规则,石也不拘形状,自然而和谐,看似凌乱却又自然。 下雨的时候,落英缤纷,非常的有味道,只不过现在不适合种树,颜白准备在泉州种樱桃树,思来想去又觉得流苏会更好看一些。 街道的设计这些都是李元嘉最先运用的,如今被楼观学的学子又搬到了泉州城,如今楼观学的学子正在想要不要在泉州办一个楼观学分院。 泉州城的人越来越多了,颜白收的钱也就越来越多。 如今的泉州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造船的在做龙骨,修建房屋的在做排水的沟渠,烧水泥的开始往不远处的商船上搬运水泥。 每个人都在出力,每个人也都在赚钱。 山人们开始进山剥树皮,他们听说最近这个玩意价格高,一斤晒干的树皮抵得上二十多斤粮食,商家收的树皮有三种。 三种是可以入药的,但有一种是既可以煮肉又可以入药的。 这三种树皮分别是杜仲,黄柏,桂皮。 如今这群山人上山颜白已经不管了,也不怕他们进山后不下来了。 现在,他们已经体会到了生活的滋味,不用种地,不用担心那点可怜巴巴的粮食被山猪祸害,也不用担心孩子突然就被猛兽叼走。 就挖几颗药草就能让一家人什么都不干吃半年。 这样的日子谁还去山里啊。 现在回想起来,只恨这个姓颜的刺史不早点来,早点来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就不会被狼叼走。 若是早些来,自己的脸就不会剩半边了,不见的那一半都是被大猫舔了一口才没的。 苦啊! 泉州的几个县令都是不干事的,活该被贬,一把年纪活该当个县令,活该见了人家还要弯腰行礼。 看看人家姓颜的,年纪轻轻就是刺史,这才半年不到自己就过上了好日子,这才是好官,活该人家当大官呢。 草药有人收,不光如此,连河里那黑了吧唧的土龙皮都有人收。 如今收木材的也来了,跟着砍树,然后运到船上也是一个活路,实实在在干几天赚的粮食,就可以吃一个月。 更不要提去填窑搬水泥了,灰虽然大了点,这也是一个活路,半大的孩子每日搬水泥赚的钱都能养活一家人。 泉州城的名声越来越大,一传十,十传百。 那些在海上跑生活的都知道了这里有个港口,他们愿意停靠补给。 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官员不但热情,还会事无巨细的介绍泉州的特产。 这样的气氛让他们很喜欢,泉州的货物和他们船上的货物互通有无,一个简简单单的闭环就形成了。 当程家的一百二十人来到泉州的时候,颜白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自此后,泉州百姓又将多一个活路,来的这些人都是程家大管家的人,他们当初在长安做座椅板凳尝到了甜头。 但桌椅板凳这些本来就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可复制性极高。 如今,长安的座椅板凳市场已经接近饱和,木料,人工都很贵,一套上好的桌椅,买家往往会货比三家。 比来比去的根本就卖不上价格,也赚不了多少钱,但南边现在就是一个新的市场。 泉州多木材,珍稀树木也很多,而且有些独特的树木是长安那边没有的,如今先行一步来这里站稳脚跟,那对今后家族的商业布局无疑是最好。 最难得的是,南边这里的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更高,他们更愿意去尝试新鲜的事物,并且愿意去接纳。 自从收到颜白的来信之后。 程家的生意开始跟着颜白朝着泉州转移,这次来的一百二十多人,匠人一半,掌柜的一半,人没有多带,他们来是要收徒的。 程家人多是出于军伍,性子憨厚,但也不傻,他们很清楚,若是想快速的融入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快的办法就是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收徒。 我教你可以吃一辈子的本事,你待我如父,合作共赢。 颜白自然懂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所以趁着二囡回去的那次,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和颜家相熟的几家。 所以这次不光程家有人来,李家的人,尉迟家的人,李二的人,自然也没有忘记令狐德棻老先生家。 令狐德棻老先生熬了一辈子成了大儒。 本来就是喜庆的好事,但他去书院讲课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用他的话来说他一个人这辈子太过于出彩。 占了令狐家子孙的福气,儿孙今后要受苦。 他说的话好像一点都没错,他的大儿子令狐修己就不是读书的料,总想学着别人去避世,找个道观了却余生。 如今仗着蒙荫在东宫为官,但不善经营,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守成之徒,若想强爷胜祖怕无丁点可能。 令狐德棻待颜白不错,颜白自然也懂得知恩图报。 所以,这次开发泉州颜白自然就想到了这位有趣的老人,并也给去信了。 老爷子清廉多年,颜白不敢让这位饱受非议,令狐老爷子爱喝茶,就划了三个山头给了令狐家。山不大,种茶叶最合适。 产的茶应该够他喝。 这下应该没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裴行俭来时说,令狐德棻老爷子命人将家里的藏书全部都搬到了楼观学的微言楼。 第148章 再见独孤某 秋三是这次尉迟家的领队。 秋三是老熟人了,尉迟家的家将,当初在泾阳的时候是尉迟宝琳的贴身护卫。 颜白现在还记得,当初在泾阳的时候自己就是被这位掐人中给掐醒的,如今他能亲自带队前来,想必是尉迟宝琳特意安排的。 看着狼狈至极的秋三带着众人朝着自己快步走来,颜白笑着打趣道:“军中厮杀的猛汉,这坐一个月的船滋味如何?楚国公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被颜白打趣的秋三由快步变成小跑,笑着跑到颜白身前,恭敬地行礼道: “尉迟家护卫秋三拜见郎君,公爷和小公爷身体康泰,代家主问候,县公安好,家主让我告诉军侯长安不用挂念,家里会有人帮衬着。” 说了一大堆问好之后,秋三这才苦笑道: “大郎莫要笑话我了,本来二十天的路程,我硬是在路上停了三次,多耽搁了十天,这坐船实在扛不住,这大海太大了,比曲江池大太多,看着都害怕。” 颜白闻言哈哈大笑,过了半响,终于把气喘匀了,才说道: “我不笑话你了,我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走走,知道你喜欢喝酒,守约来时带了不少酒,今日让你喝个够!” 秋三喜笑颜开,和颜白并步前行的时候低声道:“郎君这次来家主让我带了不少匠人,这些匠人都是家主亲自托关系要来的。 他说都是问别家借来的,听说都是造船的好手,家主让我告诉您,这些人您一定要想法子给笼络住,他不打算还!” 颜白闻言一愣,重重地点了点头:“承情了,告诉公爷,这恩情颜白铭记在心,今后一定会还。” “对了,问谁家借的?” 秋三笑眯眯道:“郧国公张公爷家借的,他不是在管工部么,家里的匠人多。” 颜白嘿嘿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是借张亮的,那就不用还了,他儿子多,免得百年后分家业不好分。 秋三把话带到了,剩下的什么都没说。 泉州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不能再新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他知道泉州在建城,入眼房子倒是不少,可是没有见到城墙。 秋三忍不住想,这玩意要是有敌人打过来了该咋办? 在秋三到达泉州后的第三天,尉迟家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跟着尉迟家一起来的还有令狐家,看着尉迟家的护卫冷大头扛着令狐家的管事下船,颜白忍不住眼皮直跳。 别人家都是身强力壮五六尺高的汉子,令狐家却是一个身高不到四尺,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老天爷啊,令狐家没人了么,派个老头子来做什么? 是觉得这里的蚂蟥吸不死人,还是要在这里找个风水宝地准备长眠,自己这年轻力壮的都扛不住,这老人家能活着过来真是老天爷在打盹。 它要不打盹,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到达这里。 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嘛! 冷大头扛着令狐家的管事来拜见颜白,他本想好好地朝着颜白诉诉苦。 这一路自己都晕的不行,还要照顾这个老头子,想起走的时候小郎君的嘱托,又想到这令狐家也是写史的人,就忍下了这口气。 他没说话,结果肩膀上的令狐家管事不乐意了:“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后生真是无礼,我的肺都要被你顶出来了!” 正准备把这令狐家管事放下来的冷大头闻言一愣。 嘴里见礼的话还没说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他一边咳嗽一边把肩膀上的令狐家管事从肩膀上放下,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子没好气道: “你这个老东西没晕船?” 令狐家管事不解道:“谁告诉你我晕船的?” “你没晕船,闭着眼坐在角落不吃不喝做什么?还有,你没晕船你吐什么?” 令狐家管事没好气道:“我坐在角落里那是沉思,至于我为什么不吃不喝,为什么吐,你也不看看你们? 一个比一个吐得厉害,你说,都这样了,我怎么吃喝,我都被你们给恶心死了。 令狐家管事愤恨地挥挥衣袖:“真没出息,坐个船还晕,想当年老夫跟着隋帝王去打高句丽的时候就是坐的船……” 冷大头气的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服侍了他一路,到头来竟然是个不晕船的。 这…这找谁说理去,这老头子怎么如此的心安理得,不晕船也不说一声,可怜自己晕船晕的啊…… 颜白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一乐子,接受了尉迟家管事和令狐家管事的拜见之后,海面上又来了一长排的商船。 就在颜白考虑这又是哪家,怎么如此大的阵仗的时候,很少出门的独孤家的小娘子喜滋滋的朝着海边跑去。 席君买跟在后面,看着他那着急忙慌的样子,颜白真想抽这小子一顿。 看着独孤娘子朝着越来越近的商船卖力的挥舞着胳膊,颜白知道,这定是独孤家的人来。 真不愧是豪族,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独孤家如今都如此尴尬了,竟然还能有下海的商船。 果然不能小看每一个人啊! 很快颜白就见到了熟人独孤某,李崇义说,独孤某有个堂兄叫独孤怀恩,大唐朝建立之初,李渊任命他为工部尚书。 但这个家伙身在曹营心在汉,曾密谋联合刘武周袭取永丰仓,然后用来加害李二。 结果暴露了,这家伙被杀了。 下了船,独孤某直接就跑来拜见颜白,拱着手,语气夸张道: “县公真是了不起啊,这才多长时间,这泉州已经有了新气象,别人谈之岭南闻之色变,可这些在县公手里却是另一番模样,厉害啊!” 颜白笑了笑,直言道:“独孤家这是来分一杯羹的?” 独孤某闻言一点都不生气,压低嗓门道:“县公,独孤家的匠人好使吧!” 颜白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这是在威胁我咯?” 独孤某闻言连忙摆摆手,低声轻笑道:“我怎么敢呢? 我的意思是今后这些从独孤家出来的匠人就不再属于我独孤家了,他们可以属于泉州,可以属于县公,也可以属于朝廷,属于谁全在县公一念之间。” 颜白笑了笑,带着独孤某进了自己才做好的小楼。 小楼位于半山腰,居高临下,这个位置是老周选的,老周是老兵,打了一辈子仗,选址的时候他本能的就选了这个位置。 他说这个位置好,进可攻,俯瞰四周,退可守,退如茂林。 他选的这个位置和颜白不谋而合,但颜白没想那么多,颜白只是单纯的喜欢高处,因为这个位置是真正的面朝大海可见春暖花开之地。 进了院子,颜白大大咧咧的摊开地图,指着泉州偏南的一处地方轻声说道: “我感激独孤家对我伸出援手,所以,我手指所画的这地方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人手够多,开出的田都是属于你们独孤家的永业田。” 独孤某闻言皱起了眉头,不满道:“你知道的,我独孤家不缺这点田地,县公卸磨杀驴?” 颜白笑了笑:“产业不用想,这是我的底线,田地已经算是恩赐了,所以卸磨杀驴谈不上! 这个事愿意谈就这么定了,若是不愿意,随你怎么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听听你的意见和想法!” 独孤某深吸了一口气:“泉州之事,县公可以一言决之,既然县公愿意听我一言,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 独孤某看着颜白:“独孤家不要山林,不要田地,但我独孤家想要今后泉州港口的一成利,或是一县的主官!” 颜白认真的看着独孤某,独孤未央看着不作声的两人心里越发的忐忑。 通过这一年在泉州对颜白的观察,她自认比叔父独孤某更了解颜白,在她的心里无法给颜白做一个具体的定义。 但她发现,颜白这个人是极其高傲的,高傲到哪怕他细声细语地对你说话,你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面的那股傲气。 压迫感十足的傲气。 别人的傲气让人生厌,但是颜白的傲气却不是那种。 所有的政令都是出自他之手,独孤未央复盘了很多次,但始终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让佛道两家都老老实实听的指挥的。 颜白看着独孤某突然笑了,推开门拍拍手道:“鹿入林!” 片刻后,一个汉子快速的从山脚跑了上来,颜白见独孤某满脸疑惑,笑着解释道: “介绍一下,这位军士叫鹿入林,隶属东宫左率府,任左长史,正七品上,领判诸曹、府事,你现在可以跟他谈。” (太子六率,左右率府为其中两率,其下设左右卫率各一人,正四品上,左右付率各一人,从四品上,左右长史各一人,正七品。) 独孤某打死没有想到颜白身边会有太子的人,更没有想到颜白会直接把太子的人叫了上来。 如此一来,独孤某瞬间明白,泉州这块地已经被朝廷捏的死死的,颜白刚刚说的没错,永业田已经算是恩赐了。 一念至此,独孤某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永业田很好!”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为什么总把目光放在土地上呢,其实我们面前的大海更加的富饶。” 独孤某摇摇头,他觉得颜白这是在安慰自己。 颜白也摇摇头,他觉得这独孤某还是缺少魄力。 第149章 且看我杀人 (这些天打赏的书友实在破费了,打赏的太多了,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今天不睡午觉更一章,感谢喜欢。) 独孤家之所以看重泉州是因为祖上已经享受了后辈的福分,他们选择泉州就是想远离是非之地,暂时的休养生息而已。 如今后辈开始偿还祖上拿走的气运。 因为世家的缘故,云中已经是是非之地了,皇帝手中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等到横扫下来那是无差别攻击,个高必然先死。 既然王鹤年甘愿把家族的贵女嫁给有本事的少年子弟,让王家走出一条不同的路,那独孤某认为独孤家也有这个勇气可以赌一把。 所以当王鹤年说他很看好楼观学的席君买的时候,独孤某第一时间就下手了。 其实,他更看好颜白。 他自认有法子把家里的女儿嫁到颜家去,但他实在怕颜白的大兄颜师古。 读书人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这股正气说不清道不明,但颜师古身上就有,所以他的那些法子遇到颜师古一点用都没有。 颜白身上也有气。 但是邪气。 无正法,亦正亦邪,独孤某把颜白所做的事情不知道算了多少次,每次明明都有最好的结果,他却想不明白颜白为什么不去选择最好的结果。 但结果却又是最好的结果,他不懂颜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人他遇到过一个,那就是杨广。 他跟颜白一样,明明都知道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可他偏偏不去选择最好的结果,杨广没做错什么,只是有些着急。 而且杨广没有颜白这么好的运气。 泉州新城如今已经有了三十多个新铺子,剩下的铺子还在陆陆续续的建设中,随着来往泉州的船只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知道,泉州今后将会成为朝廷控制岭南的唯一中转站。 颜白自然不愿独孤家来泉州实现自己的目的。 一旦他们形成了势力,对泉州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世家为什么让李二头疼,因为他们相互勾连,依附在朝廷身上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组织。 朝廷的权威到了他们那里会大打折扣。 同理,颜白不愿意自己的权威在泉州城被独孤家掣肘。 如今,颜白已经开始发卖商铺的地契了,数量很少,地契也不是永久的,只有八十年的使用时间。 也就是商家在泉州买了铺子只能使用八十年,八十年后就会被衙门收回,当然也可以选择续租。 给的优惠是续租的价格跟当初买的时候一样。 可惜,到现在所有人都还在观望,没有人去买,颜白也不着急,裴三已经来了,他现在准备回长安了。 等到明年开年后又是一个新的价格。 这时候不买,那等到明年又得掏很多的钱。 在港口聚集的商家很多,有的是从广州来的,有的是从更远的雷州来的,还有的是从东洋的小国来的。 因为有的赚,所以才愿意走这么远。 这次他们打算跟颜白一起同行,准备去长安,去洛阳。 因为这两座大城市的人最多,有钱人也多,能吃下他们所售卖的千奇百怪的货物。 他们是精明的,跟着朝廷官员一起走,路上能少很多事情,最起码沿途的官员不敢大张旗鼓地吃拿卡要,也能多赚一些。 趁着货船在装填货物,颜白也准备好好地跟所有的商家开个会。 所有的商贾都被颜白聚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都没有放过。 人来齐,颜白笑着走进了特意建设的议事厅里,身后的裴行俭和席君买两人紧随其后。 两人抬着一个大大的四方的大托盘。 一个用红布覆盖着的托盘,这东西就是颜白命人做的沙盘,泉州城未来的建筑沙盘。 颜白没有打算多啰嗦,伸手扯掉上面覆盖的红布笑道:“眼前你们看到的是泉州新城今后的规划图。 以及今后泉州城各商铺的布局图,按照今年的规划,到明年年底大概会有三十多间商铺分布在港口四周。” 沙盘上的房屋很精美,泉州城的未来建设图也很美,街道设计的很宽,直来直去,很适合货物的运行。 在海口处还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最难得的是店铺都是统一的三层楼,一楼做铺子,二楼接客洽谈,三楼可作为休息区域, 颜白抬起头看了众人一眼:“泉州城的建设离不了大家的鼎力相助,站在朝廷的角度,我们希望百姓越来越富。 对朝廷而言,明年的泉州城这里将会有医馆、学堂、市场,所以说,泉州城的总体环境会再上一个高度。” 说罢,颜白站起了身:“马上就到年底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些许礼品,如果想了解商铺大家可以找裴行俭。 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但话说回来,如今这个时候买铺子就是最好的时候,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 颜白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在大唐朝廷的政令你可以怀疑,但官员的承诺和人格保证那是绝对不用怀疑的。 眼见刺史走出来,已经有商家急不可耐的当下拍板决定买铺子了,也不在乎八十年不八十年的问题了。 杭州的一富商当场要拿一百万贯买下所有的铺子,裴行俭一点都不怀疑这名富商能不能掏出一百万贯。 但他绝对不能让一个人把所有的铺子全部拿走,所以,裴行俭就拿出运动会时商家竞选的方式来。 价高者得。 许敬宗在港口找到了捡着贝壳的颜白,议事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明知道颜白这么做是为了泉州城。 可许敬宗还是觉得不该给这些商贾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一纸令文,他们愿不愿意都得按照衙门的安排去做。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县公,如此安排对商贾来说太过于高看他们了。 商贾逐利,我怕他们今后会蹬鼻子上脸,毕竟,我们已经给了他们如此多的便利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颜白看着许敬宗摇摇头:“我如何不知道呢! 但是相比那些世家,我宁愿和商贾走的更近一点,至于你说的今后他们可能会蹬鼻子上脸,你觉得我手中的剑就是摆设么?” “老许!” 颜白拍了拍许敬宗的肩膀:“我们是朝廷中人,如此,那就该有身为朝廷官员的大气魄。 如果连这气魄都没有,我们又如何有资格说要把泉州建造一个超级大城呢? 别忘了,我的目标是要把泉州打造成岭南最大的一座城。” 许敬宗见颜白说的豪气,心里的担忧也顿时消散,他现在是长史,和颜白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敬宗太需要一份功劳来证明自己,那么把泉州城建成一座大城就是功绩,只要把这功绩握在手里,才能改变他在朝中尴尬的地位。 所以,颜白的豪气就是他的底气许敬宗看着大海笑了笑:“马上就过年了,我不打算回去了,我实在害怕命丢在路上。” 颜白也笑了笑:“明日后泉州城就交给你了,军符我一会差人给你送过去,看好那些商家,一开始勾连就下重手。 泉州城是我们建起来的,他们不能与百姓争利,一旦他们这么做了,就是我们丧失民心的开始,我们不能把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局面埋下祸根!” 颜白看着许敬宗低沉道:“想直接享受我们的成果,任何人都不行,一旦有这个苗头,杀无赦。” 许敬宗闻言悠悠地笑了笑:“县公放心,这点我还是懂的,泉州城是我们说的算,不是他们说的算,且看我如何杀人!” 第150章 事有不美 贺兰越石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身上的伤明明已经好了,但他却连大门都不敢出。 跟他玩的好的几个友人同样如此,哪怕如今临近年底,长安是最热闹的时候,但是他们都选择了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 双目无神的在看书! 颜白回来了! 人就在长安!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宫,也不是去跟友人相聚,更不是走亲访友。 而是直接打马来到贺兰家的门口,一马槊就把大门口一个石狮子的脑袋削掉了半个,然后直言不讳道: “别嘴上说的厉害,都在军伍上混过饭吃,有本事出来比划比划!” 贺兰家就算是祖上最鼎盛时期也不敢惹颜家,更何况现在已经日落西山,家道中落,而颜家依旧如日中天,在朝廷中担任要职。 所以,面对颜白的挑衅,贺兰越石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只求御史快点来,赶紧把这杀气腾腾的颜白拉走。 不然不光石狮子也保不住了,就连府邸的大门都够呛。 颜白的胡作非为自然招来了御史,只不过现在御史对弹劾颜白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了。 弹劾来弹劾去,陛下给颜白最大的惩罚就是罚俸一年,俸禄罚完了,再有弹劾的文书陛下就不看了。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罚的了。 颜白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做事很轻浮,但做官却是一个干吏,从县尉到县令,到兵部侍郎再到独掌一军,就没有人说他不好的。 人家做的事,是实实在在对得起良心二字。 再者而言,这颜白心眼太小,今日你弹劾了他,说不定哪天在朝堂上他抓着你说错的话立刻就还了回来。 如今,御史台算是琢磨出点味道来了。 既然陛下都不管,那就不要去招惹他,走正常流程就行,陛下看不看那是陛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好自己御史的职责就行了。 遇上颜白这样的你跟他讲理,他跟你挥拳头的,你跟他挥拳头,你又打不过他,这样的一个你骂不过,又打不过的狠人。 还是少招惹。 更何况,颜白才从岭南回来,那可是岭南啊。 是所有官员都谈之色变的地方,去了那里当刺史,跟流放没有多大区别,平心而论,这么安排就是朝廷亏欠了他。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弹劾他,陛下说什么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罚他,了不起口头训斥几句,做做样子,这事就过去了。 总不能让颜白罢官吧。 能让一州刺史罢官,把他搞罢官了,泉州谁去,来回几千里,有那个命当泉州刺史不,再说了,让颜白罢官。 那颜白得犯多大的事? 估摸着颜白把贺兰越石打死才有丁点的可能,可是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两家也没有多大仇怨,颜白今日就是来给徒弟出气的。 虽然有仗势欺人之嫌,但为晚辈出头,合情合理,人之常情,颜白只是做了大家想做又不好意思做的事情。 被御史劝走,众人这才是松了口气,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御史最希望的,谁希望自己天天为点屁事时时刻刻忙碌着。 在东市呆着,喝点热茶多舒服,如今年底,正是热闹的时候,光看不买,热热闹闹一天就又过去了。 孩子最喜欢甜食。 泉州的甘蔗进了长安,东市卖甘蔗的摊位上围满了孩子。 但这些甘蔗根本就不赚钱,不是甘蔗在长安销路不好,而是从泉州到长安太远,按照路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折算下来其实根本就不划算。 还好回来的时候是冬日,温度低,捆绑好,用兽皮把甘蔗盖上不让它受冻就足够了,不用担心会烂掉。 若是夏日就别想了,估摸也到不了长安。 运回来的一船甘蔗,一半拿去卖,一半被颜白拿去送人。 甘蔗送人一点都不丢人,长安城所在的关中地区,本身是无法种植甘蔗的,一般在长安出现的甘蔗都是南边进贡来的。 李二就曾把二十根甘蔗当作珍贵的礼物赠送给了杨师道,所以这次回来,颜白直接大方的给李二送了九十九根。 气的李二抄起甘蔗就要捶颜白,甘蔗断了,李二赏赐给了吞口水的李治,然后拉着颜白在宫里待了一天。 所以,孩子们能在长安城看到甘蔗长什么样子是一次很珍贵的体验,吃甘蔗也就变成了孩子们最近最想实现的愿望。 甘蔗摊位前,家长一边骂孩子乱花钱,一边砍价一边掏出几枚铜板,挑来挑去,挑了最甜的一节买给了孩子。 颜白等人此刻正在饮马湖边晒太阳吃烤肉。 尉迟宝琳,李崇义等人在听完颜白把泉州的风土人情讲完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他们没有想到被称为烟瘴之地的泉州会有和长安截然不同的光景,李晦把手里啃完皮的甘蔗塞到他儿子李荣手里。 然后满脸期待的从怀里掏出一根长长的鱼刺,低声道: “泉州的鱼真的能长这么大?墨色,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不会拿着某个兽类的骨头来哐我的吧,你告诉,这骨头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颜白笑了笑道:“书上不是写了海洋多大鱼么,我跟你说,这个鱼是我随便抛下一杆拉起来的,算是小的。 薛之劫知道吧,用拇指粗的麻绳当鱼线,钓起来了一只一百多斤的大鱼,你是没有见到,那鱼才叫大,三个人都险些拉不住。” 李晦愣愣地张着嘴巴,他不敢想一百斤的大鱼是什么模样,李崇义瞅着已经被大鱼夺去心神的李晦,拍了拍李晦的肩膀笑了笑: “别犯痴了,那是大海,他们钓起来的是海鱼,海鱼大……” 史仁基笑了笑,吐出一口带着鲜血的甘蔗渣,这年头吃甘蔗能吃的满嘴鲜血还意犹未尽的他是头一人。 喝了口淡茶漱了漱口,史仁基笑道: “墨色,抱歉的很,你六月的来信我看了,你在泉州缺人,我本该找点人给你造势,但我阿耶说,我们家守好长安的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别的全不要。” 史仁基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家老爷子身子如今越来越不好,胆子也越来越小,生怕我和我大兄把这家糟蹋没了。 今年跟着陛下祭祖的时候去书院找了谢神仙,他说也就这两三年了!唉,我这个当儿子的实在是不敢忤逆他。” 颜白听闻,不由得叹了口气,像史大奈这样的老将如今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翼国公秦叔宝如今全靠药养着,没日没夜的咳。 望着歉意的史仁基笑了笑:“有什么好抱歉的,你看我像是那无趣的人么?放宽心,每家都有每家的安排。 对了,回去告诉老爷子,如果不嫌弃,等史思光和史思远年岁到了送到楼观学吧,估摸那时候泉州刺史我也该卸任了,我帮着看看吧!” 史思光是史仁基大兄史仁表的孩子,史思远是史仁基的孩子。 这两个都是贞观六年出生,如今五岁多,和颜韵和颜颀差不多大小,再过两年也刚好到了入学的年纪,进楼观学正好。 第151章 李晦的担忧 史仁基闻言大喜,赶紧站起身朝着颜白郑重一礼道: “这事我史家占了大便宜,我阿耶知道后定会高兴的跳起来,墨色你别动,今日就由我替家里的那两孩子先行一礼,等明日,我定会带大兄去颜家登门道谢。” 颜白受了一礼,见史仁基又要行礼,赶紧站起身,拉着史仁基不满道:“你要是再这样恶心我,刚才的话我收回啊!” 史仁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史家如今是唐人没错,但根上却是突厥人,在大唐根基太浅,也不是很讨喜,这个家全靠史大奈一个人撑着。 如今大唐大治,边关几乎很少会发生战争,就算有,怎么轮也轮不到史大奈领军,若是没有傲人的功勋,等陛下百年之后。 史家注定就要开始落寞了。 落寞了没有关系,可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现在还能仗着先前的功勋,可真到那时候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没有人帮衬着,很快就会被吸干榨尽。 现在有了颜白这句话,这一切将会是另一个结果,最起码,子孙能平平安安,最起码也能保个家底。 也不用担心在利益纠缠之下一个家彻底的散了。 颜白的这句话,算是解决了史家最头疼,也是最害怕的问题,所以史仁基会喜形于色,连连冲着颜白行礼。 李崇义闻言笑着打趣道:“喂,你俩就别客气来客气去的,有些事记在心里就行,来来,喝酒,喝酒。 真别说啊,墨色带回来的这柔鱼烤出来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有嚼劲,可惜啊,也就一年吃一回!” 李晦终于从大鱼中回过神来,他见周围没有外人,压低嗓门道: “今年过完年后朝中就会有旨意下来,越王进魏王,汉王李贞进越王,尉迟国公由原来的楚国公进鄂国公。” 程怀默吃了一大口柔鱼,瓮声瓮气道:“这是好事啊!” 李晦闻言再次看了一眼众人,似乎在思量什么,过了片刻,李晦轻声道:“是好事,但我可听说陛下有意让越王入住武德殿去修《括地志》一书。 诸位,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几个除了墨色不是太子千牛备身,剩下的可是实实在在自出生起就和太子绑在一起的。” “武德殿靠近东宫,魏公曾经说过‘今武德殿近储后焉’,本来这些话我不能说,但这些事对太子来说不公平!” 李晦干干的笑了笑:“咱们几个算是从小玩到大的,知根知底,所以,我才有胆子说出这些话来。” 李崇义看了颜白一眼,见众人都没有说话,接着李晦的话哈哈一笑道: “陛下这是疼爱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有意,魏公听闻后不也上表劝诫陛下了么,来来,吃肉,吃肉……” 颜白见气氛有点僵,轻轻笑了笑:“颜家只认正统!” 史仁基笑了笑:“我们史家永远是陛下的臣子。” 程怀默喝了一大口酒跟着说道:“九月初三,南山大火,火势扑灭后塌了一座山,民众云天降惩戒,怕是有大灾,来年不好啊!” 未来的一年好不好颜白不知道,但贞观十年却是一个好年。 除了个别的州府需要朝廷户部出钱救灾之外,其余的州府衙门已经完全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起各自州府的财政支出。 而且也按照朝廷规定上缴了税收,长安、洛阳等大城粮食的价格已经连续三年稳定在一斗米四钱,所以又是一个大丰之年。 这是年底的大朝会。 颜白照本念经地禀告了泉州的事宜,吏部经过泉州一年的吏治考核之后给了颜白一个中上的评价。 编民齐户是大功绩,尤其是泉州这个岭南之地,能让泉州多出二千余户,将来朝廷就会多二千多户的税收。 按照这个政绩,颜白原本该是上佳的。 但因为颜白一回来就去堵别人家的大门,被御史弹劾,吏部的考评里多了一个骄横一词,所以就变成了中上。 中上已经是难得的好评。 诸多官员都是中或者是中下,上佳几乎没有,朝会听了半天也就听到了王玄策是上佳,被长孙无忌当作典范。 在大朝会上当众表扬,说他是干吏。 王玄策今年年底没回来,反正是听说他在山东道那边杀了不少人。 六月年中朝会的时候倒是回来了一次,往楼观学里放了二十贯钱,然后和王家娘子游山玩水了一个月。 八月才离开。 听裴茹说王玄策很满意这桩婚事,如今只差把亲事定了下来,但具体到什么时候完婚,王玄策想请颜白说个日子。 名分定了,王家娘子胆子也大了许多。 借着去仙游寺给家里人祈福的名头,隔三差五的就来庄子住几天,就住在王玄策他家,和王玄策的娘亲一起打理菜园。 王玄策他娘很喜欢未来的儿媳妇,长相好,性子也宽厚,人还很勤快,大门大户出来的没有一点骄横气。 裴茹也很喜欢这个王家娘子,在八月的时候询问了王家娘子的意见,就命人在小河边又建造了一座小楼。 裴茹打算等王玄策婚后就把这个小楼送给他们两人当作两人的新居。 颜白不愿听开会,只要没有他的事,颜白就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此时朝会已经进行到最后的一个环节。 在剪刀尖锐的嗓音中,越王李泰升魏王,李恪蜀王升吴王,汉王李贞升越王,尉迟老爷子拜上柱国,楚国公改封鄂国公。 值得一提的是程知节被授为普州刺史,长孙无忌被封为赵州刺史,房玄龄等十三位也被封为世袭刺史。 封赏才完毕,朝堂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的矛头全部指向了萧瑀,没有人想当什么世袭刺史。 萧瑀也是有备而来,一个人舌战群臣不落下风。 长孙无忌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选择发作,那根本就不会给萧瑀一点面子,直列萧瑀十八条罪状。 房玄龄紧随其后,此时吵闹已经变成了争吵,火药味十足。 李二觉得不妙,亲自下场当起了和事佬。 谁知道萧瑀上头了,连李二对他的维护之意都看不出来,转头怼李二。 说李二重用外戚,对朝臣过于宽厚,群臣对陛下缺少敬意,易生事端,要重蹈汉朝覆辙,李二对萧瑀的大失仪态感到非常的震怒。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劝李二,就连爱劝李二的魏征都不说话了。 于是…… 萧瑀第四次出任宰相一年以后,因为急躁、偏狭再次被罢相,并且贬出京城,出任歧州刺史。 第152章 星象 朝堂的很多事不是眼见的那样,有时候被贬不代表失去了帝心,有时候升官也不代表他简在帝心。 颜白算是看出来,李二根本没有生气,而是在保护这个性子耿直的老人,因为朝堂中所有人都开始排斥他了。 李二看出来了,如今这局面对萧瑀来说是祸不是福,如果不及时的让萧瑀逃出这个圈子,他将会死在这个圈子里。 然后被吃的一点都不剩。 朝堂上颜白一言不发,分封刺史的时候魏征疯狂的朝着颜白使眼色,希望颜白能走出朝列说几句,奈何颜白不上套。 朝会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朝会一结束颜白就马不停蹄的离开长安,踩着夜色回到了庄子。 十一月初裴茹生了个女儿,四斤多点,很是健康,颜白对这个孩子满是愧疚,出生的时候没见到,满月的时候也没在身边。 紧赶慢赶的从泉州回到长安,她都已经满月了。 如今已经是年尾了,书院空荡荡的只有百余名学子,其他的都回家了。 别看书院的孩子很多,但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长安周边二十多个县里面的孩子,只有很少一部分的外地学子。 所以。 哪怕现在大唐很强大,百姓过的也不错,但能读书识字依旧是那么一点点的人而已,读书识字依旧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练武就别说了,家里不顿顿吃肉,就不要想着练武的事情,楼观学教孩子们练武,但每日消耗七头猪。 颜白带着没有回家的学子把楼观学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然后给了每人一个大大的红包,日子一晃,就过年了。 贞观十一年的到来让颜家多了几分喜气。 几位兄长,几位嫂嫂的身子骨都很好,几个孩子身子也很健壮,过年的时候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朝着自己磕头。 让颜白觉得自己突然就老了。 小兕子过年没回宫里,她说宫里不好玩,她在宫里也待不住,待一天就已经是极限了,再继续待下去就是哭闹。 谁都哄不好的哭闹。 看着她跟着几个孩子朝着自己行礼磕头,学着颜韵奶声奶气的说着阿耶安好,说着祝阿耶上元日安康..... 颜白觉得头都大了,乱了这彻底的乱了,自己怎么就和李二一个辈分了,这要是让李二知道了那还得了。 都说自己小心眼,李二的心眼也不大,心眼要是大,为什么魏征骂他的每一句话他都一字不落的记得清清楚楚。 在过完年之后颜家就闭门谢客了,颜白带着一家人又住到草庐里面去了。 正月初三李泰来了颜家,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见颜白不愿见他,很失望的离开了。 等初五李承乾来的时候颜白依旧选择没见,听说颜白在给老爷子修缮坟茔,李承乾拜见了无功先生后失望而归。 李承乾很不理解,为什么颜白会选择不见他,找的借口也是蹩脚至极,不过李晦对于这个结果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他反而觉得颜白这样做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所以,等到初八的时候他选择一个人来见颜白。 熟门熟路的从门口摸出了他心爱的鱼竿,挂上蚯蚓后随意地甩到水里。 见颜白眉开眼笑的在看着自己的女儿,李晦故意叹了口大气道:“太子很失望,他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话,又看着一旁忙来忙去的二囡和裴行俭继续道:“裴行俭殴打官员,罚俸二年,裴炎去了一趟贺兰家,取得了贺兰越石的原谅,这事揭过。 上元节过后裴行俭需要去工部报到,目前的官职虞部郎中,五品上的官职,这个职位很清贵,事又少。” 看着气咻咻的李晦,颜白不解道:“那长安县令呢?” 李晦闻言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他都辞官了,这个坑自然有人顶上了,怎么可能还是长安县令? 还有,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师父的一点都不操心,这个五品的虞部郎中还是太子去跟陛下求的情。” 颜白见怀里的孩子又哭闹起来。 站起身就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富态了许多的裴茹,然后搬着椅子坐到李晦身边:“也就是说杜善贤坐了这个位置咯!” 李晦点了点头:“帮帮太子吧,高明虽为太子,目前看来,除了太子六率之外手里无一点实权,我又是个没名堂的。” 李晦抬起鱼竿,见钓起来的是一条彩鱼,继续道:“再看看魏王,雍州牧一职,实权在握,这些年已经悄然把长安首要位置全部换成了亲近之人。 还有,你当二囡之事真是贺兰越石的酒后失言么,我细细想来,其实那就是一个陷阱,人家已经把裴行俭算好了!” 李晦抛饵入水:“人家盯的就是他那个位置。魏王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长安县令一换,很多人就很开心。 如今长安除了万年县之外就再无半点可信任之人,墨色,如今陛下守孝不问政事,各州府大小事宜皆由太子和几位仆射决策!” 李晦看着颜白语气低沉道:“我不管魏王要做什么,我也不敢去揣测陛下的心思,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正常。 这绝对不是一个亲王该做的事情,还有,南山深处我派人去查了,那根本就不是旱雷,你知道吗,那是火药,那是火药啊!”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我一个泉州刺史能做什么呢?” 李晦见颜白松口,欣喜道: “不,你是少府监右监,你是兵部侍郎,你是颜家人,权力握你手中我们都不担心,可其他人,我害怕啊,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啊……” 颜白闻言打断了李晦的话:“你说的这些官职,这些仅代表我是陛下的臣子而已,在陛下没说话之前,我是不会做任何选择的。” 李晦气的把鱼竿扔到水里,头也不回转身便走:“墨色,我看错你了!” 颜白无奈的摇摇头,冲着李晦的背影道: “慧炬,高明是太子,只要他是太子就够了,在陛下没有说话之前,什么狗屁的阴谋诡计都没有用,所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除非……” 眼见李晦越走越快,颜白喃喃道:“除非有人要对陛下出手!” 李晦走了,袁天罡一个人从楼观道院那边横穿半个山头直接到了颜白所住的草庐边,挥手驱散二囡和裴行俭,然后一把抓着颜白的衣领道: “颜白,你到底做了什么?” 见颜白一脸不解,袁天罡怒道: “别装了,你还说你什么都不懂,老道我算了九次,九次没有丝毫的错误,紫微星稳居中央没错,但凤星在今年却不该光亮啊!” 袁天罡恨恨的松开手,低声道:“这就很离谱,我算了九次,九次都是凤星陨落,天崩之相,长孙皇后的命格就是如此,可如今.....” 袁天罡哭丧着脸颓丧道:“如今,凤星光亮,光彩逼人,昨日进宫,长孙皇后突然成了福泽延绵之相。 早夭之相,变成了福泽绵延,老道我算不准了,也看不清了,老天阿耶啊,我这样的要遭雷劈啊!”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都说了不要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你怎么老不听呢?看吧,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了,何必呢?” 袁天罡闻言气鼓鼓道:“放屁,一切自有天数,这些上天早都安排好了的,怎么又是玄之又玄呢。” 颜白闻言嘿嘿直笑:“泉州你还去不去?” “去,咋能不去,那是一块福地,我不去看着我怎么睡得着,还有,你小子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改的皇后的命格,我拜你为师都可以.....” 第153章 不知不觉又两年 时间走得很快。 泉州城有大港口的消息被商人传的很远,很远。 泉州城这边的生意越发的火爆了,其实光靠泉州的特产根本支撑不住各商队的需求。 但颜白在这建设了一个大大的口岸,一个超级大,税收却是很低廉的大交易市场,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商队都朝着这边靠拢。 商队多了,泉州的环境又好,衙门又很清廉,他们就很愿意把自己的货物摆出来。 反正都是卖,如果在这里能够卖一部分,然后再从这里把自己没有的货物补足一部分,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泉州正值雨季,在这段时间内,泉州会一直下雨,最少下一个月,过往的几年都是如此,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各作坊的休息时间。 可即便是天公如此地不作美,但海面上依旧舟船云集。 泉州城的衙役忙着登记,好快速的让这些商贾进到泉州城,这些商贾不光有大唐商贾,还有高句丽、大食人,倭奴人等候着进城。 中央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商贩们高声叫卖着,招揽顾客,才开的茶楼里,商贾们围坐在一起,大大的袖笼下两只手搭在一起,疯狂的砍价。 码头口岸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许敬宗很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同时,他的眼睛也很毒辣,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哪些商船很有钱,哪些是单纯来凑热闹的。 所以。 他看人下菜,面对那些大行商他会派衙役接待,那些形单影只,四五个人一条小船的许敬宗则懒得多看一眼。 不是他为人势利,而是这样的人来泉州根本就贡献不了一丁点税收,在他们身上下功夫根本就榨不出一丁点油水。 没有油水,怎么给泉州城这近千名衙役发俸禄。 要知道,每个衙役都占了干股,来的商船越多,泉州城赚得越多,这些辛劳廉洁的衙役才能拿的更多。 这样的钱才是最干净的钱。 许敬宗是长史,拿的是大头,另一个大头是楼观书院,颜白拿的是水泥和酒厂的钱。 钱很多,颜白不知道怎么花。 他就拿着这些钱频繁的投资那些小商队,亏了自认倒霉,赚了就继续投资,到目前来看几乎没赚。 倒是花钱如流水。 税收的部分没有人敢动,那是朝廷的钱,许敬宗现在把这些税收看得紧得很,少一个钱都要查这个钱少在了哪里。 他现在可是把升官的希望寄托在泉州这里。 他比颜白上心多了。 只要能把泉州治理的越好,税收越多,给朝廷的越多,那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吏部考评看的就是税收。 颜白年轻,如今四品的官职已经是顶天了,在接下来的近十年里,颜白的官位是不可能再往上走。 但今后说不准,许敬宗觉得陛下对颜白的安排应该是一部主官,要么是兵部,要么是吏部。 户部也有可能! 尚书省也有可能,颜白现在就是在熬资历。 许敬宗很羡慕颜白,最起码颜白还能熬资历,资历到了,官位自然就上去了,可自己已经熬了二十多年了,不知道还要熬多久。 除了税收,泉州城房产、水泥、木材这些部分收益都是补助第一批泉州百姓的,这是颜白特意安排的。 不能白占泉州城的便宜。 只有笼络住了他们,让他们变成了受益者,颜白在这里的政令才能如臂使指,才能畅通无阻,所以泉州城收益的越多,他拿的也就越多。 不要指望户部能给多少钱。 如果户部能给钱,这些年也就不用犯官来治理泉州了。 许敬宗这个人才学斐然,但是呢,是人就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好美色,好钱财。 好美色这一词在大唐并不是什么贬义,只要你不强抢民女,就不会有人在意你家有多少个美人。 河间郡王家养了一百多个美婢,食色性也,除了河间王,长安官宦哪个家里没有养着七八个美人使唤。 颜白去给他拜年的时候,就因为多看了一眼,人家河间郡王就要送给颜白一对孪生姐妹,把颜白吓的直接搬出大兄颜师古来作挡箭牌。 勋贵间互赠美婢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是雅趣。 但贪财就不行了,钱财来路不明,御史知道了,他们能一窝蜂的过来查死你。 喜欢美人是需要钱财的,没有钱,美人你可能见都见不到,许敬宗在长安的官职清贵,没有什么好法子搞钱,俸禄也不多。 所以就实现不了养美人的雅趣了。 如今,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的拿钱。 许敬宗可上心了。 他如今已经存了不少钱,今年准备回长安,买几个新罗婢,新罗婢性格好,长相也很不错,在长安很受欢迎。 这些各色的商人在来到泉州城之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因为这里很干净,官员很上心,货物寄存只需要给劳工付搬运费就可以了,十五日内仓库都是免费寄存的。 而且不怕丢,有府兵没日没夜的巡逻。 不像在别的港口,见到巡视的官员,第一件事寻思的是该给他多少才能填满他的胃口。 颜家庄子的工匠来了一大批,他们将会在这里开窑口烧制瓷器。 他们现在很骄傲,如今大唐谁人不知,最好的瓷器出自仙游,最好的琉璃也出自仙游,最好的水泥和美酒也出自仙游。 他们傲气来源于领先他人的底蕴。 当睡够了的颜白撑着伞出现,许敬宗慌忙的把身后的胡姬打发走,然后笑着朝着颜白走去。 今年年初,颜白来泉州的路刚走到一半就收到了噩耗,翼国公秦琼咳嗽了几年终究是没有熬过贞观十二年的初春,撒手人寰。 李二追赠为徐州都督,陪葬昭陵,用以彰显秦琼的战功。 颜白回长安就是为了看秦老爷子最后一眼。 等到把事忙完,刚来泉州,窦国公史大奈也撒手人寰了,颜白就又从泉州一路奔袭到长安。 如今是才回来,回来后就一直睡,一直到今日才总算回过神来,不过这来回的折腾,颜白倒是不晕船了! 如今泉州城的捕鱼产业也开始了,捕的鱼会被抹上粗盐晒干,然后卖到大唐各处,但这个生意是史家的。 一般人做不了,因为没有盐。 史家能做,是因为史家已经把长安的家族产业全部卖出,如今在西域的一处盐湖专门晒盐。 产出的盐,朝廷拿八成,史家分二成。 第 154章 你发誓 当许敬宗带着颜白去了用水泥浇灌出来的泉州府库时,两人脸上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钱、珊瑚、宝石、香料,这是泉州城近几年来的税收,不说有多少,满满当当的一仓库,让人看到了希望。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被朝臣称为荒野之地的税收,不靠田税,不靠户税,仅仅是商税就能达到这个地步, 咱们真要把这些运回长安,定有人会说,咱们两个为了政绩,在泉州挖地三尺,搜刮泉州百姓。” 颜白抓了一把香料,放到鼻尖前闻了闻,笑道:“好地方人人都会喜欢的,准备好吧老许,今年年初朝会结束后定会有御史来。 不光有御史来,我怕那些无孔不入的世家也会派人来,那时候才是泉州最难的时候,光凭我们两个人是玩不过他们的,” 许敬宗搓着手心里光亮的贝壳,轻笑道:“世人都喜欢不劳而获,遇到好地方都想往自己怀里搂一把。 从贞观十年,到如今的贞观十二年,马上就实打实的三年了,在岭南之地待了三年,我也就回了一次长安。” “嘿嘿!” 许敬宗发出淡淡地轻笑:“在这里你我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一片野草丛生的谷地,变成了如今屋舍林立的泉州新城。 再过两年,这里的屋舍将会一眼望不到头,这里的茶山将会郁郁葱葱,这里虽然是朝廷羁縻岭南各部的跳板,但这里也是我的梦!” 说着许敬宗慢慢的眯上了眼睛:“泉州城的海浪大,山中也多山魈,每年都会死几个人。 世家子弟,御史官员头一次来南方,水土不服是必然的,不死几个,想必都以为泉州是个养人的地方。” 颜白没有想到许敬宗杀性如此之大,把手里的香料放了回去轻声道: “写折子吧,走少府监,不过三省,把这些提前告诉陛下,我担心晚了,别人都把局布好了,如今虽有不美,但事情本来就是留点缺憾的好。” 许敬宗诧异道:“让我写?” “嗯,我懒得写!” 许敬宗看着颜白继续道:“你可知道,这是功劳,这是政绩,你让我写,就不怕我稍改措辞,把功劳全部揽在我的怀里?” 颜白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要功劳有用么?我还能升官?” 说着,颜白朝着许敬宗眨眨眼神秘道:“以后发达了对我颜家人好点,我看好你哦!” 许敬宗闻言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都说你心高气傲很难相处,现在看来你原来是那外冷内热之人。 好,我答应你,如果我许敬宗某一日真的发达了,一定会把颜家子嗣当作自己的晚辈来照看,以此来报答县公伯乐之恩。” “你发誓!” “我发誓!” 泉州的六月和长安的六月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泉州那边像是天破了一样雨下个没完,长安这边丁点雨没下,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热浪滚滚,汗流个没完。 夏收结束后裴茹就带着家里的一群孩子去了长安,明知道颜白不会在年中的大朝会回来,可裴茹还是希望自己的大郎能回来。 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自己。 每次去长安就是颜韵最开心的日子,庄子里面他早都看够了,可长安却是怎么都看不够,吃的多,玩的多,人也多。 不光有大唐人,还有容貌各异的异族人,种种的一切对颜韵来说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尼玛也来长安了,自从打完吐谷浑之后他就紧赶慢赶的朝着长安而来,等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却得知先知颜白已经去了泉州。 泉州是哪里尼玛不知道,只听说是很远的地方。 听说大唐的官员年中和年底会回长安,所以,今年紧赶慢赶只求见上颜白一面。 近些年生意不好做,琉璃已经骗不了人,不过靠着这些年来往长安,尼玛攒下了一个不小的部族。 如今他就把部族安置在赤海城。 因为只有在那里,那些吐谷浑人和吐蕃人才不敢去抢他们,大唐武阳县公,检校右卫大将军李大亮所率领的五千大唐骑兵就驻扎在青海湖附近。 除此之外还有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也时不时的到赤海城补给。 靠着颜白的关系尼玛很吃得开。 这次回长安主要就是运青盐,这次带的不多,也就两万多斤,羊皮子倒是不少,不过如今已经卖不上什么价格了。 走西域的商队太多了,这个生意不好做。 所以,要想赚大钱,还是得走远。 这些皮子都是自己部族积攒下来的,这次来长安,尼玛准备换取茶砖,一部分留着自己的族人喝,另一部分准备拿去售卖。 如今茶砖在西域很紧俏,吃着羊肉,喝着煮着的奶茶,很是舒服。 而且大家都很喜欢。 裴茹正在修剪茂盛的石榴花,石榴花多了不好,多了虽然结的的果子多,但却很小,也不甜,所以要剪下来一些。 每年只要回长安,裴茹就会把石榴花摘掉一些,被摘掉的石榴花也不扔掉,可以用它揉出鲜红的汁水出来做喜馍。 眼见颜韵的一只脚已经跨过了大门槛,裴茹语气平淡道:“滚回来,另一只脚你要是敢跨出去,我今天绝对把你的腿打断。” 颜韵赶忙收回腿,然后快步的跑到裴茹身边,抱着裴茹撒娇道: “娘,小月奴和小稚奴都陪着小兕子进宫里了,我课业也写完了,你就放我出去耍一会儿,你放心,我就去找楠伯伯,我跟着他绝对不乱跑。” 裴茹闻言冷哼道:“去看妹妹去,醒了叫我,还有,别整她,我要发现你在整她,看我不我抽死你!” 颜韵闻言耷拉着脑袋,不满的嘀咕道:“她都快两岁了,怎么还要人看。” 裴茹闻言冷笑道:“某人马上都快七岁了,晚上还尿床呢,某人自诩男子汉,被月奴打了还哭鼻子呢? 某人到现在写字还跟鸡爪子在地上划拉的一样呢,诶,我说颜镜圆,你还墨迹什么呢,我数三个数,一,二……” 颜韵被说的羞愧难当,大叫一声:“等今年阿耶回来我一定让他带我去泉州。” 说罢,颜韵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屋里,见摇篮里面的妹妹睡的香甜轻轻叹了口气,庄子里面的叔伯长辈都说娘亲温柔大方,知书达理。 守约师兄、二囡师姐,元嘉师兄都说娘很好。 可他们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发现娘亲一点都不温柔么,对自己凶巴巴的…… 想着想着,颜韵又有些想小兕子了,不知道她们今日会不会去海池泛舟,早知道昨日就不贪玩,不然今日也能进宫了。 第 155章 为什么是我? 小兕子现在已经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母后和娘亲的具体意义。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改,只不过在人多的地方不管裴茹叫娘亲,也不管颜白叫阿耶,只有在庄子的时候她才会喊。 孙神仙说小兕子目前已经可以不用呆在颜家庄子了。 孙神仙的言外之意就是小兕子的身体状况已经稳住了,不会像先前那样随时可能会夭折,但依旧是个药罐子,每天都需要喝药。 不过李淳风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小兕子还是待在颜家庄子比较好。 他觉得南山下的环境对小兕子好,宫里缺少人气,而且过于压抑,且同龄孩子少,小兕子的心智未开,不能自己疏导自己,不利于身体的养护。 李二觉得两者说的都有道理,他就把决定权交给了小兕子。 小兕子哪里懂什么决定权,她已经在庄子住习惯了,她现在回宫虽然不像以前会时不时的哭闹了,但总是闷闷不乐的。 李二也试过了,把小兕子带在自己身边看了三天,谁知道小兕子三天没有见到裴茹,她的心情明显就变得差了起来。 呼吸都会有很大的喘息声。 就试了一次,也就那一次,险些把李二吓死,派人连夜把小兕子送到仙游。 听剪刀说,小兕子一到仙游地界,听到了狗叫声之后呼吸就慢慢地变得正常了,等过了桥头进了庄子就彻底正常了。 一路跑着去自己小楼都没在宫里喘的厉害。 剪刀说,晋阳公主身子弱,容易遭外邪,书院那边有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左右两边各有佛道两门的圣地。 小兕子在那里自然无恙,剪刀的话李二深以为然,赏了剪刀一对小兕子捡的歪核桃,然后命人打了剪刀十大板子。 没有人知道剪刀为什么挨打。 用李晦的话来说,也就是剪刀这样跟着皇帝从小长大的才能仗着情义幸免于难,换个人说那样的话,早就被剁碎了喂狗。 自那以后,李二就很少要求小兕子必须在宫里住几天,一切都随着她的心意走。 裴茹知道皇帝喜欢女儿,每隔一个月,她就会回长安一次,然后一一女官就会带着小兕子去宫里走走。 原先是二囡带着她进宫。 但如今二囡在守孝,她自己把自己困在微言楼学颜家老祖宗留下的《七悟》和《稽圣赋》以及《家训》。 小七又不愿进宫,一进宫杨妃就会请她到甘泉宫坐坐,杨妃的心思小七知道,就是想撮合他和李愔,搞得小七都有些害怕。 小兕子进宫很受人喜欢,因为小兕子公主出手很大方,每次回宫都会带很多小礼物,只要你亲切地问声好。 她就送你一份。 香水、美酒、琉璃佩饰,宫外时兴的小玩意她都会带一些进宫,不知道她跟谁学的,每次进宫就跟走亲戚一样。 宫里树少,虽然被人抬着跑得飞快,但依旧很热,小兕子看了一眼同样流汗的小月奴,低声道:“颀姐姐,再忍忍!” 说着又看了看身边另一侧的小彘奴,同样低声道:“彘奴姐姐,你也忍一会,到了我让他们准备你最爱喝的梅子汤。” 小彘奴看着小兕子,不满道:“我都说了,以后不要叫我小彘奴,彘是猪的意思,我不是猪,我是明月,颜明月。” 小兕子闻言吐了吐舌头,奶声奶气道:“这算什么,锤子姐我不也一样的喊,她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这么在意。” 小彘奴闻言没好气道:“还说呢,她天天吵着陈叔给她改名字呢,你以后也少喊,真要喊,就喊陈姐姐。” 还没到太极宫,老远的就看到了李二正站在台阶上等候,抬着肩舆的内侍赶紧把三个肩舆放下。 小兕子跳下肩舆,兴冲冲的朝着李二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父皇,小兕子来看你了,这一次我又给你带了礼物。” 李二见小兕子跑得飞快,他赶紧往台阶下跑,生怕小兕子摔着,把小兕子搂在怀里,李二笑道:“没良心的,舍得来看父皇了?” 小兕子咯咯直笑:“咋没有良心,小兕子可是带着礼物呢。”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把小兕子放在肩膀上,左手牵着小彘奴,右手牵着颜颀,带着三个小的,朝着宫里走去。 “最近天太热了,父皇准备在七月的时候去九成宫避避暑,到时候记得来长安,你们几个都来,咱们避暑去。” “九成宫在哪?” “不远,就在陈仓。” “如果父皇就带小兕子一个人,我就不去了,如果把我们三个都带上,再把阿娘也带上,小兕子就去。” (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因市区东南鸡峰山有“石鸡啼鸣”之祥兆而改称宝鸡,在之前都是叫做陈仓的。) 李二很开心小兕子的到来。 颜韵也很开心,因为妹妹终于睡醒了,阿娘也舍得带自己和妹妹去城里走走了。 睡了一觉的颜白推开窗,看着天色放晴露出了开心的笑脸,可笑容还没落下,就看到多年没见的陈萦像鬼一样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 “陈二愣子,你他娘的能不能做个人?” 陈萦笑了笑,然后开口道:“传陛下口谕,小子,事情不好做了,速回长安,记住一定要速回长安,一个人,记住,一个人,不要告诉别人。” 颜白瞬间变了脸色:“我不信!” 陈萦笑着从怀里掏出旨意交给了颜白,颜白快速打开,是李二的笔记没错,还有印章也没错,上面写着:“速回!” 见颜白已经确定了真假,陈萦笑道:“我这里还有太子要说的话,宜寿县公你听不听?” 颜白捂着耳朵,烦躁道:“滚,滚,你给我滚!” 陈萦刚叹了口气:“事不宜迟,墨色,现在出发吧,就在你睡觉那会,我已经搞定了许敬宗,这次他要跟你一起回。” “那泉州怎么办?这里才有起色。” 陈萦拍了拍手,李元嘉笑吟吟的从一旁走了出来,眼眶却是通红:“师父,你安心的回长安,这里交给弟子就行。” 陈萦望着脸色煞白的颜白,叹了口气:“快一些!” “陛下是知道的对吧!” 陈萦点了点头:“但陛下不信,所以,一切都是未定,什么事不发生才是最好,如果真如你我所想的那样,血流成河。” 颜白怒吼道:“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是我?” 陈萦突然红了眼眶,低声道:“陛下说,如果这事是真的,换做他人,他可能会死,也只有你心疼他,也只有你才不会让他死。” 颜白惨惨的笑了笑:“也就是说你们都知道,你们跟看戏一样眼见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却不去阻止,好狠的心啊!” “车驾走下坡路,它已经身不由己了,这时候无论谁去阻拦,必定会被撞得头破血流,也可能粉身碎骨。” 颜白深吸一口气:“让席君买告诉泉州城众官吏,就说我最近心神烦躁,欲在泉州走走,泉州之事由何空暂管,一切照旧。” 陈萦闻言躬身行礼,目送颜白走出卧室。 第156章 天子出行 隋文帝开皇十三年,隋文帝任命左仆射杨素为总监、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在岐州之北营造仁寿宫。 开皇十五年,仁寿宫建造完成。 隋文帝先后六次来仁寿宫避暑,最终被人毒杀,死于此宫。 隋末天下大乱,流匪肆虐,仁寿宫先是被逃亡的宫女内侍监守自盗,随后又被流匪抢掠一空,仁寿宫也随之废弃。 贞观五年的时候,陛下为了避暑养病,在仁寿宫原址的基础上加以修缮,增筑禁苑、武库、官署,并改名为九成官。 九成官,坐落在杜水之北的天台山。 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位置极高,气温凌冽,取极数“九”,意为最高,“九成”之意是“九重”或“九层”,言其高大。 朝廷叫它九成官,百姓们则喜欢叫他九成宫。 因地势高亢,早晚气候凉爽,群山皆秀、诸水环布、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每年最热的七八月,长安如火炉,这里却如深秋。 行走坐卧间凉爽自得,深夜时还需要添加被褥,很受达官贵人和皇帝的喜欢,除了皇帝行宫之外,这里还有很多的屋舍。 颜白、许敬宗等人到长安时悄然无声,就远远地看了长安一眼,就被人悄悄地送到了陈仓九成宫。 然后两人被三个内侍乔装打扮。 颜白成了九成宫官署的守将,许敬宗则变成了一个看马的管事,跟着一起回来的席君买被打扮成了一个小太监。 别说,他这年龄被打扮成太监正合适,铺上白粉,腰杆再顺势的低一下,活生生的一个小太监,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学子。 如果换做国子学的学子,如果他知道他要被打扮成太监,说不定他立刻就会暴走,他会觉得这是在侮辱他。 可席君买就没有这个忧虑了,为了当好太监,他还特意的请教了许敬宗半个时辰。 从说话,走路,再到礼仪。 七月的关中正热,九成宫这块却是凉风习习。 听许敬宗讲九成宫,颜白听的有些着迷,前朝的事情很少有人讲,而许敬宗因为在前朝当过官,很多事情他都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能把一个宫殿过往现在讲的头头是道。 不光颜白喜欢听,就连席君买都听入迷。 许敬宗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杯浓茶之后,揉了揉黑眼圈,唉声叹气道:“墨色啊,咱们两个悄然回到长安我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不瞒你说,我这眼皮狂跳啊,我是读书人,年纪大了,武艺也不行,真要发生点什么你可要护着我点啊。” 颜白笑了笑:“得了吧,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你绝对比我活的还要好! 还有,这是在禁苑里面,放眼望去都是护卫,等陛下来了,这里的护卫更多,你说说,这里能发生什么事情?” 许敬宗往茶碗里面加了水,看着他那满满的一碗茶叶,颜白都忍不住想给他倒掉。 这喝法实在恐怖,这么喝估计一夜都睡不着,上一次见这个喝法的还是在万年县的时候,老董就是这么喝的。 牙齿黄的比那黄土高原的土都黄。 许敬宗闻言笑了笑:“这可说不准,现在有火药。 鬼知道,有没有人把这玩意塞到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犄角旮旯里面,你说,万一有人把这玩意给点燃了,护卫再多也不顶用。” 见许敬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颜白笑了笑。 自从得知蓝田那边有旱雷时不时发出响声之后,颜白就让陈萦和秦月颖在做一件事。 等到打完吐谷浑之后,陈摩诘也进入到了少府监。 然后这件事就趋于完善了。 法子很简单,就是养蜜蜂,然后在炸药上滴上糖浆吸引蜜蜂,让它们以为有炸药味道的东西就会有蜜糖。 经过这些年的训练,蜜蜂们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火药的味道,只要有火药,他们就会在可疑的地域上空盘旋。 虽然只能确定大概的位置,只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 但是,一旦发现这样的情况,那就远离,只要远离了,就算爆炸了也无妨,大不了炸毁几栋房子,或是几栋宫殿而已。 不光蜜蜂,陈摩诘还用这种方法专门训练猎狗。 如果说蜜蜂只能确定一个大概的范围,那熟悉火药味道的猎狗就会把这个大致范围变得更小。 颜白其实还想让陈摩诘训练猪来着,猪其实会更精确。 但现在的猪野性太大,进了山就乱跑,把蛋蛋嘎了都没有用,依旧野性十足,如果没有人管,一会儿就能毁一亩麦地。 这两个法子只有少府监的陈萦、秦月颖、陈摩诘,以及颜白知道。 这些年少府监一直在秘密做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发觉上林苑多了几个蜂箱,也没有人发现,宫卫巡逻时会悄悄地带着狗。 一切悄无声息,让所有人觉得好像本来就是如此。 许敬宗见颜白只笑不说话,心里已经有了明悟,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颜白是少府监的少监,这些年无论官职怎么变动,这个少监一职雷打不动,朝中之人也都好像忘记了有这回事一样。 其实大家都知道,少府监就是火药监,这玩意掉脑袋。 不问和装作不知道才是最好。 颜白到了陈仓的消息李二已经知道了,回来的时候刚刚好,李二也准备明日前往陈仓。 如今,天还没黑,宫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天子出行,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依照以往的惯例,陛下这次可能依旧会在那里住上一个月。 李承乾的东宫也是一片忙碌,李二能去避暑,李承乾他肯定是去不了的。 不但去不了,处理事情要比以往更小心,而且这次李二去陈仓会带走左侯卫的一万人马,京城防务一下子就空缺了起来。 太子六率的三千人马要分散开来,既要承担部分的防务,又要守卫宫城的安全。 这也算是一次对太子六率的考验和检验,等李承乾登基以后,这些人将会承担长安的守卫,以及宫城的防务。 李承乾看着只有一点点人的东宫,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时候颜白把薛仁贵推荐给自己,自己就应该收着的,那时候要是把薛仁贵收了。 也不至于现在除了一个寇夫子之外,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就在李承乾想着薛仁贵的时候,李晦悄然走了过来,若无其事道:“墨色回长安了!” “当真?” “当真!”李晦点了点头:“我大兄亲口告诉我的。”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们就看好皇城就行,什么都不动,看看谁在乱跳,然后等候父皇的旨意。” 李晦点了点头:“万年县不良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第157章 先手 夜已经深了,太极宫内还有一盏灯火在闪烁着微光。 书房内李二正在练字,一手飞白极为出彩。 长孙皇后安静的跪坐在一旁,眉宇间全是忧色,即便她已经知道了这几日会有大事发生,但她依旧忍着没有去问任何人。 就连长孙无忌来拜见她,她都闭口不言。 李二一口气把白绢上写满了字,然后搁下笔低声道:“世道不稳,人心难测,我总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结果还是不遂人愿,事有不美,有的人路还是走岔了,有人竟然打起了我儿子的主意,这是朕不能容忍的。” 长孙皇后何等的聪明,仅仅是这一句话,她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长孙皇后轻声道: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发生的,我相信青雀,他为人虽然傲气,内心虽然敏感,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做不出来的,二郎这一定不会发生的。” 李二轻轻叹了口气,露出奇怪的笑:“巨石滚下山,不是巨石想下山,而是身不由己的滚下山,这些都是冲着他去的。 我也相信他是不愿意做这件事的,但如今已经晚了,错在我,而不是在他。” 长孙皇后闻言立刻站起身:“我去找找青雀,哪怕今后他做一个废人,我也不宁愿他沾上这等恶事!” 李二看着长孙皇后道:“我让颜白回来了,他最疼青雀,又性如烈火,这一次,我倒是很期待他的手段。 期待他能不能担的住李靖对他的厚望,期待他能不能跟老祖宗一样初心不变,希望万世太平,如果是,也算了却了我的一块心病。” 李二看着愁眉不展的长孙皇后,安慰道“如今这事八字没有一撇,也仅仅是城防和宫卫出了些问题。 也仅仅有几个异族将领心有不甘,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朕依旧选择相信我的儿子,如果真的有恶事,朕也依旧相信他!” 李二深吸一口气:“朕只想看清楚这后面到底是谁,如果这次我放任不管,那必然有下次,下次又是朕的哪个儿子呢? 李恪?李愔?还是李祐?趁着朕还有力气,我倒要看看这满朝的臣子又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长孙皇后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无奈道:“他就是一个傻子,终究要背下这无尽头的杀孽。 陛下,这次九成宫我不去了,我就守在这皇城,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杀我。” 李二轻轻抱了一下长孙皇后,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早些睡吧!” 长孙皇后出了太极宫一路直奔后宫而去,待坐稳后,长孙皇后面色如常,笑着轻声道: “明日就要去避暑了,今晚不知道怎么的倒是有些睡不着,也不知道小兕子这疯丫头想我了没,年年?” 年年女官听得皇后的呼唤,快步走了过来:“婢子在。” 长孙皇后笑道:“年年,你现在出宫去仙游,到了之后传我口谕,唤武媚、颜微微入宫。 出宫时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本宫甚是喜欢武媚和颜微微,唤进宫给本宫来解解乏,明日一起去陈仓。 对了,大肥也很可爱,一并带上吧!” 年年点了点头:“喏!” 长孙皇后一个人静静的思量了一会儿,挥挥手道:“夜深了,都去歇息吧。” 内侍宫女躬身退去。 待大殿没有了人之后,长孙皇后从书架后抽出一把长剑,借着晦暗的灯火,长孙皇后喃喃道: “老伙计,上一次用你的时候还是武德九年,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你说,这真的就是命么?” 瞅了一眼烛火,长剑归鞘,长孙淡淡道: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此为例法。” 年年女官到仙游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上到微言楼的顶楼,她惊讶的发现武媚竟然没睡,而且仿佛知道她要来般竟然笑眯眯的看着她。 怪的很。 灯火下那发亮的眼眸让年年竟然有些不敢直视。 年年觉得二囡的眼神有些吓人,她不由的错开了视线:“皇后口谕,命你还有小七娘子协同大肥一起进宫。” 二囡站起身笑道:“这么晚了!” 年年皱起了眉头:“圣人呼唤,何时都不晚。” 二囡点了点头:“好,我去准备一下。” 片刻后,二囡带着睡眼朦胧的小七一同出现,跟在两人身后的还有两个山一般壮硕的大汉。 望着两人身后的大汉,年年女官浑身不由得有些发抖,这两人太过于高大,不但高大,此时身上还穿一身狰狞的盔甲,手拿一柄丈许长的陌刀。 黑魆魆的站在灯光下,宛如魔神。 “这…这…” 二囡笑了笑:“夜路难走,小七乃我颜家贵女,安排两个有力的护卫很正常吧!披甲拿刀也很正常吧! 年年尚仪请放心,大肥和布隆都是心地极好之人,没有别人那么多的心思,吃好、睡好就行了。” 年年女官又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走吧,再晚了咱们就跟不上大部队了。” 天亮的时候小七和二囡离长安还剩下最后的五里路。 赵国公府邸的后门开了一道缝隙,数百仆役开始忙碌,有的把腌臜物交给采蜜人,有的则开始准备今日府里的菜蔬。 (在古代,收集粪水行业的拾粪人,雅称采蜜人,也叫倾脚工。) 采蜜人走后,一群群挑着担子的菜农就涌了上来,开始向管事推销自己的菜蔬,希望自己的菜能被赵府看上。 当采蜜人的梆子声远去,国公府的大门才打开,门房打着哈欠,一抬眼就看到一文士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再认真一看,门房的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快跑的走下台阶,一揖到地:“颜秘书少监大驾光临,小的怠慢了,怠慢了,快进府,快进府……” 说罢他赶忙大声喊道:“六子,六子,快去禀告大郎,秘书少监来访!” 颜师古在赵国公府邸坐了片刻,长孙无忌笑着从门口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笑道: “怪不得大清早喜鹊就喳喳的一直叫,稀客,稀客,师古,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没吃早饭吧,刚好咱们两人一起用餐,一起聊聊……” 颜师古站起身笑道:“我是一个恶客。” 长孙无忌心里了然,面色不变,笑道:“瞎说,你是稀客......” 与此同时,梁国公房玄龄的府上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好像永远都被人欠钱的魏征板着脸被房玄龄请进了府里。 “玄成,可有要紧事?” 魏征僵硬的笑了笑:“无要紧事,陛下今日就要去陈仓了,他说我为人刻板,让我趁着这段时间向你多多学习做人之道。 所以,这些日子叨扰了,我知道我讨人嫌,你就当我不存在。” 房玄龄干干的笑了笑:“走走,先去吃早饭,我也正好跟着你一起学习学习。” 李绩也很郁闷,还没睡够,李道宗就上门了,寒暄了片刻他竟然是来请教兵法的,他来请教兵法,这是什么鬼主意。 楼观附近的一营府兵驻扎到了楼观学的跑马场,他们凶横凶横的,给的理由是暂时借用练兵,不日就还。 最可气的是整个楼观学只能进不能出。 李恪得知消息慌忙走了出来,看了领头校尉一眼。 见他梗着脖子依旧是那句话,淡淡道:“不管你听谁的命令,事情结束,我要锤死你。” 第158章 这守卫不对劲 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等人实在无奈。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陛下安排的人给死死地困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稍有不合规矩的举措,那对全族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有一种深深地无力在全身蔓延。 风雨欲来啊! 尤其是长孙无忌,颜师古清晨到府上拜访,如今已经都是晌午了,他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长孙无忌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一定是皇帝的安排。 他知道这就是帝王心思,但他不知道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 李绩倒是很坦然,在李道宗来府上之后就用烈酒把自己灌的不省人事,然后下令,闭门谢客,府上所有人不得进出。 皇帝的车驾烟尘滚滚的驶出长安。 长安在经过短暂的安静后又变得异常的热闹,没有人会在意几个国公的府邸大白天的关上了大门。 皇城里面在李二走后也突然安静了很多,李承乾进太极宫,自今日起,吃住全部都在太极宫里。 跟他在一起的还有李晦等人。 看了一会儿折子,李承乾抬起头,看着李晦突然好奇道: “慧炬,已经到了晌午了,怎么没有见到梁国公和赵国公?他们今日也随着父皇避暑去了吗?不对啊,他们要跟我一起监国的,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到人。” 李晦不知道怎么说,但太子问话又不好不回答,闻言道:“殿下,我也不知道。” 李承乾莞尔,看了一眼案桌已经批完了的折子,站起身来:“晌午了,鹤年、慧炬,走跟我去后宫跟母后一起用膳吧!” 李晦赶紧道:“殿下,我是臣,不合适!” 李承乾笑道:“什么臣不臣的,你还姓李呢,你咋不说? 走了,一起去,大肥、小七他们也来了,你不跟我一起去替我压着点小七,我一个人怎么说得过她,走走,天热,别拖拖拉拉的。” 李晦苦笑道:“我怕二囡啊!” 三个人顶着大太阳朝着后宫走去。 二囡和小七正在后宫的树阴下钓彩鱼,钓起来一个就放掉一个,长孙皇后正在看大肥和布隆吃糕点。 这两个人是真能吃,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吃掉了七盘糕点,长孙皇后看着大快朵颐的两人心生羡慕,能吃是福。 “皇后娘娘,陛下他们应该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长孙皇后闻言笑了笑:“傻丫头,你当去仙游呢,大半日就能到,陛下是去陈仓,路程相当于两个仙游这么远,久着呢,得明日才能到。” 小七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这么远。 长安到陈仓全程约有三百里路,头一次出远门的颜韵骑着小马跟着队伍在官道上跑来跑去。 他的这匹马是尉迟国公送的,还没长大,但是驮着颜韵这个小不点正合适,坐在马车上的颜颀羡慕的看着颜韵。 她也想拥有一匹小马。 她羡慕的关上马车的车窗,扭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裴茹,正在给孩子纳鞋底的裴茹头顶上仿佛开了天眼,也不抬头道: “别做梦了,还没马腿高就想着骑马,等你们长大了那还不得上天?” 颜颀抱着裴茹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二娘,就骑一会儿!” 裴茹依旧头也不抬道:“别嚷,这招对我没用,真要想骑马那就再忍忍,等到了九成官我去找你宝琳伯伯或者是崇义伯伯。 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如果有就由他们教教你,如果没有就再等等,等你大一些我让守约教你。” 颜颀嘟着嘴巴又打开了车窗,看着外面快速倒退的树影。 她不知道多久才能到九成官,但听二娘说需要走一天才能到,看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闭上眼,一下子就睡着了。 裴茹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颜颀,把她放好,手里的纸扇来回的扇着。 “皇帝要来了,离行宫还有五十里路!” 九成官的所有护卫都收到了这个消息,颜白现在只是一个守卫,听到令兵的呼喊声自然要去集合,听候上校尉的训话。 不过久居高位的颜白在听到呼喊声的时候还是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等颜白反应过来,再跑去集合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校尉见最后一人姗姗来迟,手握着横刀凶巴巴的走到颜白身前。 他和颜白挨得极近,腰带上的铜环扣都顶到颜白的肚子上,狐臭味扑面而来,颜白抬眼就能看到他那粗大的毛孔,以及满脸微卷的络腮胡子。 这是一个异族人校尉,且百分之一百是突厥人。 校尉没有颜白高,抬起头,眯着眼睛认真的瞅着颜白,淡淡道:“长安来的又如何?这要是在军中你的脑袋已经不在了。” 颜白看了看一旁还没燃尽的燃香,淡淡道:“不,时香未燃尽,不算违例,而且这也不是在军中,在军中我比你懂得更多。” “是吗?” “是的!” 颜白点了点头:“我杀的突厥人比你见的突厥人都多,别拿着军规来压我,给我一个下马威,你还不够资格。” “唐人都如你这么般骄傲么?” 颜白笑了笑:“真想你们再做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老子就能再上战场,我倒是很想再见到你们摇尾乞怜的模样。” 突厥校尉看着颜白冷漠的笑了笑:“希望明日陛下到的时候你还这般晚来,那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现在我安排任务,两个时辰后去东门警戒护卫,一直到明日陛下来之前,负责东门守卫,听到了没有?” 颜白大声回应道:“喏!” 校尉见颜白回答的很大声,满意的点了点头,可他也记住了颜白。 随后开始分配其余七个门的守卫,颜白站在那里安静的听着,看着,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九成官的守卫好像全部都是异族人。 第159章 你这一辈子都成为不了权臣 队伍散去后,颜白还有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许敬宗询问道:“老许,这次九成官的守将是谁?” 许敬宗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 “好像是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始毕可汗的儿子,突利可汗什钵苾的弟弟,怎么?觉得有些不妥?” 颜白点了点头:“感觉不妥啊,刚才分配任务的时候我发现好多都是异族人。 不是说异族人不好,也可能是我多虑了,我发现他们都管着紧要的宫门,咱们自己人都在偏远的地方,老许我们要小心!” 许敬宗闻言点了点头,忽然道:“六年的时候我听闻魏王和突厥各部走的很近,那时候魏王的先生还是王珪王先生。 王老先生听说这个事以后就把魏王训斥了一顿,并说我中原多俊杰,何必和突厥那粗鄙之人多亲近呢?” 颜白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许敬宗无奈的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非要说那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魏王先前是在楼观学求学,但是你没有发现,自从老爷子离世后他就很少去楼观学了么? 我还听说啊,那时候崔氏、郑氏、范阳卢氏的才俊开始和魏王慢慢的交流学问。” 许敬宗见颜白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尴尬的笑了笑: “也别怪我,我就是一个没名堂的,那时候跟你也不熟,就算我说了,你觉得这些有人会信?交流学问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世人知道又不能说什么对不对?” “我好像没说是青雀吧!” 许敬宗摊摊手:“颜县公,你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吧,我可是秀才,正儿八经的凭借才华考上来的。 虽然是个没名堂的。 但如果这点眼力见儿没有我怎么还能呆在朝堂,如果没有点玲珑心思,我早都被打发到地方去了,我又不傻。” 许敬宗笑了笑:“这次,咱们能来这里,或许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定和魏王脱不了干系,不然又何必大老远把你找回来。” 颜白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跳过这话题,又问道:“那些世家和青雀搅在一起,陛下知晓么?” 许敬宗点了点头:“王珪老先生人不错,李纲大儒引荐的人,他是魏王的先生,这些自然是告诉了陛下。 结果被陛下给压了下去,陛下说,交流学问很正常,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要谈虎色变,要正常看待!” 颜白叹了口气:“如果这次有事发生,陛下是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的……” 许敬宗闻言手抖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不远千里把你找了回来,陛下想必是想让你来负责这件事。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所有臣子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为陛下而做,你在做,魏王也在做,我们都在做。” “那你觉得是该大做还是小做?” 许敬宗看着颜白笑道:“如果是我,我当做绝,陛下当然也希望这事能做绝!” 颜白颓丧的站起身:“我做不到!” 许敬宗看着颜白失魂落魄的离去,苦笑着摇摇头:“陛下希望此事做绝,又不希望做绝,所以选择了你。 因为他知道换个人绝对能做绝,所以颜白啊,你的心太软了,你这一辈子都成为不了权臣。” 天才刚刚亮,九成宫宫殿周围响起了号角声。 站在东门的门口,颜白看着山下浩浩荡荡看不到头的避暑队伍,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却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患得患失就是颜白现在的心态。 马车上颜韵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昨日天黑扎营,后半夜又开始拔营,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最后怎么睡着的。 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的高山,颜韵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小狸奴、小彘子快看,那山尖尖上是不是白雪?” 小小的车窗瞬间就挤满了三个脑袋,然后就是孩子们的惊呼声。 小兕子也醒了,坐在一一女官的肩膀上,从皇帝的龙辇,直接就跑到颜家的车驾里,车窗的三个脑袋变成了四个。 他们只在冬日里见过雪,但在炎炎夏日看见白雪还是头一次。 孩子们的惊呼在队伍里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随着队伍继续往前,离此行的目的地九成宫也越来越近。 待到九成宫前,颜韵突然喃喃道:“娘,我好像看到了阿耶?” 车驾里面的裴茹闻言狠狠的拍了一下颜韵的屁股,没好气道: “你阿耶在泉州,这里是长安陈仓县,相隔数千里,我看你是又想下车胡跑,坐好,马上就到了,到了九成宫你就可以好好地耍一耍了。” 颜韵不服气道:“真的,真的很像阿耶,不信你看!” 颜白看到了自己的车驾,自然也看到了把脑袋伸出车窗外的四个孩子,他戴着遮面甲,肆无忌惮的看着四个可爱的孩子。 见颜韵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还做了个鬼脸,一想到孩子看不见,一想到自己戴着遮面甲,颜白满肚子委屈。 颜白见颜家的车驾慢慢走远,又满脑子忧愁。 九成宫终于到了,李治伸了个懒腰,走下马车,看到搀扶自己的小太监时,李治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他一把拉住要跑的小太监,伸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有些不确定道:“席君买师兄?” 席君买哪里想到自己就扮个太监,做的第一趟活儿竟然是服侍晋王李治下马车,竟然还是书院的学弟。 扮太监没有问题,前提是没有熟人发现,席君买要是早知道自己是服侍晋王,他打死也不干这活。 这要传出去,自己今后在书院还怎么混? 那还不得让人笑死? 席君买闻言赶紧道:“殿下,您真是折煞咱家了,您是主子,咱家怎么能是您师兄呢?这要传出去是要杀头的啊。” 李治好奇道:“那你是谁?” “咱家....额...”席君买一愣,忽然道:“殿下可唤咱家小靴子,对,咱家是小薛子,才调过来的。” “小靴子?????” 第160章 大胆 见李治突然伸手。 席君买赶紧用手遮挡住脸,好在衣袖够长,能挡住脸,衣袖下,席君买捏着兰花指,夹着嗓子低声道: “殿下,您真的认错了,咱家怎么能是席君买呢,咱家是新来的,您快些走吧,有御史,拉拉扯扯的看到了不好。” “咱家?” ‘咱家’这个称呼是颜白教的,兰花指也是颜白教的。 宫里的太监除了走路静悄悄,喜欢弯着腰走路其实和正常的男人区别不大,而且嗓音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有小时候被阉割的小太监。 声带发育不完善,喉结变小,声音变女腔,才会有变化。 如果是成年以后阉的,声带已发育完善,声音自然也就不会改变,就跟正常人的声音一样。 在宫里太监虽然并不是很讨喜,但是他们说话真的很温柔,礼仪也很好。 那些说话不好听的,不温柔的,过于尖锐的,长相也不好的,一般都被分配去干杂活,如打扫宫殿、洗衣服、涮洗马桶等。 朝中大臣有三六九等,太监这个群体也不例外。 李治有些迷茫了,什么时候内侍敢这么称呼,他们一般不都是以‘奴’自称的么? 李治越看越觉得像席君买,正想进一步看的更清楚些时,李二也走下车驾,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李治赶紧站直了身子。 李二此行带了很多人,基本上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都来了,这是皇帝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九成宫不是一个宫殿,而是一个占地近乎千亩地的宫殿建筑群。 除了九成宫是皇帝才能入住的行宫之外,周围数千间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是给随行人员准备的,颜白看着各处护卫开始站岗值守。 心里突然的不安起来。 武侯卫都来了,为什么值守的的兵士不是府兵,却依旧是异族人兵士? 而且这样的兵士越来越多,他们占据主要的路口要道,接管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防务,身边可靠的人不多。 颜白心里越发的着急。 眼见最后一波从长安而来的官员家眷即将要进入九成宫,颜白好像看到的程怀默。 这时候颜白已经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问题了,也不再装了,快步小跑上前,一把拉着程怀默沾满汗水的缰绳: “怀默,这次九成宫的守卫是谁安排的,怎么全部都是异族守卫?” 程怀默本来都举起了手中的鞭子,一听是颜白的声音,他惊的立刻翻身下马:“墨色?额賊,你怎么在这里?这又是什么打扮?” 颜白没有时间跟程怀默寒暄,着急道:“还贼个屁啊,快说,负责安排这次宫中护卫的是谁?” 程怀默想了想低声道:“负责这次守卫的是右卫大将军贺逻鹘,负责宫卫的是中郎将结社率。” 颜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守卫全是异族人了,问题就在这个贺逻鹘身上,这里有大问题。 贺逻鹘为突利可汗之子,突利可汗降唐后,得到李二极大的信任与优宠。 除授以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外,又让突利可汗任顺州都督,继续统领突厥旧部,这种安排是所有入降突厥首领中十分罕见的。 贞观五年的时候突利可汗在征召入朝途中病死了,他的儿子贺逻鹘继承其位。 颜白听说,贺逻鹘在突厥中很有号召力,而且部族实力保存的很完善,很有实力。 同时也是除了阿史那思摩那支突厥部族外,是突厥各部中最具实力、地位最高的酋帅。 见颜白不说话,程怀默轻声道:“你觉得情况不对?” 颜白点了点头:“事无大小。” “我现在就去安排。” “不要声张,我仅仅是觉得不对劲,万一是我小题大作呢?” 程怀默点了点头:“尉迟伯伯也来了,我阿耶也来了,我去找他们,小心些无错,帝王安全无小事。” “好!” “等等!” 程怀默转过头,好奇道:“怎么了?” “把你的马槊给我,没有这玩意我心里不踏实!” 程怀默看了颜白一眼:“嗯!我的借给你,我去拿尉迟宝琳的!” “我家那边你多上点心!” 程怀默点了点头:“放心,我让我的护卫去守卫,刚好小狸奴要骑马,正好安排,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嗯!” 颜白把马槊放在一旁的花丛里,他藏的很好,马槊又乌漆麻黑的,不认真看,还真的就看不出来。 时间过的很快。 天色慢慢的晦暗下来,周围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颜白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饿了。 可离今日值守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才能结束,颜白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个时辰。 就在颜白想着一会怎么去裴茹那边混点吃的时候,先前那个突厥人校尉笑着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颜白身前吩咐道: “你可以休息了,东门这边将会由我们来值守,去吃饭吧!” 颜白低声道:“调令!” 突厥校尉冷笑道:“这脾气还真是坨臭牛屎,我是长官,我的话就是调令。” 颜白笑着抬起头:“是个屁!” 话音落下,校尉身后的三个人瞬间就把颜白围了起来,顺势下了颜白的横刀。 另外两人悄无声息的把挂在墙角用来预警的铜锣给收了回去,东门这边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肃杀起来。 “下我的刀?拿走示警的铜锣!” 颜白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这时候,忙了一天的许敬宗想来看看颜白这边结束了没,没承想就看到这一幕,许敬宗扭头就走。 那突厥人校尉更快,使了个眼色,一护卫瞬间就朝着许敬宗冲去,一把刀架在许敬宗脖子上,然后许敬宗也过来了。 许敬宗看着脖子上的刀,高声道道:“咋!你们这是要造反啊,我好歹也是管事!” 突厥校尉眼中寒光一闪,淡淡道:“聒噪,杀了他!” 颜白知道情况不对,整个人立刻冲了出去,照着把刀架在许敬宗那兵士脸上就是一拳,兵士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眼见突厥校尉拔刀,剩下几人也堵住了颜白所有的退步。 颜白一边缓缓地从一旁的枯叶里抽出早都藏好的马槊,一边淡淡道:“真是有意思,朝廷养马的管事好歹也是一个官员,这你都想杀,看来真是想造反了!” 突厥校尉大声质问道:“你是谁?” 颜白掀开面甲,笑道:“我是谁,看清楚了,我是颜白,兵部侍郎,所有人听令,卸甲,跪下,饶尔等一命!” 突厥校尉见状一愣,所有人都一愣,七个人,已经有人忍不住准备放下武器。 可这时,突厥校尉忽然用突厥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后冲着颜白吼道:“如今九成宫都是我们的人,杀了你,刚好为我们死去的突厥人报仇,唐狗,拿命来!” 颜白猛的一抖马槊,怒喝道:“大胆!” 颜白挥舞马槊瞬间就把左右两人挑翻在地,然后身子微微弯曲,脚掌发力瞬间就到了这突厥校尉面前,手中马槊当头砸下。 第 161章 我看看还有谁 东门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巡逻卫士的注意,巡逻的卫士乌泱泱的涌了过来。 颜白一马槊拍倒了一个朝着自己挥刀的巡逻卫。 然后从怀里掏出的自己的鱼符,使劲的拍在这人脸上,怒道: “瞎了狗眼,我是兵部侍郎颜白,传国县公,你敢朝我拔刀,找死,尔等还不退下。” 奇了怪,颜白的话一点都不管用。 剩下的人反而组成了队形,迅速的把颜白和许敬宗两人给围了起来。 许敬宗捡着没有血污的地方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没用的,他们应该只听将领的话。” 颜白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快去九成宫找陛下,我来解决这群贼人。” 许敬宗哆嗦着嘴唇:“墨色,你这可是在要老许的命啊! 帝王身边九层宿卫,咱们所处的东门仅是最外面的一层。 剩下的还有八层宿卫,我是一个书生,读书人,我怕我跑不到最后一层。” 颜白愤怒道:“上一次你怕死被人骂到了现在,这一次你如果还怕死,怕是要被人骂千年! 老许,是你的命重要,还是今后的名声重要你心里考虑清楚? 如果真不敢去,我就先斩了你,然后我请陛下给你报一个以身殉国。” 许敬宗闻言浑身一哆嗦,连忙道:“别,我还有点用,你慢慢杀。 我那会看大军还停留在五里之外,这会刚好吃饭的点。 等右侯卫反应过来,再跑过来,最快也得半个时辰,这群叛逆是有备而来啊……” “去不去?” 许敬宗猛地一缩脖子:“我他娘的当初为什么学文啊,我就该学武的,你慢慢杀,我老许去也!” 颜白点了点头,许敬宗贴着小路就开始朝着里面跑,弓着腰,速度极快。 颜白彻底的放下心。 为了更好的震慑人心,颜白一把扯掉面甲,手中马槊轻轻一抖,狞笑道: “来吧,让我看看突厥狗里面有没有能跟我有一战之力的,某家颜白,谁人敢与我一战!” 颜白的怒吼惊天动地。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很多人不知道颜白,但是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还是听说过的。 悍勇无双。 是个杀胚,敢筑京观还没有人弹劾的杀胚。 无论是征突厥,还是在征伐吐谷浑的时候都颇有威名。 不但如此,他在军中的声望极高。 颜白的一声怒吼,震慑人心。 一时间眼前的这群守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 颜白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一边往前,一边低声道: “突厥人果然是养不熟的狗,胆敢行谋逆,真的以为我大唐就灭不了你们嘛?” 刚才的那个突厥校尉,捂着胸口汩汩流血的窟窿,冷笑道: “颜白是吧,你真当就我们几个人么? 也不怕告诉你们,这一次不但这里有我们的人,长安也有。 实不相瞒,你最在乎的仙游也有,你们唐人享福时间太长了,太骄傲自大了,也该换一换了。” 颜白笑道:“死!” 颜白的马槊是从程怀默手里拿过来的。 程家人玩马槊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一般的制式马槊要重,而且程家马槊的重全部体现在槊刃上。 槊刃更大,也更锋利。 不像秦家的马槊,秦家的马槊是以柔和弹为主要特点。 两家人都玩马槊,一个重力道,一个重技巧。 在军阵的长短兵器上,只要不是贴身肉搏,向来是武器越长越有优势。 颜白打定主意要先声夺人,挑散校尉面前的队形后就扎了进去。 这校尉刚才已经被捅了一马槊,流了这么长时间的血早都无力抵挡。 颜白轻轻的一个横扫,马槊就切开了他的护甲,余晖下,一抹鲜红挥洒,半个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死了,并不代表着结束,颜白继而挺槊再战。 每一次挥舞必有一人倒下,马槊槊刃八面开刃,除了陌刀之外是大唐匠人手艺的巅峰。 瞬间工夫,眼前的十多人躺下了一大半。 剩下的五六个只敢举着刀,不敢向前。 眼看这一波反贼将被全部斩杀,这时候又来了一队人马,他们挺着盾牌,踏着整齐的步伐压迫而来。 颜白不退反进,手中马槊直刺盾牌,噗呲一声,盾牌被捅出一个大窟窿,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鲜血的刺激下,颜白已经忘乎所以,脑子里面只有杀杀杀…… “来啊,别退,这时候退有用吗? 我不知道你们在谋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今后你们完了,我会举兵讨伐突厥。 从此刻起,投降已经没有用了,你们的妻儿,你们的部族,将永无宁日。” 颜白的气势太强,扑过来的人眼中满是绝望,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明明他就是一个人,进退间宛如入无人之地,给人一种身后站着千万人在给他摇旗呐喊的感觉。 很快,冲过来的人也要被杀绝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剩下的三个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把刀插进了队友的身子里。 手段极其果决,极其同步,害怕死不了,拼着最后一口气还猛地拧了一下刀柄。 颜白长吐了一口气。 回首望去,九成宫的宫苑内开始有浓烟升起,看着着火的方向,颜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许敬宗一点都不傻。 长安城内,长孙皇后端坐在太极宫内。 诺大的太极宫,只有数盏灯发出晦暗的光。 望着面前由内侍、宫卫组成的二十多人,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长孙皇后轻轻地抿了口茶,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盯着眼前人笑道: “倒是有些本事,能打通宫卫,还能打通太子六率,然后悄无声息,一路畅通无阻的的来到太极宫,说吧,你们是听谁的命令,胆敢以下犯上!” 为首一人低着头,抱拳道:“回娘娘的话,小的不敢以下犯上,只想请娘娘移驾武德殿。” 长孙皇后闻言立刻抽出长剑,横亘在脖颈上,笑道: “回答我的话,不说死也不走,而且想必你也清楚。 孤若是自戕,就算你们造反成功,这一辈子也永不得宁日,你不但成为不了有功之臣,反而要株连九族。” 长孙皇后说罢,猛地一声大喝:“说,是谁?” 为首的护卫低下头,思虑了片刻,轻声道: “魏王想请皇后娘娘移居武德殿!” 长孙皇后闻言拍案而起:“大胆,我是他母后,只有他来拜见我,哪里有我去见他之理!” 为首的护卫突然拔刀,声音低沉道:“那就委屈皇后娘娘了!” “好大的狗胆!” 长孙皇后目眦欲裂:“魏王是我的孩子,你胆敢朝他身上泼脏水,狼子野心,这个时候还敢哄骗我,小七!” 就在这时候,小七突然站起身,朝着殿内深处,大喊道: “大胆,大肥,打死他!” 为首护卫已经查的很清楚,今日太极宫内并没有宫卫值守。 唯有的几个宫女、太监也被控制了,这个消息已经确认了三次,三次都确认无疑。 当小七的这一声吼出来,护卫的心怦怦直跳。 难不成宫里还藏有人? 就在他紧张的四处张望之时,大殿内突然响起了一声箭矢的破空声,护卫只觉得很好奇,宫殿里有弓手? 念头还没有落下,整个人如遭锤击。 他发现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然后重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那一声破空声不是箭矢,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 他哆嗦想要站起身…… 这时候两个巨大的甲士从大殿的阴影中冲了出来,手中丈许的陌刀横扫,大殿内响起了钝刀砍肉的砰砰声。 那些笼络的护卫内侍在这两人面前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一声声的惨叫,顷刻间成了一地的碎肉。 长孙皇后伸手捂着小七和二囡的眼睛,嘴角的笑意不变。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长孙皇后淡淡道:“还有活人没有?” “奴在!” “将这些腌臜物清理一下,然后把殿门打开,我看看还有谁......” 第 162章 你个傻子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 李治这边也出了问题,殿门被人用蛮力踹开,五个凶狠的兵士高举着弯刀冲了过来。 前去呵斥的太监被一刀砍翻。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数十个宫女、内侍哪见过这阵仗抱头鼠窜。 五人目标很明显,就是冲着晋王李治而来。 眼见五人马上就要抓到李治时,这时候又跳出来一个太监。 只见这名内侍手持双刀,一个人直接冲到五个人的包围圈里面。 双刀上下翻飞,招式简单质朴,大开大合,每一次转身都会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起不来。 李治呆呆地看着,突然雀跃道:“席君买,你是席君买师兄对不对?哈哈哈,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再次被人冲开。 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头,李治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本想喊着席君买快跑,谁知已经杀的兴起的席君买现在根本就没有逃跑的念头。 他撕碎身上碍手的衣衫,猛地一声怒吼。 一个人举着横刀直接冲了过去。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席君买一个人据守宫门。 一人之下,贼人竟然进不的殿门半步。 席君买如战神附体,越战越勇,竟然开始以一人之力,压得身前百十人开始连连后退。 望着敌人开始逃散,席君买仰天大笑:“楼观学万人敌席君买在此,谁敢与我一战,贼人授首!”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隆隆的战鼓声,这是右武侯卫进攻的号角。 九成宫大殿门口,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虽然九成宫四周的宫苑到处冒烟,但李二丝毫不慌。 “东殿如何?” 剪刀闻言低声道: “埋伏的一百陌刀手没有出马,颜县公说的没错。 席君买果然是万人敌,一人据百人,死战不退。 目前正在清点伤亡,依面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没太大的差池。” “席君买是哪家的人?” 剪刀闻言不由得看向了李二身边的一小将,薛仁贵掀开面甲,淡淡道: “回陛下,席君买出身贫苦之家,祖上无名士,也无名将,能进楼观学靠的就是一身蛮力,若是没有吴王慧眼,如今怕就是一个有蛮力的小子而已。” 李二看了一眼剪刀道:“是个将种,吐谷浑如今异动频繁,剪刀你帮我记着,等这个席君买毕业了告诉我,朕安排他去吐谷浑磨炼一下心性。 等朕百年之后,太子上位,再由他给予要职,身边也是有个可用之人。” 剪刀弓腰低声道:“奴,记下了!” “颜白呢?” 剪刀低声道:“颜县公在殿门外等候召见!” 李二笑道:“唤进来,闹剧也该结束了。” “喏!” 颜白在宫门外吃着干粮,干粮是秦月颖给的。 时隔一年多,颜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秦月颖。 上次见他是年底的婚礼。 如今的秦月颖也长成了胖员外的模样,大肚子,富态了很多。 “多少火药?” 秦月颖一愣,苦笑道:“正愁着呢,里里外外查了三天,一点火药的影子都没有。” “也就是没有?” 秦月颖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们这边断不能出问题,一出问题就得掉脑袋。” 颜白闻言顿时松了口气,顿觉得手里的馕饼香了很多。 秦月颖见颜白实在是饿着了,又从身边一伙计怀里将馕饼掏了出来。 然后挥挥手,那伙计看了颜白一眼,朝着秦月颖拱拱手,然后退去。 “可以啊,混出了点名堂来了!” 秦月颖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低声道:“县公,这是陛下手里面的人,现在是跟着学东西。” 说着秦月颖靠近一步,小声道:“南山的火药库就是这位去炸的。 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去的,还是他本身是里面出来的人。 一个人猫在山林子里面,整整待了七天,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结果这家伙竟然安然无恙的跑回来了。” 秦月颖用更小的声音道: “那一处火药场有五百多人,听说为了不让人发现,其中一半是胡子。 流程走的也是少府监的流程,一群人只负责一部分,最后的一部分是另一群人。” “已经很恐怖了,他们已经在尝试加霜糖了,但这事应该被陛下发现了。 然后就炸了,山塌了一边,所有人都被埋在山洞里面了。 如今百骑司已经在查这些人的家眷了,听说抓了不少,什么样的人都有。” 颜白正要说些什么,宫门开了,剪刀快步走到颜白身边,轻声道:“颜县公,陛下唤你去问话。” 颜白把手里的马槊交给了一旁的守卫,快步的朝着九成宫跑去。 见到李二,颜白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松了口气,李二被颜白这上下扫视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怒道: “朕身体康健,你也别目无尊卑地上下乱看了,朕好着呢,贼人还能冲到我这里来不成?” 说着,李二叹了口气:“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右卫大将军贺逻鹘聚众谋反,意图刺王杀驾,索性护卫悍勇,乃不得成。 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如何? 但不得牵连太广,朕不会因此一事件而改变朝中任用蕃将的政策。” 说罢,李二看着颜白道:“你来负责此事,但不要杀太多人!” 颜白闻言摇摇头:“陛下还是换个人吧,您知道我动起来就停不住。 你也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干什么都想看看最后的结果。 一旦我负责了此事,那我可不管所谓的遮羞布是盖在谁的屁股上。 我会一并扯下来,然后挨个打量他们屁股上的瘊子并给予点评,真到那时候难做的还是您。” 李二摆摆手,周围人立刻退出三丈,李二瞅着颜白,轻轻叹了口气:“青雀你也要杀么?” 颜白一愣,李二也没有了言语,两人沉默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李二才悠悠地开口道:“官场上的规矩就跟做人一样得阴阳协调,也就是所谓的平衡之道。 可是在官员委派一事上,我无论怎么做都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总有愤愤不平的人认为受到了冷落。 就拿赵国公来说,他是干练之才,陪着朕出生入死,但同时他又是我的至戚。 光是这一点就让朕的一碗水永远端不平。 所以说,谁可能破坏这个平衡,那将来必然会被人千夫所指。” 颜白知道李二在点自己,可他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我不懂!” 李二见颜白装傻,笑了笑:“那如果我收回刚才的后半句话呢,也就是说你来负责此事,你要怎么做呢?” 颜白笑了笑了: “我会把魏王府上上下下的属官全部关进大狱,然后挨个审问。 问他们为什么要蛊惑魏王为何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要看看他们脑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说说理由。” 颜白深吸一口气:“如果如陛下所说,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今后所有的宵小之人都以为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依旧会如此处理。 所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颜白从牙缝里面冷冷地挤出几个字:“唯有杀才能止杀!” 李二点了点头:“好,你负责朕说的前半句,后半朕就交给赵国公来负责。” 说罢,李二掏出一块令牌。 颜白手握着令牌,看着九成宫的守卫将领孙武开道: “孙将军,开九成宫北门,给叛逆留个活路,防止他们拼死而战,然后你带人将宫苑内所有举兵者杀无赦,记着,不留活口!” “喏!” 颜白说罢,又看着一旁的许敬宗道:“许舍人,你负责把九成宫里所有的内侍宫女整合到一起,由内而外开始清理污秽,打扫卫生。” 许敬宗赶紧抱拳道:“喏!” 颜白一道道指令分配出去,李二打死也想不到颜白要做的紧要之事的第二件竟然是打扫卫生。 不过这点倒是甚合李二的心意。 有破自然有立,杀伐之后就是安稳,就是消除恐惧。 在李二的心里,颜白做事这是越来越稳了,他很满意。 最起码到现在颜白也没有趁着此事来扩大他的权力,更没有要求什么。 唯一用的人,还是自己身边跟他一点都不熟的孙武开。 就连一旁,出自楼观学的薛仁贵他都仿佛没有看见。 武德殿内,李泰身边只有苏惠一人。 李泰看了一眼苏惠,笑道:“苏惠,他们人嗯?” 苏惠笑道:“都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 苏惠看着青雀道:“青雀,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对吗?” 李泰闻言癫狂的大笑:“哈哈哈,朋友,朋友……” 李泰突然抱着苏惠:“快走,你也快走,快走啊!………” 苏惠笑着摇着头:“我不走,青雀,你难道不认我这个朋友吗?” 李泰突然嚎啕大哭:“苏惠,你个傻子,我让你走啊,你走啊! 你会死的知道吗,你会死的啊,快走,快走,去书院,去书院啊……” 第163 章 骗子,傻子,疯子, 青雀一个人走到太极宫,没有进宫殿,直接跪在殿门外。 一个人静静地跪着,月亮把他的身影拉长,拉短,然后又拉长…… 长孙皇后看着青雀,直到天空中的月亮消失,天边微微泛红才从殿中站起身,静静地走到殿门前,瞅了李泰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脆又响,力道很足,打的李泰一个趔趄。 “你可真是一个傻子,剩下的手段呢?都使出来啊!” 李泰默不作声,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现在脑子不热了,细细回想起来,自己想要的那么点东西,自己在那群人面前那真是幼稚的可笑。 可惜自己没看透,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现在回想起来,李泰很想笑。 笑自己太傻。 自以为是,以为已经掌握了人心,实际是他们掌握了自己的心。 长孙皇后见青雀砰砰的磕着头,双目流露出怜惜。 就在这时请安的李承乾一个人快步跑来,跑到长孙皇后面前,李承乾和青雀并排跪在一起,长孙皇后看了一眼李承乾,淡淡道: “东宫昨日有没有事?” “回母后,有,一内侍拿着您的口谕让我去武德殿。” “人呢?” “斩了!”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青雀,然后对李承乾道: “东宫护卫借给青雀一百人,魏王府里面居心叵测之人太多了,不清理一下,今后还会出事。 魏王,这个事是你自己做,还是让你皇兄帮你?” 李泰停止了磕头,肯定道:“母后,孩儿想自己做。”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好,去吧,做完了回来跪在这里,跪好! 对了,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跑了?他们机灵着呢,你父皇在朝堂上都难以把胳膊伸直,你以为你在他们面前都玩的转?” 长孙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青雀:“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但魏王啊,你敢不敢跟母后打个赌? 你信不信,你父皇那边觉得收到了很多密奏,密奏上所言全是你所之事,你是一意孤行,他们一只手在背后推着你,另一手在抓着别处。” 长孙皇后笑了笑:“就好比所有人都落水了,你双手在水里乱扑腾,找那救命稻草,而他们呢,他们是一只手在扑腾,另一只手已经抓着了救命稻草。 你想借他们的力,他们何尝不想踩着你的肩膀往前?” 长孙皇后拍了拍李泰的脑袋,转身离开:“好好看着,好好想着,然后把参与这件事的人的名单给你父皇。” “阿娘!” 青雀的喊声凄厉,长孙皇后头也不回。 长孙皇后太累了,说完这些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小七扶着她一直朝着后宫走去。 等过了太极宫,长孙皇后泪如雨下,这才过了多少年,自己的孩子又开始走父辈的老路了,这就是命吗? 李承乾见皇后走远,轻声道:“青雀,娘伤心了。” 青雀抬起头,看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话的大兄,惨笑道:“大兄,我答应了突厥人,九成宫有突厥人,父皇会更伤心的。” 李承乾俯下身,蹲在青雀的身旁,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把青雀揽在怀里,低声道: “莫怕,小白回来了,就在昨日,秘书少监去了舅舅府邸,魏公去了房相府邸,皇叔去了英国公李绩的府邸,一切都还好。” 李泰闻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顷刻间泪如雨下,喃喃道:“骗子说着最好听的话,这么多皇子都没信,就我这个傻子信了。 我不但信了,还把他们的谎言当做诺言,傻傻的信了,傻傻的去做了,哈哈哈,大兄,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疯子……” 李泰猛的擦干眼泪,看着李承乾低声道: “皇兄,我错了,我希望你记住,不要相信朝中的任何人,记住,一定不要相信任何人,就连咱们的亲舅舅也不行,这一次要不是他,我……” 李承乾猛地捂住青雀的嘴,低声道:“不要说了,我不想母后再难受一次。” 李泰看着自己的大兄,哆嗦着站起身:“皇兄,借我一把刀,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天色大亮,晨钟没有响起,城门也没有打开,可万年县衙门的衙役却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装备齐整,横刀、弓弩、牛皮盾,在他们身后,一队队的不良人站的笔直。 在今日,他们的木棒也换成了横刀。 颜善走出万年县衙门,轻轻地吩咐道:“任务很简单,跟好你们要跟的人,看好你们要看的府邸。 记着,在陛下没有回来之前你们所看的府邸不能出去一个人,丢一个,你们就拿自己的脑袋来还吧!” “记住,这是陛下的旨意!” 说罢,颜善看着矢小夜:“先把长安县大大小小所有的衙役下大狱,记着是所有人!” 矢小夜闻言猛的抬起头,轻声道:“陈继师他们?” 颜善看着矢小夜淡淡道: “我刚才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长安县大大小小所有的衙役下大狱,记着是所有人,我再重复一次,包括打杂的闲人,包括所有户曹,是所有人!” “喏!” 吩咐完一切,颜善一个人背着手朝着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家走去。 裴行俭起了大早,他一个人也没带,大摇大摆的去了谯国公柴绍的府邸。 此时,府邸大门紧闭,裴行俭哐哐的捶着大门,片刻后大门开了一道缝隙,伸出了半个脑袋,好奇的瞅着裴行俭,明知故问道: “这位郎君你是谁?你又找谁?” 裴行俭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认真的打开,然后交给了门房,淡淡道: “我是裴行俭,劳烦老伯把这个给柴令武,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大理寺。 我还有要事要忙,晌午未至,可就不是我来敲门了。” 门房想到昨日自己家的府邸大门一日未开,作为府里的老人他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关上大门,快步的朝着里屋跑去。 城门开了,关闭了一日的赵国公府邸大门也开了。 长安依旧热闹,昨日皇城发生的事情好像没有什么人知道,但就在高大城墙的另一边,寇夫子在杀人,一排排的内侍缚手跪在沟渠边。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一声令下,带着遮面甲的护卫划开了他们的脖颈,鲜血顺着沟渠和污泥混合。 在这群内侍的后面,还有一群跪着的守卫。 他们被打散了头发,光着膀子,静静地跪在那里,和那群哭泣的宫女内侍不同,这群人呆若木鸡,满脸木然。 大肥和布隆坐在远处台阶上吃着糕点,长长的陌刀搁在一旁,成群的苍蝇在陌刀上起起落落。 这两人说是单纯得可爱,看着也是憨厚无比,可大肥去过西域,布隆则在山野里见惯了杀戮。 或许。 在这两个人心里,除了自己在乎的人是人,其余的人都不是人。 第164 章 九成宫之变 叛乱没有不死人的。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敢向着皇帝拔刀的,历来都是人头滚滚。 颜白在陪着李二,天黑的时候许敬宗回来了,看着他那湿漉漉的鞋子,一踩地上就多一个血印子。 不用想,颜白就知道这些贼人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当然这不仅仅是贼人的血。 也有自己人的血。 只不过颜白更担心裴茹和家里的几个小的。 满身血雾的程怀默回来了,他看了颜白一眼,颜白见到了程怀默眼里表达的那一抹放心之意,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下。 然后安静的听着各处官员的汇报。 根据众官员的汇报,颜白才渐渐明白昨日天黑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各官员的汇报,天黑时才是最惨的时候,这些突厥人明显是想“办大事”来着,但九成宫内着火却是打散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许敬宗放火竟然立了大功,这一点不光许敬宗没有想到,颜白也没有想到。 事情发生各府邸的家将和仆役死得最多,这群突厥人本想先抓李治来让众人投鼠忌器的,计划好好的,也布置了后手。 但没有想到晋王李治身边的护卫不多,却有一个姓薛的内侍是个万人敌,一个人守着晋王李治住着的宫殿。 近百人都冲不进去,反而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剪刀内侍迷茫了,宫里的内侍很多,但是姓薛的他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不是剪刀的记性不好,而是宫里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自秦朝赵高祸乱朝纲,再加上汉朝的十长侍祸国殃民之后,之后的各王朝对内侍这一块的把控极为严格。 剪刀把控着宫里的所有有名有姓的太监,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还有一个姓薛的太监是个万人敌。 这问题出在了哪儿? 与此同时,随着李二一起来避暑的官员亲眷也遭到这群贼人的袭击。 长广公主,也就是先嫁给华州刺史赵慈景,后面又嫁给了安德郡公杨师道的长广公主。 她是李二的姐姐,年岁大,本来就是来散散心的,结果跟着她一起的二十三名服侍的宫女内侍死的干干净净。 若不是尉迟宝琳提前有准备,带着家将拼死冲了过去,估摸着李二又要哭一场了,不但李二要哭,杨师道也要失去挚爱。 虽然长广公主是二婚,但颜白可是听二囡说,他的这个舅舅很喜欢自己的这个舅娘的,两人感情极好。 出了事的并非长广公主他们这一家。 裴炎、上官仪、李玄道、虞世南、盖文达、苏勖,这些顶级勋贵的家眷也第一时间遭到了突厥人的袭杀。 家里都死了不少人。 相比这几家,颜家更是“重灾区”。 要不是颜白先前在梁敬真身上吃过亏,自那以后无论家里人去哪里,身边都有护卫随行,不然这一次还真不好说。 这一次近两百人在围攻颜家。 好在,这一次来陈仓,许巷的儿子许行、陈虎、谢森林的几个侄子,以及庄子的老兵都紧紧地护在颜韵的身边。 庄子里面谁都可以死,但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颜韵不能出事。 这是县公的嫡长子,将来也是县公,只要颜韵没有出问题,嫡长子没有问题,庄子的一切都会照旧。 所有人还会依靠着庄子里面的香水、煤石、棉花、酿酒来惠及自己以及子孙后代。 家族传承大于一切。 不光颜家如此,长安所有有头有脸的勋贵家的嫡长子都是如此待遇。 李崇义去个平康坊身边还有五个人护着呢,尉迟宝琳去颜家庄子都有护卫寸步不离呢,李承乾就更不用说了。 他来颜家庄子,猪窝里面都会细细地检查一遍,路边的一坨牛屎都要掰成两半,生怕里面有火药。 所以,颜韵无论是在庄子里面玩也好,还是在长安城疯跑也好,颜韵他的身边永远都会有三个人守着。 更何况,颜韵的妹妹小十一也在,这可是家主和主母的亲生的贵女,将来嫁给帝王家也叫下嫁,和小七一样。 是颜家最珍贵的贵女。 虽然小彘子是长女,但其母是妾。 在大唐这个等级森严的勋贵圈子里面,她长女的身份有用,今后也能许配个好人家,但永远达不到她妹妹小十一的高度。 这是千百年来的血脉传承。 虽然颜白觉得小十一和小彘子都一样,但这仅仅是颜白觉得。 别人可不觉得是一样的。 所以,当突厥叛逆来袭,颜家人那不要命般的拼杀,那近乎奢侈般射出的复合弓让这群叛逆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如果这里不是在行宫内,如果不是怕造成恐慌,许行都准备点燃火药捻子了。 所以。 当贼人被打退之后,跟着颜白从泾阳入住颜家庄子的老兵就拿着牛角刀开始一个挨着一个的割喉咙管,割耳朵。 他们比任何人都恨突厥人,他们的好多兄弟亲人都是死于突厥人之手。 对突厥人的恨意都浸透到了骨子里了,没有人说必须割耳朵,但他们却本能的觉得必须割耳朵,就该这么做。 当局势已经稳定,九成宫已经不冒烟了,尉迟国公开始点兵追击阿史那结社和贺逻鹘了,这两人跑了,往北而逃。 李二这边聚齐的护卫也越来越多,颜白自然也就没有了在这里凑热闹的必要。 告别了李二之后,颜白立刻就去找裴茹他们。 此时,分配的屋舍院落已经被清水清洗了三遍,但依旧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看了看门口挂着的一串耳朵,颜白数了一下,一共是七十八个。 守门的许行看着颜白不可置信的揉着眼睛,然后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脸。 颜白见状笑道:“别拍了,你没死,我只是提前回来的,为什么回来,今后再说。” 许行闻言大喜,然后赶忙打开大门,朝着里面大喊道:“家主回来了,家主回来了……” 原本忐忑的颜家众人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慌忙跑了出来。 颜韵像炮弹一样直接冲了出来,一头扎到颜白怀里,然后得意的对着眼眶红红的裴茹大声道:“阿娘,我说的没错吧,我就说我看到了阿耶你还不信!” 颜白回来,裴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开了,扭头跑到屋子里,捂着脸放声大哭。 昨日到处是喊杀声,可把她给吓坏了,她不懂,好好地来散个心,怎么就遇到了有人要刺王杀驾。 玄武门事件发生的时候她亲眼看到百骑司在长安横冲直撞,亲眼看到百骑司的人挥舞着刀子在砍人,那时候真是噩梦一般。 原本以为这事不会再发生,不曾想就在昨日又发生了。 而且更近,杀戮就在眼前,在那一刻,裴茹以为这是皇帝在杀人,颜白很平静,轻轻地把裴茹搂在怀里。 浑身发抖的裴茹这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别怕,明日回长安。” “做什么?” 颜白深吸一口气:“杀人!” “大郎,这次是谁?” “好多人啊!” 第 165章 一碗汤 颜白回到长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原本已经推迟了近一个时辰的宵禁又回到了数年前那时候。 东西两市的商家心里苦,现在天热,只有晚点的时候才能来点人,如今晚点的时候却要宵禁了,这生意还怎么做。 长安百姓心里也不舒服,本来娱乐活动就少,白日忙了一天,正想趁着落凉的时候走走看看,或者挑着担子卖点浆水。 好么..... 现在推延的时间,又变得和当初一样了。 一下子又回到了日落就必须回家的那种日落而息的日子,这个小小的改变让很多长安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吃够了甜头,在回到先前那种日子,没有人能接受的过来。 最难受的依旧是平康坊。 今年的生意才好点,原本天热就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最近两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喜欢来平康坊喝酒的勋贵一下子都不来了。 那些一掷千金的豪门子弟也都不来了。 大厅又变得空荡荡了。 勋贵们不是不想去饮酒作乐,而是被已经嗅到某些不好气息的家长们全部关在了家里禁足了。 老天爷,不良人都带刀了,长安城内一定是发生了要命的事情,这时候行为不检点,真要被牵连了那可就完蛋。 城门早早的关了,颜白一行人站在城根地下用吊篮把李二给的令牌给吊上去。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守卫排着队行大礼恭迎颜白进城,颜白瞅了一眼令牌,他觉得这令牌的权力应该很大。 李恪手里的令牌只能让城门开个缝。 颜白手里的这个能让城门完完全全的打开,颜白有点不想还给李二了,也希望李二能忘记令牌这个事。 颜白也不喜欢天黑之后就关城门,颜白也喜欢夜生活,大唐不夜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彻底底的变成大唐不夜城啊。 颜白等人打马快速进城,然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曲池坊,一炷香之后颜白出来了,再看颜白,他已经穿上了颜家的大裘冕。 许敬宗被吓了一跳,他觉得颜白又要搞事情了,狐假虎威这个事实在是让他们这样的读书人难受。 搞得许敬宗都忍不住想自己家里什么时候也能出个圣人。 到朱雀街,颜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打马折回到曲池坊的竹林里,砍了一根拇指粗细的竹条。 走到东市的时候,颜白又停住了,转弯去了政道坊,一炷香之后颜白手里就多了一份热乎乎的羊杂汤。 然后颜白头也不回的直接朝着宫门而去。 …… 内侍慌忙地朝着太极宫而去。 如今房玄龄、长孙无忌、李绩、李道宗等人齐聚太极宫,这些人都是长孙皇后派人请进来的。 理由是共商国事。 长孙皇后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没有收到陛下那边确定的旨意时,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她不打算放这些人出皇城。 大肥和布隆如同魔神一样扶着陌刀就在殿门口,长孙皇后给的理由是防范贼人,众臣没话说,他们已经知道在前日有贼人意图犯上。 但大殿的所有臣子心里都清楚,大肥这两人也在防范着他们,只要他们想做些什么,说不定门口这两人的陌刀就会砍下。 内侍弓腰走进大殿,低声道: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宜寿县公颜县公在殿外等候召见,他说,他身上有陛下旨意要传达。” 大殿里面所有的臣子一愣,抬起头快速的打量了四周一眼,眼见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迷惑,都是满脸的疑惑不解。 这颜白不该是在泉州么,他怎么去了陈仓,什么时候去的陈仓?去陈仓做什么? 这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承乾看着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望着殿门外的内侍,淡淡道:“就他一个人么?” 内侍闻言连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两人,还有中书舍人许舍人。”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李承乾,李承乾了然,大声道:“赐县公肩舆,传宜寿县公颜白,中书舍人许敬宗太极殿议事!!” 李承乾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人又是一愣,都肩舆了,想必这必然是陛下安排好的。 如此看来颜白回长安是真的。 可他回来是做什么的,又要干什么,在本次事变中是什么角色,陛下对他又是如何安排。 众人心里又是一团迷雾。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颜师古。 可颜师古依旧坐在大殿龙椅的右后侧,面无表情,一个人孤零零的,永远在写写画画,好像时时刻刻都有写不完的事情东西一样。 秘书郎上官仪规规矩矩都跪坐在颜师古的后面,两个人虽然每次都在朝堂。 但每次朝会这两人都不说话,久而久之大家就慢慢的忽略了这两人,现在回想起来,众人才发现,这两人才是和陛下走的最近的人。 也是知道最多的人。 (备注:上官仪是秘书郎,颜师古是秘书少监,秘书省的二号人物,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政府的副秘书长。) 大袭冕有点厚,颜白有点热,有肩舆抬着进宫颜白自然不会傻着选择走路,自然愿意体验一把被人用肩舆抬进去的感觉。 许敬宗则没有这个待遇,快步的跟着颜白一起进宫。 见颜白皱眉没有闭目养神,许敬宗苦笑道:“你说你非要把我喊着一起回来做什么,这种事我根本就掺和不进来好不好?” 颜白低着头看了许敬宗一眼,笑道:“你心眼子多,我脑子一热的时候你得喊我一下。” “可不要乱说啊,我许敬宗一个学习圣人文化的孱弱读书人有什么心眼子,就算有,那也是一心扑在学问上。” 许敬宗最讨厌别人说他心眼子多,看了一眼颜白手里的竹条:“你要拿着这个打人?你要打谁?” 颜白闻言笑道:“皇权特许,上打贪官,下打污吏,还有,千万不要孱弱挂在嘴边,不然就真的孱弱了。” 许敬宗本想反驳,但一想到颜白穿着是颜家的大袭冕,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 想了想许敬宗倒是有些明白颜白的初衷是什么,但一想扛着肩舆的四名内侍眼生的很,许敬宗决定还是等没有人的时候再问。 到了宫殿门口的台阶处,颜白就主动呼喊内侍,让他们放下肩舆。 他没有自大到让内侍把自己抬进宫殿,这样虽然很风光,但却也最容易遭人记恨。 虽然太极宫的台阶很多,但是走上去也无妨。 “老许,你刚才吞吞吐吐的准备说什么?” 许敬宗笑了笑,轻声道:“你是要保魏王吧!” 颜白点了点头:“陛下是这意思,既然陛下都不在意这件事,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要太拿自己当回事。 对了,老许,你有什么比较好的法子没,说说,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 许敬宗摇摇头:“难啊,这次和突厥人勾搭在了一起,跟着陛下去的勋贵死了那么多的亲眷,这件事要想揭过去怕不是那么的容易。 朝廷上官员最看重的就是利益交换,若是保魏王,陛下要大出血了,魏王最好的结果就是贬为庶人,永远不得踏进长安半步。” 见颜白看着自己,许敬宗笑道:“看我作甚,只有乱起,才会有起有落,有人一步登天,有人落土为尘。 官员在任,屁股决定脑袋,不是脑袋决定屁股,要真的以才学论人,谁能比得过我?” 颜白笑了笑:“这套说法很现实,但不可否认,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我问是如何让陛下不难做的同时又能保魏王一条命。” 许敬宗叹了口气:“我猜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找一个背锅的人。” (备注:秘书省的功能主要是掌管国家的图书,也兼有史官、天文、历书、计时的职责,比如参与修编史籍、记录皇帝起居、观察天象等。 是根据特长来分配职位的一个部门。 有据可考的有令狐德棻、魏征、虞世南、颜师古、上官仪,王方庆、王绍宗、周思茂、马怀素、徐坚、贺知章、陈希烈、颜真卿、蒋义、阎朝隐、李益、刘太真、李随、柳仲郢等都当个秘书少监。) 第166 章 你自认剑术天下第一 大殿里面的人很多。 京城里五品的官员都在,放眼望去可谓是一片姹紫嫣红。 当颜白出现在大殿门口,哪怕是闭目养神的诸多国公也都睁开了眼,然后默默的站起身,抱拳朝着颜白行礼。 跟上次一样。 颜白知道他们行礼不是因为自己的才学、辈分、官职足够的高,而是尊重颜家千年来积攒下来的德行。 大袭冕之下,无私事,只有德行。 颜白从怀里掏出李二亲手写的旨意。 这道旨意是专门写给长孙无忌的,内侍呈上,长孙无忌不敢托大,快速的看完了之后就传达给太子和长孙皇后评阅。 之后三省六部的尚书都接连看了一遍。 最后,这封密旨落在了中书舍人马周的手里。 这点倒是出乎颜白的意料。 颜白明白,李二这是给所有的人同时下了旨意,但最后由马周来负责归拢。 因为马周掌管制诰,皇帝不在,他能和太子快速任免官员,快速的把事情捋顺,让朝廷恢复基本的运作。 看完了李二的密旨后所有人都看着颜白,因为颜白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拎着食盒,众人实在不解颜白这是要做什么? 颜白看着众人都望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青雀,颜白静静地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食盒,把那会在政道坊找人做的羊杂汤搁在青雀面前。 颜白看着不解的青雀,一边剥蒜,一边低声道: “咱俩近乎四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记得你最爱的就是在冬日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羊杂汤,所以,今日回长安我就特意让人做了一碗,胡椒很足,你先吃。” 青雀看着颜白,然后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 可能胡椒搁的有点多,青雀一边吃,一边流泪,大颗的泪珠从他的下巴滚落到肉汤里面,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殿中的两个人。 颜白叹了口气,看着青雀认真道:“在我眼里你就仿佛是一个懵懂的孩童,博学,有才,也很有主见。 在诸多皇子里面,你的才学是最好的,比号称神仙童子的李元嘉都好,无功先生不止一次的说,他才学不如你。 别人是靠苦学,靠日积月累,但你却能依靠天赋,努力很重要,但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我以为,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像令狐先生,孔师这样的大儒,但突然有一天,你在路边发现了一柄光彩夺目的的长剑。 你剑术不错,于是你就兴高采烈地捡拾起来,然后到处挥舞,到处的炫耀。 我知道你所想展示给大家看的,只不过是想让大家知道你的剑术很厉害而已。 但又因为你天生贵胄,就如灯火吸引飞蛾,他们前仆后继的朝你冲过来,虚假的赞叹着你的剑术为天下第一。” 颜白扫了一眼大殿,继续道:“然后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了,拿着这把剑开始找人比试。 好胜心一起,眼里就只有胜负,然后你的剑就开始伤人了,伤了你的父亲,伤了你的母亲,伤了很多很多爱你的人,以及无辜的人。” 大殿内寂然无声,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没有胆子像颜白这样含沙射影的去说,颜白这是赤裸裸的在撕扯遮羞布。 把不堪全部摊开到众人面前。 “吃饱了没?” “饱了!” 一碗羊杂汤被青雀吃的干干净净,颜白站起了身,从怀里掏出老爷子临终前交给自己的印信,然后把这枚印信放到大殿中央李二用来办公的案桌上。 之后颜白握紧了手中的竹棍,看着青雀怒声道:“我这个先生你还认不认?” 青雀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大声道:“求学时我尚年幼,但却已知礼,虽没拜师,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老祖宗更是待我如家侄晚辈,学生亏欠颜家良多,亏欠先生良多,枉费圣人教导,先生在上,学生李泰错了。” 颜白错开身子,李泰朝着老爷子的玉印行拜礼。 拜礼之后,众人都以为颜白要打魏王的手心,稍施惩戒,然后这件事过去了。 出人意料的时候,颜白根本就没有打魏王的手心,而是举着竹棍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没有章法的胡乱抽打。 竹条子打人,下去就是一条血印子,那疼痛就如被热油溅上,李泰被抽打的浑身颤抖,本能的想要躲避。 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腰杆挺的笔直,生生的受着。 寂然无声的大殿内响起了杂乱的啪啪声,见颜白打的狠,许多臣子都转过脑袋不忍再看,也有许多臣子准备起身呵斥颜白。 但一想到刚才魏王说的话,顿时又讪讪的绝了这份心思。 魏王不是太子,他既然认下了这个名分,颜白以先生的名义打弟子是能打的,当初于志宁不也打太子手心么。 达者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帝王家为天下臣民典范,更是要比任何人都要恪守此道。 竹棍都打的裂开,越来越多的臣子觉得颜白下手过于狠辣。 越来越多的人于心不忍,长孙无忌跑到大殿中,朝着一侧的长孙皇后哀求道:“皇后,您让颜县公停手吧,再打就把人打坏了!” 李绩叹息了一声,赶紧紧随其后:“皇后,赵国公说的对,您劝劝颜县公,停手吧,够了,不能再打了……” 越来越多的臣子出声求情,李晦低着脑袋。 王鹤年使劲的朝着李承乾眨着眼睛,李承乾瞬间明白,也赶紧走到殿中,朝着长孙皇后哀求道:“母后,孩儿不敢求情,只求代魏王受过。” 长孙皇后哪里不知道颜白为什么会下如此重手,叹息了一声:“墨色,我知道你心里有火,你先忍着,等陛下回来……” 见众人都起身求情,颜白恨恨的扔掉手里的竹棍,看了一眼青雀,然后从怀里掏出令牌,低声道: “陛下口谕,人有所犯,一一于法,魏王泰,越雷霆,行事荒唐,善矫饰,居之自如,人莫能探其膺肺,命大理寺少卿孙伏伽……” 李泰以及魏王府等人被大理寺关押,关押到什么时候李二没说。 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皇帝还是心疼儿子,想来个冷处理,过了风头之后再重新审问,那时候自然是另一个结果了。 因为李二的密旨里清楚的写着,此事由颜白和赵国公长孙无忌一同负责。 这件事了却以后,三省六部开始忙碌起来,陈仓那边杀戮的风刚结束,长安这边风雨欲来,这一次不知道哪家倒霉。 造反这件事成功了还好,若是没有成功,那跟着造反的人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今夜或许就是长安最平静的一个夜晚。 简单的议事在李承乾的主持下结束了,结束后颜白就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不热,反而有些阴森,走在里面让人起鸡皮疙瘩,看着在给青雀抹药的苏惠,颜白叹了口气。 待苏惠把药抹完了之后,颜白这才低声道:“说吧,是谁?” “韦挺。” 颜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青雀:“人活的年龄大了,眼睫毛都是空的。 接触的人多了,看人、看事就通透,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万无边无沿,青雀,你怎么会玩的过他们。” 李泰眼眶红红的:“你打我的竹棍是今年才长出来的竹子,你应该挑个老竹的,最好把我抽死,如此我的心里也就好受一些。” 颜白冷哼一声:“你当我不想么,那时天黑了,我不好挑,你这次犯下了恶事,随着陛下去陈仓各府的家眷都死了不少人,你好自为之吧。” 青雀闻言合上衣裳,跨步走到栅栏边,指着苏惠,低声哀求道:“墨色,求求你,一定要保一下苏惠,他是无辜的。” 颜白看了一眼缩头缩脑的苏惠,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你们两人的命吧!” 见颜白要走,青雀赶紧道:“书院的那五百人府兵不是我派过去的,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有五百人想进到庄子里。 那些人都是赵国公安排的,他主要就是防着三皇兄,我李泰再没有良心,这辈子也不会对书院出手。” 颜白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泰,然后转身离去。 (备注: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听着不是很大,但实际超级大,简单的说相当于国家总理或首相。 魏晋时期主要负责起草诏令、参与机密,并具有相当的权力,在隋唐时期,中书舍人的职权进一步扩大,掌管制诰,参与国家政事。 所以,马周,字宾王,真正的寒门弟子,这个人超级厉害,而且在历史上口碑很好,历代史学家对马周多都是赞誉。) 第167 章 韦家 颜白在东市吃了一碗羊杂汤,喝了一碗浆水。 等颜白到了兵部,韦挺的诸多消息就被人整合起来,然后通过兵部胥吏管事梅高德的手传到了颜白的手里。 消息是层层递进的,然后一层层的汇聚统计,有一部分是来自兵部的统计,另一部分的消息来源都是各坊的百姓。 关于韦挺私人的很多消息其实都是道听途说,也有坊间传言。 所谓无风不起浪,虽然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坊间传言,但核心却都有着事实为依据。 把这些有用的消息整理出来全是那些“旧人”。 颜白都不知道二囡玩到了那一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确定这里面的人不会出问题的,但颜白依旧选择相信二囡,没有一丁点怀疑的信任。 消息很杂,包括韦挺喜欢平康坊的哪个姑娘,包括他最爱吃什么都一清二楚。 这种大权在握,随时可以窥探别人隐私,并且高高在上的感觉让颜白有些沉迷,可沉迷归沉迷,颜白还是打定主意非必要的时候不要这么做。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告诫了很多次,让你沉迷,就能让你疯魔。 也能毁了你。 从汇聚来的消息来看,韦挺是不可多得的“干臣”,家世极为显赫,他出自关中望族京兆韦氏逍遥公房。 西汉时韦贤、韦玄成、韦赏连续三代人位至三公。 三代人把自己家族经营成了关中名门,自两汉、魏晋、南北朝,京兆韦氏历代都不乏公卿、宰辅、尚书、将军等朝廷重臣。 因此成为关中郡姓的代表。 与这韦氏一样厉害的还有个京兆杜氏,也就是已经故去的杜如晦的家族。 长安坊间有句极有意思的民谣俗语,说这京兆韦氏和京兆杜氏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句话的意思是,住在长安南边的韦家和杜家,这两家的家世声望已经和皇家的宫廷差不多一样高。 这次杜家人好像也参与了。 这两家人倒是很有意思。 杜楚客,魏王府长史,只不过这个杜楚客已经被李二安排的裴行俭给控制了。 李二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初太上皇李渊差不多。 出了事不怪自己的儿子,反而去怪长史没教导好。 杜楚客的确是有问题的,问题还不是一点点。 出了事第一天,裴行俭就拿着李二的密旨去封了家门。 (汉·辛氏《三秦记》:“城南韦杜,去天五尺。”) 这韦挺也了不得,少年的时候韦挺就和隐太子李建成的关系极好,武德年间,他曾担任过隐太子李建成的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左卫率。 后来因为牵连进庆州刺史杨文干谋反案中。 武德七年的时候,太上皇李渊带着李二和李元吉去宜君的仁智宫避暑。 留在京师长安的李建成不安分了,命庆州都督杨文干暗中召集死士秘密送往长安,想趁着长安守卫空缺的时候发动兵变。 结果事情被人告发,杨文干起兵造反,结果被李二轻松平定。 太上皇李渊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爱子心切的他并没有处罚李建成,而是固执的人认为东宫官员没有辅佐好太子。 把这口黑锅安在了韦挺和谏议大夫王珪等人身上,韦挺和王珪被流放外地。 玄武门事变后,李二继位。 因为得位不正,为了安抚人心,为了以示宽大,为了安抚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旧部,也为了把韦家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就把韦挺从外地招了回来,又重新起用了他。 李二用世家,但又怕自己跟那前隋朝一样被世家左右。 仅贞观元年这一年,韦挺先是任尚书右丞,再转任黄门侍郎,最后升为御史大夫,也曾偶尔与魏征等人参议过国家政务。 韦挺总是在权力核心地带外徘徊不进。 也不知道李二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总是不会把他放在一个岗位上太久。 到现在,韦挺还是御史大夫,御史清贵,可以弹劾群臣,但却没有多大实权,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点身为御史的韦挺要不断的审视自己,让自己行为更规范,缺点是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来安排家里的子嗣为官。 因为他一旦这么做了,一直想拿世家开刀的李二会把韦家拆的干干净净,就算李二饶恕了他,同行能放过他? 做生意的最怕同行,同行抢生意。 当官的也是一样,干掉同行,那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好不容易靠着《论风俗失礼表》及《议婚俗表》获得了李二的欢心。 李二准备让他为右相的时候,马周上折子说韦挺这个人刚愎自用,不是能担任宰相的人。 于是韦挺最后一次走到权力中心的愿望又落空了。 当时朝堂吵得很厉害,韦挺问马周是从哪里看出来他这个人刚愎自用的,马周直接列举了二十多条。 最有意思的是,韦挺担任任御史大夫时,马周任监察御史,但是世家出身的韦挺看不上寒门出身的马周。 马周是他的下属,韦挺对马周不是很好。 可谁料想等韦挺要拜相的时候,马周已经是中书令,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就是中书令。 李二对韦挺的任命虽然下来了,但却过不了三省,过不了三省,那这个事就做不了。 (注释:唐朝的三省六部制,三省就是中书省(首长中书令)、门下省(首长侍中)、尚书省(首长尚书令)中书省主发令,政府一切最高命令,皆由中书省发出。) 颜白猜测,正因为长期在朝堂不得志,所以他才和李泰走到了一起。 长久不得志的韦挺下定决心要抓住这难得的良机赌上一把,如若成功,他一下子就成了从龙之臣,前途无量。 而且韦挺他是武德年间夺嫡之争的全程参与者。 在如何经营,在手段谋略上经验丰富,若是由他来指挥这场事变,那真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不过这一切都是颜白猜测的。 但颜白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 臣子最大的功勋一为救驾之功,二为从龙之功,韦挺以及整个韦家不满现状,想获得的更多。 写写画画,捋顺了这一切,长吐一口气的颜白抱起茶壶一阵猛吸。 颜白突然猛的一声大叫,哇的一下吐了一桌子,然后像狗一样疯狂的吐着舌头。 太烫了,水太烫了。 奇怪了,这都在这衙署里面坐了半天了,最少半个时辰,这茶壶的水怎么还这么烫。 抬头一看,李崇义正蹑手蹑脚的要走,颜白没好气道:“我的茶是被你喝了吧!” 李崇义见颜白握着拳头,讪讪的笑了笑: “见你入神,我又口渴,就忍不住喝了,你看,我最后不是给你把水都倒满了嘛。 头壶茶最苦,第二壶才是最解暑,我看你很辛苦,所以我才主动尝苦……” 第168 章 长孙家的妥协 颜白听着脑袋都有点大了,赶紧摆手:“说人话,今日来做什么?” 李崇义转过身子,笑道:“好久没见你回兵部,你这侍郎回来了,我这礼部的人自然要来看看不是?” 颜白笑了笑,轻声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站着,你这一辈子主动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你家到平康坊的这条路。 今日还这么热,说吧,你要替谁说话?” 李崇义闻言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关上衙署的大门后,走到颜白身边轻声道:“我就来传个话,替人跑个腿。 墨色莫要怪我,长孙冲早间找了我,五十万贯钱,南山三处铁山,外加长安六间铺子,今后都会属于楼观学。” 颜白一愣,随后了然:“让我不查楼观学的那五百府兵?” 李崇义点了点头,看着颜白轻声道:“是这个意思,而且太子也是这个意思。 来之前我问过我阿耶,阿耶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就算查到底,到头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在陛下的心里,长孙家目前不可替代。” “长孙家已经把族里的铁山都让了出来,这可不是一点点的让步,这可是伤筋动骨了。” 李崇义见颜白不说话,继续道:“楼观学的匠人被铁矿掣肘,想必你心里也清楚,要我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们有把柄在你手里,这已经是最难得的筹码,颜家既然要通过书院继传承,那确实是可以好好地考虑一下。” 李崇义轻轻碰了碰颜白的肩膀:“我就是一个说客,在皇权之下勋贵一体,谁也不能超然世外。”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如今是贞观十二年,今年从楼观学毕业学子二百三十七人。 现在已经七月了,昨日问守约,今年楼观学大考的学子只有有家世的学子能顺利上任,其余人依旧在“侯官”,这个人数接近两百人。” 颜白转头看着李崇义,轻笑道:“我希望,楼观学的顺利通过科考的人都能好好地上任,官大官小无所谓,当个衙役都行。 但我不想这些可怜的,没有背景的孩子被“侯官”这个规矩卡上个六七年,等到任上,成了没有心气的木偶。” 李崇义明白了颜白的意思,点了点头:“明白了,你有一颗关爱弟子的心,晚上我做东,东市饮马湖吃烧烤,太子也在,记得来。” 李崇义走了,颜白一个人沉思了许久,但毫不否认刚才李崇义代传的话让颜白很心动。 楼观学目前最缺的就是铁,这个缺不是暂时缺,而是一直缺,急缺。 铁矿的缺少已经开始阻挡楼观学匠人的研究步伐了。 李恪找了李承乾,李承乾去了工部。 可怜的工部也没有多少的铁拿出来给楼观学,因为大唐官营的铁山也只有五处,这五处产的铁,每年不但要供给兵部,还有供给将作监。 ((据《新唐书?食货志》载,唐代官营铁冶最初只有铁山五处,到宣宗时才增加到七十一处。) 是没有铁矿么? 不是,是其余零散的铁山都被世家捏在手里。 打吐谷浑的时候打造将士们的护甲需要的铁都是户部找人去跟那些大家族去买的。 山东士族尚婚娅,江左士族尚人物,关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这些家族通过联姻的各种方式不但掌握了知识,还掌握了资源。 知识和资源看似牛马不相及,但没有资源,又怎么有收买人心的本钱呢? 如果光是士族的官员,李二有一百种方法来弄死他们,不让他们做官,他们就没有权力来扩大自己的势力。 但不让他们做官,李二就没有很正当的口子来获取自己经营王朝的资源。 所以,李二得用世家的人,不用不行,不用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获取各种资源,但一旦用了,世家就能继续扩大自己的权力。 任何事,一旦涉及到资源,那就是涉及民生。 因为李二是皇帝,不能偷,不能抢,如果真的这样做就是失民心。 牵一动百,得不偿失,这才是李二所忌讳的。 一个朝廷只有五处铁矿,怪不得李二要弄世家呢,这换做谁当皇帝谁也得弄啊,战略资源都不能捏在手里。 所以,匠人的地位会被压低,如果不通过朝廷的手段去压低匠人的地位,那就会出现很多匠人,那这些世家会很快地拥有军队。 然后形成割裂局面。 把这一切捋顺了之后,颜白就从兵部出来,一个人牵着一匹马直接就朝着韦府走去。 韦家这样的家世不会住的离皇城太远,所以颜白出了皇城之后仅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韦家府邸边。 真大,小半个坊,举目过坊墙,还能看到里面的小山,以及小山上的亭子。 此刻,韦家大门紧闭,四五个不良人抱着膀子坐在大门对面的树荫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韦家。 哒哒马蹄声吸引了不良人的注意,不良人人群里一个正在打盹的不良人淡淡道:“这个关头还有人来韦家,看看是谁?” 最边上的一伙计腾的一下站起身,眯着眼睛看了看: “耿头,没穿官服,白色长衫,面生,有点白,不认识。 骑得马倒是不错,全身上下都是黑,像绸缎一样,我估摸着又是哪家出来的贵人。” 谢耿闻言叹了口气: “万三啊,说了多少次,干我们不良人的首先要看衣着,看完衣着再看武器,若是背长剑的,模样俊秀的那是学子之流,谁叫长安如今流行这样呢?” 谢耿顿了一下:“但如果是腰挂横刀,那就是有点本事,说明手里有点本事,说不定还是府兵,你再好好看看!” 万三抬起头再看,这一看就没有了言语。 谢耿等了半天,好奇道:“人走了?” 万三猛地回过神来,哆嗦道:“没...没走!” “那你他娘的倒是说他拿的什么家伙事啊?不说话做啥呢?” “这个...这个郎君长得有点像咱们家的县令,见鬼了,我咋觉得这是县公呢,不对啊,县公在泉州啊.....” 谢耿睁开眼,入眼就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谢耿立马翻身而起,快步冲到颜白身前,主动的牵着马:“大....县公你啥时候回来的?” “好几天前!” 说罢颜白瞥了一眼万三,轻笑道:“这位是新来的?看着面生的很,不像是原先的老人。” 谢耿闻言笑道:“嗯,新来的,今年十七,有一膀子力气,皮实的很。” 颜白瞅了一眼眼前的五个不良人,淡淡道:“敢杀人不?” 五个不良人一愣,立马横刀出鞘,颜白点了点头:“走,跟我去韦府,进府之后说话横的别搭理,先砍了再说。” 第 169章 总会太平的 颜白和韦挺虽然都是同朝为官,但颜白这些年和韦挺却无丁点的交流。 一是颜白朝堂上汇报完工作之后总喜欢找个无人的角落打打瞌睡,或者是看热闹。 二是韦挺压根就看不上颜白,他认为这只是一个幸运的小子,是李二放纵出来用来搅局的一个棋子。 仗着家世,和皇帝的喜爱胡作非为而已。 可他根本没有料到,他当初不屑搭理的这一个小子,如今却握住了他全族的命门,是生是死,就在一念之间。 门房就因为没开大门,就因为开门的时候只伸出了半个脑袋,如今半个脑袋在大门外,半个脑袋在大门里。 府里的护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有贼人进府,举着棒子冲了过去。 结果…… 如今,满院子的血污。 韦挺想找颜白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发现他跟颜白一点都不熟,嘴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想套近乎都不成。 颜白仅是笑盈盈的看着他,笑盈盈的看着府里仅剩的七个护院,韦挺从颜白带着笑意的眼神里看到了虎视眈眈。 看到了杀机腾腾。 颜白也在认真的打量着韦挺。 面颊无肉,嘴唇很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笑意,眼神也奇怪的很,总是带着挑剔,仿佛随时都准备挑刺找人毛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白总觉得朝堂上好多御史的眼神都是这样的。 看到韦挺,颜白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后世上学时候那个姓张的班主任,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挑剔,仿佛所有人欠了她很多钱。 韦挺见颜白杀意未减。 知道,这明显是不成的,不能让颜白再杀下去,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几个管家最后的结果也是躺在血污里。 他现在只有赌,赌颜白知道的不多,赌自己还有机会。 只要再给自己三天,通过利益的交换,自己就能联系到更多的盟友。 只要时间。 现在韦家只缺时间。 所以,韦挺直接道:“颜侍郎,你这么做是陛下安排的么?如果不是陛下安排的,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准备好了承受我韦家的怒火了吗? 颜侍郎,今日如果你能退一步,等陛下回来,等我向陛下说清了来龙去脉,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 颜白闻言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呵呵,大夫言重了,也别吓我了。 冤有头,债有主,我颜白是个莽夫,又是一个跑腿的,韦家的怒火自然是承担不起的,我倒是想退一步,可您就觉得陛下会同意么?” 韦挺闻言讥笑道:“空口无凭,陛下没有旨意。” 颜白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韦挺:“魏王进了大理寺,你觉得你跑得了?” 韦挺直视颜白:“关我何事?” 颜白算是见识了何谓死猪不怕开水烫,扭头对谢耿道: “遇到赖皮的人了,去赵国公府邸,就说我颜白想跟赵国公换一下,我去抓杜家人,这韦家人实在难缠,就麻烦赵国公出马了。” 韦挺闻言,大声道:“颜墨色,你别忘了,先父在世时也曾在文宗老爷子膝下求学过,颜韦两家自有情义在。 我韦家根基就在关中,我也在长安,你颜白难道是怕我,怕我韦家上上下下千余口飞了不成?” 见大变脸色的韦挺,颜白心里默念。 这世道,果然是恶人还是需要恶人磨。 先前韦挺对自己不屑一顾胡搅蛮缠,一听自己要让长孙无忌来就立刻神色大变,连多年前的讨论学问的事都搬出来当情义。 这韦挺该是有多怕长孙无忌,这长孙无忌到底是得多吓人。 颜白闻言摇头道:“我只是来请你去大理寺的,我的时间很紧,完事之后我还得去查突厥人的问题。 所以,如果你再跟我耗时间,我就跟赵国公换,我没开玩笑,真的,我真的没开玩笑。” “如此,那老夫就跟你走一趟。” 韦挺看了一眼颜白继续道:“颜县公,走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玩出什么花样。” 颜白摇头道:“韦大夫别开玩笑了。” “怎么?不妥?” 颜白笑了笑:“不妥,也不瞒着你,涉及叛乱,不光你一个人进大理寺,剩下的韦府亲眷子嗣也要跟着一起。 这府里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今日来就是要一个不少的把你们全部关到大理寺,或是刑部,你看,为了韦家的面子,我这次就带了五个人。” 韦挺见颜白油盐不进,怒斥道: “圣人言刑不上大夫,我是朝廷重臣,颜白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去陈仓面见陛下,我要问问陛下有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我要看看你颜白有何胆子。” 颜白冷声一声,慢慢的抽出横刀,身后的不良人也都如此,颜白看了一眼韦挺,轻声道: “《史记》也言,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我要做什么?你也不问问你做了什么?好话已经说尽,韦大夫如果再冥顽不明,就不要怪我要杀人了。” “好大的胆子。” 颜白扭头看着韦挺冷笑道:“妄图作乱的那一刻起,你应该明白就会有这么一天。 听说,最近半年你们韦家人和突厥人走的很近,趁着侯尚书去了高昌,你们竟然还有商队往突厥运送铁器。 不光运送铁器,还有粮食。” 颜白冷冷地看着韦挺:“我从兵部来,来之前我已经给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将军去信了,现在你可以祈祷别让他查出东西来。 若是查出来,你们韦家数百年的基业可能就会毁在你的手里。” “韦御史大夫,请!” 韦挺看着颜白,自嘲的笑了笑:“好啊,江山代有才人出,颜县公威武,今日能入我韦府,明日就入得了其他府。 可颜县公啊,这世上阴阳有定。 没有长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千年不变的世家,等到这因果轮回又转了一个圈,等到将来你颜家也走到我韦家这一步,你颜县公该如何处之?” 颜白转过头,看着韦家那屋檐上挂着的铜铃,淡淡道:“我颜家已经千年,在接下来的一千年也在,这点就不劳大夫费心了。” 韦挺嘲讽道:“会有人做的!” 颜白看着韦挺道:“那我就杀,杀一个人不行,我就杀一百,杀一百不行我就杀一千,杀一千不行就杀一万,杀完了,也就太平了。” 第170 章 没有人是圣人 杜楚客看着长孙无忌。 看着横行在自己府邸的武卫,看着一排排被缚手的家奴,这一刻,他明白,杜家已经完了一半,这一刻他明白了。 杜家在没有他大兄杜如晦的情况下已经日落西山了,不会再有人如当初一样深夜跑到陛下那里去求情了。 长孙无忌渊渟岳峙。 淡淡地看着如狼似虎的武卫和不良人押着杜家人朝着大门走去,长孙无忌心里很清楚,杜家要落寞了。 除了少部分人能进到大理寺,剩下的要么去刑部,要么就去县衙大牢。 长孙冲看着杜家亲眷的离开,走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声道:“阿耶,颜白同意了,但有附加条件。” 长孙无忌沉思了片刻,淡淡道:“讲讲。” 长孙冲抬起眼皮瞅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压着嗓子道:“崇义说,颜白不满阿耶掌管的吏部卡了通过科考的楼观学学子。 孩儿想,颜白的意思是,若想既往不咎,除了铁矿银钱,阿耶还得给楼观学的学子大开方便之门。” 长孙无忌笑了笑:“冲儿,你觉得呢?” 长孙冲想了想,低声道:“孩儿倒是觉得这个要求不是很过分,不过这个要求倒让我高看颜白一眼。 就算他有别的心思,但能压住贪念,没有把好处往自家搂,而是给学子身上这就极为难得了,唯一不好的就是阿耶难做了。” 长孙无忌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 “以后不要跟颜白走的太近,如果有机会跟他处事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把事情做好就行,其余的千万不要管,也不要多问,最好不跟他一起处事!” “为什么?” “为什么?” 长孙无忌有些失望的摇摇头:“楼观学先前叫什么?” “颜家私塾!” “开始有多少个孩子?” 长孙冲想了想:“听太子说,当初加上颜家的几个晚辈也就十多个。” “现在多少人?” 长孙冲不假思索道:“不算旁听,不算走读,今年楼观学有学子三千二百余人。” “国子学多少人?” “国子学有蒙荫子弟三百余人,楼观学的学子数是国子学的十倍还多,如今,各地的学子都有好多到了长安,等着九月份楼观学的招生。”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道:“你懂了吗?” 长孙冲一愣,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阿耶要问自己懂了什么。 见阿耶又叹了口气,长孙冲赶紧道: “阿耶,孩儿愚钝,没想明白,让您失望了,还请您细细地帮着孩儿拆开来讲,孩儿想知道错在哪里!” 长孙无忌背着手往杜家大门外走去,长孙冲赶紧跟上。 走了好一会儿,长孙无忌才开口道:“楼观学的名字叫做楼观学,但本质上还是颜家建起来的私学。 所以,楼观学叫颜家私学也是可以的,刚才你也说了,颜白的附加条件是让我不要去卡侯官的那群楼观学学子。 看似他颜白在为楼观学的学子在考虑,你难道就没有发现颜白这些年已经布下了一个超然的大棋局么? 你真的觉得颜白,这个有仇必报的小子会有着他老祖宗那样,有着我为人人的圣人心思?他能那么的大公无私?” 长孙冲有点明白了,低声道:“楼观学?他还是在为了颜家?” 长孙无忌低声道:“就是这个楼观学,从贞观六年起,到如今的贞观十二年,已经有近乎七百名学子分布在我大唐各地方为官。 如果我把今年的二百人侯官给批了,那就快接近千名的官员,为父如今骑虎难下了,就不该抱着万一成了呢的这个心思。” 长孙无忌细细的思量着自己错在了哪里,嘴上却说着:“有空你去吏部看看,看看考出去的那七百人的官声。 告诉你,他们最差的都是中下,最好的上上,都实打实的干出了政绩,再等十年,再等二十年,你看看朝堂上会有多少官员是出自楼观学?”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仅是这样,为父不会说什么,可你看看啊,这些人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颜家。 颜白是他们的先生,先生啊,一群官员争先恐后地管颜韵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叫师弟,带着他走亲访友认同门,这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么?” “这还不算,每年年底楼观学都会举办毕业学子的晚会。 操场上点燃篝火,一群已经为官的楼观学学子围着篝火而坐。 论为官之道,论各地的风土人情,论为官得失,论富民之策,太子就在其中,如此阳谋之下,他们的羽翼已经彻底的长成了。 今后就算有楼观学的学子通过不了科举考试,他们这些人也会拉一把。 一个小小的官职就是一点点的情义,当这些全部勾连在一起的时候,那将会是一股让所有人都胆寒的力量啊!” 长孙冲瞬间明白了颜白要让李崇义带那么一句话。 如果在吏部这里没有了掣肘,依照楼观现在的学子人数,今后大唐基层官员将会有八成是出自楼观学。 楼观学是颜白一手建起来的。 这些官员自然是和颜白之间存在谁也切不断的师生情谊。 长孙冲终于明白阿耶为什么要把金银,矿山,送给书院了,阿耶看出来了,书院这就是颜白最在乎的东西。 说是颜家的产业也不为过,送给楼观学,和送给颜白没有什么两样,但一字之差,又差万里,外人知道了只能说颜白大义。 颜家有了这群考出去的学子,若干年后,无论朝堂怎么风云变幻,都波及不到颜家,这份谋算可真的超乎想象。 一念如此,长孙冲忍不住惊骇道:“世家!” 长孙无忌摇头苦笑道:“世家?颜家本来就是世家,但人家不尚婚娅,不尚人物尚冠冕,不尚贵戚。 这些年家里连个仆役都没有,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贪恋权势,如果世家都这样,那陛下何必苦恼?” “看着它野蛮生长么?” 长孙无忌咽了口气:“孩子,如果早几年发现一切都来得及,如今已经来不及了,一旦对书院下手,那就是对陛下出手。 如今的书院不光是陛下制衡世家的手段,也是将门,寒门学子的出路,如今已经有六百多人为官,谁敢动书院,那就是自取灭亡啊。” “那吏部这边,颜白所提的条件阿耶是同意了么?” 长孙无忌长吐一口浊气,无奈道: “只能顺水推舟啊,可怜的那五百人,今后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长安折冲府,这块我们长孙家再也不能染指了!” “那是?” “吴王李恪是少有的聪明人,这些年忽略了他,不承想,一转眼都已经成了一座让人仰望的高山,他若有心思,那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第 171章 饿了四天的人 关内道有折冲府二百八十九府,分布在两府十七州。 长安因为是京师重地。 关内道的折冲府布局以拱卫京师为重任,所以折冲府的数量最多的,新丰、仙游、始平、武功四县就有一个折冲府。 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有卫士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在府以下,还有团,三百人为团,团里设有官职校尉及旅帅,然后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新丰、仙游、始平三县的折冲府为下府,因为近些年才成立,所以人数还没招满,加上杂役也只有六百余人。 如今,这一折冲府的五百人被死死地困在仙游。 如今是第四天,今天如果再没有结果,这五百人将会全部完蛋,他们收到的军令是封住楼观学前往长安的要道,不准有任何人出入。 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小看了没有颜白的楼观学。 所以,他们只带了一天的粮草。 如今。 所有人都饿的头晕眼花,他们想杀马充饥。 但当初屯兵的时候选择的是楼观学马场,这里光秃秃的都是草坪,就算杀马,那也得把火升起来把马肉煮熟才行。 吃生肉怎么行。 折冲府别将刘丛谊不止一次的想带着弟兄们冲出去,可他发现根本就冲不出去。 就在他们把庄子围住的那天起,那些中年级的学子在先生的带领下上了一节武艺课,这一节课时间有点长,一直上到天黑。 这一节课结束后马场四周全部都是陷马坑。 刘丛谊想填起来,但他根本不敢动,因为周边都是良田,他只要一有填土的打算,就会有一个妇人,带着流鼻涕的娃在地里撒泼打滚。 说,这是她的地,她在地里面挖坑是为了种白叠子。 在这一家人旁边,还有拿着笔的县尉楠柏皖,只要他敢驱赶这妇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就会被记下来。 这个才是刘丛谊最害怕的。 刘丛谊以为到了第二日事情就结束了,谁知道第二日楼观学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组织起来一千骑兵。 这一千骑兵全是楼观学的中高年级学子,个个都长的人高马大,而且这些学子眼里全是跃跃欲试,没有丝毫的胆怯之意。 最让刘丛谊绝望的是这一千人全部手拿军阵中最稀缺的复合弓,老天爷,真奢侈,每个人人手一把。 这一出手就是一千。 不用拼杀,两轮箭雨覆盖下来,这五百人还能留下来一半就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当为首的书院教习薛之劫问刘丛谊要兵部或是朝廷的旨意时,刘丛谊整个人都在起鸡皮疙瘩,刘丛谊眼里已经满是绝望。 他哪里能知道这学子里面还有懂政令的。 刘丛谊他哪里能拿得出来。 刘丛谊拿不出来,薛之劫不可能放过他,一顶叛逆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当整个仙游县响起了聚将鼓的时候,刘丛谊瞬间就蔫了,无数府兵从四面八方涌来,然后开始集结。 短短的一炷香。 在衙门的带领下整个仙游县瞬间就聚集了两千多装备齐整的府兵。 刘丛谊率领的五百人瞬间就被缴械,然后一排排的蹲在太阳底下暴晒。 刘丛谊好不容易扛到第二日,他希望有人来救救他,第二日长安是来人了,来的人是江夏王之子在户部任职的李景仁。 如果说楼观学诸生对刘丛谊还稍稍有些忌惮,但刘丛谊在李景仁眼里简直不够看。 刘丛谊能当上折冲府偏将走的是他表姐段简璧的门路。 段简璧是原工部尚书段纶的长女。 在贞观七年的时候嫁给了长孙顺德的长子长孙某,刘丛谊就是靠着表姐段简璧这条线,和长孙家连在了一起。 因为有些武力,长孙某就走自己族兄长孙无忌的门路让这刘丛谊进了折冲府。 这些东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李景仁这个在长安混的哪里会不清楚。 况且刘丛谊也是个纨绔子,靠姐姐和长孙家傍上了关系哪有不显摆的道理。 (长孙顺德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族叔,即长孙顺德与长孙无忌是叔侄关系) 李景仁是从颜善口中得知楼观学被围的消息就心急如焚。 当长安的局势明朗,他就急匆匆的从长安跑到仙游。 他是生怕刘丛谊这个家伙在仙游抽刀子胡来。 他不是怕刘丛谊把书院怎么样,而是怕书院那些暴躁的一心想走偏门立盖世奇功的同门师兄弟把刘丛谊这群折冲府的卫士弄出个好歹。 复合弓就是从书院出来的,如今不知道比当初出来的时候好了多少倍。 这玩意就是一个大杀器,在南山猎熊,一箭射下去对穿,然后跟着血迹去找就是了,根本就不担心它跑了。 书院有火药,整整一万斤的火药,专门用来应对突发事件。 简单的说就是应对有人造反,颜县公不在仙游,裴守约不在,二囡也不在。 吴王虽然在,但李景仁最害怕的就是吴王,魏王都有了心思,李景仁害怕吴王也有。 经此一事之后,李景仁觉得皇帝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提心吊胆了一路,等过了黑水河发现一切无恙后李景仁这才松了口气。 打马到楼观学的马场,李景仁飞速下马,走到刘丛谊身前来,啪啪就给了刘丛谊两个耳光。 这两耳光打的刘丛谊双眼冒金星,不敢怒也不敢言,纨绔子弟也分上、中、下,很显然,李景仁就是最上的面的那几个。 刘丛谊这种不是段家亲眷的旁系顶多也就算个下。 刘丛谊被打,捂着脸蹲在那里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也正因为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以才有幸让李景仁放下了杀心。 若是他口吐狂言,李景仁还就真的敢斩了他。 反正长安的局势已经明朗了。 这时候五百人来楼观学,打的什么主意,要做什么,李景仁比谁都清楚。 被李景仁打了一顿后五百人就跟着刘丛谊蹲在马场周围。 这五百个人如考丧妣,他们就听着命令来楼观学一趟,然后就成了要造反的反贼,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所以,他们现在根本不敢走,一旦走了,事情就彻底的说不清了。 刘丛谊他们不走,楼观学的学子依旧照常上课,这五百人没有丝毫改变他们原本的步伐。 直到这个时候刘丛谊才知道楼观学原来有这么多马,都是没有骟过的好马,正宗的青海马。 而且楼观学的学子马术真的很好,七八岁的小屁孩都能在马背上玩出花样,然后气冲冲的先生会走过来给他们一顿抽打。 也是这个时候。 刘丛谊才知道楼观学学子的射艺是那么的厉害,高年级学子,五十步,十射中七都要挨打手心,都要受到同窗的嘲笑。 就在刘丛谊觉得自己要饿死在这楼观学的时候,长安又来人了,两个娘子,两个壮汉。 两个娘子刘丛谊认识,是二囡和小七,但是那两个壮汉刘丛谊不认识。 就在刘丛谊泄气没有人管自己的时候,二囡来到刘丛谊的身边。 刘丛谊低着头,他不想自己最窘迫的样子被人看到,尤其是被誉为长安最美的一朵花的娘子当面。 “我师父的信,你自己看!” “你……你师父是谁……” 说罢,刘丛谊就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己这是在说什么,二囡师父除了宜寿县公,现任的兵部侍郎颜白,还能有谁? 回过神的刘丛谊慌忙接下,这时候兵部来信,就跟救命稻草一样。 二囡见状笑了笑:“看信,看完了赶紧回兵部把差事辞了,然后赶紧走吧,你的命不值钱,但这次因为你,某家大出血,回长安要小心。” 刘丛谊看完兵部的信,顿时松了口气,狂喜之下,二囡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李景仁听说二囡回来了,立马把自己收拾的利落起来。 看着光鉴照人的铜镜,李景仁连笑容都刻意打扮了一下,然后夹着一本书,快步的从书院跑了出去,走到桥头突然放慢脚步。 微微扬起头,看着远处,俊朗的侧脸,熠熠生辉。 一身荼白色儒裙的二囡在李景仁到桥头后不久也走到桥头,自然也看到了李景仁。 二囡歪着脑袋看了看李景仁调皮的笑了笑:“楚子,好久不见,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看着蠢蠢的……” 襦裙很好看的! 第172 章 风波又起 如今长安刑部人满为患的大牢里,每日只进不出,但每日都会有人离去,有的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有的则是活活的吓死的。 颜白和长孙无忌以及东宫的王鹤年昨晚在宫里碰了个面。 无论是朝臣,是皇室,还是东宫都觉得这次陈仓的突厥人叛乱需要有人来为死去的人负责,也就说,长安某些家要彻彻底底的清理一遍。 当然。 这个事情三人虽然能做主,但是拍板还是需要陛下点头。 因为这个决定只要一下来,那可不是死几个人,三人都认为需要下重手来震慑某些怀有不好心思的乱臣贼子。 不但为了自己。 也为了今后各家的安稳。 所以,长孙无忌写给李二的折子上的内容是明确弄死魏王府长史杜楚客,御史大夫韦挺,要以儆效尤。 但王鹤年却对此持不同意见。 他给李二的折子是以太子的角度来看待整个事情,他认为,两人虽然有大错,但二人在这些年里也有功劳。 如今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及这件事造成的后患需要两家人来承担,他们虽然罪无可赦,但也要依据国法来处理这件事。 长孙无忌写这封折子的时候心在滴血。 他牵的头要对韦杜两家下重手,那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如何,长孙家将会彻彻底底的和这两家走在对立面。 而好人全让太子做了,全让皇室做了。 一步错,步步错。 把柄在颜白手里捏着,他才是陛下钦点的负责人,原本安排颜白来说最好,但颜白他却不说出口,偏偏来什么议事。 这小子可真是一个乌龟王八蛋,怕是从议事开始的这一刻起,这个狗东西就有了把长孙家拉出来顶缸的打算。 韦杜两家是好惹的么? 人家在汉朝的时候就已经在积攒家业,就已经颇有名声,人家是彻彻底底的豪门,是世家! 皇帝不回来就是不愿得罪这些人,长孙无忌猜想,陛下让颜白负责此事,怕就是想让颜家在前面顶两家的怒火。 然后再在官职上给颜家多一些优待,算是补偿,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当初初步建立官员的考核制度的时候不就是自己背锅么? 谁知道? 现在好了,长孙家成了顶缸的,一念之差,天差地别。 颜白不知道的长孙无忌脑子里面会想那么多,但他的意思其实是和长孙无忌一样,但一看两人都说了不同的意见。 颜白不想人云亦云,颜白给的看法是,此时应该有朝堂文武百官来举手表决,这样更能震慑人心。 三个人,代表三个群体。 虽然持不同的意见,但讨论的范围也是这几个人该死不该死的问题,但在最终问题的本质上三人却是一致的。 那就是这两家要为本次的事情负责。 也就是说,不管这杜楚客还有韦挺死不死,之前“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荣光在近百年是不会再有了。 简单的说,这两个世家要么落幕,要么就是这些年家族积攒的资源彻底的为李二所用。 相比家族的传承,一个人的生死,真的微不足道,砍头真的是最轻的惩罚了。 到了晚间,李二就收到了三人的折子。 把折子放到一边,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李二抬起头看着默默站立在殿前的萧德言、顾胤、蒋亚卿、谢偃等人。 这几人都是魏王府文学馆的文人。 九成宫内所有的臣子都以为这几人将会迎接皇帝的怒火。 结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几个人在殿门口跪了一夜后,不但一点事都没有,而且看皇帝的样子还要给他们封官。 理由很简单,他们没有跟着魏王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 而是在事发当晚就写了折子,第一时刻亲自前来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李二,他们是清白的,跟这件事一点牵连都没有。 程怀默性子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人。 他觉得,他们这样的行为和卖主求荣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在李二身后捧着刀,看着这几个人,他恨不得立刻拔刀把这几个人砍了。 殊不知,李二有自己的打算,这些人在学子中很有声望,说的难听些他也不喜欢这些人,可要治天下又离不了这样的人来做表率。 如今借着此事敲打一番,患得患失的这群人就被拿住了痛脚,如此就能为自己所用了,心有不喜又怎么了? 相比治国,如今受得这点气还比不上魏征给的万分之一。 李二记住了这几人的模样,淡淡道:“几位辛苦了,这几日就呆在这九成宫,好好地休息一下。 等到长安那边尘埃落定后,我们再一起回。 对了,萧德言是吧,你也是历经两朝的的老人了,今后去弘文馆吧。” 说罢,李二摆摆手:“好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等到几人离开,李二瞅着一旁不显眼的陈萦轻声道: “府兵调动都不知,百骑司无用,此事过后,长安所有的百骑司人员全部打散重整,陈萦你罚俸五年,杖责五十,好好地想一想,你这次到底错在了哪里。” “喏!” 疲惫不堪的陈萦谢过李二后转身离开。 这几日,他在长安和陈仓两地频繁往返,早已身心俱惫,如今事情虽然已经有了眉目,但他心里明白有了眉目之后就是惩戒。 那才是雷霆的杀伐。 陈萦离开,李二对剪刀说道:“你这边呢?除了长安有一折冲府擅动,其余折冲府如何?长安十六卫呢?有没有什么异动?” 剪刀闻言赶紧从一旁走了出来,低声道: “回陛下,其余折冲府无异动,十六卫也安稳,如今尉迟国公已经起身回长安,最迟今晚,十六卫的所有将领都会暂时有个交错的变动。” “那突厥人呢?” 剪刀想了想道:“根据留下的活口审问得知,这次的异动不光有突厥人,还有吐谷浑人,高句丽人。 三者串联,妄图行谋逆之举,因为串联的多,贼人早有准备,这事倒也不怪百骑司无作为,只能说,今后要在此多做调整。” 说罢,看了一眼李二道:“魏王这边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很多人都是借着魏王的这个由头来行谋逆之举。 奴现在这么说虽然有些失之偏颇,奴已经安排人在继续调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确认下来。” “颜白知道这个消息么?” 剪刀低头道:“奴只是个奴才,陛下没说话,奴不会告诉别人。” 李二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给颜白去信,告诉他,此事除了突厥人,还有高句丽人和吐谷浑人,让他小心,切记。” “陛下的意思是说还有乱子?” 李二点了点头:“火药的数目对不上,小心无大错。” 剪刀一愣,赶紧道:“奴现在就去传话。” 大殿又变得空旷,李二看着面前的三封折子,喃喃道:“怎么就会塌半边山呢?肯定是不对的!青雀还是太稚嫩了!” 第 173章 根源 当大理寺和刑部审问的消息越来越多时,颜白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颜白赶紧写了一封密信给了长孙皇后。 长孙家也开始做准备,消息灵通的各勋贵也赶紧回家,然后把管家召集在一起,统计自己的田地里有多少异族人在帮工。 在傍晚天色将黑的时候,才回到仙游的小七和大肥又悄然来到皇宫,跟着两人一起回来的还有李恪。 颜白不知道长孙皇后在担心什么,她现在好像谁的人都不信,连长孙无忌安排的人她都拒绝了。 她现在宁愿相信大肥,也不愿相信任何人。 李恪进宫的时候发现宫里的守卫很多,原来是五十步一人,现在是三十步一人,李承乾在得知李恪进宫后也急急忙忙地从东宫跑了出来。 兄弟两人边走边聊,一起去拜见长孙皇后。 李恪瞅着陌生的护卫,看着这让人紧张的气氛,压低嗓门道:“大兄,发生了什么事?” 李承乾低着脑袋轻声道: “父皇来信了,那边审问出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据墨色讲,这一次有人使坏呢,明明和魏王府八辈子都扯不上,临死前却高喊着是受了魏王之名。” 李恪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想要青雀死?” “唉!” 李承乾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但从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的确如此,有人想坏我朝的根基,想让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挥舞长刀,想看我李家血流不止。” 李恪瞅了一眼李承乾,低声道:“那母后把大肥唤进宫做什么?十六卫都在长安,军中猛士如云。 光是一个裴行俭在西域已经打下了赫赫威名,他也在长安,史仁基也在长安,诸多军中子弟也在长安,论忠心没话说,怎么会选大肥?” 李承乾闻言又叹了口气: “因为青雀的事情,母后真的生气了,这次母亲好生失望,长安这么多家,这么多跟着父皇一起走过来的臣子。 如今都在看青雀的笑话,都围着看热闹。 这么多大臣里面,也唯有墨色站出来替青雀说了好话,还把他当个人来看。 昨日舅舅来宫里看望母后,大太阳底下,舅舅浑身都湿透了母后都没召见他,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母后才出来见了一面,但什么话都没说。” 李承乾眼眶红红的,吐出一口浊气:“小恪啊,我也心寒啊,你说如果这事落到我的头上,不敢想,我那时候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李恪闻言抬起头看着李承乾:“我愿意做皇兄手里的那把刀。” 李承乾拍了拍李恪的肩膀,欣慰道: “别做刀,我倒是希望能看到你能成为大儒,成为我李家的大宗师,你不醉心这些繁杂的事物,那就不要因为这些乱了你的心,好好做学问。” 李恪点了点头。 长生殿的门口,小七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门槛上,聚精会神的在绣荷花。 李承乾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挨个大大的白眼后,摸着鼻子转身就走,他看到了,小七绣的荷花可真丑啊。 但他不敢说出口,他怕小七拿针扎他,上次李愔嘴贱,说小七绣的梅花不分色彩一大坨,小七上去就是一脚。 几针下来,把李愔扎的哇哇直哭。 李恪在宫门外等着皇后的召见。 本来可以一起见的,但李恪非要坚持让李承乾先进去,长幼有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这些礼仪愈发的遵守。 宫殿内长孙皇后正在和大肥一起吃糕点,李承乾不忍打扰,安静的站在柱子旁边,瞅着大肥那宽厚的背影。 李承乾低声对着身后的寇夫子道:“如果你和大肥厮杀,几成胜算?” 寇夫子看了看大肥,思量了片刻,摇摇头: “正面捉对厮杀,无丝毫胜算,甚至我感觉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如果缠斗,半炷香之后,我有三分胜算,一炷香后我有九成胜算。” 说罢,叹了口气,突然懊恼道:“不对,还是没有胜算。” 李承乾不解道:“为何?” 寇夫子认真道:“我躲不开他手里的石头,听慧炬说,大肥的手里的石头百步之内,指哪打哪。 他在楼观学赶鸭子赶大鹅回家练出来的,十多年只练这么一招,而且已经大成,一辈子只练这么一招的人可谓之无敌。” 李承乾点了点头:“《道德经》云:“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你说的没错。 可惜,阴阳有定,大肥有过人的武力,但却少了正常人的心智,此为憾事,若不然,我大唐又将多一窦国公这样的无敌猛将。” (窦国公是史大奈。) 想了想,李承乾觉得这样也不算遗憾,若不如此,大肥又怎么能让这么多人真心喜欢呢? 大肥终于吃饱,然后坐在大殿中后那凤椅的台阶下睡着了。 长孙皇后看了看来请安的李承乾,指着一旁的胡凳示意李承乾自己去坐,然后才对这李承乾说道: “长安的事情你安排好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安排好了,万年颜善县令,长安县令为裴行俭,先前的杜善贤喜欢打猎,当了两年县令政绩全无。 打猎倒是收获满满,孩儿和马中书舍人商议了一下,把他的官职给撤了,调到猎场看山林去了。” “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承乾看了一眼寇夫子,寇夫子躬身退去,其余宫女内侍见状也都缓缓退去,见此,李承乾才说道: “长安城太大,很多人用起来不够得心应手,既然父皇传信说事情没完,那孩儿的意思就是加强守卫,以不变应万变。”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继续道: “目前的乱只是个别的乱,如果你父皇说的没错的话,贼人若想做一番大事,那首先得让长安乱,你问了颜白和你舅舅没?他们两人是怎么说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孩儿不光问了舅舅和宜寿县公。 还去请教了卫国公、魏公、房公,所有人的看法皆是如此,所有人的忧虑也是如此,只有让长安动荡起来,他们才能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眉目?” 李承乾深吸一口,点了点头道:“自从贞观九年楼观学把煤石生意交出来由少府监贩卖到各家后。 各家为了更多的利润,短短的三年时间,无论是各州府挖煤的,还是长安做煤石的都慢慢的把劳工变成了色目人。 说是劳工,其实就是自己商队抓来的牧民拿去当奴隶,因为有利可图,三年里,他们已经买了数万奴隶,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竟然还有白发老人......” 第174 章 宽广的心 李承乾看了一眼长孙皇后继续道:“这些豪族不爱惜他们,给的工钱少,有的甚至不给工钱,拼命的压榨。 每日死的人都很多。 据王玄策每月发往长安的信件来看,那些豪族不把这些人当作人看,挖煤挖到了地底,一个地牛翻身,数千人长眠地下。 他们不以此为教训,还继续变本加厉。” 长孙皇后闻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颜白只用咱们大唐人,还把男人和女人分开来做工。 那时候他还是县令,我以为他为了坐稳那个位置,为了政绩以此来邀获民心。 我还以为他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不然他怎么会给那么多工钱,还专门派衙役照看,每隔三月还随即挑选人去衙门问话。 现在看来他怕是早都知道如果让异族人来做这种事,就会让这件事变得不可控制!” “唉!”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咱们自己人有律法保护,你父皇又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律法之下,就算那些人贪恋钱财,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颜白是给自己的心打造了一个笼子,把猛虎关在笼子里。 现在,这些人却打开了笼子,把心里的猛虎放了出来。 如今猛虎伤人,伤的就是我大唐万世的根基,异族人不恨他们,只恨我们大唐,长此以往之下,如此作为之下,还能有好的么?” 李承乾心里也不好受,低声道:“泰山不让细土,故能成其高;大海不让细流,故能成其深。 我大唐就像是那巍巍的泰山,那浩瀚的海洋。 就连父皇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他独爱之如一,世人赞叹圣明。 如今被这些蛀虫几乎全毁了,这次的事变,虽不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如果不挑破,今后依旧会发生。 唯一不同的仅是一个早晚的问题,所以,父皇担心的绝对是对的,这群人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跳出来。” 李承乾看着呼呼大睡的大肥,眼里满是温柔,淡淡道: “我们可以对他们严苛,但不能让他们不为人,不能让仇恨积攒,然后让我们的子孙后辈去还。”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长剑,淡淡道:“你说这背后的人是不知?还是有意?” 李承乾抬起头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件事过后儿臣准备好好地把这件事再做一遍。 我大唐能有今日,那是善于知错,改错,儿臣觉得,如今恶果出来了承受就是,破而后立,孩儿有这个决心!” 长孙皇后忍不住细细地打量了李承乾一眼,西域一行给了他勇气和胸襟,这些日子却给了他魄力和帝王气。 而且如今说话做事的方式已经有了陛下的七分模样,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长孙皇后难得的笑了笑:“可以多去请教颜白,在颜家祖训之下,也只有他的心是温热的,其余的人,母后现在不敢信啊.....” 李承乾笑了笑:“嗯,孩儿会的,其实这些,都是他昨日带着我一点点分析出来的。 他说此事虽然血淋淋的不好看,但不看,不管,最后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脓包,不但臭,还脏!” 长孙闻言面露不虞,笑骂道:“不经夸的东西!对了,他人呢,小七都来了,他最疼爱的侄女都来了,他怎么没来?” 李承乾闻言回道:“带着很多书去大理寺了,他说青雀的学问欠下了很多,这段时间正好清静,把这几年缺的补一补。 他还说,虽然青雀有天赋很聪明,但天赋和聪明不能用一辈子,最有用的依旧是努力和踏实。” “本次调兵你父皇说了没?” “说了,宜寿县公可以调动一卫,但宜寿县公好像没用,而是在慢慢的调动长安府兵,还有仙游的府兵。” 说着,李承乾突然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母后,跟您聊得太多了,忘了小恪还在外面候着呢!” “要叫吴王!” 李承乾挠挠头:“母后,称呼是给外人看的,咱们一家人,就不用搞得这么生分了。 长孙皇后又想说,但一想觉得也对,摆摆手,李承乾如蒙大赦,慌忙朝着殿外跑去。 李恪进了大殿,与此同时,颜白也带着大包小包进了大理寺,大理少卿孙伏伽搭着手,跟在颜白身后。 (孙伏伽是我国古代历史资料有明确记载的第一个状元。) 短短两日不见,李泰瘦了大半截,看着不油腻了,人却一下子老了很多。 孙伏伽知道颜白和魏王有话要说,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转身离去。 颜白把怀里的东西放了下来,然后顺势打开了一个竹箱子,一只小奶猫被颜白从竹箱子里面拎了出来。 李泰眼睛一亮,隔着栅栏伸手把小猫搂在怀里:“这是拿给我解闷的嘛?” 颜白没好气道:“我是怕你得抑郁症!” 李泰不解道:“这是什么病,怎么没听说过?” 颜白认真道:“这是心病,至于你为什么没有听说过,那是因为你的学问还不能做到所有事情都了然于心。” 话音一转,颜白低声道:“看我给你带了这么多吃的,玩的,用的东西情况下,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跟山东那帮子人搅在一起?” 李泰看了一眼颜白,撸着怀里的小猫轻声道:“不瞒着你,他们倒是想跟我亲近,也找了很多人来试探我。 但我也不傻,前隋之事历历在目,我怎么敢和他们纠缠到一起? 他们如今被父皇压得不敢动弹,不过他们并没有消停,诸多消息表明,他们和高句丽走的很近倒是真的。” 颜白琢磨了一会,看着李泰轻声道:“有人想让你死,如今长安的异族人都有了谋逆的心思,他们说,这是受了你的指使。” 李泰猛的抬起头,撸猫的手忍不住有些轻微的发抖,导致他怀里安静的小猫又忍不住喵喵的叫了起来。 李泰脸上露出苦笑: “接着刚才的话,他们的确不敢造反,只要聚齐造反,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私下里如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搞事是他们的一贯手法,对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发现不了的,但随着审问,和长安各处异族的人异动,我才突然发现。 这长安里面不干活却活的很不错的异族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聚集的次数不正常,如今,就连十六卫,就连折冲府都有异族人担任要职。” 李泰长叹了一口气:“父皇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他独爱之如一。 就因为这句话,很多官员认为这是皇帝的首肯,是我朝的国策,所以人高马大,俸钱低的异族人成了卖命的首选。” 颜白低着头,轻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虽然有些绝对,但这八个字是用无数人的性命悟出来的,这个时候他就很对,也该给所有人一个教训了!” “父皇知道吗?” 颜白点了点:“知道,他当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是皇帝,有些事有些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然就又是一项国策了?” “你要怎么做?” 颜白笑了笑:“当然是人头滚滚了!” “我说你想好了怎么去解决他们没有?” 颜白又笑了笑:“如今长安的商家越来越多了,东西两市明显有些小了,我准备扩大点,让咱们大唐的商税再高点。” “你说他们都蜗居在两市之内?” 颜白点了点头:“应该是,毕竟这可是我大唐最繁华的地方,人最多的地方,不藏在这里,又会藏在哪里呢?” 第 175章 绞杀(上) 长安一百零八坊,东西两市就是其中的一个。 坊市的好处就是有大门,坊内如果有特殊情况,把大门一关,就能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敌人进城也不怕,可以依据坊市进行防御,如果小股的敌人在城内作乱,城门和坊门一关,那这些贼人就无处可藏。 但也有坏处。 坏处就是如果贼人在坊内,他们作乱时把大门关上,那对坊内的百姓来说是个灾难。 但在大唐,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每个坊都有府兵,只要有贼人,他们就会自发的聚集。 发起冲锋,然后杀贼。 颜白如今要做的就是瓮中捉鳖,把所有的损害全部压在东西两市里面。 如此,东市两市虽然损害必然很大,但这些铺子都是勋贵家的,他们有钱,长安百姓可不行,有的家好几代人就一套房子。 烧了就没了,对后面的治理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但东西两市就不一样了,地方归朝廷管,好协调,好治理。 所以,长安城内的安全就交给了十六卫来负责。 颜白现在祈祷的是贼人可不敢在长安城内放火,李艺造反就放了一把火,直接就烧了一个坊。 这些年百姓的生活虽然过得去,但好多屋舍依旧是茅草屋,木质屋舍依旧是主体,如今天气正热,一个多月没下雨了。 一把火真的就能烧一个坊。 但目前来看这些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各坊之内作乱的。 一个坊就那么大,坊长像个门卫一样天天蹲门口,谁家的狗,谁家的鸡,谁家的亲戚张口就来,生人根本就逃不了他的眼睛。 来东市时颜白已经给颜善和裴行俭说了放火的问题,他们也已经告知了诸位坊长防火的重要性。 如今早晚都安排了巡逻人员,家家户户开始联防,联防这种事每年都有,百姓们倒也见怪不怪,很是配合。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东市里面已经进来了一千府兵,他们五人为一伙,分散在各个角落,静等下一步的安排。 只要鼓声响起,他们就会朝着东市中间的火情瞭望塔集中,然后快速的组成军阵。 颜白本来在静候其变,但李承乾不知道发什么疯,带着王鹤年,寇夫子,三个人大大咧咧的进了东市。 就算微服私访,好歹也把头上的王冠摘掉啊,毫不掩饰的戴着,就算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太子,也是知道他是一个亲王。 他不来还好,他这一来,整个东市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李承乾来凑热闹就算了,李恪也来了,护卫都没有,只带了一个书院的谢礼。 两个人胳膊底下夹着一本书,腰间挎着一柄横刀,手里各拿着一个肉饼子,一边对着周边的铺子评头论足。 一边施施然的朝着衙署的方向而来。 李恪来无所谓,因为他很少在长安露面,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吴王。 谢礼倒是有点名气,因为他大兄是谢耿,每隔一段时间谢礼都会来长安给谢耿送鞋子和衣物,来来往往的不良人都认识他。 不管李承乾是来吃烧烤也好,还是要做诱饵也罢,颜白一点都不会惯着他。 直接就说了,一旦情况有变,立即就把他和王鹤年关到东市的钱库里。 东市的钱库不但大,还都是用水泥浇筑而成,当初的设计就是为了防止大火,府库的大门还是断龙石。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载,东西两市多火患,武宗会昌三年,‘夜三更,东市失火,烧东市曹门以西十二行四千余家,官私钱物金银绢药总烧尽。’) 钥匙也奇怪,是一把可以别在腰间的齿轮摇柄。 这把特殊的钥匙就在大牛手里,没有人知道他藏在哪里,只知道,每月月底给户部运钱的时候他会拿出来打开。 插到钥匙孔里面摇半天。 所以,事情一旦有变,把李承乾关在里面是绝对的安全。 为了更稳妥,也害怕战斗的时间长,颜白还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好喝的,颜白甚至贴心连铁炉子,被褥,尿桶都一一准备好。 李承乾很不满,他来就是为了杀敌的。 如果在长安,他的一亩三分地上,都没有杀敌的机会,那这一辈子他将彻底的和“武”字无缘,百年后史书也不会说他是一个英勇的皇帝。 只能是一个守成的皇帝。 李承乾不想当个守成的皇帝,他想当一个能开疆扩土的皇帝。 见颜白和李晦两人在争论到底有没有万斤的大鱼。 李承乾轻轻叹了口气,说好一起聊政事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钓鱼了? 钓鱼有什么好玩的,先前听说程老国公看父皇钓鱼,一看就能看一天,原本觉得有些夸大,直到碰到了李晦。 李承乾才觉得这一点都不夸大,甚至还过于含蓄。 真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见颜白和李晦两人在商量什么时候去泉州,李承乾觉得格外没趣,转头和李恪一起烤羊腿,烤肉这门手艺是他在西域学会的。 那时候,凉州伤兵营的将士都夸自己手艺好,每次烤完的肉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如今,他发现李恪一点都不会烤肉,刚才略微不满的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李恪也不是什么都会。 最起码,烤肉他都不会。 李承乾在烤肉的同时,王鹤年、李晦、颜白他们又在讨论书房的匾额,三个人吵得面红耳赤。 李承乾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格外的有意思,忍不住道:“小白,你说书房匾额上的名言会暴露人的性格,是不是太绝对了?” (匾额是屋、斋等居处用以寄寓明志、缀饰美化的,有点像现在咱们的座右铭,或者说是你的微信签名。 大家可以看看你们老板的签名是什么,我老板的有舍有得。抠搜搜的,开个空调念叨半天。) 颜白抿了一口加冰的梅子水,笑道: “肯定绝对,但大儒以下大体不差,不信你琢磨琢磨,凡是匾额上有舍得二字的,那这个人一定扣,匾额上是厚德载物的,那这个人德行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李承乾皱着眉头道:“许中书书房的匾额好像是厚德载物啊!” 颜白人忍着笑意:“你看德行有亏。” 李承乾继续道:“史仁基书房的圣人语下的:学而不厌。” 李晦头也不抬道:“所以,他学习不好。” 李承乾闻言哈哈大笑,忍不住道:“房遗爱书房匾额是海纳百川……” 李晦忍不住又道:“所以,房遗爱是个小心眼,小时候打了他一巴掌,到现在看了我还翻白眼呢? 对了,我大兄的是绳锯木断,矢志不渝,墨色,那你说,他该是怎么一个性格特点?” 颜白没说话,李恪忍不住道:“愣头青呗,意思是河间郡王打的还不够,对了,慧炬,你书房挂的是什么?” 李晦打了个寒战,死活不说。 几个人吵吵闹闹,把长安所有的勋贵子弟都细细地分析了一遍。 都知道这是一个乐子而已,但越是说的越多,众人越是觉得有理,其实这个乐子源于楼观书院,学子们喜欢互相打趣。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暮鼓声响起天还很亮,闹哄哄的东市在不良人的催促声中慢慢的安静下来。 等到远处的东市大门响起落栓声,整个东市就再也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就在颜白以为今日将不会有事发生的时候。 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歌声粗犷而又独特,浑厚、高亢、宽广,带着哀怨,又带着些许的悲壮。 那腔调就好像是从嗓子眼最底部发出来的声音一样,跟中原的歌声大相径庭,一听就让人忍不住想起了那宽广的草原。 颜白慢慢地站起身目光变得深邃,一旁打盹的万年县尉矢小夜也顿时来了精神,他快步走到颜白身前帮着颜白穿甲。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见炉子上还有半个羊腿,他赶紧拿到颜白跟前:“快吃,吃完了有劲!” 颜白觉得李承乾说的对,刚才和李晦讨论有没有万斤大鱼去了,肉是一口没吃,茶倒是喝了不少。 听李承乾这么一说,颜白确实觉得有点饿了,拿着羊腿狠狠的咬了一口,眉头突然扭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是不是凉了?来来,还有火,我给你热热……” 火炭味,烟熏味,肉腥味直冲脑门,颜白强忍着嘴里咸的发苦的羊肉不吐出来,扭头对着李承乾认真道: “高明,下次谁再说你烤的肉好吃,我建议立斩不赦,还有,以后别烤肉了,这门手艺不适合你,浪费了可惜。” 第 176章 绞杀(中) 李承乾不服输的咬了一口,面容纠结,低着头叹息道:“怪不得你们都说不爱吃烤肉,原来是这个味道? 唉,造孽了,可怜我大唐将士啊,他们还受着伤,我见他们喜欢吃,凉州城羊肉多,我足足请他们吃了一个月……” 李晦强忍着笑意,指着外面淡淡道:“他们来了!” 颜白看向了西边,想必西市也开始了吧。 也不知道那里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一次会死多少人,希望裴行俭、史仁基、颜善等人能指挥得当,也希望那些人不要把东西两市毁的太厉害。 收敛心神,颜白看着矢小夜道:“你负责保护太子。” 矢小夜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县公在给自己铺路,从西域回来这七八年,政绩倒是有很多,但是官位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上次本来有机会去折冲府当个偏将,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卡了,给的理由是认得字太少,狗日的,当个偏将还要写文章么? 如今机会来了,能跟太子混个脸熟。 李晦闻言:“那我呢?” 颜白指了指远处的复合弓:“这个会用吧!” 李晦点了点头:“会用,要我保护吴王么?” 李恪闻言抽出长刀,看着刀身笑道:“不用保护我,这些年光在书院里面跟着学子们对打,总告诉他们只有见过血才算真正的出师。 可笑的是我这个当先生的竟然没见过血,所谓知行合一,你们都别管我,今日我破我自己的心魔。” 颜白看着有些亢奋的李恪,提醒道:“我估计有火药……” 颜白的话音才落下,外面响起了两声轰鸣。 不用颜白继续说,王鹤年拉着李承乾就朝着府库走去,李承乾还是有些不愿意,把矢小夜手中的复合弓拿了过来,低声道: “我想看一会儿!” 王鹤年大急道:“我的太子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情已经爆发,您在一边看就行了……” 颜白闻言也点了点头:“既然想看找个地方猫起来,躲着偷偷的看吧!” 这点李承乾倒是从善如流,不用王鹤年催促,拉着王鹤年就开始找地方藏身。 “这里交给你了,我不喜欢血腥!”李恪撂下这句话,人也跑了。 颜白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李承乾身上了,爆炸声一起,最多半个时辰,十六卫就会进长安,最多一个时辰一切都会结束。 这些人的意图明显,明知道这是必死之局还如此,那就是说明他们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来做这件事。 明知必死却不怕,如此氛围之下,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爆发无与伦比的巨大战力。 此战必是苦战。 颜白打开衙署的大门,一个人端坐中央,静静地等着第一波冲到这里的逆贼。 东市里面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也有若有若无的惨叫声,想必是那些商铺的伙计、掌柜、帮工、护卫在反击。 大唐人悍勇,仗着自己在东市熟,背靠着自己的店铺为据点开始反击,可随着爆炸声密集起来。 颜白知道,这些店铺的护卫讨不到好。 大火还是燃起来了,映红了半边天,到处是喊杀声,惨叫声,更远处响起了不良人聚集众人灭火的锣鼓声。 颜白此刻已经看到了他们。 但他们却遭到了东市守卫以及不良人的顽强抵抗,又是几声轰响,扑过去的店铺守卫躺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颜白揉了揉耳朵,已经离开衙署很近了。 这些人竟然玩起了人体炸弹,这难道就是传承? 颜白覆上面甲,淡淡道:“擂鼓!” 咚! 咚咚! 咚咚咚…… 随着轰轰轰的战鼓声响起,那些作乱的异族人明显有些慌乱,然后越发的疯狂,抬起头,他们开始朝着鼓声响起的地方冲去。 他们知道,如果把这次突袭看作一场战争,那鼓声响起的地方必然是军营的大纛所在地。 片刻之后,颜白就看到了七个人手拿带血弯刀,飞快的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群别样打扮的人紧随其后。 他们都梳着一根根很长的麻花鞭子,有的有五六个麻花鞭子,有的有三四个,这种发型在突厥人的风俗习惯里,被称为“索头”。 在他们身后,还有赭面、缠头、胡靴、蹀躞带,这是吐谷浑人,在他们身上,有汉人的装饰,也有吐蕃人装饰。 这些人都穿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衣服,一场叛乱,玩出了视死如归的味道来。 他们快速的跑着,鞭子在脑袋后甩着,嘴巴张着大大的,嘴里喊着各种凶狠的话,看着摆动的头发,有点像摇尾巴的狗。 颜白忍不住把自己逗笑了,冲着二楼大声道: “谢耿,这几个人给你了,试试书院研究出来的新家伙,看仔细点,回去好讲哪里不足,他们好改进。” “喏!” 二楼的窗户打开,随后就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嘎巴声。 随后崩的一声响,空气中响起了呼啸声,那一圈冲过来的突厥人还有吐谷浑人身上喷出了血雾,倒着飞了出去。 一群人瞬间躺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被吓破了胆子,他们紧张的四处张望。 而射出的箭矢却看不到踪迹。 这是书院根据八牛弩改进的床弩,相比八牛弩,床弩的射程更远,射出的箭矢更多,威力也更大。 谢耿很满意床弩巨大的攻击力,重新按上八支胳膊粗细的箭矢,然后使劲的摇着手柄上劲,蓄积弹性。 威力验证过了,很厉害,一个人可以操作,但是蓄积弹性却有点慢,需要摇很久。 谢耿觉得这是目前他所知道的唯一缺点。 前面的一群人倒下了之后,后面的更多人却冲了过来。 颜白站起身。 好久没有见到手举弯刀的突厥人,也好久没有见到喜欢往脸上抹泥巴的吐谷浑人,现在,又看到了。 颜白觉得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给这些人一个难忘的教训,长安这些年过于安逸了。 是时候把几个人晒成肉干了。 一念至此,颜白抽出了许久没有用的长刀。 在这里马槊不好使,没有战马威力发挥不到最大,但这柄比后世苗刀还要长寸许的长刀倒是很适合劈砍。 阿史那叱吉木看到颜白,看到了空旷的东市衙署大厅,他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他是突厥王族的后代,今日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唐所有人知道,突厥汗国依旧在,大唐是亡不了突厥的。 如果能杀了颜白,那此行不亏。 如果战死在此,那自己也是英雄,也能激发更多的后辈和突厥人拉愤起反抗,就算死,死之前也要高声喊出魏王乃是大唐明君。 自己身份喊出的这句话应该格外有用,魏王怎么都洗不清,哈哈哈,有皇帝的儿子陪葬...... 就够了!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等候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个机会,唐朝狗皇帝的儿子有了更进一步的雄心,那些投机倒把的家族纷纷下注。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当听到那人问自己敢不敢的时候。 阿史那叱吉设木想都没想都答应了。 尽管今日注定有来无回,但这一次,阿史那叱吉设木觉得这就是自己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早间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次太子也在这里,大唐的坊市真好,就像是一个大笼子,等到大火升起,太子也会变成灰烬吧! 阿史那叱吉设木冲的很快,没有丝毫阻挡的就冲到了衙署内。 正准备用最难听的语言来向颜白这个刽子手邀战,谁料想一个书生却跳了出来挡住自己的去路,眼神淡然,却满是俯视之意。 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本书? 这么自大。 阿史那叱吉设木是王族,这种眼神只能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这个俊美的书生怎么敢? 这么有勇气的么? 他怎么敢蔑视草原上的雄鹰,怎么敢蔑视草原上的王族,真该死,这小子真是活腻味了,真是该死的。 讨厌的唐人。 那就死吧! 阿史那叱吉设木一刀就朝着李恪劈了过去,李恪举刀横挡,这一刀力道很足,李恪打了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才卸掉力道。 李恪揉了揉手腕,把腋下的书拿下来别在腰带上,朝着阿史那叱吉设木勾了勾手:“比席君买还差点,用全力,再来!” 第 177章 绞杀(下) 李恪晃了晃手腕之后出手了。 身子漂亮的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腰部的力量,加上旋转的力量重重一刀朝着阿史那叱吉设木劈去。 李恪的速度太快,阿史那叱吉设木只能挥刀格挡。 李恪这一刀的力量很足,手持双刀阿史那叱吉设木踉跄的退了七八步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李恪温柔的笑了笑,一撩长衫,趁着还在惊骇中的阿史那叱吉设木又扑了过去。 两人又拼了一把,刀刃相交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火星四射,阿史那叱吉设木在衙署光滑的地板上滑出丈许的距离。 李恪看着大喘气的阿史那叱吉设木笑了笑:“太弱了,起来,我们继续!” 阿史那叱吉设木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刀柄,他惊骇且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恪。 他是做过功课的,整个长安,能打的人,什么路数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他想不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生人,竟然会如此的悍勇。 阿史那叱吉设木忍不住道:“你是谁?是哪家的子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李恪儒雅的笑了笑:“我啊,我叫颜第二,来吧,继续!” 阿史那叱吉设木大吼一声,挥舞着弯刀朝着李恪攻去…… 慕容北一刀砍翻了一个拦路的不良人。 见不良人一个鲤鱼打挺又翻身而起,慕容北气的浑身发抖,这么热的天,一个不良人短打下竟然还有一副软甲。 大唐都让人恐惧到这个地步了嘛? 不良人都能穿软甲了? 慕容北大吼一声又冲了过去,飞起一脚,把眼前碍事的不良人踹飞了出去。 眼见鼻孔冒血的不良人又爬了起来,慕容北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颜白在里面,阿史那叱吉设木一个人不一定打的过他。 今日的任务是多杀人,但只要杀了颜白,比杀一百个不良人都要赚。 恨恨的看了一眼不良人身上鱼鳞一样的软甲,慕容北朝着身后大声呼喊了几句,转头就朝着衙署冲了过去。 冲进衙署,光线猛的一暗,慕容北不由的睁大了眼,浑身肌肉顿时紧绷起来,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等熟悉屋子里面的光线,慕容北看到了阿史那叱吉设木竟然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 屋子里面看不到一丝厮杀的痕迹,而自己心中最恨的那个人颜白,和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慕容北大急,怒声道:“阿史那叱吉设木我来了,一起上,先杀颜白!” 颜白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么?阿史那叱吉设木其实早就是我大唐的人了! 是我们插到你们中的线人,你们都被骗了,束手就擒吧。 活肯定是活不了了,但一定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慕容北哪里会相信颜白的鬼话,可还是不由的看向了阿史那叱吉设木。 定睛一看,才赫然发现,坐在那里的阿史那叱吉设木周围有一滩暗褐色的血迹,再细看,阿史那叱吉设木的身穿的羊皮大袄子竟然有一个血洞。 阿史那叱吉设木抬起眼皮,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声道:“慕容北,不要一个人上,你打不过……” 笃的一声,黑暗中射出来一支箭矢,透眉心而入,笃的一声射进了柱子里面,阿史那叱吉设木长吐一口浊气。 身子抖了抖,就再没有了生息。 一旁隐秘的角落里,王鹤年朝着李承乾伸出大拇指:“殿下神射啊,刚才我听见了,这人叫阿史那叱吉设木。 名字能以阿史那开头在突厥里面都是王族,回去我也给殿下查查,殿下今日可是射杀了一个突厥王族。” 李晦嘴巴张的大大的,他不是惊叹太子的突然出手,而是惊叹李恪的身手。 他实在没有想到李恪会如此悍勇,三招,就三招,三招之后这个叫什么阿史那的就捂着肚子坐在了那里。 李承乾倒是见怪不怪,用肩膀碰了碰李晦,低声道:“嘴巴快合上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吴王这么厉害?” 李承乾笑了笑压低嗓门道:“你才知道?每次小恪回长安,父皇和他都会比试一番。 谁胜谁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皇赞叹小恪说“吴王恪英果类我”。 简单的说就是小恪的武勇果断很像父皇,能让父皇这么说,你想小恪得多厉害。” 李晦回过神来,脑海里不由的想起隋炀帝在雁门关的遭难,陛下面对突厥的数万骑兵依旧选择冲阵去救隋炀帝。 那是何等的武勇和果断。 那时候陛下才十六岁! 就在此时李恪又上了,笑容依旧儒雅,甚至有些灿烂。 但手中的横刀却异常的狠辣,挑开慕容北的手中的长刀后,一拳就轰向了慕容北的面门,短短的一招,就逼的慕容北手忙脚乱。 李恪勾了勾手指:“我是吴王李恪,杀我!” 慕容北一愣,怪不得怎么看都有点唐朝狗皇帝的影子,原来是他的狗崽子啊! 大吼一声,慕容北又冲了上去,这一次,他不打算杀颜白,他准备杀了大唐狗皇帝的儿子。 一个亲王怎么都比县公看着要贵重很多。 然而,李恪却打算抓活的。 此时,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冲了进来,可在他们身后,大唐府兵正五人为一伙,凶狠的砍倒所有和自己穿着不一样的人。 不管是唐人还是异族人,这一刻,只要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敌人。 他们的手段很果决,不恋战,倒在地上哀嚎的敌人自然有人去解决。 这时候腰间的短刃和榔头就派上了用场,皮靴踏脸,短刃两下胸口,榔头一下脑袋,完事后迅速找到自己的队伍。 然后继续。 榔头在古代叫做殳,五兵之一。 其实就是一根木棍包个铁头,有尖头的,也有球形上有凸起的。 金吾卫手里拿的金吾就是它的另一个名字,巡街武侯拿的就是这玩意,一锤下去,别管你身子多壮实,肯定是倒头就睡。 打扫战场的大唐辅兵腰间挂着的就是这玩意,看见有活口,照着脑袋就是一下,不血腥,还效率。 颜白站起了身,在人群里,颜白看到了头戴“笼冠”的高句丽人。 至于为什么一眼能认出,主要是他们的装扮实在太特殊了。 “笼冠”样式为平顶,两边有两耳垂下,罩于冠帻之外,下用丝带系缚,乍一看很像那枯树枝上长出来的大蘑菇。 笼冠,高句丽的服饰特点,侵权删。 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拼杀没有丝毫意外的发生,颜白拔出长刀就冲进了人群。 一寸长一寸强,厮杀开始不是比谁的武艺更厉害,而是比谁更不怕死,长刀挥舞,颜白如入无人之境。 李恪不喜欢血腥,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慕容北站在一旁,然后等着敌人送上门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大厅里开始了厮杀。 这时候,在二楼等候许久的不良人也冲了出来。 在谢礼的带领下十人一组,这组射完上箭矢,下组接着上,循环往复,永不停歇,手中的复合弓齿轮每嘎巴一声,就会有一个人重重地倒下。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敌人,复合弓收割生命的速度堪称恐怖。 “要结束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是啊,我都听到了我大唐勇士的喝骂声了!” 看着一个手拿火折子的突厥人倒下,王鹤年唏嘘道:“火药不是他们那么用的,庆幸我大唐并没有驻足不前。” 李承乾点了点头,看着寇夫子道:“我想出去了,你可有把握?” 寇夫子见局势差不多明朗,低声道:“如果太子愿意站在我身后,那就可以出去!” 李承乾点了点头:“走吧!” 于是几人从楼梯下的杂物室依次走出。 此时大厅的地面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血浆。 不远处的颜白和李恪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李承乾没有半点不适,踩着血浆,吧唧吧唧地朝前走去。 “军侯,东市着火,外面的灭火队已经准备好了,开不开?” 当一校尉单膝着地向颜白请示下一步的动作时,李恪突然哇的一声大吐特吐,这场面他头一次见,能扛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正常人见这满地血污,双腿发软,走路都走不了。 颜白抹了抹脸,低声道:“不开,东市里所有来路不明,无人作保,没有五人以上为其作证的异族人杀无赦。” “喏!” 这时候郝海友抱着胳膊前来拜见,他看了一眼颜白,从怀里掏出一节黑管子,然后低声道: “县公,这是秦月颖让我交给您的,他说,此次一共搜出八十三斤,如今天黑了,他正在带着狗挨个坊去查,最迟明日就会有确切的结果。” “嗯,你怎么样?” “被划了一刀,无碍!” 颜白点了点头,淡淡道:“派人去鸿胪寺,告诉鸿胪寺少卿,明日日出之前,我这里要看到所有高句丽人员的名单。 还有,明日日落之前,我要知道在长安做生意的高句丽人的具体人员数目。” “喏!” 第178 章 黄雀 在长安。 在这座大城里没有人是大唐人的对手。 在这座城里,能打败大唐人的也只有大唐人。 当倚在太极宫前栏杆上的长孙皇后看着东西两市的火光越来越暗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轻轻地动了动手指,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低头垂目,静候长孙皇后的安排。 “长安这边已经结束了,可以告诉陛下下一步了!” “喏!” 天亮了以后,长安的城门正常打开。 东西两市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诸多商贾面容灰败地瘫坐在东西两市的门口,昨夜的一场大火。 不但烧毁了铺子,烧毁了货物,还烧死了不少人。 货物,铺子这些没了都好说,但死人却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最怕出人命,虽然这只是一场意外,但许多商家掌柜心里都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铺子死了人,不吉利。 长安县和万年县所有的衙役倾巢而出,联合各坊的坊长,开始有条不紊的查来路不明的人。 如狼似虎的不良人在各坊频繁出入,有的空手进,空手出,但有的空手进,拎着脑袋出。 为了保证长安的衣食住行,衙门已经下令,朱雀大街两边可以摆卖一些生活必需品。 因为在这座长安城里,不是所有人的都是本地人,也有好多来长安求学的学子,走商的商人,还有做工的百姓。 他们需要生活,但东西两市目前还不具备购买货物的能力,所以只能指定一个地方来给这座大城市里面的所有人提供便利。 少府监已经拆开了一管子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火药。 匠人们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很明显比例不对,但已经很接近了,好在没有霜糖,没有鸡蛋清,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泰也在。 此刻,颜白看的出来他很局促,就像是一个被人抓住的小偷一样。 挥挥手,匠人们退去,颜白看着李泰,李泰看着颜白,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但谁都知道彼此想问什么。 过了许久,李泰才轻声道: “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根据你先前找袁天罡,然后购买的物品,再到之后燕王府爆炸,你走的线路,购买的物品,我做了推理,然后进行了尝试。” 颜白面无表情:“提纯最难,这个没有人教你,你琢磨不出来吧?” 李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的确很难,但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 当我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的时候,我第一念头想到的就是你在炼丹,然后我就去翻阅先秦到现在炼丹师的书籍著作。” “我慢慢的发现,书中所写,炼丹师们一心追求长生不老,他们用各种奇特的原料和配方,进行一次次的试验。 然而,他们偶然间发现了一些配方在混合后会产生强烈的爆炸,我突然明白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原来这就是火药。” 颜白闻言也深吸一口气,聪明人果然到了哪里都是聪明人,看着李泰,颜白轻声道:“你去过少府监对吧!” 李泰点了点头:“去过一次,所以在那之后我才开始琢磨这个东西的。 但我不知道怎么调配,我就让人把准备的材料研制成各种粉末,但不知道为什么,粉末多了,突然就爆炸了,而且好几次都这样。” “所以,南山深处多旱雷就是这个原因?” 李泰看着颜白,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我频繁的实验,频繁的调配,但这个事情太复杂,光是提纯我就琢磨了三年。 我不敢在书院琢磨,怕被你发现,所以,趁着你在守孝,我就搬回了我的王府,这样就不会被人注意。” “那突厥人他们是怎么得到的?” 李泰叹了口气:“每一次爆炸都会死人,我不敢用咱们大唐人,所以我就想开始用突厥人,异族人。 在南山最后一次大爆炸中,所有人都埋在了里面,但我知道,有的人还是逃了出来,就如我不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信任我,彼此都留了一手。” “那你为什么要造反?” “我……” 李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颜白道:“我没有想过造反,但他们说父皇去了陈仓,太子监国,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时候我有些犹豫,也有些心动。 但说实话我依旧不敢,可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他们却发动了,等我知道大肥进宫,太子六率开始执掌宫卫,我知道,我完蛋了!” “所以,他们都跑了是么?” 李泰抬起头看着天,喃喃道:“魏王府风光无限,但就在那一瞬间我却看透了人心。 我以为我是拿刀子的人,到最后我竟然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子,如今刀子没有砍到人,接下来这把刀子就该被捶的稀烂了。” 颜白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折子,放到李泰怀里,轻声道:“这是今日大早剪刀送来的,看看吧。 都是你文官馆里的文人给陛下上的请罪折子,写的很精彩,文采斐然,有理有据的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他们是生怕你不死啊!” 颜白看着呆呆的李泰,转头就走:“呵呵,文人,哈哈哈,文人……” 长安的贼人应该没有死透,应该还有余孽。 赵郡李氏在长安的话事人,家族的代表,前隋高都郡公李子雄的二子李公游死在如厕的茅房里。 也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李公游抑郁过度。 如厕的时候茅厕爆炸了。 爆炸的威力不大,但却把茅厕震塌了,等到家里人把他拉起来时,人已经溺死在厕所里面了,喝的饱饱的。 听说还吐沫子。 博陵安平房崔氏一族的崔渺喜欢吃水芹菜,尤其是喜欢喝水芹菜做的浆水鱼鱼。 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准备吃浆水鱼鱼来缓解长安的燥热时候,装浆水鱼鱼的那个大木桶突然爆炸了。 木屑横飞,围着圆桌而坐的一屋子人没有一个人侥幸活命,死相凄惨…… 范阳卢氏的的话事人死状就好多了,看完热闹回家的途中马车爆炸了,死的很彻底。 不良人和衙役找了半天就找到了半条腿,仅有的这半条腿让仵作急的浑身冒汗,他一时间难以分辨这到底是马腿还是人腿。 荥阳郑氏在长安的话事人郑合喜欢去平康坊,喜欢美人。 他对平康坊的喜欢是真的喜欢,不惜花费巨资建造了一个和宫墙一样高的阁楼,一共六层。 从下往上,住在这里面的女子是一层比一层漂亮。 可就在今日,一声轰鸣后这个阁楼塌了,郑合埋在了里面。 到现在仆役哭爹喊娘的还在挖呢,依这个阁楼的吨位来看也不用挖了。 郑合当初建造阁楼的时候为了省钱用的是水泥。 数万斤的水泥。 颜家也遭了难,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四分五裂。 本来准备去仙游的小七和大肥转头又回到了宫里,太原王氏的族人因为肚子疼提前下了马车。 就在他方便的时候马车飞上了天,可怜的马夫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 颜家人,王家人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属于不幸中的万幸。 爆炸还在继续,武侯跑东跑西,忙得不可开交,长安的豪门世家乱了套了,现在马车都不敢坐了,总觉得呆在哪里都不安全。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去仙游,一群群的护卫护着重要的人朝着楼观学而去。 为什么去仙游楼观学? 因为楼观学后山有高大的宫墙,因为楼观学有好多狗。 最主要的是因为在楼观学里,小兕子在那儿,晋王在那儿,而且外族人不得进入,远远地偷看都会被射杀。 那里都是大唐人比百族林立的长安城安全太多了。 颜白、颜善、裴行俭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淡淡地看着四处冒烟的长安城。 几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件事跟颜家没任何关系,有关系的也是那些作乱的异族人。 现在,满长安百姓谁人不知就是这群人毁了东西两市。 “五姓七望……” 颜善叹了口气:“陛.....过于酷烈了!” 颜白摇摇头:“如果有人欺负我儿子,欺负我颜家子嗣,我会比这酷烈一百倍!” 裴行俭寒着脸低声喝骂道: “狗屁的五姓七望,经此一役,你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对陛下阳奉阴违了?他们对陛下下套,陛下又何尝不是在等着他们呢? 我现在都怀疑,这一切都是青雀和陛下商量好的! 还有,若不是他们,长安何苦遭灾,昨日,我手里死了二十个不良人,娘的,都是靠谱的兄弟。” 第 179章 总有人才出 长安的贼人这几日被抓了不少。 只要查出来和东西两市那一伙有勾连的,二话不说直接就找个木杆挂起来,如今天热,一天就脱水了,第二天人就走了。 短短两日间,长安就变得臭不可闻。 面对御史的规劝,颜白都没正眼看他们一眼,直接让滚蛋,御史们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瞬间就来活了。 一封又一封地折子从御史台直接呈现到了李承乾的案头上。 一摞摞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李承乾只是暂时的监国,还仅是一个太子,看着这些被父皇称为“垃圾”的奏折不停的叹气,但又不能不看。 随便打开看了一个,瞅了一眼后,李承乾气的脑袋疼。 恨不得一把火全部给烧了,但他现在还没有把御史拿去烧掉的权力,也没有李二在折子上怒批“不知所谓”的勇气。 打不得,骂不得,李承乾只能派宫中的内侍跑腿,把折子挨个给送到了府上,并让内侍带了一句话: “孤知道了!” 随着长安的宵禁又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好奇的百姓打听了一圈,消息是五花八门,但有一个消息却是让很多人津津乐道。 那就是听那送菜的老狗头说,某些府邸已经七八日没有让送菜了,大门都关的紧紧的,看门石兽的嘴巴里都有蜘蛛网了。 看样子是好久没住人了。 为了验证消息的真假,他们还特意打发孩子去看了一趟。 果然如此。 老百姓既愚昧又精明。 说他们愚昧,只不过是他们只是缺少保护自己的力量。 面对着某些事情,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变成很容易被愚弄的样子,他们只能被眼前的苟且困扰着,不是他们不愿意去争这一口气。 而是他们知道,争了也没有用,气出了,剩下的日子可咋办? 但他们又有自己的智慧,他们能清楚地计算着利益得失,能够精确到每笔钱的开支计划,能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一家人不饿肚子。 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 这时候就有人出来讲长安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从异族人的叛乱,再到各家在其背后的推波助澜,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长安东西两市如今的局面都是这些门府紧闭的几家造成的。 因此,长安百姓觉得这些豪门就是活该,咋不炸死这些鸹貔。 虽然衙门已经不止一次的说了长安的贼人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是呆在仙游的那些豪门勋贵还是不敢回长安。 这次的袭击太恐怖,都是聪明的人,都已经看出了些许的门道。 这个门道他们连问都不敢问,口说无凭,在没有确切的证据摆放出来的前提下,谁敢怀疑是高高在上的那位的所作所为呢。 侯君集不在,颜白坐镇兵部,兵部的诸多事宜需要协调,尤其是折冲府的问题。 毕竟折冲府才创立不久,到如今满打满算不到两年的时间,颜白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把积压的文件都处理一下。 三省的官员在李承乾的带领下在“开会”。 今天是第三天,也就是说这个会议已经吵了三天。 问题其实不多,核心问题就是异族人今后的安置问题,以及今后全国各地煤石场挖掘的劳工问题。 第一个问题不好说,这个一说就吵,朝堂上的都是狠人,说出的方法一个比一个狠辣,但也有怀柔的人。 第二个问题很好说,户部的建议是由朝廷管辖。也就是说,今后山西、陇西、陇北这些露天的煤山归国有了。 长安的煤球厂户部也愿意原价从那些商贾手里收回,然后由户部派人统一管理。 这是一块大蛋糕,各部门的关系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的,工部的人听说后不愿意了,他们表示为什么要归户部管。 就算按照各部的职能来区分,那应该是工部管。 吏部觉得自己也能管,礼部觉得自己清贵管起来更合适,刑部觉得自己也行。 兵部这边颜白倒是没说话,煤石生意就像是一个工程,这里的利润大,没有哪个尚书不想把这个抓在手里。 异族人的安置问题吵了三天总算有了点眉目。 过往的政策不变,但长安以及各州府大城里面的异族人要登记,要有自己的汉族名字,要办理各自的身份牌牌。 然后由县衙户曹进行统一的管理和入册。 但具体的拍板还要等陛下回来,要看看陛下的意思以及他的安排。 长安的两个衙门如今也忙的不行,东西两市烧了一半,重建工作乃是重中之重。 太子已经下了死命令了,责令颜善和裴行俭等人,要在今年入冬之前彻底让东西两市恢复如初。 裴行俭和颜善忙碌了起来。 一大群以实习为名的楼观学学子来到了长安,画图、设计、人员安排、工钱支配、工期的时令都有人专门负责。 五个人为一组,专门负责一项。 楼观学的学子只要超过二十人次进长安,照例会派出两名代表去拜见李二和长孙皇后。 天地君亲师,皇帝占了两个。 虽然皇帝和皇后也就每年祭祖的时候去楼观学走一趟,给孩子们讲讲朝廷未来的规划,也没有正式地授过课。 但毕竟名分在那里摆着,这是做人的礼仪,不可或缺。 这么做虽然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也容易让那些自认品节高尚的士人不齿,但做人就是做情义。 皇帝也是人,吃喝拉撒睡也都一样,他们也希望有人不惧怕他们,有人愿意跟他们说话,有人像晚辈一样孝敬他们。 抛去皇帝和皇后的身份不言,其实李二和长孙皇后两人真的很不错。 很受学子们的喜欢,傲上不辱下,他们夫妻两人对没有身份的百姓和学子而言就是待人亲切的叔叔婶婶。 今年的楼观学的学子里。 席君买是真的成了高年级的学长,也成了这一届楼观学学子的头头。 但因为学业不好,书院的先生一致认为这是一个莽夫,所以席君买留级了,需要在楼观学再读一年或者两年。 简称复读。 复读不丢人,国子学里面还有个四十岁的复读生么,他复读的年龄比大唐创立的年龄还要大,不也没有人说什么么? 年幼的时候席君买对学长之位很有想法。 可随着年龄增长,跟着颜白在泉州一直跟各种官员,家族的管事,以及走南闯北的商贾打交道整个人成熟了不少。 到现在,他觉得,能不能成为书院最能打的那一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了。 争来争去的学长之位在他眼里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反之,他变的跟薛之劫他们一样,一展心中的抱负成了他这个年龄段最新的目标。 所以,今年楼观学的学生代表自然就有人顶替上。 今年的是高年级的学子白易安和陆拾玖。 白易安其高祖是北齐五兵尚书白建,白氏出自姬姓,为周太王之后,但在如今士族林立的大唐,白氏家族的名声不显。 白易安进楼观学也是走的南山先生的门路,在先前,南山先生曾经和白易安的祖上有过交集,也相处过一段时间。 陆拾玖家世一般,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经常在各寺庙和道观的门口摆摊。 他养活一家人的本事就是他的一手很好看的字,他靠着这唯一的特长,给长安普通百姓写婚书赚一点辛苦钱。 后来听说了戚禾在楼观学求学的经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戚禾已经毕业了,并且已经是一县的主簿了,风光的不得了。 在各坊都是成了乡邻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典范。 “你看那谁谁,那时候那么苦,人家都发奋要读书,要出人头地,你看看你,整天乱跑.....” “你看那谁谁,他跟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 于是,在贞观九年的时候陆拾玖他也去了楼观学,并顺利的通过了入学考试。 如今这两人都长大了,这次来长安要拜见皇后的代表就是他们两个。 等拜见了皇后之后他们就要忙碌颜善和裴行俭给安排的事宜了,事不是很多,但需要计算和考量的地方很多。 更重要的是人情世故。 例如,挖沙子,运沙子,这种看似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活却是大有门道,想要独揽给本次东西两市重建提供沙子的勋贵就不止一家。 该用谁,怎么用,不得罪人,这可不是道简单的问题。 裴行俭说了,如果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也就不要去做官了。 去了也会被当地的乡绅牵着鼻子走,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毕业,去当个账房也比去当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子好。 长孙皇后知道楼观学的学子来了很是开心,早早的就命人准备好了美味的茶点,甘甜的果酒,并且邀请了所有来长安的楼观学的学子。 作为皇后,她私下见臣子是不合时宜的,但见这些未出仕的学子却是非常好的。 一来可以彰显朝廷的气度,让更多的学子为朝廷所用,二来,跟这些学子说说话,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以及求学也是难得的趣事。 为了一碗水端的更平,长孙皇后还特意的邀请了数名国子学的学子一起来。 从勋贵,到寒门,再到贫民百姓都各有代表。 第 180章 对比 令狐德棻找到了颜善,他希望能安排几位国子学的学子跟着楼观学的学子一起学习如何做事。 这几年他算是发现了,论诗词歌赋,论文采国子学的学子比楼观学的要高上不少,从历年来的科考行卷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要论为人做事,国子学的学子比不上楼观学。 国子学勋贵子弟多,他们最大的毛病就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每年科举制后,吏部根据其特点安排的官职竟然还有人弃官。 说什么,准备来年再考,或者是让家里走动一下,宁愿“侯官”,宁愿闲着,也不愿去当他不喜欢的官。 反观楼观学这边,朝廷给什么官就去当什么官。 从不挑三拣四,也从不眼高手低,以前长安就一个国子学是教书育人的圣地,朝廷选用人没得挑,现在楼观学大势已成,朝廷选人就有的挑了。 你不去,自然有人抢着去。 有的选了,那就不会再将就了。 现如今,陛下已经三年没去国子学了,但陛下却年年都去楼观学。 长安里很多勋贵开始选择把家里的子嗣送往楼观学了,就连晋王李治都去了楼观学跟着王绩求学了。 这样的信号还不够明显么? 国朝正在改变用人的标准,今后不再是无人可用。 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改变,那国子学的名头就该拱手相让了。 令狐德棻心里着急。 所以,这次他一看到了楼观学的学子到了长安,进入了东西两市准备商量方案的时候就打算去找颜善。 打算厚着脸皮问颜善要几个名额,安排几个国子学的学子。 李元婴和管齐两人也来到了长安,这两日他们一直在东西两市来回跑。 李元婴喜欢盖房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盖宫殿,在宫里玩泥巴做房子的时候,先生说他不务正业,说他玩物丧志。 但在楼观学里,先生从不说这些。 只要按时地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不去河里游泳,不爬树掏鸟窝,不把小狗崽子带到课堂上,剩下的时间你做什么先生都不会说你。 其实也不是先生不说,而是孩子太多了,先生们看不过来,但只要被发现,那数十张卷子发到你手里的时候没有人不头皮发麻。 所以,掌握了规矩的李元婴在楼观学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次东西两市的修缮工作都是他来设计的。 颜善先生的要求是空间大,用料合理,布局规范,要符合整个东市的氛围,不能搞另类,不准画阁楼。 他很喜欢这个安排,裴行俭把活一安排下来,李元婴就进入了状态,他觉得只要不读书,不写作业,不背诵文章。 就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情。 他很喜欢现在的状态,现在每日都不无聊,不像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做什么都有人在旁边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能做。 管齐还是那个老样子。 当初因为给太上皇李渊送贺礼名扬长安,如今那些喜欢礼佛的勋贵隔三差五的就会邀请他去府邸做客。 琉璃越发的不值钱了,长安百姓吃饭的碗,家里的水杯,灯罩都用上了琉璃,一个烧琉璃的窑厂,养活了长安附近千余家百姓,如今走远路的商队都不愿意带这玩意去骗人了。 不好骗,骗不了。 之后顺便商量一下家里长辈想要的佛像的样式和大小。 管齐帮书院挣了不少钱,他小小年纪也实现了钱财的自由,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梦想,如今第二个梦想就是去工部。 他想把长安城也雕刻一下。 令狐德棻在县衙找到了颜善,见大儒令狐德棻来了,县衙的里面的主簿、县尉、户曹等人如蒙大赦,慌忙就退了出去。 矢小夜等人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长安的这摊子烂事现在还没个头,那些勋贵一天派人问八回,总是问杀他家主的贼人抓到了没有。 衙门的众人一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贼人是抓到了,告诉他们,可他们不信啊,总要问幕后的指使者是谁。 搞得颜善火气大,县令火气大,底下的人哪有什么好心情。 令狐德棻熟门熟路的给自己倒了一壶茶,见是凉茶,猛地灌了一肚子,然后对颜善说道:“小善,这次我又来求你了!” 颜善苦笑道:“老先生,您可别这么说了,您直接吩咐就是了!” 令狐德棻拿着长袖给自己扇着凉风,慢条斯理的道:“这次东西两市修缮,帮我带几个学生,也让他们见见世面,知道当官是怎么回事,能行?” 颜善一愣,低声道:“老先生,您可别折腾我了,上次给您安排了三个学生,让他们负责扫大街的人员安排。 人我是上午安排的,下午他们就跑了,第二天我就受到了弹劾,说什么我在糟践他们,让读书人和犯囚处事。” 颜善委屈道:“我这是好心办坏事了,我可不敢了!” 颜善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上一次的确如此,那么安排已经是最好的了,衙门是官署,很多东西是不能让别人接触的。 可那群学子一来就想吃口大的,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他们的才华一样。 令狐德棻闻言气得又灌了一壶茶:“不成,这次说什么你也要安排一下,不行你就打,你就骂,他们家里要是再有人说闲话,我亲自去扇他们嘴巴子。” 见令狐德棻铁了心地要赖上自己,颜善低声道:“老先生,我听说兵部最近在整理案牍,要不我去给我小叔说一下,把您的几名学生安排过去?” 怕令狐德棻不心动,颜善娓娓道来:“办公地就是在皇城,中午还管饭,活不重,而且还很体面,最主要的是可以跟着我小叔学做事,您看如何?” 令狐德棻闻言面皮子直抖,怒声道:“我信你个鬼,你这小子坏的很,颜墨色什么脾气我不知道? 我怕我那群可怜的学生是上午进的兵部,下午就被他给挂到了杆子上,你做事圆滑,不愿跟这群学子身后的家长多牵扯。 可颜墨色不是啊,他能把这群学子的家长也吊起来挂着你信不信?快快,别墨迹,不安排我就不走了!” 颜善想了想:“那还是安排扫大街,五百个人,合理分配!” “那东西两市的活呢?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国子学的学生?” 颜善耸了耸肩膀:“这其实也可以,但您一定要保证您的学生别骂骂咧咧的说脏话,只要您答应,我现在就安排。” 令狐德棻想了想,他觉得还是算了,他的学生他心里清楚,在国子学是一个样,出了国子学是另一个样子。 两个书院的真要碰到一起,说不定立刻就打了起来,现在的国子学比不了前几年,前几年能打的多,现在能打的不多了。 但楼观学却是能打的越来越多,就比如这次事变中的谢礼,陈仓的席君买,那可是陛下都夸赞过的人。 对比之下,国子学一下子就显得平平了。 “好,就按你说的做,先从做事开始,不怕慢,就怕什么都不干,我回去给他们说,让他们负责扫大街的人员安排。” 第 181章 顶呱呱 八月初的时候裴茹带着李治他们几个小的从陈仓回来了。 那边凉快,小孩子本身就不耐热,再加上小十一还小,裴茹天天抱着搂着就如在怀里揣了个小火炉。 裴茹本来打算九月再回来的,但小兕子待不住了,天天吵着要回仙游去看她养的鸡。 开春的时候她养了二十三只鸡,都是从庄户们手里买的。 因为是买的,不是府上的母鸡孵出来的,小鸡没有鸡妈妈照顾,等到了五月的时候二十三只鸡仅剩下了七只。 剩下的都是隔三差五的病死了。 再加上她的药也剩下不了多少了,裴茹想了想,怕出意外索性就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回来。 席君买是跟着李治一起回来的,回来之后他就投入到了东西两市的建造大业中。 他虽然画图不行,文学也一般,但作为楼观学这一届的留级生,他的威望还行,一来就抢了个给人发放工钱的活。 美其名曰:同进退。 跟他一起做这个事的是户部下仓部主事刘玉林的儿子刘星汉,国子学里太学一科的学生,大儒令狐德棻的得意弟子之一。 他这次是走了他父亲的关系才分配到这一个没有工钱也不管饭的活。 跟着他一起的其余国子学同窗,如今正在跟不良人一起看别人扫大街呢。 他的这个活算是极好的,有棚子,不是很热,凉茶也管饱。 刘星汉对粗鲁的席君买很是不满,席君买的身上有股他不喜欢的味道。 但见楼观学的学子对其都很客气,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想到楼观学的学子大部分都是贫苦人家出身的。 刘星汉心里对席君买的不满一下子就变成了怜悯。 等到傍晚,暮鼓声开始响起,一天的劳累总算结束,刘星汉汇总核算了今日支付的银钱。 见并无错误,抬起头就看向了席君买,他觉得,如果身边的这位楼观学的学子算不出来,他可以帮他一起算。 抬头一看,隔壁的楼观学学子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刘星汉不由得有些不满,如今工期赶得紧,工钱是日结,如果今日的不算清楚,积压到明日就会出岔子,出了岔子就得从头来。 如果从头来,那可不是一会会儿就能算的清楚的。 刘星汉不想自己做的这件事出差错,抬起头,笑道:“这位世兄,要我帮你核算一下么?” 席君买一愣:“咱家算完了,核算了三次,三次结果都一样,还要核算么?” “咱家?” 刘星汉一愣,狐疑道:“世兄确定?” 席君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这有什么不好确定的,这么简单的东西。 世兄如果觉得麻烦,明日把你的那份给我,我帮你核算,你放心我算的賊快,又准又快,淳风先生都说我的脑子就这点开窍了!” 刘星汉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个自大狂。 今日,千余辆车驾进城,有马车、牛车、驴车,还有挑沙子的劳工,种类不同,衙门支付的酬劳自然不同,这计算量复杂也不简单。 这楼观学算得比自己还快? “你给我,我再帮你检查一遍。” 席君买又回到椅子前坐好,看着刘星汉道: “你这人还怪好的嘞!行吧,我再等会,你再检查一次,颜师都说了,钱财一事无大小,谨慎点是对的,都是辛苦钱,坑谁也不能坑百姓!” 刘星汉懒得搭理这个话很多的楼观学学子,打开账本埋头细算。 就在刘星汉算完第一遍的时候,一内侍突然急匆匆的朝着东市这边跑了过来。 踮着脚,伸着脖子扫了一圈,好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径直的朝着席君买这边跑了过来。 刘星汉用肩膀碰了碰席君买,赶紧站起身来,见席君买动也不动,刘星汉长叹一口气:“内侍,内侍,宫里来人了!” “宫里人我见得多了,不用这么客气,他们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俗礼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席君买还是站起身,因为刘星汉站起来了,他若不站,就显得很特殊了。 小曹内侍跑到两人身前,喘着大气道:“小郎君,您可真让我好找,我以为您去了晋王府呢,感情在这儿啊。 快快,跟我进宫,太子准备了宴席,今晚可是有口福了,殿下可是要亲自烤肉给您吃呢。” 席君买指了指自己:“就咱家,呸呸,就我一个人?” 小曹笑道:“哪能呢,太子喜欢热闹,晋王在,元婴皇叔也是,还有楼观学的白易安、陆拾玖、管齐。 听说晚间的时候守约郎君也会带着颜韵小郎君和晋阳公主去,人多着呢!” 席君买看了看自己几天没换的衣衫:“我是不是要换身衣裳去?” 小曹内侍摆摆手:“哎呀,不碍事,太子说就当是家宴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快走,殿下把肉都准备好了,一会儿该着急了……” “诶诶,别拉我,等我牵马,这是陛下赏我的马,那可是青海骢,小治说有价无市,他都没有呢……” 席君买被小曹内侍拉走了,刘星汉看着席君买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人啊,可真是说不准,人家能跟太子的贴身内侍有说有笑的,可自己竟然连让人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唉! 颜白也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颜善摊开的规划图笑道:“也就这个样子吧,二楼空出来了,就相当于多了同样的一大块地皮。 衙门只需要划出分割线,每一块就是一个铺子,收租金的时候也是按照划出的分割线区域来收,很不错。” 颜善点了点头:“我想的也是这样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收到了不少的商家报出的价格了。 相比以往,二楼虽没有屋舍围墙,但宵禁之后就会锁大门,租金低廉,他们也不用专门找活计日夜看守。” 裴行俭跟着说道:“有扬州的豪商愿意一次把整个一楼租下,一年租金他开价三万贯。” 颜白轻蔑的笑了笑:“三万贯?一个月还差不多! 别人做生意是买卖货物,他们做生意是收租金,只要本钱够大,盘下的铺子越多,坐在家里就能收钱。 在泉州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手法了,不得不说很厉害,他们的魄力不是长安商人可比拟的!” 裴行俭笑了笑:“我拒绝了,不过我准备在西市里面建一所幼儿园,很大的那种,面向所有的商户百姓。 元嘉守孝耽误了快三年,如今有这个机会,我刚好替他做一下,不然大家会以为他在骗人,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了不好的言语了。” 颜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东市我也建一个。 那我这边就面向在东市里面的所有衙役子女以及他们的亲眷子女,也算给所有衙役的一个福利吧。 都是求生活,谁不希望自己能在亲戚面前昂头挺胸的。” “屋舍呢?” 颜善想了一下:“东市这边空出的土地只能建八九栋小楼。” 裴行俭闻言也赶紧道:“西市这边多一些,我估摸着能比东市多个十几套。” 颜白盘算了一下,轻声道:“想好了怎么售卖了没?” 颜善和裴行俭对视了一眼,然后裴行俭道: “昨日已经商量了,这次不打算售卖,准备奖励给那些战死的兄弟们的子嗣,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朝廷补助的那点钱养不活一家人。” 颜白看了一眼裴行俭,笑着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挺好,没有被钱财迷住了眼。” 说罢,颜白突然来了一句:“陛下要回来了!” 裴行俭看着颜白,轻声道:“我怎么觉得师父不开心?” 颜白笑了笑,他最近眼皮一直跳,漫天神佛都念了一遍,但不管用,闻言回道:“的确有些不开心,大理寺、刑部、长安两县关满了人。 在恶臭的牢狱里面呆了快一个月,换做谁心里都有气,这一次我成了出气筒。 看着吧,等陛下回来,我就会变成那些家伙疯狂报复的对象。” “师父,要不咱们现在用点手段?” 颜白摇摇头:“晚了,朝堂就是利益场,无好人,无坏人,有起有落。 当陛下把我推出来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只要在这朝堂上,一切都改变不了,记着,什么都不做,等着就是了!” 颜善也叹了口气:“啧啧啧,陛下这操作果然是鸭子头上站青蛙……” “怎么说?” “顶呱呱啊!” 裴行俭:???? 颜白:…… 第 182章 报复 一件事最可怕的不是结果如何,最可怕的是等待结果。 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所有人都需要经历很难熬的心理挣扎,对于结果没有把握,也预料不到最后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都过的很慢,仿佛特意放慢了脚步,像病入膏肓的垂垂老矣的老者,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李泰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了,也记不起来。 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看了看已经肥了一大圈的猫,又看了看一旁已经看完的书,听着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的低声喝骂声。 李泰觉得,这日子也该到头了。 自己的余生也该有个选择了。 九月初的时候天气转凉,早晚的温度让人很舒服。 自从知道陛下已经从陈仓启程,今日就要归来的消息后,长安在仙游‘避难’的各家也回到了长安。 大理寺、刑部、长安两衙门的监牢里面哀鸿遍野,许多人在这个消息下瑟瑟发抖。 事情的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当李二的龙辇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早已经等候许久的文武百官在李承乾的带领下齐齐行礼拜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官员中的颜白觉得在李二进城的这一刻起,长安好像跟先前有些许的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颜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就是觉得踏实了许多。 李二进了皇城以后,原本恹恹的像是死了好多人一样的皇城立刻就活了过来。 内侍,宫女,三宫六院所有的妃子也都来了,一大群莺莺燕燕围着李二,好像是在围着一个大胜归来的将军一样。 李二花了一个时辰洗澡,洗完后直接就去了太极宫。 在进城的那会儿李二已经跟长孙无忌说了,让他准备一个章程,今日要开朝会,把最近的发生的事情要好好地梳理一番。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事情早一日结束,大家心里也早一日舒坦。 长孙无忌在闭目养神。 三省六部的尚书也都在闭目不言,颜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眯一会儿。 但闭上眼,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就在刚刚颜白数了一下,朝堂上有二十多位御史身着獬豸冠,小事常服,大事獬豸冠。 今日的朝会过后怕是要死不少人。 待李二坐上太极殿最高也是最尊贵的那个位置后,等候了许久的文武百官赶紧躬身拜见。 瞅了一眼群臣,李二笑着挥挥手,最后目光落在了李承乾身上,细细的打量了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 “太子,做的不错。” 李承乾忍着笑意,忽觉得不对,脸上又露出了笑意,轻声道: “这哪里是孩儿做的不错,我就是一个沾光的,重活累活全是他们做的,也全仰仗诸位大臣照拂,父皇这么说,孩儿心里惭愧。” “嗯,这话说的不错,朕心甚慰。” 李二点了点头:“好了,太子说了,诸位辛苦,他的好也是你们做的好。 赵国公你负责的吏部和河间郡王负责的礼部列个名单出来吧,等朝会结束后我去跟府库知会一声,该有的赏赐朕会派人送到府上。” 李二的话音落下,众人再度躬身行礼致谢,朝堂上的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这时候,随着内侍一声高喊,一身麻衣的李泰从殿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跪倒在地,脑袋杵地,闭口不言。 李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扫了一眼众人,而后淡淡道:“朕离开长安不久,有贼人以下犯上,光是陈仓的九成宫我大唐儿郎就死了四百多人。 各家的仆役随从更是遭了无妄之灾,死伤无数,诸位,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有没有章程?” 见众臣子沉默不言,李二看了一眼李泰,然后笑道: “听说是魏王对朕的这个位置有了心思,据说是涉嫌夺嫡,诸位,你们知道吗?来吧,正好今日都在,大家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朕啊,现在心也乱的很。” 李二的话音刚落,原魏王府文学馆学士蒋亚卿从殿门口走到殿中,轻声道:“回陛下,臣蒋亚卿有本奏!” 他的话音落下,接连又走出三人,分别是萧德言、顾胤、谢偃,三人低着头,齐声道:“回陛下,臣萧德言有本奏……” 奏言开始,四个魏王府的属官一共列举了六十三条魏王先前的得失。 这四个人嘴里从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细听下来,颜白发现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被蒙在鼓里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泰一个人为之。 他们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就如同那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真。 他们四个人,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心只做文化的圣人模样,李泰呆呆地看着,听着,这一刻,李泰对树倒猢孙散有了新的理解。 众臣对眼前的四人也是目露鄙夷,性如烈火的尉迟国公更是朝着长孙无忌轻轻地呸了一声,然后对着闭目养神的长孙无忌道: “若是战祸起,这些人就是墙头草,就应该拉出来祭旗。” 长孙无忌依旧闭目不言,形势不如人,这几人的做派让他都觉得有些厌恶,打心眼里的那种厌恶。 颜白认真的瞅着殿前的四个人。 真是好笑,真是好笑啊。 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有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你可以保命,但不能为了保命落井下石,满嘴胡说啊,没有你们等人在后面日复一日的推波助澜,能有今日这般的局面? 朝堂上鸦雀无声,李二的脸上看不出丁点的喜怒哀乐。 就在这个关头,一旁却传来突兀的大笑声,笑声格外的放肆,众人循声望去,颜白扶着盘龙柱,一个人在那里哈哈大笑。 李二皱着眉头:“颜县公,你笑什么?” 颜白走出队列,拱手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臣本来是不该笑的。 但臣一见这四人就想笑,臣在这里恭喜陛下,恭喜我大唐,自此以后我大唐一下子就多了四位圣人,光耀千古啊!” 颜白的话说的难听,李二还未开口训斥,蒋亚卿抬起头看着颜白道: “颜县公,事实如此,《左传》有言“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你我都是读书人,何必阴阳怪气地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颜白一愣,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对,险些忘了,我也是读书人,你他娘的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们四个丢完了你知道吗?还大言不惭的跟我讲左传,讲良禽择木而栖,你看看你配吗?” 颜白突然变了脸色:“你看你们几个是良禽么,我就算养一只狗,把狗喂饱了它也不会咬主人,它也不会在这里犬吠。 可你们呢,狼心狗肺啊,如此行为,和那以下犯上在东西两市作乱的异族人有何区别,老子今日不当读书人了,老子要做莽夫。” 李承乾一听颜白怒吼的这些话就知道要遭。 念头还没落下,蒋亚卿就直挺挺的倒下去了,惊呼声还未响起,剩下的三个也都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哀嚎。 颜白突然间的出手,且出手速度极快,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么近的距离突然暴起伤人,谁又能想得到。 “大胆,颜墨色,你要造反么?” 李二的一声怒喝让颜白呆滞当场,再看看蒋亚卿等人,全部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李二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大殿中你都敢伤人,若等我百年之后,你岂不是敢上来殴打皇帝?这议事的地方岂不是要用拳头说话?” “来人啊,给我讲讲颜白这个行为该如何论罪?” 李二的话音刚落下,二十多位身着獬豸冠的御史齐齐走出,朝着李二躬身行礼后齐声道:“启禀陛下,臣等有本奏。 臣等弹劾宜寿县公颜白有不臣之心,从贞观六年起,楼观学收贱人子嗣入学,乱我朝根本,此为一罪。 贞观二年,宜寿县公任万年令,操收金钱买操控人心,人证物证俱在,此为二罪。 贞观四年任少府监,制火药,如今楼观学有火药千余斤…… 半个时辰,足足十七条罪状,十七条罪状皆有人证物证,言之有物,虽有牵扯之嫌疑,但证据十足…… 颜白呆呆的看着,他以为今日的朝堂李泰是主角,没有想到自己才是,报复来的真快,快的让人难以招架。 当长孙无忌看着脸色铁青的颜白,又瞥了一眼二十多位身着獬豸冠的御史,不自然的露出了些许的怜悯。 而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态。 这么多獬豸冠的御史一起弹劾,那事情肯定是坐实了,就算颜白再得帝心,但为了权衡,这朝堂也容不下他了。 这一次就算颜白有诡辩之才,就算不死,但在这张大网里也插翅难逃。 就在在场的人开始惋惜朝堂将会少了一位年轻官员的时候,所有人的瞳孔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龙椅的左后侧,那个让人忽视的角落里缓缓地走出来了一个人,身着颜家大袭冕,左手随意的拿着一支笔,右手托着一方大印。 他嘴角带着笑意,缓缓地从阴影里走来。 一双眼眸炯炯有神,灿若星辰。 与此同时,二兄颜相时,三兄颜勤礼,四兄颜育德也齐齐从一旁走了出来。 四兄弟紧紧地把颜白护在身后。 六神无主的颜白笑了,一股莫名的底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自信从绝望中升起,在这个百口难辩的至暗时刻。 颜白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是啊,大兄来了,当大兄穿起大袭冕的那一刻,这世间还有哪个御史不胆寒,又有哪个人敢大声说他从束发求学的那刻起没有受过颜家的恩泽教诲。 圣人门下,当问心无愧。 这朝堂实在太脏。 (本卷结束,下卷,《我与旧事归于尽》) 第 1章 好戏开场 十月的长安跟九月的长安没有多大的区别。 如果非要说点区别那就是东西两市的人更多了,南来北往的行商和长安人摩肩接踵,还没到大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汗臭味。 汗臭味里面夹杂着点点的香味,还有淡淡的牲畜粪便的味道。 就在九月底的时候,东市里面的狗脊岭这里一连砍下了一百多个犯官的人头,当时观礼的人把东市挤的满满当当。 对长安百姓而言,这可是近十年以来最大的热闹,也是朝廷第一次砍了这么多犯官的脑袋,那可是天大的稀奇。 这个地方可不一般,袁天罡说这里阴气重。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里死的人多,大唐百姓最爱说的推出午门斩首,或者说是菜市口砍头,就是这个地方。 但无论是“推出午门斩首”也好,还是“菜市口”也罢。 在大唐,所有十恶不赦的犯人掉脑袋的地方都是这狗脊岭。 狗脊岭,因为这道高岭形状像弯曲狗的脊背,故名狗脊岭。 狗脊岭由东向西南拉长延展,伸延止于东关郭城城壕处,是龙首山的一部分。 又因为山脊上有生长在黄土中的野枸杞,所以东市的商家喜欢称之为枸杞岭。 大唐的官方刑场。 为什么又叫做菜市口,是因为这里卖菜的人很多,属于东市的菜市场,故菜市口由此而得名。 为什么要把犯人拉到这里砍头其实是很有深意的。 作为大唐最大的市场,东市每天迎来送往的人流量很大,行商多,信息流通快,朝廷砍杀犯官在东市,就是希望借助它传播消息的便利性。 借着百姓的嘴,把这件事传到更多的人的耳朵里,然后借此威慑那些想要做坏事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如今却被推平了。 在这块有着无数亡魂的地方,东市的市令大牛在这里盖了一个大大的菜市场。 大牛花了一贯钱找高人算过了,来来往往的人气能够压住这里的阴气。 二囡百无聊赖的坐在书铺里,借着铺子一角,看着远处热闹的菜市场。 颜小肥,也就是先前的称心,在默默的算着昨日书铺的收益。 如今他已经褪去了原先娇滴滴的模样,通过这几年在东市的摸爬滚打,整个人已经有了大掌柜的气度。 是东市里面长得最好看的掌柜。 模样大变的他已经记不起先前的样子了,也没有人会认为书铺里这位好看的掌柜先前竟然是个娈童。 现在大家都可惜这位有本事又长得好看的郎君竟然没有完亲的打算,隔壁铺子说了好几回,回回都被笑着拒绝。 称心时不时的抬起他那好看的脸庞看着店铺外正在卖猫的小七。 自从颜县公被关到刑部后,两位小娘子就来到了长安。 如今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 小七娘子来时带的五十只猫已经快卖完了,剩下的几只小猫可能是毛色不好看,有可能是小七娘子卖价太高,如今鲜有人问津。 先前的那些爱猫的贵妇还有小娘子们最近也不会来这里扎堆问价了。 二囡见小七抱着剩下的猫进到了铺子里,她把手上的书放到一边,笑道: “卖不出去就别卖了,交给小肥养着就是了,这里的书多,今后会更多,多几只猫看着也是一件好事。” 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的小七闻言叹了口气:“我想回仙游了,这长安虽然大,但待着却没有一点意思。” “御史台的人还没走,回去做什么,看他们丑恶的嘴脸?” 说着,说着,二囡脸色也变得有些阴冷,淡淡道: “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把书院和咱们家查个底朝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啊,要是查不出点东西来,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小七把怀里的猫交给了称心,闻言淡淡道:“书院已经查完了,近十年来所有银钱往来以及花费,近六年来所有的学子档案。 这里面唯一有问题的是商贾子弟旁听的问题,但问题不大,有教无类足以搪塞过去。 可我担心那些产业,酿酒、水泥、香水,这些东西看着很难,实际上难度并不大,只要明白了流程,那就毫无秘密可言。” 二囡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杀意,摆弄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短剑轻笑道:这个别担心,作坊是家产。 书坊产业是裴行俭的,香水产业是你的,酿酒产业是我的,也只有水泥才是师父和少府监共有的。” 二囡抽出短剑,眯着眼轻声道:“他们只要敢窥视,那就要做好发臭的准备,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他们必须有分寸。” 小七见二囡说的豪气,点了点头:“这些我倒是觉得没那么重要,阿耶说先前那么苦的日子都过了,如今毁了这些作坊又如何?” 小七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啊,我就是想知道小叔什么时候能出刑部出来,九月的开学已经过了。 书院的数千名学子外加新生还没开学,如此风气之下人心惶惶,短短一个月无功先生头发全白了,看着都心疼。” 二囡站起身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快了,估摸着也就这么几天了。 从御史弹劾开始,到师父被关押,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该走的流程马上就要走完,走完了之后就到了咱们还手的时候了。” “你是说御史台根本就查不出来是吧?” 二囡笑了笑:“能查出来什么呢?有没有罪,有没有罗列出的那些罪名,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七闻言低声道:“那皇帝还把小叔关那么长的时间。” 二囡摇了摇头,低声道:“朝廷需要小人需要重臣,皇帝也需要小人和忠臣。 我的看法是皇帝目前是在养小人,然后再用小人杀小人,师父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药引!” “不懂!” 二囡叹了口气:“孙子云:杀一人可震万军,杀之;奖一人可悦万军,奖之,此为先威后恩,但师父的官职肯定是没了。” 小七摇摇头:“不懂!” 二囡看着小七:“慢慢你就会懂的。” 二囡说罢,看着老斑鸠出现在门口,起身上了二楼,班弄看了一眼身后,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二楼僻静,一下子就隔绝了东市的吵闹声,二囡看了一眼班弄,低声道:“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 二囡笑了笑:“无遗漏?” 班弄笑了笑:“浑然天成。” “好!” 二囡笑了笑:“好戏开场,既然都自诩为君子模样,那就让世人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君子模样。” 第 2章 公报私仇? 自从事情慢慢的尘埃落定后,平康坊的生意又慢慢的好了起来。 大唐是有夜生活的,只不过所有人的夜生活都被局限在坊内,所以,宵禁之后,街道上除了巡逻的不良人、更夫,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也只有偶尔的时候会见到步履匆匆的内侍,或者是从宫里赴宴归来的勋贵。 谢耿照例巡逻到东市,见东市门口七八个不良人闹哄哄的聚在一起。 谢耿赶紧跑了过去,凑近一看,才发现七八个不良人正堵着两个酒气冲天的勋贵子弟。 勋贵子弟好嚣张,借着酒劲嘴里的脏话一直没停过。 见谢耿来了,众人让开了一条道,不良人冷大宝低声道:“帅头,这两个狗东西在平康坊喝多了。 没钱过夜就算了,三个人顺着大树翻越到了东市,进了东市就算了,还差点把里面养马的一胡姬给糟蹋了。 可能喝的太多了,两个汉子还被人胡姬打了,胡姬吆喝的声音大两人又开始跑,刚好被兄弟们堵着了。” 谢耿闻言一愣,皱着眉头道:“胡姬在衙门有记录不?” 冷大宝看了一眼角落里哭戚戚的胡姬,叹了口气道:“不但有记录,人家还花钱在政道坊买了一间小房子。 按照当初的衙门的律令,再过三年,只要他能找一个唐人嫁了生下子嗣,她就是咱们唐人,如今嘛,算是半个大唐人。” “这两个酒鬼呢?” 冷大宝拉着谢耿走到一旁,低声道:“帅头,这两个来头不小,听他们刚才嚷嚷,一个是什么御史的侄儿,一个是什么工部郎中的儿子。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小的是真的看不懂啊,这两位家里明显也不缺钱,何必翻墙过来祸害人呢。” 谢耿摊摊手,低声道:“不管是不是,闯宵禁这个罪名是稳了,先打三十。 打完了直接关到衙门去,他们这要是官宦子弟,彻夜未归,家里寻不到人自然是会来衙门寻人的。” 这时候不良人文老六伸过脑袋,轻声道:“帅头,要不要等酒醒了之后再打?万一......?” 谢耿闻言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新招的不良人就是比不了原来的弟兄。 原来的弟兄可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不会前怕狼后怕虎如此的瞻前顾后,想了想,谢耿淡淡道: “老六,以后你就去安德坊巡逻吧,那里清静,没有这么多事!” 文老六一愣,安德坊是清静,那里都是穷苦百姓,清静就代表着没事儿,代表着没有油水,赶紧道: “帅头,错了,小的错了!” 谢耿不为所动,如今的不良人可跟先前不一样,先前名声不好,收入也低,也就找些青皮来当摆设。 现在的不良人在街坊邻居眼里,这可是一份好活,俸钱高,工作还体面,一听缺人都抢着上。 谢耿看都没看文老六一眼,摆摆手:“打!” 两名锦衣子弟被凶狠的不良人按在地上就开始打。 第一棒子下去,两人怒声喝骂,三四板子下去后两人呼天抢地地叫唤,说自己是哪家的子嗣,希望留些情面,今日过后明日必有大礼拜上。 谢耿不为所动,职责之内,律法之内,就算官宦子弟又如何? 天亮了,万年县来了两位官员,一位是御史张德全,另一位是工部郎中时常。 就在昨晚,家里子嗣彻夜未归,大清早的派人去了平康坊问了,从老鸨子那里得知,刚宵禁的时候人就走了。 两位当家的一听“刚宵禁”就知道孩子应该闯祸了,不用想就是在衙门里面。 所以,一大早两家直奔衙门,倒也不期而遇。 张德全心里苦,侄儿张凤是他长兄的第四子,因为他自己身子有问题,他和妻子崔氏努力了近十年也无子嗣。 所以族里就安排长兄的孩子到他家里来,说是侄儿,其实就是过继来的儿子,日后来继承他这一脉的香火的。 他和崔氏也好有个养老送终的。 若不如此,等到他百年之后,家里的这点永业田就会被收回去。 田地不多,但谁又舍得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莫说他愿意,族里的长辈也不愿意,家业都是积攒出来的,这么做岂不是败家么? 他这辈子最怕碰到的就是颜家人。 先前弹劾颜白的时候,其中的一项罪名就是他亲自操办的,这罪名是真是假,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心里有鬼,自然害怕那浩然正气。 所以,张德全一见颜善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简单的说明了来意,两家人以为罚点钱,孩子受点苦就能领回去。 可结果钱交了,罪责书上也签字了,但颜善接下来的话让两家人浑身打颤,张德全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翻墙进东市去奸淫。 颜善看着张德全,低声道:“张御史,《唐律》中讲:“五刑之中,十恶尤切,亏损名教,毁裂冠冕,特标篇首,以为明诫”。 唐律规定,犯十恶之一的,十六岁以上的得绞刑,你那侄儿今年十七,时家小子今年十八,都不小了。” 张德全骇然地看着颜善。 他知道颜善说的一点都没错,十恶是律法中的称呼,但在百姓口中还有另一个称呼,那就是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说的就是这个罪名。 颜善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两位不必紧张,好在两人醉酒,也仅撕烂胡女的衣衫,并未得逞。 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是徒二千里,还是发到边疆充军衙门正在商榷,不日就会有结果,两位放心,衙门绝对会公正判决。” 张德全看了一眼颜善,低声道:“颜县令,敢问那女子可婚配?” “胡女,未曾婚配!” 颜善似乎看出了张德全的想法,淡淡道:“就算你想让你的侄儿娶这名女子,但犯这事的可是两家。 我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你们两家可商议,但前提是人家胡女得愿意,若人家不愿意,你们用别的法子逼迫,此事我自然会追究到底。” 张德全露出一丝苦笑:“县令,这是胡女,你看能不能……” 颜善闻言露出淡淡的笑意:“虽是胡女,但在我大唐有房产,自贞观二年起人家就在大唐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如果想网开一面的话你可以去求陛下,只要陛下能把“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句话收回来,我未尝不可网开一面?” 张德全知道自己绕不过去了,瞬间又恢复了御史的气度,冷笑道:“公报私仇?” 颜善摇摇头,咬牙低声道:“公报私仇?你觉得你配吗?摸摸你的良心,谁在公报私仇? 从你们连穷苦孩子想要读书这条路都要切断的时候,我颜家就对你们没有一丝的好感,今日,我公报私仇又如何?去陛下那里告我? 我今日就告诉你了,不光你这犯事的子嗣跑不了,一个教导无方的罪名你也跑不了!” 颜善愤怒的站起身来,掷地有声道:“翻越坊墙,辱骂衙役,意图奸淫,证据确凿之下你说我公报私仇? 我告诉你,这事我衙门不审了,我要交到刑部,交给大理寺,让他们受理你看这个结果如何?你可满意?” 工部郎中时常一听,赶紧起身抱拳道: “颜县令,我时家认罚,我相信衙门是公正的,要怎么做,我时家全力配合,就算陛下问起来,这一切也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颜善不为所动,看着张御史道:“现在请回,这里是衙门,是官署,不是你们御史台,我见你们两人已经不对,现在请离开。” 张御史闻言站起身,看着颜善道:“圣人门下!” 颜善猛地抬起头,笑道:“辱我?你那便宜儿子留不住了,我说的,准备去烟瘴之地看虫子去吧!” 张德全挥袖离开,走到门外才发现长安开始下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德全脑子一片木然,他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刑部大牢,狱卒看着连成线的大雨伸手紧了紧衣衫,天气越来越冷了。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加一件衣裳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大氅的贵人从远处的连廊走来,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护卫。 狱卒见来人面生,赶紧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坚毅的模样。 大牢里,颜白抱着猫,斜着眼睛看着满头大汗的青雀说道:“马马虎虎啦,你这引体向上才三个,实在丢人。” 青雀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道: “你可是答应我的,你说只要我们正握引体向上三个,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在朝堂上打人,我做到了,你快讲,快讲......” 第3 章 算什么呢? 刑部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的难熬,无非就是孤独点而已。 但是有李泰住在隔壁,两个人做伴,再加上小七又派人送来了一只小九尾,这个孤独对颜白来说就不算什么。 李泰现在虽然身子消瘦了不少,但肚子里面的东西可是一点都没少,山岳形胜、河流沟渠、风俗物产、往古遗迹,以及人物故事这些典故都存在他的脑海里面。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颜白给他讲《西游记》,给他讲李承乾最爱听的《笑傲江湖》。 李泰就给颜白讲远古传说,两人交换着讲,主打一个谁都不吃亏。 颜白喜欢听青雀讲那些山野精怪的故事,青雀则很喜欢颜白所讲《笑傲江湖》里面的林平之。 这点倒是让颜白很奇怪,无论是李晦也好,还是李承乾也罢,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林平之。 至于也爱听的小曹内侍,在泾阳大营那会,他一度认为颜白所讲的林平之就是根据他刻画而来的。 他爱的不得了。 知道这个故事的所有人,好像都对颜白着重刻画的令狐冲不怎么喜欢,都喜欢苦命的且忍辱负重的林平之。 每当颜白和李泰要讲故事的时候,刑部大牢里面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 巡逻的狱卒也不胡乱走动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安安静静听这两人讲故事,李泰的故事主打奇幻色彩,听的让人寒毛根根竖起。 颜白主打武侠传奇,主打一个快意恩仇。 好好的一个刑部大牢,被这两人硬生生的变成了一个说书讲古的文化之地。 眼见两人又开始说话,狱卒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拿着木棒子开始朝着深处走去,走一路敲了一路。 这时候的话可不敢听,听了可能会掉脑袋。 别看两人都是阶下囚,但一个是陛下的儿子,一个是颜家管事的,刑部尚书来了都客客气气的,自己这样的狱卒算个屁。 虽在监牢里面,但两人住的可都是最好的且唯一有阳光能照进来的单间。 吃喝拉撒都专门有人伺候。 当当当的敲击声在刑部大牢回响,从这声咳嗽开始逐渐的安静下来,等到狱卒拿着棒子敲到大牢的深处,整个监狱慢慢的都安静下来了。 李泰揉着胳膊,看着颜白又问道:“为什么打蒋亚卿他们?” 颜白白了一眼李泰,抬起头看着狱窗外的雨丝,然后淡淡道:“我说他们几人丢了文人的风骨你信吗?” 李泰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嘲讽之意: “武死战,文死谏,原本我还是信的,但自从经历了这些事以后,有些人我就不敢信了,我知道还有人会有,但越来越少了,所以我不信!” 颜白笑了笑:“审问杜楚客的时候他说了一件事。 他说,事发当晚是这四人拿着你的信印调动了宫卫,宫卫三十二人,三十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的的去了后宫,准备挟持皇后娘娘。 而他们几人在做完这一件事之后直奔陈仓,到达陈仓之后向陛下请罪。 他们几个瞬间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打他们不是他们做人不好,也不是恨他们首鼠两端,我是恨他们如此行事。” 颜白叹了口气,现在还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小七在宫里,二囡在宫里,大肥在宫里,布隆也在宫里。 青雀,你说说,如果他们成了,大肥布隆必死,小七和二囡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你说她们今后还能做人不?” 李泰不敢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不说话,就代表着最残忍的事实。 如果真如颜白所说,如果当晚真的成事了,小七和二囡,在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军士面前怕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纵观史书,宫变历来皆是如此,胜者为王,败者寇,在乱世,女子的命一文不值,很多人都会变成泄欲的玩物。 最后一刀杀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史书最多会写死于战祸。 “所以,那晚上你打我不是什么苦情戏对吧!” 颜白看着李泰,淡淡道:“我打你之前就已经把竹棍扣开一条缝,打几下自然就会裂开,若不然,何止皮开肉绽,我能打死你信不信?” 眼见青雀明亮的眼眸慢慢的失去了光泽,颜白朝着李泰扔过去了半截草根,见青雀不躲不避,笑道: “看吧,文人的多愁善感又开始了,你为什么只想着我打你,为什么不想着那一碗羊杂汤呢?那可是我特意找人做的。” 青雀闻言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疼我的,母亲说,也只有最关爱你的人,才会担心你的肚子饿不饿,才会担心你吃饱了没有。” 李泰喃喃道:“也只有吃饱了才能活着,最关爱你的人不希望你有多大本事,只希望活着......” “陛下来了!” 青雀看着颜白,揉着眼眶笑道: “别胡扯了,这么大的雨,父皇怎么会来,快快,今天到你讲了,到林平之要报仇了吧,快快,不要墨迹……” 见颜白站起身开始行礼,青雀还不信,忍不住嘟囔道:“够了,已经演八回了,就跟你说的那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已经不好使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泰还是忍不住回头,然后慌忙起身,跪倒在地。 狼这次真的来了! 懂事的剪刀搬来了一条长板凳,李二大大咧咧的坐在两间狱室面前的中间位置。 看了看青雀,又看了看颜白,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看着两人,手里的核桃捏的嘎巴作响。 过了许久,李二看着颜白道:“这一个月想必你也煎熬,今日朕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关于你的问题,三省六部已经商议出结果了。 你在朝堂之上居功自傲,殴打臣子,殿前失仪,革去现任官秩,并予以褫职,一会出去,回仙游做你的学问去吧!” 颜白猛地抬起头:“陛下,臣的那些罪状呢?” 李二似乎不想说这个问题,静静地看着颜白,似乎想从颜白的脸上看出些许的不忿。 可惜,除了那抖动的嘴角,眼角深处的淡淡喜意,李二发现,颜白好像真的如他所说,他一点都不在乎官职。 见李二不说话,颜白又问道:“陛下,臣的那些罪状到底查出来了没有?贪污、一家之言、蛊惑太子、祸乱朝堂、操控民心……” 李二手里的核桃声越来越响,剪刀偷偷的朝着颜白使了个眼色。 又过了许久,李二终于淡淡地开口道: “御史风闻言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颜白,你觉得你很无辜?又或是你觉得要以此来要挟朕?” 颜白不忿道:“所以,就凭风闻言事四个字就把臣过往的一切变成了虚无?” 李二看着李泰,淡淡道:“你当朕愿意?你当朕是一个昏君?你当朕真的已经老糊涂了,不知忠贤?” 颜白摇摇头,有些落寞,想必李二低头是为了保青雀,所以暂时的妥协。 可既然如此,那自己又算什么? 一个替罪的羔羊? 一个权衡的棋子? 第 4章 帝心 刑部大牢变得很安静。 狱卒们很贴心的往最深处走,一直走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为止,李二身后的护卫也快速撤离。 哪怕再凶恶的囚犯,此时此刻,在这些护卫的注视下也发出了微弱的呼噜声。 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大牢回荡,颜白低声道:“陛下,臣明白了,既然如此臣也就不多说了,但臣还是想求您一件事。” 李二闻言不由的看着颜白:“倒是稀奇,高傲的你也会开口求人,说说吧,朕听听你到底要说什么。” 颜白看着李二道:“这些年臣没有求过您什么,哪怕当初高甑生诬陷我造反,我也是愿意选择低头把这事交给朝廷处理。” “但九月朝堂之事臣不愿意退让,臣想给自己一个清白。” 颜白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所以,在这里臣恳请陛下,臣想做官,臣想当御史,臣斗胆向着陛下求这个官职。 臣可以不要俸禄,臣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让臣从最低巡街御史做起,臣也愿意,臣所求无非是清白二字,求陛下同意!” 李二笑着看着颜白道:“这么说,那些弹劾你的人你是不会放过是吧!” 颜白看着李二,点了点头: “监狱的滋味不好受,风闻言事四个字太笼统,臣想给这四个字变一下,想给它变成,事有凭据方可行,言有根据始可信。 不然,今后谁敢说真话,所以,那二十多人臣不会放过,只要有机会,臣会立刻查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对得起御史二字。” “这么说你铁了心要还回去?” 颜白点了点头:“此仇不报非君子!” 李二叹了口气,看了看剪刀,剪刀往前一步,大声道:“大唐皇帝召,宜寿县公少府监右监,宣,睦亲之序,诚有节而难逾;褒善之方,谅无和而不洽。 开国县公颜白之子颜韵,宣慈善惠和,仁孝自然,仁爱既深善誉弥著……可封恩亲侯,驸马都尉,妻,晋阳公主李明达。” 颜白听懂了,这是要让自己的儿子当驸马。 李二这不是欺负人么,别人家都是家里的老二尚公主,轮到自己头上,成了家里的嫡长子了,有这么玩的么? 驸马是那么好当的么? 不说小兕子今后怎么样,大唐的驸马娶公主叫做尚公主,说的难听点,结了婚还要归公主管,也是有君臣名义存在的。 身份地位,两方面地位不对等,听史仁基说,他大兄史仁表想要和公主过一下夜生活,还得先派个侍女过去问公主有没有心情。 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劲儿? 而且尚还是一个动词,一个彻头彻尾的动词。 老百姓不知道,所以都想娶公主,可史仁基说,那些不想奋斗,当皇帝的乘龙快婿少奋斗几十年的梦还是别做了。 这哪里是娶公主,是公主娶男子,驸马好听,岂不知驸马只是公主府的牛马,两条腿的牛马,都君臣了,你还想在家里做家主? 圣旨一念完,颜白赶紧道:“臣不同意,臣要抗旨,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就算要指婚,那也得等两个孩子大了,我……” 李二闻言,直接打断颜白的话,冷笑道:“抗旨?那朕就先砍了你!九成宫,小兕子叫你阿耶当朕没听见? 还叫颜裴氏阿娘,就算你把你大兄叫来朕也是这一句话。 朕心爱的女儿,被你不教好,管你叫阿耶,朕没砍了你就算了,你嚷嚷个屁,不成体统,闭嘴,滚一边去!” 看着满脸惊骇的颜白,李二又看着青雀怒道:“狼心狗肺之徒,行妄事,做痴梦,顽石不可亲也。 朕收回其左武侯大将军,雍州牧之职,兼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念你知错,也并乱其国本,贬为庶民。 其子李欣今后由皇后抚养,你无召不得踏进长安半步。” 李二说罢,淡淡又补充道:“逢年过节的,心里真要是有些想念,就抬起头看看长安吧!” 李泰跪倒谢恩,泣不成声。 这个惩罚已经很重了,最重的是李泰怕很难有机会见到他的儿子李欣,也很难有机会见到皇后和皇帝。 也就是说,李二的一道旨意,彻底的剥夺了李泰的孝道。 在大唐,无孝道,不为人,就如那孤魂野鬼一般了。 李二说罢懒得再多看李泰一眼,转头看着颜白继续道: “武德二年罗士信把裴行俭交给了我,不知不觉一晃十九年过去了,从襁褓的婴儿到能跑会跳,他可谓是朕一手养大的。” 李二笑了笑道:“世人都说他是朕唯一的天子门生,其实不然,在朕心里守约也算朕的半个儿子。 先前兵部侍郎陆爽有女陆氏,出落的大方,家教得体,宜亲宜嫁,奈何你死都不松口,朕知道,陆家小门小户,陆爽这个人文文弱弱,甚是不得你心意。” 李二把手里打转的核桃停下来,轻声道: “可是,孩子的事情耽误不得啊,有时候,我真的想掰开你的脑子看一下,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又是在考虑什么。” 李二见一只小猫在围着自己打转,伸手捏住后脖颈的皮放到自己怀里,继续道: “皇后说了,孩子大了,拖不得了,还有,应国公临终前曾给朕写了一封信,意思是给武媚寻一良配,或是进宫送到朕的身边来。 朕思来想去觉得不妥,既然你在犹豫,那朕就不犹豫了。 都十九了,再拖下去就出事了,今日索性把话说开了,朕就问你,朕欲赐婚,把武媚许配给裴行俭,你这当师父的愿不愿意?” 颜白还在衡量二囡和裴行俭到底合不合,李二就直接道: “好了,我知道了,朕也觉得很配。” 颜白:????? 说罢李二看着颜白道:“书院已经晚开学一个月了,已经不断的有臣子上书问我此事何时结束,一会儿你就回家吧,这件事也该结束了。 趁着这件事好好的沉淀一下,也趁机把少府监好好的整理一番,白叠子的产量已经上来了,但朝廷府库的白叠子少的可怜。” 颜白不死心道:“陛下就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当御史?” 李二见颜白还不放弃,轻轻叹了口气:“你本身就不是适合御史,御史是孤臣,你是个爱热闹的,你当了御史才是灾难。 不要以为御史好做,更不要以为所有的御史都对你有意见,朝堂之上,很多时候就连朕都身不由己,何况你乎?” 说罢李二站起了身来:“朕也不瞒着你,这一次颜昭甫进御史台,楼观学管齐、陆拾玖、戚禾进御史台,楼观学设丞一人,主簿一人,谢恩吧!” “谢陛下!” 见李二要走,李泰站起身,冲着李二的背影低声道:“父皇,孩儿最后求你一件事,长安县户曹苏惠无辜,请饶他一命!” 李二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监牢的大门打开,狱卒的腰杆都快杵到地上了,心如死灰的青雀慢慢的收拾着自己这些日子看的书。 等一切收拾完毕,青雀才发现自己的猫不见了,他忍不住着急的大声道:“我的小花呢?小花,小花,咪咪咪......过来过来....” 喊声凄惨又凄厉。 颜白神色复杂,轻轻叹了口气:“别叫唤了,陛下抱走了,对了,你今后想好去哪儿了没?” “我的小院还在不在?”李泰抬起头:“拿得起放得下,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吧。” 颜白和李泰一起在监牢里,一个看着门口,一个却看着监牢的深处,过了片刻,颜白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簪,放到青雀的手里。 “这是?” 青雀看着上面粘补的痕迹猛地抬起头,冲着颜白道:“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颜白低头笑了笑:“我那时候不在长安,我不等你了,我要回家了,要开学了.....” “你先走,我等苏惠。” 东市的二囡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罐子猛的站起身,拉着小七就往刑部跑,一边跑一边笑道:“皇帝去刑部了,尘埃落定,师父要出来了!” 第 5章 开学了 楼观学终于开学了。 相比往年足足晚开学了一个月。 可该来的始终要来,当数十名御史在村民仇恨中的眼光里灰头土脸的从书院离开后,书院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李恪大手一挥,庄子里面的和因为家离的太远没有回去的所有楼观学子快速的集合在一起。 在先生的安排下,楼观学的笔墨纸砚作坊全力运转。 仙游封地的汉子听说要开学了,扛着锄头和铁锹都跑过来了,在长须飘飘乡老的安排下,他们沿着小河开始清理石板路两边的野草。 裴茹抱着小十一在石板路上慢慢的走着,她恨不得把御史走过的路全部都用铲子铲一层皮。 李淳风回到了楼观道院,一声令下,楼观道院里面的所有真人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也开始打扫卫生。 等到开学那一日,道院会来很多祈福的香众。 对楼观道院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仙游寺这些年已经慢慢的脱去了古板和僵化,已经不想和道门相比了。 他们大手笔的给所有来仙游寺上香的游人准备了免费的斋饭,并且为那些信徒他们还准备了开光的手牌或是挂件。 挂件有香木的,奢侈点还有铜的,最多的还是琉璃挂件。 但无论是哪种,这些都是产自仙游。 仙游的百姓霸道,最爱分你我。 他们固执的认为你可以去长安买货,但你只要去长安买货了,那你仙游寺的几百个僧人今后每日吃的菜也去长安买吧。 今日你敢不买我的,明日我就敢拦路收钱。 你不给我脸面,我自然也不会给你情谊。 别跟他们说什么得罪了神佛,他们这边得罪了仙游寺的僧人,以为神佛会很不开心,下一刻他们就能去楼观道院去赔罪。 希望道门的神佛能帮自己抵挡一下先前的不敬。 百姓们的信仰很纯正,但也最实用,什么有用信什么,需要什么信什么,不到紧要关头,他们骨子里面最信的还是自己的手和门后的长刀。 一日的准备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十月初三开学的这日,整个仙游县随处可见的马车、驴车、还有各色的骏马。 队伍很长,都排成了看不到头尾的长队,颜白站在微言楼看了一眼,今年军中子弟比往年要更多。 这个问题很头疼。 因为无功先生说这些军户的子弟最难教。 已经带上玉簪的席君买带着一群师兄弟招呼着来自这大唐各地的学子。 带着一群像是呆鹅的学弟们签到,领取院服、领取发簪、分配宿舍,还要告诉他们今后上课的教室是哪间,书馆在什么位置,厕所分别有几个等等。 这些都需要有人来帮忙。 阳光下,簪子熠熠生辉。 在不远处,才从泉州回来的独孤未央小娘子静静地看着忙碌席君买,周围的热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车驾前,骏马上一少年忍不住嘟囔道: “二姐,那就是席君买?听说在陈仓九成官一个人抵着宫门敌人不能踏进宫门一步的万人敌?看着也一般般嘛,我以为是山一样高大的壮汉呢。” 独孤未央冷哼一声,把窗户恨恨的关上,淡淡道: “独孤渐明,阿耶说过,你对一件事抱有怀疑态度的时候可以自己去试试。” 看着席君买,独孤渐明低声道:“今天人多,看他将来可能会是我姐夫的情况下我给他留个面子。 等我进了楼观学以后我会亲自挑战他并打败他,我要让楼观学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独孤未央苦笑着摇摇头。 年轻人都如此,当初李景仁进书院的时候还要挑战颜白呢,被裴行俭打了一顿后不也变好了? 年轻人嘛,吃点亏就好了,别人说的他是一点都听不进去。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呼喊:“独孤渐明?谁是独孤渐明,过来领你的东西。” 独孤渐明大声道:“这儿,这儿……” 看着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独孤渐明心里有些骄傲,独孤家还是很有知名度的。 微微抬起下巴,朝着呼喊声那边走去。 席君买给李治分配的活是分发笔墨纸砚。 这个活是所有流程里面的倒数第二项,每个新入学的学子都会领取一方砚台,七支粗细不同的毛笔,外加一沓很厚很厚的稿纸。 这些都是书院免费提供的。 免费的东西说实话质量都不怎么好,但绝对能用。 如果不喜欢,或者说是看不上,可以自己去买,也可以用自己携带的笔墨纸砚。 但这些东西楼观学不能不给你发,因为这些都是朝廷出的钱,钱必须花完,花不完,户部明年就会给你少一半。 所以,喜不喜欢不重要,只有发给你了,书院才好上账本,这样才好交给户部核审。 “独孤渐明?” “我是!” 李治把笔墨纸砚放好,淡淡道:“这是你的。” 独孤渐明看着眼前的四物,皱着眉头: “这破烂东西,怪不得他们都说这是寒门书院,原来这么寒酸,早知道我就去国子学了。人少,安静,还没有这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李治闻言眯起了眼睛,淡淡道:“学弟现在去国子学也不迟。” “你当我不想啊,要不是我阿耶,我怎么会来这里,对了,听我姐,在楼观学只要按时的完成课业就不会有人继续管你,这是真的吧!” 李治笑了笑:“学弟晚间有空没,等我忙完了我请你吃好吃的,仙游特色,然后跟你细讲如何?” 独孤渐明闻言笑容溢于言表,他对李治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好,我倒是想试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到时候寻不见我好喊你。” 李治笑了笑,轻声道:“我叫管齐,来,按个手印,按下了之后你就是我们楼观学的学子了,快来。” 独孤渐明憨憨地按上手印,看着李治道:“别哐我啊!晚上见。” “嗯,晚上见!” 管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瞅着眼前的人继续道:“籍贯、姓名、年龄。” “这位世兄,小子籍贯并州太原人,名叫狄仁杰,字怀英,贞观四年人,今年八岁,还请多指教.....” “狄仁杰?来按手印,然后去领你的笔墨纸砚吧,左拐直走......” 第6 章 明白人和不明白人 颜白以为晚开学一个月会让今年的书院错失很多学子。 但一见这架势颜白才发现想多了,这一次不但军中子嗣多,低阶官员的子嗣也不少。 李景仁从户部告了假,一个人来到书院,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方。 远处的热闹似乎离他很远,与他格格不入。 巡逻的教习薛之劫抬起头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我长得也不差,陛下怎么就没看上我呢?” 李景仁灌了一口酒,抬起头就看到席君买和一小娘子并肩而行。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李景仁心如刀割。 许敬宗带着他的儿子许昂进了庄子,颜白看了一眼身边的颜昭甫轻声道: “周卿去把许中书舍人请过来,顺便温一壶酒。” 颜昭甫闻言小声道:“小叔,夜猫子进宅……” 颜白敲了敲颜昭甫的脑袋,笑骂道:“别胡说八道,德行是有瑕疵,但学问却是一顶一的好。 在泉州那会儿,短短的一年时间他都能把商人、土人、衙门,以及那些去泉州谋生的新民暗毫无芥蒂的融合在一起,能力手腕非常强了。” 见颜昭甫有些不屑,颜白认真道: “别耍性子,少年人有傲气是好事,但是目高于顶就是自大狂了。 你已经是御史了,别看这是一个清贵的官职,只要腰杆硬就能行。 其实不然,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了去,有他指点你一下,够你用半辈子。” “真的?” 颜白点了点头:“你想想看,德行有问题的人都能混到中书舍人,还能稳居长安不外放,这本事可就不是一般人。 他马上就是泉州刺史了,今日来想必是要把工作交接一下,顺便问一下我泉州后期的规划,所以,今日他说的话可以信。” 颜昭甫闻言,转身就跑去准备了。 片刻之后,书房三楼靠窗的位置,四个人围桌而坐。 颜白坐许敬宗对面,颜昭甫坐许昂对面,桌子上一壶酒,四枚咸鸭蛋,还有一碟腌芹菜。 颜白觉得有些寒酸,又让伽罗准备了一盘蒜泥捣鸭蛋。 许敬宗不爱吃蒜,剥开一枚咸鸭蛋,筷子挑出一块蛋白,咂摸几下,抿了一口温酒。 这份淡雅他很喜欢,说明颜白没有把他当外人,若是真是大鱼大肉的招待,许敬宗倒是觉得有些过于客气。 家常菜就挺好。 一杯酒下肚,许敬宗朝着颜白恭喜道:“恭喜颜县公,贺喜颜县公。 前日朝会你不在,在朝堂上,当陛下把小镜圆和晋阳婚配一事说出口可是让不少人都险些惊掉了下巴。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陛下会把他最爱的女儿这么小就许配出去。” “许配出去?” 颜白冷哼一声:“不说小兕子如何,老许我就问你,满朝这么多驸马,除了长孙冲之外,你还见过哪个驸马是家里的长子? 说实话,我认为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日怕是来讨打的,还许配出去? 这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你就不怕被我打死。” “啊!” 许敬宗一愣,不由得反问道:“不是许配出去是什么? 朝会结束后孔师口述,我亲自誊写的婚书,上面写的就是下嫁。 我誊写完拿给的陛下,陛下“画日”然后婚书过宗人寺,最后再去礼部。” (画日就是在旨意或是令书上写上日期,皇帝看后觉得满意就会写上日期,如果他对文书不满意,就可以拒绝填空,然后将其打回,就需要重新起草。) 说罢许敬宗压低了嗓门道:“不管陛下愿不愿意,心里有多少的想法。 但只能是下嫁,你当公主的婚事都是陛下一言决之? 我告诉你,皇帝是先说这件事,真正点头的是宗正寺里面的那群老家伙。 他们管着礼仪,他们可不敢把颜家当做寻常家对待,不然丢人可就丢大了。” 许敬宗吃了一大口蛋黄,咸的面容都有些微微发抖,就这,他还不舍得吐出来。 跟吃美味似的回味了好久,最后抿了一口酒,“嘶…啊…”了一声露出舒服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 “县公,咱们自己说,娶公主的确不怎么好,但娶公主也得分人,依老夫看来娶晋阳公主却是极好。” 颜白和许敬宗碰了一杯,笑道:“讲讲,我听听好在哪里?” 许敬宗轻轻笑道:“小兕子是你颜家养大的,谁都知道小兕子在宫里呆不住。 说句不好听的,都管你叫阿耶了,那这就是上天注定好了的。 等小兕子长大了,别看是个公主,但跟别的公主可是大不同。 我都羡慕你呢,儿媳妇现在就在府上,教导什么都是跟着你颜家。 性子自然不用说,今后改口不用改了,所以真的不用焦虑,这是实实在在的好事。” 颜白闻言心里舒服了些,轻声道:“那陛下如此安排何意?” 许敬宗抿了一口酒:“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难道就看不出来陛下的目的是书院么? 颜韵是长子,现在书院毕业的都是他的师兄,将来比他小的都是他的师弟。 这可是天地间最纯的情义,兄弟般的情义,这么说懂了吧!” 颜白心里又舒服了些,亲自给许敬宗倒了一杯酒,笑道: “颜家不愿意做外戚那一套。” 许敬宗森然一笑道:“所以,你的心还不狠! 就拿朝堂上的来说吧,张御史家的小子和户部时家的小子这次算是倒了大霉。 那胡女不要钱,也不愿嫁过去为妾,只要一个公道。 这事契苾何力也知道了,在前日的朝会上请陛下做主,要请陛下给天下所有的异族人安个心。 如今御史台为了这两个人都吵翻了天。 御史张德全这次算是栽了,彻彻底底地栽了,整个御史台都被人笑话。 兵部的人更是打趣文化人教出来的子弟做那畜生的事。” 颜白听着许敬宗的话笑了笑:“怎么都闹到朝堂上去了?” 许敬宗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轻声道:“这胡女也是个胆子大的,直接跑到契苾何力府前喊冤,这女子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机。 九成宫异族人谋逆,左右武卫杀了不少,所有部族那是人心惶惶。 可这个事出来的时机是真的好,一下子就是给所有异族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大唐,他们的天可汗还是在乎他们的,愿意为一个胡女撑腰,甚至不惜要开罪御史。 所以,这两人就算背后有人说情,依旧讨不得好。” 两人笑着又碰了一杯,颜白笑道:“我这样子很没骨气是不是?” 许敬宗瞅着颜白,好奇道:“我记得你只是家主,家主是负责能让这个家所有人吃饱喝足的。 骨气与你何干? 骨气是你的几位兄长的,你负责对外,他们再负责对内。 骨气是他们,喂喂,你握拳做什么,坐下,坐下,喂.....” 见颜白松开拳头,许敬宗笑道: “家主是为了一家的存活而努力,能当家主的人不能有骨气。 有了骨气,就没有了圆滑,所以,要忍着,要照顾一家老小。 你看看长安这么多家,你好好想想。 河间郡王家的家主是李崇义,史家的家主是史仁基,程家家主是程怀默。 这些抛头露面的是为了家里讨生活的,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兄弟,才是他们每家的底气。 刚柔并济才是生存之道,家主就是柔之道,要学会虚伪。” 颜白闻言顿时有了明悟,心里面最后的一道枷锁被许敬宗打开了。 颜白看了一眼颜昭甫,开心道:“去把我床底下的那坛子酒装起来,一会放到许公的车驾上。” 许敬宗看着神采飞扬的颜白骇然道:“悟了?” 颜白哈哈大笑道:“一片光明啊!” ...... 颜家二囡的阁楼,一群女官围绕着二囡。 她们都是宫里派来教礼教的,人伦、子嗣乃是传承大事。 “人之大欲”,非“饮食”不足以续命,非“男女”不足以繁衍,所以为了有更好的子嗣传承,宫里的礼教女官怕新人不会,就会来教。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勋贵都有这个待遇,宫里面懂这一行的人才就那么多,哪能面面俱到? 所以,也只有那些受皇后在乎的家族子嗣才有这样的优待。 裴茹贴着门缝停了一会儿,见二囡没有把这些礼官往外推,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牵着小兕子和颜韵径直去了草庐。 小兕子小,老祖宗走前没有见过,这次得让老祖宗看看,也顺便让小兕子知道家里的老祖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一女官知道裴茹的心思,小声道:“夫人,是不是过早了一些?” 裴茹笑了笑,低声道:“哎呦,一一,你看这话说得太生分了不是?这孩子是我养大的,今后又是我家媳妇。 唉,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颜家不在乎,那是皇家的事。 我家啊,只在乎人,公主身份在颜家行不通,在我们家只有李明达,没有什么晋阳公主,小兕子,你管我叫什么?” 小兕子喜滋滋道:“阿娘!” “诶,我的小兕子真乖,对了,以后阿娘随便叫,哪里都可以叫,以前我给你说的那些规矩不算数了!” 一一女官骇然看着裴茹,低声道:“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裴茹头也不回道:“现在大郎不当官了,自然不用看别人眼色了,我们不犯法,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生不生气呢?” “颜家就是一个写书的而已,管不了那么多!” 第 7章 初来乍到 狄仁杰有些不习惯八个人住在一起。 尤其不喜欢独孤家的那个小子,因为独孤家的这个小子太能说了。 从宿舍的人到齐,再到吃罢中午饭,这个独孤渐明的嘴巴就没有停过。 到目前为止狄仁杰被吵的还未记住其他同窗的名字。 根本没有机会去问。 但狄仁杰知道,宿舍的其余七人都是官宦子弟。 而且一半是军中子弟,一半是文官子弟。 阿耶讲过这是楼观学的规矩。 等到了中年级的时候,会调整一次,那时候就会全部打散。 眼看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这个独孤渐明还在说。 狄仁杰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的阿耶是不是说错了,是不是把楼观学和国子学说反了。 自己应该去国子学的,怎么会到楼观学? 这楼观学也太松了,到现在也没先生过来管管这个姓独孤的。 太折磨人了。 “喂!” 独孤渐明用肩膀撞了撞狄仁杰:“我叫独孤渐明,来自云中郡,祖上在北周时是八柱国之一独孤信。 我的三位姑祖母分别是明敬皇后、元贞皇后、文献皇后,我看你比较顺眼晚上跟着我,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说罢,独孤渐明看着狄仁杰道: “这次来书院走的是我姐夫和我二姐的门道。 我给你说,我的姐夫叫席君买,你去打听一下,九成官一个人顶着宫门乱杀的那个,陛下都说他是万人敌。 如今整个书院最厉害的就是我姐夫,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狄仁杰!” “哦!” 独孤渐明长哦了一声,狄仁杰没有听着下文,知道自己被看轻了。 看着舍友望着独孤渐明那敬畏的目光,狄仁杰心里不是滋味。 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忘记了父亲教导的君子之道,脱口而出道: “我的祖父是尚书左丞狄孝绪,我的父亲是夔州长史狄知逊!” 宿舍里响起了了惊呼声,都是官宦子弟,什么官职是几品他们很早就能倒背如流。 尚书左丞是正四品。 州长史因为分上中下州,官职也从最低的正六品下到从五品上。 这姓狄的好厉害,家里都有四品得高官,着实吓人。 独孤渐明重新打量了狄仁杰一眼,笑道: “我说怎么我一见着你就心生亲近呢,幸会,幸会,来来,你睡上铺,我睡你下铺。” 狄仁杰敷衍的拱拱手,回道:“独孤世兄,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我今日累了半天了,咱们一个宿舍内的同窗都没有认识全,想休息一会儿,等到吃完了晚饭,我们再聊如何?” 独孤渐明干干的笑了笑:“好!” 吃完晚饭,领了被褥,狄仁杰算是见识到了书院的大手笔。 被褥里面竟然是白叠子,而且这被褥近几日应该还晒过,躺在上面有一股子淡淡的阳光味道,很好闻。 一瞬间狄仁杰就想到了远在夔州的父母。 (夔州就是现在的重庆。) 夔州多水,湿气特别重,被褥每隔几日就要趁着天气好放到太阳底下晒上一整日。 晒过的被褥就会自带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从小母亲就说那是太阳的味道,狄仁杰深以为然。 没有想到,在书院也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就在狄仁杰像小狗一样贪婪的嗅着阳光的味道时,宿舍门口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那个人虽然穿着平常的衣衫,但一看就很贵气。 他的眉宇间没有什么忐忑不安,全是一种怡然自得的气质。 这种气质狄仁杰见过,跟着阿耶拜见太子的时候,太子眉宇间就是这种神态和气质。 独孤渐明一见来人,顿时来了精神,笑道:“管师兄真的是个信人,说晚间来找我,就真的晚间来找我。 走走,今晚我一定好好品尝一下仙游的特色。哦,对了,管师兄,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李治笑道:“是谁?” “夔州长史之子狄仁杰,是一个有趣的人,很不错,我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不瞒您说,我进书院就是为了来挑战席君买或是书院里面最强的,我三岁学武,在家中难逢敌手,听说席君买很能打,这次我想试试。” 宿舍里,四个人闻言对视了一眼,四个人眼里全是诧异,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人都是军中子弟,九成官之事他们早已耳闻,一个人堵着宫门杀敌是何等威风霸气,是何等的武力超群。 这样的人注定要崭露头角。 谁知道,这个叫做独孤渐明的要试试? 他要倒反天罡? 他要打他姐夫? ???? 还要打书院最厉害的,这些书院出来的哪个不厉害,裴行俭、李景仁、王玄策、薛仁贵、席君买,这哪个不是军方最看好的? 说罢,独孤渐明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 “我辈当攀高峰,要攀最高的那座,当然,我也会让楼观学知道,什么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治闻言也诧异了,没有想到这独孤渐明会有如此的雄心。 原本看他有些不顺眼,如今倒是有些顺眼了。 可是自大的毛病得改,在书院做什么都行,就是千万不能自大。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仙游特色!” “狄仁杰,走,一起?” 狄仁杰早就发现了眼前这个人是晋王,他哪里敢答应,连忙摇摇头,赶紧道: “不去了,我困了,我要睡觉。” 独孤渐明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宿舍。 华灯初上,随着夜幕的降临,热闹了一整天的楼观学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学子进入了梦乡。 而此刻,微言楼的二楼亮如白昼,颜白、李恪还有许多的先生都聚集在此。 在今晚,他们要统计出今年楼观学的新生数目,然后再把所有的学子加起来,对未来几年的花费做一个计算。 最后根据这项数据来逐年的做预算,做未来吃喝用度的开支。 这是一个庞大起而复杂的计算。 不光有先生,还有对算数极为精通的高年级学子,当然也有朝廷派来的楼观学的学丞,和楼观学主薄。 李恪看了一眼众人,轻声道:“今年新生得人数并不多,但范围更大,军中子弟更多。” 无功先生看着颜白,淡淡道:“心性需要磨练一下,墨色从军伍上出来的你有什么法子?” 颜白闻言笑道:“先拔草,再军训,实在不行就拉练,挑出刺头,杀一儆百,围着仙游跑个几圈,别说心性磨练,把身体也一起练一练。” 李恪闻言道:“是不是人太多了?仙游的地方太小,怕多有不便。” 颜白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只练习新生,几百个孩子而已,这点算什么,真要觉得人太多了,就从仙游往长安跑,官道,路宽!” ~~~ 请假一次,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实在写不完了。明天补上更三章。 第 8章 寒山路,山里寒 颜白不愿意去长安。 陈萦因为被罚了,现在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少府监两个府监都不在,所以整个少府群龙无首,很多工作都停摆了。 少府监上上下下百十名官员,数千匠人看着每日都在忙碌,可忙碌来忙碌去,却没有一个重心。 就在不久前,太子上书要把长安周边的煤石矿和煤球作坊进行一个统一的管理,三省很快就通过了太子的提议。 然后如何做,怎么安排,这件事就被李二安排到了少府监身上。 少府监是内府。 它总百工技巧之政,领中尚、左尚、右尚、织染、掌冶五署及诸冶监、诸铸钱监、互市监,事是少府监管。 但旨意上说所获银钱的收益却又都归于户部。 唯一的便利,是少府监所有人的工钱从这上面出。 皇宫少给这几千人发工钱,减少了一部分支出,户部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件事李二是看懂的,朝中所有人都明白。 用朝廷的钱来养少府诸人,而少府的独立性,让六部都没有了伸手染指的机会。 看似简单。 但每一步都是权衡。 为了确保少府监的正常运行,少府监的众人觉得还是得去找宜寿县公。 陛下虽然夺去了他兵部的官职,但少府监一职并没有说,也就是说少府监现在还是宜寿县公说的算。 他还是众人的上官。 李泰在玄武门跪了两日,两日后终于得到了召见,李二召见他的地方是在武德殿。 一身长衫的李泰站在这个曾经让他浮想联翩的地方,如今回到了起点,又站在这个今后再也不会来的地方。 “青雀!” “父皇!” 李二神色复杂,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青雀轻声道: “还回来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总不能让朕说的话不算数,这一次牵连甚广,因为你的犹豫,中下层官员死了很多,很多……” 李泰抬起了头,无惧道:“父亲,怪我吗?” 李二猛的抬起头,浑身突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如同实质般铺满了整个大殿。 李泰怡然不惧,看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 “怪我嘛?真的怪我嘛,您都知道的,您什么都知道的,您当初为什么不骂我一下,现在您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的犹豫死了很多官员,不公平!” 李泰轻轻一笑,继续道:“就是这里,就是在这里,孩儿记得,您当初拍着我肩膀让我好好做。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它与东宫邻接,是您潜邸时住过的地方,您在这里处理了三年朝政,直到阿翁去了大安宫才搬走!” 李二缓缓站起身,咬牙启齿道:“李泰!” 李泰往前一步,大声的反问道: “为什么要杀苏惠,我都求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得死,就因为他是我朋友,就因为他没有规劝我,所以你才杀了他是吗?” “放肆!” “我不是在放肆,我是在问为什么,父皇这是为什么?” 李二看着寸步不让的李泰颓丧的坐在身后的长椅上,他失望的看着青雀,喃喃道:“青雀,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青雀呵呵一笑:“稚奴也是您最疼爱的儿子!” 李二难过的挥挥手揉着脑袋发出轻微的痛呼声,剪刀赶紧上前,李二蛮横的推开剪刀。 李泰见状,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鼻孔处突然闻到一丝腥味,伸手擦了擦,低头一看,一抹鲜红刺眼。 李二突然放声大笑,喃喃道:“朕为什么要杀他?” 大殿内,就剩下李泰一个人,过了许久,殿门口又来了一人。 “青雀!” 李泰猛的回头,随后欣喜的大叫道:“苏惠!” 随后,重重的负罪感瞬间就填满了青雀的整个胸腔,青雀奋力的朝着身后的太极殿跑去。 一边跑一边发出痛苦的哀嚎,连冲三个宫门,在最后一个宫门前被拦住了,拦他的人竟然是腾远。 “回去吧!” “腾远,帮我递句话吧!” 腾远摇摇头:“陛下说了,在今日无诏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回吧!” 青雀在殿门口枯站了很久,见父皇真的不想见自己,朝着太极宫方向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李泰离开不久,李承乾带着一群侍卫朝着仙游疾驰而去。 皇帝多年没犯的头疼症犯了,这些症状极其凶险,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李承乾只得去仙游请孙神仙。 出了宫,李泰直接去了赵国公府邸,门房一见来人是李泰,不敢怠慢,就算荣光不在,但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不定哪天就又起来了。 更何况,李泰还是国公的亲外甥,他连忙把这事告诉了长孙无忌。 李泰没有进府,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很快就来到府前,两人寒暄了片刻,李泰看着长孙无忌道: “我记得小时候也会坐在舅舅的肩头在长安到处乱跑,这才过了多久,舅舅怎么连外甥我都诓骗了?都这么生疏了嘛?” 长孙无忌笑了笑:“青雀到底是长大了!” 青雀笑了笑:“你如愿了,你说苏惠死了,我信了,父皇彻底的生气了,父子离心,我也彻底的再也进不到朝堂了。 以后好好地辅助我大兄即可保长孙家百年之基业,我的大兄贵为太子,今后注定是那个位置。” 李泰轻轻叹了口气:“莫要骗他,也莫要三心二意,这算是李泰我求舅舅了!” 长孙无忌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青雀你这话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明白呢!” 李泰笑了笑:“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别伤我阿娘的心了,真的,别再这么做了……她已经够苦了。 如果你还这么做,就别怪我青雀不顾亲情,要和舅舅撕破脸,鱼死网破了!” 说罢,李泰眯着眼看着长孙无忌道:“今后,万事不能乱我心,坚钢不可夺我志,我的志,就是看着你们,看着你们这些三心二意之徒。” 说完了心里要说的话,李泰朝着仙游走去,路过魏王府,最后看了一眼那辉煌的门匾,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安。 马上就天明了,仙游的狗又开始叫了起来。 守夜的朱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桥头,举着手里的气死风灯一看,大惊道: “苏惠?魏王?老天爷啊,浑身冒气,你们这是咋来的,马呢,车驾呢,快快,跟我走,莫要散了汗,染上了风寒就不得了了!” 苏惠闻言笑了笑:“朱叔,不麻烦你了,我现在就回家,家里的炉子说不定没灭,烧火很快的!” 李泰笑了笑:“朱丁叔,明日守夜记得把我加上,我要把路好好走一走!” “诶诶诶……” 苏家的老狗狂吠,叫着叫着变成了狂喜的呜呜声,疯狂摇着尾巴,像是挥舞着的铁棍,它闻出来了,这是他的小主人回来了。 “娘,孩子回来了!” 苏氏推开门,一见是自己的儿子,压抑的心酸和担忧在顷刻间变成了泪流满面。 苏惠错开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的李泰,苏氏满脸惊愕,青雀笑道:“婶婶,青雀饿了,想吃您做的鸡蛋饼子!” 苏氏猛地擦干眼泪:“有有,快进来,山里寒,我去生火......你们这俩孩子真是的,回来也不说一声,吓我一大跳......” 第 9章 所以,遗憾是什么呢? 二囡跟着女官学礼用了好些天。 八天后,这群上了年纪的女官拿着裴茹给的竹筹喜滋滋的离开,这一次的出宫实在是收获满满。 颜家人会办事,不给钱却能让人打心眼里开心,小小的两片竹筹就能去东市换一罐三年老酒和一瓶香水。 去别的家都给的是钱财,但颜家给的竹筹就不一样了,可以寄存,什么时候取都可以。 皇后清廉,最不喜欢下人们出宫收取钱财,容易被人举报不说,还容易吃挂落,宫里没有人不害怕。 但不拿钱财就不怕了,查不到也举报不了,空手出宫,再空手回。 女官走后,二囡抱着裴茹哭了一场,然后拎着一篮子的糕点就去了老爷子的坟茔前,清理完坟茔前的杂草后。 二囡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坐在坟茔,对着坟茔说了好久的话。 过了许久…… “二囡……” 二囡应声回头,正巧对上了李景仁的目光。 但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如往常般充满着淡淡的笑意,正温和的看着自己,只是如往常般的眼睛里面如今却夹着着些许的伤感和痛苦。 二囡撩了一下眼角处散开的长发,笑道:“李楚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景仁轻轻地笑了笑,嘴角微微弯起来的那抹笑意,瞬间凝固成了一抹无法掩盖的哀伤,李景仁答非所问道: “我要去幽州了,等你和守约完亲的时候我怕我回不来了!” 说罢,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了远处,余光却在偷瞄着二囡,谁知道却看到了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景仁一愣,慌乱的看着面前的一抹秃了一半的狗尾巴草,然后在故作镇定的抬起头。 二囡闻言一愣,楼观学四年里的打打闹闹浮上了心头。 她的眼睛泛起了一层苦涩的水雾,仿佛是泪水和过往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然后默默的编织成了一张由水雾做成的大网。 这张网猛的一紧,揪心的疼。 “今天是来告别的么?” 李景仁笑着走上前摊开了手心,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个由红玉雕刻出来的石榴,是一个拨开了一半,露出里面鲜艳石榴籽的石榴。 李景仁抬起头,光明正大的看着二囡,认真道: “我雕刻的,送你!” 二囡伸手接过,然后挂在腰间的一方小玉印上,碰了碰,玉印周围的银铃叮叮叮作响,清风吹拂,长发随风而动。 二囡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本事,好看,我很喜欢!” 李景仁笑了,这一次的笑满是释然,如脱胎换骨般炽热而真诚。 李景仁走了。 夜幕里,马场的马厩里响起了时断时续的啜泣声。 独孤渐明揉着酸痛的嘴角猛的站起身,紧张的站起身,大声道: “管齐,我知道是你,输了就输了,我独孤家的人还是输得起的,你没事学我哭就过分了啊,狗东西,等我三年……” 听着呼喊喝骂,李景仁猛的站起身,手拿马槊从马厩里站起身。 …… 独孤渐明揉着肚子爬起身,看着马上的背影低声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打我,你的到底是谁,有种留下名号等我三…五年,等我身子骨长成,等我姐夫和我姐完亲……” 马蹄声一顿,独孤渐明猛地一缩脖子。 马背上的背景头也不回的淡淡道:“听好了,楼观学薛之劫,有本事来找我吧,我等你。” “好,我记住了!” 马蹄声彻底远去,月色下,军马,披风,马槊,被月光拉扯的又大又长,伴随着大声的歌唱声,说不出来的豪气和洒脱。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颜微微和大肥站在桥头,一声长长的叹息被黑水带向了远方。 “大肥,你说遗憾是什么呢?是小叔说的初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还是余光千万遍,诸世间假装看不见,还是每个人都有遗憾?” 大肥想了想:“是在泉州大郎做的凉拌海菜没吃够。” 小七忍俊不禁道:“走咯,回家。” …… 黑夜翻面后就是新的白昼。 楼观学的新生开始了照例的卫生大扫除,以及书院锄草的活动。 这是一个简单的活,但却有很多人弯不下腰,弯不下腰的一看就是官勋子弟,手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凉,畏寒的无功先生坐在太阳底下看着忙碌的众人。 在先生的压力下,在顶级大儒的注视下,那些自持身份弯不下腰的勋贵子弟终于慢慢地蹲下了身。 万事有一就有二,等到大家都熟悉了拔草的感觉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反正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颜白拿着厚厚的名单看着今年的新生名单,脑子里回想着自己记忆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是颜白每年的必做的一件事。 所以,在今年颜白也在做这么一件事,当看到狄仁杰这个名字的时候颜白还是有过短暂的失神。 过了片刻颜白无奈的笑了笑,是时势造就英雄,还是英雄造就时势呢? “你笑什么,怎么感觉阴恻恻的?” 颜白指了指花名册上的狄仁杰三字道:“这名学子我看了一下名字的天干地支,觉得很不错,小恪你要不要培养一下?” 李恪冷哼一声:“可拉倒吧,上次你这么说的那个人好像是席君买,你现在看看我丢了多大人。 今年的正月十七武考大笔高年级第一,但是六科模拟制考倒数第三十七。 也就一个明算科能看一下,明经科的填空都能错,所有的先生里面,我教的最差,无功老先生逮着我一顿骂。” “你就说他能不能打吧!” “能打顶个屁用,出去混得有脑子,就算从军,敌人还给你一对一的机会?没有点脑子,顶多当个校尉!” 颜白揉了揉鼻子:“这个真的好!你看,保书上写是,尚书左丞狄孝绪的之孙,夔州长史狄知逊之子。 家学绝对没有问题,底子绝对不错,你就再信我一次,你好好教,绝对给你长脸!” “尚书左丞狄孝绪我知道,不过贞观七年已经乞骸骨了,夔州长史狄知逊我不知道!” 见颜白看着自己,李恪压低嗓门道: “用你的一句话来说长安官员多如狗,一个从六品的外地官员,就算朝会也是坐在外面,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论家世,狄家这样的在长安根本就排不上号。” “我会算!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李恪本想反驳,但一想颜白先前说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赶紧咽了回去:“好,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你绝对不吃亏。” 李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颜白看着薛之劫道: “薛之劫,书院收拾干净以后带着大家去马场集合,我大唐以武立国,我们的皇帝能征善战,所以,我们的开学第一课依旧是骑射!” 薛之劫越众而出:“好的,先生!” 正在拔草的独孤渐明猛的抬起头,然后死死地盯着薛之劫,喃喃道: “原来你就是薛之劫,原来就是你打得我,好,我独孤渐明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等我卧薪尝胆,等我报仇雪恨。” 狄仁杰轻轻叹了口气,揪起一根蒲公英,狠狠的一吹,低声道: “这书院里面怎么都是变态。” 微言楼顶楼的二囡静静地看着今年的新生,看着闷闷不乐的小七,呐呐道:“所以,你们的遗憾是什么呢?” (晚些还有一章!) 第10 章 又是一年下雪时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十月底。 关中开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原本以为是一场小雪,意外的下的很大。 这雪是早晨开始下,等到了下午,整个仙游都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了,书院后那高高的围墙上又出现了猴子。 无功先生见这大雪天,赶紧通知书院的学子们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不断叮咛离开时要记得锁好各屋舍的门窗。 通知完了以后,他就让薛之劫打开了院墙上特意留下来的那一道栅栏,然后一年没见的猫熊拖家带口的出现在了书院后山那片大大的竹林中。 庄子里面的狗又开始乱叫。 因为庄子里面那些新进来的,不懂规矩的猴子总是仗着自己会爬树坐在树顶用石头砸下面汪汪叫的狗。 李恪被吵得不行,他走出自己小院轻轻咳嗽一声,顿时狗不叫,猴子也不敢叫了。 颜白牵着小彘子走在雪地里,在他们父女面前就是可爱的熊猫一家子。 看着它们坐在雪地目中无人抱着竹子啃的可爱模样,颜白不得不感叹怪不得在后世硬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稀有动物。 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一点不冤。 在熊猫一家子不远处就是一群小熊猫,见小兕子手里抱着一节甘蔗,齐齐围了过来。 这些甘蔗都是商队从泉州运过来的,如今的价格贵的要死,价格虽贵,但买的人还不少,就这点还是李晦派人送来的。 说是给小兕子的。 眼前的这些家伙长着一张婴儿般的圆脸,眼睛又大又水灵,耳朵尖尖的,身材肥壮笨拙,它们每个脸上都有独特的花纹。 这些特点让人感觉小熊猫好像一直在对你微笑。 这些小家伙在庄子里生活的很好,生活的很好的原因是因为不害人,是因为大家都说这小家伙是猫的一种。 最可爱的是它们只要一受到惊吓,它会站立起来,举起“双手”做出将对手往外推的动作,姿态超级的萌。 书院的学子没事就会故意来吓吓它们,看着它们可爱的样子,刚才被先生责骂的委屈一下子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且这小东西很爱干净,用颜白的说法是它们有洁癖。 每次吃完东西的时候,它们都会用前掌揉擦嘴脸或用舌头把嘴边舔舐干净,就算是排便也会排到一个很隐秘的角落。 小彘子把咬不动的甘蔗节给了面前的小熊猫,看着它们打闹着离去,颜白觉得养它们还真是蛮有意思。 雪依旧下的很大,在这时候下雪就要特别注意。 因为很多人家居住的屋舍都是茅草的屋顶,雪容易堆积,如果稍不注意,屋舍就会被积雪压塌,仙游县也不例外,每年都会有人受灾。 颜白最怕就是夜里大雪不停,这样的情况就会导致有人在睡梦中被倒塌的房顶给压死,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 仙游如今虽然富裕了很多,但眼前的富裕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盖上一栋大瓦房,这可是仙游许多人的梦想! 颜白觉得,这将是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具体怎么做,颜白心里有了想法。 如今小河前面的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了,这些人都是有钱人,有时间拜佛,有时间去山里玩,不是有钱人是什么? 颜白准备在这里盖上几排简易的屋舍,卖上一些吃食用品,琉璃首饰挂件,或是仙游的野味。 还想建一个酒楼,带住宿的那种,然后交给封地的百姓管理。 顾客就是来来往往的这些人。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免费的,颜白准备自己出钱占股,让封地里这些百姓来打理铺子。 如果赚了皆大欢喜,如果不赚钱,这些钱就全当打水漂了,李恪觉得直接把房子帮他们盖好最省事。 可颜白却不赞同李恪的意见。 颜白在封地检查庄户们的屋舍时,正好碰到了仙游县的县尉楠柏皖。 如今楠柏皖也富态了很多,身上也有点官员的气度,他和颜白的目的一样也是巡视乡里,也是害怕这场雪下的太大了把房子给压塌了。 虽然整个仙游县几乎都是颜白的封地,但是衙门的存在依旧很有必要。 它能调解纠纷,维护治安,宣读朝廷的政令,同时又像是一个百骑司那样监督着封地的主人有没有在胡作非为。 宣示着朝廷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楠柏皖把小彘子放到他的小毛驴上,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县公,这场雪下得好啊,明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颜白点了点头,看着地里拎着水桶提水准备抓黄鼠的百姓。 (黄鼠就是禾鼠,很小,也很萌,但是会咬人,小时候会抓,有趣的玩具,现在倒是没怎么见到了。) 如今下雪比较好抓,往洞里灌水,一会儿就能抓好多个,看着五六岁的娃用草绳绑着鼠,颜白回道: “今年的白叠子收成咋样?” 楠柏皖闻言骄傲道:“就属咱们的仙游县的白叠子收成最好,可百姓们还是不敢放开种。 这玩意容易生虫,需要贴心照看,而且大家都是吃过苦的人,如果不种粮食光种白叠子,怕是不得行。” 颜白看了一眼楠柏皖,轻声道:“明年开春给大家说可以多种点,如今户部和兵部都需要,趁着政令还未下达之前咱们可以先做。 量少的时候能卖上一个不错的价格,等大家都种了,再想卖个好价钱怕是很难!” 楠柏皖闻言喜滋滋道:“能行,明日我就给乡老通知下去,咱们先偷偷的不告诉其他人!” 颜白闻言哈哈大笑:“这几年辛苦了,实话告诉你,你如果真的把这白叠子种好了,说不定还能再往上走一走。” 楠柏皖闻言更开心了,搓着手紧张道:“我怕是不行,我这点本事我是知道的。 挥刀子砍人还行,真要让我当个主簿或是县令怕是力有不逮,学问不够,真后悔那时候没好好的去找个先生。”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人总是后知后觉,其实自己也一样。 见县公心情好,楠柏皖轻声道: “县公,最近来仙游买地的人突然多了,我看了一下多是一些商贾,就按着没同意,他们要做什么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 “地不能卖,但可以联合咱们的百姓在不适合种植的地方盖房子,到时候只卖房子就行。 他们啊也不容易,费尽心思的想买地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家的子嗣有个出身,然后能光明正大地进楼观学读书。” “那小的去书院找吴王说一声?” 颜白闻言拍了拍楠柏皖的肩膀:“你要去找他绝对挨骂,说不定还挨打!” 楠柏皖急了,不解道:“县公,衙门是真的穷,根本就比不了长安万年两县那般有自己的府库,这没钱,这事不好做啊!” 颜白看了看不远处的仙游寺,叹了口气,轻声道: “也是个没脑子的,仙游寺有钱,他们不是有什么专门负责借贷的什么香积厨么,去借就是了,但是你要记住啊,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别让他们把你套住了!” 楠柏皖眼睛一亮,不由的看向了腰间的横刀,嘿嘿一笑道:“小的明白了!” 就在两人聊得很开心的时候,远处一道身影快速跑来,定睛一看是陈摩诘。 陈摩诘带着寒风扑面而来,随意的朝着颜白行了个礼,然后看着驴背上的小彘子笑道:“锤子是不是欺负你了,等我一会儿就回去揍她。” “陈摩诘,你不是在少府监么,今日告假了?” 陈摩诘头从怀里挑出一大包糖,放到小彘子的怀里,然后认真的看着小彘子吃糖:“好不好吃,甜不甜?” 听得大兄问话,陈摩诘头也不抬道:“少府监上上下下三百名官员都来了!” “啥?” “都来了,如今长安的煤石生意落在少府监身上了,大家头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你,不知道怎么做,所以都来了.....” 第 11章 出谋划策 少府监的功能很广,做的事很杂。 总的来说就是负责管理百工技巧的政务,包括天子的仪仗,宫里的器物,以及大礼的祭祀。 设有中尚署、左尚署、右尚署、织染署、掌冶署等机构,分别负责不同的手工业生产和管理。 此外,少府监还负责训练工匠。 在大唐国子监、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都水监,这五监之中,少府监是最清闲的一个监。 别看有三百多名官吏以及大匠,但相比其他四监,这还算是人少的,人数最多的当数将作监和军器监。 人家的光是匠人都有数万人。 当颜白回到府上,少府监的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纷纷朝着颜白行礼,然后七嘴八舌的说着他们遇到的难题。 说这少府监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希望宜寿县公要把少府监负责起来云云。 当颜白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后,大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颜白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虽然不爱发火,对大家也都和善,但最不喜欢的就是吵吵闹闹。 颜白坐上主位,身后虚引,众人分左右坐好。 这时候的陈摩诘不再是一个少府监的一个小官,而是成了家里的半个主人,半个管家,他拎着铜壶忙前忙后,给自己的同僚添茶倒水。 原本准备进来帮忙的毛伊罕笑眯眯的看着陈摩诘,然后牵着琉璃悄声退去。 琉璃有些不解:“婶子,咱们不是要来帮忙么?” 琉璃这两年一直在跟着毛伊罕,她来到长安后对刺绣很喜欢。 听说毛伊罕的刺绣很厉害,她就主动去跟着毛伊罕学刺绣,如今已经学的很不错了,绣出来的牡丹图在长安可谓一绝。 琉璃的阿翁阿里木如今在书院教学子们学习各部族的语言。 跟着他学习的楼观学的学子很多。 虽然现在的大唐如日中天,虽然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去学习外族的语言,但还是很多人坚持着去学。 在大唐,称得上富饶的州府各县官员的选拔越发的严格了。 原来六科及第的举子都有希望,如今不成了,现在只有进士科及第的才有希望。 其余五科及第的学子要想做官就得选择去更远的地方,不然就得“候官”了。 运气好的等个三四年,运气差的怕是需要七八年。 楼观学的学子务实,他们牢记着县公偷偷的对自己说的话: “活下去,一定要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剑走偏锋,一定要把那些仗着门阀把持着官员的世家活活熬死!” 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世不行,这辈子如果想活的更好点就只能选择拼一把,只能委屈才华,委屈自己。 所以苦寒之地就成了他们的首选,岭南、突厥、西域,幽州以北的这些荒凉之地就成为他们的首选。 因为如此,他们会主动的去跟着阿里木学习。 他们心里很清楚,学习一门有用的语言更能帮助他们在任上快速的做出政绩,更容易知道百姓或是牧民在说什么,更能入乡随俗。 席君买学的就很好,能用吐蕃语和人吵架。 毛伊罕闻言笑道:“不用了,他们肯定是要有要事商议,咱们就不打扰了!” 见县公坐好,少府监管辖下的互市监的副监程弃玉先开口道: “少府,还是需要您回少府监坐镇,没有您我们心里都不踏实,如今陈少府不在,人怎么都寻不到,朝廷又安排了一摊子的事情。 您知道的,少府监这边多是匠人,做东西行,但要经营,和官员打交道,我们这群人所有的脑子加起来也没有别人好使。” (释意:《新唐书·百官三·互市监》:“互市监,每监,监一人,从六品下;丞一人,正八品下,掌蕃国交易之事,隋以监隶四方馆,唐隶少府。) 颜白轻轻地搓着手里的茶壶。 程弃玉,是老程家的族人,走的程家的路子在少府监谋取了一个清贵的八品下的官职。 他们这个部门主要掌管陆路上的对外贸易以及和少数民族进行马匹贸易等事务。 原来颜白在的时候那些商队都听颜白的,大宗货物交易,少府监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如今颜白不在长安,这些往来的贸易就慢慢的朝着东西两市倾斜,商人逐利,东西两市给的价格高。 虽然过往东西两市的市监和少府监的关系很好,但这些都是看在颜白的面子上。 如今这个情况,人家市监的官员可不会给他这个小小的互市监面子,人家衙门也要吃饭,谁不想多吃点。 各衙门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的关系,没有过硬的人情,谁愿意让你? 都想往上爬呢! 颜白轻声叹息道:“我实在不想回到长安,但你的这个担忧我记下了,我明日给东市的大牛去信。 互市监该有的依旧有,另外你回到长安之后去东西市找图兰朵和胡风,如此,互市监今年的任务考核想必就没有多大的问题。” “谢谢少府监,有您这句话,小的心就踏实了。” 程弃玉端着茶碗喜滋滋的喝起了茶,有了少府的这句话,互市监今年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 这时候掌冶署的吕清泉站起身朝着颜白轻声道:“少府,如今长安的白叠子越来越多了,市面上也出现了用其做成的衣衫。 下官打听了一下,价格高低不等,但要论品质和价格最受欢迎的我却听说是产自仙游,我听说这里有工坊做这个事情,所以……” “所以你想说什么?” 掌冶署的吕清泉看了颜白一眼,低声道: “所以,恳请少府,能不能把先进的工艺也传授给咱们少府巧匠,如此一来养活的人就更多了,他们会念着少府的好,并感激不尽的。” 颜白摇摇头:“你说的没错,这些工艺的确是来自仙游,但这些是仙游的匠人研究出来的,属于书院自己的产业。 我虽然也是受益者,但这些我做不了主,想必你也明白,好多人靠着这个吃饭呢,吃饭的本事,自然不能广而告之!” 掌冶署的吕清泉闻言着急道:“少府,您再拨一下我这个脑袋瓜子。” 颜白叹了口气,这脑子要是在朝堂上早都被人吃的干干净净了,可这些都是自己人,自己是上官。 颜白轻声道:“在庄子里面找一个叫做黑狗的人,这事是他在负责。 也不瞒着你,这是新研究出来的纺织工艺,咱们市面上所有的纺织车都要好,而且也更加的节省人力,也更快捷,属于私产! (关于纺车的文献记载最早见于西汉扬雄的《方言》,记有“繀车”和“道轨”。)” 掌冶署的吕清泉明白了颜白的意思,慌忙不迭道:“有了少府的这句话下官就明白了,今年开始,户部开始大量的收购白叠子,纺织成线的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咱们少府监的头上。 自然,掌冶署的任务就是完成这个任务,只要有法子,其余的咱们就不管了,下官马上就写折子,这事就交给户部采办了!” 颜白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一辆纺织车该收多少钱合适。 那这件事该交给谁去跟户部打交道? 砍价还价自己不擅长,得找个擅长的人,脸皮要厚点的那种,而且还要能喝的那种,想了许久,颜白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不? 第12 章 李二的愤懑 少府监的众人和颜白足足待半天。 吃完饭之后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借着拜见书院各个先生的机会在书院里面又待了一天,当然也参观了各种工坊。 当工坊一排排的纺织车在妇人的踩踏下拉出一条条结实的棉线时。 所有人的表情都格外的奇怪。 原来省力结构竟然运用的齿轮,踩踏板用的是曲柄摇杆,纺车里面的木匣子是什么没看懂,准备细看,就看到仙游的匠人正在凶狠地盯着自己。 但光看那个光滑的齿轮,少府监众人觉得,这工艺就算让将作监去做也不定能做的出来。 少府监众人羡慕的看着这些,他们实在想不到楼观学的学子还研究这个,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 等到颜白准备带着他们参观书院的药房时,谁知道竟然没有钥匙。 一问才知道孙神仙去了长安,不光孙神仙去了,谢映登谢也去了,皇帝的头疼症犯了,已经去长安好几天了。 颜白知道这消息后愣了愣,深想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抬头一看孙神仙在山边上的草庐心想自己不知也情有可原,皇帝的身体是好还是坏不是自己这个外人所能担忧的。 李二如今已经好些了,也有心情处理折子。 孙神仙怕再犯,然后自己又要着急忙慌的被人请到长安,怕这一路颠簸把自己颠出个好歹来。 索性就呆在太医署里,顺便教一下这些太医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用什么药。再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动手施救。 宫里的太医规规矩矩的听着。 乖巧的像个听课的学子一样,每个人手里的小本本上写满了小字,等孙神仙讲完了之后众人又恭恭敬敬的送孙神仙去休息。 然后一群人呆在药房,开始研究配药。 李二看完了户部的折子后觉得有些累了,躺在软榻上。 看着这几日一直服侍在自己身边的李承乾,敲了敲案桌上的折子,轻声道:“承乾关于户部采购白叠子一事你如何看?” 李承乾把面前的火盆往前推了推,好让李二更暖和一点,然后想了想低声道: “孩儿觉得有点晚了,如果在前两年的话户部采购是最便宜的,如今的话各家已经缓缓的屯买了很多,这时候朝廷花钱买会很亏!” “唉!朕知道,可朕也没有办法。” 李二看着李承乾道:“陈萦去了山东道,通过他的探查得知,山东道的那些家族不安分。 不仅支援黑水部族,如今还在造船,听说在登州口岸,船帆如织,新罗,高句丽,百济雄峙海东,他们在不断的强大自己,在拼命的捞取着利益!” 说罢,李二叹了口气:“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趴在咱们身上开始吸血了。 剪刀,去兵部把颜白给朕叫进来,他脑子活,坏主意多,朕想听听他是什么看法,看看能不断了世家的念头……” 剪刀躬身前来,低声道:“陛下,颜县公已经被罢官了!” 李二闻言一愣,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没良心的,也不知道进宫来看看朕。 朕可是把自己最疼的女儿都给了颜家,他颜白可是占了大便宜,除了长乐,朕的这么多女儿,婚书上哪个是下嫁?” 李承乾不敢接话,低着头帮着李二盖上毛毯。 李二说着似乎有点生气,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也是个父亲,小兕子也是我的亲生女儿,当我不心疼。 要不是这次为了权衡那些世家,把他罢官了,委屈了他,我怎么会这么早就把小兕子的亲事给定了。” 见父皇又要生气,想到孙神仙的嘱咐,李承乾赶紧道: “父皇您先别生气,身体要紧,您这才好一点,要是再有个好歹,让孩儿怎么活,您宽心就是,我相信小白会理解的。” 李二捂着脑袋低声道:“他理解个屁,这都十一月了。 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连长安都不来,令牌我都没拿走,这是什么意思他还不明白么?这么大人了还是耍心思,还斗气……” 李承乾觉得这个话题得跳过,不然父皇的脑袋肯定又要疼,赶紧道: “父皇,那白叠子的事情,您给孩儿讲讲呗,为什么如今价格偏高,咱们户部不惜亏钱还要去收购。” 李二眯着眼想了片刻,淡淡道: “都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是好大喜功,是昏庸无道,爱好杀戮使然,世人都说他是穷兵黩武的经典反面例子,其实不然,他就是急躁了些。 曹魏时期由于我中原内乱,高句丽趁机迅速发展,等到南北朝时期,中原混乱割据,此时的高句丽在好太王高谈德的统治下,开始进入鼎盛时期。 翻开史书看看,在它从发展到进入鼎盛时期的过程里,和中原也一直有冲突,联魏攻辽东,却又终止与曹魏合作,突然偷袭曹魏政权辽东西部地区。 从那时候起他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些年,随着我大唐国力越发强盛,对世家的约束也越发的严苛,他们和世家越走越近。 他们就是一匹饿狼,这几百年来一直虎视眈眈看着中原这块肥肉了从未真正的屈服过我们,所以,要么杀了它,要么被它杀了” 李二看着李承乾轻声道:“乾儿你记着。 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故,朕欲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准备,朝廷必须要有白叠子,要让将士们不惧严寒,这一次,朕要彻底的要让他们臣服我大唐!” 李承乾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说罢,李承乾又轻声道:“世家已经开始造船了,我大唐陆战无敌,但是水师一事稍有不足,孩儿觉得,如果将来大战一起,水陆两军并进才是稳妥之策!” 李二点了点头:“汉武帝在平南越和卫氏朝鲜的战争中都曾使用过海军,其楼船军多达十万,隋炀帝东征高句丽时曾多次使用海军,你说的对,我大唐也不能忽视。” “来人,传张亮进宫!” 想了想,李二又补充道:“剪刀,你去仙游把颜白找来,记住,是秘密进长安,朕不愿让其他人知道!” “喏!” ~~~~~~ 明天就能准时发了,终于调整过来了! 第 13章 捉鱼 李晦很想和颜白一样有封地还不用在朝廷为官,这样吃喝不愁,不为生计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同时李晦又很羡慕颜白,都被罢官了还能被皇帝记着,还能被皇帝私下的请进宫。 这一看就是有本事的,最起码,换作其他人怕是不成,除了跟着陛下打天下的那批人,其他人真的没有这个待遇。 当然,颜白不属于跟着陛下打天下的那批人。 那颜白为什么有这个待遇李晦分析了好久,他想不明白, 同样在朝廷为官,从四品下的官员一大把,为什么就单单颜白有这么殊荣。 苦思无果,直到大兄李崇义回来,他随口的一句话,李晦才猛然醒悟颜白为什么简在帝心了。 李崇义说:颜白让皇家府库有了用之不竭的钱财! 说实话,李晦对赚钱这种事是不屑一顾的,懒得去想办法赚钱。 因为从出生开始他的钱就花不完,府里后院祈福的佛塔里面随便拿出一件礼器就够他花一辈子。 因为这些都是铜铸的。 小的时候虽然家里管的很严,但是长安世面上出现的任何新奇物事,只要出现了,只要他的眼光在上面多停留一眼。 第二日自然就会有人给送到府上,而且还不止一个。 李晦也想像颜白一样简在帝心,朝中所有的臣子没有不想的。 他也想成为诸葛亮、张良、伊尹这样的辅助君王的名臣,成为无双的智者,从束发求学以来他的梦想都没有变过。 可惜啊,梦想终归是梦想。 现在的李晦只能看着别人在做自己读书时候梦想的事情。 如魏征、李靖、马周,如果再加一个,李晦觉得颜白也算一个,最起码,现在的长安城有他一半的功劳。 最起码,长安水渠的水一直是干净的。 更不要说火药、水泥、琉璃、香水这些奇怪的但却是很有用的东西。 李晦不止一次的想,这些东西书上好像都有记载,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把它做出来,为什么偏偏让颜白做了出来。 所以,当剪刀内侍邀请自己去仙游把颜白请到长安,李晦心里就不觉得嫉妒了。 就算别的一点没有沾上,但最起码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颜白最好的朋友,是颜家最好的朋友。 李晦觉得,这样也挺好。 “这次陛下把墨色请到宫里是为了什么?” 马车角落里面的剪刀闻言笑了笑,面带为难道:“不是小的不告诉李詹事,而是小的也确实不知道。 您知道的,小的在宫里做事只能耳朵进,千万不能过脑子,事情啊,只要过了脑子,小的就活不了了!” 一旁的李崇义睁开了疲惫的眼睛。 看了一眼,然后就继续睡,昨日在平康坊和史仁基喝酒喝得太晚了,天亮后准备睡个回笼觉,谁知道这一大早要去仙游找颜白。 李晦笑了笑,把软垫放到身后: “那你说说小白这次是不是要复官了?侯尚书去了西域,兵部就一个陆侍郎在管,陆爽这人没有正儿八经的领过军,在军中的声望比不了颜白……” 剪刀苦笑道:“这是朝中之事,小的更是不能说。 在宫里啊,寿命是有定额的,知道的越多,活的日子也就越少,所以啊,李詹事,您问我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咱两人!” “跟狗说都不行!” 李晦气急败坏道:“我是狗!” 剪刀赶紧行礼道:“哎呦喂,李詹事怎么骂人呢,这话说的,那小人狗都不如!” 李晦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躺在马车里面继续睡觉。 醒来的时候刚好到了仙游,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仙游的这边正在抓鱼,一条条的大鱼在岸边扑腾。 李晦瞬间就来了精神,看着书院的席君买他们把半扎长的小鱼都捞了起来,李晦着急的大喊大叫: “过分啊,过分了啊,大鱼抓了就算了,小鱼捞这么干净做什么,放里面去,等到明年立秋后还能来钓鱼。 真是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不要涸泽而渔,不要焚林而猎,你们都是咋学的啊,你们先生是谁……” “是老夫!” 李晦一见无功先生,立刻满脸笑道:“哎呦,几条小鱼而已,明年还会有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得明事。” 见无功先生背着手走远,李晦赶紧把小鱼扔到水里,嘴里面喊着造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个得道高僧呢! 李崇义倒是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 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根长竹竿就开始敲打在浑浊淤泥里露头呼吸的大鱼,每翻白一个,都会引来李崇义那欢悦的大笑声。 李晦的出现让颜白吓了一跳,颜白吃惊的看着李晦:“我要卖鱼的事情你听说了?你们来买过年的鱼么?” 李晦没好气道:“买个狗屁的鱼,我都来了,谁还有心情打听你要做什么? 快收拾一下,跟我进宫去,陛下有话对你说,我是真羡慕你,手里无半点权力,陛下还能念着你。” 颜白抓起一把雪,抹着手上的污泥:“陛下的头疼症状好了?” 李晦点了点头:“好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全好,不过我很好奇啊,你真的对权势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兵部的二号人物,再熬几年,三十岁之前就有可能成为兵部尚书,怎么把你官职下了,你就不闹上一闹?” 颜白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神色复杂的看着李晦:“怎么闹?跟先前一样去别人府邸周边挖粪坑?” “这倒是可以,先前你不都是这么做的么?” 颜白无奈的笑了笑:“先前你我才多大,现在你我多大,都是当阿耶的人了,再把过往的事情做一遍实在没意思! 还有,你今日到底要来做什么,对了,来了正好,跟你说个事,回去之后赶紧查你封地的土地,别到时候把你牵连进去了!” 李晦闻言兴奋道:“这是反击么?” 颜白彻底的无奈,没好气道: “反击个屁,这是颜昭甫最近在做的事情,你难道就没发现,如今户部对土地的的政策放宽了限制么,你难道没有发现大量的土地被豪族、世家、官员占有么?” 李晦使劲的摇摇头:“没发现,但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颜白有点饿了,从筐子里抓出半截藕,蹲下身在田边的水渠洗了洗,咔嚓咔嚓地咬了两口后才含糊不清道: “长安做工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仙游的棉花坊,都有拖家带口的百姓来做工,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颜白见李晦在沉思,继续道:“就拿仙游来说,朝廷规定的是,成丁可以授田一百亩,但是这只是律法上规定应授田数量,而不是实际的授田数额。 像这位于南山下的仙游,地少田狭隘,一丁最多才有三十亩,少的可怜才有十来亩,你说,这点土地够养活一家人不?” “所以,有的人就把地卖了,然后去讨生活?” 颜白不回答,笑呵呵的看着李晦道:“这可是我侄儿和仙游学子的的第一份功劳!” 李晦深吸了一口气:“我看错你了,你现在是不在别人府邸前挖粪坑了,你现在是在别人祖坟前挖!” 颜白白了一眼李晦:“你看你这话说的,我都被罢官了我还能做这种事呢,我是读书人,你可别诬陷我!” 李晦一点都不信颜白的话,贱笑道: “楼观学已经出来了三名御史,就跟陛下替换朝廷的基层官员一样,以后出自楼观学的御史会更多,这手段无敌,寒门和士族之间永远都不会有调和的希望!”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就你知道的多,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作哑巴。” (《唐代财政》中记载,唐朝从建立伊始直到唐玄宗时期,期间发布过七次限制土地兼并的诏书都无法阻止权贵们对土地兼并的步伐,唐朝的强大,在于均田,均田制破坏,府兵制则彻底的衰败!) 第 14章 君臣奏对 去长安的路很难走,雪化了后到处是泥泞。 虽然官道上没有多少的坑坑洼洼,但这全程并不全都是官道。 尤其是在护城河的那一段,因为过往的马车很多,道路都碾压的不成样子,一个水坑被车压来压去,由小越变越大。 颜白这次回长安坐的的小兕子的马车,城门守卫已经认得车上的标记,直接让马车插队。 见后面有碎嘴子要骂人,凶狠的抽出横刀,霎时间城门口就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表现的很好说话的样子。 马车悄然无声地进宫,畅通无阻的连过九道宫门,最后在太极宫右侧停下。 大殿里高阳公主正在咚咚的弹着古琴,弹奏得不怎么样,因为在发现宫里有人来的时候高阳公主明显有些慌乱和拘束。 就连颜白这个乐曲白痴都能听得出跑调了,且跑调的很严重。 这是颜白第三次见高阳公主,上一次见她的时候是贞观九年的大朝会后的晚宴上,高阳公主有过短暂的出场,给房玄龄也就是她未来的公公敬酒。 因为知道她是高阳公主,所以就多看了一眼。 如今再见已经是三年后,再有两三年她就十五岁了,按照贞观元年颁布的《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她就该和房遗爱完亲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和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和辩机有过那样的不堪,辩机就在仙游,人长得真不错,没有头发都能很帅气。 所以,颜白从进门后就一直在盯着高阳公主看。 如果别人盯着一个公主看实属无礼,但颜白盯着看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因为颜白是长辈,长辈看晚辈那就不是无礼,那叫做来自长辈的关爱,任何人都说不得什么,颜白就是长辈。 李二早就知道颜白进来了,见颜白不说话,他也懒得说话。 眯着眼,做出陶醉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听着高阳弹奏的曲子,双手还时不时的打着拍子,他是陶醉了,高阳却弹不下去了。 琴声戛然而止。 高阳公主羞的不行,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了,敷衍的朝着颜白快速的行了礼,然后快步的跑到李二的长椅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偷的看着颜白。 这时候李二才假装看到颜白:“宜寿县公,这曲子如何?” 颜白拱拱手,回道:“回陛下,子曾经曰过:子在齐闻韶,三月而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臣觉得高阳公主弹奏的很好,情绪格外的饱满,连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都听出来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高阳闻言彻底的呆不住了,瞪了颜白一眼飞快的朝着殿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哭。 颜白见状,笑道:“高阳,你还是有机会的,勤能补拙是良训。 一分辛苦一分才,我认识一个人,古琴弹得贼好,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别跑那么快,摔倒了就不好看了……” 高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李二见状,暴跳如雷,怒道:“真是气死朕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来长安了。 你这一来就惹的朕的女儿哭,你小子果然是个小心眼,你心里不舒服,你也要让所有人心里不舒服,气煞我也!” “陛下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认识一个人,他的古琴真的弹得很好,一个人瞎琢磨是琢磨不出来的,古之学者必有师.....” 李二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跟颜白多纠结。 他的嘴巴能说,把自己气着了实在划不来,挥挥手,剪刀搬来一对支蹱和铺垫,上官仪见状,也搬着小案子弯着腰小跑了过来。 陛下和颜县公这是要奏对! 颜白见状不由得收起了脸上淡淡的笑,李二瞅了颜白一眼后起身坐在了颜白对面,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世上没有人不委屈,朕也委屈。 你看看,这偌大一个大唐,也并非我一个人说的算。 一场简单的宫变,牵连了二百余名官员,朝廷替换了二百余人,你可知道这替换的二百余人都是谁家的么?” 李二惨惨的笑了笑:“没错,就是他们,就是那些无孔不入的世家。” 大殿内死一般沉寂。 上官仪静静地写着,余光却在偷偷的看着颜白。 沉默的许久。 李二又喃喃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朕做出了氏族志,转眼他们就开始对我的儿子下手。 这里面青雀做的不对不假,也有我的不对,但他还没胆子去做杀父弑兄之举,你看啊,我就出了一招,他们也出了一招。 这一招,险些让大唐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先是挑唆魏王有反意,接着让突厥人、吐谷浑人进行作乱,稍有不当,原先臣服我大唐的各族就会举兵反抗。 而朕就会立刻变成一个弑兄又杀子的恶毒帝王。 那时候,战乱一起,这几十年的努力,这才有一点点苗头的盛世又将毁于一旦。 颜白你说,朕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办?人头落地是爽快,看似解决了问题,但只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乾儿上位后怎么办呢?” 颜白静静地听着,李二的话让颜白有些佩服。 能把弑兄又杀子这五个字说出口足见他的心,一个帝王不遮掩做到这个份上,这份气魄是让人心折的。 若是搁到辫子手里,辫子绝对会文字狱,消除一切信息。 “臣要做什么?” 李二看了一眼上官仪,上官仪搁下笔,躬身退去。 见大殿内就剩面前的颜白,李二低声道: “把少府监管理起来,这一块朕可以完全的信任你,如果你不喜欢出入皇城,朕可以把少府监安置在楼观书院内!” “缺钱?” 李二诧异的看了颜白一眼:“对,也不对,朕准备打造一个大大的舰队,朕准备改造军制。 火药的进度太慢了,那个什么复合弓太少了,看似很有用,但人数一旦上万,左右战场的将是士气和后勤。” “要打仗?打谁?高句丽?” 颜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什么时候打?着急不,不着急臣就安排人去搞大炮,搞他个一万门,一轮齐射,不够再来一次,完了之后辅兵进去搜尸体就行!” 李二闻言气的浑身直哆嗦:“狗屁,人都死完了,朕打下那个地方有屁用啊! 征服的最终目的不是杀人,是土地,是人,是威慑,是朝廷的利益,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的一个读书人,怎么杀性这么大。” 见颜白又不说话,李二轻声道: “我给你少府监一百个匠户八品官职,俸禄你自己解决,完了之后我会去找张亮和你对接,咱们大唐需要水师,一个比历代更要庞大的水师,钱财从府库出。” 颜白叹了口气:“有点难!” 李二也叹了口气:“万事开头难,对了,印刷术明年可以推广了,第一本书就叫《氏族志》!” 颜白闻言连忙道:“这事不是颜家做的!” 李二冷哼一声:“那就把朕的名字写在前面。” “陛下圣明!” 李二闻言冷笑:“你心里怕是把朕给骂烂吧!” “臣不敢!” 李二挥挥手,上官仪又走了过来,李二看着颜白继续道:“法子给你了,权力也给你了,别让朕失望,朕是一如既往的信任你。” 颜白点了点头:“颜家值得信任!” 第 15章 客人 眼看元日在即,仙游的庄户早早的就在庄子前集合了。 今日,他们要跟着庄子里面卖酒的队伍去长安购买年货,顺便也把自己家里多的东西全部拿去卖掉。 大家准备的都很充分,有猪肉,仙游的塘藕,兽皮,藕塘里面养出来的鱼,还有用家里多余棉花做成的棉袄。 每年的这个时候书院其实都安静下来。 但今年因为开学晚,所以放假也很晚,直到今日,楼观学才正式放假。 孩子回家前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挨个的告别先生,算是给先生提前拜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颜家热闹异常。 颜白和几位兄长端坐祖祠门口两边,看着孩子们挨个过来,拜别先生,拜别颜家建立了这个可以让他们读书识字的地方。 颜家自然不会白白的让孩子给自己磕头。 院子里早都摆满了颜家给孩子们准备的礼物,一斤酒水,半两香水,孩子们拜谢先生之后会收到一份礼物。 礼物是随机的,抽到哪种算是哪种,这也算是一种乐趣。 这都是颜家给孩子的家人们准备的礼物,这些都属于孩子,一共三千零七份,所有人都一样,不管你祖上是谁。 东西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寒酸。 大兄颜师古很喜欢看孩子们朝气蓬勃的样子,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朝廷里面的事情有多忙,他都会回来看着每个孩子离开书院。 他说他年纪大了,原先不喜欢的东西的慢慢也喜欢上了,如今看着孩子们笑着回家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他说,他明白了老爷子当时为什么喜欢孩子吵吵闹闹。 孩子们跟着仙游的车队去了长安,一部分到了长安就到家了,有的则需要跟着其余的商队再走一程。 但也有的就是跟着先生来长安玩一趟,顺便把家书寄回去,等先生回去的时候,他们也要跟着回去。 他们家离的太远,所以选择在书院过年。 高年级学子则不愿跟着商队回家,他们认为他们长大了,于是从书院借了马,三五一群,身背着横刀,披着鲜红的披风,一头就钻到漫天大雪里面。 他们这一路最大的愿望就是碰到几个不开眼的。 可不开眼不敢惹他们。 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学子大多比较清贫,身上携带的财物不多。 唯一的值钱的马,还是借的,马屁股上还有戳,抢了也卖不出,谁买谁倒霉。 而且杀马吃肉也划不来,现在谁不知道,只要老老实实在长安找个活,一天的工钱买的米就足够吃半月。 何必做这杀头的事儿呢! 而且,抢了他们会遭受当地官府的疯狂报复,挖地三尺的那种,实在得不偿失。 到了年底,颜白照例要进长安,他要带着裴茹,要带着家里的孩子,带着一车车的礼物去长安长辈家走动。 岁末了,要送别旧岁,要祭祀诸神,要慰问亲友,这叫做辞年礼。 (辞年的习俗起源已难以考证,但普遍认为它起源于殷商时期,辞年礼、团圆礼、守岁礼、拜年礼、贺岁礼、迎春礼,构成春节仪礼系列!) 辞年礼的第一家雷打不动的是裴家。 裴家早都算准了姑爷今日会回府上,大门早早的就打开了,勤劳的仆役把门前的雪打扫的干干净净。 当颜白的马车一出现的时候,仆役一群群的就围了过来,忙着搬礼物,帮着牵马,忙着把姑爷和大娘子迎回家。 颜白大方,早都准备好了礼物。 凡是上来的每个人都有一颗银豆子,来多少人给多少。 这一颗银豆子可以换六百枚左右的铜钱,长安东市就有的换,原先是给异族人准备的,如今大唐百姓也能用。 银豆子到手,仆役乐的眉开眼笑,这么大方的姑爷没有人不喜欢。 这个时候就能看到一个家族的底蕴了。 裴家是大族,定五房,有西眷裴,洗马裴,南来吴裴,中眷裴,东眷裴,因为裴炬老爷子的辈分高,辞年礼的时候,裴府就成了第一家。 颜白到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听门房吆喝颜白姑爷来了,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的,齐齐涌了出来。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裴茹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在这些亲眷里面,她是最长气也是最贵气的那个,因为嫁给了颜白,她的辈分无形中被拔高了很多。 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无任何人小看。 裴炎也来了,他和裴有余站在大门口,见颜白下了马车,两人快步走来,弓腰行礼,姐夫长姐夫短的喊个不停。 其余亲眷见了,也赶紧过来行礼,姑爷长,姑爷短的喊个不停,这时候见礼就能看清血脉,越是靠前的那在裴家的地位也就越高。 颜白一一回礼,不管在外面咋样,但进了裴府这个门,自己就是姑爷,不能自大,更不能礼不到位。 大伯裴宣机和大伯母裴氏抱着四个孩子喜滋滋亲了又亲。 至于颜白,除了刚才见礼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招呼打完了之后就没有人管他了,反而四个孩子成了两老的心头好,亲了又亲。 亲昵够了,就撒手让孩子自己在院子里疯跑,裴宣机看着瘦瘦的小兕子道: “这丫头长得像是和皇后年轻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实我最担心她的身子骨,更担心她和小镜圆今后的子嗣。” 颜白看了看远处在疯狂三个孩子,轻声道:“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就在家里,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 一声声的阿耶喊得人心里暖暖的,这个家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若是真要有一天她回到宫里,家里想必会少了很多乐趣和热闹。” 裴宣机看着颜韵,摇了摇头:“可惜了!” 颜白给裴宣机倒了一杯酒,笑道:“大伯,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两个孩子都好,彼此的喜欢,其实也没有什么!” 裴宣机端起酒杯,颇为遗憾到:“我还是觉得可惜了!” 颜白又倒了一杯酒,轻声道:“那大伯的意思是还有更好的,崔家,卢家、郑家、李家、王家,他们倒是很高贵。 常以“士庶之际,实至天隔”来标榜自己的高贵,来标榜自己的血脉,对皇帝下嫁公主以门不当户不对来拒绝。 你看看现在,《氏族志》马上就会从根上对他们进行打击。 最多十年之内,他们将会因此遭祸,颜家不走老路,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做学问,老老实实的过日子才是长远之道。” 说罢,颜白狡黠的笑了笑: “我有四位大兄,只要他们保持颜家的风骨和血脉就成,我把持着书院,若是再贪,颜家又和那些把持着文化自作门阀的世家有何区别呢?” 颜白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干,神色复杂道: “做个样子就成了,谁也不知道将来的李家皇帝上台会做什么,现在咱们能看清是因为咱们还在,等咱们不在了,那时候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 说实在的,李二还真的算是好说话,玄武门的事变后至今,他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脾性。 在努力的打造名声。 因为已经流血一次,所以李二不敢放开手脚再来一次,世家才能蹦跶一下,若是等到二囡这样的人当皇帝,不听话的直接就杀了。 杀个人头滚滚。 王家出来的王皇后都直接弄死,皇帝不知道是她做的么,皇帝当然知道,知道了还不说,那就是帝心难测了。 裴宣机闻言哈哈大笑,指着颜白笑骂道: “你小子的脾性就跟老爷子一样,不拘于礼法,但骨子里却又看重礼法,先前我还担心你看不开,如今看来我倒是想多了,来来,喝一个!” 喝了三杯酒,裴宣机又叹了口气:“你如今被罢免了官职,我又仅仅是一个正议大夫,别看官职是正四品,品级大的吓人。 但说到底却是一个文散官,好听,尊荣,但无半点实权,帮不了你多少,心里惭愧呀!” 颜白往前伸了伸脑袋,低声道:“月初我进宫了。” 裴宣机激动道:“怎么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颜白也没打算瞒着,轻声道:“虽不在兵部任职,但手中依旧掌握权力,甚至是可以一言决之。 如今手里还有一百个八品的官职在手,我见有余一直闲着,要不要跟着我一起磨炼一下?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 裴宣机闻言大喜道:“合适么?他小子狗脾气,不好管,怕让你难做!” 颜白轻笑道:“大伯这话说的,一个末流的小官而已,无权无势,一家人有什么难做不难做。 过完上元日您让他来寻我,今后您就莫要操心了,他我来看着,我不信还能反了天。” 裴宣机开心的站起身,把小镜圆举到肩膀上,爷孙两个在院子里疯跑。 他是真的开心,靠着父亲的殊荣混了个正四品的文散官,无权无势,如今年事已高儿子裴有余的将来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虽说裴家是个大族,自己百年之后裴有余也能活下去,但你有,他有,不如自己有,有个小小的官职在身,也不至于事事都要去求人不是? 再说了,如今颜白愿意开口那这事就算稳了,先前不愿意开口找颜白说就是不愿意去打扰,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小茹回家是客人! 第 16章 皇宫趣事 在裴家待了一日,第二日颜白就去了皇宫。 李二是所有人的大家长,看了至亲之后理应去拜见他,这时候的拜见不按官职,是按照爵位,侯爵以上才可以拜见。 皇宫很大,只清理出了供人走的道路。 其余的地方依旧被白雪覆盖,白白净净,整整齐齐的,连个脚印都没有,像是庄子里用着大大的簸箕在晒棉花一样。 配合着朱红的宫墙,厚重大气的宫殿,远远看着非常有意境。 颜白见这保存的很好的白雪很眼热,手一松,四个娃就跑了出去。 这次的四个娃可是四个大娃,小十一在家,替换成颜颀跟着颜白进宫,分别是颜韵、李明达、颜颀、小彘子。 这几个正是到了猫嫌狗厌的年纪。 手一松,几个娃发出一声欣喜的惊呼就跑了出去,在雪地里面发癫。 皇宫冷清,但李二身边绝对不冷清。 这几日,皇宫里嫁出去的女儿,包括李二的姐姐妹妹拖家带口的都回来了,再加上来给李二送辞年礼的群臣。 太极宫这边可谓是格外的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远在最高处的太极宫围栏处正在作画的高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高阳虽然弹奏古琴不行,但丹青却是极好的,本想画一幅白雪图送给李二,也顺便在房玄龄和房遗爱面前显摆一下。 结果,抬头一看,从一重宫门开始,到六重宫门,特意留出的白雪地全是各种脚印,从上往下,极其的丑陋。 正准备用丹青来接受夸奖,骄傲得如同一只孔雀的高阳一见此情景,心里的那点意境顿时就没了,嗓子眼里面像是噎了一坨浓痰。 待看到是颜白,“新仇旧恨”一并涌上了心头,一下子没忍住,哭出了声来。 随着哭声,什么都不知道的颜白等人已经到第七道宫门处,自然,这一片雪地也遭了殃,颜白亲自上场..... 倒着走,画记忆里的“轮胎印”…… 高阳的一声哭,让正在钓鱼的李二吓了一大跳。 众人伸着脑袋一看,然后又收回了脑袋。 李晦、李崇义两人捂着嘴巴轻笑,站在李晦身后的李荣、李耀哥俩,大呼一声颜伯伯,然后就冲了出去。 第九道宫门前的白雪地也没了! 李二见哭的梨花带雨的高阳不由得头大,咬牙切齿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朕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颜白带着孩子们疯跑一圈,等上到高处的太极殿这里浑身都在冒着热气。 尉迟敬德最喜欢颜韵,颜韵也喜欢这个大胡子阿翁,见尉迟阿翁拍着鱼竿,颜韵喜滋滋的就跑了过去。 在庄子里他不敢钓鱼。 因为阿娘说,如果发现他钓鱼就把他按在水里淹死。 可今日,阿娘不在,阿耶不会管,可谓自由到了极点。 同时,颜韵又是一个喜欢的钓鱼的,见尉迟阿翁在招手,喜滋滋的就跑了过去。 虽然是跑着过去的,颜韵的礼节还是不缺的,先是拜见李二,接着拜见长孙皇后,然后再拜见他认识的所有人。 小小年纪几乎把长安里有头有脸的认了个遍。 颜颀和小彘子紧随其后,两人因为是小娘子,不用怎么说话,跟着大兄颜韵屈身行礼就行。 其实这两人才是所有官员最喜欢的,尤其是颜颀,颜师古的幼女,最遭人稀罕,令狐德棻眼睛就从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盘算着自己家那个小子能不能配的上颜颀。 礼节这些都是裴茹教的,拿着竹棍手把手教的。 在裴茹变态般的教导下孩子们的礼节无可挑剔。 所以见人该喊什么,该如何行礼,这些礼节性的东西颜韵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了。 一圈长辈拜见下来,颜韵收到了诸多好评,见没有遗漏一人,才跑到尉迟国公那里,接过鱼竿,钓那又傻又贪吃的彩鱼。 李二见颜白朝着自己行礼,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恨恨的往没有荷花的荷花池撒了一把窝料。 一把窝料下去,彩鱼跟疯了一样不要命地抢食,端着剪刀内侍呈上来的姜汤,撇着嘴道: “呦,到年底了,朝廷的赈灾粮终于来啦!” 见李二抛竿入水,鱼漂瞬间就有了反应,数个呼吸不到一尾彩鱼被李二提了起来。 众人齐声恭贺,说皇帝钓鱼厉害,颜白闻言看着水池子,喃喃道:“完蛋了,还没进肚子就被山贼打劫了!” 话音落下,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众人哄堂大笑,就连长孙皇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恼怒的瞪了颜白一眼,但嘴角的笑意还是有些绷不住,越是想越是难绷,只觉得颜白这句话说得格外的贴切。 然后又笑出了声来。 李二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捂着肚子,指着颜白笑骂道: “朕要是山贼,你就是小罗罗,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害的朕兴致全无,慧炬,来,你来钓,看了半天口水都要流出了。” 说罢,李二就走到小兕子的身边将她抱起。 父女两个围着荷花池走走停停,嘴里有着说不完的话,长孙皇后见状也凑了过去,一家三口,显得其乐融融。 就是一旁哭个不停的高阳惹人恼。 “父皇,姐姐为什么哭?” 李二想了下,轻声道:“被你....唉,她小时候就爱哭!” 小兕子看了一眼高阳,低声道: “我就不爱哭,阿娘说,鼻涕泡不赶紧擦掉,就会越来越大,会像蒲公英一样带我飞走,那样就找不到阿耶和阿娘了......” 李二:?????? 心爱的女人被气哭,房遗爱恼怒的瞪着颜白。 颜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端着姜汤,走到房遗爱身边,低声道:“青雀的事情你也有份!” 房遗爱冷哼一声:“狗屁!” 颜白笑了笑,见左右无人,压低嗓门道:“死鸭子嘴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安然无事不是没有查到你。 而是陛下还有皇后都想让这些帮着他们打天下的这群老人有个善终,不让我查,好好的,安分点,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斩了你!” 房遗爱不服道:“你敢!” 颜白如老友般搂着房遗爱的肩膀,笑道:“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见房遗爱说不出狠话来,颜白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膀,神色复杂的看着房遗爱:“离杨政道远点。 还有,回去后告诉他,就说我已经知道了这些突厥叛乱的首领是他了,你告诉他,让他来楼观学找我,记着要带着诚意来!” 房遗爱骇然的看着颜白:“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颜白朝着房遗爱眨眨眼:“你难道不知道么,一个人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是很难受的,所以要找人倾诉一下。 我看你比较顺眼,所以我就找你倾诉一番,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舒服,实不相瞒,我心里也很舒服!” 房遗爱哪里敢信颜白的鬼话,他现在觉得颜白就是一个恶魔,一个随时可以吃掉他的恶魔。 见阿耶在看着自己,房遗爱努力的让自己脸色如常,低声道:“颜白你到底要什么?” 颜白打了个响指:“聪明,我要的很简单,一个小忙。 听说你在辽东有一支商队,我需要辽东的路线图还有接头人,书院开销太大了,我准备往幽州以北做点生意,你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房遗爱瞬间变了脸色,低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颜白瘪瘪嘴,若无其事道:“上元日之前,如果你没给,我就去找房公了。 要不要打个赌,我相信他一定会给我的,不对,不等到上元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一会就去问,你觉得如何?” 房遗爱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但能不能成,我就说不准了!” 房遗爱的话没说完,他根本就不知道颜白到底知道多少,他在试探颜白知道多少,又想要什么,这让他患得患失。 他不敢赌,他害怕颜白去问他阿耶。 因为这支商队是崔家给他的,他阿耶都不知道,这些年在长安花的钱全靠这条隐蔽的商线赚来的。 他根本就想不明白,颜白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为了不让阿耶发现这条赚钱的路子,房遗爱联合了柴令武、李元景,走幽州大都督薛万彻之妻丹阳公主的路子。 如此这钱财才来得正大光明。 合伙做生意才不会引起他阿耶的怀疑。 颜白点了点头:“接头人是谁告诉我就行,我的要求并不多,所以你爽快,我也爽快,我是读书人,品德高,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明日派人送过去!” 颜白满意地点了点头:“爽快,那我也爽快,我告诉你,你们的这件事其实赵国公也知道,但明日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房遗爱想了半天才明白颜白说些什么,他的脸色彻底有些不自然。 相比颜白,长孙家才是最难打交道的那个,他宁愿颜白来威胁他,也不愿这个事情让长孙家知道。 自古以来外戚就没有好打交道的。 “墨色,你在和遗爱说什么,神秘兮兮的,快快,讲来听听!” 李承乾伸过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两人。 颜白见状笑道:“其实没有什么,告诉你也无妨,遗爱想让我等到他高阳完亲的时候给他写一首诗,刚才我两人在商量写什么样的最好。” “对不对?” 房遗爱露出笑脸道:“对!” 李承乾听罢,狐疑地看着颜白。 他知道,因为之前张慎己的事情,颜白其实很不喜欢房遗爱,如今勾肩搭背的模样怪亲热的,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中午没睡午觉,别的不说了,看字数,勤勤恳恳。) 第 17章 开心的胡大 今天的胡风格外的开心。 早早的就把他在东市的那间三层小楼收拾的一尘不染。 几个新罗婢和高昌女拿着抹布细细地擦拭着屋里地板的沟沟角角,就连门前花圃里面的竹子都不放过,也要派人拿着抹布细细地擦一下。 精细到这个地步了胡风还有些不放心。 骑着马去了西市把大女儿图兰朵一家子也喊了过来帮忙。 图兰朵如今也嫁人了,东市市令牛德华做的媒人,嫁给了长安县的一个叫做李超的不良人。 李超原来是谯国公柴绍麾下的一名斥候,因为在打梁师都的时候受了伤就从军阵上退了下来,靠着军功赏赐在长安过上了当富家翁的日子。 可惜过惯了刀口舔血的他已经不习惯种地的日子,把军功的赏钱花完了之后就把朝廷赏赐的地卖了。 浑浑噩噩过了七八年,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事无成。 可等李超再想成家立业,发现自己好像被长安遗弃了。 打完梁师都的时候是贞观二年,那时候他才十五岁,人又年轻,又有军功,又有赏钱,总以为这辈子就吃喝不愁。 谁知道,浑浑噩噩过了七八年后回头一看已经是二十三四了。 钱要花完了,年纪大了,媒人都不上门了。 虽说寡妇倒有人介绍了不少,但身为家中独子的李超不想替别人养孩子。 眼看再不完亲,就要违法了,衙门的板子都要落到自己屁股上了,李超这才急了。 军中的兄弟有几个当了校尉,仗着还有几分情谊在,李超托人找关系。 于是就和原先左武卫退下来的大牛,也就是东市的市令搭上了关系。 军伍下来的兄弟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脾气对的上就是好兄弟,李超和大牛聊得很好,就通过大牛的关系认识了图兰朵。 两人第一次见面彼此都觉得很不错,图兰朵也相中了李超俊朗的模样。 一来二去,一回生二回熟,两人慢慢的熟悉了起来。 虽说图兰朵是个异族人,过往也不是那么的光鲜明亮,但刀口舔血的李超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不能有人愿意跟着自己。 如今大唐娶异族人的汉子多了去,他这个年纪要再拖下去。 说不定娶个新罗婢还要花钱买。 于是在贞观十年两人悄然无声的成了家,两年的时间家里多了两个胖小子。 图兰朵也就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大唐人,户籍上写的是李氏,详细点是李图氏。 大牛又见李超是斥候出身,武艺了得,就推荐给了长安县主簿陈继师,考察后进了不良人队伍,专门负责抓捕罪犯。 因为能力强,业绩突出,抓了不少的罪犯,短短两年就成了不良帅。 再加上家里有了两个儿子,两人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干活不要命。 两口子一个负责西市的商队,一个负责西市的治安,一文一武,如今日子过的不错,原来卖出去的地又买了回来。 今日一大早就被图兰朵火急火燎的拉了起来。 李超见图兰朵着急的样子,以为便宜老丈人胡风不行了,等到了东市,李超才松了一口气,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之后也开始跟着忙碌。 李超心里清楚,不良人能有如今这地位全靠颜县公,同僚说也就颜县公把他们当人看,把一个被人唾弃的不良人,变成了香饽饽。 颜家的帖子来了,伽罗要带着几个小的回来看望他这个当爹的。 当看到颜家帖子的那一刻,胡风开心的心都险些跳出来,明明就认识字,还显摆的拿着帖子跑了七八个铺子,询问了七八个掌柜。 然后,在他们敬畏且羡慕的眼神中,谦虚的离开。 见胡风拿着夹子在挑选着糖块,把最好的,最匀称地放到糖罐子里。 图兰朵颇有些无奈道: “阿耶,不必如此,都是吃的,你非要挑一般大小做什么,孩子们不挑,只要是出自王婆婆家的就行,大小无所谓的。” 胡风头也不抬道:“这哪成呢,伽罗回来,小彘奴回来,小郎君也跟着一起来,我可得准备好。 也就这点心意能拿得出手,剩下的别说伽罗看不上,我都看不上,兰朵,你忙你的,别管我……” 见图兰朵真的不再说话,胡风有些不好意思道:“兰朵,你说县公会不会也一起来啊!” 图兰朵闻言没好气道:“别做梦了,小郎君能来就已经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也给足了你面子。 大郎若是来,你见了他你该说些什么?身份不一样,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别让妹妹不开心就行了。” 胡风笑着点了点头,伽罗能来看他,那他在东市的头人地位还能再做几年。 “兰朵,你张罗着,我去东市门口等着,我估摸着快到了!” 胡风说罢背着手就离开了屋子,晃晃悠悠的去了东市口。 年底的东市人多的不行,一辆辆的马车全部都往东市里面钻,面前路过的每过一辆马车胡风都要驻足看一眼,见不是,然后又看下一个。 “阿翁……” 一声脆生生的呼喊,让胡风打了个哆嗦。 抬脚一看,伽罗等人正牵着马朝着自己走来,两个小的就坐在马背上,胡风赶紧迎了上去,想着施礼,却被伽罗狠狠的瞪了一眼。 胡风心里暖暖的:“伽罗,你回来了!” 听着胡风口气里的诧异和不可置信,伽罗笑道:“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我咋就不能回来!” 说罢,伽罗大惊,指着胡风道: “你是不是又找女人了?是不是有点钱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啦?我这次说什么都不管你,等着她们骗死你吧!” “没…没…你去问图兰朵,她今日也在。” 伽罗松了口气。 胡风也松了口气。 抬起头见两个孩子小脸冻得通红,胡风忍不住埋怨道: “你爱骑马长安人都知道,可现在寒冬腊月的你非要让孩子跟着你折腾,看看把孩子冻得,万一冻出个好坏来,我看你如何交代!” 伽罗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大郎准的。 他说孩子就该多出来跑跑,皮实些,那些越是照看的精细的,越容易害病,孙神仙也是这么说的。” 东市热闹,颜韵兄妹两个想下来,可马背太高,颜韵又有点害怕,胡风见状伸着手,又局促的收回了手。 眼睛总是盯在两个孩子身上的伽罗轻声道: “阿耶想抱就抱吧,怎们说你是孩子的亲人,但记着可不敢抱着他走路,孩子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大郎不喜欢总把孩子惯的太厉害,” 胡风赶紧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能行,小郎君和小娘子是贵人,你能来看我我就知足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胡风还是伸出了手,把颜韵和小彘子抱了下来,然后一手牵着一个,抬头挺胸的往前走: “让一让啊,都给我让一让啊……” 走一路,喊一路,有人见状忍不住打趣道: “呦,胡大,这两个好看的娃娃是哪家走丢的,可得照看好,等家里的大人来,说不定能得两贯赏钱呢!” “就是就是,一看这两孩子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胡风昂头挺胸,鼻孔发出一声得意的冷哼,斜着眼睛瞟了众人一眼,大声道: “老吕闭上你的臭嘴,马上都过年了也不说点好听的,这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我二女子伽罗和颜侯的娃,今年辞年礼,来看我呢!” 众人一听,不由得伸着头往后一看,颜白没见着,却看到了越发贵气的伽罗,然后扭头却朝着颜韵和小彘子行礼。 至于胡风,他还不配。 一直到胡风走远,刚才的老吕头才小声的嘀咕道:“这狗日的胡大真是运气好!” “谁说不是呢,也就颜家愿意给他这个脸,也就颜家不看门楣,不嫌弃他,也就伽罗还认他,换做别的你试试。 这些年嫁到勋贵的胡女还少么,有哪个还回来的,深怕他的亲身父母拖累了她,巴不得离的远远的呢!” “就是,就是,马家那个没名堂的,是什么第十八个小妾,都牛气不得了,娘老子都不认,她也不看看她自己,不认家人她就是唐人了?” 第18 章 猴子也可以杀掉 辞年礼颜白和裴茹拉着一群孩子足足在长安跑了三天。 李承乾、魏征、河间郡王、程知节、长孙无忌等人的府上颜白都去了。 关系好的颜白会留下吃了中午饭或是晚饭,关系一般说不上亲热的,颜白则是在府上坐了片刻,浅浅地寒暄了几句就此告别。 虽然已经不是兵部侍郎了。 但颜白毕竟是军中出来的,从香水铺子里面支出了一笔钱,买了好多年货,过往的同僚部下每家都送上一些。 以前当兵部侍郎的时候颜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怕被人说有朋党之嫌,有收买人心之鬼蜮心思,现在不同了,没有官职在身,御史见了只能干瞪眼,兵部的那些官员也接受的理所当然。 其实兵部一点都不穷。 这些年在颜白不着痕迹的安排下,陇北陇西的露天煤矿全在兵部手里捏着,这个产业如今朝廷都默认属于兵部了。 没有人敢在朝堂上对此有异议,就连御史都变得很通情达理。 朝中的这些老将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像老尉迟、程知节、张亮、侯君集这样的根本就不会跟你吵架,上来人家就挥舞拳头。 这几位是什么样的出身朝中没有人不知道,说的难听点,尉迟恭、张亮、侯君集这些就是陛下的家臣,实打实的自己人。 没事惹他们干嘛。 点完了来长安游玩的楼观学学子名单后,见人数无差,颜白带着三十辆车就准备回仙游。 马车里颜白闭目养神,裴茹正在看伽罗算账,这几日的人情往来花费了不少,但也收了不少。 身后的三十多辆车就是收的回礼。 见伽罗合上账本,裴茹轻声道:“如何?” 伽罗露出了笑脸,喜滋滋道:“不算各家长辈给几个孩子的,这次倒没有花多少钱!” 裴茹恨恨地点了点伽罗的脑门,气呼呼道: “账哪有什么算的,脸蛋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什么不算孩子的,等今后他们子嗣来了咱们家,不一样还得给,人情礼物,人情礼物……” 颜白见两人又要吵了起来,睁开眼,无奈道:“想眯一会儿都不得安生。” 裴茹闻言依偎了过来,搓着颜白冰凉的手,没好气道:“你就疼她吧,我哪日要是早走了,就剩一个伽罗,她怕是连账本都算不清。 学了这么多年,教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跟小孩子拿压岁钱一样,总觉得手里的钱就是别人白给的。” 颜白恼怒的捏了捏裴茹的嘴,皱眉道: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胡说什么,呸呸呸……你快呸呸呸……阿门,无量天尊,大自在菩萨,莫怪莫怪……” 裴茹见大郎把漫天的神佛都说了个遍,见大郎有点生气,赶紧道:“呸呸呸……神佛莫怪,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庄子。 这封地还是太远了,像什么宝琳家,程怀默家,还有长孙家,他们的封地就在长安周边。 早晨在东市吃碗羊杂汤,去封地办完事,晌午回来还能再吃一碗。 刚下马车,就看见杨政道快步走了过来。 多年不见,变化颇大,原先在定襄城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如玉公子,淡淡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更加显得的温文儒雅。 杨政道走到颜白身前,一揖倒到地:“颜师,听遗爱说您寻我,政道已经等候两日了!” 颜白打量了一眼杨政道,淡淡道:“用的着刻意加重两日这两字么?怎么?等不了?” 杨政道赶紧道:“学生不敢!” 颜白不愿跟这个看着有些虚假的杨政道多说话,直接道:“我要的东西呢!” 杨政道一愣,苦苦的笑了笑,疑惑道: “房遗爱跟我说了,学生实在不懂先生您要的是什么,所以一听到消息就抓紧赶了过来,学生愚钝,想当面知道先生要什么,还请先生教诲!” 颜白发出一声冷笑,一拳打在杨政道的腹部,看着杨政道躬着身子蜷缩在地上,颜白又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死鸭子嘴硬,跟我在这里装什么无辜,看来得把你送到刑部,让他们看看你到底知道什么。” 杨政道捂着肚子,痛苦道:“学生真的不知道。” 颜白猛地松开手,杨政道打了个趔趄,颜白冷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如此,那我也不想多问,回长安,去刑部吧,去了那里你就会知道。” 说罢,颜白看着护卫陈虎,大声的吩咐道:“陈虎,来送我们的员外散骑侍郎去刑部。 告诉刑部,九月东西两市异族人叛乱就是在这位的授意下发起的行动,我怀疑背后还有人,让他们继续深挖!” “喏!” 眼见陈虎走了过来,杨政道这才变了脸色,低声道:“颜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白冷哼一声朝着庄子里走去,杨政道缓缓跟上,此刻的他垂头丧气,面容灰败,再无半点刚才温文儒雅的君子模样。 进了书房,颜白看着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杨政道:“东西呢?” 杨政道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纸张,然后恭敬的放到颜白的书桌上。 颜白打开细细地看了一眼,见是自己要的东西,跟裴行俭和二囡调查的一模一样,指着杨政道低声呵斥道: “你真是胆大包天,还做着帝王梦,这种骗小孩子的鬼东西你竟然信了,你到底读过书没有?” 杨政道被颜白呵斥的头都不敢抬。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知道这些事情的已经被他杀完了。 但他不知道颜白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如此的清晰,直接就找上门来,想装都装不过去。 颜白拿起笔飞速的写下数十个名字,随后就交给了陈虎,然后吩咐道:“把这名单交给颜善,告诉他凡是名单上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不用审问,直接杀。 观国公杨恭仁会去跟陛下解释,陛下心里也会清楚。” 颜白所写的这些名字都是杨政道当初被处罗可汗安排为隋王时给他安排的人,这些年随着突厥灭亡来到大唐,不知怎么的又聚在了杨政道的身边。 杨政道当时被奉为隋王,按照隋朝的制度置百官,组建起了小朝廷,九月之事就是这些自诩为隋朝遗民的“忠臣”所为。 这些人是真的为杨政道考虑,还是别有异心颜白不去考虑,颜白考虑的是这样的人老老实实做人还好,不老实的就该一刀杀掉。 陈虎躬身退去,陈林却就势进到书房。 颜白继续问话,杨政道知无不言,夜幕降临,灯光亮起,颜白身边磨墨的人也由陈林变成了裴行俭和二囡。 “师父,这次要死的人有点多了!” 颜白笑了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看着还没离去的杨政道,轻声道:“打击报复要公开,不然总有人觉得这事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 裴行俭又道:“师父这是在杀鸡儆猴么?” 颜白闻言笑了笑,看了看二囡和裴行俭,也看了眼杨政道:“你俩记住,算是杀鸡儆猴,但如果威慑力不足的话,猴子也可以杀掉。” 第19 章 香胰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也就是元日,李元嘉从泉州回来了,告病两个月没有去泉州履任的许敬宗也好了。 不得不佩服许敬宗,从朝廷任命他为泉州刺史的时候他就病了。 他的儿子许昂说是偶感风寒,这一病就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等到朝廷休假,衙门封官印,他的病又神奇的好了。 腊月二十八,人家给颜家送来了一车辞年礼,然后给颜白写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可作范文的感谢信。 他说,这个病来得突然,耽误了他去泉州上任,也耽误了他身为臣子为国尽忠的一颗拳拳之心。 除了那一车礼物是真的,许敬宗的话颜白是一点都不信。 他这哪里是生病,他这是装病。 他算的很清楚,就算他十月从长安出发,最快的速度到泉州那也是十一月了。 干一个月然后就到了年底,屁事没做,晕船的症状还没缓过来,又要回京述职。 他索性就装病,直接等到过完年再去任职。 元日一到,长安又下雪了。 下雪也抵挡不住百姓的热情,在元日的这天,长安就是人的海洋。 在过去的贞观十二年长安死了很多官员,钦天监说冲喜,要彰显天子恩德。 于是,李二大手一挥,从元日开始到正月十五的上元日长安洛阳两城金吾不禁,如此长时间的金吾不禁可是生平罕见。 消息一出,东西两市的门口挂满了招工的牌子。 长安的商贾疯了,每家的铺子都需要人,白班夜班的都需要人,需要两班倒,十五天的狂欢日,如果做的好,抵得上一年的收益。 大唐的闲人也疯了,如此丰厚的工钱实属罕见,不但管饭,还日结。 元日和上元日这两日如果能不过节日,来店里帮忙,不但工钱加倍,今后凡是店铺缺人,第一个就找你。 东西市门口全是人,街头巷尾,摩肩接踵,进去玩的,找工作的,准备购物的,还有回京述职趁着假期看热闹的。 为了让大家更尽兴,也为了长安更安全,长安府兵都挑出来了一部分人当作不良人维护秩序。 一日俸钱五百个铜板。 唯一的要求是有事必须真上,所负责的区域不能发生踩踏和刑事案件,点卯和散衙之后必须汇报工作。 东西两市成了两个衙门重点关照的区域,颜善和裴行俭在各自负责的区域足足安排了三百多个不良人。 东西两市香水铺子伙计站成一排,扯着嗓子齐声大喊: “香胰子,喷香的胰子,用来搓泥洗衣服的胰子,满身留香的胰子,仙游出品,必是精品,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仅此一份了啊!” 一个口号喊罢,另一个口号紧随其后: “用此物送年礼,送长辈,送上官,送佳人,绝对是今年最拿得出手的礼物啊……” 一盆热水摆放在伙计面前,伙计见人潮围了过来,二话不说抓起一把煤灰就往脸上使劲抹,直到把自己抹得乌漆麻黑。 然后当着众人面开始往手上涂抹一块白白的东西,众人心里明白。 这怕不就是伙计口中的——香胰子! 涂抹片刻,伙计开始洗脸洗手,片刻之后,一个白净的,带着点点香味的伙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了让更多人的相信不是戏法,店铺掌柜走了出来,朝着大家拱拱手道: “一贯钱,招募体验者,洗完之后不管您觉得是好,还是坏,您如实说。 大家在这里作证,小老儿保证一贯钱绝对送到您的手上,另外还送您一块香胰子,融合了香水的香胰子。” 体验者如云,要求体验者无数,老掌柜一咬牙,直接豪气拿出自己的工资一部分,破例招了三个体验者。 这一下,把维护秩序的不良人都吓得拔刀了。 胰子这玩意颜白在后世就会做,本想把此作为来到大唐的第一桶金。 来到大唐之后才发现替代碱面的皂荚倒是很多,但无论是猪胰脏还是羊胰脏这些却很少。 说来很悲惨,这些都是肉,是可以活命的东西。 在长安,开始的那几年,很多人,甚至是很多家,一辈子都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 当很多人连肉味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时候,如果颜白拿着可以让大家活命的东西去做什么可以洗脸,洗衣服的香胰子。 就算颜家有着极好的名声,那也经不住世人的谩骂,会被唾沫活活的淹死。 也就最近几年,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仙游和长安养猪的越来越多,东西两市的猪肉也越来越便宜。 颜白通过积攒和采购才收集了一批,然后放到南山深处的冰库里面保存,这才有了今日的香胰子。 也直到今日,颜白才终于敢拿出来。 而且还是趁着过年人多的时候拿出来卖,趁着喜庆的日子,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颜白也不打算吃独食,准备卖掉“知识产权”,再联合两个衙门,让所有商家都尝到甜头,再通过一系列准备在过完年后大力推广养殖业。 这是少府监接下来五年的目标,在仙游,每三家都会有一只老母猪,种已经配好了,开春后就会有小猪降生。 这是颜白富裕自己封地百姓的第一项措施,第二项就是利用好仙游寺,争取把仙游寺的斋饭这个活抢过来。 颜白的私心就是香胰子的大业,和自己封地富民的大业。 不过楼观学和仙游是相辅相成的,不然真的就支撑不起楼观学养活学子的大业了,若不去去年几个御史弹劾,减少了商贾子弟的入学。 颜白今年都敢卖学区房,不但如此,颜白还把把商家联合起来,让他们和楼观学联合在一起,彻底的解决楼观学的用钱问题。 现在那些针对楼观学的世家已经知道楼观学的发展是阻止不了的,所以,他们就准备捧杀楼观学。 他们会把越来越多的学子往楼观学送,直到把楼观学现有的流动资金消耗殆尽,活活的把自己拖死。 然后借此完成自己的目的,让楼观学不攻自破,他们等得起,也耗的起,可颜白不会让他们如愿。 颜白反而要借着他们的手来完成自己此生最大的目标。 颜白今年没有去长安参加元日的宫宴,而是在家里包了很多的红包。 亲手把一个个银豆子敲打成薄片状,然后打上印记,有喜字、有寿字、有安字,更多的还是福字。 原本和二囡很熟的裴行俭,自从和二囡定亲了之后两人突然生分了很多,彼此见面会脸红不说,还不敢说话。 想想也是,打打闹闹的快十年的两个人,亲如兄妹的两个人,突然有一天得知他们要一起搭伙过日子。 这感觉就好比后世棒子拍的狗血剧,要结婚了,却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是当初遗留在外的亲女儿。 这中间的落差换做是谁,一时间都不能很快地接受过来。 裴茹见这两人说话又不敢说话的局促样子,扭头就回屋教导起颜韵来,说小兕子今后将会是他的媳妇,他要习惯云云…… 李元嘉倒是觉得很好玩,一边看看这个,一边看看那个,然后和他的韩王妃房遗玉蹲在门口喂狗。 两人都没有回长安过年,也没有去参加宫宴,准备跟颜白一起过年,然后初二的时候再回长安。 “我准备回长安,我母亲回来了,我准备去看看她!” 裴行俭知道二囡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赶紧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正好也拜见一下母亲!” 二囡难得的羞红了脸,低声道: “家里不安生,几个兄长总是闹,我又不是老大,怕他们刁难你,也怕你不习惯,要不就我一个人回去吧,守完除夕夜,我就回仙游来,你在这里陪师父。” 裴行俭摇摇头,回道:“我去了,他们就不敢刁难了!” 二囡抬起头看着颜白,颜白摆摆手:“去吧,一起去吧,裴行俭你拜会一下杨老夫人就行,我一会儿也写一份手书表达颜家对老夫人的敬意。” 说着,颜白的语气严肃起来:“记住,你不准在武府过夜,你要是过夜了,回来看我敢不敢把你腿打断。” 喂狗的李元嘉和房遗玉相视一笑,双眼满是促狭。 二囡羞的满脸通红转头就跑,裴行俭慌不择路,跟着也往外跑,险些把一只才满月的小狗踩死,气的大肥眼皮子直跳。 (关于吃肉,这个没夸张,也没乱说,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小时候真的很少吃肉,也只有来客人的时候,逢年过节可以吃,平时很少吃,这还是九七九八年的记忆,那时候国家已经很好了,可想而知一千多年前的古代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第 20章 新气象 李二和杨妃、阴妃三人美美的洗了一个澡。 这个澡的时间有点长,侍人足足加了五次水,宫门外台阶上站着等候的内侍的帽子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当李二终于心满意足的站起身,铃铛声终于响起,宫门外等候内侍抖了抖身上的雪,开始鱼贯而入。 待穿戴好衣物,李二满意搓了搓自己的脸。 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胳膊,看了看两位娇艳的爱妃,然后又拿起一旁的香胰子看了看,放到鼻翼前闻了闻。 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杨妃和阴妃一左一右,轻轻地拉着李二身上礼服细微的褶皱。 杨妃笑道:“这香胰子倒真是一个不错的东西,洗完了之后感觉皮肤格外的光滑滋润,像是鸡子的二层皮一样!” 李二把手里的香胰子放下,笑道:“好是好,你可知道颜墨色这个让人生气的家伙拿什么做成的?” 阴妃好奇道:“陛下别卖关子,说来听听?” 李二冷哼一声:“这东西是用猪胰脏做成的,是用肉做成的,可怜我大唐百姓,有的人连肉都吃不上,这狗东西拿来洗脸!” “啊!” 阴妃露出可爱的小女人神态,捂着嘴巴不可置信道:“不会吧,我闻着味道倒像是佛堂里面那淡淡的熏香味道。 猪胰臣妾见过,油油滑滑的,味道也不好闻,不可能做成这个样子的,陛下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颜县公在胡说?” 李二晃了晃发酸的腰,笑道:“这小子亲口说的,他人虽然圆滑,但这些年从未说过假话。 朕虽然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朕不需要知道,朕只需要知道这是我大唐臣子做出来的就行!” 李二豪气的话语惹得二位贵妃美目涟涟。 “可惜啊!这几年再也听不到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了,可惜啊!” 李二说了好几个可惜,长长叹了口气:“可惜这狗东西今年又拒绝了朕的晚宴,又拿着祭祖的由头来搪塞朕。 朕知道他后半夜肯定去睡觉了,但无论如何,哪怕他只祭祖一个时辰,这也是孝道,朕不能不答应。” 感叹完,见天色已晚,宫宴就要开始了,李二不敢久待,走时忍不住问到:“这香胰子你们还有多少?” 阴妃笑道:“臣妾这里还有二十多块!” 说罢瞄了一眼杨妃,故作埋怨道:“宜寿县公这次做事可是有失公允,杨姐姐那里就多了,听说足足有一百多块呢! 还各种香味的都有,对比之下臣妾这里略显寒酸,等皇后娘娘的宴请,我非好好的在他大嫂嫂面前告他一状!” 杨妃闻言笑道:“这些都是小恪回长安时候带过来的,这里还有陛下的,皇后的,皇子公主的每个人都有。 要说啊,还是高阳的最多,足足十多块呢,有了这好东西,想必高阳一定会开心,也就不会生气了!” 李二闻言笑了笑,背着手走出宫门,待离开后宫,李二对着身旁的剪刀道:“两件事第一件事,御史因为香胰子一事呈上来弹劾颜白的折子全部烧掉。 这事他们不懂,朕懂,这是少府监的安排,朕承诺了他可以一言决之,第二件事,把十二月月底杀的官员,再核审一次。” 李二顿了一下:“就把这件事交给梁国公房玄龄和观国公杨恭仁来做。” “喏!” 说罢李二想了想,继续道:“拟一道口谕给杨政道,就说朕怜其故人之后,孤苦无依,愿心生亲近,封为尚衣奉御。 以后专门负责朕的朝服冠冕,也给颜白说一声,今后他就安排在少府监了,朕的故人之子,让颜白好生照看,多多宽容!” “喏!” 剪刀低着头,跟在李二身后。 他心里清楚,今日陛下安排其实是三件事,三件事都不是小事,三件事都很耐人寻味,尤其是杨政道的安排最令人费解。 如果不出意外,今后他将会住在宫里! 尚衣奉御,一个五品的官职,属尚署管,尚署归于少府监。 这里面的活计多是匠人和宫女,若是一个男子到了这里,多半是祸不是福,待在这里,将会清闲一生,世间权势跟他再无半点的关联。 再无半点乐趣可言。 陛下还是心善了,杨政道做了那么多恶事,到头来陛下还是留了他一命,若陛下想继续深究,前隋齐王杨暕这一脉该绝后了。 宫宴热闹,今年的宫宴多了好些生面孔,楼观学的王玄策、颜昭甫、管齐、陆拾玖、戚禾,国子学的裴炎、上官仪、李义府。 除了上官仪,其余皆是御史。 国子学出来的李义府反而走在最面前,直接担任监察御史,这些还带着稚气的面孔让许多人心里多了思量。 太子如今羽翼颇丰,裴行俭、颜善、李晦等一众勋贵家嫡系子弟围绕其左右,大家都知道,这些都会是太子将来的班底。 ......…… 元日一过,各个衙门开始慢慢的有人来当值,替换过年还在值守的同僚。 这一年,颜白除了去了一趟长安给李二以及各家拜年,剩余的时间都在仙游,香胰子的生意很好,存货全部卖光,订单排到今年的年底了。 二囡已经在开始挑选可靠的商贾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初三这日,少府监所有官员都开始在楼观学的大阶梯教室开会,没有官员敢觉得这个时间突兀,来了之后反而有许多危机感。 因为,这一次的官员里面多了好多生面孔,虽是八品的官职,但没有人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当仙游那一片只适合种西瓜的沙地里响起了阵阵雷声的时候,长安知道这个消息的各家家主骑着马,迎着寒风快马加鞭的来到仙游。 开始的时候只有尉迟敬德,等消息传开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几乎每家能主事的人都来了。 他们得知,颜白在沙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试验火药。 等李二也急冲冲地赶来的时候,仙游整个县到处都是府兵,仙游也彻底地戒严,少府监不为所动,一切都按部就班。 一排排炮车摆开,每发射出一枚炮弹,都会有数人快速的走出来,有的在细细观察铜管子,有的则在快速地用步数丈量距离。 待他们把数据写在本子上之后,下一个炮车发出轰鸣,然后一群人又冲了出去。 二十多发炮弹发射完毕之后,炮车被匠人拆卸成各个部分,然后放到驴车上。 一声声吆喝,队伍就消失在南山里。 楼观学被戒严了,大阶梯教室里面坐满了三省六部的高官。 颜白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再一次当起了讲课的先生。 他要不解释一下,怕是他们回去后都睡不着,所以,颜白要把自己做什么说清楚,颜白潇洒的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字: 实验,威慑! “诸公,受惊了!实不相瞒,小子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和陛下商议好了,只想把我大唐无双的利器拉出来实验一下。 所以这两日也仅仅是实验,收集数据,进行调整,然后创造出更强,更厉害的,更能保护我大唐的利器。 当然,长安也安置了一部分已经调试好了的。 咱们大唐已经安静很久,很多人都以为咱们大唐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所以是时候发出点声音来,也好让某些宵小好好的把嘴巴闭上。” 颜白扫视了众人一点,笑道: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钝示人,以锋策己,这是我们大唐的本事,所以没事的时候要拉出来给人看看,不然别人就会以为我大唐很好欺负。” 李二满意的点了点头,颜白的说辞很得体,颜白把他说的新气象理解的很透彻,他很满意颜白这两日的所作所为。 其实颜白理解的一点都不透彻,颜白是想让所有人都习惯爆炸声,然后在顺理成章的推出鞭炮,烟花而已。 没有这两样,这年过的可真没有感觉。 好在,火药这东西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鞭炮和烟花找个合适的时机出来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也是颜白唯一上心的事情 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初三就把少府监众人拉过来开会了。 第 21章 金子般的心 李二到底还是让火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这么做就是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没有耐心去跟你们这些别有心思的人玩什么阴谋诡计了,如果你不听劝告非要玩,那他就要动粗了。 盛世加强横的武力让李二变得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样。 初七颜白就进宫了,一起进宫的还有三省六部各部的长官。 虽然人数不多,一共也就六十名官吏而已,但这六十多人可谓是李二嫡系中的嫡系,不是朝会,却胜似一次朝会。 会议里,李二和众人商议了倾销政策。 颜白是“主持人”,因为这个政策是少府监提出来的。 所谓倾销,就是把大唐最常见的瓷器、茶叶、丝绸、金器、银器,通过来来往往的商队倾销到大唐周围的各个部族和各个国家。 换取大唐需要的资源,将大唐的技术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 颜白认为这是一项良策,但大家不这么认为。 之所以要商议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朝廷诸公对商人不信任,认为商贾轻薄无德、为富不仁,认为这是一项不可行的政策。 届时将会造成大唐遍地商贾。 百姓逐利,失仁义道德。 颜白明白,这些仅仅是明面上的官话。 其实本质上在座的各位包括颜白都是地主,地主靠的是自己家的地来保证自己的特权,他们要通过压低商人的地位来防止农业劳动力外流。 大唐这么大的地方,人数就这么多,是真的地广人稀。 不光这些地主需要人耕种自己封地的土地,朝廷也需要人来耕种土地完成税收,所以就只能从这点上来抑制商人数量的增长。 这次的小朝会开的时间格外长,从初七开始,一直到如今的正月十三,整整七天。 这七天的时间里颜白听到了吕不韦生平的全部故事,也听到了白衣渡江,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商人是不可信之人。 这是让颜白崩溃的一个点,他们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就算颜白能说,但一个人根本就说不赢他们这么多人。 当然也有收获,收获是朝廷愿意试一试,但不准用大唐的商人,至于用什么人,要颜白自己去解决。 等到正月十四,会议的内容有了更进一步的推进,众人认为可以试行一年。 如果真的对朝廷有益,对百姓有益,那未来如何进行可以再思量,如果百害而无一利,那就直接掐死,此事休要再提。 今后也不能再提。 会议马上结束,颜白想了想继续道: “我是一个贫民百姓,我家里只有几亩地,每年当地里的作物拔苗生长的时候,那段时间我就会空闲一些。 但我家里还有孩子,还有老人,大家还要吃饭,而粮食没下来,且存粮一天比一天少,我见我的孩子饿的直哭,我心里难受。 偶然得知,长安城内的煤石卖的好,供不应求,他们煤石场需要做蜂窝煤的劳力,管一顿饭,工钱日结。 于是我就去了,我就干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赚了点钱,可以给家里人买身衣服,醋布也换成了颗粒盐,种地的工具也换了,这样以后干活就更加的轻松了。 而我听说,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帮忙,煤场掌柜也完成了任务,大量的蜂窝煤提供长安,煤石的价格也降了下来。” 众人久久无声,过了片刻,褚遂良站起身轻声道: “颜县公,你说的我们都懂,百姓和煤场掌柜双赢,那么敢问颜县公,朝廷获得了什么呢?” 颜白看着因为虞世南逝世,因为魏征推荐,一跃而成为“侍书”的褚遂良笑道:“历来王朝的覆灭都是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 所有才造反,如果百姓日子都过的下去,每个人有吃有喝的,手里还有闲钱缴纳税收,试问,他们还会提着脑袋去造反么?” 褚遂良朝着颜白拱拱手,然后坐下。 这次会议的时间着实有点长了,所有人都觉得颜白讲得东西实在过于晦涩难懂。 问题还是老母猪带兜兜,一套接着一套,无论怎么发问,他都有解释,有注脚。 虽说某些观点有些离经叛道,但他的赤诚还是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总的来说就是富国富民,手段是利用大唐现有的对周边小国和部族进行商业上的入侵。 简单说就是吸血。 对大唐有益,对在座的每个人都有益,也正因为如此,颜白的观点虽然离经叛道,但却没有受到大家的“讨伐”! 当看到皇帝没有说什么仅挥了挥手,众人心里一松。 这几日把魏征和高仕廉这两位年纪大点的都熬得喝药了,令狐德棻老爷子是休息半日听半日,待李二转身离开后。 所有人也都互相着拱手告别。 然后边走边商议着准备在明日的上元佳节的晚宴上好好地喝一杯。 李承乾揉着通红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明日上元日,记得来宫里参加晚宴,母后请了很多人,也请了楼观学和国子学的学子,宫里也安排了猜灯谜,这次你就别跑了。” 颜白点了点头,有些忐忑的问道:“你听懂了多少?” 李承乾想了想,认真道:“说实话我倒是都听懂了,但听懂了和能做出来就是两回事。 就好比你最爱说的那句“一看就会,觉得自己强的可怕,但一做就废。 所以,最后还是得看明年的年底,看看结果吧!” 说着李承乾压低嗓门道:“你要是缺人,直接跟我说,东宫光拿俸钱不干活的人太多了,别不好意思,你拿过去好好地使唤。” 这时候李孝恭也走了过来,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大大咧咧道: “缺人就说啊,我那王府虽然美婢多,但还会有些走江湖的故旧,别的不说,趁着我还能动弹,我说的话他们还是得给我面子的。” 令狐德棻老先生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这几日把他熬得有些咳嗽,他羡慕的看了一眼颜白轻声道: “管仲是齐国人,是商贾出身,他说的士农工商这四种分类其实是,士兵、农民、工匠、商人。 他当时这么分是为了把相同职业的人群聚集到一起,方便更好地管理,齐国靠着贩卖海盐位列春秋五霸。” “咳咳,只不过到了汉朝,他的话被人误解了,被那些世家给利用了。 圣人说民以食为天,只要是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哪有什么高低之分,但墨色你要切记,切记不要学那吕不韦。 历史无对错,我们要一力惯之!” 说着,令狐德棻老先生也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唉,很抱歉我那会没有替你说话,别怪我。 我不能去反驳董仲舒先辈的话,我还放不下我心里的执念,我家里还有几个能写会算的老仆,就交给你当个账房吧!” 令狐德棻老爷子落寞的离开了。 他走后,长孙无忌背着手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颜白,轻声道:“我儿子多,资质平平,县公你敢用否?” 颜白抬起头笑道:“敢来我就敢用!” “你就不怕?” 颜白摇摇头:“有什么好怕的,赵国公信我,那自然我也信赵国公!” 长孙无忌知道颜白没有开玩笑,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觉得你一定能成!”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这几日在座的每位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也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小子才敢如此,我大唐才强横如此!” 长孙无忌笑了笑:“哈哈哈,壮哉,壮哉,当浮一大白!” 第 22章 上元佳节 元,是开始、开端的意思。 所谓“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 上元节是这一年中的第一次月圆之夜,即正月十五,中元节是七月十五,亦称“鬼节”,下元节是十月十五,主要做祭祖之事。 上元日佳节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不光东西两市有盛大的猜灯谜赏花灯的活动,朱雀大街左右两侧的数十个坊也准备了盛大的活动。 小摊在朱雀大街两侧摆的不见头也不见尾。 这些商贩卖的东西只有两样,分别是面饼和肉粥。 虽然卖家很多,但每家的生意都很好,竹筒装肉粥,手拿面茧,一边走,一边吃,一边看灯,这可是近些年来长安最时兴的吃法。 (注释:《岁时广记》引《天宝遗事》记载:“每岁上元,都人造面茧,以官位高下,散帖茧中,谓之探官茧,或赌筵宴,以为戏笑。” 唐朝的典籍中并没有关于汤圆的记载,汤圆最早应该是出现于宋代,所以这时候没有吃元宵这么一说。) 在上元日这天,夜游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夜游分为三个部分,游玩、看灯、猜灯谜。 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安的勋贵家都会在自己家的大门口准备很多灯笼,亮闪闪的灯笼下挂着灯谜,只要你猜中了,你就可以把灯笼带走。 不但如此,府上的人家也会给你准备一份美味的糕点。 在上元日这天,各府邸之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谁家的灯笼被取走的最多,就代表着哪家人最良善,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日子也就会过的越好,就跟过年的时候家里会多准备一副碗筷一样。 上元日的灯是用来祈福的,被带走的越多,也就代表着上天愿意听取他们的心愿。 这些都代表着对未来日子美好的希冀,也寓意着添丁,寓意着财源滚滚,寓意着自家会步步高升。 在上元日这天,最开心的当然是各府邸的小娘子。 大唐虽然开放,但对女子也颇有束缚,尤其是那些未出阁,未定亲的小娘子,她们如果想要去外面玩,除了去庙里拜会神佛祈福就没有什么去处了。 说来也怪,越是大门大户对自己家的小娘子束缚越小,他们乐意自己的家的小娘子走出去。 但越是小门小户的对自己家的小娘子束缚也就越大,他们不愿意自己家的小娘子抛头露面。 小娘子和那些读书人喜欢猜灯谜,喜欢赏花灯,但像薛之劫、席君买这样已经玩够了猜灯谜这个项目的公子哥则喜欢耍“百戏”。 百戏就是杂耍,长安街头随处可见,只要你给打赏,他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博君一笑,这样的人很多,每个人会的都不一样。 你打赏的钱越多,你看的也就越精彩。 颜白也很喜欢打赏,因为他觉得他在看“直播”! (注释:《玄怪录》记载:“开元十八年,正月望夕,灯烛华丽,百戏陈设。”) 像裴宣机和颜韵这样的老人和小孩则喜欢跳舞,这时候的跳舞为“踏歌”。 朝廷花钱在很多街道随即安排了乐师,急促的鼓点一响起,那条街上所有的人都开始跳舞,然后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整条街都在跳。 就像快闪一样。 可是每年在这个时候也有宵小,他们总想走走偏门,想趁着“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来偷取钱财。 有人趁着人多捞的盆满钵满。 有的则倒了八辈子血霉,偷到一个府兵身上还被抓了,然后这个賊偷就会被暴打,打完之后被人送到衙门领赏钱。 平时小偷小摸最多扫一年大街,但这个时候被抓了那就是三年起,当然,如果你能供出点你的同伙,这刑罚的时间会酌情减少。 曲池坊的颜师古和颜白等几位兄长准备的二百多个花灯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就被聪明的学子猜对灯谜给取走了。 城北的孔家也是如此,这么些年来,两家无论准备多少灯笼都不够,往往是天还没有黑就有人在排队了。 这两家是所有猜灯谜读书人的第一步。 不管灯谜有多难,反正最后都会被取走。 这些学子拿走灯笼之后就会挂在自己的书房门口,一挂就是一整年,等到第二年的时候他们继续来。 他们的圈子也存在攀比,那就是比谁书房里灯笼最多。 别的家不算数,就比颜家和孔家。 灯笼越多也就代表着你这个人最有文气,也最有机智,说不定沾着文气,今后可能金榜题名呢。 还真别笑,看看人家裴炎,书房里面足足有颜家二十多盏灯笼。 用裴行俭的话来说这家伙真不要脸,真是不为人子,拿走一个就算了,还使劲薅,让后面排队的学子少了个机会。 灯笼被取走,祈福就结束了,颜白就准备动身去宫里参加晚宴。 今年的晚宴比以往邀请的人更多,主要多集中在长孙皇后那里,李二这边是以勋贵官员为主。 在今年长孙皇后足足邀请了五十名楼观学的学子,真正意义上的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当然,她也邀请了勋贵,世家,功勋子弟。 皇后晚宴是盛大的,但也是一场更大的政治秀。 “乖儿,听话啊,见到了圣人记得磕头啊,晚上夹到什么菜就吃什么菜,不要翻翻捡捡。 如果有幸见到了皇后娘娘,记得多磕几个,把娘的还有你爹的那一份也加上,记得啊……” “孩子他婶婶,邵阳这是要去哪里啊?” 邵氏抹了抹眼泪,轻声笑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孩子们准备了宴席,邵阳他要和同窗去皇后娘娘那里吃酒席呢。 这孩子小,我怕他不知礼,惹人笑话,我刚才正告诫他呢,对了……” 街坊邻居羡慕的看着邵阳,羡慕的看着邵氏,这一家子出息了,都能见天颜了,再看看自己家的孩子,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狗日的,回来就打一顿。 听着街坊邻居的赞美声,邵氏猛地惊醒过来,大喊道:“乖儿,礼物,礼物,礼物你忘了!” …… 相同的一幕发生在长安,发生在各个角落。 哪怕住在偏远周边县的学子和他们的父母也都在长安齐聚,他们借钱,借驴车,紧赶慢赶,也要来长安。 要亲自看着自己的孩子进皇城赴宴。 好在,有的衙门知道这个消息很早,不但忙着张罗,还给了钱财,并且派了衙役护送。 待治下的孩子走了之后,县令就忙着写县志,要把这件事大事好好地记载下去,并放在衙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万一出了个高官呢,这不就是自己治理有方的明证? 实打实的政绩! 可怜呦,自己这个县令当了几十年,连皇城都没进去过。 “邵阳你的小名叫乖儿?” 邵阳哈出一口白气,毫不留情道:“潘蓝玉你有什么资格笑我,我的这个还算正常,你的还叫糖鸡屎呢。” 潘蓝玉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看着前面点名的席君买,他不由得又露出了笑颜,捏着兰花指,夹着嗓子道:“哎呀,您看您这话说的,咱家.....嘿嘿,席君买师兄的小名叫做咱家呢!” 所有人闻言哄堂大笑。 忙碌的席君买没听到,他正忙着看谁还有几个人没到,颜白却听到了。 不用想,这个消息绝对是李治偷偷的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挨打了没有,也不知道席君买知道了没有,也不知道薛之劫知道了没有。 “对了,你带的什么礼物?” “腌鱼干,本来送给先生的束脩礼,鱼刺都被我阿耶挑出来了,上面抹了半斤的盐巴,不承想先生没收。 阿娘和阿耶也舍不得吃,这次听说我要进宫拜见圣人,所以这次就拎到宫里送给皇后娘娘,对了你呢?” 潘蓝玉拍了拍身前的木匣子,也有些忐忑道: “一张狐狸皮,火红色的,硝过了,我还拿香胰子搓洗过,没有味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喜欢。” 邵阳安慰道:“怕什么,先生不是说过么,做比不做强,有比没有强。 这是我们的心意,就算皇后不喜欢,那也是个人的喜好问题,不代表我们没有心意,更不能代表我们对她老人家的敬意。” “喂,狗子,你带的什么?” 狗子笑道:“我给带的虎骨。”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狗子了不得,虎骨都搞出来的,真奢侈啊! 这狗日的下血本啊! 狗子见众人疏远自己,赶紧道:“别啊,这是做什么,我家里虽然有点势力,但这并不是我花钱买的。 我阿耶是偏将,治下有虎患,这老虎就是他带人杀的,杀它之前这狗东西吃了不下七个人……” “虎皮呢!” 狗子还没说话,颜白替他答道: “这事兵部知道,兵部还给了表彰,虎皮嘛,虎皮被卖了,卖的钱给了当地衙门,衙门用这钱招募猎户,专门捕杀这些害人的大虫!” 这时候席君买快步跑了过来,喜滋滋道:“先生,人数到齐,五十人,一个不差!” 颜白点了点头:“嗯,好,出发前我多说一句,宫里没有那么的规矩,晚宴上不要装的太狠,爱吃什么就多吃,不够的就找内侍要。 爱喝的也就多喝,不要明明很爱吃,却又装着一本正经,你累,皇后也累。 她这样的聪明人,什么人没见过,在她的面前,你们的小心思是藏不住的,所以啊,坦坦荡荡最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先生!” 颜白大手一挥:“走,出发。” 席君买走在最前,大声的吆喝,这时候邵阳走了过来,轻声道:“师兄,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听不听......” (上元节参考文献:《史记》,《岁时广济》,《玄怪录》,《周礼》,《唐代上元节俗的历史考察》,感觉古时候的元宵很好玩,现在的南方把这个节日保护的比较好,最爱看游神。) 第 23章 一个大哈欠 皇宫的准备很充分,后宫挂满了灯笼。 可到了这里颜白就不能往前走了,他很早之前就过了十五岁,就不归皇后管了。 所以在没有召见旨意的情况下,颜白是不能往后宫跑,甚至多看一眼都不行,后宫守门的太监都比其余宫殿前的太监要胖的多。 看着都不好惹。 可席君买、潘蓝玉和邵阳等楼观学子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们报名而入就行。 看门的年年女官手里有名单,进去一个她就拿朱笔圈一个,谁来了,谁没来,还有几个没到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李治很早就来到门口,看见楼观学的同门来了,他在里面开心的挥舞着胳膊,等大家进了宫门就会由着他带着大家去看花灯,猜灯谜。 然后在长生殿里参加晚宴。 虽说花灯是用来祈福的。 但心灵手巧的宫女们还是将花灯做成了各种各样,看着都美不胜收。 看着晋王带着楼观学的学子,众人嘻嘻哈哈的离开,宫门前排着队的其他府邸的子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着实羡慕。 李治不是李承乾,所以他比较随性,不用面面俱到,也不用刻意的把一碗水端平,他不和官宦子弟交往其实是最明智的。 “我滴乖乖,原来你真的是晋王啊,我还以为他们是开玩笑呢!” 李治闻言笑道:“哎呀,有个小小的称呼而已,晋王不也得写作业不是么? 对了,今晚的作业你们写了没有? 颜师布置的作业,写上元日的诗一首,词一首,不少于六百字的文一篇。” 楼观学的学子众人闻言不免一阵长吁短叹,一下子就觉得晋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也得写作业么? 一想到明日就要去报到了,十七就正式上课,自己这还有一个作业没写,众人只觉得这日子可真苦啊。 后宫的花园里面挂满了灯笼,潘蓝玉他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已经有不少的孩童猜对了灯谜,趾高气扬的提着灯笼在花园里乱跑,嘴里大声嚷嚷着他今晚要把所有的灯笼全部带回家。 李治一看楼观学众人嘴角那淡淡的笑意,赶忙道: “随便猜一个拎手里就行,多了又不能当饭吃,这都是给小孩子玩的,我约了国子学的众人,一会咱们两个书院玩饮酒流觞和投壶。” 李治的话一点都没错,楼观学学子低年级的入门课就是识字。 为了让枯燥的识字变得有趣味,让更多的孩子喜欢,先生们就拿谜题猜谜底的方式来提高孩子们的兴趣。 所以,在猜灯谜这方面楼观学的学子有着让人难以匹敌的优势。 猜灯谜对别人来说是爱好,对楼观学的学子而言,这些都是被先生打手心打出来的“专业技能”! “一个字四十八个头,这个我要了,摘了吧!” 举着摘灯笼杆子的内侍跑了过来,这道谜题刚才试过了很多人,让很多小郎君铩羽而归,如果不看谜底的话着实有点难。 可楼观学的学子一来,就挑个最难的,他慌忙道:“小郎君,敢问谜底是?” 邵阳头也不抬道:“简单的跟一加一一样,古井的井字,可对!” “对,对对,奴给您取来!” 李治苦笑着看着散去的同窗,然后对这内侍道:“说了多少次,不准自称奴,要自称咱家!” 说着,李治手捏兰花指,夹着嗓子道:“就这样,嗓子稍微夹一下,对对,你的动作很标准,对对...... 脸上的笑在阴柔一些,对了,就是这感觉,明白不,咱家,来来,你再好好的说一遍……” 小內侍学着晋王的样子,模仿着晋王的口气,重复道:“对,对对,咱家给您取来!” “诶,真棒!” 李治拍着手开心的欢呼,放假的这十天,他已经把晋王府的所有内侍都教会了,如今开始教宫里的,今日又有一个学会了! 一旁的席君买脸黑如锅底,趁着内侍离开,席君买咬牙切齿道: “明日我在书院后山等你,你把你认识的人都叫上,带家伙都行,谁不来谁是狗,谁告先生谁是狗,谁求饶谁是狗……” “那我把独孤娘子叫上……” 席君买:…… 孩子们在后宫是快乐的,可在太极殿的颜白却是生不如死。 几杯酒下肚,群臣开始跳舞,跳舞颜白一点都不会,可这大殿里面的所有人好像都会,就连看着一本正经的许敬宗都能把腰肢扭得跟水蛇一样。 李二就不用说了,他跳舞是真的好看。 年轻的官二代就不用说了,李崇义可以称之为舞王。 人家不但能在鼓上跳舞,还能跳的同时用脚掌敲出和韵的鼓点来,一首接着一首,惹起阵阵的喝彩之声。 就连敲打编钟的女官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见颜白端着酒碗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满头大汗的李承乾悄悄走了过来:“我以前总以为这跳舞有些乱,可现在明白这是父皇难得的开心时刻。 懂事起我能明白父皇,觉得他真不容易,那时的我多么希望他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长大了后我才明白,整个国家的压力都压在父皇的肩膀上。” 颜白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竖起大拇指: “平凡的父亲!我的父亲是皇帝!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跳累了,就又回到自己的位次,一边举杯邀酒,一边高声的和左右闲谈。 那些宫女内侍穿梭其中,倒酒、换菜、收拾腌臜物。 等休息了片刻后,鼓声又响起。 舞女鱼贯而出,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翩起舞。 大唐以武立国,歌舞自然不萎靡。 歌女身穿紫色宽袖裙襦,黑发皮履,舞蹈安徐,以象征文德和洽,天下安乐,曲名《安乐》。 一曲完毕之后就是《太平乐》,刚才的八十人变成了一百四十人。 等《太平乐》演奏完毕,尉迟敬德突然手持步槊上场,全身银甲,青铜遮面,威风凛凛,霸气侧漏。 只见他走到场地中间,马槊相交,发出一声金鸣,全场一静,去年上场的是张亮。 尉迟敬德吐气开声:“受律辞元首~” 轰! 鼓若雷鸣,殿中数百群臣不由得全部站起身,昂首挺胸。 明知道接下来是《秦王破阵乐》,颜白也足足听了二十多次,可每当雷鸣的鼓声响起,颜白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子血气,浑身起鸡皮疙瘩。 鼓声毕,群臣大声吼道:“相将讨叛臣~” 轰! 鼓声再次响起,气势更强。 这时候殿中所有人齐声怒吼:“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嘿哈,太平秋……” 声乐起,气势足,层层递进,金戈铁马,一往无前。 磅礴之中不乏温润,大气之下不失高雅,从簌簌寒风的突厥草原到瘴气丛生的泉州山林,从积雪皑皑的雪域高原到一览无余中原大地…… 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不知不觉湿了眼眶,也迷了眼…… “墨色,你哭了……” “放屁,这是灯火熏得,这么大的盛会也不用点好的油,风一吹,辣的人眼睛疼。 是哪个部门负责此事,我一定要上折子参他们一本,国之蛀虫,尸位其上,这一顿板子可跑不了……” 颜白显得怒不可遏:“告诉我,是哪个部门,这要是把大家的眼睛熏坏了怎么办? 魏公都成了眯眯眼,都有了眼疾,这些人怎么就不能上点心么?要让我朝之重臣看不到字才知道悔改是吧!” “少府监!” 颜白一愣:“哎呀,我刚才是打了个大哈欠~~~” 第 24章 完了,背完了。 别的不说,宫里的乐师还是有本事的,最起码敲鼓这项本事就很厉害,能鼓舞人心。 不像楼观学里学习君子六艺中“乐”的那批学子,他们敲鼓和宫里人敲鼓就是两个极端的世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宫里的鼓声激动人心,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好的一个鼓,楼观学那批学子应是敲成了,捅捅它,捅捅它,它不捅它,它捅它,它捅它,捅它捅它捅捅它…… 这时候剪刀内侍走了过来,他给颜白倒了一杯酒之后轻声笑道: “县公,陛下问,如此盛会能诗否?” 颜白摇摇头,带着歉意笑道: “你告诉陛下,就说小子江郎才尽,脑子如今干巴巴的,没有一点点的诗词,让陛下可以问问其他人,上官仪啊,老许啊,魏公啊,这些都是难得的才子呢!” 剪刀内侍闻言笑了笑道:“陛下就知道你会再三推辞。 陛下说了,如果真的做不出来,就让奴呆在您身边,看着您喝酒,说不定这酒水喝的多了,文采就来了,来,颜县公,干了这一杯……” 颜白捏着鼻子喝了一杯酒,剪刀又倒了一杯酒。 这时候大殿中已经有人注意到剪刀内侍呆在颜白身边,慢慢的,注意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都知道陛下想让颜白做什么,个个笑呵呵的看着,李崇义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而过来和颜白碰杯。 “喂,墨色,你是不是不行了?” 颜白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不行,男人怎么能不行呢,斜着眼看了李崇义一眼,颜白满不在乎道: “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怕我写了,今后就没有人再超越我了,侧面反映你们所有人都不行了!” 李崇义闻言笑呵呵道: “我的确不行,我要是行,去那劳什子平康坊还用花钱?她们给我钱才是,来吧墨色,让我们看看今日有什么大作?” 李二斜着眼睛看着颜白。 先前一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这些年的中秋佳节无一人敢作诗,如今看样子,这小子脑子里面又有。 挥了挥手,鼓声停,编钟止,大殿瞬间安静。 “颜县公,你作,朕亲自誊写如何?” 颜白飞速把手里的羊肉吃完,站起身,胡乱的抹了抹嘴道: “陛下,臣可以作,但无论好不好,我作完了之后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小事……也就一句话的事情,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群臣哗然。 李二闻言眉头扭成一个疙瘩,他觉得这小子是真的难缠。 自己都给他了天大的面子,他还敢张嘴提条件,可一想到颜白脑子又有佳作,心里又忍不住痒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 忍着打这小子一顿的冲动,低声道:“你要什么?” 颜白叹了口气,低声道:“楼观学一直在教授孩子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礼好说,颜家有很多书,对着书本教没有多大问题,射也好说,薛仁贵当教习的时候教了很多人。 御也不难,楼观学的马不少,书和数就更简单了,先生们都会,李淳风先生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李二听的有些烦,忍不住道:“直接说你要什么?” 颜白抬起头不好意思道:“六艺之中楼观学里面的乐是最差的,今晚听宫中乐舞有感而发。 臣恳请陛下,能不能给楼观学派几个专业的乐师过去,教教孩子们怎么学习乐理,弥补下他们的短板!” 李二大袖一挥:“准了,明日就给你派两个去!” 颜白闻言赶紧道:“陛下,楼观学三千多人,您派两个怎么够,就算把他们大卸八块也教不了几个孩子,您再多给几个……” “那你说说你要几个?” 颜白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微笑,伸手往左边一指,害羞道: “臣觉得这一点倒是很合适!一百多人,教三千多孩子,臣觉得极为合适!” 李二闻言,指着旁边那一群乐师,不可置信道:“你说他们?朕得整个大乐署?” 颜白觉得李二模样有些吓人,见他好像要发怒了,忽然改口道:“一半,一半也行,臣不贪,但臣爱说实话,两个人是肯定不够的,就一半吧。 不能再少了,您是陛下,给少了彰显不出您的气度来,给多了吧,臣又觉得不好意思,不给吧,又不合适……” 这时候,李承乾走到李二身边小声道:“父皇,宜寿县公喝高了!” “哪位高手做的好事?” 李承乾瞄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令狐德棻老先生,低声道:“令狐德棻和独孤某两位老先生。” 李二咧嘴一笑,猛灌了一大口酒。 想着今日是上元日佳节,贞观十三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于是强忍着火气: “先听听你的大作,如果胡言了事,滥竽充数,漠北还缺少放羊的,你性子洒脱,放羊最合适……” 颜白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然后朝着众位道:“不好意思诸位,小子献丑了,大家好好地记着,小子出口必是精品,绝无滥竽充数之说。 今日上元佳节,祝大家身体安康,一首元夕送给大家。” 李二拿起了笔,这时候颜白口中的第一句也出来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李二点了点头,很不错,很应景,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上元日的万千如灯笼的灯花,五光十色的彩灯缀满街巷。 好像一夜之间被春风吹开的千树繁花一样。 很贴切。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众人这次在慢慢的回味,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只觉得颜白描写的很贴切,长安的繁华热闹,仿佛就在眼前令人目不暇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第三句一出,李崇义眼睛一亮,没有想到颜白也是同道中人,逛街的时候和自己一样也爱看美丽的妇人。 就在大家认为颜白真的写不出什么出彩的大作时,颜白的嗓音突然拔高,最后一句脱口而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崇义抚掌大笑: “妙哉妙哉,想不到墨色也爱美人,跟我说说,我看看是哪家的娘子能让你动了情,还千百度,灯火阑珊处,来来,酒……” 李晦死死地捂着大兄李崇义的嘴巴,低声道:“大兄,墨色说的不是美人,这里的那人是多重性的,手法上叫做“隐以复义为工”。 意思是,“诗有内外意”,一象两意方成一意象,但正如一诗可多解,一象三意、四意,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这么复杂啊!” “啊,那以后别人给我的写的信我到底该怎么理解,表面的意思,还是去好好地琢磨一下内在意思?” 李晦没好气道:“关我屁事,又不是写给我的。” 李二已经誊写完,细细地琢磨了一下越看越喜欢。 从词调来讲它原是双调,上下阕相同,只上阕第二句变成三字一断的叠句,跌宕生姿,下阕则无此断叠,一连三个七字排句。 可排比,可变幻,总随词人之意。 但排句之势是一气呵成的,单单等到排比完了,才逼出煞拍的警策句! 李二抚着长须,大笑道:“妙啊!” 马周羡慕的看着颜白,扭头对身边的魏征道:“墨色心胸发其才气,改之而下则扩,起二句赋色瑰异,收处和婉,真乃神人也!” 朝臣议论纷纷,武将纷纷叫好。 他们就是这样,只要是作诗的人是出自武勋这个大集体,无论作的有多么的狗屎,他们都会毫不吝啬的大声夸赞。 然后学着文人的样子大喊着:当浮一大白! 李绩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墨色心里还是有委屈啊,曲高和寡,他这是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啊……” 程知节闻言没好气道:“你这牛鼻子老道,学了点酸文,懂个屁,等我们老了他必然是六部中的一部尚书!” 酒气上涌,教育的滞后性如一柄回旋镖击中颜白的胸口,颜白此刻终于重新体会到了蓦然回首,灯火阑珊这一句的心酸。 看着众人,颜白着了魔般继续喃喃道: “古今之成大事,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第三境也。 我这是到了第几境?” 颜白呆呆地坐在地上,用自己才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苦笑道:“完了,先前学的背完了,就剩下瀑布,和床前明月光了……” 群臣骇然,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短短的一句话,三句警示半阙,三句都是让人回味的经典,颜白这是要做什么? 他脑子里面还有多少东西。 他在这里成就大儒? 不对..... 为国征战突厥、吐谷浑,建设泉州新城,此为立功,创办楼观学,让贫寒学子有了出头之日,此为立德。 诗书传家,人生起落,国子学白墙上《师说》历历在目,如今这一句更是在总结过往,他是在立言? 他要立地成圣? 在这里立地成圣? 他才多大啊,这还让人活不活了啊..... (释: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正义》中对德、功、言三者分别作了界定:“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不过,“立德”有赖于见仁见智、众口难调的外界评价,就是随机性比较强,没有一个清晰的界限。) 第 25章 送别 上元日过后就是正月十六。 在这一天,大唐所有的衙署必须全部运转,楼观学诸生也开始收敛好假期的心情,准备再苦熬半年。 许敬宗不情不愿的告别了长安,他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赴任。 他很不想去。 虽说泉州现在日新月异,每日都会有人去落户开垦自己的土地,比所谓的烟瘴之地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毕竟是千里之外的地方。 这千里的行程没有一个好安排很多人是熬不下去的。 都说行路难,这在千里之外做官就是行路难,很多官员都是死在去赴任的的路上。 天色微微亮,晨钟声才落罢,长安城的数十道城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送别的人很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除了出城的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像许敬宗这样准备离开长安赴任地方的官员。 起的很早的百姓提着兜子,开心地收拾着路上随处可见的马粪。 这可是好东西,等到城门开了以后他们就会开开心心地去自己的地里,把刚才捡到的马粪均匀的撒到自家的土地上。 送别的人很多,哭哭泣泣,诉说着不舍和祝福。 许敬宗的友人很少,少到几乎没有,围绕他身边的都是他的亲眷。 许敬宗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坐在马车里,数十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围着马车哭哭泣泣的,诉说着不舍。 这些女子里面有的是他的美婢,有的是他的小妾,个个都很年轻,个个都很好看。 可如此美色,许敬宗却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情,看着别人都有友人相送,许敬宗心里不是滋味,又见自己的妻妾哭的让人心烦。 许敬宗寒着脸道:“哭哭哭,我又不是被放逐,又不是被流放,有什么好哭的,是不是要我死在路上你们才开心!” 妻妾闻言,哭的更加厉害了,仿佛如此一别真的就如那生离死别一样。 “老许没睡好不是?大清早的这么大的火气。” 颜白打着哈欠也来到城门口,这些女子顿时不哭了,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 许敬宗闻声猛的来了精神,连忙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满脸堆笑的惊喜道:“颜县公你是来送别我的嘛?” 颜白摇摇头:“不,我要回仙游!” 许敬宗闻言哈哈大笑,他知道颜白是特意来送自己的,故意打趣道:“我记得去仙游应该走金光门或者是延平门最近。 你咋跑到北边的光化门来了,从这里走好像得绕一圈,这寒风凌冽的,多走点路就多吹点寒风,难不成能县公跟我一样也要走渭水坐船去仙游?” 心思被拆穿,颜白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路顺风!” 许敬宗心里暖暖的,看着马背上的颜白,略有些不满道:“走的还不是时候,柳树还没发芽,不然就能折柳送别了。” 说着许敬宗看着颜白道:“我这次去泉州干你没完成的活儿,又是开垦荒地,又是建设港口。 还有跟那些臭烘烘商贾打成一片,对了,还要照顾你那楼观学的弟子,看他们造船,不写一首送别诗赠予我吗?” 颜白沉默了片刻:“辛苦了!” 许敬宗摇头笑了笑:“没诚意,看看这出城的官员,就我走的最远,他们长则十多日就能到,短则七八天,我这里最少一个月。 今年年中和年底我就不打算回来,我觉得以后还是两年回来一次的好,不然这条命真的就交代了!” 城门要开了,城守开始吆喝了,许敬宗看了颜白,轻声道:“回去吧,你能来送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颜白点了点头,许敬宗挥手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钻到马车里面。 健壮的军马打了一声响鼻,马车缓缓启动,这一次它将带着许敬宗去渭城,走渭水入黄河,然后再由大运河直达扬州。 途经郑州、豪州、楚州,由扬州出海,直达泉州。 蹄声阵阵,送别的人群跟着马车朝着城门口走去,眼看着许敬宗越走越远。 颜白咬了咬牙,骑着马往前追去,一边追一边大声高歌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州,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许公,一路顺风,年底回长安我们再一起把酒言欢啊!” 颜白的声音很大,众人纷纷侧目,颜白看着突然停在路中的马车,大笑道:“记住啊,这首诗叫做《送许刺史之任泉州》!” 马车里面的许敬宗像个多愁善感的儿女一样泪如雨下。 原本只是一个玩笑话,没有想到颜白竟然还真的给自己写了,而且写得还如此之好,人生朋友易得,知己难求。 人生这些年,也就颜白没有嫌弃自己。 明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可颜白却愿意与自己真心相交。 许敬宗不敢把脑袋伸出车窗致谢,他怕车窗外的这些官吏看见了他泪流满面的样子,从而笑话他。 许敬宗想起了颜白先前在泉州的话,坐在马车里他喃喃低语道:“你颜白待我如知己,我许敬宗就待你如亲人。 今后颜家子嗣就是我的子嗣,只要我许敬宗手里还有那丁点的权利,只要我许敬宗没死,我会竭尽我所能,亲自看着他们在这大唐平平安安。” 许敬宗的誓言颜白听不到。 开始的时候颜白的确很抵触和许敬宗来往。 因为从影视剧里知道的这个人颜白觉得他太坏了,但通过这些年和许敬宗的相处发现,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许敬宗虽道德遭人诟病,但也仅此而已,目前看来他人还是很不错的,博学、幽默且风趣,在这朝堂之上低眉顺眼的活着。 可世间本该就有好,也有坏。 每个人身上都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之所以善恶,本质的上还都是为了活着。 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当坏人。 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自己品德败坏。 在泉州的那几年,两人同甘共苦,共同建造泉州新城,颜白懒散鬼扯,许敬宗善倾听,再加上他人又勤快,诸事喜欢亲力亲为。 两人从开始的互相警惕到互相合作,再到最后能把酒言欢。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默默的都把彼此当作了知心好友。 城门口所有赴任的官员都听到了一声声吼,他们羡慕的看着许敬宗。 都是读书人出身,《送许刺史之任泉州》中三秦和五州虽然韵脚有些别扭,但后面的却是好的,可谓好到了极点。 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足以遮挡这点微瑕。 此佳作必成经典,今后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只要读书人没有死完,不管许敬宗先前名声如何,但有了颜白这一首赠别诗。 许敬宗之名怕是要青史留名了,说不羡慕是假的。 可惜离别在即,已经没有时间去和颜白寒暄。 唉,气死人啊! 自己离别了这么些年,友人相送也写了无数的诗篇,可这无数的诗篇加起来也抵不上宜寿县公的这一首。 都是人,都是读书人,人家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人家就能做出来呢? “大郎,县公跟您作别呢,要不要小的把车停一下,您下去跟县公作别?” 许敬宗摇摇头,笑道:“算了,说再多最后还是要告别,抓紧赶路吧,早点去泉州,早点把泉州事情安排好,年底提前回。” “大郎,您刚才不是说两年回一次么?” “我说了么?你是不是听错了?” 第26 章 又要开学了 城门大开,官员先行。 邵阳骑着从书院借来的马飞快的跑向了永和坊,娴熟的马术直接冲进坊门。 在坊长一声声长短不一的兔崽子的叫骂声中,邵阳直接冲到永和坊的西边住宅,在一间茅草屋前短暂的驻足后马背上又多了一个少年。 两人又朝着坊门冲去,坊长见骏马又来了,速度不减赶紧让开身子,怒骂道: “邵阳,我一会就去告诉你娘,我不但要告诉你娘,我还要告诉颜县令,他也是你的先生,我要让他们打你手心。” 南城潘兰玉、邵阳等人现在是长安南城这边的名人了,他们这群小娃娃可是给南城这群苦哈哈长了脸。 也让身处长安城最底部的这群百姓看到了希望。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孩子进宫了,不但进宫见了皇后娘娘,还和皇后娘娘等各府的贵妇人们一起喝过酒。 这可是大气运,南城那个什么姓赵的不就是远远地见了陛下一眼,大字不认识两个,狗屁都不是,到现在还在吹呢。 别看邵阳家现在住着的还是一个破草屋,但人家房梁下挂着是宫里取回来的花灯,谁见了不得高看一眼。 整个坊,数千家就他家挂着皇宫里面拿回来的花灯,那灯光的颜色是真好看啊! 宫里出来的灯就是不一样。 邵阳头也不回道:“抱歉啊,大伯,日落前必须去书院报到,所以我得抓紧,不然我就迟到了,等放假我回来请您喝酒。” 坊长侧身躲到一边,见骏马夺门而出,一路鸡飞狗跳,惹得数个坊内的大狗汪汪大叫,惹人心烦。 坊长双手叉腰,怒吼道:“早干什么去了,要上学不知道起来早点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再这样,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马背上紧紧搂着邵阳的潘兰玉笑道:“嘿嘿,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邵阳没好气道:“糖鸡屎,笑什么笑,还不是昨晚和国子学的那批师兄喝的有点多,要不然今日怎么会这么晚。 到了明年回长安你骑马,然后换作你叫我,你看我们坊长骂不骂你,我告诉你,这说话算是好听的了。 哼哼,等你遇到我们坊长,你都后悔当个人!” 潘兰玉故作惊讶道:“你们坊长也是军伍上下来的?” “废话,这长安一百零八坊,哪个坊的坊长不是军伍下来的? 不光是军伍下来的,有的还是陛下先前亲卫玄甲军中退下来的呢,别说骂我,皇城根下务本坊的坊长连守约师兄都骂!” 潘兰玉撇了撇嘴,他没有想到长安的狠人竟然这么多,原来以为仅是一个坊长而已,没有想到背景这么大。 “算了,明年我还是跟着拉货的车驾一起回来吧,对了,邵阳……”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骑慢点!” “为什么?” “冻腿!” “我前面还冻嘴呢!” 邵阳拉了拉缰绳,忍着性子道:“我在前面,风都顶着我吹,我都没说冷,你倒是矫情的不行,出了城门之后你我换着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吃亏,让你也体会一下前面到底有多冷,额滴神啊,书院发的棉服都不抗冻,快些到高年级吧,到了我就有羽绒长衫了!” 潘兰玉美美的想了一下自己到高年级的样子,然后又叹了口气:“听说书院的制度改了,原本是苦学三年就能去科举,现在最低六年!” “没办法咯,先前的学长年龄大,好多都有基础,如果按照原先的三年制,你我九岁就得去科举考试,你我不是天才,九岁科考就算了!” “唉,感觉啥好事都没赶上!” “我不说了,不然得喝一肚子凉风,抓紧,前面有辆马车,咱们跟在他们后面跑,虽然吃灰,但风小点......” 出了延平门,走上的官道,人多了起来,往仙游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的骑马冻得鼻涕直流,嘴里一边赶忙背诵着文章,有的坐着马车正躺在厚厚的软垫上疯狂地补觉,还有的骑着毛驴,被远远地甩到最后。 一条大道,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坐骑,形形色色的车驾。 在楼观学里,穿着同样的衣衫,看不出一点差距,唯一的差距就是年纪不同,头顶的簪子不同。 可楼观学一放假,大家一回家,就暂时的回到了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通过这些车驾、马匹,高低贵贱,一目了然。 狄仁杰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想起了昨晚荆王李元景酒后的话。 昨晚酒后的李元景说:“狄仁杰是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楼观学的学子,如果不是宫宴上的名单有你,你这辈子可能都跟我说不上一句话!” 很残忍,但很现实! 就跟眼前所见一样,高低贵贱,一目了然,自己是官宦之后都如此,那楼观学里大部分人更是连自己都不如。 这话不知道怎么被韩王李元嘉听到了,虽然李元景比李元嘉大,虽然李元景是太上皇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子”也是韩王的兄长。 但在酒宴散后李元景还是被韩王李元嘉拉到一旁打了一顿,出宫的时候都哭了,这倒是把狄仁杰吓得不行。 听着身后又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狄仁杰笑了笑,然后紧紧地握着拳头:“我会让你以能跟我说话为荣!” 就在狄仁杰心里暗暗发誓要努力读书做那人上之人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狄仁杰?” 狄仁杰扭头一看,正是宜寿县公,猛地一拉缰绳,赶紧抱拳行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颜白摆摆手,示意狄仁杰莫要行礼,好好骑马,别摔了下来,见狄仁杰抓着缰绳。 颜白轻笑道:“一个人?马术不错,跟谁学的?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不怕?” 狄仁杰挠挠头笑道:“本来家里安排有仆人相送的,但放假时我见好多同窗都自己回,有的家离书院二百里地也是自己回。 我想着他们都不怕,从长安到仙游这么近点,还是官道我也不该怕,所以就准备一个人试试!” 见宜寿县公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狄仁杰继续道:“马术是我阿耶教的,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骑马。 本来就仅仅是会骑,但学生在楼观学里面学了半年,马术课也常上,学了不少技巧,算是把阿耶没教的给补上了!” “书院生活还习惯?” 狄仁杰点了点头:“回先生,已经习惯了,就是先前底子太差,武艺课会有些吃力,年底先生给的评价是一般!” 颜白闻言莞尔,这话说的有水平,这哪里是吃力,这明明就是打不过,装作不知道,颜白继续问道: “独孤渐明如何?” 狄仁杰闻言不由得想起总爱哭哭泣泣的独孤渐明,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小声道: “他还可以,除了话有点多之外,倒是越战越勇,从入学到现在武艺课格外地拼命,对自己也狠!” 颜白看着狄仁杰笑了笑:“对自己也狠点,免得今后吃亏。 如今书院的学子很多,多就代表着杂,如果要想出头就要当最厉害的那个,就如席君买那样,哪怕学问一般,但未来依旧可期。” 狄仁杰赶紧拱手道:“谢谢先生教诲!” 颜白又看了一眼狄仁杰,然后吩咐道:“陈林,加快速度,前方驿站休息!” “好的,大郎!” 见先生的车驾开始往前冲,狄仁杰猛夹着马肚,这一路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自己可是一个人,但要是跟着先生自己可就不怕了! ~~~~~~~ 角色名有报名的吗?好人或是反派可以备注一下,脑子不够用想不出来…… 第 27章 纨绔 当了七八年户曹的武盛辉终于得到了升迁。 由万年县调任至少府监辖下的互市监,官任互市监录事,官职也由原先的小吏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从八品下的官员。 今后专门负责货物统计,包括出纳、审核、结余、汇总,掌管钱财,别看官职不大,但权力却不小。 掌管钱财,那就是大权。 如今在东市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地,小小的一间屋,不大不小,可武盛辉却是咬牙花钱找了妇人里里外外扫了三遍。 此刻,武盛辉身上崭新的青色官衣格外的醒目。 他嘴角的笑容也格外的自信和得意,腰板挺得笔直,下巴微抬,嘴角一撇,眼神四处张望,露出白净的牙齿。 挥了挥长袖拂去案桌那轻微到都看不见的微尘,显得非常得意。 今日无事,等着少府监里面的各位上官议事之后从仙游回来。 待明日,将会有二十多位账房归他管,表现如何,工酬高低,全由他一言决之,这可比衙门的权力大多了。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原本自己会眼巴巴的看着平康坊的小娘子,她们连多看自己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如今不同了,她们不但会主动看自己一眼,还有看第二眼,甚至还学会了对自己淡淡地充满羞涩的微微一笑。 很诱人! 迷人呦! 但武盛辉心里清楚,他可是当初颜白清理衙门时候的“幸存者”。 他心里有杆秤,平康坊喜欢可以,可不敢耽误工作,也不敢在官位上伸手拿不该拿的钱,这要耽误了工作说不定自己就会被吊起来风成肉干。 武盛辉美美的吸了口气,看着熙熙攘攘的东市,看着朝着自己贺喜的好友亲朋,看着陌生面孔上的笑意,武盛辉淡淡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殷勤的朝着自己行礼,这一刻武盛辉只觉得心都要飞起来了,人生啊,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拼来的。 真香啊! ~~~~~ 楼观学的阶梯教室里,颜白看着整个少府监以及众人。 颜白的脸色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笑意,自己身为上官,这次要做的事情又大,虽然不能像以前杀人立威,但给众人的压力一点都不能少。 嬉皮笑脸的不像话,这样的话也能让众人知道自己的底线是什么。 “吴渊、范佳伟、孙书墨、徐明月你们四人分一下,哪两个负责东市,哪两个负责西市。 其余的我不管,但是互市监这一块还是要抓紧,尤其是东西两市的异族人商队你们要统计清楚,可明白?” 吴渊站起身抱拳道:“回少府监的话,下官明白!” 颜白点了点头,嚼着嘴里的茶叶沫子继续道:“为了商队的利益,也为了我们大唐的利益。 凡是愿意走商且愿意登记的商队,在我大唐购买的茶叶、丝绸、琉璃、金银等诸多货物我们原价提供,记住是原价!” 孙书墨闻言皱着眉头轻声道:“府监是不是过于优待了些?” 颜白摇摇头,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万事开头难,财帛动人心,只要他们有的赚,他们就会走更远的路,我大唐才能获得更多。 我在这里再多啰嗦两句,盔甲、铁器、工艺、匠人这些不能给他们,到时候少府监会列出一个详细的清单来。 至于你说的优待问题不用担心,羊毛出在羊身上,当然是大唐挣钱大唐花,不然赚钱的意义是什么呢?” 长孙濬呆呆地看着颜白,他真想说颜白是一个无耻之人。 可一想到颜白目前的所作所为,长孙濬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无耻之人,自己是大唐人,自己怎么会心疼那些异族商队存不了钱呢? 颜白扫了一眼众人皮笑肉不笑道:“我已经分了区域,谁负责的区域出了问题我就找谁。 丑话说在前面,谁负责的部分出错,谁担责,真到了那时候可不是大板子能解决的,希望大家谨记。” 众人齐声应道:“我等明白!” 颜白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今日我们会出一个章程,也会把大唐紧需的货物分个三六九等。 越是紧缺的我们开价越高,他们就越有得赚,他们也就愿意把我们的货物带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赚钱,我们赚资源。” 见众人不说话,长孙濬指了指身边的一群人道:“颜少府,那我们呢?” 颜白站起身,看着这一群官宦家出来的老二老三不免也有些头疼,这些人很明显就是各家故意安排出来的。 高士廉家的、虞世南家的、刘弘基家的、张公瑾家的、长孙家的、还有唐俭家的,能来这里全是国公郡公之流家里的孩子。 他们不是家里的老大,继承爵位无望。 被家里的长辈安排过来就是来磨炼一下,把他们多余的精力消耗干净,免得他们在长安祸害人。 能有出息的最好,家里能帮衬一下就帮衬一下,但肯定没有家里老大的那种待遇,不会把紧要的资源给他们。 至于那些文不成武不就,又没有机缘的,那就不管了,等真到了那时候,把家里的产业给他们分一下。 父母也尽到了他们的责任。 这样的一群人,颜白虽然头疼,但不代表没有办法。 颜白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发现,各家这些不受看重的老二老三或者是老五老六他们虽然文不成武不就。 但他们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按照颜白的说法就是抗压能力极强,不会自杀,不会跳楼,了不起去平康坊放肆一下。 天亮,出门,心情瞬间美美哒! 然后潇洒的回家,主动跪祠堂。 用李崇义的话来说就是被打的多了,跪多了,习惯了! 他们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不代表他们是傻子,更不代表他们一事无成。 他们之中最差的放到长安百姓之中也是人尖子般的存在。 之所以在家族里不受看重,那是因为所处的圈子不同,那是因为和他们对比的人不同。 他们生来对比的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生来就以强爷胜祖,让家族万古长青,为终极人生目标而为之奋斗,这样的人就算差,能差到哪里去。 坊间可能会有人说他们强抢民女,会仗势欺人。 但坊间百姓哪里知道,他们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子,而且全是各种各样的美女,多看美人一眼,人家自然会投怀送抱。 就算仗势欺人,也不会算到人家头上,底下一大把的人愿意为他们效力,巴结他们人的太多了,超乎想象的多。 他们虽然被称作纨绔,但纨绔不代表废物,都在鄙夷纨绔,却又恨不得自己成为纨绔。 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机会,比任何人都善于抓住机会。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最深处始终觉得自己比家里的兄长要强,之所以不受待见那是因为自己不是老大的原因,跟能力没有关系。 所以,他们一旦有了目标,就会把一件事做的尽善尽美。 会毫不保留的体现自己的能力,以此为筹码,来争取自己在家族中更高的地位,获取更大的权力。 可现实是,机会没有。 就算有机会,那也是给家里的大兄准备的。 如此情况之下,他们只能没有目标的活着,然后准备把这样的一生舒舒服服的过完算了。 因为努力没有用了,家族已经把未来的路,未来的安排全部都定好了,就按照安排走就是了,操那闲心做什么? 第28 章 飘扬的心 大唐没有傻子。 各家疯狂地往颜白的少府监安排人,他们都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一是把自己最头疼的孩子让颜白管自己少操点心,二是颜白要进行少府监上商业的改革。 他们知道仅凭着颜白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 所以,他们很希望自己能在这件大事里面有一席之地。 反正这事是颜白兴起的,就是颜白牵头的,做的不好那是颜白的问题,跟自己没关系,自己还出人帮忙了,能落下点人情。 如果颜白能做好,那就更好了,有人情,还能落下些许的功劳。 这是他们的思量,但也是颜白的猜测,不能说他们人不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在颜白的眼里,他们的行为都是正常的,除了令狐德棻老先生是不求回报的真的把自己的老管家派来了。 其余那些家都不是那么的纯粹。 可颜白并不生气,如果事真的做成了,颜白还得去感谢人家,因为他们对颜白而言真的是在雪中送炭。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 看了一眼长孙濬等人,颜白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在家里要么是老二,要么不受宠,要么是庶子,要么是个没名堂的,酒后的产物而已.... 说实话呢,这辈子注定和家主无缘,你们心里其实也知道你们在家里的地位,以及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里。” 再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在家里的地位就像是一块鸡肋。” 颜白怜悯的叹了口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要瞪我,如果你们真的有过人的本事应该就如那李慧炬一样,自己靠着自己的本事名扬京城。 其实我更希望你们的大兄能参与进来。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要做的是何等大事,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这件事如果做好了注定是要开先河的,注定要青史留名的,所以,你们的大兄能来做这件事其实最好。 对家族今后的发展也是最好的!” 颜白惋惜的摇摇头:“其实我是真的看不上你们,我仅知道你们大兄的名字,你们的兄弟实在太多了。 你们好多人叫什么,字是什么,性格如何,为人如何,我颜白一概不知,我就知道你们是来帮忙的,是不是帮倒忙还有待商榷。” 颜白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实在恶心。 可颜白的话他们不敢直接反驳,上元节结束后家里人已经明确发话了,今后不要跟颜白吵架,看到了颜白要主动地上前行礼。 如果没有穿官衣,要尊敬的称其为先生。 如果失礼了颜白不说,家里也要行家法。 上元日宴会上的事情太吓人了,家里人描述的绘声绘色,什么颜白酒后破智障,文气环绕整个大殿云云..... 听着那真是玄之又玄。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颜白成为大儒的可能性已经不用怀疑了。 至于下一步能成为什么一切未知,但这样有德行的人最好不要主动的去招惹,以后能不能更进一步谁又说的准呢? 可这些世家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桀骜不驯,他们没看到,就觉得事实是夸大的,自己缺少的就是一个机会。 自己要是能参加宴席,说不定自己也行。 于是,在听到颜白那扎心的话语之后,一个又一个的站起身,紧紧地握着拳头。 又觉得在颜白面前握拳头有些嚣张,赶紧伸张手掌,愤怒的变成了鹰爪状,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能用中军破吐谷浑圣城之下最坚固的赤海城,勇武就不用多说。 眼看有人眼神已经变得不善,颜白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已经挑起了他们心里最不愿触及的那份痛。 颜白笑了笑,继续道:“但是,这些在我眼里都不重要,因为我办事只看你的能力如何,不会去看你在家中的地位。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一个人如何我不去评价,做事的结果如何,才是最重要的,我只对事不对人。 下面我安排你们的任务,觉得可行举手,觉得不可行退出,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颜白十分感谢你们这次能来。” 有几个实在气的受不了,转身就走,他们觉得颜白说的话实在过于难听,实在过于骄横,把人身上的伤口血淋淋的撕开,暴露在阳光下。 见有人离去,过了片刻颜白变了个口气,语气也变得委婉: “听了这么久,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一个人是完成不了这样大事,好了,现在咱们来说说赚钱的大业!” 众人闻言心头一震,眼眸射出了亮闪闪的精光。 这时候只听颜白继续,话语里满是让人心动的蛊惑:“没走的,恭喜你们,你们在今日之后将会成为你们家族里最有钱的大财主,你们家的所有兄弟姐妹都会主动的朝你靠拢!” “我知道你们名下都有产业,所以,接下来我的安排很简单,商队出发所需要的货物,我会优先从你们的产业里挑选。 你们负责保证货物的货源充足和质量就行,我就不啰嗦了,二月初商队就要离开,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请认真听!” 颜白敲了敲桌子,又恢复了刚才冰冷无情的模样,淡淡道: “茶叶生意,东西两市占一半份额,剩下的一半分七家,你们谁的产业里有茶叶,举手,到时候就从你们几家出!” 举手的人很多,几乎都举手了,关中产茶,气候也适合茶叶生产,长安勋贵里,几乎每家都有茶山。 因为种茶的多,所以茶叶压根就不值几个钱。 颜白没有想着把怎么分,且得罪人的这个难题给自己,淡然的吩咐道: “我不做恶人,我只要七家,是谁你们自己商量,今后如果这项生意做得好,七家供应的量不足,我会考虑再多加几家,好了,家里有丝绸门路的可以举手……” 在场勋贵二代都是聪明人。 颜白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们却懂颜白要做什么。 也就是说,这次少府监是拉着自己发财的,而不是拉自己大兄发财,自己的产业,而不是家族的产业。 短短的一瞬间,所有人对颜白的感观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光明正大的贪钱虽然有点不自在,但钱是男人的胆,钱是女人的脸,钱是穷人的尊严,有了钱,就会有一切。 在座的各位没有不清楚的。 这颜墨色是真的贴心,会做事,这样的人值得交往。 怪不得人家有学问呢,看看这事做到,少府监吃肉喝汤就算了,还拉着自己一起吃肉喝汤,这是真够意思。 唯一难的就是只挑七家。 七家也就七家了。 刘家老三和自己玩的好,到时候说一下,自己愿意帮着他提供茶叶,自己开价低点走量,他卖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那是他的事情。 他有的赚,自己走量也有得赚,万一这生意真的做的很大,那这利润可就不少了,总比以前卖不出去强。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接下来,颜白一口气把瓷器、纸张、丝绸、铜器、布匹、漆器等一系列进行了区分,细细的盘算下来,几乎每家都占了一项。 长孙家做的是高端生意。 长孙濬拿下的是金银首饰,这些属于贵重的生意,走高端的路线。 刘弘基家的老七,小妾生的刘万里拿下的是瓷器。 家里给他分了窑,但是近些年他没怎么管,如果再过几年铁定荒废,如今揽下了瓷器生意,心已经飞到长安了。 他要赶紧招人,然后赶紧把长安各商家瓷器捡便宜实用的买一点,不然二月初他向颜白交不了差,这到嘴的肉也就飞了。 会议结束,众纨绔纷纷跟颜白告别,他们要准备货物,然后把自己的货物以成本价卖给走商的商队。 该走的都走了,颜白才终于觉得轻松下来,二囡端着茶壶走了进来,轻声道:“师父刚才的手段我还是有些不懂!” 颜白接过茶壶,抿了口茶,解释道: “这就是超级市场原理,少府监就是超市的拥有者,这些家族就是货源提供商,少府监把货物集中起来,让商队更便捷,更省心,更省钱的挑选货物。” “师父,生意都让这些家族做了,那百姓该如何获利!” 颜白笑了笑:“我故意把货源分成两半,一半给他们,一半还在少府监手里捏着,干活、做工都需要人.....” 颜白突然扭头看着二囡,咧嘴一笑:“不对,我不说了,这是你接下来的作业,你好好分析分析,然后用白话写给我看!” 二囡一愣,随后苦笑着跑开:“师父,你等一下,我去把李元嘉也喊过来......” 第29 章 又是一年农忙时 二月商队一个接着一个离开长安的盛况似乎还历历在目,颜白依稀记得昨日自己还穿着厚厚的棉服,突然之间就穿上了单衣。 逝者如斯,一晃过了三个月,一转眼就到了五月。 五月的长安已经很热了。 风吹麦浪,颗粒归仓,又到一年夏收时。 夏收和春种一样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到麦收时节,朝廷立刻就颁布了法令,除了值守的官员之外,剩下的所有的官员全都要下地帮忙。 哪怕再不愿意,也得带着全家老小上阵一起收割麦子。 夏收有五忙:割、拉、打、晒、藏。 五月的关中气候多变,多耽误一天,可能就遇上了下雨天的坏日子,一场大雨,就可能让过去忙碌的一年颗粒无收。 这个时候没有大型机械,全靠人肩挑背扛,耗时耗力,效率还低。 如果,麦收碰上连阴雨,县令着急的都要上吊,哪怕他政绩再好,夏收的粮食烂在地里,他也是个怎么都洗不清的庸官。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书院都会放十天的假期。 中高年级的孩子回家参与抢收,然后只写一篇五百字以上关于抢收时体谅父母不易的文章,要写清楚感受,文章可以大白话。 如果,你觉得能力很强,能让先生不打你手心,也可以写诗词,真别说,还真有人不知死活的去写了。 上元日的作文作业,其余人都写的很好。 整个书院就独孤渐明写了一首诗,还是一首五言,全篇总共二十个字,内容驴头不对马嘴不说,字还没好好写。 这一看就是态度不端正。 书院因为人多,最怕的就是一个不好的苗头出来没有及时的制止,然后让后面的学子学了去,这样就容易让学风不正。 可怜的独孤渐明,手心都被打肿了,现在负责在马场里面收拾马粪、刷马,这是先生的惩罚,杀一儆百的惩罚。 没有孩子会喜欢上学,书院的孩子也是如此。 一听说放假,天还没亮宿舍都吵翻了天,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不用先生催促,一个个早就站好了队。 教习薛之劫无奈的摆摆手,孩子们蜂拥而出,庄子里面的狗都吓得不敢出门。 为了让这些孩子家里抢收时能舒服一些,也为了让书院的马有人照顾,书院马场把所有的马都借给了孩子。 管齐分了一匹马,挎着一柄木刀,喊上同道的同窗,就准备嗷嗷叫的朝着家里奔去。 “元婴,等一下我骑的可能有点快,你这个惯坐马车鲜少骑马的皇家子弟如果觉得害怕可以搂着我的腰!” 李元婴闻言不屑的嗤笑道:“我三岁时父皇就教我骑马了,我会怕?” 管齐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我咋听说你三岁的时候经常害病没日没夜的哭。 到最后还需要奶娘陪着,给你唱歌给你做好吃的,倒是没有怎么听说你骑马的事情,你确定你没哐我,君子……” “还回不回了?” “搂着我的腰!” 李元婴看了一眼胖的像个猫熊的管齐:“你的腰真粗!” “胡说,我可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全身上下就腰最细也最有力量,最适合做陌刀手的身材,到了你的嘴里怎么就变成了真粗呢?” 说着,管齐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回家。 这次滕王李元婴要去自己家做客,得早些回去好好地收拾一下,算是给今年升为滕王的李元婴道喜吧。 再磨叽就来不及了。 归心似箭的管齐不想继续啰嗦,赶紧道:“算了,不跟你扯了,你觉得哪里细你就抱哪里吧!” 话音才落下,管齐只觉得呼吸一紧。 “有病啊....” “你说的哪里细抱哪里的。” “咳咳咳……我脖子细,你也不能掐我脖子啊……” 李元婴哈哈大笑:“回家,回家咯!” 尘灰起,学子归家时,大道响起了孩子们的歌唱声: “我们都是少年,输时不悲,赢时不谦,手中握剑,心中有义,见海辽远就心生豪迈,见花盛开,也不掩心中喜悦。 前路有险却不知所畏,有友在旁就想醉酒高歌,想笑了就大声笑,想骂了就破口骂,人间道理万卷书,只求随心,随性行……” (摘自少年歌行,最喜欢的一段话,侵权删。) 歌声激昂,直冲云霄…… 鲜衣怒马少年郎,果真是意气风华好时光。 颜白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颜家封地的夏收很无聊,整个仙游几乎都是颜白的地。 可整个仙游最清闲的也属颜白,骑着马,带着草帽,跟着县令和县尉楠柏皖巡视乡里。 裴茹则带着裴行俭和家里几个小的给抢收的庄户送浆水。 几位大兄和嫂嫂在家里做浆水,小七自认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愿出门,在一旁围着打下手。 颜育德一直盯着小七,小七不小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可这几年都说了好几个了,小七愣是不松口,孔家的那孩子不好么,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年龄差不多,八字又贴合,这都不行。 “颜微微,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 正在烧火的小七头也不抬道: “小叔定的规矩是家里子嗣最早十八岁才能完亲,孙神仙也说了,十八岁后身子骨才算长成,心智大熟,对子嗣有益,我目前还小,再等等。” 四嫂闻言柳眉一竖,把刀板拍的嘣嘣作响,咬牙切齿道: “你都十五了,过了七月你就十六,十七个年头了还小,你想做什么,非要把你娘我气死了你才甘心,火大了,烧小点……” 小七可以不怕她阿耶,但她不敢不怕她娘。 从火塘里面拉出来一根木柴,低声道: “哎呦,娘,您就别操心了,我知道您这是为了我好,但我总得找个入眼的不是?若是胡乱的嫁了,我日后过的不好,你们不也不开心的吗?” 四嫂嫂闻言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 “梁王李愔对你颇有情义,先前为人虽然有些跋扈,但现在被吴王管教的好好的,这孩子我见过,模样也不差,杨妃也偷偷的问过我意思,小七你……” 阿娘的话还没说完,小七立刻打断道:“不行!” 颜育德皱着眉头道:“为什么?” 小七抬起头:“不喜欢!” 说着,小七加重语气道:“王妃身份对别人而言是尊崇,对我而言如鸡肋。 而且我很不喜欢皇室,小叔这么好的一个人都被关进大牢里,我一女子,那就更无未来可言了,我不要!” 颜育德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那李楚子呢?” 小七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颜育德见状叹了口气,随后对着面前的水缸低声道: “明日跟着你小叔去长安走走,老闷在家里也无趣,顺便去看看小雁子,月前我从长安回来她还问我,你为什么最近不去长安,去看看她。” “哦!” “唉!” 第 30章 好生意 巡视完封地之后,颜白带着小七就离开了仙游前往长安。 小七要去看李雪雁,也就是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儿,五月夏收之后的运动会两人准备在里面加入一个项目。 一个专属于女子的项目。 到底加什么,二人还没有头绪,如今正在思量。 颜白去长安是因为长安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二月份离开长安的那些商队有部分会在这几日先后回到长安。 长安的众纨绔们翘首以盼。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积极的参与一件事。 平康坊已经吸引不了他们了,他们此刻全部齐聚在开远门那块刻着“西极道九千九百里”的大石碑前。 天气太热,他们还特意找人搭了棚子。 为了更享受一点,他们还从冰窖里面取来了冰块。 磨成沙,然后浇上蜜水,用麦秸秆做的吸管美美的吸一口,这鬼天气也不是那么的难熬。 在他们身后可是热闹非凡,武盛辉带着七八个课税大使坐在城门楼子里面,每个课税大使左右各有一个账房。 在武盛辉带领的这群人身后全是大大小小的商家掌柜和随时准备报价的伙计。 只要货物一来,这些商家他们能迅速的吃掉一批。 只要有了现钱,哪怕第一次稍微亏了那么一点,众纨绔也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这是第一次,但如果第一次就有得赚,那颜白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了,为了这一次采办货物他们可是借了不少钱。 虽然说,货物都让商队买走了,但是商队的收益关乎他们后面的产业安排,只有商队把他们货物卖了,他们才可以继续准备货物。 如果卖不出去,那就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了。 卖的好,种茶叶的就招募人手采茶,烧瓷器的就多准备几口窑,卖布匹的就准备招募妇人多织布...... 这时候别说纨绔坐不住了,从二月开始到现在,颜白的心都是悬着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超级大市场的理念能不能有用。 颜白的到来让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迅速的站起身来。 不但主动让开对着城门风口处的最佳座位,众人还殷勤地帮着颜白倒茶,捣冰沙,然后问颜白是喜欢冰镇梅子汁,还是喜欢加冰的蜂蜜水。 颜白只要了茶。 虽然很想吃点冰的凉爽一下,但鬼知道他们从冰库里面拉出的冰是哪一年的。 河间郡王家和皇宫都是用来降温的,有的冰块是四五年前的,吃的倒是很少,不过见纨绔们吃冰沙,颜白倒是想在长安开个奶茶店。 这个没有难度,唯一的难度就是挖一个够深的冰窖就行。 陪着纨绔一顿鬼扯,颜白大开眼界,张家长李家短,各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如果说这算正常,但一说到女人他们就不正常了。 巧舌如簧明明很正常的四个字,他们硬是把这四个字说到了平康坊,用这四个字,硬是把平康坊的歌妓排了一二三四出来。 说着说着又说到张亮的养子张慎几身上。 他们绘声绘色的说张慎几这些日子之所以少见只因为得了花柳病,身上长疮了,然后又说到了张亮身上。 这瓜可就大了,让颜白直呼精彩。 张亮只有一个儿子叫做张慎微,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前妻所生,也就是说堂堂国公爷到目前膝下只有一子。 这事如果放在后世,张亮没有孩子都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但搁到现在就不成,现在你堂堂国公爷,这么大的一个家世,就一个孩子怎么成,《诗经》中都说“宜尔子孙,振振兮”。 人多才是一个家庭兴旺的象征,多子多福,一个国公爷没有几个儿子那就是对列祖列宗不孝,可张亮就只有一个儿子。 也就是说张亮在生完这一个孩子之后身体出了毛病。 有的说是武德九年时候齐王李元吉告发张亮图谋不轨被抓后那方面被打坏了,有的说张慎微可能也是养子。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的继室李夫人。 这个李夫人了不得,不但泼辣无比,而且还重口味,不但秘密和男人私通,为了二人相会更方便,还让张亮把这男人收为了义子。 而且这个义子好像就是张慎几,如今张慎几得了花柳病? 义子和养母的故事? 张国公假子五百,谁知道这五百人里面又有几个和张慎几一样的? 到底是谁得了花柳病? 众人叽里咕噜,时不时发出“你懂得”的嘿嘿的怪笑声。 颜白也参与其中,反正这话现在说就当个笑话,等到散场,谁知道是谁说的,反正我就不说是我说的,死不承认,你又能怎样。 他们原本以为颜白会拿架子,是个不屑跟他们多说话的清流,是个跟他们几位大兄一样嗜书如命的古板君子。 毕竟,他们的阿耶常告诉他们只有爱学习的人才能有才学,告诉他们,颜白已经看书破万卷。 等聊了几句后发现,颜白竟然跟他们阿耶所说的不一样。 原来颜白也不爱看书,原来颜白也喜欢看美女。 一个“奇耻大辱”的解释,让众纨绔惊为天人,直言颜白乃同道中人的神人也,三言两语间,众人只觉得和颜白这是相见恨晚。 在场所有人竟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只觉得,早知道颜白这么有意思,那时候就该玩到一起去。 颜白也觉得意犹未尽,他准备在山里组织一个野炊局,然后打听一下公主们的爱好和口味,她们的事比张亮的可刺激多了。 欢愉觉时短时间过得飞快,等旗杆的影子由短变长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抬头一看,远处有烟尘,不用看,这是大队伍行进时扬起来的灰尘,见此,众人再也没有了说闹的心思。 队伍越来越近,懂事的奴仆已经跑了个来回,大声道: “大郎,真的是商队!” 众纨绔激动的大吼大叫,然后手忙脚乱的竖起少府监的旗帜,这样,商队来人不管是谁都必须来此见礼,来此答话。 商队管事一见少府监的旗帜立了起来,立刻打马飞速而来。 商队还没到,但是领队的人却是到了。 颜白坐高处,十三个商队管事排队拜见,众纨绔竖着耳朵,屏气凝神。 “大唐原右侯卫孙书墨拜见军侯,拜见颜县公!” 行礼完毕,没想到还碰到一个军伍出来的,颜白打量了孙书墨一眼,笑道:“好好的一个府兵怎么去做了行商?” 孙书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出来不怕军侯笑话,小人好赌,输光了家产,也坏了人品,侯卫待不下去了,为了吃口饭就跟了商队当护卫。 跑了这些年自然熟悉了门门道道,也学了点本事,就拉一批人自己单干了,这次走草原,就是小人带的队。” 颜白点了点头:“收获如何?” 商队管事孙书墨笑道:“回县公的话,此行去往定壤以北,见到了不少部族的头领,他们对咱们大唐的货物很是喜欢。 布匹、茶砖、瓷器、琉璃、丝绸供不应求,并拜托小的下次多带点有用的,托县公的福,这次我们赚了不少!” 颜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把茶碗的茶一饮而尽后转身离开,众纨绔见颜白离开,瞬间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 “孙管事,茶叶如何?还要不要了?” “回郎君的话,茶叶很好,胡子很喜欢,小人还要!” “要多少?还是五百斤?” “这次小人准备走远些,准备朝着黑手那边走走,听说那里产宝马,所以打算明年开春回,这些小人准备要一千斤,不知道郎君能不能供应?” 刘弘基第三房小妾第二子刘仁会闻言,脸色立马就变得酡红一片,他拍着胸脯道: “一千斤是吧,还是二月的那个价,我今日就给你准备,十日之内我派人给你送到东市,来人,备马,小爷今日要去平康坊,赵团圆……” “我在呢,大郎!” 刘仁会冲着自己的护卫赵团圆嘿嘿一笑:“这几日你辛苦了,今晚你也挑个姑娘去去火气,我买单!” “好嘞!” ……… “瓷器呢?那些吃饭的碗,装肉的大盘子呢?” “布匹,孙管事,布匹卖的如何,这次要多少啊……” “到我了,到我了,孙管事,丝绸呢,丝绸他们喜欢不……” 开远门热闹非凡...... 天黑了,当长安宵禁后刘玄文拿着这次收益的账本给他阿耶,也就是邢国公刘政会看时,原本他以为的夸奖却没有从他父亲嘴里出现。 父亲只是认真的看着账本,然后淡淡地对管家吩咐道:“陶老二,我书房最上层好像有一本蔡邕亲写的《释诲》。 你包装一下,明早亲自送给颜县公,就说我刘家感谢他的提携,今后封地庄户多了一条饱腹之路。 今后商队所需的布匹由长子刘玄意去对接……” 刘玄文脸上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以为父亲是为了他而去感谢,没想到形势突变,父亲会把家里没有人要的布匹生意给了大兄! ~~~~~~ 名字我都看见了,后面会慢慢出来的。(蔡徐坤,奥特曼那些就不写了,侵权就不好了。) 第31 章 不谋而合 武盛辉昨晚一夜没睡,一是工作,二是钱财。 按照当初少府监设定的规矩,谁要是能让走南闯北的商队从少府监这里平价购买货物那介绍人就能得货物纯利润的万分之一。 而且这笔钱有个很好听的说法为国朝招商引资的俸钱,武盛辉就动了动嘴皮子,如今六贯钱到手。 武盛辉心里美,脸上的笑自然也就多了,精神气看着很足。 如果再加上这些日子的俸禄,小半年的时间武盛辉就攒下了约莫十贯钱的银钱,这可比在衙门当小吏强多了。 当小吏那会只能是保证自己吃得饱,穿的暖,如果想存下一笔钱就要勒紧裤腰带了。 如今,手里终于能存下钱了。 看了看时间还早,晨钟还未响起,武盛辉把茶碗里最后的半碗浓茶一饮而尽,站起身,笑着朝着身后的二十多位账房和课税大使拱手笑道: “仰仗各位,辛苦各位,大家早些去休息,明日我作东,饮马湖酒楼,还请诸位赏脸!” 众人站起身笑着拱手。 虽然熬了一宿,身子有些乏累,但是跟着颜县公干活是出了名的赏钱多,一个人人嫌弃的不良人如今都成了香饽饽。 一想到明日就会有人把工钱送到家里去,众人只觉得这点苦真的不算什么。 晨钟声响起,颜白看着请安的二囡没睡醒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 “你昨日不是早就回来了,大清早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昨晚喝茶喝多了?” 二囡苦笑道:“师父,皇后娘娘给传了话,她说钦天监说了,今年将会遭遇酷暑。 长跑那些项目要改一下,改成舒服些的,让看比赛的百姓和选手也不用那么累,舒舒服服的最好,我着急想用什么替代最好呢!” “游泳?” “这个倒是想过,可这个项目一弄,那些妇人以及小娘子就不能看了,本来您设定的时候就是全民娱乐,要是这么弄,岂不是让人说道。” “笨,不会穿衣服游泳啊!” “啊!” “划船,龙舟,跳水,漂流,八水绕长安,长安这么多河道还怕没项目,脑子多转一下,多绕一下!” 二囡似乎有了主意,愁眉不展的她也露出笑意,夹着一本书就要出门,走到门口二囡突然回头道: “师父,昭甫、陆拾玖等人已经把御史都查了一遍,除了少有的几个是干净的,剩下的都有侵占百姓土地的情况。” 二囡低声道:“昭甫准备六月年中朝会发动,去年九月弹劾您的要么去吃沙子,要么去草原上放羊。” 颜白闻言叹了口气:“朝廷诸公土地一事,除了少有的几人碍于道德名声一直在克制亲眷子嗣,除了这些人之外没有一个干净的。 昭甫他们如果做了,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今后在朝堂之上再无半点变化可言。” “如果让别人牵头呢?” 看着二囡狡黠的笑,颜白一惊:“谁?” “监察御史李义府!” 颜白看着二囡:“会整死他的!” 二囡冷笑一声:“这次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他会整死颜昭甫的。 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心思深沉的很,现在他当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就敢踩着同僚往上爬,若是等到日后,别人还能有活路。” 二囡扬起脸庞,自信的笑了笑:“所以,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所以……” 颜白打断道:“所以,你要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师父的意思是?” “不用问我,你去问昭甫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愿意光明正大,那就按照他说的办,如果他不愿意当那出头鸟,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其实计谋这件事很有意思,同辈之人玩心思叫做计谋,叫做手段,和长孙无忌还有陛下这样的就别玩了!” 二囡点了点头:“那和蝼蚁就不用计谋。” 颜白无奈道:“哎呀,我的意思是说对于李义府而言我是长辈,他的小小计谋很可笑,无伤大雅。 到了你这里倒是会举一反三,直接舍本逐末,非要把安仁的事实血淋淋的撕开,性子急了些,难免会出错。” 见二囡俏皮的吐着舌头,颜白笑了笑:“东市去不去?” “不去,臭!” “行吧!我去!”颜白站起身,大声道:“大肥,布隆,你们去不去?” 话音才落下,门口伸出两个大脑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看着两人满头的猫毛,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两人在庄子里看鸭子看大鹅,来到长安之后就开始撸猫。 如今正天热,正是猫掉毛的时候,两人还抱着撸。 偏偏还有一颗博大的心,每只猫都雨露均沾,二十多只撸下来。 猫是舒服了,可两人却不能看了,看着两个憨货挠头傻笑,颜白一肚子的火也只能憋在心里。 “走,去东市!” 因为跟二囡闲聊耽搁了一会儿,到东市互市署的时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望着一排排的马车,一匹匹的骏马,颜白好奇今日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来互市署,难道是来登记商队的? 长孙濬瞥见了大肥的大脑袋就知道颜白来了,他弯着腰挤过人群,来到颜白跟前低声道:“县公,出事了!” “啥事,账算错了?” 长孙濬摇摇头,用手挡着嘴巴低声道:“刘玄文不是有两个布匹铺子么,时间急,两个铺子怎么能一下子提供那么的布匹。 最后刘玄文和莒国公的第七子唐观一起合伙负责本次的布匹供给。 这次赚了钱,刘玄文心里得意,昨日回去后把账本给他老爷子看了。 我估摸着邢国公见收益不错,不想跟人搭伙,想今后由刘家来提供货源,这样,邢国公封地里面的庄户也多条活路不是? 但又怕刘玄文这个庶子不成事,就计划把铺子给了长子刘玄意,老爷子今日就派了长子刘玄意来对接生意。 刚才我听了一会儿,刘家的意思是今后布匹生意不合伙了,刘家要独家提供布匹生意,为县公分忧。” 颜白一愣,不由得好奇道:“唐观知道不?” 长孙濬猛的一拍大腿:“本来是不知道的,但谁知道唐家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也想自己独家来提供货源,也不愿跟人搭伙。 所以,今早莒国公最喜欢的儿子也来到了互市署,两家不谋而合,然后互不相让,要打起来了。” “唐家来的谁?” “唐善识,娶豫章公主的那个好运的家伙。” 颜白不解道:“你为什么说他是个好运的家伙?” “你没见过唐善识?” 颜白点了点头:“嗯,没见过!” “呐,你自己看。” 颜白顺着长孙濬手指的方向,颜白抬头一看,怎么说呢,是个人,只不过有点矮,面相有点老,乍一看还以为是唐俭来了。 看着幸灾乐祸的长孙濬,颜白没好气道:“你跟哪家搭伙?” 长孙濬见颜白的笑意渗人,赶紧转过头,低声道: “家里分给我的产业是首饰,首饰贵重,本身就稀有,我一个人的产业铺子就够了,没有人跟我搭伙,所以,倒是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颜白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人群,心里叹了口气,一个是邢国公刘政会家的,一个是莒国公唐俭家的,这可真是的让人头疼。 见颜白不说话,长孙濬又说道:“除了这两家不愿搭伙,剩下的七八家搭伙的好像也不太愿意,你看,家将都带着刀呢!” “嘶!”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你给我滚蛋。” “为什么?” “看到你我就心烦。” 第 32章 脑子 一提到唐俭,颜白就想起了李靖。 唐俭是真的狠,每次朝会只要李靖出现,唐俭就会骂李靖,含妈量极高。 从贞观五年骂到现在,只要是年底的大朝会,只要李靖上朝,唐俭就骂,那是年年骂,年年弹劾。 李靖大门都不敢关有着唐俭的一半原因。 李靖憋屈,别人想帮也帮不了。 没办法,谁叫李靖对颉利可汗大帐进行突袭的时候唐俭正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在劝说着颉利投降。 并说他只要投降,大唐的军马就不会冲杀过来。 结果,话音还没落下,李靖就带着三千人冲了进来。 一听唐军杀进来了,唐俭当时比颉利可汗还慌,为了救他,唐俭随行的护卫拿着筷子挖洞,然后去引开敌人,护佑唐俭周全。 结果护卫全部战死。 听大兄说,唐俭的护卫里面有他的亲侄子。 可怜的唐俭是侥幸活命,回到大唐就咬着李靖不放,一咬就是这么多年。 在大唐,无论你是文臣武将,还是封疆大吏,能诚心对你好的都是子侄家仆,子侄家仆死完了,那就代表着你的知心人死完了。 所以,唐俭还没死就把自己的墓志铭写好了。 碑文写的极好,用颜白的话来说含妈量极高。 唐俭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文人,祖上也厉害,他弹劾李靖自有人帮腔。 可怜的苏定方就是被顺带的,到现在还是左武侯中郎将,从灭突厥到现在马上快十年了,他的官职纹丝不动。 至于跟着李靖一起冲阵的颜白,唐俭倒是想弹劾,奈何颜白背后有人。 突厥一战,跟着李靖身边的人也就颜白得到了高升,一举封侯,除了颜白之外跟着李靖身边的亲信都跟苏定方一样下场。 当有人喊了一句颜少府来了之后吵闹的嗡嗡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刘玄意和唐善识一起围了过来,见礼,然后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想法,语气很委婉,艺术气息很浓,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这生意,我们家只能自己做,不愿搭伙。 唐观和刘玄文可怜兮兮的看着颜白,一瞬间颜白就懂了,转过头,颜白看着刘玄意和唐善识淡淡道: “要不少府监少监这个官职你们来做?” 唐善识闻言赶紧拱手道:“县公,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有这本事啊。” “你呢?” 刘玄意闻言干干的笑了笑:“县公开玩笑了。” 颜白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既然都不愿,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请你们喝茶?还是今日晚间邀请我去喝花酒?” 唐善识听说颜白不好说话,但没有想到这么不好说话,闻言低声道: “县公,没结果我回去后也不好跟我阿耶交代,县公你放心,唐家并无他意,也愿意听从少府安排……” 颜白摆摆手,看着唐善识道:“你好不好交代好像是你的事情吧!” 说罢,颜白觉得索性把话说开,直接大声道: “当初少府监准备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各家都派了人,这点我颜白是认的,也是心怀感激的。 但从开年来,到如今的五月,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数千人愿意相信我,哪怕前路未知,也无怨无悔的忙忙碌碌,一帮子忙前忙后准备大半年。 如今刚尝到一点点的甜头,就想把当初干活的人推开,自己好咬上一大口? 这一点我颜白是不认的,别以为我颜白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当你们把家里不看重的老三老四,庶子推到我这里来之前我就知道。” 颜白扫视全场,颜白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纷纷侧目,颜白嗤笑一声继续说道: “怎么,如今这群快被家族忘记的“纨绔们”靠着自己取得了一丁点的成绩就开始眼热了,就开始让家里的顶门柱子来换人了? 兄弟刚吃上一口热饭,你就要把碗都抢走? 瓷器、纸张、布匹,这些你们看不上的产业给你了他们,如今这些东西才有了点出路就受不了?” 颜白话音一转,嗤笑道:“真想要也不是不行,来我给你们做个主,把你们的金银首饰铺子来和你的兄弟交换一下,我做个见证,签字画押,谁先来?” 见众人沉默,颜白猛地拔出腰刀,一刀砍在马车的车辕上,怒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的长辈,就说我颜白说的。 你们对我颜白以及少府监的雪中送炭,我颜白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但如果你们想因此对我指手画脚,就别怪我拿刀子砍人了,都他娘的给我滚蛋,我们还要忙呢!” 众人散去,可众纨绔却依旧在。 他们看着颜白,眼里满是崇拜,有底气有坚持做事就是让人佩服。 娘的,早知道自己也多读书,不说别的,考个明经科的进士混个一官半职在家里也不用看人脸色不是? 见人离去,颜白略显疲惫的对着众纨绔道:“苏秦说过: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这话虽然在如今的场合说来有些不对,但是通用的,道理是没错的,如果迫于家里的压力,我允许你们退出。 但退出后就进不来了,那挑人就从五品以下官员里面挑了。 你们自己考虑,你们的家务事就不要跟我说了,但我希望,走了的兄弟今后多读书,专一的去做一件事,自己有能力有钱,东西才算自己的。” 在互市署旁边的一辆马车里,李雪雁看着正在打盹的二囡低声道: “武媚,你说这是你的课业?我咋什么都没有看懂,只看懂了见生意有了起色,各家都想吃口大的,县公生气了。” 二囡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没有做声。 小七看了看自己手里绣出来的花样,笑道: “你当然看不懂了,如果你一下子能看懂,也不至于二囡到现在还没完成作业,我告诉你,这里面的门道深着呢。” 说着,小七看向了二囡:“我知道你在装睡,讲讲,快讲,讲得好我晚上陪你下五子棋。” 小七抱着二囡晃呀晃,二囡被晃的没有办法,没好气道: “没意思,你那五子棋只配跟大肥玩,一上来就会组牛头阵,你要再不走一步想五步,到明年的时候小镜圆你都下不过。” “快讲!” 二囡叹了口气,不耐烦的讲道:“商队需要的是货物,货物的产生是需要材料,材料变成货物就需要人。 但材料的产生也需要人,货物越多,材料越多,那需要的人也就越多,那只要货物卖的好,无形之中就需要很多人。 人干活是需要给钱的,以此类推,因为货物卖的好,靠着帮忙做工的人也就能拿到工钱。 有了钱就会去买东西,买卖是有税收的,如此,一个闭环就形成了,所以,师父现在做的就是组成这个闭环。” 李雪雁看了看二囡,又看了看小七。 她发现小七好像能听懂,自己也能听懂,但只是能听懂二囡的话。 至于什么意思就不懂了,闭环一词是什么更是闻所未闻。 小七想了想好奇道:“我听懂了,不对啊,那这些钱都是被那些家族子嗣赚走了。 因为无论是造纸也好,瓷器也罢,这些都是他们的产业,工人拿的是小头,课税也是小头,那少府监怎么赚钱?” “唉!” 二囡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也跟着师父一起学,怎么学来学去还跟裴守约一样呢,自己想!” “哎呀,讲讲,讲讲嘛!” 二囡受不了小七的撒娇,最后还是说道:“举例啊,假如说一瓶香水市面上的售价最低是十贯钱。 你要走少府监这条商队,你的香水只能八贯给我少府监,然后我少府监再以十贯的平价卖给商队,当然,我这仅是举例,具体如何,不能说。” “如果我不卖呢?” 二囡彻底的受不了,大声道:“我说了是举例,长安就咱们家一家香水,但别的产业呢,那是好多家子。 你不卖自然有人卖,只要不低于成本价,直接卖给少府是最省心的,这中间不需要找伙计、掌柜、店铺,这些环节都是钱……” “哎呀,我脑袋痒.....好像有什么从里面在使劲的往外钻....” 李雪雁看着痛苦的小七关爱道:“微微,你怎么了?是着凉了?还是中暑了,要不咱们回家休息吧!” 小七捂着脑袋:“我好像在长脑子......” 二囡实在受不了了,直接钻下马车。 “你去哪里?” “我去找李元嘉!” “干什么?” “看他盖幼儿园,我也去长脑子......” 第 33章 步步紧逼 纨绔们在对完账本之后就忙着去准备了。 接下来的时间很短,六月商队就要出行了,他们要忙着下一次商队出行所需要的货物。 这一次需要的货物很多,需要大量的人手去安排,所以现在要抓紧时间去准备,趁着夏收后人手充足抓紧准备。 李元嘉见师父不忙,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摸了摸茶壶,温度正好,连喝了三大杯茶水后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见师父正斜着眼睛看着自己,李元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拎起铜壶把茶杯倒满:“师父,你今日一下子驳了那么多家未来家主的面子。 他们心里,说不定就会恨上你,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一个个生活在深宅大院里面,别的不会,玩心思那是一套接着一套,心眼比那针眼还小!” 颜白笑了笑,索性把靴子也蹬掉,光着脚感受着淡淡的凉意,舒服的吐了口浊气道:“所以,他们这辈子已经注定了。 他们倒是安逸,但他们的其余弟弟却是可惜,一群敏感且又自卑的人,别看他们在长安百姓面前衣着光鲜,但在他们心里,他们却比任何人都想得到进步和认可。” 李元嘉不解道:“其实,光凭着师父在西域那边的名声,组织七八个商队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东市还有胡风。 他这些年的经营手段和名声也是不错,手底下聚集着不少愿意为我大唐效命的人,其实这些咱们自己做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元嘉算的很清楚,这次少府监自己做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市面上最稀缺的能写能算的账房,楼观学一抓一大把,朝廷不让自己的百姓经商跑商,东西两市里愿意卖命的胡子一大把。 要是胡子不行,也可以去泉州拉人,那些山民也可以用,他们抱团且凶狠,而且脑子还好使,这样的性子最适合经商。 至于货物问题,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无非就是赚多赚少。 楼观学里那么多借读学子,虽是商人子嗣,但能被家里不遗余力的送到楼观学上学,他今后是要继承家业的。 他们背后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集团。 所以,货物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说句圣人不爱听的话,楼观学如果想,它将会是整个大唐最大的商业集团。 若没有一点底气和手段,怎么养得起这么多的学子,一养还是这么多年,户部每年虽然也给个七八万贯钱财。 这点钱能做什么? 颜白摇摇头无奈道:“我知道我们能做,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谋不可众利不可独。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我们瞬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其实这样也好,一群纨绔,旁人会以为成不了多大事,这样就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元嘉闻言嘴里嘟囔个不停。 颜白很能理解他的心思,如今他开始建造幼儿园了,这又是一笔很大的且未来不可知的开销。 虽然颜白给了他一个水泥窑口,长孙皇后又给了他很多的钱,但这些钱相比他的宏愿是明显不够的。 撵走了嘟囔的李元嘉,趁着太阳西斜,天气还不是那么的燥热,颜白背着手去了东市。 不得不说这些纨绔的行动力很强,早晨才说完的事情,到了这会儿他们的仆役已经开始招人了。 有的指名道姓的要妇人,要那种会玩泥巴做盘子的妇人,反正卖给异族人的瓷器是走量的,不需要那么精美。 不过,这招人的手段实在“高超”。 妇人没有围观,倒是被一群小孩给围观了。 小孩胆子大,不怕人,揉着手里的黄泥大言不惭的说他们玩泥巴是最好的,说着往手里的泥巴里吐了一口唾沫。 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招人的家仆当然知道小孩子玩泥巴玩的好,但做盘子可不是玩泥巴玩的好就行的。 还得上色,还得做花纹,往那里一待就是好些天,别看就是玩泥巴,但让你玩七八天,那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任何兴趣爱好一旦和工作挂上钩,那就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段志玄家的老三段珪已经点齐了家仆准备去渭城,到了渭城之后坐船直接去洛阳。 他一早就在东市问了一圈,也不知道哪个狗日的放出了风声,三斤一块的茶砖直接就涨了十个钱。 好点的茶饼子更不容说了,直接涨了十五个钱,这可要命了,本身就是赚个走量的钱,这玩法,还赚什么钱。 所以,一看长安茶叶钱涨了,段珪立刻就准备去洛阳。 如果洛阳的也涨了,他准备继续往南走。 从昨日之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主母不但拉着他一起上桌吃饭了,还给他又分了一处宅院,三间铺子。 所有人都知道,段志感二叔和颜县公关系好,曾经在一起做事,如今自己又在县公手底下做事赚了钱,家里的地位瞬间就不一样了。 长安的风吹草动自然有人告诉伟大的天可汗,李二看了看巡街御史呈上来的折子,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字数不多,点评犀利且中规中矩。 看着看着李二不由得抬起了头:“陆拾玖你出自楼观学?” 陆拾玖躬身行礼道:“陛下慧眼如炬,学生出自楼观学。” 李二合起折子,轻轻地笑了笑:“学生?” 陆拾玖闻言一惊,瞬间惊出一身白毛汗,赶紧道: “下官陆拾玖出自楼观学,刚才一时之间口误,在楼观学里面称陛下为先生习惯了,今日得见天颜,一时间忘了改口,还请陛下莫怪。” “书院都是这么称呼的?” “回陛下,书院都是这么称呼的,天地君亲师,陛下是君父,从入学开始我们就学陛下的事迹,所以都是这么称呼的。” “可朕并没有教过你们什么。” 陆拾玖轻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二看了陆拾玖一眼,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你的折子文不文古不古,多跟颜县公学学吧!” 陆拾玖额头的汗刷刷的往下掉:“臣知道了!” 见左右无事,李二眯着眼斜靠在软塌上,剪刀见状轻轻走了过来,用不大不小的力气轻轻地揉捏着。 李二揉着肩膀,舒服的吐了口气,刚才陆拾玖的回答让他很开心,书院的的学子还记得自己这个君父。 可他们呢,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喃喃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书坊的事情如何?” 剪刀轻声道:“回主子,修正后的《氏族志》已经印了不下一万册!” 李二闭上了眼:“那就等到六月大朝会了,山东士族“世代衰微,全无冠盖”,而靠以婚姻得财,“不解人间何为重之? 今后,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这次你们这次会反击么?他们一定会动手的,他们一定会忍不住的。” 剪刀不敢说话。 李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忽然道:“给王玄策去旨意,告诉他,六月朝会,把他这些年收集的罪证呈现上来。 这一次朕不光要占天时,还要占大义,命三省拟旨,命礼部准备,最迟后年,朕欲前往泰山。” 第 34章 造孽啊 四兄到底还是把他的担忧告诉了颜白。 他和四嫂嫂都觉得小七大了,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是时候找个好人家把后半生做一个规划了。 他们都觉得不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就不好许配人家了。 小七的事情颜白其实不想管。 因为在颜白的眼里小七真的还是一个不大的孩子,还不到十五岁,正是享受人生最好的时光。 虽然大唐的孩子很早就要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但颜白还是很不喜欢一个本该笑容灿烂的年纪却要挺着个大肚子。 哪怕小七说她三十岁在完亲,颜白也是双手支持的。 从南北朝开始到如今,几乎每隔十年就会打仗,在隋朝末年中原大地烽烟十室九空,加上医疗环境差,人均寿命短。 所以早些成婚生子,家里就能早些多一个劳力的想法在大唐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颜白不想让小七很早的就成婚。 可是,这是在大唐,很多在颜白看来不合理的事情却又是合理的。 颜白的如此的行为在其他人看来是过于溺爱的表现,哪怕在当初长孙皇后不止一次的试探过颜白的意思,有意让小七做太子妃。 但自从看到李泰十五岁都有娃后,颜白是死咬着不松口,十五岁生孩子那是生孩子么? 那是在阎王面前晃来晃去。 对二囡颜白也是如此认为的。 哪怕她守孝期已经过了,哪怕皇帝已经亲自的为她和裴行俭赐婚,但颜白依旧没有让裴行俭立刻走六聘的流程。 也就找李淳风算了下两人八字,李淳风这个小气鬼子说算不出来。 颜白一直执拗的认为,等过几年再完亲,那时候二十岁左右,那时候才是最好的。 小七多可爱,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去生孩子,颜白无论如何都是不忍心的。 所以,每当颜白给裴行俭他们讲授后世里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识的时候,颜白会让小七一起听。 所以,教到了现在,小七的独立性就出来了,她做事情有自己的思量,但是在老一辈人的眼里就是不好管,不听话。 商队又出行了,颜白看着比当初还庞大的队伍,看着满怀着希望的众纨绔颜白心里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哪怕自己这年都在害怕这一日的到来,可这一日还是顽强的走到面前来。 要是说一个知根知底的,从小都熟的人颜白还能接受,好好地说一下,婚事往后推一推。 你说这要是说个不熟的,人生大事,律法规定,人家根本就不吃你这一套,六礼一走完直接就把人给你抬走了。 以后小七就不叫颜微微了,而是叫做某某氏。 如此古怪的念头盘旋在脑子里面,换做谁心里都不舒服。 也就是到现在颜白才明白为什么在后世那些父亲一听女儿谈的男朋友离家太远就不愿意,他其实不是不愿意这门婚事,而是不舍得女儿嫁的太远。 其实都是舍不得的心思在作怪。 心情不好,运动会颜白都懒得看,就看了一眼三丈高台汉子们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在那里跳水,每扑通一声,曲江两岸都是欢呼声。 二囡设定的规则,规则是谁炸的水花高,水花溅射的远谁的分数就高,所以,跳水的全是大胖子,相扑手那样的胖子。 颜白的担忧并没有出现,湖边全是马车。 窗户露出一条缝隙,偶尔里面也能传来一两声的惊呼声,不用想,这些都是贵妇的车驾,她们喜欢热闹。 天虽然很热,但是她们却依旧会享受生活,她们认为这是女子举办的盛会,她们身为女子自然要来看。 大唐越来越开放,可颜白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古板。 到了宵禁时刻,热闹了一天的长安也终于安静下来了,一家人终于能安安静静的一起吃个饭,累了一天,大家的胃口都很好。 见小七已经吃完了一碗饭,正准备喝汤的时候颜白突然说道:“四兄半月前用飞奴来信了!” 小七一愣,但依旧给自己舀了一碗豆腐汤,然后才说道: “是关于我的婚事是吧,其实我知道,阿耶挺喜欢孔家的那个孩子,但我不喜欢,看书看的多了,路上看人都是眯着眼睛看。” 颜白看着小七道:“这些年在长安你也去了不少家,告诉小叔,你觉得哪家的小郎君比较合你心意。 说出来,不用不好意思,坐在这里的都是一家人,你说出来,我亲自去谈,谈不了我就打,我会打的他们愿意谈。” 小七放下筷子:“没有。” 颜白心里叹了口气:“那你就心甘情愿地听候家里人安排? 想必你也知道,家里人安排的,那婚姻等于联姻,小七,你真的愿意找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最后的潦草的得过且过。” “那你和我婶婶呢?” 颜白一愣,随后笑眯眯道:“我开始不知道要和她完亲,所以第一次见面是在尉迟国公府上。 那时候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我就觉得她人很好看,觉得挺好,等到最后才知道这回事,所以很满意!” 小七见小叔说的认真,颇为无奈,转头又朝着二囡问道:“二囡你和裴守约两个呢?” 二囡把嘴里的食物细细的嚼碎吞咽下去喝了口汤,然后冷笑着说道: “哎呦又扯到我身上来了,知不知道,我阿耶临终前给皇帝写了封信,他的意思是让我进宫,然后成为皇帝的妃子!” “所以……” 说着,二囡打量了小七一眼:“你肯定要问为什么,说句没良心的话,我只是我们家保富贵的工具而已! 我阿耶知道我的那几位兄长什么性子,知道他们保不住家业,如果皇帝一旦忘记了武家,那武家将会永远被人忘记。” 二囡起身给颜白盛了一碗汤,然后才开口继续说道:“回到主题,我对我和守约的亲事很满意,我娘满意,我的几个舅舅也满意。 他们都说这是一门好亲事,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彼此什么性子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元嘉!” 李元嘉重重地放下筷子:“喂喂,又扯到我身上了,别问我,我这是娃娃亲,所以在小时候我已经和遗玉认识。 每当宫里有宴请的时候我们都会见面,只不过那时候不懂,但也是熟悉,等懂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了!” 小七闻言叹了口气,用手掌托着下巴:“好烦!” 颜白见小七不愿意说,把碗里的汤喝完之后摆摆手,站起身道: “小七洗碗,李元嘉你去喂猫,裴行俭我就不说了,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二囡来我书房一趟,本次运动会的收益还需要核算一下。” 见小叔走了,小七看着二囡道:“不该说的不要说!” 二囡笑了笑:“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完了,脑子不够用了,还请微微娘子给我好好地说一下,什么是不该说的不要说。” 小七叹了口气:“造孽!” 二囡进了书房,直接道:“师父别多问了,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师娘知道,伽罗姨娘也知道,甚至连大肥都知道。 你不知道是因为你在忙,其实,小七心里的那个人应该是李楚子。” 颜白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李景仁这狗东西呢,这半年都没见他人,去哪儿了?” 二囡见师父有些暴躁,赶紧倒茶,然后才说道:“原本在户部的,应该是找任城王使了关系,现在去了幽州折冲府当一个什么右果毅都尉。 其余的倒是不清楚了,他不爱写信,就算写信也总是说幽州景色如何,也是问书院今年谁最能打,谁最讨厌......” 颜白喝了一口茶,忽然抬起头:“我记得李景仁好像对你有那个什么吧?” 二囡忽的板起脸:“胡说,污我名声,师父你这话要是让守约知道了,他县令不干了去打人可跟我没关系啊!” 颜白觉得有理,扯出一张白纸,提笔直接写道:“滚回来!” 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方私印,沾上印泥,啪的一下盖上去, 然后对二囡说道:“装一下,然后派人去庄子把黑狗几个喊来,让他们跑一趟幽州,亲自把这信交给李景仁。” 第 35章 大诱惑 李二要去泰山。 当群臣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一刻起,没有一个人的心是平静的,尤其是房玄龄和魏征两人,立刻就开始联络群臣,准备再次劝谏李二不要这么做。 一时间整个长安勋贵群里都在商议这个事情。 颜白倒是清楚大家规劝的理由,官员们觉得还不是时候,老百姓却觉得无所谓,皇帝想去泰山,多大点事啊。 官员不愿皇帝去,说白了就是劳民伤财。 皇帝去泰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简单说的就是耗费巨大。 去泰山可不光只有皇帝一个人,皇帝想去,朝中所有的勋贵都必须跟着,不仅仅是朝中大臣随往,左右武卫大军也要跟着去。 不光如此,还有负责皇帝衣食住行的各种宫女内侍,还有文武大臣的亲眷这些都要去。 最要命的是,按照大唐目前的制度,皇帝去泰山,那随行的这数万人马的衣食住行全部由途经的山东道各州府负责。 数万张嘴的吃喝,能瞬间把这些州府吃穷。 从贞观五年开始到现在,河间郡王李孝恭和故去的应国公武士彟不止一次地上表请皇帝封禅泰山,原因是“四夷咸服,天下安定”。 论文成武功李二就该去泰山封禅,焚表祭天,彰显功绩。 当时的李二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摆摆手说,此事以后再议。 众臣见陛下没有拒绝,就不断的上书,从贞观五年到现在,每年大朝会都会有李氏臣子上表恳请陛下泰山封禅。 俗话说,事不过三,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作为皇帝,三辞三让的仪式,该有的还得有。 而在今年,李二竟然主动要去泰山,这让李氏族人欣喜异常。 李二的目的很明显,他虽然很想泰山封禅,但他更想带着大军去山东道走一遭。 他更想亲自看看,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些山东豪门面见这数万大军的模样。 他带着大军前往的目的就是让大军的嘴,把这些豪门好好的吃一遍,以去泰山的目的,进行光明正大的抢夺。 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不但能去泰山封禅,还能震慑人心。 一举两得。 山东道的豪门其实是真的看不上李二,看不上陇西李氏家族。 哪怕现在陇西李氏有皇帝,但他们依旧不会选择和陇西有任何的交流,在他们的眼里,陇西家族不是汉人。 他们和自己不一样。 明明是一群带着鲜卑血脉的李姓之人,却偏偏说自己是道家之主李耳的后人,偏偏说自己是赵郡李氏的另一支。 如此行径在山东豪族看来就是趋炎附势,依草附木,攀龙附骥。 皇帝算什么,王朝算什么,他们从汉朝起到今日,近乎千年的岁月,他们见过太多的王朝更替,见过太多的皇帝。 可结果是走马观花的换,而他们却是家族依旧,树大根深。 (赵郡李氏的祖上是武安君李牧。) 当颜白和李承乾在东市喝着冰镇梅子汤的时候。 一个自称姓崔,名叫崔玉的年轻士子坐在了颜白的面前,模样很俊,礼节很到位,然后叽里咕噜的说了这么一大堆。 说的很不错,就是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他难道不知道,形势不如人的时候就要低调,难道非要别人把你按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顿才知道错了? 颜白把他面前装水的竹杯倒扣过来:“你可以走了,虽然在大唐并不会因言获罪,但是你刚才的大逆不道之言已经很过分了。 念你并没有指名道姓,又念你无官职在身,所以你还是快些走吧,不要让我把你的人头挂在旗杆上。” 崔玉笑了笑,继续道:“先生,山东家族号称传承可达千年,但毕竟还没有千年,这天底下敢说千年的唯有孔、颜两家而已。 所以,在学生眼里孔、颜两家永远是我等的先生。 所以,学生这次来就是想见见先生,学生无官无职,说这些只是闲谈而已。” 说着,他把小桌上的杯子翻过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崔玉笑了笑:“先生,这是我们的诚意。” 颜白好奇的打开信件,信件字数不多,多是许诺,金银财货,绝版书籍,土地良田,甚至还有他们各家的嫡女。 这是他们承诺,这些嫡女将会成为颜白的妾室,以及他们准备要利用他们这些年经营的势力要把老爷子推举为圣人。 如此一来,颜家就会有两位圣人。 条件真的很诱人,换作谁都会有短暂的失神。 成圣啊,这是无数读书人从识字开始,到入土都不会忘记的梦和目标,但颜白自认还没有达到房玄龄那种地步。 能娶这么多的豪族的闺女, 颜白笑了笑,把信推了回去,崔玉笑了笑,把信揉成一团就着梅子汁吞到了肚子里,然后笑道: “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学生出身博陵崔氏第二房,崔民干是我的阿耶,也是我们崔家的家主,前不久他老人家才过世。” 颜白点了点头:“很诱惑!” 崔玉笑了笑,继续道:“皇帝准备的氏族志我们都看过了,简单说今后以关陇李氏为世家之主,抬高其他家,禁止“七姓十家”之间互相通婚。 说实话,这不算什么大问题,此举不但没有多大影响,反而间接的在天下人面前提高了我们的声望。” 颜白点了点头,这点他说的没错,而且这点他也是恰好知道。 氏族志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唯一影响比较大的是武则天时代的《姓氏录》,那才是彻底的否定门阀并打压门阀。 真要看,还得看黄巢,人家才不跟你玩什么权衡之道,直接拿刀子说话,不管是谁,祖上多阔绰,直接嘎掉。 颜白好奇的看着崔玉,不解道:“你们开出如此价码,我这边需要付出什么呢?” 崔玉歉意的笑了笑,轻声道:“不敢让先生付出什么,只求先生能让我等族人进入楼观学求学即可。 我知道楼观学先生稀少,我等也不愿求取功名,待学成时,我等愿意为教习,继续开民智,行圣人教诲。” 颜白懂了这些人要做什么,缓缓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崔玉道: “如果没有八王之乱,如果没有五胡乱我中原,如果没有我汉人为两脚羊的事情发生,今日你说的我还真的就心动了。 但这些既然发生了,你们却能好好地置身事外,那你们在我心里就不可信了。 在我眼里,你们就像那墙头草,甚至还不如墙头草,今日你可以管我叫先生,明日也可以朝着那异族人俯首称臣。 自两汉以来,前前后后涌现出的名门望族数不胜数,可谓是长江前浪推后浪,但也并不乏出现“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汉末第一豪门之称的汝南袁氏,东晋四大当轴士族中的龙亢桓氏、颍川庾氏和陈郡谢氏。 你看看,如今都落寞了,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五姓七望,天下大乱,你们忙着嫁女儿,抢土地,敛财夺权。 说句你肯定不信的话,今后你们也会被取代,如今又把主意打到我颜家头上来了?打到我书院身上来了?” 颜白嘿嘿一笑:“你说的没错,李家是有过不堪,是靠着前隋的基础有了如今的局面,在你们的眼里就是靠着粗鄙的武力夺取了天下。 但它是你们这种浑身软趴趴的,有奶便是娘的墙头草,所能嘲讽的?人家是真刀子跟异族人拼命,人家是真心想要百姓过好日子。 不信现在你可以去问问,问问这东西两市的粮食多少钱一斗? 还是我告诉你吧,如今已经四文钱一斗了,百姓再也不用流离失所了,如今四海臣服,异族人在我大唐铁骑下瑟瑟发抖,摇尾乞怜。” 颜白看着东市门口嬉笑打闹的孩童龇牙一笑: “我颜家人的德不是弟子多少,不是土地多大,我颜家人的德是文人心里的一杆秤,是秉笔直书,是人间正气。 所以,哪个皇帝让百姓过的好,让孩子脸上有了笑颜,那就是好皇帝。 我颜家论德不论人,论迹不论心,所以道不同,千年以后,我颜家宗祠香火依旧,你们还有什么? 你走吧,再不走,我就真的杀人了!” 第 36章 事情的双刃剑 见崔玉夺路而逃,李承乾陷入了深深的不解之中。 过了许久也没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然后愤怒的拍着桌子,怒吼道: “他不认识我?他真的不认识我?我是太子啊,他连太子都不知道?他当着李家未来族长的面子诽谤我,小白,他诽谤我啊……” 颜白无奈的苦笑,安慰道:“他应该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 所以他不认识你正常,毕竟,你每次出行身边都围满了人,又穿着冕服,带着金冠,能靠近你百丈内都是勋贵子。” “狗屁!” 李承乾难得说了句脏话:“他就是故意的,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 如此机密之事,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啊,这豪族都自大到了这种地步么,难道我的气度像是一个随行的小厮么?” 颜白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忍不住笑道:“高明,你瘦了!” “什么意思?” 颜白不想解释,只能劝解道:“你说你好好的非要搞什么微服私访? 非要偷偷的从宫里的后门出来,非要来东市看账本,你看,如果你没有这么多非要,如果你仪仗出行,今日又哪里会受气呢?” 李承乾看着桌上的梅子水,仿佛喝苦药般一饮而尽。 颜白惊骇道:“你喝的那杯是我的,我喝过的。” 李承乾随意的抹了抹嘴:“我知道,这样不是没毒么。” 颜白彻底的服气,朝着李承乾竖起大拇指:“希望等你当了皇帝后不要以今日的这件事来弄死我。 也希望你别告诉大嘴巴李慧炬,我最近好不容易安稳了一段日子,这事要是被御史知道了,我又得头疼。” “你当我是那样的人?” “我怕!” 李承乾看了颜白一眼说道:“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都说朝代变化是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看看我父皇这些年有杀过一个功臣吗,今后,我这个当儿子自然也是如此,我父皇有自信解决一切乱局,我自然也有信心。” 颜白又朝着李承乾竖起了大拇指,想了想,对着李承乾道:“今日之事你准备怎么办?” 李承乾闻言也觉得麻烦,落寞的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父皇才说去泰山,消息才传开,然后就有了这等事。 原先你说皇宫四处漏风我不信,现在我是不得不信,我准备告诉父皇,看看他什么意思。” 颜白闻言悠悠道:“我觉得陛下说去泰山其实就是一个噱头。” “为什么这么说。” “如此大事,赵国公却没有进宫。” “你在监视我舅舅?” “狗屁,这是长孙濬跟我说的。” 李承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的叹了口气: “今日我本意是出来放松一下的,不料想却听到如此让人难受的消息,对了小白,你说父皇命人编写的《氏族志》真的是在帮他们扬名嘛?” (注释在作者说,不放在这里,免得水字数。) 颜白很想安慰李承乾,但又觉得不忍心,点了点头:“是的!” “为什么?” 颜白又坐下,招招手又要了一桶梅子水,当着李承乾的面拿着竹杯子在里面舀了一杯子,然后说道: “把山东豪族这几家比作这东市的商家,他们卖的东西都很好,达官贵人都很喜欢,但这个喜欢仅仅局限在达官贵人的这个圈子里面。 可有一天,朝廷突然下令。 说你们这家的东西卖的太好了,属于奇货可居,别人卖不出价格来,你要降价,你要面向大众。 这样一来,相当于是侧面的给他们打了一个广告。 也就是说,通过朝廷的嘴一下子告诉了所有人,这几家的东西好。 你看,原本很少人知道的,这些大家都知道了,就算朝廷禁止不要去买这几家的东西,但人性却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颜白喝了一口梅子汁,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道:“你有那种感觉,就是别人越说什么不能做,你就越想偷偷的尝试一下?” 李承乾想了一下,害羞的笑了笑,轻声道:“有!” “是什么?” 李承乾舔了舔嘴唇,小声道:“贞观五年吧,我碰到了小七,那时候我很好奇为什么小猫那么的听小七的话。 我就问了她,她说,如果想小猫听你的话,你就舔一舔小猫的头,这样小猫就会以为你是它的娘亲,以后都会粘着你。” 颜白一愣,不可置信道:“你信了?” 李承乾摆摆手,赶紧道:“我问过王鹤年,他说书上没有记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觉得他说的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不自在,所以我去试了……” “结果呢?” 李承乾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上一道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的印子:“喏,就在你家,猫挠的。 当时王鹤年问我咋回事,我不敢说,我就说是树枝刮的,到最后,那猫根本就不搭理我,反而像是被恶心坏了一样拿着爪子一直挠头……” 颜白低着头,害怕自己笑的太大声。 李承乾的这种行为,和当初自己往嘴里塞灯泡的行为一模一样,总觉得别人拔不出来是他太笨,是他在装。 换做自己,自己一定能行。 结果…… 掐着虎口,虎口都掐紫了才忍住笑意,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所以,越是禁止的东西,人们越想得到手,越希望掩盖某个信息不让别人知道,就会越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和探求欲。 所以氏族志目前也就是这个道理,我把这个现象取了一个名字,它叫做“禁果效应”,是不是很贴切!” 李承乾彻底的明白了颜白的意思,长长地叹了口气:“整整六年啊,父皇在这上面花费了六年的时间。” 颜白害怕李承乾受打击没了心气,赶紧道:“你叹什么气,事情本来就具有双面性,这仅仅是不好的一面。 但氏族志上也提拔起来了不少家啊,这是好的一面,相当于扶植了庶族和寒门,这些家也同样如此,这才是事物的本质啊!” 正说着,李承乾突然一把抓着颜白的手,急切道:“走,进宫,你陪我进宫,我要把这些告诉父皇!” “我是外臣,无召见不得进宫!” 李承乾发了狠,猛的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然后狠狠的拍在桌上:“太子教,命宜寿县公颜白随太子进宫面圣。” (朝廷诏令中,太子的令称之为教,意思就是太子命令。秦王教的意思雷同,也就是秦王命令。) 第 37章 阴招 当李承乾一本正经的把事情的所有经过告诉李二的时候,李二脸上的笑瞬间就变得有些冷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二也没有想到原本用来打击豪族的《氏族志》变成了替豪族扬名的工具。 哪怕李二心里明白事情都有双面性,但身为帝王的他如今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申国公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大儒令狐德棻这些编撰《氏族志》的主编全部都被李二派人请到了宫里。 人多,分得又散,这一去一来就很耽误时间,等所有人进宫,天色已经黑了。 可颜白因为先前喝了太多了梅子水已经有些憋不住了,告罪了一声,颜白溜出去开闸放水,等颜白回来,李二正对着高士廉一阵怒骂。 数十册印刷好的《氏族志》撒了一地。 “六年,整整用了六年,中途还修改了一次,如今已经刊印了数万册,事情也是人尽皆知。 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烂事情,你们让朕如何心安,你们自己说说,当初这个问题你们到底想过没有?” 颜白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可这时候大殿内除了李二的咆哮声之外没有一丁点声音,殿中的数位臣子仿佛犯错被先生责骂的学生一样低头不语。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所有人不自觉地回头。 颜白龇牙咧嘴一笑,令狐德棻险些破功。 这种感觉颜白懂,反正是你骂你的,我听我的,我神游天外,骂完就结束了。 至于你骂什么,记不清了,当初老爷子骂自己的时候,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时间能过很快。 颜白的出现让李二这边也出了岔子,骂人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了。 他没好气的瞪了颜白一眼,见颜白缩头缩脑的惹人心烦,不由的怒声道:“颜县公,这个问题是你发现的,来,你说说。” 高士廉等人闻言猛地转头,那眼睛里面的寒光能吓死人。 颜白见状赶紧道:“陛下您这话说的不对,您话要是这么一说申国公他们这些前辈不得恨死我啊。 臣在这里再说一次,这不是臣发现了,是那个叫做崔玉的年轻人自己说的,不信您可以问太子。” “是嘛?” 颜白诚实的点了点头:“是的,是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二见这小子滑不溜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能一语惊醒你,那朕也希望能惊醒你,朕问你,你对《氏族志》怎么看,难道真的成为了他们的踏脚石? 朕的这六年时间白白耗费了?” 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李承乾一眼,李承乾摸了摸鼻子,然后看着大殿的穹顶,好像上面蹲了个刺客一样。 这个样子的李承乾是指望不上的,都学会装傻了。 颜白假装只能厚着脸皮道: “陛下,其实您想的太多了,《氏族志》的本身就有一定的意义,朝廷诸公六年的时间并没有白白的浪费掉。 《氏族志》一出,天下学子肯定拍手称快。 今后门第的高低要通过在朝为官的官级来获取,而不是像先前依靠门第就可以做高官,天下学子有了奔头。 只要我够努力,只要我好好地做官,那将来我的家族将会以我为荣。” 颜白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也就是说,今后的士族需要依靠朝廷来维持和提升家族地位,当然,朝廷任免官职,也对这些人今后的家族走向有了决定权。” 高士廉松了口气,颜白的话就是《氏族志》的核心,朝廷的人都知道。 既然颜白并没有反驳,那就是和自己等人站在一起的,颜白的话不重要,颜白的态度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朕要问的是有没有更好的。” 眼见李二已经有些烦躁了,颜白赶紧道:“有!” 李二眼睛一亮:“讲来!” 颜白轻轻一笑,伸出右手,化掌为刀,在自己脖颈处轻轻滑过,然后狞笑道: “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如果仁慈和善意并不能让别人理解,那以臣做人的标准来说就该出手了,不服就打,打一顿就服了!” 李二瞪大了眼睛,伸着手哆嗦道:“竖子,你是想让朕被人称之为暴君。 然后被后世人骂死是么?你是让朝廷诸位干臣与朕离心离德是么?竖子啊,你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杀意,气煞我也。” 颜白闻言委屈道:“陛下,您就说这方法可行不可行吧,可行的话就是刚才的问题我没说错,不可行的话就是我错了。 其实臣看来是可行的,他们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就是墙头草,臣其实还有一法……” 李二闻言一愣,忍着怒气,咬着牙道:“讲来!” 颜白看了一眼李二的脸色,继续道:“其实在士族之间也有着很明显的等级歧视,他们都想成为像崔家这样的甲等豪族。 也都想把最上面的那个拉下马,也想取而代之,臣的意思,朝廷在这些一般的家族世家里面找出几个酷吏……” 李二再度被颜白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到了,他忍不住道:“然后呢?” “然后就简单了啊,让世家去对付世家,让酷吏去找他们的麻烦,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等打的差不多了,您再出马,抓着酷吏,砍了酷吏,如此一来不就好了么,里子有了,面子也有了……” 这次李二没说话,令狐德棻却忍不住了,他立刻大声道:“颜墨色,休得胡言!” 颜白的法子固然是好,但陛下若是采纳,今后所有的风雨将会由颜白一个人来扛。 颜白就会成为酷吏里面那个最后的酷吏,山东豪族之所以成为王朝的心病,不是他们的有多少兵马。 而是他们树大根深。 武德九年陛下上位,宣慰山东的是魏征。 为什么是魏征,因为魏征和山东世家关系密切,除此之外,朝中还有李绩、刘师立、房玄龄,以及当初玄武门开城门的都是山东人。 都和那些世家关系密切。 若是能做,陛下早就做了,这满朝文武不会没有人想不出来这么简单的法子。 颜白闻言,朝着令狐德棻笑了笑,然后对着李二讲道: “陛下,臣这本来就是胡言,臣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胡言乱语,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我看的出来,朝堂诸公看不出来。” “那你说这么多作甚?” 颜白朝着李二拱拱手道:“陛下,事情本来就有诸多不完美,陛下是掌控大局之人,如果被那一叶障目实属不明智。 所以臣就胡搅蛮缠一回,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怕什么?” 高士廉闻言赶紧道:“臣复议!” 李二摆摆手,颇有些遗憾道:“天道不公啊,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颜白闻言大为开心,待了这么久,算是加班,加这么长时间的班连顿糕点都没蹭上。 见几人离开,李二对着李承乾说道:“太子,你去拟一道旨意,着令仙游县的衙署搬到楼观学。 扩增衙役六曹,今后楼观学所有的先生和学子按照治下百姓那样记录名籍,每年新生入学由户部议审。” “回父皇,儿臣知道了!” 第 38章 端午安康 又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不是那么的燥热。 称心一个人坐在柜台后,一边回忆着县公昨晚哼着的奇怪调子,一边抱着一个菜篮子。 菜篮子里面是刚在菜市口买的菠薐菜,本不想买的,但脆生生的见着新鲜觉得喜欢,就买了一把。 在前年,菠薐菜才出来,那价格十个钱一斤。 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菜农,想吃一招鲜,想赚一笔大钱,那时候的菠薐菜没有根,根都被卖菜的给掐掉了。 深怕被你买回去栽种留种。 也就在去年,少府监的官员去了皇帝的宫苑,种子才慢慢的出来。 今年长安市面上才能买得到。 不过今年种的应该多了,为了压称没人掐根了,每次回政道坊的时候称心就会看到肖五爷坐在那坊墙边。 因为在那里,他种了一排菠薐菜。 为了这一丈长,两尺宽的菜地,政道坊已经死了七只鸡了。 肖五爷这还算是好的,他种菠薐菜纯属就是享受种地的快感,真要顿顿让他吃,他绝对不吃,听人说魏公才是最爱吃菠薐菜的。 摘着菠薐菜的烂叶子,称心嘴里哼着调调: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正有点感觉,书店来人,又是一大帮子人。 称心赶紧站起身把菜篮子塞到柜台底下,然后看着这群读书人准备挑些什么书,要说什么书卖的最好,当数最《氏族志》最火。 长安的书店开业了,整整十三家书店一起开业。 任何一家书店,映入眼帘的就是《氏族志》,价格很便宜。 众人原以为是阴版成书,字是白的,纸张是黑色的,看完一本书之后手也乌漆麻黑的,谁知道打开一看,个个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好大手笔,竟然是阳版,白纸黑字,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如今《氏族志》是市面上最火的书简,几乎人手一本,称心看着一些读书人进店后抱着书本猛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开始的时候他也很喜欢纸张上的油墨香,等闻习惯了就闻不到了。 《氏族志》出来反正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喜的是自己家族的排名比较靠前,忧愁的是在上面没有看到自己家族的名字。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天下这么大,祖上没有阔绰的实在太多了。 五姓七族十家虽然在士人官员之中意义非凡,但也仅仅是在读书人心目中而已。 大唐这么多百姓,他们在乎的是谁能让自己吃的饱穿的暖,不会每年都加税,至于家族排名,他们根本懒得多看一眼。 大唐已经七年没有加田亩税了,这才是百姓最在乎的。 如今之所以七年没有加税是因为户部很有钱,皇帝也很有钱。 其实这些钱财来的都很简单,直白的说都是抢的,一个是突厥,一个是吐谷浑,马上还有高昌,西域的红翎信使已经来长安三回了。 每次都是大胜的好消息。 十三年十二月打的,打了几个月,听说已经在收集战获,大唐将军又灭一国了。 颜白如今在江夏郡王府,这李景仁回来都快一年了,总是躲着自己算什么事。 颜白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四嫂嫂和四兄却是着急了,这又过了一年,小七又大了一岁,当父母的两个人更着急了。 所以,颜白只能往江夏郡王那里去一趟,不管如何 江夏郡王知道颜白的来意,躲在没人的地方开心的眉开眼笑,但要在人多的地方还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样子。 板着脸,命令门房开大门,净水扫路,以极高的规格来欢迎颜白的到来,然后让李景仁跪在祠堂里。 他是知道小七对楚子有意,但毕竟八字还没一撇。 这小子一问一个不吱声,这下好了,颜家来人,就是把这小子的腿打断那也是这小子活该,躲着算怎么回事。 说一句话都这么难? 江夏郡王妃倒是看的明白,她没有去问,她知道,很多时候孩子的心事是不会在父母面前开口说的。 不是不信任父母,而是不好开口,但如果换个同龄人说不定就好了,说不定就说出了口。 所以,李雪雁就成了王妃的“密探”。 李雪雁拎着食盒慢慢的朝着祠堂走去,其实在她心里她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的二哥哪里好。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自大又执拗,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自认为热血,其实幼稚的要死。 可如果小七能和自己的二哥好了,李雪雁觉得是良配。 “吃饭了!” “我在受罚!” 李雪雁冷哼一声:“别装了,早晨跪到现在你饿不饿我还能不知道?起来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跪!” 李景仁不满的看了李雪雁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说话跟二囡一样?我都说了,少学她,少学她。 一看你就没有听我说的话,她是人尖子,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皇宫,都是顶尖的!” 李雪雁不满道:“我记得某人先前说过最厉害的人都在皇宫,比如最美的娘子,比如最能打的护卫,比如最好的手艺人,再比如最好的景致。 怎么?某人又改口了?说过的话不认啦?” 李景仁叹了口气:“陛下倒是有那个意思,但我听说是袁道长说不好,所以这事就算了,对了,你别乱说,我也是听李崇义说的。” 李雪雁摊开食盒,轻声道:“县公把你叫回来就是问问你如何想,小七对你颇有情意这是真的! 我倒是不明白她是怎么看上你的,长的又丑,脾气又臭,还整天想着立盖世功勋,比你好的大有人在……” 李景仁捂着耳朵:“好了,你别说了,我是兄长。” “捂耳朵有用么?颜县公要来,你师父颜善先生也要来,你躲得了么?跟妹妹说说,你倒是怎么想?” 李景仁叹了口气:“我是家里老二,小七是颜家贵女!” “哦~” 李雪雁拖了个长音:“怪不得呢,所以你就以为二囡在家里行二,你以为和你很配? 所以你觉得你才有希望,所以你等到最后也只剩下希望?唉,满眼是你的人你看不到,你倒是看山巅的那个人。” 李景仁无言以对,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这李雪雁是真的烦,怎么还不嫁人。 “你觉得小七如何?” 李景仁嗫嚅了片刻,才喃喃道:“还好!” 李雪雁起身就走,李景仁见状大急:“小雁子,人走就行,你倒是把吃的留下啊!” “饿着吧!一个男人没点担当和勇气……” 书店走了一波人,称心又清闲下来了,又开始回忆县公说的曲调: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这时候蹬蹬的脚步声传来,小七从二楼走了下来,闻声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调子,怪怪的?” 称心站起身,笑道:“回小娘子,县公说这是《笑傲江湖》!” 说着从柜台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香囊递给了小七,低声道:“小娘子,端午康安。” 小七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然后把自己做好的一串香囊也给了称心一个冲着他笑道:“二肥,端午康安!” (祝所有书友端午安康,事事遂意!) 第 39章 门当户对? “哎呀,你这个死孩子,头发不会好好地梳一下,乱糟糟的像个什么样子,给我全部散开,重新去绑!” “哎呀,你看你的脸,眼屎还在眼角,赶紧去给我好好洗一洗去,再洗不干净我拿刷子亲自给你刷干净......” “红花,你去把那身绿衫子拿来,那个穿着俊俏……” 李景仁忍着想跑的冲动,看着王妃,低声抱怨道:“我不扑白粉!我不要穿绿色的!” “放屁,这不是白粉,这是珍珠粉,不穿绿色的你穿什么,绿色的才好看,你官服就是绿色的你不穿绿色的穿什么?” “我穿院服就行!” 王妃想了想,也觉得对,反正颜县公和颜善先生也都不爱穿官服。 总穿着书院的那套洗得泛白的苎麻长衫,李景仁穿着院服,先生看到了会心生亲近,于是又赶紧喊道: “红花,去把小郎君的那身院服寻来,多喷点香水啊……” 一群人总算把李景仁收拾完毕,看着大变样的李景仁,王妃笑眯眯的直点头:“我儿子真俊俏!” 江夏郡王如今赋闲在家。 自从贞观八年灭了吐谷浑升为江夏郡王以后他的心就不怎么踏实,所以在成为江夏郡王不久后他就主动的收受贿赂。 也就是贪污,贪污的钱不多,也就一百来贯,然后恰巧就被御史知道了。 御史抓着这难得的机会,直接弹劾李道宗,李道宗就因为贪赃入狱。 李二知道了很生气,说他如今已经被封为王爵,应当以义加以节制,禀赐甚多还贪求不止,人心不知满足,令人鄙弃。 于是罢免李道宗的官职,削其封邑,以郡王身份归家。 虽然在贞观十三年的时候成为晋州刺史,但李道宗却以身体不好为由,一直没有去赴任。 对此李二倒是没有说什么,李道宗的弟弟,贞观九年的时候出任交州都督,结果病死在路上。 所以,李道宗抱病不去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朝中人都知道李道宗这是在自污,故意留下一个小辫子让皇帝抓在手里。 上一个这么做的还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他是故意的在家里养了一百多个美婢,他不是贪钱,他是好色。 李家最能打的两个人,功勋最大的两个人,一个贪财,一个好色,想想也觉得有些悲哀。 跟皇帝同宗的李靖就不说了,一个唐俭就能让李靖抬不起头。 话骂的那么难听,李二都不劝解一下,这里面要是没有李二故意的放任不管颜白打死都不信,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能落个晚年安稳。 颜白来李道宗家是熟门熟路,这些年逢年过节的来了不少趟。 一年最少三四次,多的看门的门房都不喊颜白县公喊大郎,这跟尉迟府上的一样,都拿颜白当自家人看,免去了很多俗礼。 颜善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李景仁的师父,他来王府,所有仆役都要规规矩矩地行大礼。 如今两个人都来了,李道宗还有王妃给足了礼仪把颜白和颜善请进了厅堂内,怕下人乱说话,李道宗把所有的仆役都撵走了。 今日专门负责端茶倒水的是李雪雁,对她而言,这屋里都是长辈,她干这活正好合适。 寒暄了片刻就说到了正事上,一直侯在门外的李景仁被喊了进来,学生见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胆大的李景仁也是怕先生的。 可怜的李景仁此刻连头都不敢抬,老老实实地见礼。 然后老老实实跪在厅堂里。 面对师父颜善和颜白李景仁不敢说假话,所以,问什么就答什么,同意就是点头,不同意就摇头。 在面对小七的问题上李景仁不敢说假话,李景仁也不可能说假话,他对小七是喜欢的,只不过这种喜欢他是不敢表露。 他认为的这种喜欢他是高攀不起的,他怕被人知道了会被颜白打死,自己被打死倒是没什么,万一颜家在书上给自己写一个淫字。 那不光自己完蛋了,死了也不得安生。 那之所以对二囡又颇有情义,他觉得二囡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姐姐武顺很早就许配给了贺兰安石。 贺兰安石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景仁还是知道的,靠着门荫才能入仕,授越王(李贞)法曹参军,屁的才学没有。 他这样的都能娶应国公长女,那自己堂堂江夏王之子,娶二囡问题应该不大,反正都是家里的老二,身份地位相当。 所以,李景仁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不会有多大问题。 不过现在也仅是两家商议,颜白连四兄和四嫂嫂都瞒着。 如果这时候说假话,那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了,就会变成两家子的事情。 虽说李愔对小七有意,杨妃也觉得挺好,每次小七带着小兕子进宫都会拉着小七坐好一会,待她如亲女儿。 但问题是小七对李愔无感,李恪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的弟弟就是个傻子,总想靠着哗众取宠来吸引人的注意力。 不想着提升自己,看看人家王玄策,人家是什么都没说,媳妇家里的长辈就主动找上门,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图人家王玄策今后可造就? 杨妃很好,不是恶婆婆,但感情这回事颜白不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委屈,小七不喜欢,那就没必要多说什么。 况且颜白总觉得李家的基因过于不安分。 出于对家族往后的考虑,颜白觉得还是不要和皇室有过多的血脉关联。 话说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李景仁的态度颜善和颜白都很满意,况且李景仁还是颜善的唯一弟子。 这还是当初老爷子亲自安排的,这份情义在里面,两家人就没有必要太过于生分。 虽说李景仁的才学在勋贵中的众多子嗣中一般,唯一出彩点就是“将门虎子”,还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虎子。 但架不住小七喜欢。 小七喜欢,这算是捏住了颜白的软肋。 不是说分隔两地和时间才是情侣最大的考验么? 李景仁早早的就跑到了幽州,这样距离够远吧,而且一去就是大半年,这时间也不短吧! 而且,这个年代通信全靠腿,寻常人家写一封信,月初写的月底才收到,通过信件联络感情必然是不靠谱的。 到现在,颜白还没搞清楚,李景仁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小七对他念念不忘。 难不成这小子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颜白觉得今日回去还是得好好地问问二囡,她应该是知道的。 李景仁点了点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在这个不能自由恋爱的时代里,能在定亲前互相见一面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如果两人能彼此相熟,还能知根知底,那就是一门好姻缘,想自由恋爱,那仅是落魄文人的臆想,自娱自乐而已。 能做到这一步颜白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点了头,李景仁就没有必要待下去了,自个又跑到祠堂跪下去了。 一个月,每天三个时辰,这是李道宗亲自下的命令,理由是回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去拜会师长,实属大不敬。 李景仁还不敢忤逆他阿耶的话,自然是要老老实实的去受罚。 李道宗很开心,只觉得当初求老爷子没白求,这下是亲上加亲,拉响了铃铛,仆役鱼贯而入,他要宴请颜白和颜善。 李景仁走了,王妃也走了。 王妃她快步的走出了厅堂后,就急不可耐的去找小七去了。 她要送小七一件礼物,把名分定下,也顺便看看小七,更多的是她想告诉宫里的那位,今后小七你们就不用想了。 免得有风言风语出来。 从王府喝完酒天已经黑了,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颜白才发现自己喝的有点高了。 夜色中走了好远,颜善有些忍不住开口道:“李景仁如果是家里的老大就彻底的完美了!” 颜白打了一个酒嗝,喃喃道:“假如做事都要面面俱到,那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小七开心她顺心就好!” “那楚子呢?就怕他心里还念着二囡!” 颜白瘪瘪嘴,叹了口气:“年少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这就意味着你往后所遇到的所有人,都不过尔尔,有的人遇见就是一生,她会成为你的床前白月光。” “什么是白月光?” “惊艳的人。” “那小七?” 颜白发问道:“小七不够惊艳么?这长安所有的女子里面有几人能跟她相提并论?” “那楚子为何还……” 颜白叹了口气:“坏就坏在他不是家里的老大,坏就坏在小七是四兄的长女。 门当户对是好的,它能让很多女孩子和他的丈夫共同拥有更多的话题和共鸣,不至于彼此的差距那么大。 但有时候门当户对却又不好,因为它让很多人忽略了个人魅力和价值,很多事情变成了遗憾,让很多本该耀眼的人变得黯淡无光。” 第 40章 变化 又是一年夏收时。 说来也怪,每当夏收的时候来临,远行的商队也准时的卡点回来,历年来皆是如此,想必是回来收麦子了。 还有一个点是过年,每当过年的时候他们也会正好卡点回来,过了年就又跑了,如今又是一年商队回归时。 看不到尾的商队在城门前排着长队。 提着粪兜子的百姓兴高采烈的穿梭其中,一边和商队护卫说着话,一边捡着牲畜的粪便。 如此难得的时光让他们脸上露出了如阳光般开心的笑容,收拾完马粪,骆驼的粪便他们就准备去地里干活。 他们希望商队能停留的更久一些,这样自己拾取的马粪就更多一些。 他们不是缺这点马粪,也不是家里没吃的,他们就是单纯的享受捡马粪的日子。 如果你有时间跟他们聊天,他们会非常开心的给你讲他们小时候捡马粪的日子,有时候为了一坨马粪还打架。 说罢他们还唏嘘,说什么现在的孩子都不捡了云云,这日子过的实在是造孽,云云...... 在过去的一年颜白很清闲,除了处理少府监的事务之外,剩余的时间都扑在画画和古琴上。 画画颜白是只画石榴和柿子,因为都是圆的,手中的笔点一下就是一个,点大了就是大石榴,点小了就是小石榴。 相比石榴,柿子更好画。 为了衬托秋的那个意境,一棵柿子树只需要画柿子,叶子仅是点缀,寥寥的几片叶子就足够。 除了画画之外就是音乐了。 说到音乐,就不得不提称心,颜白只是哼了一下曲调,称心就能用宫商角徽羽把谱子做出来,然后颜白就跟着弹。 这样学了一个多月,东市边上的平康坊都有女子拿着剑扮侠客了,都能琴箫合奏了…… 东市里面的好多卖乐器的掌柜都演奏着《笑傲江湖》招揽顾客了。 而这首曲调的“始作俑者”还在跑调中,还在学习中。 过去的一年,长安洛阳两座大城里的瓷器、布匹、茶叶、丝绸,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物品价格下降的厉害。 因为需求和供给的关系,商队让这些行业快速的崛起扩大,原本的货物突然就变得很多,这东西不值钱了。 靠着春种秋收的百姓在闲暇之余也多了一条活路,采茶需要人,瓷器窑口需要人,养蚕织布的也需要人,就连货物的搬运也需要人。 现在少府监又开始在灞河上修建码头了,码头贼大,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船需要这样的码头,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了。 他们可是听说颜县公下一步的计划走海上贸易,第一站就是倭国,听说那里的白银多,别的不说,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颜白现在是在等船,泉州的数千匠人用了近乎五年的时间把轮式海船做出来了,不光左右有船桨齿轮,后侧也有。 如今正在试验阶段,最迟明年他们就能出海。 许敬宗信中描述的是日行千里,速度极快,唯一的缺点就是齿轮磨损速度有点快,百炼钢不行,需要继续往上加强硬度。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颜白开始在仙游寺边上修建水库,颜白是打算用水落差的力量来锻造更硬的钢铁。 现在书院有铁矿,有匠人,唯一的不足就是不成体系,专门研究如何炼钢的匠人实在太少,他们是什么都会一点。 但相对而言也是什么都不够精通。 李晦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告了假,特意花了一百贯让匠人们在修建水库的时候多搭几个钓台,这一百贯就是买水泥的钱。 东市里又响起了熟悉的曲调声。 相比颜白的悠闲,开远门那里是繁忙一片。 武盛辉带着六十多位账房和客税大使坐在城门楼子里,计算着商队的收益,然后根据朝廷的税务缴纳银钱。 账房已经足够多了,但面对后面依旧很长的队伍,这些人险些是不够了。 商队跑商的事情是贞观十三年朝廷允许的,如今已经是十五年,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本来说试行一年的,但朝廷好像忘了这回事。 只是出了新的税法,别的什么都没说。 如今商人的税钱比以往高了不少,但没有了苛捐杂税,光凭着这一点,李二在商人心里面的地位如同再生父母。 税钱上涨不可怕,最怕的就是因为商人地位低下。 那些官员巧立名目设定的苛捐杂税,那些乱七八糟的才最让人害怕的,这个钱不落在朝廷,全部落在个人腰包。 这些苛捐杂税比税钱还要高。 当初的六十多支商队如今只剩下二十多支,不是跑商不景气,也不是朝廷不让做,而是优胜劣汰。 那些效益一般的自然就扛不住了,他们自然就被比他们更大的商队吸收同化。 但这些商队里面,尼玛的商队是最大的。 明面上他只有一千人的商队,但是只要到了凉州,他的队伍瞬间就能扩增到一万人,依托赤海城,他就是整个西域最大的商队。 名义上他是属于阿里木的,但阿里木现在是楼观学的教书先生。 所以,他也是属于书院的。 他也属于李二。 尼玛身边现在有三个百骑司的人,这三个人什么都不管,属于混吃等死的那种,他们的任务就是看住尼玛。 整个西域颜白什么都没有要,但整个赤海城却依旧牢牢的抓在手心。 青盐源源不断地送到长安,供给着这沿途所有的城市,然后剩下的盐到了长安,再由朝廷为圆心,朝着四周发散。 长安和洛阳市面上的盐没有先前那么贵,你只要不挑粗盐、细盐、青盐、井盐,你去市面上买盐是可以随时买得到的。 醋布是可以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为了让朝廷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颜善做了一个很大的思维导图。 从武德一年开始到现在,从军事、民生,长安人口的变化,赋税几个点进行对比,这还是最简单版本的。 最详细的在楼观学,这个颜白准备等着在今年朝会展出。 名曰:第一个十五年计划。 去年年底的大朝会,当七个人把这份巨大的思维导图扛到太极殿时,等到所有人光着脚走在上面细细观摩之后,大殿内哭声一片..... 差距是需要对比的,进步也需要对比,不比就看不到进步,也就看不到差距,唯有对比,才能让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武盛辉着急的连茶水都没有时间喝,来回的奔走吆喝。 就在武盛辉再次踮起脚尖不断的朝着南边看的时候,一群穿着长衫,梳着丸子头的年轻学子映入眼帘。 他们正骑着马,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望着学子的队伍时停时走,武盛辉头一次觉得这长安的人多也是一件麻烦事。 长安又多了很多异族人,听巡街的不良人说这些都是高昌人,有的还是高昌的贵族,有钱、有骆驼。 如今高昌人也是大唐人,他们的国成了大唐的一部分。 虽然皇帝说他们是大唐人,但住在长安里面那些骄傲的百姓却不认为他们是唐人。 因为他们不懂唐人和汉人,他们认为唐人是唐人,汉人就是汉人。 他们不懂为什么大唐人一会说自己是汉人,一会说自己是唐人,但书院的学子说了,汉在古语中是银河的意思。 所以,长安百姓又认为自己是神人。 这个说法很让百姓们认可,自然越发的看不上今天跟这个姓,明天跟那个姓的异族人。 汉人就是大名,唐人就是小名。 谁没事在自己家里天天以大名自称,在家里都是小名,在外面才用大名。 (《诗经·小雅·大东》又说,“维天有汉,鉴亦有光”,《云汉》也说,“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就在颜白觉得今天状态很好,已经不用看曲谱就能完整的演奏一首笑傲江湖。 准备今天回去和裴茹来个琴箫合奏的时候,颜善突然急冲冲的跑了进来,不但拎着一杆马槊,手里还拿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明光铠。 颜白的心情瞬间就乱了,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盔甲,一边急冲冲道:“怎么了,又是哪个亲王要造反了?” 颜善闻言赶紧道:“小叔你快去请战吧,别学什么音乐了,您不是这块料子。” “你倒是说发生了什么啊?” 颜善闻言赶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原来…… 薛延陀酋长夷男闻听大唐皇帝欲前往泰山,命其子大度设征发同罗部、仆骨部、回纥部、袜鞴部,联合西突厥等部落。 囤兵马二十万,悄然渡漠南下,如今已经屯兵阴山下。 兵锋直指白道川。 住在鸿胪寺的薛延陀使者跪在宫门前不断地叩首,不断地说这是一场误会,希望伟大的天可汗能给薛延陀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但他的话却没有任何人相信,甚至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第 41章 大唐皇帝令 薛延陀在阴山脚下屯兵二十万。 不管他是放牧也好,是刚好经过也罢,但在李二要去泰山的这个节骨眼上它就已经具备了取死之道。 因为他们的这一行为让李二已经下定决心去封禅的计划再次的胎死腹中了。 贞观十一年,群臣开始请求皇帝封禅泰山,都已经在准备封禅的大礼了,刚好遇到这一年洛阳发大水。 魏征说这是上天在警示,希望帝王警醒自己。 于是封禅泰山这件事,没有下文了。 去年,也就是贞观十五年,侯君集大败高昌,大唐扩土千里。 如今的大唐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 于是在这一年建议李二去泰山封禅的臣子也就更多了。 本来都已经在准备了,这次是来真的,身在秘书监的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都在裁定人员名单。 结果薛延陀来了。 他们要做什么李二心里很清楚,他们无非就是想趁着皇帝在泰山封禅之际,趁着大唐边境空虚想要南下劫掠。 时间点卡得还挺准,就在准备出行之际他们来了。 如今这时候,又到了六月大朝会,消息一出,宫门前全是请战的将领。 长安城更是夸张,东西两市里做工的壮汉把手里的活一扔,工钱都不要了就朝着家里跑去。 一个时辰之后,长安万年两县衙门排队的府兵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装备齐整,锤子、长矛、短刃、横刀、木甲。 整整齐齐的排队,然后望眼欲穿的等着宫里的消息传出来, 如今的大唐百战百胜。 现在不去捞军功,越是往后,恐怕越是没机会。 颜白本来不想去,但不去不行。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时候不去容易被人做文章,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朝中这么多人,能打的那么多,自己算个屁,也就跟着去做做样子,况且,打不打还不一定呢。 少府监属于文官体系,一个少府监的少监来请战多少有点寒颤。 排在前面的全是国公,尉迟恭、程知节、李绩、李孝恭、李道宗、就连张亮都来了,颜白排在他们的屁股后面。 比上不足,但是比下却是有余的。 在颜白的身后,尉迟宝琳兄弟三个,程怀默兄弟,就连李崇义都穿着歪歪扭扭的盔甲来了,其余那些家族就不用说了。 凡是过了十五岁的几乎都来了。 裴行俭这样的官员排最后,这样的官员最多,有的拎着一把刀就来了,文官这边也都在请战,但明显的气势低人家一头。 然后颜白就被拉到最前面,毕竟这是文人里面最有排面的,乌泱泱上百号人站在大太阳底下请战攻打薛延陀。 就在颜白觉得自己快中暑的时候,剪刀内侍慌忙跑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叫道:“陛下令,宣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进宫议事。” 临时的朝堂,李二还没说话,就闹哄哄地吵得人脑壳疼。 这个说不能打,派一使者安抚之,魏征的意思是派唐俭去就可以了。 这个说得打,不光要打,还要打灭国的那种,尤其是宝琳他爹和程怀默他爹,两个大嗓门逮着魏征就是疯狂的问候。 说他是个软骨头,全身上下就嘴巴硬,骨头都是软的。 魏征也不含糊,说这两人脑子里面都是石头,一点都不考虑,就知道打打杀杀, 别把朝堂诸公看的高尚,也别把朝堂当做神圣的地方,用颜白的话来说每次朝堂就好比公司每季度的业绩冲刺大会和上季度的业绩总结,除了开场白文雅一点,一但到了正事上几个部门尚书互相对骂是太常见了。 这还算是温柔的,六部开会才是最恐怖的。 吏部侍郎这么大的官,被长孙无忌当着文武百官面一顿骂,侯君集骂兵部侍郎陆爽,最文雅的词就是“废物”两字。 这要是最好听的一句话,剩下的字有多脏别提了,那可比骂街好不到哪里去。 要说礼部,礼部是例外,人家不骂人,人家是直接换人,一个礼部现在换了三个尚书了。 吵吵闹闹的不是办法,李二敲了敲桌子,众人一静,李二扫了一眼诸臣子,淡淡道:“打还是不打?” “臣建议打……” “陛下,臣等建议派一使者足矣,兵法有云,上者伐谋,中者伐交,下者伐兵,不战而屈人之兵……” 尉迟恭闻言大怒,直接出列,指着长孙顺德的鼻子怒骂道: “长孙顺德你在放屁,二十万大军都到了阴山,他们南望长城,等使者过去仗都打完了,西突厥都来了你还上者伐谋,你脑子装的是什么?” …… 眼见众人又要吵了起来,李二叹了口气,又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道: “同意打的出朝列,不同意的原地不动。” 颜白想了想走到大殿中央,令狐德棻见状叹了口气,房玄龄皱起了眉头,孔颖达也低下头叹了口气。 站在大殿中都没动的尉迟恭倒是很开心,这一仗必须打,不打武勋将会没落,不打,他们这些老将就再无用武之地了。 他大大咧咧的走到颜白身边,使劲的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当久不出声的房玄龄也站出来后。 颜白仿佛听到了很多人的叹息声。 一旦决定要打,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瞬间和好。 接下来要商量怎么打,怎么用兵,用多少兵,谁人为将,哪个州府提供后勤补给,然后又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这事颜白就不掺和了,这些人比自己聪明,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心里早都有了合适的人选。 众人商议了半个时辰,李二淡淡道:“英国公李绩,灵州大都督薛万彻。” 两人出列:“臣在!” “朕命英国公你为朔州道行军总管,薛万彻你为朔州道行军副总管率兵六万为先锋,征薛延陀!” “遵命!” “江夏王李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 两人出列:“臣在!” 李二继续道:“朕命李道宗你统领,并、汾、箕、岚、代、忻、蔚、云九州兵马镇守朔州。 阿史那社尔命你征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马镇守胜州,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侯将军薛孤吴归你二人节制。” 说着,李二不由的看向了颜白,琢磨了片刻,轻声道:“宜寿县公你一会留下来!” 众人不免抬起头看向了边上的颜白,难道说,颜白这次又要手握实权了么? 说罢,李二再度看了一眼地图,轻声道:“上官仪拟旨,我大唐征薛延陀!” 片刻后,剪刀尖锐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大唐皇帝令,朕恭膺宝位,临驭万方,绥育黔黎,於兹十五载.... 罪止凶渠,诖误胁从,并无所问…… 命英国公李绩为朔州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合军六万,征薛延陀,同罗、仆骨、回纥、袜鞴等部……” 当信使带着旨意朝着北边而去的时候,长安彻底的沸腾了。 正在忙着帮李元嘉结算劳工工钱的席君买猛地站起身,拍着胸口道:“吾辈一展拳脚的时刻到了,薛之劫你去不去?” “去!” 看着癫狂的两人,李元嘉一人给了一巴掌:“发什么癫,坐下,就算去也要把今日的工钱给我算清楚。” 第 42章 做那黄雀 李二的书房很大,黑漆漆的吓人。 案桌上的油灯一点,环顾四周感觉更黑了,剪刀往阴影里一站,就看不到他的人了。 李二背着手,用脚踢过来一个蒲垫,下巴指了指,颜白盘腿坐在垫子上,支踵都没有,颜白选择盘腿而坐。 过了半响,李二突然叹了口气,淡淡道:“墨色,你说这次我大唐是蝉还是黄雀? 你说,就在朕准备去泰山之际,薛延陀他们就来了,不光来了,而且来势汹汹,同罗、仆骨、回纥、袜鞴这些也都缚其尾翼。” 颜白轻声道:“陛下是在担心他们?” 李二笑了笑:“他们?你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山东那批人,还有高句丽!” 案桌上的灯太低,颜白只能看到李二的身子,看不到李二的脸,也无法从李二的脸上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更无法去猜他的心思。 这种感觉让颜白觉得很别扭,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在大理寺坐牢的日子,那时候总是看不到窗户外面的世界。 “讲讲,随便讲,大逆不道之言也可以!” 颜白最喜欢讲大逆不道之言了,闻言挪了挪屁股,然后说道: “山东的事情其实说来陛下还是太仁慈了,说句大逆不道之言,您现在不解决,等到太子今后上台依旧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李承乾不如我?” 颜白笑了笑:“不管这话太子听到了开心或是不开心,太子今后不如您那是必然的! 您是从军伍一点点的爬上来的,渭水之耻您仅用了三年,再到如今的盛世您也只用了十五年,您的经历堪称传奇,至于太子……” 颜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守成可以,但要达到您的这个地步,除非天下再乱一次。 然后他力挽狂澜,灭十八路反王,再用短短的十多年铸造盛世,如此,太子也就达到了您的七八分了!” “剩下的二三分呢?” “太子的性子有点急,没有您能忍!” “何以见得?” “让魏公逮着他骂一次,看他能忍住不。” “那他今后作为皇帝呢?” 颜白搓了搓手:“这个臣就不说了,这也不是我能说的话。 反正我现在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没安排之前,我就打算这样,这样挺好,虽然别人说我如今满身的铜臭,但佛家不是有言么?” “什么言?”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李二闻言好奇道:“这是谁说的?出自哪本书?哪个高僧?” 颜白一想,估摸着这句话还没出来,赶紧道:“一个和尚,说了您也不认识,是这么一个理就行了!” 颜白听到了李二笑声,紧接着李二说道: “前年商讨氏族志的时候,你说的法子很对,我也好多次想那么做,可最后我还是没做,就如你刚刚所言,其实这一切都难言之隐。” “玄武门的事情么?” 李二闻言许久都没说话,过了片刻,李二突然敲了敲桌子,书房内最大的那盏灯突然亮起。 随着灯光铺满整个书房,颜白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李承乾靠着书架,长孙无忌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这李二到底要做什么呀。 李二没有理会颜白惊骇的样子,继续道:“你胆子挺大,还真敢说,不过你猜的也是对的,玄武门的事情不光彩。 如你所言,名正言顺是我不可得之物,我为此也抱憾终生,所以,这也是我对他们多有忍让的缘故。” 这是颜白第一次听到李二主动谈起他对玄武门的看法,这也是颜白第一次知道他为什么对世家多有忍让。 原来,李二也会怕自己死后的非议。 见灯亮了,颜白就不说话了,李二笑了笑,于是跳转话题,忽然问道: “如果给你一万军,以火器之威,能不能守住薛延陀东窜之军,给朕死死的压着高句丽,等朕腾出手来再彻底的灭其朝食。” “火药不限量么?” 李二站起身,语气变得森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二十万斤,军政之事你一言决之,但朕要的就是让西北诸族彻底胆寒心颤,朕要的是彻底断绝高句丽和我大唐的联系,你能不能做到?” “死的人太多了您不会在意吧!” 李二闻言皱起眉头,颇为疑惑道:“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你的杀心为什么这么大?” 颜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臣不觉得,臣只是在做心里想做的事情而已。 但,臣是读书人的心还是没变的,这叫此心不动,随心而行,我心里想这么做,那就这么做,谈不上杀心。” 李二笑了笑:“不要小看高句丽,这个弹丸小国从西汉立国起,到如今已经六百余年。 它亲眼见证了十二个王朝的兴衰交替,二十多代君主,历经两次都城被破,依旧活了过来,且越活越勇。” 李二瞟了颜白一眼:“你这次遇到的人怕是比薛延陀的先锋军更难缠。” 听人劝,吃饱饭,关乎小命的事情颜白还是很认真的。 想了想,颜白觉得自己不能自大,看了一眼李二的脸色,颜白试探的开口道:“陛下,臣能不能从您这里要两个人?” “谁?” “左武侯中郎将苏定方,蓝田折冲府都尉薛礼。” 李二闻言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要陈萦和段志感,没想到倒是我想错了!” 颜白闻言笑道:“这两个都是犟种,有一个在身边都够难受了,两个在一起头都大了,不要,宁愿不去也不要。 对了陛下,这次的军长史是谁?” 李二看了看长孙无忌,然后又看着颜白道:“长孙冲,王鹤年,许敬宗!” 颜白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位军长史,意见不统一不会打起来吧? 不过这涉及面真广,太子的人,勋贵的人,江南世家的人,加上自己这个书院的人,算是书院寒门的代表。 一碗水让李二端的平平的。 这几位肯定会带一些自己家的子侄当随从,就跟当初的唐俭一样。 颜白自然也会带书院的学子当胥吏,这些人去战场走一遭,算是见了世面,也经受了战火的洗礼。 在今后为官算是多了一份耀眼的证明。 如今不像以前,要打的敌人多,可以一战成名,如今要想做高官就得慢慢的熬,就得站队,就得走关系..... 几个长史,颜白不在乎。 李二刚才说了,自己可以一言决之,这就是大权力,长史再多也受自己辖制,无非就是自己身边多了几双眼睛而已。 “太子这次去不去?” “他去做什么?” 颜白笑了笑:“臣准备带着太子看看什么是富饶之地,什么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那里的黑土地可比长安富饶多了,除了冬天冷,论富饶和资源比中原可强多了,深山老林里面好东西太多了。” 李二看着心动的李承乾,然后看着颜白没好气道: “在哪里学的这些,朕怎么都没听说过,这次太子就不去了,这次就留在长安学习军政上的事务。” 颜白觉得是时候了,起身告辞。 转身之际,长孙无忌轻声道:“县公,这次出行走山东道!” 颜白脚步一顿,笑道:“赵国公放心,长孙冲为先锋!” 李承乾赶紧低头憋笑,长孙无忌苦笑连连,这一次长孙家怕是要背一个大锅了,颜白肯定要走山东道。 二十万火药走山东道,长孙无忌真替某些人担心,他算是发现了,颜白自有他的一套礼义廉耻,他就像一个异物一样与所有文人格格不入。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大唐文人该遵守的道义,他遵守的从来都是他心里的道义,他的礼义廉耻就是做人。 其余他根本不在乎,更不怕流言蜚语。 你说的越多,他下手越狠。 明明就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奇怪的是年轻的这一代人却对他亲近的很,就连自己家的老二都对颜白喜欢的紧。 国子学那些眼高于顶的学子,甚至愿意奉他为夫子。 他用了十多年,走了别人家族几代人说不定都走不到的路。 说罢,颜白看着李二,前所未有的认真道:“陛下,这一次,我会让他们所有人一想到大唐都觉得胆寒!” 李二一惊,他感觉从这一刻起,颜白在他眼里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颜白打马出长安,连夜赶回仙游。 天明,颜家房顶上的青铜战戟又立了起来,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鼓声起..... 咚咚咚...... 聚将鼓! “老天爷啊,老天爷啊,要打仗了,要打仗了,老子等到了,老子等到了啊,快快,把床底下的甲胄帮老夫取来.....” 李泰认真的洗了一把脸,从门后拿出自己的横刀,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院,迈着坚毅的步伐一步一步的朝着马场走去。 朝阳下,他的身影被一缕缕阳光包裹,仿佛万丈..... 喧闹的人群迸发出一声呐喊:“禀告军侯,陇西李惠褒请战,愿为一马前卒,愿马革裹尸还.....” (李泰,字惠褒,小名青雀) 第43 章 出征之前 战争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在收到军令的那一刻起,颜白就不能住在家里,作为一军之主,要立大纛,要住军帐。 家明明就在眼前,可颜白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收到军令裴茹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帮着颜白收拾衣物。 但抬起头,偶尔的那一瞥,她那通红的眼眶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关中女子泼辣,但明事理,从老秦人开始到现在,她们已经熟悉了自己的男人要去做什么,这是命,得认。 既然颜白是以军功封侯,她就知道,这辈子是逃避不了上战场的命的。 这就是一家人的命。 孩子们还小,也唯有九岁的颜韵知道什么是战争。 可这孩子没经历过战争,所以,他对战争的理解仅是从书本上,和父母的话语里,但具体是什么样子,他是不知道的。 比如,白骨露野,颜韵知道这是一个成语,但他不知道仅是这四个字会有多少人彻底的和这个世间告别。 薛仁贵来了,他从收到军令后就快马加鞭的跑来了。 报名而入军帐之后他收到了颜白新的军令,长安万年两县府兵不动,他要从周边七个县里挑出五千府兵,年龄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 如果差一点点军功可以策勋转功,且身体康健的府兵可以放松限制,但年龄最大不能超过四十五岁。 长安,万年两县的府兵虽然没动,但物质上颜白却没有打算放过。 裴行俭和颜善疯狂的在长安收集棉花。 在出发之前,颜白要保证自己的这五千人每人都必须有一套棉服,好在这几年朝廷一直在推广白叠子,做这件事。 所以五千件棉服的量并不是很难。 而且这几年棉服在长安卖得很不错,现在几乎每家都会有一两件。 再者而言,能当府兵的人家境都是可以的,因为他们不用负担一般百姓缴纳的租庸调,府兵都是“不课户”。 他们的粮食收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少了税收,有了多余的钱,所以他们几乎都能人手一件,他们唯一需要准备就是自己的武器盔甲等。 有钱你就可以买好点的皮甲,没钱就木甲或是竹甲。 (租佣调:租子,土地税,户调) 薛之劫被授命为校尉,他的任务很奇怪,就是联络商队,要商队备齐人手,跟着大军前行。 军令很怪,但薛之劫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这次跟着大军的机会难得,四千多人的书院也就一百个名额。 用书院学子最爱说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你不努力做,自然会有人替换你。 颜白这次就是打算走一路,抢一路,然后由商队全部运回长安。 不能再像前两次了,只能挑最贵重的往长安带,那些在长安也能卖出价格的小东西只能付之一炬,看的让人心疼。 这一次就是路上捡的骨头,颜白都准备全部运回长安来。 至于违不违法颜白不管,有没有人弹劾颜白也不管。 一言决之四个字后面自然有人替颜白这次的行为抗下所有,反正颜白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去试验火药的,又不是去打仗的。 路上只要有落单的牛马,没有人认领的,全部给你运回长安。 这次出行最兴奋的是秦月颖和陈摩诘,这两人早都想试验一下研制出来的玩意在人群中爆炸的效果。 长孙冲带着亲卫也来了,他是真的怕死,亲卫都二百多人,比颜白这个统领的都多。 他一来颜白立刻就安排了活计,他负责粮草统计,这个事不简单,当初颜白做的就是这个活。 全军只有三天的粮食,全靠你安排。 多吃不行,少吃更不行,为什么只有三天,是为了防止出征的大军突然造反,军粮就是卡你的第一道关卡。 没有粮食,你就算率领十万人也屁用没有,一旦没有粮食,全军哗变。 当长孙冲看到李泰为传信兵并朝他行礼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反正就是不自然,也不自在。 李恪这次求了恩典,李二亲口封他为游击副将军,和程怀默这个游击将军统领一千人马为后路军。 先锋军是两千人,为将者是薛礼,中路军是苏定方,他目前还在幽州那个鬼地方熬资历,估摸着也快收到军令了。 如今要打仗,送信的信使可是三匹马换着骑,百里就换人,没日没夜的狂奔。 所以,中路军目前由尉迟宝琳担任,等苏定方来了,他就为副将。 仙游的妇人们又开始做炒面,整个仙游都弥漫着炒面炒熟的清香气。 裴茹带着一个孩子在挑豆子里面的沙粒,挑完了之后就倒入大盆中,把水面上浮起来的豆子挑拣出去后裴茹就准备给颜白做炒盐豆子。 盐豆子是好吃,颜白也很喜欢,唯一的缺点就是吃多了会放屁,所以有大战的时候不能吃,不然容易断节奏。 伽罗往嘴里塞了一颗豆子,见她咬的嘎巴响,裴茹轻声道:“入味了么?” 伽罗使劲地点了点头:“入味了,再加一把火就可以装起来了!” 裴茹见小兕子眼巴巴的看着,抓了一把吹了吹后放到她的小兜兜里面。 小兕子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坐在柴火堆上,往可怜巴巴的小十一手里放了一小把,然后才往自己嘴里塞了几个。 “姐姐,你就开心点,我问了小恪,小恪说这次不是去打仗,是防止高句丽和那草原人勾连在了一起,是在后方呢?” 裴茹叹了口气,瞪了伽罗一眼:“你懂什么?这大局岂是这么简单的? 朝廷既然有这安排,那就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要以为安全,发大水的时候,你认为你站在树上就安全了?” 伽罗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论学识和远见,她知道她是远远不如裴茹的。 见伽罗不说话,裴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语气有点重,忽又轻声道: “你去把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四个从印刷坊里喊来,他们原先是从那里来咱们家的。 虽然过了这些年,但毕竟是他们出生长大的地方。 这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还带着大肥和布隆,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带路总比没有强。 哎,这男人就是劳碌奔波的命,怪不得长安这些家子都让自己的孩子学文,最起码心里安生不是?” 说着,裴茹看了一眼伽罗的肚子,又是一阵叹气: “你啊,跟大郎在一起的日子比我还多,怎么就生了一个小彘子就没动静了呢,你也争点气吧,咱们家孩子太少了。 你看看人家张国公家,五百个儿子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裴茹突然跑出了屋门,见大肥和布隆还在河里捡石头,几个小的在岸边看着两人。 裴茹松了口气没好气道: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我就懒得说你们两个了,你们捡这么多石头是铺路啊还是吃,又或者是说大东北就没有一块石头? 布隆还有你,把你肩膀上的小熊猫给我送到竹林去,你是想淹死它还是想教它游水啊,快些,立刻马上立即....” 两人闻言吓得一哆嗦,怀里的石头一扔,就开始往岸边上走。 裴茹看着小彘子颜韵还有颜颀三个,继续道:“后日你阿耶走后,你们三个再偷偷的来河边,看我不把你们的腿给打断.....” 一知道颜白要走,裴茹的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原来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见不对的,立刻就开骂。 见远处的军营大纛随风猎猎,一派森严的气象,裴茹又忍不住想哭,这才安生了几年,怎么又开始了。 第 44章 安平县 李绩他们出行有皇帝敬酒,有长安百姓夹道欢送,然后破阵杀敌,灭其朝食的号子声响彻全城,震撼人心,热血沸腾。 颜白这边出行什么都没有,只是颜白、李恪、薛礼等几个将领校尉进入了长安,孤零零的打着旗帜,还没有人家的护卫多。 五千人的大军也只是路过城墙,太子朝着众人招招手而已。 就这,还惹得一群大老粗哭了鼻子,大吼着这次要为国家多杀几个敌人,这好歹是见了太子,这要是见了李二那还不得哭死过去。 “蓝田县的府兵?” 薛礼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的,这些年编民入册,才到蓝田落籍。 打突厥的时候他们还小,打吐谷浑的时候他们有的才成为府兵,他们这些年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下官,太子这是头一回。” “新兵啊!” 颜白叹了口气:“这次要做好心理准备,你我都知道,战场上死亡率最高的就是新兵,但最英勇的也是新兵。 说句不好听的,无知意味着威武,只要见了血,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狠意和恨意会让所有人胆寒。” 薛礼看了看身后,他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舒服,这次又有多少人能回呢? 在两人身后,五千多人队伍分成了两个部分。 少府监秦月颖和陈摩诘他们走在最后面,车队很长,足足有一百多辆,颜白带着剩余的人走在最前面。 不是李二舍不得给予这群战士荣耀,而是队伍里面的火药实在太多了。 李二就算胸怀再大,这玩意要是在长安城炸了,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颜白带的府兵很多,既然是去抢劫的,那自然要抢得彻底点。 颜白的打算是以前他们是怎么南下打草谷的,如今颜白就怎么北上抢牛羊,这些辅兵身上都背着锤子和铲子。 薛之劫负责的商队已经找好了,颜白本以为这是一笔很好的生意,应该是争先恐后的来报名才是,结果寥寥无几。 最后实在没有法子,胡风亲自找了一批信得过人,组织一支三百人的商队。 等颜白最后问了原因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害怕颜白把他们当作炮灰。 哪怕颜白的口碑极好,但没有人愿意拿命尝试。 军队是做什么的,军队是杀人的,商队是做什么的,商队是做生意的。 一个杀人,一个做生意,饶是商人都有一颗敢闯的心,但他们却怎么都不敢把杀人和做生意联系在一起。 李恪跟书院的那一百名学子一样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现在的李恪手提着马槊,穿着李二穿过的盔甲,遮面甲一盖,鲜红的披风随风摇摆,那气质真是没得说,比颜白这个领军统领还像统领。 惹得不少老兵频频侧目,都觉得李恪现在的样子就跟当初的陛下一模一样,唯一不解的就是李恪为什么老是提着马槊。 这玩意挺沉,手不酸么? 当男人都觉得他看到的这个男人很帅的时候,那这个男人是真的帅。 再对比李泰,颜白觉得李泰真的适合当小兵,个子不高,有点微胖,像个兵痞,气质像,身材也像。 和李恪一样,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随军出征,清澈的大眼里面满是兴奋。 这还没走出关中,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也不知道一个月以后他们会不会后悔,这枯燥的路程才是最折磨人的。 也不知道鹿入林能不能看住他们。 颜白感觉鹿入林是看不住他们的,别指望一个喜欢看春宫图的东宫护卫能看住这么多学子,而且这一百人全是人尖子。 用四兄的一句话来说,能在书院脱颖而出,成为这一百人里面的一员,那文武双全是必然,天才仅仅是加入的门槛。 他们的被选中时名单都已经呈现到了李二那里。 这一次只要平安归来,这一百人将会直接入仕,中年级学子狄仁杰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出现让王鹤年又是眼睛一亮。 可惜族里没有适龄的娘子。 每见鹿入林一次颜白都恨得牙痒痒,东宫那么多护卫,颜白唯独只记得他的名字。 去年过年去楠柏皖家做客,好家伙,府兵出身的楠柏皖竟然都有书房了。 不但有书房了,书架子上的书摆的满满当当,细细一看,画册,密戏钱,从南北朝到现在各种名家都有。 有的甚至是孤本。 一问,这里面有一半是鹿入林给他的,两人互通有无。 再一问,在泉州的鹿入林靠着海商的便利一年四季都在收集这些东西,人家就是靠着这些学会了认字。 而且,还认字认得挺好,李承乾都夸赞他努力,不然这次他怎么有机会跟着大军前行,和王鹤年一起来看属于东宫的那一份。 最可贵的人家还不吃独食,自己看完了,还知道分享,楠柏皖也通过看这些学会了认字,也认得挺好。 果然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书房颜白待不下去,楠柏皖赶紧带着颜白去堂屋,走时还给书房落了锁。 娘的,还是三个锁。 这书房到底是接客用的,还是纯属自己的兴趣爱好。 叹了一口气,见鹿入林在给王鹤年喂盐水,颜白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王鹤年这身子骨扛不扛得住。 至于许敬宗颜白倒是不担心,坐船都没事的人,这在陆地上自然没有什么关系,青雀倒是让人有些担心。 颜白总觉得现在的青雀有点抑郁了。 总觉得他会自寻短见,他总是希望通过各种方法去赎罪,李二也够残忍的,这几年李泰都没有见过他儿子李欣一眼。 见事情没有遗漏,颜白扭头淡淡吩咐道: “传令,今日行军五十里,明日之后每日行军八十里,督令全军所有人都不能掉队,掉队者斩!无故脱离队伍者斩,不遵军令者斩!” 李泰闻言立刻调转马头,一边朝着队伍后面跑,一边大声道: “军侯令,今日行军五十里,明日之后行军八十里,掉队者斩!无故脱离队伍者斩,不遵军令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让所有人都变得安分了起来,态度端正了,不当作是郊游了,行军的速度自然就快了。 可因为后面车驾里面都是包裹着的火药,所以颜白一直在前面压着队伍的速度。 虽然说秦月颖不止一次的拿自己的脑袋作保说不会爆炸,可颜白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虽然说大唐的匠人很值得相信,但这玩意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性子暴躁,所以每隔半个时辰都会亲自去看一眼。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好在这沿着黄河而行,这一路的官道也不算枯燥。 到了相州以后沿着漳水一路往北,此时此刻起,颜白所率领的六千多军马正式进入河北道,山东士族的大本营。 如此,又行军了十日,颜白到了博陵郡的安平县,博陵崔氏的大本营。 与其说安平县是一个县,不如说它是一个城,一个比赤海城还大的城,一个城墙比赤海城还高的城。 颜白看了一眼长孙冲,轻声道:“长孙长史,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军要进安平休整并征调可供六千人食用十日的军粮。” 长孙冲领命,片刻后回来了,他朝着颜白认真道:“军侯,崔家说了,军粮提供九日,都是糜子,进城不行,按照律法,大军不得入城。” 颜白看了一眼许敬宗,好奇道:“许公,你博学多才,你来说说这算不算城?” 许敬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安平县,笑道:“我朝随隋制度,郡县以上增设道级衙门,实行道、州、县三级行政。 这一块,南部属冀州,北部属隋开皇十六年所置深州,安平县归属应该归属翼州,自古以来,冀州为九州之首所以!” 许敬宗一锤定音:“所以它不算城,之所以这样,怕是历年来崔家所建,这里无衙门,是我大唐治下,只要不伤害百姓,无妨!” 颜白嘴角露出了笑容,身旁有个活字典就是好。 招招手,秦月颖快步而来,颜白看着城墙道:“长孙长史,你再去说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今日就要进城,而且,军粮我也不要糜子!” 说罢,颜白看着秦月颖道:“好好的一个县城建造的跟个碉堡似的,这个城墙可以试验一下,听说高句丽的城墙比这还高,还坚固呢!” 秦月颖抱拳而出,片刻后,二十门大炮已经组装完毕,见识过这玩意的人不由得心神一震,满心的期待。 大军休息,书院学子赶紧下马休息,也不嫌脏,席地而坐,这行军的一个多月可是把他们身上的那一点傲气折磨的干干净净。 第 45章 请军侯入城! 狄仁杰支了一个板子,毛笔沾了沾口水,开始写作业,两天一篇日记,题材不限,风土人情,山川地貌都可以写。 写的好可以印刷成书供以后楼观学的学子学习。 能被后人学习,让所有人都充满了动力,哪怕学问一般的席君买,也会抽空写一写从军的心得,希望书院能看的上自己的这粗鄙的文学。 这也算青史留名的一种。 别小看,这可是书院历年来的大计划,泉州部分的已经写完了,等今后走出的书院学子越多,书院的这项资料也就越丰富。 只要书院在稳稳地度过十年,那十年之后大唐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大唐国家地理》。 这本书应该很充实,风土人情,山川地貌,这些可是太重要了。 你要做官,懂这些可是最基本的要求,就算不做官,学会这些,也算是个人的一种成长,不出门就知天下事,想想都觉得诱人。 书院这是在做属于大唐的百科全书,毕竟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入仕,也不是所有学子都以当官为目的而学习。 一个很残忍的事实,能够当官的依旧是那些家里有背景的,说白了就是祖上有产业,如今家里过的不错的。 贫寒老百姓家的孩子真正走出来的还是太少。 但是只要他们能正常的识字书写,他们就会多一个出路,将来他们的孩子就会踩着他们的肩膀更上一层楼。 不要幻想你一来就能和那些有着底蕴的学子相比。 人家家里数代人的打拼和积累,一代又一代人的十年寒窗苦,你觉得你用十年寒窗苦就能超越他们。 努力? 人家数代人的努力还比不过你一个人? 可能会有你一个人的十年抵人家数辈人的努力,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在大唐,在这个注重门第的时代。 靠读书幻想达到这种地步,可能性极小。 这个问题很现实,每次开学的第一堂课就给孩子讲了,一是用来警示那些勋贵子弟要记得努力。 二是用来激励贫寒家的学子要做家里第一人。 不这么做书院学子之间就会有矛盾,一个觉得勋贵子侄他们为富不仁,一个觉得贫寒学子不配与自己为伍。 书院每时每刻都在进步着,李泰的《括地志》他又重新开始编写了,这一次少了些许的功利,多了几分坦然和虔诚。 颜白说这些残忍的话,目的就是让两者能更好的融合在一起,富贵者不骄,贫贱者不自卑,一直往前努力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坚持。 字典也快结束了,颜白看了一下,上面的字是真的多,字典是真的厚,因为工艺问题,目前的印刷术搞不出来颜白需要的那种小字。 太贵了,没有那么多铜来做活字模具。 字典,这项大工程涉及人数达到数千人,光是扉页前面的编撰者都密密麻麻的写了十多页,付出最多的是上官仪。 他一个人用手写了上百个字的古今释意,以及在各文献的出处和用途,别看只有一百个字的量。 但这些释义加起来足足有数万字。 现在无论是楼观学也好还是国子学也罢,所有的学子和先生都在期待字典早些出来,因为这是两个书院共同努力的成果。 工作量之大,超乎想象,数千人用了快十年,可想这里面记载的东西该有多恐怖。 文字就是传承啊,令狐老先生现在每日就是逼迫自己多吃点,要活着见到这字典出来。 为了支持楼观学,他把许慎编写的《说文解字》都给了书院做参考。 ........ 长孙冲去而复返,看着他的脸色,颜白就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好在这次带回来了一个人,一个崔家的管家。 看着管家朝着自己拱手,颜白都忍不住想笑,果真是“天下士族之冠”的崔家,打发一个管家来见一军总管。 “崔家老儿拜见军侯,拜见颜县公,拜见颜先生,代我家主人向您问安!” 颜白瞅着这个连名字都不愿说的崔家管家,笑道:“你知道我?” 管家连忙道:“小的知道,琅琊颜氏,圣人之后,国之重臣,小的虽然没有见过县公,但也不敢忘记!” “大军要进县城休整!” 管家闻言淡淡道:“大军不准入城这是我朝的规定,这里是大唐腹地,安平县里都是些百姓住户,军侯切莫因小失大。” 颜白闻言闭起了眼,李泰见状答道:“身份不符,军侯给你说了这么多话已经算是给足了你面子,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谁!” “帐前一令官而已!” “请讲!” “安平县无百姓,所为百姓皆是崔家佃户,其二,此城墙为崔家所建,这里并无县衙和官吏,按照我朝律法,不算为之一城!” 李泰说着看了崔家管家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不为之一城,那大军可照军令入县休息,请开城门!” 随着李泰的手势落下,身后数千人齐声大吼:“请开城门!” 崔家管家没有料到一个帐前小兵就有如此利索的嘴皮子,数千人的气势压了过来,一下子就压的他腰杆矮了半截。 他看着颜白,轻声道:“县公,崔颜两家也颇有情谊,如今四海安定,城中也多是一些崔家子嗣,和穷苦百姓。 还请军侯垂怜,军侯放心,大军所需要的军粮我崔家在日落之前一定全部送到,糜子全部换成面粉可好?” 颜白睁开眼看着崔家管家,淡淡道:“我如今是大唐一领兵将领,不是什么颜家人,崔颜两家情谊是私下的,请开城门吧!” 见颜白如此的不给面子,管家又挺直了腰杆,低声笑道:“军侯就如此不顾及名声嘛?” “威胁我么?就只有你会写字么?” 颜白看了看身后,大声道:“楼观学学子听令,把今日一切原原本本都写出来,一字不差,回去印刷成册,让世人来说对错。” 见崔家管家变了脸色,颜白大声道: “异族人兵临我大唐边关,我颜白领军杀敌,你崔家却仗着自家城墙阻挡大军,你们安的什么心?” 崔家管家脸上失去了淡定。 颜白见状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崔家要写,记得要把事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的都写出来。 如果有失公允……” 颜白的语言变得森严冰冷: “此战结束后我会带着家将以及孔家人亲自前来讨要说法,异族南下,圣人子嗣,为国而战,容不得你们胡说八道。” 此刻,崔家管家才终于觉得骑虎难下了,圣人子嗣,为国而战这八个字就是大义,这大义顶在脑袋上,没有任何人敢说不是。 “开城门吧!” 崔管家摇摇头,苦笑道:“古今未有之,军侯恕罪,崔家恕难从命!” 颜白扭头看着长孙冲,淡淡道:“崔家人的这一句话你一定要听清楚,他们不顾大义,不是我颜白无理蛮缠! 然后给事中崔仁师写信,告诉他,我回长安后会亲自去拜见他,我问问他,这安平县是他崔家私产,还是我大唐国土。” 颜白举起马槊,轻轻地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笑道:“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跟你们崔家当初跟着宇文氏一样。 不但家族里多位族人被赐姓宇文氏,甚至有女儿被皇室收养而封为公主者,人格都没了就不要跟我谈骨气!” “最后一问,这城门开不开!” 崔管家扬起脑袋。 这时候斥候腾远走来,大声道:“军侯,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准备了落石,金汁,滚木,人很多……” 颜白叹了口气,马槊聚起,大声道:“军令,把这土城墙给我拆了,敢阻逆者视同反贼,杀无赦,秦月颖……” “小的在!” “给我拆了这城墙!” “喏!” 秦月颖等的就是这一刻,军令一下,他手中的号旗猛地一挥,二十多门大炮齐齐发射…… 轰隆声宛如雷鸣…… 城中的崔家人如同遇到末日,他们不懂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打这么多雷,怎么雷全部都落在城墙上。 城墙上哭爹喊娘,惊慌失措的人捂着耳朵从上面一跃而下…… 崔管家呆呆地看着,看着那漫天的烟尘,看着如同魔神一样的颜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天罚么? 大军依旧在,纹丝未动,城门破了! 城墙没塌,秦月颖觉得很丢面子,再度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寒着脸大声道:“标兵就位~~” 眼见那号旗即将落下,崔管家突然醒悟,疯了一样跑到颜白面前,嘶声大喊道:“崔家请军侯入城!” 话音落下,远处的城墙轰然倒塌。 颜白笑了笑,朝着李泰道:“传令全军,就地扎营,生火做饭,城墙倒塌,医护兵前去救人……” 崔管家身子一软,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朝廷那位计划好的,顺则什么都好说,不顺,则像刚才那样天降神雷。 李泰一愣,随后挥舞着令旗,骑着大吼道:“军令,全军,就地扎营,生火做饭,城墙倒塌,楼观学医道院学子兵前去救人。” 壮硕的如小牛犊子一样的康石兴奋的站起身。 把小箱子往身后一背拔腿就朝着前面跑,这次是真的救人,这次得抢到受伤的,得把过程写好。 孙神仙和翘嘴先生以及那些低年级的学弟他们肯定很需要。 这都是经验啊。 不枉走了这么远的路,造孽啊,肚子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跑没了,娘要是知道定会大哭一场。 第 46章 李泰的心结 “你不是管家吧!” 说罢,颜白翻身下马,伸手搀扶起崔管家笑道: “受惊了,希望没有死伤太多,你知道的,我颜白也是读书人,也有一颗仁慈的心。” 崔管家站起身,现在颜白的话他是打死都不信,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颜白把这些都沾了。 崔管家见颜白依旧用深邃的眼眸看着自己,他再度朝着颜白拱拱手:“博陵安平房第二十六代管事人,崔惠!” 许敬宗见颜白皱起了眉头,赶紧解释道:“是崔寔堂兄崔烈的后人。” 李恪闻言悠悠道: “崔烈本来很有名声,因为花钱买官,这件事被汉灵帝与他的保母程夫人当众说出讨论,传了出去,于是声望大减。” 崔惠闻言脸色铁青,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将怎么这么不懂事,没一点眼色。 这不是要结仇结怨么? 颜白笑了笑,他知道李恪的小心思,于是朝着崔惠拱拱手: “久仰久仰,不过军粮的问题还请崔公加急,明日天明我们就要出发了!” “崔家现在就去准备!” 颜白看了看薛礼和许敬宗,轻声道:“薛将军,许长史,如此就麻烦你两位跟着去一趟,记得,要知礼!” 两人朝着颜白抱拳:“喏!” “刚才县公用的可是火药?” 颜白点了点头:“没错,是最基本的!” 崔惠落寞道:“原来都是真的,这世间真有杀人于无形之法。” 颜白笑而不语,崔惠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够多了,这是大军,不是闲聊试探的酒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许敬宗和薛礼打马跟上。 许敬宗去看粮草颜白放心,崔家人心眼子再多,也没有许敬宗心眼子多,就算崔家人想玩硬的,那也没有薛礼硬。 大军不进城,这个消息让崔管家觉得心里很难受,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让进城只是让人抓住了把柄而已。 崔惠忍不住想,如果一开始就让进城呢,那结果又是什么? 结果会不会不同呢? 看着路上错落的深坑,看着还在不断垮塌的城墙,看着满脸稚气在大呼小叫救人的年轻辅兵,崔惠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这就是大唐皇帝的力量么? 难道真的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对山东豪族一直是敬重有加并保持着仁义之心的? 皇帝没骗人,这力量比打突厥,打吐谷浑都要强大。 看着那些面带稚气的医疗兵,崔惠现在心里很乱。 康石因为身子壮,被分了一个好活,他负责来回扛着被炸伤的伤患,然后摆好让同窗救治,来来回回,满头大汗。 “陈睎言,你来帮一下我,我感觉我要中暑了!” 正在忙着记录的陈睎言头也不抬道: “大康,你在想什么呢?你会中暑?难道你忘记了嘛?你出身寒门,一身的寒气,这点活儿对你算什么,伤不到你的,加油,加油……”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康石挠挠头:“这话你跟谁学的?” 陈睎言抬起头,认真道:“教习李楚子李先生,他让我干活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有趣,就学了来!” “教习这次他没来么?” “本来要来的,但他大兄要得子了,他等着家里把喜事办完了后就跟着商队一起来,怎么你皮痒痒了。” 独孤渐明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他也来?” 陈睎言甩了甩手上的血水,皱着眉头道:“咋了?你又想去挑战?也不知道你咋想的,打一百场输一百次,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独孤渐明闻言咬牙切齿道:“你不懂!” “对,就你懂!” 陈睎言冷哼一声,对于总是这么自大且高傲的独孤渐明颇为无奈,这种人要不是有过人的家世,早都被人打死了。 等到崔家人看到崔惠回来,被震慑的崔家人才终于回过神,慌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族长,怎么办?” 崔惠冷哼一声:“什么怎么办?去给仁师写信,告诉他,就说安平县愚民多顽固,需要大治,请陛下设立县治吧!” 族人闻言惊骇道:“族长?” 崔惠怒声道:“去做!如今你们不懂,我崔家是眼界窄了,我见颜白如井中观月,今日管中窥豹,我才知这世间我崔家如蜉蝣见青天啊!” 崔惠痛苦道:“我老了,今后这一脉就由仁师来接管吧!” 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众人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有人跳转话题,指着受伤的护卫和佃民轻声道: “那他们?” 崔惠深吸了一口气: “就交给他们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人应该都是楼观学的学子,不管朝廷如何对我崔家,这群孩子的心定是真诚的!” “为什么?” “感觉!” 李泰看着崔家人离开,然后又看着成群结队的安平县人拿着工具出来,李泰摇了摇头,他不懂崔家人为什么会骄傲到如此地步。 就算没有火药,这个城池里面没有衙门大军依旧能入。 真当这五千府兵就只有五千啊,军令一下,战鼓一响,附近州府立马就能拉起一万人。 崔惠要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在这里申请建造一个县衙,以崔家的影响力,县令一职位陛下应该会安排他们崔家人。 这样一来,陛下的面子有了,崔家也不用担心再遇到颜白的这样的人。 不然,只要今后边关不安稳,过往的大军将领一定会学着颜白有模有样的再来一次,就算再来一次你也说不了什么。 门生子弟多又能怎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县治,大军入城就是合理的,因为这不是你的私地,之所以成为你的食邑,那也是朝廷的恩赐。 大义不在你这里,你就是错的,悠悠之口,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喜欢你崔家,不怕死,骨头硬的读书人多的是。 只要把你搞倒,史书当有他一笔。 “你在想什么?” 李泰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朝着颜白笑了笑:“我在想其他家还去么?” 颜白摇摇头:“不去了,有一个人哭就够了,如果都哭了,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告状,那时候我们就该挨打了。” “这次崔家人不会忍气吞声,等仗打完,估摸着你我,外加这些校尉将领怕是跟那李卫公一样被弹劾的连头都抬不起。” “你害怕?” 李泰笑着点了点头:“有点害怕!” 颜白笑着拍了拍李泰的肩膀:“我们做错了吗?” “没有!” 李泰忽然着急道:“等咱们过了幽州,去了大东北,只要他们愿意找我们的问题,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是明招,陛下就算有心偏袒我等,也无法做什么,因为他们早都列好了所有的一切,堵住了所有出现的可能!。” 颜白看着青雀:“送你一句话?” “什么?”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别人眼中的你其实并不是你,你眼中的你才是真的你,所以,你为什么要害怕呢?” “可是.....” 颜白拔出了长剑,笑道:“没有什么可是,说不过别人难道也打不过别人,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不然别人总是欺负你。” “我眼中的自己?” 颜白点了点头:“开心点!” 见颜白去巡营去了,李恪拍了拍青雀的肩膀:“开心点!” 李泰看着李恪,眼眶又忍不住泛红,轻声道: “我对不起大兄,崔仁师曾经联系过我,说崔家愿意奉我太子,韦挺也找过我,可他没有死而是去主持河南漕运事务了,他们都过的好好的,我.....” 李恪叹了口气:“朝堂就是利益场,就跟商队一样,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有可能,所以,看清楚了才是最好的!” “走吧,准备去吃饭了,你看你都瘦了......” 第 47章 千里外的故人 冷诩是幽州都督下一个小小的官职,仅是一县的县丞。 作为贞观七年楼观学正儿八经考出来的学子,过去的八年时间里靠着自己,从一小户曹打拼至县里的二把手。 这过程属实不容易。 作为幽州官场最年轻的县丞,他在众人眼里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但同时也是一位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的能人。 一个什么都会一点的能人。 会打铁、会种菜、会养鸡鸭鹅,连养的狗都比别人养的通人性,按理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人家好像不在乎,偏偏做得一手好菜。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会做针线活。 贴身的大裤衩子是他的拿手好活,人家不光做了自己穿,还给衙门里面的每个人都做一件,布料多就做四角大裤衩子。 布料少就做三角的紧身小裤衩子。 其实这也不怪他为人抠搜,他的俸禄其实会比一般的官员要丰厚很多。 因为幽州偏远,属于苦寒之地,所以朝廷对这些正儿八经考出来的且又愿意来此做官的官员给予了许多的优待。 按理说冷诩不缺钱花,但他每年都会把一半的俸禄让信使送到楼观学。 剩下的一半他再分一半给长安的母亲,最后的一小半才是他的花费。 他家倒是不缺钱,因为他娘是长安闻名的冷大姐,靠着卖大裤衩发了家。 不过如今在这一行做的人多了,也没有原先的新奇感了,况且一人一年有两条换洗就足够了,所以生意就一般了。 长安百姓穿裤衩子非要穿破,一直穿到露屁股那种才会舍得换。 如今母亲又嫁人了。 给冷诩生了个小妹妹叫洛洛,名字还是冷诩取的,取自《诗经》,一家四口人在长安靠着收租金种地过日子。 既然是楼观学早期的毕业生,他的路就和别人不一样,非世家子,却背后有人。 所有人都明白,在三十岁之前,冷诩一定会成为县令。 所以,幽州都督李祐多次伸出的橄榄枝,都被他拒绝了。 身为左武侯中郎将的苏定方很是非常喜欢他,每次草原归来都会给他带些小玩意。 就在昨日,冷诩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带着所有衙役准备的粮草,数千人的大军就在城外,停留五日之后就会离开。 一切忙碌完毕之后,冷诩这才开始去拜见自己的同窗和先生。 颜白美美的睡了一个完整觉,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多日赶路带来的疲劳一扫而空,只觉得空气都是香甜的。 李泰见颜白醒来,轻声道:“军侯,幽州刺史贾修携带众官吏来拜见,幽州县县丞冷诩也在里面。” “冷诩?冷大姐的儿子?” 李泰笑了笑:“嗯,当初我、苏惠还有他我们三个人是同桌,他科考明经科入仕以后就来了幽州,好些年没见了!” 颜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想起来了,冷大姐的儿子,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没想到都当县丞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幽州有大都督,大都督是李祐,李祐也不知道是真的身体不好,还是不喜欢幽州,他是来幽州待几年,然后赖在长安混几年。 所以,幽州的大小事情都是刺史贾修在劳心劳力,李祐的舅舅阴弘智每年来幽州一趟,算清了收益就走了。 颜白在大帐里面见过诸位官员的依次拜见。 轮到七品官员,冷诩忽然把官帽和鱼符摘掉放在一旁,在所有官员不解的目光里,冷诩朝着颜白恭恭敬敬的行跪拜礼。 “学生冷诩,拜见先生!” 说罢,他又面朝着李恪,依旧恭恭敬敬道:“学生冷诩,拜见第二先生!” 众人见状大惊,知道冷县丞是从楼观学出来的,跟颜县公有情义是必然的,楼观学创建之初都是颜家养着求学的学子。 磕头行大礼那是应该的,不磕头才是大问题,但不以臣子之礼,而继续用师生之礼拜见吴王李恪这就吓人了。 众所周知,吴王李恪为了避嫌,每年只带一个班,这一个班是三十个学子,这三十个学子是随机挑选的。 严格意义上,吴王李恪只有一个他亲口承认的弟子,那个弟子是席君买。 但是对于席君买众人不熟。 听说,学问一般般,不然怎么会留级两年。 冷诩是吴王那个班的? 怪不得冷诩三拒齐王李祐,而齐王还不生气,齐王来幽州还给他带香水呢,当时还觉得这冷诩太没眼色。 齐王给脸三次怎么也得兜一下啊。 原来有这层关系在啊。 真是的,这冷县丞平时怎么都不吭一声呢? 学生拜见先生,颜白脸上露出了止不住的笑意,李泰见大帐内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赶紧上前去把冷诩扶起来。 本来情绪都到达顶点的冷诩冷不防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瞪大了双眼,待看到那熟悉的笑脸时…… 突然就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 “青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泰赶紧摆摆手,低声道:“丢死人了,别哭了,还有上下官之礼,都看着呢,想哭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哭!” 冷诩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戴上官帽鱼符,以下官之礼拜见颜白,拜见几位长史,然后再拜见吴王。 在官员拜见完了之后就是乡绅的拜见,今后粮草的供应都是以幽州为中转站,而这些乡绅才是供应粮草的主力。 所以,官员之间见面多是寒暄,不自在的寒暄,完了之后就结束了。 在颜白看来这是一个讨厌的流程,但又不得不面对。 官员都走后,就冷诩留下了。 “颜师您辛苦了!” 颜白笑着摆摆手:“我这算什么,打完了就结束了,倒是你,这些年一直待在这里,怕是也难熬吧!” 冷诩笑了笑:“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不习惯,可后来就好了,我一个明经科的学子,能到一县的二把手,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 颜白点了点头:“最近如果回长安就找一下无功先生,他年纪大了,最爱听千里之外的事情,你回去好好地跟他讲讲!” “好!” “苏定方你知道不?听说他在这里练兵,今天咋没有看见人呢?” 冷诩闻言赶紧道:“好叫先生知道,苏将军自从收到军令之后就走了,他说,他要帮先生提前找好一个绝佳的位置。” “他说了是哪里么?” “辽水边上的辽东郡!” 颜白点了点头后站起身,这个位置和李二说的一样,但这个位置就会面临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那就是高句丽直接跟这辽水遥遥相望。 一想到后面还有这么远的路程,颜白觉得自己还是再去休息会儿得好,反正自己这个先生呆在这里只会让冷诩觉得尴尬。 “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 冷诩恭送颜白离开后再也忍不住,抓着李泰的肩膀使劲摇晃,李泰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他说不出口。 笑了笑轻声道:“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 冷诩叹了口气:“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我自找的!” 忽觉得这么说不对,李泰又赶紧道:“这样挺好,孑然一身,跟以往是两种不同的生活,也让我看懂了很多!” 见李泰眉间全是郁结之气,冷诩岔开话题道:“我看营帐外趴在板子上写写画画的是楼观学的师弟们吧!” “嗯,足足一百人,从四千人里面挑出来的,身手都很厉害,还懂医疗手段,这次来就是走一遭,把书院战争知识这一块补上!” 冷诩闻言一脸惋惜: “你说,我们那会该多倒霉,除了卷子就是卷子,除了背书就是背书,哪有这么多花样,唉,好想重新再读一遍书!” 李泰被冷诩逗笑,轻轻捶了他一拳:“那你回去当先生吧,这样你娘也不用整日为你担心,还能满足你的愿望。” 冷诩摇摇头:“算了,我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多一个当官的,我已经熬了这么些年,不能让我娘伤心!” “你还当真了!” 李泰边说边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轻声道:“这是今年长安最流行的曲目,军侯做的谱,听着很提气。” “军侯开始学乐了?” “嘘!”李泰赶紧拍了一下冷诩,小声道:“小点声,这谱子的确是墨色哼出来的,但现在半个长安都会了,他还不会,别说啊…” 冷诩点了点头,忍着笑意道:“你放心,我不说!” “曲子叫什么?” “《笑傲江湖》!” 第 48章 终于到了 从长安到此行的目的地是离长安接近四千里路的辽东郡。 原本计划是两个月的路程,但中途颜白走了山东道,然后再北上,这用的时间就很长了。 夏收的五月从长安出发,到了辽东郡已经是八月了。 再有一日的路程此行就解脱了,斥候已经派出去了,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苏定方吧。 一想到熟人见面,颜白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先前去突厥,去西域颜白都觉得那是很远的路程了,大军紧赶慢赶都需要一个多月。 等到了这里颜白发现这次的路程再次刷新前两次的纪录了。 这远的实在离谱,离开了幽州城还要走那么远的路。 最令颜白担忧的是,这次李二要求到的地方是辽东郡,这是隋朝时候的称呼,在如今的大唐目前还没有称呼。 之所以这样。 主要原因是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是失败的,不但拖垮了自己,还让自汉朝起就属于自己的领土都被高句丽占了去。 所以,没有名字,只能借着一个辽东郡称呼着。 辽东郡和高句丽大城沈州隔辽水遥遥相望。 但这个地区也是一个争议颇大的地区,这里还有一个部族和高句丽一直在对抗,这个部族叫做契丹。 契丹是由八个部族组成,大贺氏族在八部契丹中最为强大,部落联盟长都是由大贺氏家族成员担任。 李二让礼部按照契丹的传统习俗,颁赐旗鼓于摩会,表示正式承认其部落联盟长职务,要他代表唐朝统率契丹。 因此契丹八部在大唐官文里也叫大贺氏。 所以,契丹是大唐的一个附属的部族,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国家。 也因为这个部族的存在,辽东郡就变成了一个争议的地方。 颜白此次就是依靠五千人府兵,三千辅兵,也就是八千人马牢牢的钉死在这里,吸引高句丽的注意力。 然后靠着二十万斤的火药,让其无法与薛延陀等部族的叛乱形成勾连。 高句丽的势力强大,如果他要这么做,这东北的其余部族不得不跟从。 不跟,他们就要被出兵的高句丽吞噬。 小部族是没有话语权的。 他们在大唐,高句丽,薛延陀这三者之间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顺从也是他们唯一的存活之道。 苏定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随手就把一个高句丽斥候的脑袋甩到眼前波涛汹涌的大河里,看着脑袋越飘越远。 苏定方的思绪也越来越涣散。 这几年是最难熬的几年,就当自己快熬不住的时候,他收到兵部的调令,苏定方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军令那一刻的心情。 他只记得,这道调令他看了无数遍。 不然,他都以为自己是身处在梦中。 苏定方记得李卫公曾经说过,他说官场上有的官员记性很差,当着你的面说的话转身后他就说忘了。 但有的官员记性很好,明明每次兵部考核都是上上选,可他们还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然后上上选变成了一般。 突厥一战,明明功绩耀眼,却偏偏十年来得不到晋升,坏就坏在这些记性好和记性不好的官员身上。 花钱了,人家嘴上说着好好,然后就忘了。 苏定方知道徐英桥是自己的下属,但苏定方也知道这家伙也是御史,娘的,一想就来气,自己就带了五百人出来,这家伙就死咬着不放。 自己这五百人是要造反么? 需要一个御史时时刻刻的盯着么? “唐国公,唐国公啊,我那时候就是一个听命行事的裨将,这么多年过去了,何苦还要为难我啊!” 好在,颜白要来了,跟着颜白来的还有皇子,这一次再立下些许的功勋,以颜白的为人,御史怕是不敢做的太绝吧! 一想到颜白马上就到了,苏定方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么些年,这么多人,颜白的脾性他还是很喜欢的。 就在苏定方想着颜白还有多久之时,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传来:“苏将军,时间不早了,死去的兄弟还得善后,要忙了!” 苏定方扭头看着徐英桥,突然间猛的起身,一脚就将这个聒噪的家伙踹出去半丈远,然后拔出横刀,死死地盯着徐英桥。 “将军不可……” “将军不可……” 其余兄弟见苏将军拔刀要砍人,赶紧围了过来,堵在苏定方的身前,七嘴八舌的劝诫着,生怕苏定方将军做了傻事。 徐英桥爬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看着苏定方道: “苏将军的性子果然还是跟在突厥时候一样暴烈,你可知无辜殴打御史是什么罪?” 苏定方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提死去的兄弟?若不是因为你的冒失,若不是保护你,他们又怎么会死去,你才是罪人。” 徐英桥拍了拍身上的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这就是将士们的命。” “我要杀了你~~~” 徐英桥抬起头,露出脖颈,“视死如归”道:“当成为御史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来吧,杀了我,看我皱眉头不皱?” 暴怒的苏定方突然变得平静,长刀归鞘,淡淡道:“这件事我本不想说,给死去兄弟的家眷多一些银钱就算了。 可你这种态度让我生气了。 我现在归属颜县公属下,这些死去的兄弟也是县公的兄弟。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军侯,让他为死去的兄弟们做主,看看那时候你的嘴还是不是这么的硬!” 徐英桥笑了笑,笑容有点勉强:“我是御史!” 苏定方摇了摇头,开始吩咐兄弟们干活,这地方很大,前有河流,背依高山,左边是密布森林,右边是开阔地。 最好的位置就是这里,位置很高,居上俯下,易守难攻,而且右边也是唯一能够走大队人马的地带,守在这里是最好的。 就在苏定方等人把死去的二十多个兄弟刚埋好,远处突然钻出来几个人,旗号一打,苏定方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猛地一声大喊:“全员列阵,军侯的大军就在后方。” 一个时辰后,颜白终于告别了这段折磨人的行程,也终于看到了苏定方,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去,大帐很快就立在了山坡的最高处,代表着军心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一趟路程虽然没有遇到敌人,但大军中还是死了一百多人。 书院的学子看了,这些人身上有暗疾,平时好好的,可这路途奔波,隐患一下子就出来了。 如今,到了,终于是到了! 军鼓响起,将领议事,队正以上的军官大帐议事,苏定方报名而入,徐英桥咬了咬牙,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恐惧。 恐惧进大帐,恐惧见到颜白,这时候他才猛然惊醒,这是大军,所有命令都是军令,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 第 49章 新的开始 军帐议事,自然不会吵吵闹闹的你一言我一语,自然是先由官职最大的说,最大的说完了,接下来才是军事商议。 颜白是才到辽东郡,自然不会先有什么军事行动。 了解这里的情况以及把苏定方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彼此之间相互熟悉,才是重中之重,破冰环节很重要。 所以,哪怕很想和苏定方聊一聊,也只能等把这两件事做完了之后才可以,主要和次要,颜白一直都分得很清。 鼓声落罢,大帐内挤满了人,许敬宗瞪着大眼睛冷冰冰地点了一下人数后朝着颜白点了点头,人数到齐。 自从来了军营之后这位的杀性不是一般的大,总想立个威,总想找个人祭旗。 这些年,应该说他是当泉州刺史的这两年,吏部难得给了上选的好评。 年底的大朝会上李二还单独遥遥地敬了他一杯酒。 说他是个干吏,并号召其他分封的刺史要向许敬宗学习,要学会为朝廷分忧,好好地把自己的地方治理好。 赏赐什么的就不说了,李二大方的给了很多,许昂还在读书就已经是从七品的官职了。 虽然是文散官,但只要顺利毕业,许家的衣钵算是后继有人了。 其他的刺史当然也想把地方治理好,但谁又能想到,原先的烟瘴之地竟然被颜白和许敬宗两人一操作变成了一个大港口。 加上税率低,官员清廉,治安好,很多走海的行商都愿意把这里当作一个中转站。 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泉州的税收已经抵得上洛阳的一半了。 如今,佛、道两门的僧人和真人疯狂的朝着泉州涌去,找山头,盖庙宇,无形之中就帮着泉州扬名了。 天时地利人和,泉州三者全占了。 许敬宗明白了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只要有扎实的功绩在身,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能彻底决定自己命运的唯有皇帝而已。 所以…… 这次许敬宗打算跟着颜白捞点军功,也顺便在军中捞一点资本和人脉,这样下次朝会骂自己的人就会少很多。 最起码,在武将那里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文人了。 颜白闻言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刚来时,我见路边有血,死的是咱们的人还是敌人?” 苏定方闻言,抱拳出列,轻声解释道:“今日天明时,遇到敌人的斥候,打了一场,有自己人,也有高句丽斥候!” 颜白闻言皱着眉头不解道:“五百人杀几个斥候,还死了自己的兄弟,是冒失还是敌人凶猛!” 苏定方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徐英桥,解释道:“敌军斥候想要暗杀徐御史,折了的二十三个兄弟,全是御史的护卫。” “御史?” 徐英桥站出身来,躬身行礼道:“下官徐英桥拜见军侯。” 颜白看着徐英桥,淡淡道:“你是御史,非战,本该在营州城待着等待这边安营扎寨,你为何来此,有文书么?” 徐英桥恐惧的浑身发抖,在大帐里他没有想到颜白的威势会如此的摄人心魄。 闻言,他出列抱拳咬了咬牙:“下官也想出一把力!” 颜白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任命?没有任命的御史擅自来军中,这件事真是有趣,对了,你杀了几个?” 徐英桥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更加的恐慌,低声道:“我是个读书人!” 颜白知道了结果,又看着苏定方:“你规劝了没?” “规劝了!” 颜白点了点头:“你领五百人,你为主将,可以一言决之,为何劝不住?” 就在苏定方思考要不要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跟着苏定方身后的一校尉出列答道: “回军侯,徐御史不听劝,以御史身份非要来监军,死去的兄弟都是因为他,他还说这是军人的命,说他们该死!” “当真?” “下官王二狗以全家人头担保,小的刚才所言无一字偏差,如有半个字的假话,请军侯拿小的祭旗!” 颜白扭头看着王鹤年,轻声询问道:“王长史,你先前也是御史出身,敢问,我朝可有御史监军这么一说?” 王鹤年看着徐英桥回道:“并无这么一个说法,御史是监察不法之事,官员行为,并无监军督军这么一项!” 颜白扭头又看着长孙冲,低声道:“长孙长史,那此人该当何罪!” 长孙冲低声道:“斩!” 颜白点了点头,扭头看着徐英桥,低声道:“听到了么?依律当斩,念你第一次,这事算了,下次一定要记得!” 徐英桥脸上如释重负的笑意还没露出来,就听颜白继续道:“砍头就免了,挂起来祭旗吧,让死去的兄弟瞑目。 这样的人不值得保护,也顺便告诉众位兄弟一声,永远不要去做一个人换几十条人命的事情,我们是军队,不是某些人的护卫。” 长孙冲一愣,忽然道:“下官如实写?” 不待颜白回答怎么写,王鹤年笑了笑,低声道:“也是不远千里而来,他有罪不假,可子嗣无辜,下官建议报个战死吧,留点体面!” 颜白点了点头:“也对,我也算半个文官,昭甫也还是御史呢,报个战死,里子面子也都有了。” “军侯饶命,此事下官知错,愿意用全部的身家去弥补战死的兄弟,求军侯给下官一个赎罪的机会。” 颜白叹了口气:“可是人命已经没了,弥补能补回来嘛?” 见颜白不松口,徐英桥更加的恐慌,着急道:“军侯,我是令狐先生的门生,和颜秘书间也曾有过交流圣人学问的......” 颜白摆摆手:“错了就是错了,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衙门有什么用?陈摩诘......” 陈摩诘走了进来,抓着徐英桥的衣领子就拎出了大帐,陈摩诘不愧是当过斥候的,提着徐英桥出去,一点求饶声都没有。 事情告一段落,颜白走上前给了苏定方一个大大的熊抱,然后对着众人道: “我完亲时候的宾相,百余骑就敢冲颉利可汗牙帐的无敌猛将,大家认识一下。” 苏定方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热情,闹了个大红脸,朝着众人拱拱手,笑道: “军侯说的过于夸张,在下仅是一粗人,脾气也不好,大家可莫要学我。” 众人笑着回礼,互相打着招呼,都是军阵上出来的,除了长孙冲有些不习惯这种闹哄哄的招呼方式外,其余人都习惯。 如此算是认识了。 见寒暄的差不多了,颜白摊开地图,苏定方立刻走上前来,用粗大的手指指着地图道:“这里是契丹、这里是奚部..... 往上这里是靺鞨、室韦等部,数百人,数千人的小部族无数。 目前看来除了契丹部族算是亲近我大唐之外,其余都是墙草。” 苏定方看了一眼众人,用手一指继续道:“所以,咱们的营地安排在这里,挨着大唐,又挨着契丹和高句丽……” 李恪看着地图轻声道:“辽东郡被高句丽肃清边野给烧了,对面就是辽水,如此一来,高句丽不会善罢甘休!” 苏定方笑了笑:“对,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但高句丽的荣留王和渊盖苏文现在势同水火,他们现在分不出多少力量来对付我们。” 颜白点了点头:“如此就更好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咱们要在这里彻底的站住脚跟,也就是说今后辽水的西岸这边彻底的归我大唐!” 军帐里,大家安静的听着苏定方讲解着目前的局势和未来可能面对的困境,沉默许久的颜白突然开口道: “我们的人很少,三千辅兵,这三千辅兵里面包括工匠,医疗,学子,外加劳役,他们的战斗力很弱。 五千府兵虽然人数可观,但好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死一个我都心疼,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想彻底的站稳脚跟,我们需要小人。” 见众人满脸不解的看着自己,颜白继续道:“找到附近千人部族的小人,给予他们权力和认可,让他们供我们驱使!” “那选谁呢?” “谁愿意亲近我们,我们就把最大的权力给他们,金银,土地,大唐人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开口,都好商量。” 李恪闻言好奇道:“那不听我们的话怎么办?” 颜白看着李恪,认真道:“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也不能为别人所用,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所以......” 颜白牙缝里冷冷蹦出一个字:“杀!” 长孙冲这是头一次上战场,对这样的命令他是头一次听说,闻言惊骇道:“军侯,会死好多人的!” 颜白笑了笑,扭头看着长孙冲:“大军的目的就是杀戮,我不能让这些不的安定因素突然就变成了杀我们的刀!” 薛仁贵看着大肥怀里钻出来一只小猫,然后又快速的消失。 他嘴角难绷住笑意,看了一眼众人笑道:“这事我来吧!” 尉迟宝琳闻言冷哼一声:“狗屁,这等小事当由我来。” 第 50章 宝山 大军的任务就是杀戮,至于别的那不就是军队该考虑的事情了。 王鹤年对颜白的做法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在西域的时候颜白就是那么做的,赤海城里面的人被他分为三六九等。 原先最底层的人变成了监督者,最上层的人杀了一半不听话的,剩下的一半就是胆小如鼠不成事者。 中间的那一批才是骨干,他们才是最听话的一批人,也是最老实的一批人,也是整个城市的核心支撑者。 苏定方也觉得颜白的做法很正常,在突厥定襄城的时候他就是那么做的,用突厥人去管突厥人,用突厥人去杀突厥人。 到现在,突厥人的传说里还是忘不了康苏密,都在偷偷的骂他是个叛徒,是个凶恶的刽子手,是个恶魔。 如今的康苏密都不敢回突厥。 一直待在兰州城。 薛礼觉得这已经算是仁慈的,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在这里放火,他总是感觉这连绵的山林中到处都是眼睛。 所以就趁着现在的风向放一把火,这一把火下去烧个把月问题不大,就算有敌人也不害怕,睡觉也安心。 一把火就能把一切魑魅魍魉全部烧成灰。 营帐内,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自己的想法,把颜白刚才的想法变得更加的完善,更加的可行。 营帐外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已经搭好帐篷的楼观学学子开始调试长弓,开始把甲叶中间磨损的麻绳换成新的。 他们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把复合弓,而且还是最新式的,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 书院试验过了,南山里面的大野猪,三百步透身而过,一击必杀,如今的复合弓就是他们的护身武器。 此外,五千人的府兵里面也配备了一千张复合弓,这要是打仗,一轮箭雨下去,对面最少要倒五百人。 匠人们已经在砍树了。 康石抓了一把黑土,又看了看参天的古树,羡慕的咽了咽口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大包菠薐菜种子。 陈摩诘调试完复合弓之后带着黑狗他们几个就钻入了丛林消失不见了。 几个人从这里认识,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原本就讨厌按部就班的陈摩诘,如今是精神满满,几个人也是同样如此,发出嚣张的狼嚎声,渐行渐远。 陈睎言从枯树的树干上掰下一颗大大的灵芝,不可置信地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咬了咬,然后喃喃道:“天啊,我捡了五十贯钱!” 旁边一同窗闻言赶紧凑了过来:“多少年份?” “三十年!” “乖乖,先生果然没骗人啊!” 康石看着手里的黑土:“嗯,这片土地就该属于我大唐。 蛮人屁都不懂,看看,这里这么多药草,咱们就这点人,唉,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进宝山却要空手而回了!”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难受了,看看那远山,那里面应该更多,走了,天色黑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感悟伤怀吧!” 随着号角声响起,新的一天来临,随着校尉的安排,府兵和辅兵全部忙碌了起来,挖壕沟、陷马坑。 木匠开始做瞭望塔,仙游出来的匠人开始找烧制水泥的材料,这些都是颜白特意安排的。 既然今后李二要打高句丽,那这里就必须有一个可以供大军休息的地方。 所以,颜白准备在这里用水泥围成一个圈,如果能建城,颜白倒是想试试。 第三日黑狗和陈摩诘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三百多人,这三百多人都是山里的山民,年龄很极端。 小的没有马腿高,老的走路都需要搀扶,青壮和年轻的女人一个都没有。 在这满是茂林的荒野它有着和西域草原一样的残酷生存法则。 陈摩诘带回来的这些人都是被灭部族的剩余人口,部族之间发生战争,精壮汉子会被抓走当作奴隶。 听话的就同化,不听话的会在利用完后全部杀掉。 但他们会把小的和老的这种干不了活又消耗粮食的人都撵出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以节省粮食。 老的自然会死,那些活下去的小的自然也会长大。 能够顺利长大的少之又少,但能长大的最后还是成为别的部落的人,然后娶妻生子,又是一个轮回。 黑狗,长脸盘包括毛伊罕他们都是被部族撵出去的孩子。 几人出去,一碰到这些人,就不免地感同身受,所以,他们就想着把这群人带回来干活,顺便活命。 颜白看着陈摩诘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养活他们?” 陈摩诘不敢看大兄颜白的眼睛,低着脑袋,轻声道:“大兄,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他们能干很多活,一天一顿就行……” “你可知咱们的军粮能够坚持几日?” “十日!” 颜白叹了口气:“如此一来我军就会有三百人少顿口粮,我们还有三日的口粮,幽州运粮的军队还没来,你的请求我很难答应。” 陈摩诘叹了口气,颜白说的他都明白,可一看到那群没有部族的孩子和老人,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酸楚。 毛伊罕就是这么被遗弃的,黑狗他们也是这样被遗弃的。 见陈摩诘垂头丧气的离开,颜白叹了口气,转头对着许敬宗轻声道:“生火做饭,他们既然来了,就给他们吃顿饱饭吧!” “那缺失的这部分军粮?” 颜白看着远处的辽水,轻声道:“既然契丹族愿意跟着我大唐,你派个人告诉他们,诚意需要证明,五日的粮草!” “他们如果不愿意呢?” “那就请他们看看烟花吧,虽然目前不是最好的时候,但迟早是要让他们看到的,早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 许敬宗笑着离开,他喜欢请人看烟花,就像当初在泉州一样,不听话的山人部落头人家里就会有烟花。 那时候的烟花需要人偷偷的放,然后点燃时香,现在不用了,数百步之外就能杀人于无形,方便又快捷。 片刻之后,薛仁贵带着秦月颖以及五百府兵走出营地,朝着契丹族群的走去。 半个时辰后,食物的香气飘起,陈摩诘泪眼婆娑跑过来朝着颜白磕了几个头。 看他满脸愧疚的样子颜白忍不住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觉得奇怪。” 陈摩诘抬起头笑道:“我答应过毛伊罕,如果有机会,能救一个就救一个,看到这群老人和孩子我就忍不住了!” 颜白点了点头:“有善心是好的,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是要干活的,三百人,吃完饭后西边的壕沟就由他们负责。” “好!” 康石找到席君买,低声道:“师兄,你说这些老人、孩子采药有没有搞头?” 独孤渐明扭头笑道:“他们认识吗?” “我又没问你,多嘴!” 独孤渐明看了一眼席君买,见席君买看着自己,谄笑道:“姐夫,我不该插嘴的,你说,你说.....” 席君买想都没想到:“有搞头。” 康石头点了点头:“君子所见略同,按图索骥,他们不会我们可以教他们,这里他们熟悉,这一下就解决我昨日的遗憾.....” 第 51章 新的消息 苏思予认真的看着手里的图样。 她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把一棵草能画的这么的好看,而且画的如此逼真,连颜色都能和自己见过的草一模一样。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纸张上的色彩。 她忍不住想到,这鲜艳的颜色怕是比自己的命还要精贵吧,毕竟这种色彩只有部族的首领才会在盛大的节日里涂抹到脸上。 这种草她认识,会结小小的黑色的小果子。 她知道哪里最多,那些日子饿的受不了全靠这些活命,现在一见到这些果子,虽然心里亲切,但却本能的想离这些果子远远的。 吃够了,吃伤了。 所以,这些果子她认识,但她叫不出名字,只知道要活命的时候能吃,但天气一寒就见不到了,就得找别的吃的。 她只知道能吃,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但那个长得很黑,牙齿却很白的大唐人说这东西有个很好的名字——龙葵! 是药草,有清热解毒,活血消肿的功效。 如今她也有了新的名字,她的名字再也不是黑鸭子,也不再是“那丫头”而是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苏思予。 她不懂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是跟自己一起的那群孩子都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每个人都不一样。 她喜欢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她的任务就是尽量的多去采摘这些药草,洗干净后放到木架子上挂起来晾晒就行,然后就能得到一口吃的。 虽然吃的都是面糊糊和米粥,但对于好久都没吃过粮食的苏思予来说,昨天的那顿糊糊是这些年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昨晚,也是她们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虽然不远处的旗杆上挂了一个大大的人,看着有些吓人,但相比自己见过的部族,这个好多人的部族却是挂人头最少的一个。 也才一个。 军营进不去,苏思予她们就在军营边不远处用树枝枯木搭起了窝棚,他们尽量的离军营近点,这样夜里才安稳。 这样就不怕尾随在她们后面的熊瞎子,不怕大虫,不怕成群结队的野狼。 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死了好多狼。 整整齐齐,从大到小的摆成一排,一个黑高黑高的小伙子嘴里咬着带血的刀,正在兴奋的剥着狼皮。 苏思予想说他的手法是错的,这样的狼皮剥下来穿着容易漏风,但看着他身边围满了人,想想还是算了。 看着军营走进来一群契丹人,苏思予赶紧低下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的家人好像就是被这些人杀掉的。 再次确认图样,然后小心翼翼的塞到怀里。 苏思予走出了自己昨天耗费了很久做出来的一个小家。 回头看了一眼,她多么希望下雪的时候她不被赶走,这样的话,这个冬天说不定就死不了。 看了看脚上的草鞋,她又觉得部族是不会在大雪封山,食物短缺的冬日来养活自己这些什么都干不了的闲人。 她有点担心这群很好的人会跑,可这东西怎么会是药呢,阿大没说过,族里的长辈也没说过…… 这群唐人是被人骗了么? 军帐里,颜白看着眼前的契丹人笑颜如花,这契丹人懂事,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真是太见外了。 足足十日的军粮。 虽然只有三千人份,但也不少了,省着点能吃好久呢,足以坚持到幽州的军粮到来。 如果有意外,颜白准备拿出五万斤的火药去对面的沈州城,带着大军去抢高句丽的,反正李二也没说不能抢高句丽的。 等李景仁带着商队来,颜白就准备在辽水建设码头。 那时候,泉州的匠人会分出一半来这里,这里的树多,入眼即是,方便、实用,不用来造船简直浪费。 看着眼前的契丹人,颜白就想到昨晚李泰说的话。 这个部族原本是突厥的附庸部族,臣服于漠北的突厥汗国,武德二年的时候酋长大贺咄罗曾经率军进攻大唐平州。 但是在武德六年,遣使到长安,给高祖进贡名马、丰貂,但他们其实还是臣服于突厥颉利可汗。 他们这样的行为是属于脚踏两只船,主打两边都不得罪。 贞观二年,契丹的部族首领大贺摩会率部落联盟背弃突厥,归附唐朝,贞观三年以室韦、契丹族人置师州。 在李二看来,契丹人是很有义气的,因为他在突厥依旧强大的时候选择脱离了突厥臣服大唐。 在颜白看来契丹是聪明的,眼光很超前,而且眼光也很不错,不但获得了大唐的助力,还让自己的族群变得更加的强大。 颜白简单的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剩下的就交给了许敬宗。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主动带礼物上门,想必是有很多话要说,来借助大唐军队的力量获取更多。 虚与委蛇这件事许敬宗是擅长的,王鹤年也是擅长的,让这两位来跟这群人聊其实是最好的。 一个时辰之后,契丹众人打马离开,领头的那人脸色有些僵硬。 颜白、许敬宗、王鹤年三人坐在了一起。 “如何?” 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之后许敬宗轻声道:“谁说部族多蛮荒,我看这契丹人就很聪明。 他们以崇拜上国,缺少教化为由头,希望我大唐能派来些先生匠人来帮一下他们,他们羡慕大唐文化,想学大唐话!” “你同意了?” 许敬宗笑了笑,摇摇头:“我没同意,也没拒绝,我说,请放心,这事我今日后就写信告诉告诉礼部,等着就是了!” 王鹤年笑了笑:“你会告诉礼部么?” 许敬宗笑道::会啊,我会放在礼部文书的最下面,我会告诉礼部官员,知道这个事就行,真要问起就说再办,等着就行!” 颜白闻言莞尔:“你还不如让他找个三条腿的蛤蟆,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咱们就派人过去。” 两人闻言哈哈大笑。 “对了!” 许敬宗突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墨色,你领过军,你来看看这事靠谱不靠谱。” 颜白好奇道:“你说!” 许敬宗舔了舔嘴唇:“早间我去看了一眼陈摩诘捡回来的那些孩子。 听他们说,每年第一场雪落下,高句丽人会 派人过河然后钻到林子里面找那些部族收钱,几乎每年都来,你说今年他们会不会也来?” 颜白闻言赶紧起身去军帐,看着地图上宽阔的辽水,颇为不解道:“他们以辽水为天险,难道他们就不怕出来了被人堵在路上?” “不对!” 颜白猛的一拍脑门:“我明白了,他们是想趁着天寒地冻涉冰过河,但绝对不是第一次雪落下就来!” 王鹤年点了点头:“对,下雪不固定,有时十月中旬就开始下雪了,有的时候十二月才下,孩子们的话虽不可信,但得防!” 颜白深吸了一口,低声道:“击鼓,召众将领议事。” 第 52章 敲山震虎 一更天的时候,盖牟城里已经静街了,被风带过来的辽水响声在盖牟城上面打了个旋,然后消散不见。 夜深人静时,城门缓缓打开。 刺耳的轰鸣声显得格外的阴森又恐怖,一众骑兵依次进入,进城后上马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寒风直扑远处的城主府。 片刻之后,城主府亮起了点点星火,城里也响起了马蹄声。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快三更天的时候,盖牟城里的官员全部聚集在城主府。 所有人规规矩矩的站好,他们不明白,在这个时候会见到高句丽最有权势的大对卢,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来人正是高句丽的渊盖苏文。 (大对卢官职等同于宰相。) 渊盖苏文扫了一眼众人,他仅仅是淡淡的一瞥,竟让不少官员都抖如糠筛,渊盖苏文冷哼一声,淡淡道: “张城守,辽河对面来了大唐军马你们可知?” 张城守抱拳恭敬道:“回大对卢的话,三天前已经知道了,并派信使把消息传递给了王城的王上。” 渊盖苏文看了张城守一眼,他记住了张城守的样子,又问道:“领兵者是谁,多少人马?” 张城守恭敬道:“先前领军五百人的是大唐名不见经传的苏定方,打过突厥,但在唐国内并不讨喜,只是一小将。” 渊盖苏文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意,搓着拇指的玉扳指淡淡道:“后面的五千人领军者是谁你还没说!” 张城守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语气更加的卑微:“下官不知!” 渊盖苏文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们不知,我来告诉你吧。 这次来的人是大唐的颜白,名字是有些陌生,但根据大唐内传来的消息,此人不一般,圣人子嗣,能文能武。 打突厥的时候这人跟着大唐李靖,大唐打吐谷浑的时候就独自掌管一军了,在唐国里,他很受群臣的喜爱和照顾。” “是老将么?” “不满三十!” 张城守见大对卢一直在盯着自己,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衫,作为城守,他得到的消息竟然没有王城的大对卢知道的多。 念头还没落下,只听大对卢继续道:“明日,整顿军马,待天寒地冻,辽水结冰,我准备去灭了这五千人唐人。” 张城守闻言,赶紧抬起头,低声道:“不可,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同唐国开战,大对卢可有王令?” 渊盖苏文冷哼一声:“辽东郡可是我高句丽的地方,是他们先挑起了战争,至于你说的王令,难道我的命令不就不好使了么?” “下官不敢,不敢……” 张城守汗如雨下,连忙道:“大对卢要多少人马?” “三千人足矣!” 见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自己,渊盖苏文自信道: “隋朝的三十万军马都奈何不了我半分,如今区区五千人马,还是在这大东北,在我高句丽的国土上。 天寒地冻,唐人困疲,他们虽有五千人,但能发挥一半人的优势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优势在我!” 说着,伸手指着张城守道:“你为副将!” 张城守闻言脸色瞬间惨白,这报复来的真快,就因为军报的问题,大对卢就让自己为将,这不是报复是什么? 盖牟城的渊盖苏文在整顿军马。 而颜白这边已经在开始小规模地放火烧山,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颜白等人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避寒准备。 东北颜白是去过的,穿羽绒服都感觉扛不住,少了后世的开发和钢铁马龙,这时候东北的天绝对要比后世冷太多了。 斥候已经全部放出了,陈摩诘经验丰富,黑狗他们又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往林子里面一钻,想找出他们实在太难了。 契丹人给的军粮都是牛和驼,在长安这些都是好东西,但对于契丹人来说,他们是游牧民族这些就属于平常了。 等契丹人走后,室韦人就来了。 至于室韦族就很有意思,他们在大唐的文献里面是被称作豕韦,豕是猪的意思,所以室韦人养猪养的特别好。 他们也种植麦子和粟米,但因为东北这边的环境特殊,除了部族之间的争斗,还有天灾和野畜的祸害。 他们的莫贺咄一见颜白就是痛哭和诉苦。 诉说着契丹族是怎么抢劫他们的,说着靺鞨是怎么抢掠他们的女人的,说这高句丽是怎么压迫他们,是怎么杀他们的人的。 颜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契丹也是这么说的,契丹没有说是室韦人欺负他们,想想也不可能。 室韦如今分为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怛室韦、大室韦五部,各不相属,他们就算想欺负契丹也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能欺负契丹的只有高句丽和靺鞨。 莫贺咄的大唐话讲得很差劲,听着就跟在听泉州方言一样。 偶尔能听懂一两个字,等颜白在想着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然后他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这一大堆下来,颜白就听不懂了,全靠手势和猜测。 好不容易哄好了莫贺咄并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能给大军提供军粮,就会派人去跟契丹交涉一下。 如此事情才告一段落。 莫贺咄走了,颜白赶紧命人打开军帐的遮挡帘子,好让军中透透风,不是颜白有洁癖,而是实在太臭了。 莫贺咄坐在那里就没有安分过,总是扭来扭去,颜白不止一次的看到有虫子爬到他的胡须上还有头发上。 莫贺咄看到了就伸手捏住,然后很自然的塞到嘴里,嘎嘣一声,就如吃盐豆子一样,那些看不见的…… 看不见的自然就又爬了回去。 许敬宗应该是有洁癖的,不然喉咙怎么会上下翻动呢? 莫贺咄走后,他也走了,片刻之后他的帐篷前就开始冒烟,他的护卫林间秀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他估摸着是要烧水洗澡。 颜白看着身边的苏定方,轻声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在我们北面的五十里处有一部族,人数三千,奚人的部族。” “莫贺弗部?” 颜白点了点头:“孩子们说这些人是高句丽的死忠,他们抢夺的财货全部都交给了高句丽人,然后从高句丽那里换取铁器。” “军侯的意思是?” 颜白看着苏定方道:“我们要安定,所以我们要敲山震虎,灭之!” “要活口么?” 颜白摇摇头:“不要,把脑袋都挂起来,我们要让这附近的契丹、奚人、室韦、靺鞨全部把小心思都藏起来,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安心的等着高句丽来人。” “好,下官去准备!” 颜白点了点头:“一千斤火药,全部用完,我要听到响声,以耳论军功,然后把耳朵分为两部分,分别送给契丹人和室韦人!” “喏!” “带上长孙长史!” “好!” 一天的时间,书院的学子就收获了很多的草药,各种年份的都有,这是他们先前想都不敢想的。 当按照药草的习性摆好晾晒的时候,书院的学子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把这些药草种类记录下来。 独孤渐明很快就忙完了自己手中的活,见吴王李恪又在指点席君买使用马槊的技巧,颇为羡慕道: “我姐夫这是遇到了一个好先生,想当初我家里如果给我找几个跟吴王这样有耐心的先生,我也不至于屡战屡败,可惜啊,我还没遇到我的伯乐!” 康石闻言没好气道:“你需要的不是伯乐?” 独孤渐明道:“那是什么?” “华佗!” “什么意思?” “帮你治治脑子!” 独孤渐明本想回骂几句,但忽闻号角声响起,把书本往怀里一揣,就朝着军帐跑去:“要打仗了,小爷习武四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等等我......” (备注:渊盖苏文是咱们的史书为了避讳李渊改成了泉盖苏文,但历史上,渊盖苏文自认不服大唐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改名字。) 第 53章 战场的小人物 奚人以前都是单独活动的,后来打着打着就形成了联盟。 就跟契丹一样,只不过契丹是由八个部族组成,奚族是由辱纥主、莫贺弗、契箇、木昆、室得五个部族组成。 莫贺弗部为主。 而且这五个部族的心思还都不一样,有的喜欢遵循祖制过着“善射猎”、“随逐水草”的狩猎、游牧生活。 有的想去成为大唐人,分得一块地,彻底告别钻林子的生活,还有一些则想学着高句丽成为一方霸主。 莫贺弗就一直有着这样的心思,他们不满足奚族酋长这个地位,想着和那高句丽、突厥一样,成为东北土地上的王。 昔日...... 郑庄公箭射周天子,射下了周王室最后的尊严,高句丽三败隋王朝,让东北的这边的所有部族都觉得中原王朝不过尔尔。 毕竟,这二十多年来唐朝一直没有对这里的部族用过兵。 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唐王朝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甚至连隋王朝都不如。 在高句丽的有心的挑唆下,稍微有点人马的的部族都想着“弑神”! 在这种念头之下,他们忘记了突厥王朝是怎么灭亡的,是怎么分崩离析的。 如今,神来了,他就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一千威风凛凛的大唐府兵站在山坡上,数斤重的横刀拎着手上。 连战马都没有。 颜白在另一个山头请契丹、室韦两个部族的首领品着这来自长安的雨前茶,席君买的手很稳,铜壶热得烫手,他却从未皱过眉头。 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山坡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先生不让他去,他不明白,为什么独孤渐明这种半吊子都能上战场。 而自己,楼观书院最能打的,也是唯一有过杀敌经验的人却在这里陪着这几个还不如长安坊长的部族首领喝茶。 如果让他去,五百人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一千人。 他站在风口,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味道,有些辣眼睛。 契丹首领大贺咄罗看着对面山坡上连战马都没有的唐军,他学着席君买的样子,给颜白倒了满满的一杯茶,笑道: “颜上使,实不相瞒,武德二年时我带军和唐军有过交战,那时候我带着四千人,碰到一个唐军将领……” 大贺咄罗看着天空悻悻的叹了口气:“那一战,我侥幸活命!” 王鹤年重新拿出一个杯子给颜白泻了一杯茶,笑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酋长当初你进攻的是平洲,平洲归幽州,守军将领应该是当初的燕王罗艺。” 大贺咄罗闻言赶紧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那将领好生的凶猛。 我那时候正年轻,我觉得我已经很厉害了,我竟然在他手下走不了三招,这个将军比罗艺还要厉害么?” 颜白看着远处的苏定方,笑着轻声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一会你就会看到什么是万人敌。” 室韦酋长莫贺咄看了看颜白,又看了看谷地里面嗷嗷直叫的奚族人,他放慢了说话的语气,慢慢道: “颜上使,谷地里面的奚人加上他们的仆役快五千人了,一千对五千,你们唐人真的有信心一战而胜吗?” 席君买鄙视的看了一眼莫贺咄,低声道:“五百人就绰绰有余了,一千人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不算收集战场,最多半个时辰。” 呜呜呜的牛角声响起,奚人开始进攻了,没有章法,就是一拥而上,打法很像西域部族的打法,跟在最勇敢的人后面往前冲。 苏定方一挥手,战鼓响起。 颜白听着鼓声,朝着身边的两位酋长笑道:“好戏开场了,两位一定要好好地看清楚,这才是我大唐的力量。” 独孤渐明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 虽然队正已经说了,跟着挥舞刀子就行,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但看这乌泱泱的奚人骑着马朝着这边冲来。 独孤渐明还是会觉得口干舌燥,他有些后悔报名了。 “弓手准备!” 随着苏定方的一声大吼,独孤渐明本能的往前,从后背取下巨大的复合弓,然后扣动棘轮,复合弓拉个满月。 看了眼身边的同窗刘远开,独孤渐明低声道:“队正,你害怕么?” 刘远开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独孤渐明,轻声道:“我怕,但我阿耶讲过,战场上,怕死的总是死的最快的那一个!” 独孤渐明深吸了一口,然后调整自己的心态,而奚人却是越冲越快,独孤渐明已经看到了他们狰狞的脸庞。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苏定方缓缓地放下面甲,大吼道:“射!” 独孤渐明手腕微微下压,身体本能的遵守着书院教习讲解的步骤,松开棘爪,箭矢带着刺耳呼啸声脱弦而出…… 噗噗噗…… 箭矢入肉声如同牛皮撕裂发出声响,前面跑动的奚人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奚人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然就乱了,五百复合弓的第一轮齐射就让前排的奚人像麦浪一样倒地,再也起不来。 胆小的准备开始后撤了。 苏定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扭头看着秦月颖,秦月颖猛地抽出横刀,身旁十八名传信兵猛地齐声怒吼: “标兵就位……” 秦月颖猛地一挥手中的彩旗帜,十五门大炮宣泄开始宣泄。 巨响在山谷回荡…… 这一刻,一千斤火药毫无目的的倾泻而下,距离远近不一,秦月颖严格的遵循军令,第一波对准人群,剩下的就是看烟花…… 这一刻,大唐的这头猛虎带着狞笑,在这东北大地上开始露出獠牙,牙齿很白,却带着嗜血的寒光。 刘远开看着脸色惨白的独孤渐明,低声道:“收好复合弓,拔刀,准备跟我冲。” 苏定方见秦月颖挥舞着令旗,他知道,炮火停止,屠杀开始了,轻轻覆上面甲,苏定方大吼:“全军听令,阵斩!” 斩,就是不留活口。 “杀啊……” 刘远开冲了出去,从高处往下冲,速度很快,横刀一下子就洞穿了一个迷茫看着四周的奚人,刀柄一转,猛地抽刀…… 一团血雾,面前的奚人重重地倒下,刘远开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刘远开牢记先生的教导,每砍倒一个,就立刻换个身位,然后瞅准校尉的位置继续朝另一个敌人冲去。 一个伍就是一个团体,如梅花的花瓣一样围绕着校尉缓慢旋转。 “出刀,劈砍,杀人!” “我不敢!” 刘远开吐出一口流到嘴里的鲜血:“放你娘的屁,这是我们赢了,要是我们输了他们就砍你的脑袋,割你的耳朵,然后辱你的家人妻女。 这是战场,快……老子看不起你,你就是先生嘴里说的黔驴,平日耀武扬威可以,一到关键时刻狗屁不是.....” “我不是!” “你现在就是的!” “啊,额賊賊啊......” 独孤渐明发出一声怪异的大吼,手中的横刀插到身前奚人的胸口,刀刃锋利,透胸而过,拔起来带起一篷热乎乎鲜血。 血色红艳,独孤渐明的眼睛慢慢的也红了…… “杀啊,给小爷死来……” “来啊,来啊......” 此刻战场上已经没有几个能站着的敌人,热武器的威力超乎所有人想象,他们有的已经被吓破了胆。 有的已经被乱飞的弹片洞穿…… 鼓声又响起,二百等候许久的辅兵拿着短刃和锤子走上战场,先扎胸口,再砸脑袋,如前排浪头缓缓而前。 第 54章 我们是兄弟 独孤渐明跟着队正刘远开杀了个来回。 鸣金声响起,他才回过神,看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独孤渐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梦。 耳朵可以听到声音,鼻子也可以闻到气味,残肢断臂,血腥味道直冲脑门,独孤渐明突然弯下腰疯狂地干呕。 刘远开擦拭着长刀,看着满地尸体的山谷,双手有些发抖,身子也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深吸好几口气,长刀归鞘后开始学着老兵的样子翻卷着尸体。 耳朵是军功,可不能漏掉,自己可是要当县令的人。 多一个耳朵,自己将来就能干掉一个同窗。 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刘远开悻悻的叹了口气,才三个耳朵,敌人太少了,冲阵一个来回就结束了。 自己的胆子还是太小,挥刀的时候还是在犹豫。 可惜啊! 见辅兵已经在开始剥开尸体,每个奚人都剥的精光,然后把光溜溜的奚人推到一边后继续剥下一个。 刘远开不敢多看,他总觉得奚人这样子像是年底庄子里面那些躺在热水桶里面已经刮完毛的黑猪。 用脚踢了一下还在吐的独孤渐明,刘远开蹲下身好奇道:“几个耳朵?” “两…两个…” 深吸了一口气,独孤渐明擦着嘴角的黏液,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刘远开,不解道: “你怎么不吐?你以前杀过人?你都习惯了?” “没有!” “救救我,我怕我会吐死,我怕夜里会做噩梦!” “我家长辈曾经也是府兵,他跟我讲突厥人南下的时候是怎么抢掠我们大唐的娘子,是怎么屠杀我们大唐的百姓“ 刘远开叹了口气:“他们的残忍是我们的百倍。” 刘远开用大拇指掐着食指的尖尖,笑道:“我今天做的只是替我们的先辈报了一丢丢的仇而已,我是报仇啊,我心里畅快,我为什么要吐?” “他们不是突厥人!” 刘远开笑着看着独孤渐明:“是吗?这话可千万别让先生听到了,不然你是第一个被书院开除的学子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刘远开冷哼一声:“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这里的奚人、室韦、契丹等等,这些部族先前哪个不是突厥的马前卒?” 刘远开拍了拍独孤渐明的肩膀,美美道:“今晚我一定会睡的很香,那些死去的先辈一定会来看我,他们一定会拍着我肩膀说我是好样的。” 独孤渐明看着和书院里判若两人的刘远开,不可置信道:“你如今的样子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刘远开看着天边的晚霞,喃喃道:“传承有序,薪火不息,这才是读书人的意义,我终于明白颜先生说的话了!” “哪一句?” 这时长孙冲寒着脸走了过来,嘴角还带着一点菜叶子,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刘远开,声音低沉道: “队正,报告死伤!” 刘远开猛地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回长史,全员安好!” 长孙冲点了点头,继续去找下一个队正,然后是同样的话语,他的靴子发出呱唧呱唧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淡淡的血脚印。 刘远开细细的听了一下,好像没死人,只是有几个冲的太猛了,摔了一跟头,头磕破了,现在沦为笑柄了。 康石开始剥马皮,切马肉,一边忙,一边嘀咕,说什么他还没有马,说什么这些马啊,牛啊死的太可惜了。 辅兵的动作永远赏心悦目,反正不管死没死,都是一锤子脑袋,敲完了之后见人不动弹,就开始做下一步。 脖子上挂着的兽牙、金银饰品,头发上的发饰,身上的兽皮、盔甲,奇形怪状的武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简单的一句话,就是他们身上有的,全部都被扒的干干净净,反正都有用,没有用的后面再说。 你用不上,不代表别人用不上。 死去的战马也不会放弃,马肉虽然难吃,但仅仅是难吃而已,在战场上只要能吃饱,那就不容易得病。 只要能吃饱,那就比敌人挥刀更有力气。 挑拣? 都是肉,还挑拣什么,有什么可挑拣的,没见不少人都开始流口水了么,今日大胜…… 晚上就有肉吃。 一场简单的小规模战结束了,颜白这边多了好多肉,多了好的的皮衣,自然也多了很多的财货。 有了钱,就能有人,有人就能创造一切。 奚人抢的东西颜白自然不会归还给被抢的部族,这是战获,反正抢他们的是奚人,他们找奚人就是了,自己是大唐人。 那这些就算有人要,那也是奚人来要才是,可问题是奚人他敢来要么? 只要敢来,颜白就准备再抢他们一次,那时候可不是只听响,而是真正的精准打击,除非迁移部族,不然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颜白见两位酋长目瞪口呆的样子,站起身,摆摆手道:“你们聊,我去看一下效果如何。” 许敬宗见颜白走了,双手互相插在袖笼里,笑道:“我们的军侯说了,五千只牲口!” 契丹首领贺咄罗:???? 室韦酋长莫贺咄同样是一脸的不解,大唐军侯明明是摆摆手,什么时候是了要五千牲口了,这是唐人说话的方式? 许敬宗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军侯是读书人,说话含蓄,为人仁慈,刚才摆摆手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许敬宗说着伸出了手掌,淡淡道:“五千!这已经算是很情义了。 你们两个部族才凑足五千而已,对你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看着吧,奚人剩余的几个部族怕是也得这个数。” “奚人不亲近我大唐,我大唐定会出兵教训他们,两位酋长,到时可带着人马跟着,我们唐人吃肉,是不会忘了帮我们吃肉的弟兄的!” 许敬宗笑眯眯的继续道,语气满是诱惑:“你我乃是兄弟,我大唐作为大兄,吃饱了,自然不会忘记你们的。” 契丹首领贺咄罗和室韦酋长莫贺咄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点了点头,刚才的一幕他们看到了,一千人毫发无损的灭三千。 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后,一排排的奚人倒下,人群仿佛开了花一样朝着四周倒下,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才是一千人,而且还是都是没骑战马的一千人,如果五千人一起出来,又骑着战马那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这位尊敬的上官,请问我刚才倒得的茶,上使为什么不喝呢?是上使嫌我太脏了是么?” 许敬宗摇摇头笑了笑:“哦,你说刚才啊,刚才是你把水倒的太满了,在我们大唐有句俗话,叫做——茶满欺人!” 契丹首领贺咄罗闻言瞬间就明白了,他歉意地道:“请转告上使者,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和唐突,我愿意再加五百头羊!” “我们军侯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吧,你又是有诚意的人。 我不收吧,你会觉得惶恐,难免会觉得彼此生分。 你放心,我们军侯是我们陛下最喜欢的臣子,他一定会向我们陛下美言几句。 如此,我就收下了?” “应该的,应该的!” 王鹤年看了一眼许敬宗,深吸一口气,转头就走,他现在宁愿去看血淋淋的战场,也不愿意看许敬宗的这张虚伪的脸。 第55 章 长安的清晨 露头的阳光刚照射到太极宫的穹顶金珠上,见皇帝已经醒来,剪刀先伺候李二喝了满满的一碗药。 然后赶紧把昨夜才到的军报呈上来。 李二简单的翻阅了一下,除了辽东颜白那边没有军报传来,李绩率领的大军已经在排兵布阵了,最迟十二月,就要开始用兵了。 薛延陀、西突厥等部族已经屯兵夏州。 算是彻底的坐实了他们要入侵大唐的目的。 看完了边关的折子,李二看着剪刀淡淡道:“以后军报无论什么时候来,无论我在做什么,记得一定要让我看!” 剪刀赶紧低下了头:“喏!” 李二把军报放到一边,然后看着来自山东道安平县崔家的请罪折子,看到折子里面的请罪二字,李二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颜白比自己想象中做的还要好,有大义,算是杀鸡儆猴了,不对,应该是杀猴儆鸡,其余几家也上了折子。 先前的事情在上一个月已经收到长孙冲写的密信了,不知道怎么了消息也传到了长安,风声并不怎么好。 都说崔家不识大体,仗着先辈积攒下的些许基业都开始目中无人了,连大军都敢阻拦,实在是过分。 但也有人说颜白过于跋扈,仗着火器之利,炮轰崔家,死伤一百七十余人,而且全是无辜的百姓。 实在有失体面,有失圣人教诲。 这话一出来,楼观学和国子学部分学子不愿意了,东西两市常见意见不同的两拨人,口沫四溅地论对错。 本来好好的,最后竟然演变成比斗,楼观学学子好生勇猛,说是比斗,从来不单打独斗,一群人乌泱泱的围上来就打。 打完了就跑。 可怜的巡街御史只是低头喝了一杯水的功夫,再抬头,人不见了,仅有地上几个人捂着肚子在那里哎呦。 谁打的,御史他也没看到,就知道是楼观学的学子打的,没闹出人命,也没有械斗,就是简单的斗殴。 娘咧,奇了怪了,八九岁的娃手段了得。 一窝蜂而上,二十多岁的汉子都顶不住,受伤的全是鼻梁,肚脐下三寸处,要么是大腿根。 受伤的都是身上的软肉。 别说二十多岁的汉子,就是铁打的汉子被人打了这几处也是有劲使不出来。 告到衙门,衙门说没有苦主告状,这事衙门想做,但无能无力。 长安、万年两个衙门的县令都是出自楼观学,虽然他们依照律法办事,但做人总逃离不了一个人情世故不是。 这么做没有一点毛病。 楼观学御史不敢去,现在颜白不在,女眷持家,任何非楼观学和庄子百姓进入庄子都必须先递交名帖。 人家不见你都是正确的。 而且,屋顶上的军功青铜长戟可不是摆设。 巡街御史无法,只能据实把这件事情告诉李二。 等进了宫,御史惊讶的发现,怎么看都觉得位于陛下身后的晋王和蜀王李愔有点面熟,很像刚才在东市打架的那波楼观学学子。 但见两人朝着自己拱手行礼,又给自己端茶温文儒雅的样子,御史又觉得自己看错了,怎么可能? 皇家贵胄,怎么会斗殴呢? 一定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自从被御史告到陛下那里以后,两拨人再争论就会跑到城外,吵完了之后就打,双方各有输赢。 之后再也没有御史把这事告到陛下那里去了,这场争斗无非就是崔家学子和长安学子的道义之争而已。 其实楼观学是吃亏的,若不是中高年级那些精英学长和同窗被抽走了,哪能各有输赢,楼观学是随便出来一个就能打他一群。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好,没有人在前面扛着,明显觉得有些吃力的楼观学学子越发的努力,无论是在课业上,还是在练习武艺上。 李二简单的吃了碗米粥,踩着剪刀的嗓音声走入太极宫,十月中旬的小朝会,以及边关的事宜还是需要安排一下。 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很多,粮草供应,人员安排,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本以为朝会就此结束,谁知道御史颜昭甫又站了出来:“陛下,臣弹劾御史张佳节,肆意放纵家仆,侵占百姓土地。” 众人见颜昭甫又走出朝列,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 从今年的三月起到现在的七个月,七次朝会,他弹劾了七名御史官吏,在人证物证各种证据齐全的情况下。 皇帝在过去的七个月一共罢免了七名御史。 这还仅仅是御史这类的官员。 像陆拾玖、管齐、李义府等新晋御史这一年也没停过,他们几人弹劾的官员已经多达二十多人,去往岭南、突厥的官员都几十号人了。 下至七品,上到四品。 只要被这几个人咬住,那就算是一连串的攻击,根本就不是风闻奏事,而是所有的证据全部齐全。 原先弹劾颜白和楼观学的那一批人如今已经不多了,他们心里明白这是颜家的反击手段,却是有苦说不出来。 人家颜昭甫根本就不跟你说别的,直接列证据跟你对质,直接把事情摊开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样就显得没有私情,对错一眼可鉴。 赤裸裸的阳谋。 众人总算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让颜昭甫来当御史了,因为颜昭甫根本就不怕跟你对骂,无论你怎么骂他,他反正就不吭声。 再说了,这小子也是跟着颜白长大的,心眼子多的很,你骂了他,他就回书院把你怎么骂他的事告诉楼观学所有人。 美其名曰让众学子长长经验,实际上谁不知道他这是借着法子下狠药呢。 如今他已经深得颜白真传,那是强的可怕,口气,动作,斜着眼睛看你,那都跟颜白是一模一样。 颜白做事是雷厉风行,有仇必报。 颜昭甫是笑眯眯的不说话,主打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以至于现在大家都以为颜白还在朝堂之上,有的被弹劾的官员远赴岭南前借着酒劲指天骂地嚎了一晚上。 但就是不敢提一个颜字。 如今这弹劾又来了,鬼知道下一个又该是谁,在充足的证据下,大理寺又多一名官员,待审问之后岭南会再多一个人。 朝会结束,正八品颜昭甫站在宫门的门槛处躬身恭送每一位上官的离开。 待大殿里面的官员走完,就是剩下的这些御史官员离开了,如果不是御史,正八品的官职连第三道宫门都进不来。 李义府见人走完,直起了腰,叹了口气:“我昨晚请你吃酒你为什么不去?” “平康坊么?” “嗯?” “你是想让我死啊,我娘虽在仙游,但我茹婶婶却在长安,每天熄灯前她必来问一声,若是没音,那就完蛋了!” “你都及冠了,你怎么还这么胆小?” 颜昭甫叹了口气: “这根本就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而是我对她们爱意的尊重,若不是一家人,谁还会管你何时归!” 李义府点了点头: “今天朝会结束的早,我已经约好了子隆、游韶、还有管齐他们去吃酒,宵禁之前你可以先走。” “算了,我回去看会书!” 李义府露出怨妇才有的样子,哀怨道:“唉,太生分了,伤心啊!” 颜昭甫笑了笑:“想多了,你我之间的情谊,说不出来,就像是尿在了裤子里面,暖暖的只有我知道!” 李义府一愣,捧腹大笑:“额滴神啊,你要把我笑死了!” 颜昭甫也忍不住莞尔,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朝着皇城走去。 李治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 “昭甫,泉州来了一批昆仑奴,贼黑,跟抹了墨汁一样,黑蛋蛋,就在东市,要不要去瞅一眼?” 颜昭甫眼睛一亮:“这个倒是可以!” 陆拾玖闻言叹了口气:“昨日我就去看了,几个小的一见我就哭。” 管齐闻言轻声道:“被吓到了,当然会哭啊!” 陆拾玖摸着自己脸,不自信道:“不能啊,平康坊的姑娘都说我是俊郎君呢,丑不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管齐没好气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被剥皮的人,你说他们哭不哭?” 颜昭甫:??? 李义府:??? 李治一愣,随后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可不是么,他们那么黑,在他们眼里陆拾玖可不是被剥了皮的人么? 第56 章 要下雪了 长安来了昆仑奴。 而在辽东颜白这边又来了很多孩子和老人。 这些孩子和老人有的是不知名小部族被其他部族吞噬后留下来的孩子,有的是入冬了,被部族赶出来的孩子。 衣衫褴褛这个四个字用在他们身上不合适。 因为衣衫褴褛这四个字表达的意思是还有破旧的衣服可穿。 可在这群孩子身上却无片缕,穿的是用树叶做成的衣衫。 有的有鞋子,有的没有鞋子,但有鞋子的都是几根草绳搓成的草鞋,模样有点像后世的拇指拖鞋。 十月中旬的大东北已经很冷了。 就在今日,天上铅云开始密布,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寒风中的孩子手捧草药,忐忑的看着眼前巨大的军营。 他们听说,有了这东西,就能在这里换口吃的。 看着军营里巡逻的大唐府兵,看着巨大的火堆,看着那时时刻刻都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看着那一排排等着风干的牛羊肉。 苏思予看了一眼外面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又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快到脚腕的羊皮袄子,和不合脚的皮靴。 虽然身上穿的衣裳不合身,脚上的鞋子也不合脚,而且这些还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但是真的暖和。 她低下了头,然后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 大雪要来了,辽东的大雪会要人命的,不光能封住整个深山老林,还能让人悄无声息的离去。 所以,苏思予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窝棚用泥巴和野草覆的密不透风,然后拾取干柴,确保火苗不熄。 这样自己躺在里面才能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至于吃的,苏思予也有。 就藏在火灰下,是一条马腿,最难的是马肉还用细盐腌制过,当看到腌制马腿的那一刻,苏思予以为自己要死了。 自己的贱命,根本就配不上这一层厚厚的盐巴。 但没有人杀自己,所有人都分了肉,肉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闻起来有点上头,但却又忍不住想闻。 这是硫磺的味道,但她不知道什么是硫磺。 虽然都知道马肉不太好嚼,但现在这个条件,有了这么大的一块肉,哪怕是冻成冰疙瘩,也会啃到嘴里。 只要能吞下去就能饱腹。 也就能活命。 颜白看着滚滚辽水,又看了看离这里很远的辽州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一个铁管模样的小东西塞到怀里。 许敬宗羡慕的看着颜白塞到怀里的物事,这东西刚才他用过,怎么说了,开始的吓一大跳,等习惯之后就爱不释手。 这玩意好啊,看的真远,就好比把对面的山搬过来放到了眼前。 都怪这个该死的王鹤年,非要看,谁知道一看就是一声惊呼,要不是席君买眼疾手快,这玩意铁定摔坏了。 他看完了之后,颜白就不让其他人看了。 他说,这是李淳风真人的宝贝,耗时七八年才做出了几个,坏一个这世间就少一个。 颜白还真没骗人,这玩意就是李淳风拿来看星星的,谁知道看星星的没做出来,望远镜倒是让他做出来。 可惜,良品率很低,纯色透明玻璃工艺很难,而且时好时坏,打磨也是很困难,到如今也就七八个。 不过出来的时候就被二囡勒索走了一个,还有几个颜白下了封口令,准备在今年年底让颜韵送给李二一个。 李二一定会超级喜欢。 太极宫在龙首原,地势高,李二有了这玩意坐在大殿的门槛上就能遥看全城,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他一定会很喜欢。 “走了,要下雪了!” 李恪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点了点头: “是啊,想必这个时候的长安也冷了,我虽然习惯了安静,但在这里,我感觉像是被遗弃了一样!” 颜白闻言笑了笑,看着长孙冲道:“奚族来了多少人?” “两千!” “给我军军粮了没有?” 长孙冲摇摇头:“军粮倒是没有,但给了一百多匹马和数千张兽皮,然后一阵哭穷,如今青雀在交涉!” 颜白闻言冷哼一声:“哭穷没用! 回去告诉他们,要么满足我军七日粮草,要么让这一千人把咱们营地周围五里所有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让他们自己选。” 长孙冲闻言疑惑道:“墨色,咱们的军粮已经够维持一个月,再多了就是累赘了,行军不易!”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马上都十一月了,李景仁他们还没来。 幽州的军粮也没来,等下雪后会更加的困难,所以一个月的军粮不够,我们最起码要囤够五六个月的军粮!” 王鹤年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我终于明白隋炀帝为什么会输了,这距离,这鬼天气,实在太难了。” 席君买闻言,轻声道: “先生,如果大雪封路,幽州军粮运不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颜白抬起头看着辽水,喃喃道: “那我就先抢契丹,抢完了之后再去抢室韦,他们会不会饿死我不管,咱们的人不能挨冻受饿!” 尉迟宝琳吐出一口白气,神色淡然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做吧,免得下雪后,路还不好走,耽误事!” 程怀默点了点头:“我看行!” 尉迟宝琳闻言没好气道:“你是后路军,什么时候轮到你上了,再说了这主意是我提的,怎么轮也到不了你头上!” 见两人又开始斗嘴了,颜白赶紧阻止道:“不是还有高句丽么,他才是咱们的首要目标。 至于这些部族,他们的心最起码还是向着我们大唐的,大义还是在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尉迟宝琳道:“给我火药,我去找他们借粮!” 席君买闻言赶紧道:“带我一个……” 程怀默没好气的给了席君买一巴掌,瓮声瓮气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我都寸功没立,什么时候轮到你,滚一边去!” 席君买看向了李恪,李恪扭头看辽水…… 而在一水之隔的盖牟城,渊盖苏文正在等着大雪封山,正在等候着辽水冰冻,自从知道大唐的五千人马就驻扎在辽水的对面时..... 他的心早都急迫的想让这五千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这辽东,然后再派使者去大唐,告诉大唐皇帝。 这事是契丹做的。 所以,从这个念头在心里升起的时候,他就没有打算让大唐这五千人马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所以,他在等大雪封山,只要大雪封山以后,这里将会是高句丽的天下,只有这样才能不留活口。 因为,他们跑不出去。 第57 章 商队终于来了 呼啸的寒风刮了一个晚上,鬼哭狼嚎的。 辽东开始下雪了,也就下了一个早上,天地间就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营地里面因为人来人往的倒是没有什么积雪。 但营地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山尖都白了头。 连续多日砍伐的树木用上了,巨大的火堆都没有停过,辅兵们开始烧木炭,一个个的窑口冒着黑烟。 那些收留的孩子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麻利的忙着装窑,或是用长长的钩子后伸到窑口里面往外钩取木炭。 等木炭出来,自然有另一部分孩子走来,把通红的木炭夹走,然后快速的用沙土覆盖在木炭上。 等火星彻底的熄灭过后,他们就会把木炭从沙土里面取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好,然后等待下一个窑口开窑门。 没有人要求他们来干活。 但自从有一个叫做苏思予的小姑娘主动来这里帮忙之后,他们发现大唐人并没有挥刀砍人,有时候还会给那个胆大的小姑娘一点油茶喝。 这群孩子也就不怕了,慢慢的人就多了。 这群孩子最喜欢在窑口这里帮忙,因为这里很暖和,哪怕衣衫不保暖,但是只要待在窑口的火门边上身子就不冷。 因为这里暖和,聪明的会认真记着这些步骤,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把木头烧成木炭。 但他们却认为这一定很有用,不然这些唐人不会费尽心力地去做这个事情。 “你喜欢这个小姑娘?” 青雀看了一眼李恪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而已!” 李恪看了一眼四周忙碌的孩子,笑了笑:“这里面可怜的孩子实在太多了,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呢?” 李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眉眼有点像李欣!” 李恪闻言一愣,随后的酸涩铺天盖地,轻轻拍了拍李泰的肩膀,李恪轻声道:“走之前我进宫看了母后,母后很好,李欣也很好。” 李泰感激的朝着李恪笑了笑,忽又轻声道:“不要和朝中的臣子打交道,不要信任何人,他们都是赌徒。” 李恪点了点头:“十年前我就开始不信任何人了!” 李泰看了远处来人,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我后悔没有听墨色的话,后悔没有好好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惜,后悔没用!” 长孙冲本想来和青雀说说话,但等他来时,青雀已经走了。 长孙冲的护卫很多,所以他们吃的也很多,对于这些不是府兵的护卫,颜白按照军规,每日只提供十人次的粮草。 因为军规规定,长史最多只能有十名随行护卫。 所以长孙冲剩下的一百多名护卫就要跟辅兵一起干活,用木棍撬着巨木,喊着号子,一点点的把巨木挪到指定的位置。 这些巨木会堆积在营地四周,充当简易的围墙。 护卫很难受,可是临走时赵国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过了。 只要大郎全须全尾地回到长安,这二百护卫以及他们的亲眷将由国公府养活,惠及三代。 如果他们不幸身死,长孙家在的一日,他们家就有口吃的。 但如果长孙冲出了意外…… 接下来的话赵国公没说,但是所有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自己等人也不用活着了。 所以,哪怕现在在干活,但眼睛却是时时刻刻盯着营帐的,只要长孙冲出了营帐,哪怕晚上没得饭吃。 他们也会立刻跟了上去。 每次出去,长孙冲就像是一个母鸡,而他的护卫就像是一群跟在他后面的小鸡。 相比之下,人家吴王李恪胆子就大多了。 总共就两个护卫,五大三粗,看谁都是一脸的傲气,看这模样,这两个护卫应该是宫里派来的。 不过…… 在颜白面前他们还是会微笑行礼的,因为整个军营里只有颜白是真的敢拿鞭子抽他们。 别人怕他们宫里的身份,但这个身份在颜白面前好像不管用。 李景仁是终于来了,和粮草队一起来的,来了之后倒头就睡,用他的话来说,他这一段路程的步子比他吃的米还多。 胡风也来了,因为是商队,他只能驻扎在营地后面,靠向大唐的这一方,来了之后也是倒头就睡。 这一次他带了三千人的商队,之所以来这么晚,是因为人太多,且队伍里面色目人比较多,过关卡实在太难了。 几乎每到一个州府都会被折冲府堵着盘问一番,好在有李景仁在,虽没有受到太多的刁难,但这一路也是波折不断。 如今胡风醒来,颜白看着胡风不解道:“薛之劫不是说只有千把人的队伍呢,怎么一下子来了三千人?” 胡风看了看四周,见只有李恪和青雀在,低声道:“本来只有一千,走的时候宫里的年年女官找我了,然后小的就走了一趟晋阳!” 颜白无奈的捂住了脑袋,李恪青雀低下了头,晋阳两字一出,这里面的几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李氏的族人来了。 而且全部都是那些学问一般,武力一般的李氏族人。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你都走了晋阳还能让折冲府的人把你们拦住了?这么好的令牌你不用。脑子咋想的啊!” 胡风见状苦笑道:“军侯,小的也是想啊,可年年女官说商贾之名不好听,要寻常对待,不要把这个事告诉任何人。” “所以这一路走了这么久,就这么被人刁难?” 胡风摸了摸脑袋,无奈的笑了笑: “关内还好走,最难走的就是山东道、河北道,这两州府的官员总是在提醒小的拿点东西出来孝敬” “唉!” 李恪叹了口气:“你一会把那些刁难你的州府县的名字给我,我晚间写个折子,这样的官员得紧一紧皮子了!” 胡风点了点头,忽又轻声道:“县公,这次小的来共带了五百辆车驾,因为有晋阳那边的人,所以…所以货物……” 颜白闻言摆了摆手:“药草倒是不少,珍贵的也有很多,但这些多是书院学子采摘的,里面还有百年的人参,回到长安能卖不少。” 李恪闻言赶紧道:“还有很多皮子。” 胡风点了点头:“小的明白,有就行,小的好交差了!”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胡风想了想,低声道:“小的听县公的安排。” 颜白盘算了下日子,沉思了片刻:“五日之后出发吧,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辽东这天气越往后越冷,等再来一场雪,这路就更难走了。” “好,小的明白。” 第 58章 高句丽人来了 远在辽河上游的陈摩诘众人踏着积雪来到了辽水边,看着岸边已经有冰碴子出现的辽水,陈摩诘吐出一口白气。 在过去的这半个多月里,陈摩诘和黑狗几人已经把方圆两百多里的部族势力摸的清清楚楚,不光如此…… 哪些亲近大唐,哪些怨恨大唐,哪些和高句丽搅和在一起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结果很残忍,辽东这里的部族竟然没有一个是真心亲近大唐的,他们之所以遣使入唐,其实还是为了更好的安养生息。 待兵强马壮时,他们所有的一切目标都是南下。 揉了揉快冻僵的双手,陈摩诘深吸一口气道:“准备回营地,等我们回到营地恐怕这里已经全部冰封了。” “伍长的意思是高句丽人可能会从这里涉冰过河?” 陈摩诘点了点头:“下游江面宽阔,这里狭隘,又是江水的上端,走这里最保险,所以我觉得高句丽人可能会从这里过河!” 一斥候忽然道:“队正,如果他们坐船呢?” 陈摩诘没好气道:“那就没法子了,反正是过河,不对,你非要跟我抬杠是不是?对了,你平时不是不爱说话么?” 另一斥候笑道:“阿牛这症状就跟军侯说的那样,叫什么闭症来着,你看我的脑子,哦对了,是自闭症,对就是自闭症。” 说着叹了口气:“蛮可怜的,我家的那悍妇我觉得她也是自闭症,跟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说两句就要捶我。” 陈摩诘忍着笑,最后看了一眼辽水:“走,回营地。” 十一月初又下了一场雪。 这场雪不大,但不远处的辽水岸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江水中间,有冰凌朝着远处缓缓而去。 听尉迟宝琳说,就在昨晚,那群无家可归的孩童冻死了七八个,这些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可能身上还带着病。 他说,孩子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一场寒流下来,哪怕已经搭建好了窝棚,哪怕已经遮挡的严严实实。 但寒流一来,火堆熄灭,身体慢慢地失温。 不知不觉就在睡梦中离去。 颜白去的时候,几个大孩子已经把他们从窝棚里面拖了出来,颜白发给他们御寒的兽皮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 颜白不想去细细地琢磨这些孩子身上的兽皮被谁拿了去,知道了也没用,肯定是被其他的孩子拿走了。 这就是生存的本能而已。 都想好好地活着,你死了,身上衣物自然没用了,那自然就变成了谁发现就是谁的。 在这适者生存的冰天雪地的原始丛林。 什么礼义廉耻都不如活着重要。 在这里,自然是野兽法则,被这里的环境硬生生逼出来的野兽法则,颜白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他是这群孩子里面的一员。 那么,他脑子里面想的自然也是活下去,填饱肚子,在活着面前,尊严算什么,礼义廉耻算什么。 此刻这群孩子光溜溜的躺在雪地里,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如此惨状颜白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揪心。 李泰轻轻叹了口气,抱起一个孩子就朝着远处走去,许敬宗叹了口气也走上前抱起一个孩子跟着青雀。 王鹤年脱下自己的羊皮袍子轻轻地盖在孩子的身上,抱起一个,也跟着朝远处走去,寒风中掀起了他斑白的长发。 颜白扯下自己的披风,也抱起了一个。 紧接着,书院的学子也纷纷跑了回去,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工具,这里的风俗大家不懂。 但大家都想让这些死去的孩子入土为安,这群可怜的孩子跟在后面,亲眼看到唐人给了死去的同伴作为人最后的体面。 他们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认真的记着每个面孔,可是人太多了,府兵穿着都差不多,一时间他们也没有记住几个人。 于是,他们就盯着颜白看,去记颜白的模样。 待这些孩子入土为安之后,颜白立刻召集匠人议事。 片刻之后带着铲子的府兵开始忙碌。 工匠们看了山势,找了一个左右两侧都是巨石的山丘,这地方好,像一个天然的屋脊,不怕突然垮塌把人活埋了。 在匠人的安排下他们准备掏山腹,为了预防万一,里面还做了架子,用胳膊粗细的木管又细细地铺了一层“屋顶”。 入口颜白准备做的小点,就用泥巴糊上去,里面的话颜白是准备依照山体,在里面做一个大通铺。 大通铺不好,因为人挤着人,住久了,味道难闻。 在后世,那些煤老板就是让劳工住大通铺。 一间小小的屋子能住几十号人。 当然,这是缺点也是优点,优点是,因为人挤着人,夜里不冷,而且时间越久,里面也就越暖和。 颜白觉得这群孩子很适合这样的居住环境。 书院的学子在熬药,这药是为了预防瘟疫的,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了,没有条件,颜白还想让所有孩子都洗个澡。 这也是颜白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于吃的,颜白早先都给了,一天一顿是可以的,能活命,得挨饿,但如果想一天三顿,那就是奢求了。 要真是饿死了,颜白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了。 如今大军的粮草不多,哪怕颜白再心疼这些孩子,也不能去动用军粮,自己是将领,要为所有人负责。 所以,心必须硬起来。 做了应该做的,颜白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在营地外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才发现它少了一条鲜艳的红围巾。 “辽水岸边已经能站人了!” “河中心呢?” 黑狗摇摇头:“还不行!” “那些人审问出来了么?” 黑狗点了点头:“审问出来了!” 他虽然是室韦人,但却是被室韦遗弃的孩子,跟着陈摩诘还有腾远两人来到大唐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庄子里。 一口地道的关中话,一口地道的大唐雅音。 如果不看眼珠的颜色,光听他说话你会觉得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关中汉子。 但如果见面,那就完蛋了,眼珠的颜色很明显。 前几天他和陈摩诘等人抓了一批舌头,虽然这些人长相和大唐人无异,都是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珠。 但一眼还是看出不同来。 怎么说呢,他们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大唐人,所有人都怀疑被抓的那批人是高句丽人,可这批人却是死鸭子嘴硬。 说他们是室韦人。 于是,就开始了审问…… “结果呢?” “他们是高句丽人,来自盖牟城,目前得知的消息是已经有四千高句丽军人从北面过了辽水,消失在丛林中!” 颜白点了点头:“是来向这里的部族收岁贡的么?” 黑狗点了点头:“有可能!” 说罢,黑狗抬起头看着颜白,略微有些迟疑道:“但我怀疑他们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为将者是谁?” “盖牟城城守张平!” 颜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击鼓,召校尉以上的将领营帐议事,这一次,我们要生吃了这些高句丽人,一个都别想跑。” “县公,我们需要出击么?” 颜白摇摇头:“我们要以逸待劳,等着他们上门。” 第 59章 各自打算 高句丽人要来了。 开始的时候只有巡逻兵发现林子里面有凌乱的脚印,到最后瞭望塔上的卫兵已经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高句丽人。 他们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薛之劫、席君买还有刘远开在腾远的带领下背着复合弓进入了林子里面。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些依靠军营而活的孩子身上多了几套保暖的皮袄子,而林子里也多了几具光溜溜的高句丽人尸体。 两军交战之前就是斥候之战。 原本的斥候之战就是比武艺,比杀人技巧,比力气,三两交战,谁的身体素质好,谁的武艺高超,谁就获胜。 那是真正的短刃相接。 如今林中的斥候之战就变了,现在百步的距离只要露头人就有可能死掉,复合弓在这里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原先这个距离还还能互相目测一下,估摸一下对方的体型和状态,觉得没有胜算可以跑。 显然,高句丽不知道大唐有复合弓这个变态东西,才看到唐人斥候长什么样子,人就倒下了,根本就跑不了。 到死都想不明白,唐人的箭怎么射的如此之远,而且威力还如此的巨大。 回来的路上,席君买看着陈摩诘不解道:“摩诘大兄,你就看了一眼敌军营地,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马的?” “对,我也好奇,难道是用数的嘛?” 陈摩诘见薛之劫和刘远开也是满脸好奇,笑着解释道: “很简单,书院不是讲过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么,第一种方法就是看运粮队伍多久来一次,一次大致运多少,能大概的推算出对手的人数。 第二种方法就是看烟,看敌军在饭点的时候升起了多少道炊烟,这样也能推算敌人有多少人马。” 见三人恍然大悟的样子,陈摩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以前我是不懂的,这些都是跟着李卫公打吐谷浑的时候学的!” 刘远开羡慕的看着陈摩诘,忽然轻声道:“也有骗人的,先生曾讲过孙膑减灶,智灭庞涓的典故。” 陈摩诘笑着拍了拍刘远开的肩膀:“所以,今后你要入军伍计算敌人人数的话,刚才我说的两种方法要一起用!” 席君买赞同地点了点头:“对,灶台可以作假,但是粮草做不了假。” 陈摩诘回来了,鹿入林开始接班警戒,李景仁接他的班去保护王鹤年。 李景仁之所以答应这件事。 是因为李景仁的耳朵冻了,肿的像个火红的辣椒,他好像不习惯这里的天气。 说来也奇怪,辅兵干活干的最多,几乎每天都在忙碌,挖壕沟、砍木头、烧水做饭,但他们之中却鲜有冻伤的。 鹿入林在军营的地位很尴尬,不领军,也不是府兵,他来辽东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王鹤年,然后好好地回到长安。 王鹤年活着他大功一件。 王鹤年要是死了,也不用回长安了,辽东就是墓地! 当所有人都知道高句丽的大军就在不远的山里躲着,大军的伙食也变了,饭食里面不但多了油水,也多了盐味。 躲在军营后面的那群可怜的孩子别看什么都不懂,但他们生来就有一颗敏感的心,营地氛围一变。 他们第一时间竟然也忙了起来。 一群群跑到山里,再跑出来的时候他们手里多了很多新鲜的松枝,他们用松枝扫着积雪上的脚印。 然后如那打地鼠一样躲到唐人给他们挖的山腹里。 先前采摘的松枝全部堆积在门口,只要再来一场雪,他们的藏身之地就会变成绝佳的庇护所。 他们以前是很爱出来玩的。 帮着捡木炭,走到林子里面去找药草,或是去辽水边凿开冰面,趁着鱼露头换气的功夫拿着削尖的长木插鱼。 现在不行了。 听说高句丽人来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躲了起来。 高句丽人为了在这块土地获得最大的权利,他们对这里的部族实行了最野蛮的手段,用来震慑人心。 所以,这些来自不知名小部族的孩子打小起就知道高句丽人的恐怖。 随着年龄渐长,这种恐惧也在慢慢的加深。 直到,一听高句丽这三个字,就会本能的躲起来。 人与人之间都没有真正的友谊,那国与国之间就是大鱼和小鱼的游戏,要么臣服,要么灭亡。 没有对错。 渊盖苏文看着面前九个光溜溜的斥候,看着他们身子贯穿的口子,低声道:“唐人斥候里面有个力大如牛的高手,以箭矢偷袭所致!” 他身后的几个将领点了点头,很赞同大对卢这个观点。 不怪他们会这么想。 斥候是军队里个人能力最强的军士,他们是军队的眼睛。 出门在外,身穿最好的软甲,寻常弓箭是能射穿软甲,但要同时射穿软甲和人这是不可能的。 近距离都不行。 渊盖苏文摆摆手,死去斥候的尸首就被人一一抬走,渊盖苏文揣着暖手炉,扫了一眼众人轻声道: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唐人没有出动的迹象吗?” 副将张守平低声道:“回大对卢的话,唐人营地背靠契丹部族属地,扼守要道,到目前为止并无出营地的迹象!” 渊盖苏文点了点头,扭头看着另一人,脸上带着笑意道:“俟斤,你莫贺弗部丢了今年的岁贡,再问你一句,真的是被这群唐人抢走了么?” 见大对卢扭头看向了自己,奚人酋长俟斤赶紧道: “尊敬的东部大人,莫贺弗三千部众以及二千奴仆全部被这群唐人所杀,财货应该是被他们所抢。” “应该?” 奚人酋长俟斤心里一个咯噔,慌忙道:“就是被他们所抢!” 渊盖苏文轻轻叹了口气:“好,待我们发动进攻时你们奚人为前锋,给你们为族人报仇雪恨的机会。” 奚人酋长俟斤心里发苦,但如今势不如人,只能点点头道: “尊敬的东部大人,这是奚族的荣幸。” 渊盖苏文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待灭了这群唐人,财货我只要一半,剩下的都是你的,只不过他们身上的兵刃和护甲全部归我!” 俟斤哪敢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 渊盖苏文又扫视了一眼,忽然皱着眉头道:“室韦部族来了吗?” 副将张守平赶紧道:“没来,但却命人送来了五百头猪,还有二百头羊,粟米若干,说是要出一份力!” “送这些东西的室韦人还在么?” “在的!” “多少人?” “七百人!” 渊盖苏文笑了笑:“别让他们回去了,把他们编入奚人部众里,待我们和唐人开战,就让他们走在最前列,俟斤你会管好他们的对吗?” “是…是的!” 奚人酋长俟斤的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已经在开始怒骂渊盖苏文的祖宗十八代了,这一次无论输赢,奚人都是最吃亏的。 赢了,奚人死的肯定是最多的。 因为安排在最前,首当其冲。 输了,那就是把大唐得罪的死死的,等大唐腾出手,他们不来报复才怪,收拾不了高句丽,难道收拾不了奚族? 况且…… 自己那三千族人两千奴仆军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这里面要是有契丹帮着唐人一起杀了他们还好说。 这要是大唐不借外力,仅凭那五千人为之,那大唐的这五千人铁定是精锐,这一战必定让自己血气大伤。 渊盖苏文见奚人酋长俟斤笑的有些僵硬,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一次我带了五千精锐,你奚族又有三千勇士。 其余部族共有两千左右的人马,加起来万余人,而唐人呢?区区五千人马! 在这辽东,三十万大军都铩羽而归,这是我们的天下,唐人连营地都不敢出,想必他们此时脚都肿的走不路了吧!” 渊盖苏文笑着把自己怀里的暖炉塞到他的手里,掷地有声道:“优势在我,安心!” 第 60章 重要人物 十一月二十三,大雪! 这雪是夜里开始下的,早晨起来的时候雪还没停,整个天地间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银装素裹,景致非常美丽。 颜白也在这天早上穿上了冰冷的铠甲。 瞭望塔哨兵报告,东北方向五里处有大队人马集结。 看着那一坨聚集在一起的黑点,所有人都明白,辽东的这块土地的“王”——高句丽来了,他们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三拒强大的隋王朝给了这个民族无比的自信心,无形之中也让这个民族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有了无与伦比的威慑力。 想想也是,不但打败了隋王朝,还扩张了领地,战争的本质就是掠夺,赢的一方自然是皆大欢喜,输的人劳民伤财。 再加上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高句丽人自然有灭掉颜白这些人的底气,渊盖苏文有着无比的信心把这五千人一口吃掉。 就算跑几个也没有多大问题。 这些都是奚人、靺鞨他们做的,唐王朝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敢怀疑高句丽么? 隋朝旧事需要再来一次? 颜白从瞭望塔上回到帐篷里,摘下手套,伸手在火盆上方烘烤了片刻,搓着手对着众人轻声道: “人很多,比想象中的要多!” 薛仁贵闻言,眼睛里亮起了光,笑道:“军侯,这次由我打头阵如何,只要末将能冲进敌军,必斩领将!” 颜白没有说话,拿起一根捣火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不解道:“许长史,你博学多才,你看这是什么图案?” 许敬宗低着头细细地瞅了一眼,有些不确信道: “好像是三足金乌?” 颜白闻言瘪瘪嘴:“我说怎么有点熟悉呢,他们这三足金乌画得有点丑啊,明明是神鸟,却画成了四不像。” 说罢,颜白又问道:“我刚才见他们大纛(dao)上写了一个顺字,这是高句丽的哪个部族?他们是顺部?” 许敬宗点了点头,这时王鹤年说道:“应该是泉盖苏文的渊氏家族了。 渊氏家族出于早期高句丽五部中的顺奴部,在高句丽尊贵无双,所以大纛上的顺,应该是渊氏家族来人了!” 许敬宗接着说道:“现在应该是泉氏家族,不管在高句丽他是泉还是渊,但自从高祖离世后,在我们口中只能是被称作泉了。” 颜白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高句丽驱使其他部族为先锋,他们高句丽人断后,想等到我们跟其他部族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 程怀默看了一眼地图,点了点头:“对,突厥人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一开始我们就不能用火器,不能把底牌露出来,不然他们会跑。” 苏定方伸手指着营地,轻声道:“现在雪深半尺,不适合战马作战,如果他们要跑,我们是追不上的。” 尉迟宝琳闻言不解道:“那我们?” 颜白深吸了一口,淡淡道:“今晚天黑,我想率领一千人离开营地,走契丹领地,迂回到他们后面,突袭!” 许敬宗摇摇头,皱着眉头道:“过于冒险了,外面不比咱们这营帐里面,他们什么时候进攻也不知道,天寒地冻,会死人的!” 程怀默低声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件事让我来做吧,李卫公灭突厥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灭吐谷浑也是这样的法子,这功劳也该是我的了!” 薛仁贵看了一眼众人,轻声道:“还是我来吧,我去过西域,雪天作战我熟悉,只要找好避风的地方,其实没有那么的冷。” 尉迟宝琳朝着众人拱拱手,恳求道:“诸位好兄长,我已经三年没升官了,这个机会给我,回去我请大家吃酒!” 程怀默冷哼一声:“放屁,我难道买不起酒来吃么?墨色送的年礼,这些年我家老爷子都存着呢,足足一酒库呢,让我来!” 见众人都在请战,李恪忽然开口道: “我说一句吧,其实从知道有渊氏家族出现后,我们全部人都想多了,我们都想一口吃的大的,都想给高句丽来一剂猛药。” 说着李恪伸出了手掌:“可大家别忘了,不算府兵,我们只有五千正规军,而且书院的一百精英学子也在里面。 死一个就少一个,不会再有任何人补充进来,而且我们的任务是钉死在这里,防止高句丽借着那边的战火出兵南下。” 李恪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分兵,等在这里就行,目前看来敌军势大,他们会一拥而上也说不准。” 李恪的话让众人心中一震,前些日子轻松的灭掉五千人让众人忽视了此行的目的,都有些上头,以为仗着火器之利可以畅行无阻。 今日李恪一语惊醒梦中人,这里还有皇子、书院学子,这要出了意外,那就是大意外,众人浮躁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颜白也收起自己浮躁的心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锤定音,轻声道: “李恪说的对,高句丽迟早是要打的,但不是我们这五千人要做的事情,我们的任务是占着这个地方,作为我军以后的补给基地。” 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颜白等人还在遗憾不能分兵围剿,正在商议如何让敌军离的更近时…… 营地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鼓声,五里之外的敌人开始朝着营地这边袭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吼叫,声音很大。 听又听不懂,学又学不会,看着很有威势。 当他们来到距离军营三里处停住了脚步,而颜白这边依旧没有出兵的迹象,导致他们的吼叫声就更大了。 大肥和布隆穿了一身狰狞的铁甲,拿着陌刀,开始走到大纛前,两人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护住大纛不倒。 鹿入林焦急的在王鹤年身边走来走去,要打仗了,可他却被这个小老头给困死在了这里,他看着老神自在的王鹤年。 他恨不得把王鹤年一棒子敲晕过去。 这样,他就能上战场了。 打完吐谷浑他是策勋三转的飞骑尉,就差了七十三个耳朵,他就是四转的骁骑尉了,正六品的武勋啊。 正六品,他的子嗣今后就能蒙荫入仕了。 书院学子刘远开和徐永良在鼓声响起了那一刻就聚齐了自己这一伍的十个人,有了上次杀敌的经验。 这一次两个伍长都很淡然。 独孤渐明被替换下来了,这一次他主动要求去当辅兵。 校尉薛之劫自然是同意,冲锋其实就是那么一下子的事情,跟着队伍凿阵就行,辅兵其实才最磨炼心性的。 因为,辅兵要敲死那些没死透的敌人。 比上战场可刺激多了,残忍多了。 雪深半尺,路面松软,当以步战为主,对面也不是傻子,一看唐军营地四周的坑坑洼洼的雪坑就知道这里一定密布陷马坑。 渊盖苏文看了一眼奚人酋长俟斤,俟斤知道是要自己的族人去试探深浅了,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盾兵掩护,弓手近百步,抛射!” 当一群奚人举着弓箭在盾兵的掩护下朝着营地冲来的时候,苏定方对着传信兵大声道:“举盾!” 十个传信兵顿时大吼道:“军令,先锋军举盾!” 片刻之后,颜白这边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奚人那狰狞的面孔了,随后,大片的箭雨就随之倾泻而下。 颜白朝着李泰耳语几句,箭雨落下之后,营地内忽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薛之劫见独孤渐明捂着肚子在那里傻笑,抓了一个雪球就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额賊,嘶…我的脖子,这是哪个狗啊!” 来而不往非礼也,随着苏定方的一声令下,唐军阵营也射出一阵箭雨,山坡下的奚人随之也响起了哀嚎声。 只不过他们是真的在哀嚎,而颜白这边的人都是装的,射完弓箭的奚人拖着同伴的尸体退去,片刻之后,他们又卷土重来。 哨塔之上的薛仁贵已经把手里的巨弓拉了个满月,弓弦发出轻响,带头的那位奚人身上嗤嗤的喷着血雾。 长孙冲抚掌轻笑:“薛将军神射!” 渊盖苏文远远地看着哨塔上的两人,低声道:“那个站在人群后,身穿明光铠的应该就是颜白,传令下去,这人我要抓活的!” 副将张城守点了点头,看着哨塔上盔甲熠熠生辉的唐人,他觉得大对卢的眼光没错,哨塔上的应该就是唐军里面官职最大的那位。 穿的好,他身前有着强大的武士,身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护卫,这样被护卫围着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人物。 第 61章 给我活捉此人! 苏定方当初挑选营地的时候选择的是一个山坡。 一个后方陡峭前方平缓的山坡,营地建立在这里的优势是不用担心后面有大队的骑兵冲来,而且位置高,能够看得很远。 奚人作为先锋,抛射了三次箭雨。 每一次箭雨落下颜白这里都会有惨叫声袭来,等第三轮的时候奚人明显的感觉到唐军的箭雨不如先前密集。 身背五把刀的渊盖苏文见唐军还是不出兵迎战,大军又往前移动了一里地,一万余人对阵五千,怎么打都不会输。 他挥了挥手,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数千拿着各色武器的奚人开始朝着建在山坡上的唐军营地发起冲锋。 仰着头往上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才冲到一半,就见那苏定方大手一挥,丈许长的滚木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这些木头是留着阴干做船的,没有想到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这玩意两个汉子手牵着手都抱不住,又粗又大...... 滚下来的就如野牛冲过来一样。 这群奚人见状,赶紧躲闪,躲闪不了的直接被碾压而过,四五根巨木滚落下来,原本整齐的队形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一往无前的气势也是一滞。 程怀默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轻轻叹了口气:“这要是有五百陌刀手该多好,砍杀这群人如同土鸡瓦狗尔!” 尉迟宝琳笑了笑:“这次来这里本来就不是陌刀手的事情,陌刀手在薛郡公那里,主要就是对付骑兵的! 我们这次是实验新的武器的,听我阿耶说,只要可行,今后我大唐军阵上的变化将会以火药为主了!” 程怀默看着远处的长孙冲,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今后怕不再是武将的天下了,个人的武力在火药面前将一文不值了。 尉迟宝琳似乎知道程怀默心里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抬起头看着长孙冲道: “我们会少死很多人不是嘛?” “但愿吧!” 长孙冲长得好看,弓箭也玩的很好。 他每次优雅地拉弓射箭,山坡下必有一人哀嚎倒地,作为世家子弟的他礼、乐、射、御、书、数,都是顶尖的。 他身后的护卫也都是高手。 二百人跟着长孙冲一起朝着山坡下放冷箭,明明只有二百人,却让数千的奚人头疼无比。 因为,谁长的最壮实,谁穿的最华丽他们弓箭就朝那里招呼,一下就二百支箭覆盖下来,哪怕手里有盾牌,那也是让人头疼无比。 席君买身背两把刀,依靠着栅栏。 他现在在等军令,军令一出,他就会立刻冲出去,他要让楼观学的诸生看看什么才是高手。 可是军侯依旧没有出兵的意思。 奚人退去了,作为“帮忙”的他们没有誓死一战的勇气,更没有把自己的命交代这里的打算。 高句丽人似乎猜到了颜白的打算,派出了一个人,站在山坡下用着蹩脚的唐话来招降颜白,并保证一定不会杀人。 话说的很好听,可颜白听着却很想笑,他知道这是高句丽人扰乱军心的手段。 看了一眼薛仁贵。 喊话声戛然而止,一支长箭死死地把他钉在地上,哪怕喊话的这个人身旁有两个举盾的护卫兵。 可他们面对的是薛仁贵的箭,木盾好像不怎么管用。 终于,在短暂的休息了半个时刻,高句丽的人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光有奚族等部族的人,在队伍后面还有高句丽人。 他们举着盾,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朝着颜白这边缓缓而来,他们走路故意踏脚,轰隆隆的气势很足。 也很有压迫感。 颜白站在哨塔上,看着密密麻麻像是蚂蚁搬家一样的敌军压来,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扭头对着苏定方道: “一百步开始冲杀,以右耳论军功,不留活口,辽水边上缺少一座京观,不若如此不足以震慑诸族人心。” “喏!” 随着号旗的挥舞,营地里突然响起了战鼓声,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到最后轰隆隆的鼓声宛若雷鸣。 “弓手准备,一百人为一组,射完之后立刻去的队伍的最后上箭矢。 第二组接着上,射完了直接去上一组的后面,记住以此类推,都懂了没有!” 看着面前凶巴巴的程怀默所有人都大声喊:“知道了!” 尉迟宝琳这边也在准备,他看着脖子上挂着黑疙瘩的众人,大声道:“点燃了就全力扔出去,狗日的别手滑,手滑了你就是杀自己兄弟!” 李泰等人此刻也准备就绪,一排排简易的担架就在旁边,只要有人受伤,书院的这群学子就会立刻冲上去。 然后用担架抬着回来救治。 羊肠线、麻沸散、剪刀、开水、布料、酒精,所有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的好好的,别小看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可是让书院以及孙神仙等人花了近十年的时间,耗费了不下万贯的钱财。 若是没有书院提供钱财。 这些怕是永远处于失传中,或许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尤其是麻沸散,因为华佗老先生毕生所作的《青囊书》失传了,这个配方也失传,仅在史书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 孙神仙和谢神仙就带着书院学子一直尝试,不知道试验了多少次,才最终让麻沸散这个配方面世。 羊肠线也是如此。 这个词虽然是颜白说出来的,但却是颜连翘他们一点点尝试出来的,最后发现这东西是羊肠里面的那一层薄薄的绒毛膜。 自那以后颜连翘他们就再也没吃过羊杂汤,哪怕里面放了很多香料他们也不吃,那段时间翻羊肠子实在把他们恶心坏了。 待一切都准备完毕,高句丽人已经冲上来了,第一轮复合弓平射而出,第一排的勇士跑了几步才突然发现自己怎么没劲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胸前血流如注。 第二排复合弓紧随其后,整整五排,循环往复,当每人五支箭矢射完,营地前的百步距离前躺了一地的人。 离营门只有百步,彻底的激发了后面高句丽人的悍勇之气,尉迟宝琳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一边跑一边大声怒吼道: “投掷手准备,放!” 吼声落下,马蹄子大小的陶瓷圆罐子就从营地的栅栏里飞了出来,杂乱无章的落在人群里,紧接着就是无数声密集的爆鸣声。 瓷器碎裂,在火药暴躁的推动下变成了利刃,带着呼啸声,没有规则的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疯狂的收割着生命。 也就眨眼的工夫,敌军里面就传来了宛如地狱般的哀嚎声。 颜白站在营地前,看着远处哀嚎遍野,看着敌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四处乱窜,又看看了那远在三里之外的敌军大纛,挥了挥手。 席君买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拔出双刀,立刻就冲了出去,吓破胆子的敌人最好杀,往往一个人能追着他们七八个人杀。 长孙冲也上了头,如今敌军阵形已经乱了,是捞军功的好机会,不顾身后护卫的阻拦,拔出长刀也冲了出去。 本来准备鸣金收兵的渊盖苏文,见唐军营地冲出一个光亮的身影,手中的长刀朝着长孙冲一指,大声嘶吼道: “张副将,颜白出来了,给我活捉此人!” 第 62章 凶悍的唐人 死去的是室韦人也好,奚人也罢,这些对渊盖苏文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们的生死仅是消耗唐人力量的棋子而已。 如今,最让渊盖苏文害怕的火药唐人也用出来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唐军的杀手锏了,他之所以知道火药,是因为长安有人把唐人打突厥和吐谷浑的战况文书给他看了。 文书上说的很清楚,两军对垒火器无敌,若是两军胶着战在一起,火器就无用武之地了,用之则伤人伤己。 如今他又发现。 唐军扔出火药弹的时候是像花朵一样朝着四周散开,扔下的那一刻,只要趴在地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高句丽那边阵形的变动,自然也引起了颜白的注意。 但颜白实在不懂高句丽这是什么打法,先前的几千各部人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自己这边士气最强的时候他怎么会突然出兵呢? 可高句丽出兵了,颜白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颜白扭头看向了程怀默,大声道: “程怀默,堵住他们!” 程怀默拍着胸口发出声声兴奋的怪叫,带着五百人马呼啸着冲出营地,刘远开和徐永良就在其中。 他们紧紧地跟着伙长,随着程怀默的一声令下,他们从腰间箭葫摸出一支长箭,搭弓、拉弦、瞄准…… 随着嗖嗖的破空声响起,对面冲过来的高句丽人身子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凌乱的雪地里又绽放了一朵嫣红! 这群冲出来的高句丽人瞬间就倒了一半,可奇怪的是他们明明遭受了重击却偏偏不撤退,反而冲的更加的凶猛。 “远开,不错啊,看样子在书院是下了工夫的!” 徐永良看的真切,忍不住出声赞叹道:“虽然是复合弓,但能有这样的准头倒是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刘远开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误打误撞而已!” 徐永良也笑了笑:“马上就是真正的厮杀了,一定要活着,说好的,我们要一起回去考试当官呢!” 刘远开点点头:“你也是!” “杀啊! 随着程怀默的一声怒吼,高句丽军队和大唐军队终于碰到了一起,程怀默一马当先,手中的马槊瞬间就洞穿了两人。” 此时,刘远开也迸发出一声怒吼,左手举盾挡住致命一击,随后右手猛地挥砍,淡淡的血腥味充斥鼻翼。 长刀一挑,一只耳朵就飞了起来,刘远开看都没看直接塞到怀里。 徐永良这边则轻松了许多,学长席君买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挥舞着双刀凶悍异常,砍完了人又跑到了别的地方。 耳朵他都不要。 张城守一入战场就觉得这群大唐府兵不一样。 他已经挥刀拼砍了三个来回,正当他准备砍杀一个面相稚嫩的小子时,一柄马槊却又刺了过来,无法,只能举刀横挡。 抽身,举目张望,自己的人正在一个个倒下。 眼见那个身穿明光铠的唐人将领离自己只有百步的距离,他怒吼一声,躲开再次刺来的马槊,带着人马朝着长孙冲那边冲去。 “颜白,我乃高句丽张守平,你可敢跟我一战?” 说罢,手中的长刀就朝着长孙冲砍去,杀得兴起,帮着疯狂割耳朵的长孙冲的护卫哪里料到侧面又杀来了一队人马。 一守卫猝不及防之下被砍了一刀,立刻就栽倒下去。 正在护卫保护下大杀四方的长孙冲,见状眼睛都红了,随即怒道:“额贼你达,给老子弄死这个狗日的。” “颜白,你给我死来!” 张守平身后的高句丽军士也涌了上来,瞬间就和长孙冲的护卫拼杀在了一起。 长孙冲见这人管自己叫颜白,心头的怒火快要把他整个人点燃。 “贼你妈,老子是长孙冲,哨塔挥旗的那个才是颜白,你狗日的真是眼瞎,大纛不动,主将不动,你他娘的懂不懂!” 张守平又砍倒了一人,看着长孙冲道:“你不是颜白?” “我是你爹!” 张守平抬头看向了山坡上的营地,看着一身乌黑盔甲,手拿马槊正扫视战场的颜白,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守平挑开一把砍过来的长刀,一声怒吼:“撤,这是个圈套,颜白还在军营,唐军主力还未动,先前他们都是装的。” 这时候程怀默又冲了过来,手中的马槊每一次出手就会带走一个人,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 刺、挑、砸、横扫,招式虽然简单,但是却格外有用。 兵书有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以夺心,这时候,气势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气势起来了,人就会迸发无与伦比的力量。 唐军悍勇,而且是分块绞杀,先前冲上来的各族先锋已经快被屠杀干净,而唐军似乎没有伤亡。 力量如此悬殊,再拼也是死,剩余活着的也开始动摇了。 眼看着唐军已经开始围剿,已经在慢慢的聚拢过来,活着的开始逃跑了,他们这一跑,敌我瞬间就泾渭分明。 爆炸声又响了起来…… 现在张守平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人是将领,只要弄死他或者俘虏他可是大功一件。 苏定方带着人毫不犹豫的就冲了过来,尉迟宝琳见状,大笑道:“苏将军不用支援我,我一个人足矣!” 程怀默见所有人都朝着子这边冲了过来,大怒道:“你们要不要脸,这人是我的啊,退,退,退……” 此时程怀默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就是搏命的打法,马槊瞬间将眼前的两人洞穿,拔出来之后立刻横扫千军…… 槊刃锋利,程怀默将门虎子,这愤怒的一击下去,四个人的脑袋分了家,一半脑袋在身子上,一半脑袋飞上了天。 真是好像开了个染彩布的店,红的、黑的、紫的,都绽了出来。 眼见手持双刀的席君买不知道何时冲到了自己前面,程怀默怒道: “席君买滚开,你要不听话,等战后,我他娘的锤死你,我说的,你师父来了也拦不住我!” 席君买挥刀砍倒两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后赶紧跑,杀神一样的程怀默惹不起,真要捶自己,师父一定当作看不见。 所有人都朝着这边涌来,彻底激发了程怀默的悍勇和杀性,他丢掉马槊,双手持刀开始近身拼杀。 他本来就长得不好看,此刻满脸的络腮胡,毛茸茸的大脸上沾满了鲜血,最恐怖的是他在咧嘴大笑…… 那视觉冲击力真是让人胆寒。 将是兵的胆,将军都如此悍不畏死,那麾下的兵士更是勇猛。 刘远开猛地大吼一声,长刀一扔,拔出短剑就扑到眼前高句丽人的怀里,左手掐着敌人的脖子,右手里的短剑拼命抽插…… 高句丽吐着黑色的血块,看着眼前红着眼睛的唐人,眼神慢慢涣散…… 徐永良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他从背后拿下复合弓,每一次出手都有一人倒下,他面容平静,可平静的表面下全是波涛汹涌的杀意…… 每射杀一人,他嘴里都会喃喃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战场上突然响起了歌唱声,开始是一个人,最后竟然全军都在大声的歌唱,一股看不见的气在所有人身上激荡…… 张守平看着战场哈哈大笑的唐军,他体内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唐人竟然会凶悍到如此地步,看着那魔神一样的唐军将领已经冲了过来。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程怀默手起刀落,在怒吼声中,张守平的脑袋和身子分离开来,喷出来的鲜血把程怀默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高高地举着手中的死不瞑目的脑袋,哈哈大笑道:“老子终于杀了一将,老子终于有阵斩之功了,哈哈哈……” 不远处的渊盖苏文目眦欲裂,他没有想到唐军会如此悍勇,他猛地从背后拔出两把刀,怒吼道: “唐军疲敝,优势在我,全军出击,不留活口!” 颜白见状放下遮面甲,大声道:“鸣金收兵,所有人归营,秦月颖现在轮到你了,薛礼,敢不敢随我冲阵!” 薛仁贵淡然道:“迫不及待。” 营地大门打开,二十门火炮依次排开,秦月颖手中的令旗一挥,三十名传令兵大声嘶吼道:“标兵就位~~” 第 63章 优势在我,灭了他们 高句丽人在进攻,唐人却在撤退。 从高处看一方如潮水般往后退,一方却如潮水般往前涌,高句丽人说话很大,他们的习俗就是如此。 所以…… 此刻数千人的冲锋声如一群乌鸦一样在你耳边聒噪个不停,颜白不想这么形容高句丽人,但他们说的话实在听不懂。 此时,战场的局势换做任何名将都会认为大唐将会战败,而高句丽将会大胜,因为唐军的气势没了。 高句丽有人数的优势,有着比唐军更高昂的战斗士气。 鹿入林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狠狠的擦拭着自己脸上,脖子上的血渍,主要是粘乎乎的粘在肉缝处很难受。 独孤渐明跟着辅兵已经忙碌了很久,刚搜刮了一部分的尸体,现在开始给所有归营的将士倒盐水。 刘远开一口喝完竹筒杯的茶水,看着独孤渐明的背影轻声道:“独孤渐明,你还有勇气拿刀么?” 独孤渐明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我现在是辅兵!” 刘远开笑了笑,口气有些遗憾:“我这一伍有个兄弟胳膊被划了一刀,他娘的刚好是右手,这是拿不了刀了,所以还缺个人!” 独孤渐明没说话,提着桶继续往前走。 徐永良见状笑了笑:“他是独孤家的孩子,听说还是长子,不愁吃不愁穿,六品的官职随便挑,都是清贵职位。 生来身份就娇贵,能来战场走一遭就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强了,别奢望他和我们一样需要拼命搏出身!” 刘远开笑了笑,站起身活动着筋骨:“再有两个耳朵,我就策勋一转,就是从七品的武骑尉了,我朝的军功真重啊!” “我还缺四个,这仗打完应该就够了!” 颜白站在营门前,看着离营地越来越近的高句丽士兵,淡淡地吩咐道: “一旦高句丽大军的大纛进入了射程之内,就不用怜惜火药,要炸他们一个天翻地覆。” 眼见高句丽人的步伐开始变缓,而象征着军心的旗帜突然停住不动时,颜白轻轻地叹了口气,运气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对面的高句丽人开始摆阵了。 也就是说自己这边要进行鏖战了,可颜白不打算跟他们拼刀子,就算他们的将军跑了又如何。 那也是大胜!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生死之战,在此一举,绝对不能让他们冲上来,绝对不能给他们贴身肉搏的机会。 这是火器的正式的第一战,这一战将来要作为范本的,要供兵部将领学习的。 第一轮箭雨呼啸而来,哨塔上的哨兵猛的低下头,本能救了他一命,胳膊粗细的箭矢把哨塔上的围挡木板射了个对穿。 “额賊!”小声嘀咕了一句后他赶紧大喊:“军侯提醒兄弟们注意,高句丽这群狗日的有攻城弩!” 哨兵的话音刚落下,数十支弓弩箭矢发出呼啸声定在营门的土地上,颜白大惊,这群狗日的在调准头。 “秦月颖,十门火炮口下压,十门火炮不变,给我把高句丽人的阵形撕碎。 薛仁贵,你为先锋,火炮声一停止,直接冲,目标,斩将!” 大唐需要无敌的猛将,既然来到这战场上,那薛仁贵就是最佳人选,他需要荣光,需要光芒绽放。 来都来了,那就绽放光芒吧! 炮声响起,渊盖苏文才知道什么是力量,看着先锋兵在一声声轰鸣中晕头转向,渊盖苏文强咬着牙怒吼着: “趴下,趴下!” 已经有好几枚炮弹落在大纛四周,可渊盖苏文还在咬牙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哪怕自己被炸死。 这象征着军心的大纛不能后退一步。 “告诉儿郎们,隋朝的三十万大军我们都能杀,唐人这区区五千人何足惧哉,唐人没有马,那就是大虫没了牙。 步战我高句丽无敌! 我们才是这块土地的王,他们都该是奴隶,我们的奴隶,此战胜后全军所有人官升三级,赏百金。” 传信兵不要命的冲入战场,大声的传达着军令,果然是跟隋王朝掰手腕的人,在经过短短的慌乱之后军心慢慢的安稳下来。 可轰鸣声还在不要命的响起,每一次响起必有数十名高句丽人彻底的告别这个世界,可高句丽人也在进步。 他们蠕动着身子,尽量让彼此之间都分隔的开一些。 “击鼓!” 颜白猛的举起马槊,随着他的一声大吼,震天的鼓声响起,身后的程怀默、尉迟宝琳、席君买等人心头一震,缓缓地拔出长刀。 在他们身后,方才一战才喘了几口气的府兵再度集结,他们拔出长刀,互相看了一眼,咧着嘴傻笑。 最终的一战开始了。 这一战结束后,唐人的悍勇将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插进他们胸口,就如许多年前一样,需要跪着仰望。 炮声停止一半,眼见唐人开始擂鼓,高句丽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号角声中再度开始鬼哭狼嚎的发起冲锋。 渊盖苏文目眦欲裂。 好好的一个军阵硬生生地被炮火分割成了两半,剩下的人如果想冲上去就必须顶着炮火前进,那就是进鬼门关。 战鼓声一顿,只听颜白怒吼道:“我唐人步战无敌,杀得了吐谷浑,灭了不可一世的突厥,小小的高句丽有何惧哉。 无论是先前,还是今日,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这是我大唐的土地,先祖在看着我们,优势在我,灭了他们!” 阵鼓如雷,全军怒吼:“灭了他们!” 大纛开始移动,铺天盖地的唐军倾营而出。 才站起来的那群高句丽人打着哆嗦就栽倒在地,在复合弓面前,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的真的宛如纸糊的一样。 李景仁在侧面指挥着弓手营,他要在两军相交之前,尽可能的多杀,五组,每组一百人,每次都是一百枚箭矢齐发。 三段击打法在这里变成了五段击,如此打法的优点攻击没有间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复合弓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两军相接,尉迟宝琳猛的一声吼,无数个黑疙瘩突然从天而降,爆炸声响起,刚站起身的高句丽人又趴下了。 颜白一马当先一头就扎进了高句丽的人群中,马槊横扫,近在咫尺的高句丽人来不及闪避,被砍倒了一排。 在颜白身后的李恪和程怀默两人提着马槊也进入战场,三柄马槊开始分割战场,身后的府兵一拥而上。 凶悍的唐军立刻就占据了上风,先是火炮,再是复合弓,继而在火药弹的连环攻击之下,高句丽人的先锋军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第 64章 结束了 独孤渐明跟在队伍后面,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拿着瓜锤,盾牌是为了防止有人装死突然暴起伤人。 锤子是送终的武器。 只要看到地上有高句丽人,照着脑袋就是狠狠的一下,然后继续往前,找下一个躺在地上的高句丽人。 在他身后是康石。 康石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 说是匕首,但也有点像锥子,独孤渐明敲脑袋,他就用短刃插胸口,原本是小腹左右胸口各一下,共三下。 如今情况紧急,刚才薛之劫校尉说了,插透,然后握着刀柄拧一圈就行,流血就能把人流死,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独孤渐明有些心不在焉。 他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着前方,自从那一日和奚人的一战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就在又敲瘪了一个脑袋,抬起头喘气的功夫,他远远地看到一个装死的高句丽人突然跃起,狠狠的给了前面的刘远开一刀。 看到刘远开倒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待看到独孤渐明的时候还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独孤渐明目眦欲裂: “高句丽的狗杂种,我贼你祖宗!” 看着那名偷袭的高句丽人被暴怒的府兵大卸八块,独孤渐明强忍着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低下头,狠狠的把一个高句丽士兵的脑袋砸的像个烂寒瓜一样。 而从这一刻起,独孤渐明忽然发现血腥味不刺鼻了,心里的罪恶感突然就消散了,一种轻松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与此同时,程怀默在前方又杀成了一个血人,也分不清这血到底是他的还是敌人的,因为他身上插着三支长箭。 高句丽人中有弓手,躲在人群里偷偷摸摸的偷袭。 “李景仁,李景仁在哪里?” 听得颜白的大声呼唤,李景仁从侧面冲了过来:“属下在,军侯请下令!” 颜白捅死一个不长眼的高句丽人,低声怒喝道: “你不是自诩神射么,不是说除了薛教习你为第一么,一盏茶之内,必须找到高句丽的弓手,然后给我弄死他!” “遵命!” 李景仁没说假话,他的弓艺在楼观学里,如果薛仁贵不出手,他真的是最厉害的,无人能出其左右。 李景仁之所以有如此高超的弓艺,是因为他是神射无敌,号称神射将军谢映登的关门弟子,传衣钵的那种。 书院几千人,谢映登就看中了他一人。 裴行俭他没看上就看上了李景仁,裴行俭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知道去巴结一下,天天跟着李淳风学什么道术。 小七之所以对李景仁暗怀情愫,就是某一日在马场上被李景仁力压群雄的风采给夺去了心神。 如今,人数的优势并不能左右胜利。 此刻,火炮声终于停止,所有人都明白,炮火下靠近己方的这一部分高句丽人已经完了,现在要夺旗了。 眼看着辅兵已经在开始抬着伤员往自家营地跑了,养精蓄锐了许久的薛仁贵带着一千府兵开始朝着高句丽的大帐冲去。 “賊酋,我乃大唐蓝田县折冲府都尉薛礼,可敢与我一战!” 薛仁贵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数千人一起大喊:“賊酋,我乃大唐蓝田县折冲府都尉薛礼,可敢与我一战!” 这一招,在战场上叫做先声夺人,用来提升士气。 不是后世影视剧那样自报家门什么的,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自报家门的作用,但战场不会这么无聊。 它的每一步,都是先人用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这边的吼声落罢,高句丽那边也随之而来:“大胆,我乃高句丽王国东部大人、大对卢渊盖苏文,唐人小将滚回去,让颜白来与我厮杀。” 正在山坡上观察局势的王鹤年和许敬宗闻言双手一抖,然后两人一起对着颜白大吼道:“抓住他,墨色,一定要生擒他!” 两人的这点声音颜白怎么能听得到,许敬宗猛地站起身,突然伸手拔出身后护卫的腰刀,歇斯底里的大吼道: “林间秀,召集护卫,老夫要亲自上战场杀敌!” 王鹤年快速爬下哨塔,抢过脑袋大小的鼓槌,他亲自敲响了战鼓,寒风中,冲阵的战鼓声又响了起来。 此刻的颜白也呆住了,渊盖苏文,背着五把刀,今后要杀荣留王并分尸并当摄政王的渊盖苏文来了? 此时轰隆隆的战鼓声又变的激昂起来,颜白瞬间明白过来了,这是要拼死的信号了,只要抓住了渊盖苏文。 这五千人哪怕只有一个生还,皆青史留名。 因为这个人是渊盖苏文,因为他是高句丽的大对卢,他们的宰相,高句丽军方最有权势的人物,他值得拼命。 “全军听令,目标敌军大纛,斩!” 大军兴奋了,踩着薛仁贵他们的脚印再度的冲杀,一路往前,厮杀再度开始,高句丽人知道唐人要做什么,个个悍不畏死。 颜白看了一下人数,如今的情况是自己的人多,因为辅兵还紧紧地跟在后面,颜白高举马槊,大吼: “优势在我,不要着急,切割战场,绞杀,火药弹往里扔,不要拿人命填,我们困也要困死他们!” 全军得令,可就有一个人杀红了眼听不到军令。 独孤渐明手持双锤,如同疯了一样撞上了高句丽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锤子下去就有一人倒地不起。 高句丽人被他的悍勇震慑了心神,一个不注意竟然被他接连捶倒了三人,他一边冲杀一边大声怒吼道: “从现在起,我独孤渐明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一军人,谁要在暗地里笑话我,那就比比谁杀的多,高句丽狗贼,来啊……” 眼见三个高句丽人围了过来,独孤渐明已经没有了继续拼杀的力气了,刚才那短短的一刻悍勇,已经抽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救他!” 随着颜白的一声令下,程怀默奋力掷出了手中的马槊,马槊贴着独孤渐明的脑袋把一个挥刀的高句丽人死死地扎了个对穿。 就在这时,薛之劫和鹿入林两人竟然扛着炮管子跑来了,在一声声让一让的大吼声中,铜管冒出了黑烟。 两人摔倒在地。 一枚炮弹直接打到渊盖苏文的营帐内。 于此同时,颜白这边的的队伍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呼喊:“渊盖苏文死了,冲啊,渊盖苏文死了……” 颜白听得这是许敬宗的声音,他顿时明白,也赶紧大喊道:“渊盖苏文死了,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爆炸声响起了。 此时,所有的高句丽人都明白大势已去,他们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一眼阵旗。 第65 章 收尾 喊声越来越大,频频回头阵旗的高句丽人越来越多,而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人依旧没出现,突然唐军又发起了冲锋…… 大军交战,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游戏,都是拼命,最忌讳的就是犹豫,一旦犹豫那就彻底完蛋。 渊盖苏文揉着耳朵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军帐,待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瞬间就觉得天塌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进营帐内找我!” 可现在什么都晚了,薛仁贵带领的府兵已经冲来了,剩下的唐人也在围剿,一个大圈在吞噬一个小圈。 大圈越来越小,小圈在逐渐的消亡。 身背五把刀的渊盖苏文冲了出来,能背五把刀的人果然是厉害的。 可惜他迎头碰上的是薛仁贵。 如果说渊盖苏文是武道巅峰,那薛仁贵就是武道巅峰的巅峰,针尖和麦芒的相遇让战场上的厮杀短暂的停止了。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了两人。 在战场上这叫斗将! 薛仁贵把马槊换成了横刀,他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不想以长打短,不想胜之不武,不料想席君买突然越到了阵前。 “都是玩刀的,我来战你!” 渊盖苏文知道自己输了,但他不想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看轻,冷冷地看了一眼席君买,淡淡道: “你不配!” 席君买被薛仁贵揪着耳朵拉到了身后,摆出架势,傲然道:“我来!” 斗将开始,没有腾挪闪跃,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有一计又一计的硬拼,招式简单却是凶险。 一次的失误就是身死。 时间很短,五把刀的渊盖苏文在和薛仁贵对拼数十招后,颓丧的笑了笑,唐人的兵器怎么这么硬,身上的五把刀只剩下最后一把。 兵器的质量不占优势,没法打。 看着地上被砍坏的长刀,颜白恍然大悟,怪不得要背五把呢,估摸着是质量不好,需要频繁换刀。 “你输了!” “是啊,我输了!”渊盖苏文看着眼前的唐人:“你们不能杀我,作为俘虏,我要面见你们大唐的皇帝。” 颜白闻言上去就是一耳光,笑道:“都是俘虏了他娘的说话还这个口气,老子宰了你报个阵斩一点事都没有!” 渊盖苏文怒视颜白:“你是谁!” “我是颜白!” 渊盖苏文扭头看着身穿明光铠的长孙冲,颓丧的低下头,这次丢人丢大了,打了半天,连唐人主将都认错了。 要不是认错了人,他就撤军了! 娘的,一个小将穿的那么骚做什么? 娘的,一个小将带那么多的护卫做什么,都这么怕死了你跑到战场玩什么命啊! 薛仁贵的亲卫兴高采烈的砍倒阵旗,高句丽的阵旗倒下,战场成了欢呼的海洋。 渊盖苏文被颜白打昏过去,然后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战场,看着大地上的一层尸体,有自己人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火药是很厉害,但却依旧有短板,敌人是不会站在那里不动让你炸的,敌人会冲锋,也会躲避。 两军肉搏时,火药就没了用处,那时候依旧是最原始的打法,最原始的拼杀,但不是说这条路不能走.... 这条路是能走,但也仅仅是刚刚起步,后面的路还有很长,火药不代表无敌,起码目前看来是的。 辽东的晚霞很美,天空瓦蓝,夕阳如血,可寒风却凌冽刺骨。 陈摩诘来了,内疚的朝着颜白笑了笑:“我寸功未立,早知道,我就拎刀子上战场了!” 颜白拍了拍陈摩诘的肩膀,安慰道: “怎么能说是寸功未立呢?我们不是神,战场瞬息万变,如果我们没有去准备后路,万一渊盖苏文跑了呢?” 陈摩诘心里好受了些,笑了笑:“树林里看热闹的挺多!” 颜白闻言脸色变得阴冷,低声道: “给这附近的部族告知一声,十日内,每个部族都要准备一份礼物送给我,不然我就去灭他的族!” “尤其是奚族还有室韦,告诉他们,五日之内,每个部族必须给我军送来五千牛羊,不然我就让他们去修长城。” 陈摩诘点了点头,转身去办这件事去了。 鸣金收兵了,清点伤患,独孤渐明失魂落魄的回到营地。 待看到刘远开正趴在那里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傻笑时。 独孤渐明突然笑了。 “别笑了,笑个屁啊,娘的,多亏了护甲,要不然老子就死了,这次丢人了啊,屁股受伤,以后得趴一个月了……”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贼子没有砍透护甲,结果刀锋却划拉到了我的屁股上,娘的一乍多长的伤口啊,还好不是脸……” “让我看看你的屁股!” “滚蛋,你小子的嘴我是知道的,你是想看完,然后回去讲给他们听,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你先去救别人!” 独孤渐明围着刘远开转了一圈,撇撇嘴: “你又不是女人,搞得我多稀罕似的,还有我不是变态,不喜欢男人,快让我看看,我手艺好,学了三个月的刺绣呢!” “滚蛋,你他娘的把人脑袋都敲的稀碎了,都不遵军令了还不是变态,不是变态你绣花?不是变态你要看我屁股……” “真的,我回去不告诉别人,不告诉书坊的那个小娘子!” 刘远开冷哼一声:“娘的,真心羡慕你啊,你来战场就是镀金的,没想到却镀成了纯金,以后再也没有人笑话你了。 咱们这一届你当学长我是服气的。” 独孤渐明咧嘴憨憨地傻笑,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原来被人认可是这种感觉。 这时候李景仁走了过来,瞄了一眼刘远开的屁股:“啧啧啧,回去有的吹了,你不得迷死他们啊!” 刘远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听说你抓了一个俘虏?” “嗯,是个百济人,他娘的好手艺,若不是咱们的盔甲质量好,程将军这次就交代在这儿了,真够险的啊!” “不是个小人物吧,有名字不?” 李景仁歪着脑袋想了想:“年岁不大,叫什么黑齿,这名字真恶心,黑黑的牙齿,你说这异族人起名字咋这么别扭!” 说着,李景仁看了一眼独孤渐明,似笑非笑道:“受伤了没有?” “没!” “没有就跟我走吧!” “去哪里?” 李景仁冷笑道:“还能去哪里?不遵军令,去打屁股受罚,快些,打完了你我还要统计战死的兄弟。” 第 66章 悲喜各不同 渊盖苏文被关进了地窖里。 地窖很黑,不知岁月,一日一餐,有吃有喝,吃不饱,但也饿不死,颜白不想虐待俘虏,也不想让俘虏有好日子过。 眼不见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因为见了,颜白就会想起战死的五百零七人,这五百零七人里府兵占了绝大多数,辅兵一小部分。 书院学子受伤二十三人。 府兵伤的人很多,足足有一千多人。 这些伤者才是最可怜的,因为有的人根本就医治不了。 伤口可以缝合,贯穿伤该如何医治?肠子都在外面的又该怎么救治? 一边吃,一边漏的伤员该怎么救治? 这些人虽然不多,只有十多个,依目前的医疗水准,他们能活么,每次进伤患营颜白的心都会钻心的疼。 现在的战死人数五百余人是暂时的,再过几日就会变成一千,或者说是一千五,这让人心里怎么能好受。 程怀默在战后的第二日就昏了过去,伤口的炎症让他高烧不退,满嘴的胡话,一会喊杀,一会要喝酒 状态差得让人胆战心惊。 好在老天爷开眼,好在他身子骨强健,扛了三日,扛了过来,如今清醒了,也能简单吃点东西了。 今日,已经能够起身在大帐来回走几步。 若是程怀默出事,颜白就准备回幽州借兵,然后过辽水,说什么也要屠一城来给程怀默陪葬,之后的日子颜白就打算住在辽东。 高句丽不灭,不回长安,不然是真的没有脸去见程老爷子。 因为这些,颜白把渊盖苏文关在了地窖里,听说关禁闭最折磨人,颜白准备好好地折磨一下他。 若是不关进去,不折腾他一下。 颜白怕自己会忍不住让人剐了他。 若是没有他,又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好兄弟险些身死。 颜白的暴怒让很多人都不理解。 哪怕是王鹤年、许敬宗、李泰、李恪他们都不理解颜白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大胜,且绝无仅有的大胜,五千府兵对阵敌人的一万余人马,仅仅战死了八百余人,伤两千余。 到今天,各部族送来牛羊足够一万人的大军一日三餐连续吃半年,他们送来的战马足够大唐再组建一支两千人的骑兵。 这支骑兵是可以在辽东这苦寒之地作战的骑兵。 至于钱财,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这些部族吓坏了,族地里面半夜都有爆炸声响起,契丹族如今也成了颜白助手。 整整六千契丹兵整戈待发。 而且颜白极不好说话,连商榷的余地都没有,死和财货只能二选一,不然半夜就去你族地里面扔火药弹。 渊盖苏文都被俘虏了,这些部族哪敢和颜白掰手腕,只能顺从。 满足不了颜白的只能出人,如今还有三千奴役在忙着帮颜白砍树,忙着挖沟,修建营地,这不是大胜是什么? 王鹤年他觉得这是大胜,足以写进史书的大胜。 可他不敢在颜白面前表露出一点喜悦,因为这几日颜白就像是一个火药桶,气势太恐怖,生怕说错了话被祭旗了。 颜白明白,渊盖苏文不能死,他若是死了,高句丽就真的变成了一块铁板了,渊盖苏文一定会活着回到高句丽。 因为,颜白知道,渊盖苏文和高句丽荣留王不和。 一个功高震主,家族势力庞大;一个想独掌大权,两人已经势同水火,都铆足了劲恨不得弄死彼此。 斗下去,乱下去,这才最符合大唐的利益。 要是一方坐大,成为一方雄主,拳头握在了一起,那对大唐北部,以及周边海域来说绝对是祸不是福。 历经六百余年还没改朝换代的王朝。 足以让大唐警惕。 所以渊盖苏文一定会活着回到高句丽。 颜白真的很想杀渊盖苏文。 颜白也知道朝廷里面的那些人不会轻易的让他回去,渊盖苏文他们那一派付出足够的利益后才会放他回去。 可是,颜白心里依旧难受,他真的想弄死他。 长孙冲的感受和颜白一样,谎称身体微恙,一个人躲在帐篷里面喝可以着火的高度酒,这一战他的护卫仅剩下七十八人。 剩余的全部战死,无一个伤员,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如今这些战死的护卫全部变成了一个个一样大的坛子,整整齐齐的码在帐篷里,上面用朱笔写着他们的名字。 长孙冲不恨任何人,他只恨自己。 若自己不是被战功迷了心智,也不会贸然冲到战场里,自己不冲进战场他们也不会死,这些人可是长孙家最贴心的人。 死一个,就少一个! 不过此次长孙冲的战功是真吓人,足足有六百多个耳朵,这些功勋都是他一个人的,因为他的护卫把耳朵都给了他。 按照耳朵来计算战功的话,长孙冲可称之为绝世猛将,一场大战一个人杀敌六百多,古往今来第一人。 如果真要这么算,要给他策勋的话,长孙冲的功绩最少策勋十转,正三品的上护军。 可问题是颜白都不敢在军功文书上具名。 因为,古往今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颜白只能如实地写到战报里面,让李二和朝廷中的人去头疼吧! 书院学子这边有了新的作业,他们要事无巨细的把先前的这一战分析透彻,然后写出来,以得失两种结果呈现出来。 颜白看着李景仁,淡淡道: “你准备去幽州一趟,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要让幽州官驿以最快速度把战报发往长安,最好是在过年之前就能抵达。 第二件事是你要去幽州找阴弘智,如果齐王李祐在的话就找他,告诉他们两个,立刻往这里派两千府兵。” 李景仁点了点头,忽又面露为难道: “先生,如果齐王在倒是好说话,如果找齐王府长史阴弘智,这借人怕是有点难,阴弘智如今势大,他的儿子阴温不好说话!” 颜白笑了笑:“如果他不好说说话,你就告诉他我更不好说话,等我班师回朝,我一定会路过幽州的!” 阴弘智现在的确势很大。 先是吏部侍郎,随后就官至御史中丞,背靠阴妃可谓荣宠至极,朝堂上能与司空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不少勋贵子弟与之交攀。 (没胡说,阴弘智根本就不是小说和影视剧里面的废物和小人物,这个人其实超级厉害,有兴趣的可以翻阅《隋书·卷三十九列传第四》) 李景仁点了点头:“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和你一起出发的还有渊盖苏文,到了幽州之后会有折冲府押送他去长安,然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李景仁点了点头。 颜白把一沓极厚的密奏交给了李景仁,低声嘱咐道:“这是给陛下的,里面有此次的战报,要最快发到长安。 另外你给冷诩带一句话。 让他写信给礼部侍郎李崇义,告诉他,无论用什么阴毒的法子,一定要让渊盖苏文短寿,这样的人不能多活,活久了就是祸患!” “先生,路上做掉他就是了,扔到大河里谁也不知道!” 颜白没好气的给了李景仁一脚:“猪脑子,如果能做掉我需要这么做么,早就给他剁了,我还用费尽心思的求人办事。” “猪是什么?” “猪是豕,也是你!” 第67 章 好人李崇义 临近年底,长安正在下大雪,瑞雪兆丰年,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从昨日起,报捷的红翎信使就络绎不绝,捷报声连绵不绝,众人还在回味这又是灭了哪个部族的时候。 从下一个信使的大吼声中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名字,然后上一个部族的名字没记住,等在想这个部族是在哪里的时候。 下一个部族的名字又来了。 街口的老大爷拿着拐杖使劲的敲了敲地,恼怒道:“话都说不明白,当什么信使,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征讨薛延陀的各路大军都取得了胜利。 英国公李绩大破薛延陀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获五万余人以及一万五千匹马,他们的大度设独自逃走。 也在昨日,薛延陀大酋长夷男派遣特使入长安,表示自己愿意和大唐和平相处,承认自己是大唐的附庸属国。 这个俯首认输可不简单。 当初大唐初立国,为了有喘息的机会对突厥俯首称臣,被朝廷诸公视为国耻,史书记载都是三言两语尽量地少提。 如今薛延陀作为附属国。 吃过亏的李二以及朝廷诸位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薛延陀每年都必须向大唐进贡金银珠宝,牛羊宝马。 这就是贞观盛世的原因之一,大唐疯狂的在吸取周边属国的血,国库充盈,自然不用加赋税。 赋税轻,百姓得到的就多,日子自然就好过。 大唐和薛延陀之战,以薛延陀认输算是告一段落,唯一遗憾是没被灭国,但同罗、仆骨、袜鞴等部族算是完蛋了。 被杀鸡儆猴了,元气大伤,已经名存实亡。 清晨的阳光还没升起,宫城门口已经马车簇簇,来往人流络绎不绝,临近年底,各州府官员回京述职。 虽然离大朝会还有几日,但依照惯例,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需要上朝,需要面圣,这是臣子之道。 哪怕知道上朝也没自己什么事,但依旧得去。 渊盖苏文见来往的人都忍不住打量着自己,心里觉得厌倦,也有些屈辱,他冷哼一声闭上眼。 在高句丽,自己是上位者,整个高句丽只有那么几人可以抬头直视着自己,其余人哪有胆子敢这么戏谑的打量着自己。 李崇义听到渊盖苏文淡淡的冷哼声,笑道:“觉得屈辱了?不屈辱,不屈辱,颉利都在太庙前跳舞呢,你这算个什么!” “我是高句丽的大对卢!” “大对卢咋了?人家颉利可还是草原的王,你是王吗?你不是!既然你连王都不是,你冷哼什么?” 李崇义拍了拍渊盖苏文的肩膀,嗤笑道:“手下败将就要做好手下败将的觉悟,傲气什么,昨晚你的叫声不也是很大么?” 渊盖苏文闻言猛地睁开眼,怒声道:“无耻!” 李崇义嘿嘿一笑:“我无耻?明明是我花了钱,帮你找了姑娘,你还过来骂我,老天爷啊,你们高句丽人都这么不知道感恩么?” “你对我下药了!” “对啊,一点春情的药物而已,助兴而已,你看,你不是也玩的很开心吗,三个新罗婢呢,都夸你厉害!” 渊盖苏文气的浑身发抖。 在被俘虏的那段时间颜白时不时的过去折磨他,原本以为那是自己最惨的日子,没想到在长安还有比颜白更无耻的。 一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渊盖苏文恨不得活活咬死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人。 那些都是四十多岁的娼妓啊,比自己府上的厨娘年岁都大,自己何时见过如此丑陋的女人,如此年老的女人。 而且,这些女人根本就不干净,现在虽然每天都在狠狠的用热水沐浴,擦拭着自己的身子,可胯下依旧瘙痒难耐。 今日起来,特意的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生红色的斑点,昨日还只有一点点,到了今日,已经蔓延了整个大腿。 渊盖苏文知道这就是花柳病。 这个病是不治之症,只要染上了一辈子都治不好,而且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对卢,高句丽的东部大人。 这要传出去,整个家族都会蒙羞。 渊盖苏文把牙齿咬的咯吱响,这些恶心的唐人,不但要摧毁自己的身体,还要摧毁自己做人的尊严。 自己受的这些折磨根本就说不出口,一旦说出口那就是不打自招。 而且,这还是一个把柄,一个唐人拿捏自己的把柄,一旦公之于众,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会成为最大的笑柄。 四十多岁的老妇啊! 四十多岁的老妇啊! 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李崇义把手插进袖笼里,吐出一口白气,压低嗓门道:“今日散朝之后我会继续好好地招待你,会让你继续开心。 昆仑奴知道么? 就是从遥远的大食运来的黑大个,他们很好,体质也很好,今晚你有福了,我找了三个来服侍你!” 李崇义嘴里喷洒着毒液:“你放心,这些服侍过你的人会好好地活着,就算我李崇义饿死,她们也必须有一口吃的。 等她们之中有了子嗣,你放心,我也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等孩子成人,我就派人给你送去,到时候你可不能不认啊!” “无耻贱人,我要杀了你!” 渊盖苏文暴怒,没有想到这李崇义不但“杀人”他还要诛心。 李崇义往后猛地退了一步,大笑道:“守约救我,守约救我,这高句丽的使者要过来打我了,快来救我!” 裴行俭冲过来就是一拳,渊盖苏文当然不会束手待毙,直接就在皇城门口和裴守约打了起来。 裴行俭猛,渊盖苏文也不差,两人打的有来有回不分上下,就在这时候人群里又冲来一人,大叫道: “守约你退下,我来!” 王玄策冲了过来,可裴行俭却没有退下,两人一起出手,这两人都是书院的顶尖好手,楼观书院的得意门生。 渊盖苏文就算是世间少有的猛将,可在这两人手里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眨眼工夫就把渊盖苏文打倒在地。 在人群后面又有一帮子官员卷起了袖子。 不用看,这些都是楼观学出来的,陆拾玖等人把官帽都摘了,开始活动手脚热身,准备上去帮场子。 打架么? 又不是没打过,只要不打自己人,打自己的官员,哪怕受惩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事情结束之后还能落下个美名。 再说了,这朝堂中的老一辈哪一个没吃过高句丽的亏,他们之所以不动,那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 或是因为他们能忍。 就在一群人准备上场的时候,监察御史走了出来,冷哼一声,王玄策和裴行俭赶紧退了回去,裴行俭陪着笑,轻声道: “这么严肃做什么,闹着玩的!” 监察御史冷哼一声,走上前把渊盖苏文扶起,轻轻地拍打着他身上的雪沫,歉意道: “孩子小,下手没轻重,大对卢没受伤吧!” 说着扭头看着两人,严厉道:“有失官仪,你俩罚俸一年!” 裴行俭冷哼一声扭过头,现在这御史,一个个严厉的要命,抓着你一点不对的就罚钱,娘的,老子当官的俸禄又不是你御史台发的。 牛气哄哄的做什么。 王玄策闻言脸色就变了,笑道:“半年可好,你是知道的,我家母年事已高,不久就要完亲了,况且书院养活我这么多年的恩情还没还呢!” “不行!” 王玄策闻言收起脸上的笑容,冲上去又和渊盖苏文打了起来,反正都罚钱了,不再多打几拳岂不亏死。 李孝恭笑着走到对打的两人中间,双手一撑,两人各挨一拳,渊盖苏文是被打在了脸上,王玄策是在肩膀上。 “成何体统,你还当是小时候在街头巷尾斗殴么?滚回去!” 河间郡王的话王玄策不敢不听,拱拱手,退了回去。 河间郡王发话了,那这事最多也就是斗殴,这是援护自己呢。 走到官员中间,同僚之间挤眉弄眼,别看平日在朝堂上吵得脖子脸通红,但只要涉及到外人,所有人的目标那都是一致的。 说白了就是,我们自己人欺负自己人可以,但是你外人不行。 宫门开,官员依次进入皇城,准备去太极宫参加朝会。 这次的朝会依旧是边关疆域的问题,裴行俭迫切的想知道辽东发生了什么,辽东太远了,到如今也就只有一封信寄来。 信里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安好,勿念!”,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胡风到了没有,也不知道把师娘的信送到了没有。 好在,辽东也大胜了,渊盖苏文都被抓了,师父他们是怎么打的,是怎么把渊盖苏文抓到的? 老天爷,不会打起来了吧,才五千人怎么能够啊? 打到哪里了啊? 种种疑惑盘绕心间,一想到心里的疑惑马上就能解开,他恨不得立马就冲到太极宫。 第68 章 朝会三件事 李二打着大大的哈欠在长孙皇后的服侍下穿好了朝会的朝服。 然后皱着眉头吃下了几块糕点,糕点有点干,有点难以吞咽,李二索性端着药汤就着糕点一饮而尽。 昨夜睡的有些晚,主要是颜白的折子太啰嗦。 那么厚厚的一大叠,看的人眼睛疼。 虽然知道里面啰嗦话一大堆,但李二还是忍不住想一次性看完。 待看到辽水一战俘虏的渊盖苏文,李二都忍不住拍手称快。 这真的是意外之喜,他的本意是让颜白用辽东周边的那些小部族练练兵,琢磨出一条火器和府兵相辅相成的路子。 不成想竟然抓了个大的,还是这么大的。 虽然这封折子五天前就到了,但李二还是忍不住每天去翻看一下,颜白的大白话奏折虽然啰嗦,但看着却是让人身心愉悦。 见李二吃的不情不愿,长孙皇后佯怒道: “你也不爱惜一下身子,昨晚看折子看到了深夜,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稍后去了朝堂一坐就是大半日,不吃点怎么能行。” “我不是吃了么?” “你皱眉头了!” “唉!” 李二长长叹了口气,见状长孙皇后莞尔一笑:“快,再把这碗米粥喝了,里面加了泉州上贡的霜糖,暖胃!” 听见泉州两字,李二忍不住好奇道:“许敬宗不在泉州,如今泉州是谁在暂管?今年呈现的收益表在哪里?” 上官仪闻言赶紧从一旁走了出来,轻声道: “回陛下,如今泉州由戚禾、独孤家以及太子护卫寇夫子三方在暂管,戚禾主管海商,独孤家主管山田开荒,太子这边负责泉州治安!” 李二喝了一口粥,轻声道: “这人员安排倒是有些意思,每个人负责一部分,对了。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戚禾是楼观学里出来的御史对吧!” 上官仪点了点头:“回陛下,是的,贞观十二年您钦点的御史,和颜昭甫、管齐、陆拾玖四人同一批进入御史台!” “泉州今年的收益如何?可呈了上来?” 上官仪赶紧翻阅记录,然后快速道: “回陛下,呈上来了,根据三省那边的审核,今年泉州田亩税依旧为零,商税一百二十三万贯,比去年整整多了一倍!” 李二脸上露出了笑意,笑道: “从五万贯,到如今的一百二十三万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对了,御史戚禾今年回长安了没?” 上官仪摇摇头:“戚禾没有回,但正议大夫独孤某先生回来了,今日朝会估摸着会来,折子也上了,您案桌第三排,第六个就是他的!” 李二一口气把碗里米粥喝的干干净净,简单的漱了漱口后继续道: “朕记得书房案桌上还有两支宣州进贡的宣笔,要过年了,你去取一支自用,剩下的一支让官驿送往泉州赐给戚禾,就说,朕知道他辛苦了!” 上官仪闻言赶忙道:“谢陛下赏赐!” 就在这时候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股冷风顺势就钻了进来,两个小人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 然后两个小人顺势的就跪倒在地,开始脆生生地请安,来的两人是颜韵和小兕子,他们这几日都是住在宫里。 “孩儿明达,来给父皇和母后请安!” “小子颜韵,给圣人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二看着跟颜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颜韵开口道:“这几日在宫里住的可还习惯?宫里大,没事多走走,杨妃一直念叨着你呢!” 颜韵闻言低声道:“杨妃娘娘那里小子昨日已经去请过安了,等一会从圣人您这里离开,去拜见了太子后就去!” “嗯!太子那边不用去了,朝会要开始了!” 说罢,李二瞅着颜韵:“朕的话你只回答了一半,另一半呢?” 颜韵闻言小声道:“宫里住着不习惯!” 李二闻言莞尔:“为什么?” “太大,太空,虽然也有炉子,但夜里总是觉得凉飕飕的,半夜睡不着,而且在仙游我也是这个时辰起来,书院的学长们要上课了!” 李二笑了笑,好奇道:“你也进去读书了?先生是谁?” “父皇我知道!” 小兕子闻言抢答道:“除了多一个女红之外,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先生,他学什么,我也学什么。” 然后掰着手腕认真道: “镜圆的先生有好几个,学武是守约师兄,学乐是小肥先生,学医是跟着孙神仙的弟子刘神威先生,学文是二囡师姐和无功先生……” 见小兕子说个不停,长孙皇后把小兕子搂到怀里,敲了敲她的脑门,故作埋怨道: “好了,知道了,你们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天还没亮,起来这么早做什么,也不知道多睡会儿!” 剪刀见陛下似乎忘记了时间,小声道:“陛下,朝会时间要到了,不敢再耽搁了,今日魏公也在呢!” 李二闻言一愣,赶紧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待走到殿门口,李二突然扭头对着颜韵说道:“晚间不要回去了,朕在武德殿检查一下你骑射,你阿耶武艺一般,朕看看你如何。” “小子遵旨。” 走到太极殿,李二冰冷的手也变得温热,走入大殿,群臣起立,朝着李二恭敬道:“臣等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李二笑着摆摆手:“朕为将士贺,为诸位臣公贺!” 朝会开始,因为临近年底,大朝会在即,所说的事情不多,重点的事情各部的尚书都会放在大朝会上去总结。 所以,今日朝会主要是三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侯君集的处置问题,经过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者的调查。 侯君集在灭高昌后,在未奏请皇帝以及三省六部意见的情况下将一些没有罪的人私自进行发配,又私自将高昌国宝物据为己有。 此为一罪! 上行下效,纵容手下兵将盗取抢夺战获,侯君集因担心东窗事发,不敢治将士们的罪,纵容,治下无方。 此为二罪。 擅自把高昌国祭天礼器据为己有,此为三罪。 在这个三罪责里面,前两个罪名其实以侯君集的功勋可以功过相抵,大不了功勋不要了。 但这第三个罪名问题就大了,这一次不是御史不放过他,而是礼部的官员不愿意放过他。 高昌国是王国,祭天礼器是王器,自周王朝的“受命于天”开始,王权是神授的,神圣不可侵犯,这是所有的王公认的。 皇帝是上天的神派下来治理人间的。 所以,王朝礼器就是王和上天沟通的器物,这个器物只有王才能拥有,也属于王和王之间流通的器物。 臣子哪怕得了也得赶紧送给皇帝,这东西容易犯忌讳。 侯君集坏就坏在他把礼器给贪了,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这个问题就很不一般,说的直白些就是侯君集有了不同的心思。 朝会的第二件事就是薛延陀的问题,涉及战功、升迁、奖惩。 第三件事就是辽东高句丽和其余部族的问题。 辽东那里,颜白不但把渊盖苏文抓了,而且颜白还蛮横的让周边部族准备军粮,这些部族的使臣也进京了。 他们一会儿准备哭诉,准备告状,准备让天可汗做主。 第 69章 匆匆一世似烟云 侯君集面色灰败地站在大殿中。 关于他的处置问题众人已经商议了快一个时辰,文武之间各有论调,有的人认为要罚,但更多的人认为可以功过相抵。 李二也不忍心让这个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臣不得善终。 所以面对各种意见李二都是沉默不言,并没有直接来给侯君集定罪。 但所幸这个问题是面对征伐异族的问题,所以那些希望重罚侯君集的臣子也没有说要让侯君集以死谢罪。 最严重的惩罚就是抹去爵位,贬为庶民。 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也是一个草台班子,有人要毁掉侯君集,自然就有人保侯君集,兵部的人和秦王府的人开始出声。 他们要保侯君集。 他们不希望等到日后他们或是他们的子嗣出了事的时候没有人出来搭把手。 今日简单的说几句好话,落下一个大大的人情,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尤其是和侯君集交好的洛州都督张亮,一边哭着为侯君集说好话一边恳求李二给侯君集一个改正的机会。 当秦王府走出来的那批人也开始帮着侯君集说好话时,朝堂的风向就变了,一下子就变成希望给侯君集一次改正的机会。 中书省的中书郎看出了李二的不舍,直言道: “陛下,臣以为,侯君集是开国功臣也是我朝大将,跟着陛下数十载,立下汗马功劳,不能轻加屈辱。 每个人都会犯错,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臣斗胆恳请陛下给侯尚书一次机会,功过相抵,再让侯尚书为我朝尽些薄力!” 张亮泣不成声道: “陛下,灭高昌之功当数侯君集和潞国公薛万均功劳最大,潞国公已经忧愤而死了,跟着您的老人不能再死了,您就给侯君集一个机会吧!” 张亮的这一声哭诉,重重地击打在李二心坎上,他才突然想起薛万均已经过世一个月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李二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痛地转过脸,十月初游览芙蓉园,薛万均负责警卫,因为清理宫苑的闲杂人员不彻底。 遭御史弹劾获罪入狱。 薛万均是武将,功勋之人,为这大唐卖过命,但从未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在监狱里气愤难当,忧愤而死。 所有人都以为杀杀威风这事就过去了,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薛万均会因此事而死。 在薛万均的遗体入昭陵的那一天,二囡偷偷告诉裴行俭。 御史台有十三人被升官,这十三人都是当初弹劾薛万均的人。 如今已经“病死”了七人,在路上被野兽咬死了四人,还有两个在走西域的路上突然就消失了,这件事悄无声息。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每年被贬的官员很多,死在路上的官员更多,江夏王的弟弟李道兴不也死在路上了。 那么大的官,那么多随行护卫都保不住,芝麻大小的官死了也很正常。 二囡还说了,这些人的死其实是姓段和姓陈的派人做的,她还说这些人都是为皇帝效劳的,因为皇帝心里是真的难受了。 裴行俭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胡风到了辽东没,也不知道师父收到自己的信件没,也不知道当师父收到信时会有多么的伤心。 这可是至交好友,吐谷浑过命的交情。 如今,连年都没过。 一个声威赫赫的大将军,一个靠着军功才坐上国公之位的大功臣,因为御史的风言奏事,气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都说大军胜来遭弹劾是洗去领将者身上的骄横之气。 李卫公是这样的,苏定方是这样的,侯尚书是这样的,就连九成宫之变护驾有功的师父也是这样的。 那这次师父俘虏了渊盖苏文,算大功,也算大胜,那等从辽东归来后又会遭遇什么呢? 还是无中生有的弹劾,又或是跟上次一样别有心机地栽赃嫁祸? 可这样真的好么? 真的是对的么? 打了胜仗还要夹着尾巴做人么? (《新唐书·卷九十四·列传第十九》:后帝幸芙蓉园,坐清宫不谨下狱,忧愤卒。帝惊悼,为举哀,诏陪葬昭陵) 这时候长孙无忌走出朝列:“臣附议!” 房玄龄走出朝列:“臣附议!” …… 见众臣子都出列为侯君集求情,李二知道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借坡下驴,看着侯君集轻轻叹了口气,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这次大家都为你求情,但你必定是错了,此事就由三省定夺,你先回家反省吧!” 侯君集闻言痛哭流涕,哀嚎着他错了,哭了一通,起身朝着众人拱手致谢,然后缓缓地退出大殿。 此事历经一年,如今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到了商议打薛延陀将士们的战功问题,李二的心情不好不想多说,或许是因为侯君集,又或许是因为薛万均。 李二安排三省负责,自己最后“画日”,之后再由礼部负责将士们的赏赐问题,朝会上的第二件事草草的告一段落。 “宣,使者进殿面圣~~” 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大喝,在殿门外喝冷风喝了快两个时辰的渊盖苏文以及各部族使者进入大殿。 拜见了天可汗之后奚族的使者就开始哭。 他爬到李二的面前,一边亲吻着李二的鞋子,一边哭诉,从开始的奚族臣服隋朝开始哭一直哭到臣服大唐。 李承乾皱着眉头,悄悄地拉了拉朝服把自己的脚盖住,然后跪坐好,腰板挺得笔直,他厌恶这个胡子上沾满了口水的奚人。 “慧炬,这怎么跟突厥人一样的习俗!” 李晦压低嗓门道:“他们以前本来就是臣服突厥的,估计是那时候学会的吧,上行下效,会这些很正常。” “他一会过来亲我怎么办?” “你别看他!” 奚族使者的哭诉在大殿响起,他很能说,把这几十年的大事都讲了一个来回,最后,奚族使者抑扬顿挫道: “尊敬的天河汗,上国将领颜白不但屠杀了我奚族无辜百姓五千余人,还抢了我们的财物,抢了我们的牛羊,伟大的天可汗你要为我奚族做主啊!” 朝中诸位大臣闻言议论纷纷,某些官员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开始急不可耐的跃跃欲试了,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们觉得,此事若是当真,今日又是弹劾颜白的好机会,这颜白实在胡闹,真的是有失上国的体面。 上官仪翻着过往奚族上贡的案牍,越看头越大,他发现奚族人讲的这些臣服、上贡以及各种事迹史书上没有。 不但没有,根本就无迹可寻。 第 70章 笑话 作为朝会的记录者,上官仪不想闹出笑话,站起身不解道: “这位奚族使,你说你奚族是我们大唐的附属,敢问是哪年遣使入唐,使臣是谁,进贡何物,谁人接待?” 奚族使者的哭声更大了,但是不说话了,就是在那里哭。 哭完了之后百济的使者也开始哭,他说颜白抓了他们的郡将黑齿常之,如今他们百济的王很伤心,他认为颜白这是抓错了。 室韦人见都在告状,也跟着后面开始告状,说颜白抢夺他们的猪马牛羊,嚎声很大,但是没有一点眼泪。 等这一连串的使者哭完,渊盖苏文也面容悲戚走到朝堂中央,义正词严的说颜白擅自进入高句丽的国土,擅自挑起边关的战争。 李崇义鼻孔发出一声冷哼,在大唐可不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此刻的朝堂立马就热闹了,已经有御史出列开始为这些部族“撑腰”了。 他们目前所知大唐出兵打的就是薛延陀,并没有旨意明确的说辽东那边也在打。 既然没打仗,那这些使者进京告状就是有问题的,也就是说有些将领挑起了战争。 眼见走出的御史越来越多,李二敲了敲桌子,轻声道:“泉盖苏文,你确定你刚才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么?” 不待渊盖苏文回答,李二看着上官仪道:“上官仪,把许敬宗、长孙冲、王鹤年联名写的的折子给诸位念一下,就捡紧要的念。” 上官仪站起身,认真道:“贞观十五年,十一月初三,高句丽五千人过辽水,携奚族、室韦、百济等部族侵入我大唐领土。 对我大唐有不臣之心,欲趁薛延陀攻我大唐,行豺狼之举。 十一月初四,万余人至我军营地五里处发起战争,对我军发起冲锋,少府监颜白率领诸将以五千人对阵一万人。 此战我大唐五千儿郎阵斩一万一千余人,除黑齿常之,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其余人皆斩,十一月十一日,颜墨色筑京观于辽水岸。 十一月十五日,押俘虏渊盖苏文进京。 此战军长史长孙冲奋力杀敌,重创六处,死战不退,斩首六百余为军功第一,中军副将程怀默阵斩敌军副将张守平。 但为百济人黑齿常之暗箭伤之,昏迷三日,梦中呓语:杀,杀,杀,百死不悔! 薛礼、苏定方、尉迟宝琳勇冠三军,有破阵、斩将、夺旗之功。 楼观学学子独孤渐明为书院翘楚。 手持双锤,孤身入阵,杀敌七人,死战不退,豪气无双,当为后起之秀,勋贵榜样,其余诸人皆有功劳。 此战,我大唐五千人战死五百零七人,伤患一千二百人余人,臣等在万里叩首,望朝堂诸公念我等薄有功勋多垂怜。” 上官仪简单的念了一部分,朝堂落针可闻。 上官仪看着李二,轻声道:“陛下,颜县公说的最后一句话念不念?” 不是上官仪多事,而是折子里面的有颜白加上的一句话,他知道今年过年回不去了,想说两句话而已。 “念!” 上官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颜县公说,今年过年他们这群人是回不去了,所以在千里之外向诸位长辈同僚问好,祝大家元日快乐。 颜县公还说了,本次功勋都是每个人拿命拼出来的,他要是知道谁敢在军功上做手脚,他回来了给大家带礼物。” 剩下的上官仪就不说了,反正说的很脏。 谁知道李二不这么打算,皱着眉头轻声道:“说完!” 上官仪吞了吞口水,继续道:“颜县公说,他也学着唐国公,准备生前就把墓志写好,谁...谁做恶心的事,他就把谁的名字写上去!” 唐俭闻言脸的都绿了,好嘛,自己成了第一人,如今颜白也学会了,万一今后大家都这么做,那这事就是自己发起的。 “说完!” “颜县公说他死后立三个冢,一个放在仙游寺,一个放在楼观道院,这是两个衣冠冢,剩下的一个就埋在楼观学后山。” 所有人闻言倒吸了一口气,都说唐俭狠,这颜白怎么比唐俭还狠呢,三个冢那就是三块碑,这是打定主意了让人遗臭万年。 上官仪念完,朝堂中除了几名使者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原本想出一把风头的御史也退下了,怪不得这么多部族来告状呢。 原来是跟着高句丽入侵我大唐被颜白给揍了,打又打不过,只能过来哭一哭,卖点可怜,认个错,希望大唐不打他们。 李二看着渊盖苏文笑了笑:“来人,宣高句丽荣留王所派特使进殿!” 说罢,李二看着渊盖苏文略带歉意道:“很抱歉大对卢,我朝将军说你是俘虏,而且你也看到了,荣留王已经派来了使者!” 渊盖苏文看着笑眯眯的李二,他仿佛看到一只咆哮的猛虎。 见渊盖苏文离开,李二大声道: “给辽东的颜白去信,告诉他,这些一边对我大唐俯首称臣又一边对高句丽卖好的部族就别多仁慈了,我大唐将士的命精贵,他们得赔偿。” 高句丽使进殿,态度很卑微,轻声道:“尊敬的天可汗陛下,我王不知此事发生,深感歉意,为了表达歉意,今后辽水左岸土地我高句丽绝不踏入半步....” “那泉盖苏文?” 高句丽使掷地有声道:“就由天可汗陛下处置,生死有命,我王说,他错了就是错了,虽然心痛,但不能让天可汗难做!” 高句丽使者走后,朝堂又吵起来了,全是关于渊盖苏文的安置问题,众人的意见又是杀和不杀,不过这次李二倒不觉得烦躁。 甚至有点开心。 三件事安排好了之后,朝会就结束了。 独孤某一出大殿,就慌忙出宫,朝着府邸跑去。 刚进大门,他就大声吼道:“来人,把我那东院收拾一下,等渐明回来了就让他住在东院吧!” 独孤某的夫人闻言连忙道:“那他大兄怎么办?” 独孤某冷哼一声:“愚钝,我见你操心诸事多劳累,过完年了就带着老大去云中娘家住一段时间吧,想明白了再回来!” “大郎.....” 对于身后的哀求独孤某置若罔闻,他笑意依旧,大声道:“未央呢,未央呢!” 见独孤未央快步走了过来,独孤某轻声道: “要过年了,渐明没回,你是姐姐,代他去书院走一趟。 给几位先生带点泉州的红糖去,颜家也去一趟,见了茹娘子记得磕几个头。” 独孤未央闻言脸色绯红一片。 独孤某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又是一个有福的。” 长孙无忌也是慌忙回到府邸,然后长孙府也是一阵鸡飞狗跳,片刻之后,二百余人的队伍打着赵国公的旗号朝着辽东而去。 长孙无忌美美的喝了一杯茶,自青雀那事以后,长孙家已经尽力的在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总算是见得了一点阳光。 冲儿这次军功第一啊,我长孙家终于来了个军功第一....... “阿耶开心?” “嗯!你兄长此次辽东军功第一。” “颜白他?”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长孙涣,低声道:“颜白具名了,我们可以怀疑他的为人,但是我们不能怀疑他的德行!” 说着,长孙无忌把朝堂上的事情细细给长孙涣分析了一遍,长孙涣咋舌道:“颜白这个人做事倒真是让人心折,怪不得能让老四心服口服呢!” (别问为什么加更,要问就是天太热,心疼怕热的你们!) 第71 章 毫无头绪 年前的一场大雪冰封住了整个世界。 辽河彻底的冻死了,厚厚的冰层能站人,但厚厚的冰层上面也全是洞,孩子们拿着削尖的木杆蹲在冰洞前扎鱼。 虽然十扎九空,偶尔会有那么一条鱼被扎了起来。 但架不住孩子多,他们又闲着没事儿,所以,收获的鱼还真不少。 这些各部族遗留下来的孩子如今日子过得很不错。 睡在宛如窑洞的山洞里没有了寒冷,各部族“赔偿”的牛羊猪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他们偶尔也能吃点肉。 各族的“赔偿”很多,都是活的,养不活这些牲畜,每耽搁一天,这些牲畜身上就会掉一斤肉,也就是掉膘。 为了利益的最大化。 颜白下令把这些牲畜全部都宰了,切好,放在冰块做的冰窖里保鲜,宰杀牲畜留下来的骨头就留下来熬汤。 现在军粮够了,颜白也大方很多,每个孩子都给了一点肉和骨头,牲畜的下水颜白也懒得收拾一并给了他们。 这些孩子天天喝水喝的就是骨头汤。 日子虽然依旧很苦,但相比之前真的算是天壤之别。 孩子们为了过得更好一点,他们每日都会去辽河凿冰洞叉鱼,运气好的一日可以叉好几条,捣碎煮烂,就是一顿可以饱腹的美食。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去山里挖树根,他们好像知道某些树根能吃,挖回来后放到锅里煮烂也是一顿美食。 不过也有意外。 有的树根可能味道不对,吃了会昏睡好几天,起来的时候脸都是肿的,有的吃完后说话都会不自觉的流口水。 颜白本来是想尝一尝野味的。 但一想到陈林那时候吃的蘑菇,想想李崇义挨打的样子。 颜白还是放弃了,这里是军营,万一自己中毒了出现了幻觉该咋办? 苏思予这个小丫头是这群孩子里面最出彩的一个。 我们都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遇到困难要迎难而上。 如果把这句话按在一个人身上,那按在她身上就比较合适。 她的眼睛里永远有活,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她都会准时的到营地门口,虽然营地进不去,但她见人总会用不熟练的唐话说: “尊敬的官老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烧火、挑水、喂马、收拾东西,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行。” 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搭理她。 因为,没有人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能帮什么忙,反而觉得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点吃的而已。 后来因为伤患太多,书院的学生忙不开。 康石就让她帮忙清洗擦拭伤口的麻布,见她做事细致,后来康石又让她给伤患清洗伤口,不承想做的也很不错。 慢慢的她就和大家就熟了。 如今在她营地外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木屋,屋子不大,但却是属于她的,她现在专门负责烧水的活。 吃的,这块颜白也没有亏待她。 营地府兵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无非就是多副碗筷的事情,她一个小娃娃吃的也不多,在那群孩子看来,苏思予实在运气好的逆天。 这是运气好吗? 其实在颜白看来这并不是运气,而是她自己坚持和韧性得到的这一切。 有时候颜白都有些惋惜。 这苏思予要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进入书院,这样有韧性的人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低。 其实苏思予对青雀的依赖是最大的。 因为她的名字就是青雀起的,青雀当时突发奇想的起了两个名字。 一个是苏思予,另一个叫做细狗。 细狗是苏思予的弟弟,是不是一个妈生的没有人知道,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打听这个事。 因为这个事太残忍。 因为,细狗这般大的娃娃其实是过冬的口粮。 她在苏思予的手上是暂时的,他是暂养在她的手上,毕竟谁也不愿意多个累赘。 今日可以在你的手上,明日或许就被别人抢走了。 等到天寒地冻,世界被冰雪封住,人饿的不行时候,这个细狗就会被抢夺,然后当做过冬的口粮。 青雀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悲惨的原因。 所以给他起名叫细狗。 因为,在长安,带狗的名字好养活。 细狗太小了才三岁,一个完整的羊皮袄子得围着他转三圈才能穿的上去。 因为什么都不懂。 他倒是一个唯一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军营的人,拦也拦不住,那栅栏防不住他,他可以钻进来,也可以钻出去。 青雀起名字的事被书院学子知道了。 学子们也纷纷给这些可怜的孩子起名字,每个人都很热衷这个事,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给人起名的瘾,其实都是恶趣味。 细狗现在正一只手捏着罐子的手指,另一只手抱着一根羊腿骨磨牙。 罐子跟着胡风也来辽东了。 罐子从未经历过如此好玩的事情,化身孩子王,一个冰洞一个冰洞的去扎鱼,他也是头一次来辽东。 他说,这次出了远门,以后就再也不羡慕出远门的人了。 胡风又来了,这次来的很急,明明路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更难走了,但所用的时间却比上一次用的要少。 “薛万均怎么死的?” 寒风猎猎,胡风不敢看颜白的眼睛,他只觉得眼前的颜白跟这漫天的风雪一样冰冷,看一眼就仿佛置身冰窖中。 胡风低着头,轻声道:“县公,在你走后灭高昌的大军班师回朝,薛万均将军以平灭高昌的战功进封潞国公。 但在十月的时候就遭到了御史的弹劾。 有人说他与高昌女子私通,潞国公不服,要同这名高昌女子去大理寺与弹劾他的御史对峙。 这事让陛下很不开心,幸得魏公劝谏,说这是小事而已,陛下采纳魏公的意见,说这件事就算了。” 颜白皱着眉头道:“一异族女子,就算御史弹劾,也不值得让陛下如此生气吧!” 许敬宗闻言轻声道:“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据我所知高昌国王叫做鞠文泰,他的皇后原本是宇文氏。 这个宇文家出来的女儿不简单,为了攀附皇室,不止一次地上表请求希望当陛下的干女儿,极尽谄媚之事。 在贞观四年的时候陛下同意了,天恩降诏,赐宇文氏姓李氏,并且载入李氏族谱,成了陛下的女儿。 宇文氏摇身一变,成了大唐常乐公主。 鞠文泰也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女婿,我估摸着啊,侯君集和薛万均这次怕就是毁在这上面。” 颜白闻言惊骇道:“你是说侯君集动了鞠文泰的后宫,朝廷表面上不好说,所以是以贪墨入狱,那薛万均碰的那名高昌女子怕也是高昌王族的后人吧!” 许敬宗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都是猜测,但我估摸着情况是八九不离十,不过说句难听的,我觉得这高昌国是活该,好好的跟什么西突厥啊。” 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真要这么做了,那侯君集和薛万均就不冤枉,不过这好像跟薛万均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颜白扭头看着胡风,淡淡道: “我和薛万均还是比较熟的,我就不明白,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心胸算是很开阔了,怎么会自己把自己气死?” 胡风闻言,压低嗓门道: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好像受了不少的折磨,这也是据说,反正街面上都这么说,传的有鼻子有眼。” 颜白叹了口气:“这官场的门道可真深!” 许敬宗笑了笑:“其实只要没有贪欲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上进心也是贪欲,都想往高处走,谁愿意当个芝麻小官被人呼来喝去!” 许敬宗点了点头:“也对,所以,潞国公的事情现在着急也没有用,等回到长安之后再细细地琢磨。” “对了!” 许敬宗看着颜白:“百济的那个黑齿常之你真的不杀?” “不杀,我总觉得这小子不一般,有成为猛将的潜力呢!” 许敬宗笑了笑:“异族人,当不得信任。” 第72 章自大的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的年纪其实并不大。 李恪给他摸过骨,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二岁,但因骨架大,身子壮,看着像是一个壮汉。 可若是仔细看。 还可以看到他嘴唇边的绒毛。 他是百济人,他所在的家族在百济还不错,属于一个不小的家族。 但要是跟其沙氏、燕氏、劦氏(xié)、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bo)这百济八大顶级家族相比。 他们黑齿也就属于一般般了。 黑齿常之之所以出现在高句丽其实是有原因的。 盖牟城城守张守平曾经也是百济人,和黑齿常之家族里有点血脉渊源,再加上百济和高句丽现在是穿一条裤子的联盟。 所以,黑齿常之他几乎每年都会来盖牟城这里。 一边利用自己娴熟的弓艺来射杀些大虫、角鹿,一边磨炼弓艺,原本都很正常,谁料今年出了意外。 没有想到渊盖苏文想灭掉颜白这五千人,阴差阳错,他也就跟着过来,一个不注意,成了唐人的俘虏。 黑齿常之现在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好。 但因为年岁不大,比来这里的这群楼观学的学子还要小,所以也并未受到多少的苛待。 不过,作为俘虏,能活命已经算是优待了,因为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人没有活着的,脑袋全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辽水岸边。 冻得梆硬。 最近的日子比先前好了很多,一天两顿,顿顿有肉,但这可不是唐人发善心了,而是这些吃的肉食都是“补偿”! 总有唐人会用各种的借口挑战他。 黑齿常之以为自己武艺很好,骑射更是万中无一,可遇到这群唐人,他总是在受挫,除了骑射能拿得出手。 拳脚功夫在这群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这些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唐人很厉害,招式路子都相同,应该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但自己就是打不过。 最让黑齿常之难以接受的是。 打自己的这群人都会写字,而且字写的都很好,每日无论多忙他们都会读书,闲时候他们还会画画和配药。 这让黑齿常之很羡慕。 虽然自己也会读书识字,但跟这群唐人相比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画画不会,更别提难度更大的配药了。 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黑齿常之吐出一口血沫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用着含糊不清的大唐官话轻声道: “认输,打不过了!” 席君买晃了晃手腕居高临下道: “你也就一般般,怎么非要做那暗箭伤人之事呢,真是够丢人的,下次别找我打了,我将是你逾越不了的高山。” 黑齿常之闻言冷笑:“拳脚不如你,有种你跟我比骑射?” 李景仁站起身,嗤笑道:“手下败将,我来跟你玩?” 黑齿常之一见是李景仁,讪讪道:“我不跟你比,你比我大,不公平,等我到了你这年岁,我再跟你比!” 李景仁冷哼一声:“小地方出来的人就剩下嘴硬了,输了就输了,还非要等几年!” 小地方三个字彻底的让黑齿常之失去了淡定,他深爱百济,在他的眼里百济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地方。 这是取笑,这是唐人对自己的嘲讽。 这也怨不得他,他生来所接受的知识就是百济是个大国,很大很大的大国。 所以,在黑齿的心目中,百济就是一个大国。 黑齿常之闻言怒吼道:“百济不是小地方,我们幅员辽阔!” 李景仁笑着蹲下身子,拨了拨黑齿常之的脑袋:“那我问你,你从百济的最南边骑马到最北面最快需要用多长时间?” “得需要四天!” 话音才落下,人群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哄笑声,随着大家交头接耳的传达,笑声越来越大。 黑齿常之大声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四天时间很短么?” 李景仁强忍这笑意,怜惜的拍了拍黑齿常之的脸:“井底之蛙,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这什么意思,喂,你别走,你是不是羞愧了,喂,喂……” 李景仁懒得搭理,人群又传来了哄笑声。 席君买摇了摇头,忍不住解释道:“你们才用四天,你知不知道,我们从长安出发到这里足足用了两月。” “你骗人!” “唉!” 人群慢慢散去,黑齿常之拖着酸疼的身子回到了只关着他一个人的地窖里,然后躺在草堆里面仰望天空。 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忍不住喃喃道:“大唐真的很大么?” 可看着看着却突然发现地窖上面出现了一个脑袋正在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黑齿常之定睛一看发现是颜白,赶紧站起身。 在颜白面前他不敢露出丝毫的轻视。 他知道这人是唐军的首领,也是打败高句丽大对卢的将领,更是喜欢把脑袋垒起来的狠人。 如今狠人当面,黑齿常之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颜白顺着梯子下到地窖中,一屁股坐在厚厚的杂草上轻声道: “他们其实说错了,其实我们从长安来这里根本用不到两个月,实际上说来应该是接近两个月。” 黑齿常之不敢说话,但他却信了颜白的话,因为这样的一个人用不着故意来骗自己这么一个阶下囚。 “你的弓艺谁教你的。” “苩氏。” 颜白笑了笑,皱着眉头喃喃:“百济有八部,沙氏、燕氏、劦氏(xié)、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bo),哦,原来是上层人教你的。” “扶余义慈好么?” 黑齿常之呐呐道:“我…我没有资格见到我们的义慈王。” 老许说,扶余义慈曾经被誉为“海东曾子”,很有名声,在贞观十五年七月接替父位,成为百济的王。 是百济的第三十一代王。 黑齿常之鼓足勇气看了颜白一眼,低声道:“大将军见过我们的王!” 颜白看着黑齿常之,笑道: “何止见过,他在大唐求学的时候我们玩的还不错,等你回到百济之后,如果有幸见到他,记得替我问好,就说故人颜白一直在思念他。” “我还能活着回去么?” 颜白想了想:“如果你们百济的赔偿让我满意,你当然是可以回去的。” “如果他们不给呢?” 颜白轻轻一笑:“那说明你不值钱,不值得他们把你换回去!” 黑齿常之闻言,一抹淡淡的悲伤浮上心头,他心里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 他无惧的抬起头朝着颜白笑了笑:“你杀了我吧!” 颜白似笑非笑的看着黑齿常之,答非所问道:“你的骑射很好,但你的拳手稀松平常,拳脚练了的多久?” “没怎么练,练习时长两年半吧!” 颜白一愣,忍不住喃喃道:“练习时长两年半?” 第73 章 才人徐惠 渊盖苏文从睡梦中醒来,推开身边山一样厚实的女子。 他静静地看着屋顶,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喧闹声,他突然想起,今天是元日,是除夕,是盛大的节日。 回过神来…… 昨晚的一切若隐若现,疯狂又癫狂,熟悉又陌生,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 恰在这时,妇人突然转过脸。 看着新罗妇人那粗黑的鼻孔,渊盖苏文突然有些作呕。 使劲的摇了摇脑袋,疯狂的跑到院子里,一头扎进仆役清理出来的雪堆中,刺骨的冷让他大脑慢慢清醒。 他想到了越王勾践。 想到了那些卧薪尝胆的先贤。 想着想着,渊盖苏文心里刚升起的那股气又消散了,先贤很厉害,受到的迫害也很多,可他们没有花柳病啊。 过了许久,渊盖苏文站起身来,赤条条的站在那里,面容平静的抓着雪狠狠的擦洗着身子,一遍又一遍。 他嘴唇青紫,浑身打哆嗦,身子腾腾的冒着热气。 门口两个阴柔的太监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停留在渊盖苏文的胯下。 渊盖苏文不喜欢被太监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他看到内侍眼里的戏谑,冷哼一声,背着手进了屋子。 这一刻,赤条条的他仿佛身穿冕服,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他想过离开这该死的囚笼,可门口这两个该死的太监却是身手了得,手段更是阴柔。 他自认自己拳脚天下无双。 谁知道,打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薛礼就算了,连看门的两个太监都打不过。 这样的人的在长安好像有很多。 那个笑起来跟颜白一样的裴行俭他也打不过。 不对,还有那个王玄策,一个正七品却能入宫殿参加朝会的年轻人,明明是个文人,为什么身手却如此厉害。 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高句丽没有这么如朝阳一样的年轻人。 穿戴好,走出鸿胪寺,喧闹声迎面扑来。 迎面扑来的还有荣留王派来的特使迷则凡,这位迷则凡是跟着荣留王一起长大的护卫。 看着迷则凡那虚伪的笑容,渊盖苏文转过脸。 “东部大人,下官迷则凡有礼了!” 渊盖苏文斜着眼睛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真是我们高句丽的好臣子,一来就把先辈占下的土地让给了唐国。” 迷则凡咧嘴轻笑: “东部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王上说是你贪功冒进,导致被俘,割让辽水西岸的土地是为了救大人您,也是为了我们高句丽。” 渊盖苏文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太监,然后咬牙切齿的对着迷则凡道: “你以为你们如此讨好大唐就能安枕无忧吗? 做梦吧,高句丽迟早会毁在你们的手里,你们将会成为高句丽的千古罪人。” 迷则凡闻言笑意不变,淡淡道:“就算如此,那也比某些别有异心,意图犯上的臣子要好的多。” “呵呵!” 渊盖苏文一声冷笑:“你们以为这里将会是我的墓地么,看着吧,唐皇帝比你聪明多了,我迟早会回去的。” 迷则凡看了一眼渊盖苏文,低声道:“东部大人可要保重身子,女子虽美,但旦旦而伐却是伤身体的。” 渊盖苏文闻言面容变得扭曲起来:“蠢货!” 迷则凡看着渊盖苏文离开,眼角露出一丝杀机,转头对着身后的一护卫轻声道: “今日晚宴之后帮我请一下礼部的李侍郎,注意礼仪要谦卑,就说我有事相求。 对了,把我带来的那些美婢好好的打扮一下,悄悄地给送去。” “迷大人,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护卫沉思了一下,轻声道:“我觉得唐皇帝一定会让东部大人回到高句丽,如果东部大人回去,怕是……怕是要反!” 迷则凡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我知道,如今已经撕破了脸,所以我们要尽量的拖时间,这样王才有时间处理那些骄横的将军。” “走吧,进宫吧,今日有晚宴,可是难得的机会,得好好地哭一场,得把大对卢做的事情让世人都知道……” 鸿胪寺的使臣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宫。 今日是元日,跟往常一样,李二为所有的臣子准备了酒宴和歌舞,答谢诸位臣子过去一年的劳苦。 颜韵带着小兕子早早的就从曲池坊离开,然后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过九道宫门,来到了太极殿旁边的武德殿。 虽然颜韵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可能会藏有凶器,但守门的宫卫仿佛没看到,直接就任由两人进宫。 宫里的侍卫现在聪明了,分得清谁是大小王了。 王公贵戚可以拦,但晋阳是绝对不能拦的,只要有不长眼的拦了,晋阳公主哭了,这份差事就丢了。 别看就是一个守宫门,但就这守宫门差事,可是打破头的有人抢着要。 背后要没人,又没有和李氏沾亲带故的,想来还真来不了。 九道宫门,越是往后,血脉也就越是和李氏关联越密切, 颜韵不想来这么早,他想等到天黑的时候烧完爆竹之后再离开,自从长大后这是他每年元日必做的事情。 可今年不行了。 小兕子听说宫里的长辈也要发喜钱就坐不住了,为了满足这点小小的心思,颜师古特意让全家在中午吃的团圆饭。 小兕子以前对钱没概念,觉得有和没有都可以。 可如今懂了,她觉得钱不一样了,她也想有自己的金库,有自己的首饰盒子。 再说了,今日有晚宴,父皇、母后、皇叔、皇兄、皇姐都来了,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这些都是亲人。 只要脸皮够,这一趟下来绝对能拿不少。 李元嘉皇叔的就算了,他现在就是一个穷鬼,他就算给了也不能要,为了盖幼儿园,这个府邸进,那个府邸出。 穷的叮当响。 他现在进宫殷勤的很,父皇都躲着他,借着看望父皇的由头赖着不走,反正就是要钱。 只要你给,给多少他都要。 你问他要喜钱? 他恨不得自降辈分问你要! 太子得多要,运动会的收益一半都是他拿走的,他有钱,又是大兄,元嘉皇叔缺的必须从太子身上补回来。 其实颜韵进宫是有小心思的。 听二囡师姐说宫里来了个新才人,叫徐惠,八岁时已善属文,十三岁的时候都能模拟《离骚》作《小山篇》。 因此,名满长安城。 如果说在贞观十五年这一年里谁最出彩,那必然是这徐惠,长安的好事者就把二囡和徐惠拿来做对比。 二囡没见过徐惠,心高气傲的她就想让颜韵去看看这个徐惠如何。 第74 章 辽东郡 此刻,长安的傩戏队伍已经开始在各坊之间游动了,已经吃过饭的百姓开始跟着队伍一边跳舞一边大声的喝彩。 书院的学子,长安的年轻人,抱着各种乐器跟在队伍后。 因为人多,一个人的弹奏声会被人群的吵闹声淹没,但人多就不一样了,今年楼观学不回家过年的学子近千人。 再加上长安周边的,这乌泱泱的就是上千号人。 这些人可都是读过书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简简单单的弹奏一曲还是可以的,不然怎么好意思自称读书人。 他们弹着激昂的乐声,这激昂的乐声融合了龟兹、突厥、吐谷浑等周边各部族的音乐的特点,然后烩在了一起。 别说,还真的让他们玩出了名堂,节奏感十足,听着有点羞耻,身子也有点忍不住想打摆子,还想点头。 舞王李崇义最喜欢的就是过年。 他早早的就来了朱雀大街,傩戏的队伍一到,他和一大群的书院学子,各家纨绔,拿着酒壶,排着队伍。 双手高高举起,屁股慢慢的扭,身子慢慢的摇,长发飘舞,跟鬼一样…… 骑在马上的颜韵,跟着节奏点着头,看着队伍羡慕的喃喃道:“提笔我画西游,山外青山楼外楼,多少次再回头,我……” 穿着大礼服的令狐德棻目瞪口呆的看着从自己眼前经过的一群人,里面有自己的弟子,还有王公贵族。 他猛地发出一声哀嚎: “礼乐崩坏,礼乐崩坏啊,我泱泱华族,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啊,李崇义,老夫必定参你一本。” 小兕子闻言认真道:“先生,这就是先贤所说的手舞足蹈么?” 令狐德棻一愣:“造孽啊,颜墨色,你快回来管管楼观书院吧!” 令狐德棻老先生的呼喊颜白听不到。 就算听到颜白也不去阻止,而是会带着面具偷偷的加入其中,大唐太压抑的,好不容易来了点出格的。 被掐死了算什么一回事。 辽东郡这里也在准备过年,军营里过年拿不出什么好吃的,颜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肉敞开了供应。 只要不浪费,能吃多少就拿多少。 如果吃的太多了,军粮不够了,颜白就打算去抢,有许敬宗在,他能把一个事情做成闭环,还能堵住朝堂上那些嘴炮的嘴。 为了让过年的气氛更足一些,每个将士还分到一碗酒,兑了水的酒,不然这一碗高度酒下去容易躺下。 唯一不好的是过年吃饭得分两批,因为有一半人要负责营地的安全。 颜白不喜欢中午过年,他更喜欢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吃团圆饭,因为他觉得这样更有气氛,更有感觉。 可如今没办法,只能上午一半人过年,下午再陪着另一半人再过一个年。 那些可怜的孩子颜白照顾到了,大过年的不吃点好的怎么行,牛羊的下水,小块的盐巴,每个孩子都分了一部分。 为了让气氛更好一些,秦月颖很早就去准备了,在这远离长安的辽东郡,颜白希望可以美美的看一场烟花。 当然,过年是需要收红包的。 颜白在很早之前就让陈摩诘黑狗等人给这附近所有的部族酋长都送去了信,希望在过年的这一天能一起吃个饭,喝点酒,聊聊生活。 信里颜白就是这么说,他们必须来。 颜白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不来的,过了年自己就带着人过去,自己现在强的可怕,自己现在是辽东郡大都督。 虽然这里的汉人还没有自己带领的府兵多,能管的人一抬头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现在这里的事情都在自己管辖之下。 薛延陀打完了,驻扎幽州以北的一万人李二直接大方的分给了自己五千,这五千人可不是一般府兵。 人家可是长年驻守在边关,不种地的府兵,如果把三年一轮换这个规矩去掉,人家就是职业军人。 所以,颜白现在只要不过辽水去惹高句丽,在这边基本可以横着走。 这点就不得不佩服李二了,明知道自己这边有李恪还放心给自己这么多人,自己手里还有这么多火药。 他就不怕自己把这边的部族一整合另起山头么? 李二的这点心胸一直是颜白佩服的。 他把项目交给你,就放心交给你,你只管去做就行了,他也不会找个人,或是安排个监军指手画脚干涉你。 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就很舒服了。 长孙家的护卫又到了一批,长孙冲的护卫比先前的人数更多了,原先只有两百人,现在快三百人。 如今的长孙冲一动,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搞得像是要打群架一样。 比自己这个大都督还威武霸气。 长孙冲也无奈,上一次就是因为护卫太多了被高句丽人误认为自己是主将,这次护卫人更多了。 这要再打起来,那自己岂不是又要被误会。 独孤家也派来了人,并且早就来了,人家祖籍在云中,靠近先前突厥的王城定襄城,离这里不是很远。 因为环境不同,所以来这的全部都是好手。 独孤家派来的是五大三粗壮汉。 独孤渐明小小的一个辅兵,如今也有八十名的护卫,比颜白这个大都督的还多,乱糟糟的让颜白看着头疼。 颜白大手一挥,这些人全部变成了辅兵。 长孙冲一见这个法子能用,直接让家里派来的这二百人全部去喂马,这二百人不乏长孙家的家将家臣。 能和主家一起吃饭决策家里大事的家将家臣成了养马的。 天快黑的时候,各族的族长准时到来,先来的都是一些不知名小部族的首领,那些大部族也来了,他们却故意等这些小部族先来。 他们实在害怕颜白把自己给弄死了。 看着变得更加壮大的唐军营地,这些酋长战战兢兢的总想跑,可一想,就算今日跑了,下一次就跑不了。 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在这些部族的首领的眼里,颜白就是一只狼。 幽幽的眼睛冒着绿光淡淡看着你,在他身后是一群狼,这一群狼的眼睛里带着嗜血的光,只要头狼一声令下。 那就是开始吃人了! 进入营地,这些酋长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冲过来把自己给绑了,也没有人呵斥自己把武器上缴。 唯有的就是上来就是一碗酒。 一个罐子倒出来的,颜白先一饮而尽,亮了酒碗,彰显诚意,最后众人才一饮而尽。 这酒真好啊,跟毒药一样,呛得人连连咳嗽。 不过回味是真的不错,绵延、醇厚,喝完了后浑身都懒洋洋的,刚才的紧张感在这一碗酒下肚后立马就消散了大半。 第 75章 糗事 进了颜白的军帐,众人左右而坐,那名很贵气的长史借着元日佳节的由头,做了简单的开场,敬了众人三碗酒。 然后就滑到了桌子底下,鼾声如雷。 众人最后的一点担忧这才消散,推杯换盏,慢慢的就熟络了起来,见气氛差不多了,颜白打算步入正题。 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其实今日请大家来主要就是一起喝点小酒,聊聊生活,我在这里也给大家交代一句实话。 只要你们不跟高句丽眉来眼去,我大唐是不会对诸位怎么样的,我们大唐人是爱好和平的,我们愿意共同发展。” 见众人又变得紧张,颜白赶紧解释道: “怎么,你们不信?翻翻史书看看,这几千来都是周边的部族来欺负我们,我们不得已才还手,我们是礼仪之邦,就喜欢种地。” 抬手敬了一碗酒,颜白继续道:“所以这次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谋取和平,谋发展的,我准备在这辽水岸边建立一个大大的市场。” 契丹族大贺氏闻言不解道:“敢问上使,何为市场?” 许敬宗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敬了众人一碗酒,轻声道:“市场就是你们把你们多的东西,我把我们多的东西摆在一起,用于交换或者购买。” “比如说,你们契丹牲畜多,我们大唐瓷器、茶叶、布匹多,你我之间,这些多的东西就可以用于交换。” 许敬宗说的很直白,众人也算是听懂了。 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个所谓的市场他们有,只不过他们是部族和部族之间的交换,又或者是去跟高句丽交换。 如今唐人来了,看来唐人想来主导这个东西,许敬宗一边敬酒,一边给这些酋长讲市场的流程,他要敲定货物。 要用大唐最不值钱的东西,来换取他们最值钱的东西,他要把这些部族里面的小部族的野心养起来。 大唐不需要这些部族铁板一块,大唐需要的这些部族里面的小人。 所以,让他们得利,让他们部族之间相互竞争才是大唐需要的。 所以,要让一部人有钱,一部人没钱,如此矛盾就出来。 只要有矛盾,那就是内耗的开始,大唐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左右他们,甚至为自己所用。 在泉州就是这样做的,所以,这事对许敬宗来说一点都不难。 此刻太极殿内的高句丽使者借着敬酒的功夫又嚎哭了一嗓子,他哭完之后酒宴就更加热闹了,没有人会在乎他哭什么。 数杯酒下肚后,就轮到勋贵敬酒。 坐在李承乾下首的颜韵端着米酒替父亲颜白向皇帝敬酒,小小的人不怯场,说的话有理有据,让李二很是开心。 当场就把饮酒的青铜酒樽赏赐给了颜韵。 事情到了这里有些意外,颜韵没有谢礼,反而跑到了案桌下抱出一个木匣子,高高举起后说要给皇帝献礼。 颜韵的献礼让大殿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颜韵准备了什么。 剪刀抱着木匣子呈现上去,李二好奇的打开,只见匣子里面平放着一管状物,李二见状好奇道:“这是什么?” 颜韵答道:“千里目,可看千里的千里目!” 李二闻弦知雅意,拿起来把玩了一下,随后放到眼前,颜韵见状,小声道:“陛下,你拿反了,掉个头....” 群臣莞尔! 李二掉头一看,谁知道就看到了尉迟那张虬髯大脸,猛的一惊,再往远处一看,守宫门的护卫都看得到。 李二从龙辇上站起身,直接看向了长安城,这一看不得了,李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长安城的灯火如此清晰。 李二细细的看着长安城,只要有灯光的地方他都会认真的看,没灯光的地方就不看,因为看不见。 这个新奇的玩意让李二很开心,甚至忘记了今日的酒宴,大殿鬼一样安静,酒宴仿佛被暂停了一样。 都在好奇的打量陛下手上的东西。 尉迟国公见魏征已经皱起了眉头,准备起身要说话,赶紧道:“陛下,陛下.....” 李二回过神,歉意的朝着众人笑了笑,但脸上的喜欢怎么都止不住。 “陛下你看到什么?” 李二信手把千里目交给尉迟,笑道:“你也看看,轻点,别给摔了!” 尉迟恭学着李二的样子看行了宫门外,随后惊呼起:“额賊,额賊,额滴神啊,这是什么......” 李二看着依旧站在那里的颜韵,笑道:“有心了!” 随后吩咐道:“剪刀,把小镜圆的圆桌往前挪,就放到朕这台阶下吧!” 颜韵的案桌位置比任何人都靠前,位于龙榻之下,可众人的心却被勾走了,都在想着颜韵给了陛下什么,能得到这样的恩宠。 见尉迟恭不愿撒手,李二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尉迟,给大家都看看吧!” 尉迟恭恋恋不舍的把这玩意给了身边的程知节,同样,惊呼起: “额賊,额賊.....好东西啊,这要给斥候配备上,这打仗就占了先机,陛下,这玩意就赏赐给老臣吧.....” 三省六部的尚书都看了一眼,然后都有些恋恋不舍,只觉得好像在梦中,回过神来就开始盯着颜韵看。 转了一圈,又回到李二的手里,李二端起酒碗,大声道:“来,诸君饮甚!” 这是颜韵第一次参加酒宴,满眼都是新奇,可到了酒宴的后半段他就有些惊恐,因为大家都开始跳舞了。 看着尉迟国公和程国公像暴怒的公牛甩开膀子一样开始在大殿玩角力,这是两人难得的乐趣,年轻的时候比,现在年纪大了也要比。 可颜韵不懂,颜韵以为两人喝多了要打架,快步冲了过去,抱着尉迟的粗腰大叫道: “尉迟阿翁,程阿翁,你们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大殿一静,随后震耳欲聋的大笑震的大殿好像都在抖动,李二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颜韵,笑骂道: “颜家怎么出来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不要问为什么三章,因为这就是爱,哎呦喂......) 第 76章 辽东的熟人 元日过后辽东这边就忙碌了起来。 颜白计划把京观旁边的那片林子砍掉,并平整出一块地来作为今后的交易场所。 虽然现在土地都冻的硬邦邦的,做不了什么。 但把这些碍事儿的树木砍掉还是可以做的。 砍掉的树木颜白就堆积在辽水边上,等到开春解冻,等到匠人到来,这里将会进行大动工,要建一个大大的造船场。 然后再依着码头开始用水泥建城。 隋朝丢失的辽东郡,在大唐的手里要化作一柄尖刀,等到出鞘的时候能狠狠的扎到高句丽的心脏上。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正月初十。 在正月初十的这天,有一队人马涉水渡过辽水,径直的来到军营前,大声的报名,等待颜白的接见。 正在和席君买对练的黑齿常之,听着那熟悉的百济话语,突然就泪流满面,蹲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哭声。 来人正是颜白的老熟人——扶余义慈 “要不要打个赌!” 黑齿常之听见是颜白说话的声音,抬起头,低声道:“赌什么。” 颜白看着黑齿常之,笑道:“你觉得像你这样的潜力少年,你在你们义慈王的眼里能值多少金。” “我是百济人,我……” 颜白摆摆手,打断黑齿常之的话,轻声道:“我知道拿钱去衡量一个人有失偏颇,但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值。 如果你们的王愿意为你花钱,那说明他是在乎你这个人,如果不愿意,那就说明你这人可有可无。” 颜白看着黑齿常之的眼睛道:“我觉得,你在我的眼里价值万金,不管你信不信,你在我的眼里都是这个价。” 颜白见黑齿常之满脸怀疑的看着自己,颜白摊了摊手: “我是颜家人,虽然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颜家人,但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日久见人心。” “今日后,不管你回到百济也好,或是有别的打算也罢,如果日后遇到困难,你找我,那时候就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 “赌什么!” 颜白蹲下身子,笑道: “一会我就见你们的义慈王,我就问他要一百金,如果他愿意给,我不但不要一百金,我还会送你五十匹宝马,如何!” 黑齿常之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白站起身,看着天边的流云道: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待在百济这个地方屈才了,大唐才是你这种人应该待的地方,也只有大唐才能容得下你。” 说罢,颜白转身就走,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步伐也越来越快: “哦,我的天啊,是义慈兄么,自从长安一别你我多年未见,忆往昔岁月只留下淡淡的思念在胸口盘旋,哦,我的义慈兄……” 饶是扶余义慈见过世面,也知道颜白的为人,但听到颜白这么夸张又恶心的叫喊,还是忍不住想逃。 他知道颜白。 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明白颜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国子学,想到了国子学那片树林,想起了那个结冰的荷花池…… 当扶余义慈进到营地,饶是李恪见多识广,可见到扶余义慈的模样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一个男人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算了,眼睛里还都满是幽怨,走起路来比平康坊那老鸨子走路都骚。 这…… 好好的一个男人活成了这样,真是造孽啊! 见扶余义慈伸出了手,颜白立刻转过身子,笑道:“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不用我说了,长孙冲,你的同窗!” 颜白笑眯眯的拉着李恪介绍道:“这位是吴王,我们陛下的三皇子,想必你也听说过,但肯定不熟,来来刚好认识一下……” 本来准备和颜白牵手的扶余义慈立刻笑着牵起了李恪的手,冰凉又滑腻的触感让李恪浑身一哆嗦。 最让李恪接受不了的是,这家伙竟然把身子也贴了上来。 李恪终于明白颜白当初为什么要逮着他使劲打,这样的变态打他就是在帮他,李恪咬着牙,恨不得把这扶余义慈塞到辽河里面捂死。 进了营帐,扶余义慈终于松开手,李恪解脱般的松了口气,跑到营帐外却见席君买正撵着一只羊跑得开心。 “过来!” “怎么了先生!” 李恪幽幽的看着席君买:“我见你很闲啊,去把你写的心得拿我看,记着,我要从去年离开长安到现在的所有心得,我要一起看!” “啊!” “啊什么啊,现在,立刻,马上……” 营帐内,扶余义慈一点都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往火炉边一坐,熟练的摆好茶具,洗茶、沏茶、倒茶一气呵成。 在大唐学的东西他是一点没忘,可大唐也没教他这么骚啊,怎么还这么的变态。 颜白笑了笑,坐在他对面,轻声道:“义慈王好胆量,这个时候来我这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扶余义慈笑了笑,亲自给颜白倒了一杯茶后轻声道: “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敢来的理由,百济是你们大唐的属国,你没有杀我的理由。” 颜白看着扶余义慈那张比女人还白的一张脸笑道: “可我听说你们也是高句丽的属国,好妻不嫁二夫,你也是在国子学苦学数年的才子,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可耻吗?” 扶余义慈闻言娇嗔地瞪了颜白一眼,可能动作有点大,火光下,脸上的珍珠粉噗噗的往下落: “你的嘴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你明明就知道我百济全国加起来还没你们大唐的关内道大,又何必说这扎心窝子的话呢!” 扶余义慈陶醉的抿了一口茶,幽幽道:“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是小国,如不卑躬屈膝,祖上传下的基业就毁了,就成罪人了!” 颜白觉得这个扶余义慈嘴里没有实话,想想也释然,都当王了,这样的就是天生的演绎家,说话自然也是艺术。 “无事不登三宝殿,走了这么远的路来找我,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说说吧,我的耐心有限,不喜欢听你啰嗦!” 扶余义慈闻言脸色瞬间就变得‘端庄’起来,竟然还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看着颜白轻声道: “容留王希望你能杀了渊盖苏文,如果你杀了他,他会替你遮掩这件事,他会对外宣称渊盖苏文死于暴毙!” 颜白似笑非笑的看着扶余义慈: “容留王?他希望我?帮我遮掩?扶余义慈,你确定你不是来搞笑的?” 扶余义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身侧的一护卫,苦笑道:“看吧,我说了这件事在他面前行不通的。” “我都说了不要跑这么远,没有用的,他是颜白,人家看的书比我百济的人还多,你还不信……” 颜白好奇的看着扶余义慈身后的人,好奇道:“他是谁?” 这人往前一步,拱手道:“容留王的贴身内侍,华宇新!” 说罢,他看着颜白道:“容留王会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个人情子子孙孙,只要高句丽在,这个人情就永不退去。” 颜白看着眼前这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八竿子都搭不上,高建武算老几,他的人情对我来说很贵重么?” 华宇新见颜白如此轻视自己的王上,怒目而视:“你……大胆!” 颜白看着扶余义慈笑了笑:“在我军帐咆哮,来人,拉出去祭旗!” 扶余义慈猛地站起身,大惊道:“颜县公……” 颜白依旧淡淡道:“脑袋砍下来装到礼盒里,送给高建武,告诉他,他这么做实在陷我于不义,我不开心。” 门口长孙家的护卫闻声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拉着这姓华的脖子转头就走,这一次长孙家可是恨极了高句丽的人。 现在能杀高句丽的人,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一点的犹豫,如果颜白有打算,他们准备把这个扶余义慈也弄死。 他们来就是杀人的。 扶余义慈的求情颜白根本不为所动,颜白看着扶余义慈道: “再说说百济的事情,你们有个人在我这里你知道吧,叫什么黑齿常之,为人武勇,我见他有大将的潜力。 念你我曾经是故交,我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今日给我一百金,你就带他离开吧,你看如何?” 军帐后的黑齿常之猛地竖起耳朵,眼睛露出希冀之色。 扶余义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颜白轻声道:“出门时候匆忙,一百金沉甸甸的,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可以打欠条!” 扶余义慈看着炉子里的火,摇摇头道:“生死有命,既然他冒犯了县公你,那就任凭县公处置!” “你的发簪不错,值一百金。” 扶余义慈抬起头:“如果县公答应刚才的事情,别说这一文不值的破簪子,我给县公五千金如何?” “不对,是千金,是万金!” 颜白哈哈大笑,站起身来: “我是大唐的臣子,这事你应该去找我们的皇帝,如果他老人家点头,我分文不取,我还会把事情办得好好的。” 黑齿常之默默的从军帐边离开,这一刻天空都是昏暗的,看着大唐的学子聚在一块讨论春闱要到了。 黑齿常之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 一条一文不值的狗。 第 77章 夸张的楼观学 正月初十这天颜白在和扶余义慈鬼扯。 而在太极宫的一处偏殿内,李二正带着三省六部的尚书以及众多三品要员在商议春闱之事。 可说着,说着个个都变得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起来。 春闱要开始了。 外地学子已经在陆陆续续的进入长安,根据各州府提交的名单来看,今年的学子比去年更多。 他们都准备参加二月份的大考。 礼部、户部,还有吏部自初三起就忙的不可开交,要细细的查看具备考试资格“解状”,和记载考生信息的“家状”。 “解状”和“家状”记录的信息太多,查验起来很耗费时间,户部三百多名连轴转都忙的脚不沾地。 众人之所以唉声叹气不是因为这个流程过于繁琐,而是考生太多。 根据户部统计出来的考生名单,出自楼观学的人数已经多达八百人,如果把辽东的那一百人加上就快到一千人了。 目前,楼观学的考生人数占了统计出来所有南方考生人数的一半。 而且楼观学这边还没统计“复读”的学子,还没有统计那些走读的学子,那些商贾的子嗣。 这些要是加起来,楼观学今年近乎有千人参加春闱。 可能还不止。 这要统计出来加进去,怕是要占所有考生的一半。 而国子学呢,只有七十三名学子。 因为人国子学的学子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余人,这还是扩招后的缘故。 若是没有扩招,以前最巅峰的时候也才刚刚三百。 李二听完房玄龄的汇报,不由得好奇道:“楼观学高年级学子只有五百人,这八百多人是哪里来的?” 房玄龄闻言苦笑道:“陛下,楼观学中年级的一部分学子也报名参加了考试,他们一来,这人数不就多了么?” 李二闻言皱着眉头怒道:“胡闹,这学问不够,他们进来搅和什么,题目他们看得懂么,这不是瞎胡闹么?” 这时候李承乾期期艾艾道:“父皇,他们不是来参加考试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来玩的?” 李承乾见父皇额头扭出一个疙瘩,低声解释道: “父皇,中年级这一批参加春闱的都是楼观学中年纪间里面拔尖的那一批学子,他们参加春闱不是为了成绩。” “那是为了什么?” “他们是为了提前体验整个科举的流程,这样,等到日后参加春闱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紧张,也更容易取得好成绩。” 魏征闻言低声道:“不违国法么?” 李承乾笑道:“魏公,楼观学里面有一批学子是专门研究律法的,他们比我们任何人都懂国朝律法!”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气,这楼观学的学子真的会玩,真是干什么的都有,打架的,搞声乐的,如今又听闻研究律法的。 见众人不语,令狐德棻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学子里,除了勋贵子弟,没有人比得过楼观学子。” “进了楼观学不用担心吃什么,不用担心穿什么,所有的一切书院都准备的好好的,学子唯一要做的就是用心读书就行了!” 说着,令狐德棻幽怨地看了李二一眼,低声道: “陛下也太偏心了,贞观五年的时候楼观学都已经琢磨出了活字印刷,自那时候起,楼观学出题就不用先生手写出题了。 先生只需要把模具摆好,印多少份,那些妇人就会走到书房开始印刷,半个时辰之后,就能满足五百人份的考卷!” 李二闻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解释道: “不是朕偏心,而是那时候文宗老爷子还在,他是长辈,他没开口,朕也不好意思去开口讨要啊!”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我还听说,楼观学的数百名先生把自隋朝起到今,每次科考的题目都找了出来。 他们会印刷好,把这个当作孩子们的作业,或者是模拟朝廷的制考,借此来给孩子们测成绩,然后找不足!” “最令人不解的是,楼观学还会根据孩子的爱好和特长分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明字科。 你喜欢哪科,你就可以专门学哪科,甚至就连打造器物也有一科,叫天工科,书院学子管这叫做术业有专攻,更容易出成绩。” 李绩闻言倒吸了一口气:“其余科目不学么?” 李二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无功先生跟我说过,其余科目也是学的,但不是必学,能有个一般就行!” 众人哑然,不用想,这肯定又是出自颜白的手笔。 长孙无忌见众人满脸的不可置信,苦笑道:“都别看我,我吏部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 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教书育人还能这么教呢,人家楼观学每年还开家长会,书院内部还举办运动会呢!” 房玄龄叹了口气: “如今楼观学已经考出官员三百二十七人,这三百二十七人分布在各州府地方,他们在地方为官,也举荐各地拔尖的学子去楼观学求学! 别看路途遥远,但这些考出去的学子都有一颗舍己为人的大胸怀,宁愿花自己的俸禄,宁愿借钱,也要把这些孩子送到楼观学。” 房玄龄看了一眼李二,苦笑道: “我听说他们管这个叫做掐苗子,就是把各州府地方那些拔尖的学子全部送到楼观学,聪明的学子,优越的环境,这些孩子不成才也难啊!” 魏征闻言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若等几年,我朝怕是有朋党之祸啊!” 令狐德棻闻言板起了脸,怒声道:“玄成这话说的不对,这本来就是盛事,开民智,圣人之愿,孩子懂什么? 就算有朋党,朋党的错能怪孩子?我们朝廷要做的就是物尽其用,能者上,庸者下,好好的说什么风凉话!” 魏征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么?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是同门,理应亲近,他们今后不会互相照拂一二?” 李承乾见要吵了起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物事,放到众人面前,众人伸头一看,又吸了一口凉气。 李承乾拿出来的是楼观学学子的“解状”和“家状”。 只见上面的保人写的是大唐皇帝天可汗陛下李世民,教书先生一栏写的也是大唐皇帝天可汗李世民。 真是一点避讳都没有。 在众多保人和先生的后面,才出现颜白以及各位先生的名字,魏征看到还有令狐德棻,李靖的名字。 刹那间什么都懂了。 反正这事楼观学做的大气,只要给孩子讲过课的,哪怕只有一节课,那也是以先生之礼待之,绝不让人寒心。 李承乾见众人不说话,轻声道:“颜县公也害怕朝廷今后会出现朋党,或是颜家在这其中所占据的太多。 如此,容易遭受非议,把好好的一个地方搞得乌烟瘴气,所以,在贞观八年的时候,楼观学的“解状”和“家状”上都写着是皇帝的名字。 天地君亲师,尊师重道。 如此,就免了很多麻烦,皇帝是臣子的先生,哪怕今后学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也会众叛亲离。” 众人看着皇帝,李二不说话,他是受益者,书院是他手里的剑,他自然不会把剑弃之不用跟人肉搏。 关于学子考生的事情,众人需要拿出一个章程。 今年取材怎么取,书院取多少,南北学子,世家学子取多少,这些都是需要一个章程的,不然就会造成尾大不掉。 此刻,准备参加今年春闱的学子正在听王玄策讲课,这是难得的机会,因为讲完了王玄策就会离京赴任。 “我们贫寒学子成才太难了,当你们取得一丁点成绩的时候就会有人想把你拉回泥潭,他们不希望你们过得好。 所以,我希望,在春闱后不要去挑拣官位,有位置就上,先把脚站稳,先把位置占上,把事情做好才是圣人之道.....” 第78 章 这里不能睡觉 过完了一月,天气似乎就暖和起来了。 其实河里面的冰还是那么的厚,积雪依旧是那么的深,颜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耳朵上冻伤的那一点点有些麻痒。 颜白觉得是自己在帐篷里面呆的时间有点长的缘故,冻伤就这点不好,暖和一点就痒,越痒也就越想抓。 然后就流脓。 抓了一把雪使劲的搓了搓,耳朵火辣辣的疼,这是跟鹿入林学的,他脚后跟的冻伤就是这么搓好的。 一想到自己的耳朵也会好,颜白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望着开阔的的集市已经有各族的人来这里交换货物颜白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个陶瓷大碗,半张羊皮,这样的交换怎能不开心。 最开心的是交换的双方都觉得很赚。 罐子觉得这陶瓷大碗不值钱,无非就是花纹好看一些而已,契丹人觉得这个碗最少值两张羊皮。 因为上面的花纹神似一条啸月的狼。 药草更夸张,好些在长安、洛阳等地不常见的药草这里直接按捆来卖,半斤盐让这些汉子险些以为听错了。 换完了就跑,生怕这不远处军营里有唐人拿着刀冲出来砍他。 试了几次之后发现唐人好像不知道这些草藤在辽东不值钱,于是,唐人人傻钱多的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 越传越远。 以至于这两日来这里以物换物的人越来越多。 其实这些都是许敬宗故意让人这么做的,你傻别人才会欺负你,你太精明别人都会远离你,为了能让更多的人往这里来。 只能装作人傻钱多,然后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但实际上罐子他们却是一点都不亏。 把这些药草整理好,回去把汤汁里面加上糖,熬成浆糊糊搓成药丸,按上一个名头,那就是一个好价钱。 如果心狠点,说这玩意可以益寿延年,那绝对是勋贵的最爱。 别看他们平日抠搜搜的,但在保命的这件事上,却是超级舍得花钱。 见罐子忙完,穿的像头棕熊一样的大肥和布隆走到罐子面前。 大肥低着头看着罐子,憨憨道:“罐子,打雪仗么?” 罐子刚赚了一大笔钱,心情开心,闻言想都没想,点头道:“好啊,怎么玩?比谁扔的远,还是对扔!” 已经开朗很多,且会说话的布隆憨憨道:“对扔,你可以多找点人!” 布隆以前是不说话的,他也是去年才会说话的,开始的时候只会跟大肥说,后来慢慢的跟水里的大鹅说。 见大鹅不理他,他就慢慢的尝试着跟小兕子说。 还真别说,一大一小,一个说东,一个说西,牛头不对马嘴的聊天,两个人还真的聊到一起了。 至于说什么,小七都听不懂。 但是两人是聊的很开心,而且都听懂了,颜白也听过他们两人的聊天,那感觉就跟听真兴大师念经一样。 如同听天书。 罐子很喜欢打雪仗,一听可以打雪仗立马喊人去了,跟着他来的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年纪不大最爱热闹。 狄仁杰拿着笔在表格后面打对勾,回去之后要做柱状图,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这样一目了然,不用看文字,只需要看高矮。 这样,哪怕掌柜的不在,那些识字不多的匠人和伙计也能知道自己要准备货物,楼观学的学子把这叫做傻子图。 做完了之后把图表交给李恪先生就行了,那这几日的作业也就完成了,李恪先生是不看内容的,他只看字写得好不好。 字写得好就是甲,字写不好重写。 反正狄仁杰是没有重写过,他是勋贵子弟,从小到大就是在官宦之家长大的,他所接触文化就是做学问就是做人。 看着兴冲冲的罐子去喊人。 狄仁杰揉了揉嘴角,决定离这群人远点,这群人是没吃过亏,没有受过毒打,也不看自己什么体格子,大肥他们多大体格子。 那一个雪球砸身上跟秤砣砸在身上没有两样。 最可气的是大肥和布隆扔雪球扔得贼准,说砸你嘴巴,那就绝对不砸你鼻子,你扔十个能砸中他们一次。 他们扔十个,你就得挨十个,而且拐弯跑都没有用, 你的雪球是你的拳头大小,人家的雪球是你半个脑袋大小,而且还是压实了,脑子有病的人才跟大肥他们玩打雪仗。 狄仁杰见颜白在和黑齿常之聊天,他赶紧往颜白身旁挪了挪,反正,只要大肥在场,越靠近先生,也就越安全。 颜白看着黑齿常之试探道:“阿西吧是什么意思?” 黑齿常之摇摇头:“没听说过!” “不是你们百济的话么?” “不是!不过都督你刚才说话的口音倒是有点像靠海那边新罗人的口音,他们说话会这么夹着嗓子说。” 听闻这个结果,颜白算是死了心,怪不得笑着对扶余义慈说阿西巴他无动于衷呢,原来还不流行啊。 朝着狄仁杰招了招手,轻声道:“怀英,这辽东你待的可习惯?” 狄仁杰拱手见礼道:“是比长安要冷一些,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 颜白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三月之后朝廷会再派一部分人过来替换从长安而来的这批府兵。 回去后刚好夏收,地里的粮食成熟了,需要抢收。 你是中年级的学子,按照书院新的规矩,你还得再读三年才到高年级,所以你本不该来这里,这苦不该你吃!” 跟在颜白身后的狄仁杰闻言笑道:“先生说的话不对! 这苦寒的冬日我都要熬过去了,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了,这时候回去岂不亏死了,先生的好意学生心领了,我准备跟着大家一起回去!” 看着孩子气的狄仁杰,颜白莞尔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就要立刻分开,然后天各一方?” “知道!” 狄仁杰往前快走几步,跟颜白并行:“可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不用科考去做官那是他们的功劳。 这次我也有功劳,只不过我年岁小,如果我把书再念得好一些,说不定今后我也跟他们一样。” 颜白看了狄仁杰一眼,忽然问道:“你喜欢断案不?” 狄仁杰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一问,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怕先生笑话,小时候倒是想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今后要做什么,什么都想做,但又觉得什么都不会。” 两人边走边聊,一直走到辽水边上,颜白从怀里掏出望远镜,照例看看对面的风景,这是颜白的习惯,每次来都会不由自主的看。 这一次一看不打紧,直接让颜白立马就紧张起来了。 对面不但有人,而且人还不少。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以前是对面根本就没有人,就算有人也藏起了,根本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 颜白收起望远镜,对着身后的李景仁吩咐道:“找陈摩诘,抓几个舌头,告诉他天黑之前我要知道对面发生什么。” 颜白匆忙走回营地。 狄仁杰跟在后面一起往回走,回来的时候见罐子他们十多个在雪地里面睡觉,狄仁杰摇着头叹了口气: “这真是不怕冷,也不怕冻坏了。” 颜白也看到了,抿着嘴,大声道:“喂喂,这里不能睡觉,喂喂,罐子,这里不能睡觉.....” 第 79章 最好的进攻方式 出去抓舌头的陈摩诘等人还没回来。 颜白这边就已经遭受到了袭击,大半夜的有人偷偷的放火。 从大半夜,哨兵就发现有人在远处鬼鬼祟祟。 一个个举着火把像鬼火一样在林子游荡,薛仁贵拿着长弓点杀了几人之后,鬼火暂时的消失了,等到后半夜又来了。 天色一亮,苏定方就带着人钻进了林子里,从陷阱里面拉出七八具冻僵的尸体,这群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因为在他们的身上找不到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但陷阱里面死的人越来越少,这群喜欢在夜里偷偷摸摸的人却离营地越来越近。 就在昨天晚上,那些靠着营地养活,就快熬过这个冬季的孩子死了一半,死就死了,脑袋、胳膊腿还分了家。 胡乱的,仿佛泄愤般的扔的到处都是。 以至于颜白等人想让这些孩子入土为安,却发现分不清这是谁的脑袋,这是谁的身子。 虽然少有的几个认了出来。 可这些孩子的胳膊、腿,却又对不上,程怀默气得眼睛都红了,点了五个人就往林子里冲了过去,天黑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串脑袋跑了回来。 这里有几个孩子他很喜欢,准备培养一下给自己的儿子当玩伴的,这下好了,一夜之间人死了一半。 都没落下个全尸。 颜白默默的穿上冰冷的盔甲,书院的孩子也收起了笑脸,开始磨刀,细细的检查复合弓,大唐的报复要开始了。 这样的惨事是颜白不能忍受的,杀人可以,有事冲着自己来就是了,可对着手无寸铁的孩子下手。 这是颜白不能忍受的。 看着所有死去的孩子都在一个大坑里面,看着大坑一点点的被黑土覆盖上,颜白的心彻底的没有顾忌。 五千大军呼啸而出,瞬间就把有鬼火出现的那片松林给围住了,一棵棵松树被放倒。 当小山一样的松枝被点燃,火势借着风势冲天而起…… 颜白就站在林子边上,看着火光吞噬,看着积雪融化,颜白眼神冰冷的注视着林子的深处,想看看这些人能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火势不可控的时候,林子里面忽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一支约八百人的队伍突然就朝着颜白冲了出来。 颜白眯起了眼,看着他们丑陋的金乌旗帜,冷笑道: “还真是高句丽人,” 号旗一挥,一排排的箭矢喷射而出,一排排的人倒地,这些只会躲在林子里面的‘英勇’的高句丽人在复合弓面前颤抖的倒下。 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后,这群人又退回到了林子里面。 颜白一点都不着急,看着这群高句丽士兵退了回去,看着那些没有死透的高句丽士兵在火堆地面哀嚎抽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高句丽士兵举着双手走了出来,他嘴里高喊着误会,高喊着他带着他们将领的话而来。 颜白挥挥手,这名被派出来的高句丽使者来到颜白面前。 “我是高句丽东部大人旗下的兵士……” 颜白烦躁的低下头,压着杀意盯着这名道:“我不想听你啰嗦,你就告诉我,那些孩子是不是你们杀得?” 这名高句丽的兵士抬起头:“在我们高句丽的土地上,这群野人的心竟然不向着我们,自然该死!” 颜白点了点头:“好了,你可以死了!” “你……我是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颜白龇牙一笑:“这不是两军交战,你也不是来使,杀一个畜生而已,来人啊,给我剐了他,然后挂在辽河边,挂高点。” 林间秀笑着走了出来。 他是泉州土生土长的山人,别看名字文雅又好听,这名字是许敬宗取得能不好听么,但这个人做事么却是和名字相反。 山里人凶悍,部族之间打架为了彰显武力悍勇就是用的最野蛮最原始的法子,剥皮,砍头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小道。 林间秀是此道的大成者,一双巧手,最善剥皮。 这人被林间秀拉走了,然后对面又开始发起冲锋,这一次他们比上一次勇敢多了,可这时候勇敢是没有用的。 天要黑了,这片林子也要烧完了,自然也没有了活人。 陈摩诘回来了,颜白立刻召集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来大帐议事,鼓声落,所有人到齐,颜白看着陈摩诘道: “怎么回事?” 陈摩诘看了一眼众人,把自己收集到的消息:“渊盖苏文要回来了,但高句丽国内的容留王好像不希望渊盖苏文回来。 所以辽水对岸的盖牟城现在乱的不行,虽然都是高句丽人,但他们好像要打起来了,两拨人马已经剑拔弩张了!” “那过河的这批人?” 这时候黑狗出列朝着众人大声道: “过河的这批人应该是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派来的,如果消息属实的话,渊盖苏文会从咱们这里过河,到达盖牟城。” 苏定方闻言冷笑道: “这渊盖苏文倒是一个聪明人,怪不得前不久扶余义慈会过来,当时我还以为他和容留王的关系好。 现在看来这个扶余义慈也不简单,他就是来试探咱们对渊盖苏文的看法的,这辽东的天怕是要变了!” 颜白看着众人,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我们都在思考高句丽的变动,可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里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薛仁贵闻言低声道:“大都督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也想吞掉我们?” 颜白看着眼前的地势图,斩钉截铁道:“不用怀疑,他们都派人过河了,那就说明他们是有这个打算的,不然不会过河。 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才是外人,别看这些部族如今对我们笑脸相迎,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扑上来咬一口。” 王鹤年点了点头:“我赞成都督的看法,我们所占据的这块地方位置太好,对他们而言如鲠在喉,他们是不会不管的。” 李恪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那真要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颜白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声音低沉道: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他们再有异动,我们就去盖牟城,毁了这座城。” 苏定方很赞成颜白的说法,但闻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们人不够!” 颜白笑了笑: “当然!我们不能死人,契丹、室韦、奚人,他们这些部族在过年的那一天不是表过忠心么?既然如此,那就要付出行动来证明他们的忠心!” 尉迟宝琳看着颜白道: “他们不傻,不会下死力帮我们的,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颜白闻言笑了笑:“火药还有这么多,既然他们不帮我们,那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成为高句丽的先锋军。” 颜白咧嘴一笑:“所以,这个地方我们哪怕不要了,也要把他们打残、打废,打完了,再抢,抢完了之后我们就回幽州!” 众人眼睛一亮,觉得虽然丢弃了这块地方有些可惜,但相对而言却是个好的法子。 苏定方眼睛亮的吓人:“怎么打?” 颜白嘿嘿一笑:“咱们有火药,有惊雷,有火炮,而且能够领军的人还多,我的打算是一人一千人的配置,同时打…… 我们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他们是部族,拖家带口,我们要遵循的原则是,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众人呆呆地看着颜白,实在不懂这都督到底懂多少。 说这些颜白就有经验,后世的课本抛开表面内容,核心教你的就是如何打仗,政治书更是最高明的思想指导。 (这个东西不能说,说了审核,反正我们的政治书超级牛,绝对是一本超级厉害的神书。) 第 80章 医学上的进步 自从颜白把林子的那一批高句丽人烧成黑炭,被颜白命人找出来挂起来之后,大唐军营这边就开始遭受骚扰,不断的骚扰。 有时候是半夜里面突然一群人大声的喊杀。 有时候是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有人突然敲鼓,更多的时候是有人点燃了松树的油脂,然后往营地里面扔。 妄图烧掉粮草。 如今颜白这边的粮是牛肉、猪肉、羊肉、糜子、面粉,饲养马匹的草料上面的积雪两尺多厚。 火烧粮草,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这群高句丽人就是无休止的恶心人,如那讨厌的苍蝇一样让人心烦,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很显然,他们的方法很管用。 本来睡眠就浅的颜白有了黑眼圈,择床很严重的李恪更惨,大白天的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不过,这群骚扰的人也没有占到便宜,来的多,回去的少,程怀默和尉迟宝琳两人夜里不睡觉专门等着干他们。 就跟猎人打猎一样。 每天都能抓到不少的活口。 林间秀这几日忙的厉害,手法每日都在进步,他书读的不多,对于人生的理解还是处于最简单的层面。 你对我好,我对你也好,你对我不好,你也别想好过。 这群高句丽人耽误他睡觉,显然就是对他不好,他很生气。 每次抓到的活口最后都让他领走了,然后被领走的人就被高高地挂起来,就像被剥了皮的羊一样挂在寒风里,摆来摆去。 等待着风成肉干。 康石帮着林间秀打下手,他帐篷里的油灯都没熄灭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疯狂的写着笔记,画着人体构造图以及内部器官图。 先前治疗伤患,他的图只画了一部分。 如今剩下的一部分补足了,一方面来自这群不知死活的高句丽人,另一方面就是林间秀的口述,人体内部构造他画完了。 在大唐,如此行为是有违人伦的,就连仵作都不能如此。 可在这里,就好了,没有人知道这些图是怎么来的,要问就是治疗伤患积累的经验。 官家知道不但不会处罚康石,可能反而会嘉奖他。 只要颜白不说,林间秀不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没有了。 大家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康石只是一个力气大点,搬运尸体的学子而已,但这件事的意义有多大,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历代医师没有去做,主要就是过不了道德层面这一关。 现在有了这些详细的图,就等于把华佗神医《青囊书》医经里面外科手术这一部分补全了。 日后再有刀剑伤,就有了非常规范和完整的救治疗程。 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受伤的只能生死有命,只能躺在那里哀嚎等死。 颜白说,康石的行为虽然容易遭人诟病和口诛笔伐,但康石这批学子之名一定会青史留名,为后人所敬仰的。 康石把自己画好的图准备了两份。 现在,原件在罐子身上,罐子回长安后会交给李元嘉送到书院交给孙神仙,另一份副本在他自己身上。 之所以这么做,他是怕他战死沙场,心血白费。 剩下的几十个孩子颜白把他们安置在军营里,为了堵住无孔不入的御史的刁难,颜白让这群孩子劈柴烧火。 这群孩子着实被吓坏了。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杀戮,从他们睁眼的那一刻起,杀和被杀这件事如家常便饭般在他们眼前出现。 但是他们没有见过虐杀。 脑袋砍了就算了,还把胳膊腿都砍掉。 杀人的顺序很重要,第一刀砍头,就是那么一瞬间,可若是先砍胳膊腿,最后砍脑袋,那真的就是无尽的折磨。 人间炼狱。 庆幸他们是在夜里做的这件事,他们不敢举灯,黑夜救下了另一部分孩子,若是在白日,那这些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罐子带来的红糖块颜白全部给了这群孩子,看着糖块入口,孩子们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采和笑容。 颜白的心才稍微的舒服一些。 这样纯真无瑕的笑也只有在长安,在书院那群孩子脸上见到过。 “契丹部族愿意跟着我们处事,但他们只愿意借给我们一千人,而且这一千人都是些老人,他们很滑!” 颜白点了点头:“室韦呢?” 黑狗低声道:“室韦愿意提供粮草,愿意做我们的后勤兵,至于下官所说的提供人马,他们很明智的避而不谈!” 颜白看着黑狗,挥挥手道:“继续说!” 黑狗继续道:“靺鞨部选择中立,他们的酋长说了,不帮大唐,也不帮高句丽,像其他的粟末部、伯咄部、安车骨等部是和靺鞨部共进退的。” “这么说他们是一起的么?” 黑狗点了点头:“应该是的,这些小部族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力,自然是谁大就跟着谁,谁狠就跟着谁走了。” “看来,他们觉得我们终究是要离开的,所以,哪怕吃点亏,也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这是看不起我啊!” 黑狗看着颜白的,不解道:“都督的意思是?” 颜白用手敲着案桌,语气也变得飘忽不定:“黑狗,你再跑一趟,告诉这些酋长们。 就说不跟着我们走可以,但得给我们点钱,我们只要金银,记住,什么都不要,我们只要金银。” 颜白琢磨了片刻,低声道:“薛礼,我记得伯咄部酋长的第三子和我们很亲近,你今晚带领一千人去伯咄部找他。 既然他有这个心,我们就帮他一下,老酋长需要让一让了,今后是年轻人的天下,你记住只斩首,杀了他们的酋长之后就回。” 薛礼点了点头:“明白” 说罢,颜白扭头看着苏定方道: “老苏,一定要把路盯死了,我怀疑渊盖苏文就在回来的路上,只要他人一到,这里必定有一场血战。” 苏定方搓了搓手:“下官知道。 只要渊盖苏文从咱们这里路过,那他就跑不了,而且他也只能走这里,走别处容留王是不会放过他的。” 苏定方的话一点都没有错,渊盖苏文从辽东走才是最安全的, 而此刻的渊盖苏文已经到了大唐登州口岸,高句丽使者迷则凡准备从登州口岸坐船,直接回高句丽。 第 81章 高超的计谋 如今的渊盖苏文身不由己,他被容留王派来的特使迷则凡控制的死死的。 高句丽大使迷则凡带来的人很多,护卫、仆役足足两百多人。 且个个身手不凡,渊盖苏文无论做什么,都有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哪怕只是夜里休息,也有四个人死死地守在身边。 渊盖苏文原本以为李崇义已经坏到了骨子里,用各种法子来消磨自己的身体和意志,让自己沉沦。 没有想到这个迷则凡也不遑多让。 一天只给一顿饭,这一顿还是稀的,一泡尿下去,刚觉得吃饱的肚子瞬间又饿了,而且这些饭食少油少盐。 如今渊盖苏文虽然有一百种出逃的方法,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走几步路都气喘如牛,无计可施。 眼看登州口岸就在眼前,迷则凡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只要登了船,只要过了乌湖海,就到了卑沙城。 (卑沙城是现在的大连,登州是现在的烟台。) 自己的任务就算彻底的完成。 那时候就算渊盖苏文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插翅难逃,卑沙城是高句丽的城,不属于大唐,也不属于渊盖苏文。 看着精神头很足的迷则凡,渊盖苏文有气无力道: “到了乌湖海我就要死了是吗?是淹死我?还是毒死我?” 迷则凡闻言站在渊盖苏文对面笑道:“大对卢说的什么话,您在我们高句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官怎么敢? 而且,东部大人你也知道。 在高句丽没有人敢对你不敬,就算咱们的王也不行,高顺部可是我高句丽的半边天,高顺部的怒火,下官可承受不起。” 渊盖苏文笑了:“明白了,你这话说的虚伪了,你不敢,大唐人敢,也就是说,我的死,是大唐人所为对吧!” 迷则凡笑了笑:“是这个理呢!” “那我的死法呢?” “您在大唐感染了花柳病,死在这个病上也是一桩美谈,东部大人,您看下官的这个安排如何?” 渊盖苏文看着迷则凡: “你们诬陷大唐,大唐不会愿意的!” 迷则凡笑了笑,抬起头看着无边的大海,轻声道:“前隋的三十万军马,举国之力连攻我高句丽三次,无功而返。” “贞观四年大唐打突厥,八年打吐谷浑,十四年打高昌,十五年打薛延陀和西突厥,大唐这些年不得安生!” 迷则凡低头看着渊盖苏文自信道: “再看我高句丽,已经休养生息二十多年,兵强马壮,大唐外强中干而已,天佑我高句丽,优势在我!” 渊盖苏文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涕泪横流:“哈哈,优势在你,哈哈,优势在高句丽,哈哈,你要笑死我了!” “东部大人,我说的不对么?” 渊盖苏文捂着肚子,忍着笑: “你说的是对的,大隋举全国之力都奈何不了我高句丽,连年征战,外强中干的大唐又怎么能行?” 迷则凡好奇道:“不对么?” 渊盖苏文收起脸上的笑,忽然满脸的落寞:“高句丽迟早会毁在你们这群蠢货的手里,哈哈哈,优势在我,好一个优势在我……” 迷则凡怜惜的看了一眼渊盖苏文。 他觉得,这个曾经在高句丽威风八面的人,如今却疯了,难道高句丽离了他就真的不行了么? 见迷则凡不屑,渊盖苏文轻声道:“你跟大唐将领打过仗么?” 迷则凡蹲下身,低声道:“实不相瞒,盖牟城已经聚集了一万人马,辽东郡被东部大人您弄丢了,王上准备拿回来。”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低头落寞道:“盖牟城毁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看似休养生息了二十多年,可我们也彻底的与外面失去了联系,外面已经不一样了!” 迷则凡闻言摇了摇头,他现在很确信,曾经的东部大人,如今已经彻底的没了胆气,也没有了雄心壮志。 眼看港口的海船放下踏板,渊盖苏文站起身,轻声道:“迷则凡,死囚临死前还能吃顿好的,让我吃一顿饱饭吧!” 迷则凡笑了笑:“这是大唐的说法,我们高句丽不讲这个!” “唉!”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看着迷则凡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留情面了,任波,动手吧,不留活口!” 渊盖苏文的这句话,就如晴天霹雳,高句丽使团突然有一伙人反水,猛地拔刀砍向了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 刹那间整个登州口岸乱成一片。 奇怪的是码头的巡逻卫士却仿佛视而不见,他们把手放在横刀的刀柄上,冷冷地看着码头的杀戮。 “娘的,真狠!” 小曹内侍看着腾远,抿了口茶,笑道:“高句丽的把式就是这样,明明能一刀解决的事情,非要耍个花样!” 腾远看着前方杀戮面无表情:“泉盖苏文还是有些本事的,怪不得先前拒绝了咱们的好意呢,原来队伍里有他的人。” 小曹内侍舔了舔嘴唇:“高顺部在高句丽是个大部族,经营多年,无孔不入,荣耀皆系泉盖苏文一身。 如此,那些人当然会想方设法的保护泉盖苏文,如果真的让他死了,在容留王的清算下,他们的过往皆成云烟。” 小曹内侍站起身:“要结束了!” 腾远也站直了身子,在他的注视下,高句丽使者迷则凡被一柄长刀透胸而过,腾远见状狗腿子般的鼓起了掌。 腾远一边鼓掌,一边朝着渊盖苏文走去:“恭喜大对卢,贺喜大对卢,如今蛟龙入海,未来可期啊!” 渊盖苏文伸手抹去长刀上的鲜血,冷笑道:“收起你的虚伪,我明知道这是你们大唐的离间计,可我为了活命,闭着眼也得往下跳。” 腾远笑了笑:“下官仅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员,大对卢的话下官听不懂呢!” 渊盖苏文不愿跟腾远啰嗦,低声道:“说吧,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腾远嘿嘿一笑,高声道:“大对卢这话说的不对,不是大唐要你做什么,而是你自己要做什么,包括你,只能活十个人!” 腾远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那些巡逻卫瞬间就把手里的强弓拉成了满月,然后对准了渊盖苏文以及他身后的人。 渊盖苏文转过身,面带悲切,冲着身后的护卫道:“我渊盖苏文对不起你们,今日起,你们的家人就是我渊盖苏文的家人......” 渊盖苏文知道,这又是大唐的离间计,大唐的离心计。 如此忠诚的勇士都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护不住他们,这消息要是传到高句丽,今后又有谁敢替自己渊盖苏文卖命? 腾远的话说的很清楚,渊盖苏文身后的人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也有人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是选择题,也是送命题。 可有的人却不想死,本以为大功一件,没料想就眨眼的工夫,自己就要死了?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任波见队伍里面的兄弟有了别样的心思,他猛地抽刀,狠狠的插到副手刘焕的胸口上:“刘兄弟,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杀戮又开始了。 这一次是渊盖苏文的护卫对杀。 腾远依旧面无表情,不出手,只是看着场地剩下的人,自己收到的命令是只留十个活口,那渊盖苏文身边只能活这么多。 一炷香之后,渊盖苏文身边只有九个人。 腾远知道,等到了辽东,这九个人也活不了,渊盖苏文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到高句丽,渊盖苏文不会让这件事有丁点泄露出去的可能。 只有死人才能闭嘴,也只有死人才能让他放心。 渊盖苏文用喷火的眼睛看着腾远,咬牙切齿道:“这不是你们皇帝的计谋吧?” 腾远松开手里的弓弦,一人惨叫着倒下,原本活着的十个人,一下子变成了九个,腾远慢慢的拉满弓弦: “这是教训,你刚说的话不对,什么叫做“你们的皇帝”,记住,正确的称谓是“我们大唐皇帝天可汗陛下”!” 渊盖苏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不是我们大唐皇帝天可汗陛下的安排吧!” 腾远挑了挑眉:“你猜!” ....... 事情终于结束,渊盖苏文等人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去。 看着渊盖苏文走远,腾远赶紧道:“快,救人,里面一定有没死的,想尽一切办法救活他们,这是证据。 这事不是我大唐人做的证据,是渊盖苏文要灭口的证据,一定要救活,一定要把这个人送到容留王面前......” 小曹内侍抿了口茶,笑道:“嗷呦喂,造孽呦.......” 第 82章 前隋朝逃兵 这些部族就是需要打,打一顿之后什么都好说了。 薛仁贵带着一千府兵在辽东跑了四天,山里打雷也打了四天,四天后薛仁贵的一千人就变成了六千多人。 这多出来的五千人可不是什么部族之人。 这五千多人都是拖家带口生活在林子里面的“自由人”,也是所谓的“野人”,各族都不容的可怜人。 他们七八个十几个生活在一起,在辽东靠着打猎为生。 没有部族,日子清苦,虽然也多了很多的自由,但一旦有个头疼脑热,一旦有部族对他们出手。 他们要么死,要么成为最卑微的奴隶。 他们偶尔也会走出来,换取了生活所需要的粗盐之后就会躲起来,等到上次换取的盐巴没有了就会再出来。 盐巴就是绳索,能一下套走他们所有的劳动成果。 他们的“劳动成果”如果拿到长安,每个人都能过上富家翁的日子,兽皮、草药:人参,这些在长安都是上品。 他们就如这松林间的小松鼠一样,偶尔能看到他们,但要想抓住他们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 这些人其实大多数都是隋朝打高句丽时候的逃兵,他们回不去了,就在这里落脚了,和这里的女子结亲。 如同孤魂野鬼一样在这里游荡。 在这里,在这些部族眼里,汉人不可信,汉人都是刽子手,隋炀帝率领的汉人给这块土地上的人造成了无法磨灭的苦难。 他们之所以出来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汉族百姓就心向大唐。 也不是薛仁贵率领的这一千人是仁义之师,王霸之气让他们臣服。 最根本的原因是那群孩子,颜白收养的那群孩子。 别看他们就是一群孩子,可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这群人眼里就是风向标。 搁在往年,若是哪个部族收留了这些孩子,那这个部族的首领一定是好说话的,不会轻易的杀人。 他们这些人就会默默的记着这个部族的位置,就会把打猎得来的皮子拿去找收留孩子的这个部族用来交换物资。 一直等到这个部族被吞并或者被灭族。 然后他们就会用这种法子去找下一个可以信任的部族,这些人和这些部族的关系就像是鳄鱼和鳄鱼鸟的关系一样。 相辅相成,相互帮助。 如今是个人都看的出来辽水对面盖牟城的高句丽人异动频繁,辽东的这些大部族也在悄无声息的聚拢部族的青壮。 这是要打仗的预兆。 战乱一起,最可怜的不是那些部族,而是这些独自在山里讨生活的“野人”,战乱起,他们就真的变成了野人了。 他们看清楚了这些。 所以,在这个抉择的时刻,他们选择了大唐,因为,大唐对孩子好,这点最让他们放心,他们愿意赌一把。 颜白看到这五千多人心里是极其的开心。 从此刻起,他这个辽东郡大都督总算是治下有人了,不再是一眼望去就把治下看的一清二楚了,也不再是巴掌大的这点营地了。 治下终于可以安排县令了。 于是,颜白开始编民入户,独孤渐明、刘远开、徐永良、康石、狄仁杰都成为了县令,每人治下一千多人。 人数虽多,但是细细算了下来也只二百余户。 为了表达大唐的诚意,颜白制定了五年不收赋税的承诺。 并且颜白开展了“打土豪,分土地”的活动,作为今后大唐政策的持久方针,颜白就是要在所有人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人无恒产,必无恒心。 这颗种子只要种下,只要他们开垦出来的土地里长出了庄稼粮食,那这块土地就是他们的私产。 这块私产是大唐认可的田产,也就只有大唐认。 所以,他们想要拥有它,就必须先拥抱大唐,但那些部族可不会认可这些东西,他们只会破坏,只会抢夺。 如此一来,大唐才会在这里站稳脚跟,才会获得拥护,他们才会奋力的保护自己的田产,保护自己得之不易的生活。 等后面大唐的人口起来,中原土地减少,南北势必要开发。 朝堂所有人都知道南北有肥沃的土地,之所以没动,根源就是人太少了,一旦去开发,人员势必分散。 如此一来,朝廷衙门就变成了一个象征意义了,人分得那么散,又没有道路,又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 怎么管? 管不了就容易出事,一发大水就是龙王发怒,要把孩子献祭,献祭一个不行,就再来一个,再不行就是君主不行。 容易被人挑唆,很容易出问题。 而且衙门的作用不光是牧民,他们还会教种地,调节纠纷,功能很多,不是后世影视剧里面的那样。 颜白把辽东的部族比作豪强,所以辽东的土豪都是部族,这些豪族有的离的很远,有的离的很近。 契丹就离的很近。 颜白决定就对近的下手。 所以这五千多人一来,契丹的土地就少了很大一块,契丹首领大贺氏来找颜白没找见,碰到的王鹤年。 王鹤年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来这里就是代表东宫,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所以,基本上他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话。 分利益就行,纠纷就不管。 但眼见颜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甩给了自己,王鹤年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拿钱不办事的好差事。 颜白这是在表达不满呢! 把大贺氏请到自己的帐篷里,展示了一番茶艺,然后又说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文学问题,大贺氏实在忍不住了。 听着大贺氏的诉苦。 王鹤年笑着安抚道:“大贺氏说的问题我知道,我们就是借用一下,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我们保证会归还的。” 大贺氏哪里相信这样的鬼话,闻言怒道:“国土哪有借的,王长史真当我契丹儿郎都是傻子么?” 王鹤年闻言,脸上的笑脸瞬间就变了,声音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只见王鹤年看着大贺氏森然道: “国土?” “真要说土地,先前这块土地我记得可是我们的,你们只不过是后来者,捡了个便宜而已,还有,我们没有把你们当作傻子。 大贺氏酋长要是觉得我们做的不对,那就回去准备吧,我家这里还有一万儿郎可是还寸功未立呢!” 王鹤年站起身,手扶着长剑,低喝道:“记着,你契丹敢对我大唐出兵之时,就是你们覆灭之日!” “误会,王长史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契丹八部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是读书少,怕有误会不是么?” 第83 章 聪明人 王鹤年露出笑脸,坐了下来,把刚才收起来的茶具又摆了出来,笑道: “大贺氏也莫生气,我刚才说话口气有点重,我向你道歉,不过有句话藏在我心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贺氏闻言拱手道:“洗耳恭听!” 王鹤年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边画边说: “南室韦,伯咄部,粟末在你们的上面,也就是北面,而且这三个部族力量小,都占据着水草肥美之地!” 王鹤年突然闭口不言。 大贺氏懂了王鹤年的弦外之音,看了王鹤年一眼低声道:“靺鞨部不会放任不管的,高句丽也不会坐视不理!” 王鹤年笑了笑:“有人装狗,装着装着就真的变成了狗,以至于是个人都想欺负一下。 有的人是猫。 可他却总以为他是一只大老虎,久而久之在别人的眼里他就真的成了老虎,你不欺负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想欺负你。” 大贺氏不说话,喝完了桌上的一杯茶之后就告辞离开。 结果已经知道。 他也知道颜白是故意不见他,他也知道这是颜白故意在折腾他,谁叫颜白当初问自己借人没借呢? 可如今没有办法,势不如人。 不过,王鹤年说的话他却心动了,他觉得很有道理,契丹部族不大,但要吃掉南室韦,伯咄部,粟末这些部族。 其实难度也不大。 大贺氏走了,颜白就出来了,他其实一直都在大帐中,他现在不想见任何部族的人,除非这些部族愿意跟着自己。 “大都督,契丹大贺氏生气了!” “生气?他是个什么东西,真要看不清状况,可小解于地,扶面照之,其惑可解矣!” 王鹤年哑然。 颜白笑了笑:“他们也就只能生气,可惜啊,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林子里面有前朝的逃兵,我若是早些知道,事情就可以换个做法了!” “编前朝逃兵入伍?” 颜白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只会帮倒忙。我的意思是,这里这么些部族,恐怕好多都是前朝人建立的!” “大都督现在可以派人去查一下!” 颜白摇了摇头:“这几日已经有高句丽人过辽水了,不管他们是冲着要回来的渊盖苏文,还是冲着我们,这是要打仗了!” 颜白这里在和王鹤年这安静的聊天,可书院学子的帐篷里却是吵得不可开交,热闹非凡。 独孤渐明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无论是在楼观学求学这么几年,还是自己小时候在家塾认字的那几年,自己的身边人必定有一个奇怪的组合。 高个、胖子、矮子、话痨,还有一个不要脸皮的人。 无论环境怎么变,这个组合好像都没变。 如今高个是康石,胖子是刘远开,矮子是狄仁杰,话痨是徐永良,没脸没皮的是刘震撼。 独孤渐明扫了一眼这几个人,说出了这个让他倍感新奇的发现。 刘远开闻言冷哼一声:“说来也奇怪,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感受,但是我觉得没脸没皮的不是刘震撼!” “是谁?” “是你!” 独孤渐明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是话多么,我是诲人不倦,我是见多识广!” 刘远开把手伸到裤里子轻轻地抓了抓屁股。 被高句丽人砍伤的屁股已经结痂快好了。 最近可能是在长肉,又或是结的痂要掉,时不时的觉得痒痒,总是忍不住想去把结痂抠掉。 可一想抠掉可能会有流血和感染的风险,就强忍着不去动它。 从裤裆里面拿出手,刘远开把手伸到鼻尖闻了闻,味道有点怪,轻轻地搓了搓指头,掉下一个黑疙瘩。 屈指一弹,刚好落进了独孤渐明的衣领子里。 见独孤渐明有所察觉,刘远开接着两人的话说道:“非也,非也,我觉得应该在这里应该再加一个有钱人。 你们难道不觉得,无论是幼年,还是如今,身边总是有一个让人羡慕的狗大户么,总是有好吃的,总是不缺钱花么?” 狄仁杰笑了笑:“非常赞同。” 徐永良扭了扭身子,好奇道:“那你们说,咱们这一群里面有钱人是谁?不对,狗大户是谁?”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看着独孤渐明。 独孤渐明见状叹了口气:“我是家里老二,没钱,一无所有,全靠我姐姐救济,长安的那几间铺子收益也不行。 家里的钱都拿去投资泉州了,你们也知道,那几千亩的茶林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更不要说甘蔗田了,种的多,野兽糟蹋的也………” 众人怒目而视,齐声道:“滚!” 刘远开觉得自己又忍不住的去抓挠屁股,赶紧道: “好了,说正事,咱们现在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怎么在这辽东种地,咱们集思广益商量个章程呗!” 独孤渐明收起脸上浮夸的笑意: “书上讲,远古先贤刀耕火种,筚路蓝缕,所以,第一步应该放火烧山!” 说罢,独孤渐明看着狄仁杰道:“怀英师弟,这里你最小,你的字也是写的最好看的,你负责统计和整理要点。” 狄仁杰点了点头,开始研墨。 众人闻言不由的挺直了腰杆,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态度也变得端正起来,这是多年在书院养成的习惯。 既然决定做事,那就必须把事情做好。 如果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不用不好意思,要集思广益,要坐在一起商量。 做官也一样,要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康石接着独孤渐明的话接着说道: “放火烧山,草木灰做肥料,是个好法子,辽东土地肥沃,不用深翻,这里开春晚,种子是个大问题。” 见众人又看着自己,独孤渐明苦苦的笑了笑:“好了,别看我了,都是兄弟,我又怎么会忘了大家的这份呢,放心都有!” 众人闻言,感激的朝着独孤渐明拱手致谢。 这时候狄仁杰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道: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此,独孤师兄这次是吃了大亏的,一码归一码,这个有违背书院先生的教导。” 众人闻言面露深思,狄仁杰的话说的没错。 独孤家是有钱,但这个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是人家祖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如果都去占独孤家的便宜,这事不好。 康石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道: “这样吧,我说一下我的主意,如果咱们把这五千人安置好,今后这些人进山打猎的皮子我们收购,最后归于独孤家如何?” 刘震撼抠了抠鼻孔,认真道:“说清楚,是独孤家,还是独孤渐明,我承的是独孤渐明的情,不是独孤家的情!” 徐永良看着狄仁杰轻声道:“怀英,记一下,我们承的是独孤渐明的情,今后我们治下百姓获取的兽皮就由独孤渐明处理!” 独孤渐明点了点头:“行吧,为期为期三年。” 第84章 战起 为期三年已经是很好的还人情的法子,但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法子,因为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说不准。 如果呆不了三年,就没有法子去偿还独孤渐明了,但如果能把这群人稳住,那三年后独孤渐明是绝对不亏的。 众人点了点头,这时康石继续道:“下面的问题是最难的问题,这五千多人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的那么好管。 简单说,他们就是趋利避害,谁强谁心善,他们就跟着谁,我们要做的是如何让他们安置下来,而不是突然有一天又跑了!” 这个问题太难了,众人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一群人垂头丧气,真没想到当个官这么难。 这还是代理县令、主簿、县尉,这要是真的落实成了官员,怕是更难。 过了许久,营帐内的油灯亮起,狄仁杰忽然试探道: “如果不行,我们是不是可以试一下,先以利诱之,再以真诚辅之。” 独孤渐明眼睛一亮,看着狄仁杰道:“怀英,细细说来!” 狄仁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利益二字不好看,也不好听,但如先生所言,人生在世离不了利益二字。 所以利字当头,让这些人收益。 他们是知道要打仗了,他们是想活命,来我们这里是来安身立命的,主动权在我们这里,不是他们手里。 受不了他们可以离开。 其次,我们真诚待人,不管他们留也好,走也罢,我们真诚待他们,人心是肉长的,我不信,这些人都是无情无义之人。” 康石闻言点了点头: “是个笨法子,但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好法子,真诚意味着就要吃亏,我的意思在做之前要加上我们的法规。” 刘远开笑了笑:“三令五申,无规矩不成方圆,怀英说的没错,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在理,我也赞同!” 刘震撼抠了抠鼻孔: “我是县尉,我听县令的,先生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也是最深远的套路,最大的阳谋,我赞成!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先生说的,我们需要小人,所以,这五千人里我们要最快的找出小人,给小人权力。 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们分等级,好事我们来做,也必须我们做,坏事我们不插手,让他们自己解决。” 独孤渐明见大家都同意,接着说道: “来,制定政策,每人都必须讲一到两个重点,明日开始宣读,让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 颜白认真的看完狄仁杰写的记录,不由得心生佩服,这些学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而且脑子很活。 “是不是很骄傲!” 颜白看着王鹤年笑道:“当然骄傲,这才是官员的意义。” 王鹤年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的许敬宗,这群学子有着过人的想法,也有着过人的离经叛道。” “你也看不起许敬宗?” 王鹤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说不出来,我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一切,我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如果面临身死,我又是如何选择! 可惜啊。 如果杀死许善心的宇文化及没死,我们也许就会看到另一个许敬宗了。 或许,委屈求活,也是在等手刃仇人的那一刻!” 颜白看了王鹤年一眼,他觉得这个老头越来越顺眼。 颜白和王鹤年聊了很久,可奇怪的是这一夜竟然没有了那无止境的骚扰,天亮以后,整个营地立刻就沸腾了。 就在刚刚,斥候来报,高句丽的五千军马已经整装待发,这五千人里有一半是骑兵,看来,高句丽这次是来一雪前耻来了! 战争来的如此迅捷,可颜白却是一点不慌,数不清的辅兵冲出营地开始在周围挖陷马坑,而营地内的众人开始喂马。 喂食精细的草料。 步战高句丽不行,骑兵高句丽依旧也不行,只不过颜白现在在等,等着看清跟着高句丽的部族都有哪些。 苏定方挥舞着令旗帜,开始排兵布阵。 这一次,他是主将。 他心里明白,这一次所谓的准备都是假象,如果高句丽真的来了,那这一仗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盖牟城。 独孤渐明再次入伍。 这一次他是伍长,身后跟着五名同窗,虽然依旧处于队伍的最后方,但这一次他的心态却和先前都不一样。 “精神点,别丢份!” 在整齐的号子声中,一排排的滚木被推到营地门前,然后固定好,只要敌人来犯,这一排排的滚木会让敌人的战马变成废物。 长孙冲拿着颜白那柄长苗刀,身上乌黑的盔甲把他裹着像个狗熊一样。 李恪抖了抖手中的马槊,带领一千人离开营地而去,他这一千人是要去看那跟着薛仁贵回来的五千多人。 一切准备就绪,颜白看着李泰轻声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一次我们要去毁了盖牟城。” “我也想去!” “你不能,记着,看好书院学子,如果输了,就跑,记着,跑……回到书院,一定要维持好书院!” 李泰见颜白把书院的印信都给了自己,愕然道:“你要拼死一战?真的要如此么?” 颜白笑了笑:“刀枪无眼,战场上的事谁又说的准呢,你要不要?” “不要!” “……” (五点来不及发出来,晚了一点。还请多担待……) 第 85章 渊男生 渊盖苏文要回来了! 这是斥候打听到最真实的消息,只不过颜白知道这个消息要比斥候更快一些,颜白甚至知道渊盖苏文什么时候过了哪个州县。 可能是因为这个消息,高句丽人趁着辽河未解冻,一群群的踩着冰过河,然后来到辽水的左岸。 渊盖苏文是根源。 一方想让他活,一方想让他死! 眼看着结冰的水槽,晌午的时候已经慢慢的有了融化的迹象,颜白才突然想起如今早已立春。 正月初四立的春,这辽东的春日就是比长安要晚一些。 那些渡兵过河的高句丽人不安稳,又开始派斥候骚扰营地了,在天刚黑的时候,陈摩诘摸了过去。 后半夜…… 一抹耀眼的火光带着雷鸣,在寂静的深夜传的格外的远。 随后,对面阵营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号角声,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又销声匿迹,他们知道,这是唐军的警告。 在凌晨快天明的时候,又是一声巨响。 然后对面阵营又响起了乱糟糟的号角声,一个时辰之后对面高句丽人开始生火做饭,他们好像习惯了。 清晨的阳光洒落肩头,金光自东向西,慢慢的铺满了整个辽东。 颜白站在哨塔上看着远处的高句丽阵营,相同的三足金乌旗却在两个营地升起,两个军营相隔约莫五里地。 颜白在等着这些人厮杀。 一旦他们厮杀完毕,也就到了大唐出兵的时候,那时候不管是容留王的人也好,还是渊盖苏文的人也罢。 那时候,大唐的黑色洪流,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彻底的闭嘴,彻底的敲定大唐在辽水西岸这边的话语权。 夜晚的两声巨响让高句丽警惕起来,颜白才吃过早饭,就听见李泰说有人来访,来人是渊盖苏文的二子渊男建。 “僻壤之国,大对卢二子渊男建拜见上国大都督,拜见颜县公!” 颜白看着跟渊盖苏文有着七分模样的渊男建没有说话,渊男建也在偷偷看着颜白,他被颜白年轻的模样所震惊。 他以为,能打败自己父亲的人一定是一位老将,有着虬髯的长须,壮如黑熊一样的身躯,面相凶狠。 不成想,却是一个白面玉公子。 虽然他觉得颜白的面相过于儒雅,但他却一点都不敢小觑,跟着父亲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活着的,脑袋都被做成了京观。 见颜白不说话,渊男建直接开门见山道: “大都督,我等山野之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这是一份小小的见面礼,请您笑纳。” 五大箱金沙整整齐齐的出现在颜白面前,箱子很大,如果中间没有夹层的话,这一箱金子的重量最少两百斤打底。 颜白脸上露出一点点的笑容:“说吧!” 渊男建闻言赶紧道:“禀大都督,家父近几日就要从大唐归来,路过辽东,到时候还请大都督通融一下!” 颜白点了点头:“自然!” 渊男建脸上露出了喜意,继续道:“说句难为情的话,家父在高句丽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有人不想让家父亲活着回去!” 颜白故作惊讶道:“不会吧!” 渊男建苦苦的笑了笑:“两拨人马,接近万人,都是打着保护我父亲的名义,可实际上已经势同水火了!” “所以……” 渊男建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道:“所以,如果真的打起来了,还请大都督莫要笑话,作壁上观就行!” 说罢,立刻站起身,朝着颜白深深一礼道:“渊男建在这里恳求大都督了,希望大都督不要插手此事,事后定有厚礼!” 颜白点了点头,笑道:“我大唐是最爱和平的国度,你放心,万一到时候乱起,我就作壁上观,两不相帮!” 渊男建又朝着颜白行了一礼,有了颜白的这个保证,那靺鞨部族进献的十箱金子自己还能留一半。 剩下的一半刚好用来激励将士们。 看着渊男建离开,尉迟宝琳不解道:“两不相帮,我看他们打完了之后一定会来打我们,有点冒险啊!” 许敬宗闻言笑道:“尉迟将军,我们只是两不相帮,不代表我们不坐收渔翁之利,真要打起来了,我们把他们两个一起打!” 许敬宗摊了摊手:“你看,这不就是两不相帮么?” 程怀默最喜欢听到这样的话,闻言嘿嘿直笑:“这么说,这五箱金沙算是白得了,这赚钱也太容易了!” 王鹤年闻言笑了笑: “地位越高的人,赚钱也就越容易,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手势,哪怕只是对某物多看一眼,就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奉上!” 尉迟宝琳看着王鹤年道: “你说话就说话,你看我做什么,我可不会把我奉上,你又不是美人,七老八十的我看着都哆嗦!” 王鹤年闻言气急:“放屁,我哪里是看你,我是看鹿入林好不好。” 鹿入林闻言赶紧摆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王长史使不得啊,我就喜欢看点春宫图,但我也不想尝试,我喜欢的是女人!” 王鹤年闻言气得胡须直抖,怒声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官员要吾日三省吾身,在座的各位个个都是不缺钱的人,切莫因为钱财惹得一身腥臊!” “那这五箱子金沙?” 颜白看着李恪,想了想道: “太子一箱,皇帝一箱,剩下的三箱换成钱作为抚恤金……不对啊,不对啊,我方才怎么没讨价还价?” 颜白愤怒的转头看着李泰:“青雀,你是护卫,你怎么不提示我一下?” 青雀从一旁走了出来,拱手道:“大都督,容留王也派人来了,你要不要见一下,就在营门外。” “带箱子了没有?” “带了!” 颜白笑了笑:“见,对了,这几箱子金沙别动。” 此刻渊男建见容留王的人也打马去了唐军营地前,渊男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人就是高危吧!” “回首领,属下看着也像!”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这样的倔头驴,这样目高于顶的家伙,他来当说客,当使者,高建武真是昏了脑袋!” 第 86章 骄傲的席君买 来者是容留王这边的人,姓高,叫做高危,此次领军的监军。 听这名字颜白觉得这人应该是高句丽王族的族人。 就是这名字有点奇怪。 见面又是一套俗礼,有了先前渊男建的对比,颜白总觉得这个高危的姿态摆的有点高了,而且话说的也有点虚。 “荣留王十一年,也就是你们大唐贞观四年,我王派使者向你们大唐庆贺,同时献上封域图,如今我朝动乱,你大唐理应出兵帮助!” 颜白闻言好笑道:“理应?” 颜白皱起了眉头:“实不相瞒,我刚才见了你们大对卢之子,他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人家只是想来迎接他的父亲而已。 为了表达迫切见到父亲的心情,人家还送了我八箱金沙,说是交朋友,犒劳我大唐府兵,我大唐仁孝治国。 我们是礼仪之邦,他有这样的请求,我当然会……” 高危看着颜白,忽然道:“请恕我无礼,我要找你们的主将颜白颜都督说话,有些话跟你这样的年轻人说不清楚。” 这一下搞得颜白不会了,不解道:“你没见过我么?” 高危狐疑的看着颜白:“你是颜白?” 颜白笑道:“这是军帐,大纛所在之地,你觉得我会是谁?” 三位行军长史也被高危的这句话震惊了片刻,长孙冲凶巴巴的看了高危一眼:“这位使者,你没看错,他就是我们的行军总管。” 高危闻言,赶紧行礼道:“下臣高危,拜见大都督,拜见颜县公,先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都督莫怪!” 说罢,高危转身打开了带来的四个箱子。 许敬宗伸着脑袋看了看,随后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李泰踮着脚也看了一眼,然后偷偷的溜到营帐外。 满怀期待的颜白一看,笑容也不由得僵住脸上。 四箱子满满的书。 金子呢? 说好的四箱金紫呢? 那四箱金紫呢? 长孙冲笑着走上前,随意的抽出了几本看了看,点了点头:“嗯,不错,还是阴雕的书,这样的书在长安现在怕是没有人在看了吧!” 高危以为自己的礼物让颜白很开心,笑道: “来的仓促,这些都是从盖牟城的读书人那里收来的,大唐是上国,颜都督是读书人,是颜家人,我想这些大都督一定喜欢。” 李恪忍着笑意,低声道:“过时了,这些书微言楼都有,但现在都督不是读书人,是领军的将领!” “我们都督一定会喜欢的!” 颜白忍着把高危赶出去的冲动,低声道:“有心了,礼物我很喜欢,说吧,这次找我有何事?” 高危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低声道:“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狼子野心,意图犯上作乱。 一月二十三日,大唐登州口岸斩杀我王使者迷则凡及护卫二百一十余口。 如今得知消息,逆贼欲从辽东郡归来,贼人势大,所以我王恳请颜都督出兵助我高句丽平叛,届时必有重谢!” 颜白把玩着手里的信件,淡淡道:“那我是为先锋还是为后军呢?” 高危闻言立刻拱手道:“唐军英勇无敌早有耳闻,我高句丽愿赋于尾翼,跟着大唐的步伐一起往前冲!” “也就是说,你们内部得事情,却需要我为马前卒是吗?” 高危见颜白脸色变得森严,赶紧道:“大都督别误会,我高句丽为大唐属国,我王已经献上了疆域图,按照当时的……” 许敬宗闻言冷笑道: “贞观五年的时候,你们断绝和我大唐的来往,开始修筑长城,东北起自扶余城,西南到大海,绵延一千多里。 真要按照当时的规定,你们容留王应该去长安受封,按照我朝属国的规定,你们高建武应该为某某郡王。” 王鹤年用吃人的眼神看着高危,低声道:“疆域图?三郡之地的疆域图,侵占我朝的领土就不说了?” “我……” 颜白摆摆手,直接打断道:“无论是容留王,还是你们的大对卢,我大唐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更不会帮你当马前卒。” “我……” 颜白看着高危:“我不缺书,这些你带回去吧!” 高危还想说些什么,李泰钻到大帐里,伸手虚引:“请!” …… “请” 渊盖苏文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先前他不知道这人是谁,等去大唐走了一趟后他才明白。 这人是卢国公程知节之子程怀默。 此刻,渊盖苏文一行八人已经跑到了营州,以他们目前的速度,最多三日他们就会到辽东郡,过辽水回盖牟城。 见渊盖苏文不说话,程怀默再度出声道:“大对卢,我家大都督有请!” 渊盖苏文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程怀默,默默的从背后拔出两把刀,发出一声狼嚎,带着剩余的七个人冲了上去。 程怀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马槊,淡淡:“活捉,但是那七个人不能死,只要活着就行,有一个活着的也行!” 身后的府兵闻言,立刻就射出手中的箭矢。 在复合弓面前,他们哀嚎着倒地。 渊盖苏文目眦欲裂,他搞不懂。 从离开大唐过后,为什么他的每一步都被人计算的死死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所以,他想借着唐人的手解决掉身后这七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大唐的经历,没有人知道他会让忠于自己的部下手足相残,更没有人知道他杀了容留王派来的特使。 屈辱、道德、忠义,这些都不会被人知道。 他回到高句丽之后,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对卢,一人之下的东部大人。 就在他以为他将和程怀默大战一场的时候,结果却碰上了一小将,他同样地手持双刀,如那些唐人一样悍不畏死,勇猛非凡。 营州开始下雪。 渊盖苏文壮硕的身躯如枯骨一样轰然倒地,天空开始下雪,看着雪花飘落,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 他扭头看着那名笑嘻嘻的小将,他一度怀疑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自恃勇武无双的他,竟然打不过一个小伙子。 “你是谁?” 席君买咧嘴一笑:“我叫席君买!” “后生可畏啊!” 席君买害羞的笑了笑:“谈不上,如果不是我的盔甲是单独打造的,能抗住你的刀,我打不过你,但我也是暂时打不过你而已!” 渊盖苏文笑了笑,这席君买不自傲,他的长刀在席君买身上的铁甲上划过,只能留下一熘火星,一道白色的印子。 根本就不能伤他分毫。 “我应该换重锤的!” 渊盖苏文长叹一口气:“长刀伤不了你,但是重锤一定可以的,如果有下次,我希望还能和你打一场!” 席君买笑了笑:“如果有下次?算了,免得说我欺负你,我其实最拿手的是马槊,我拿马槊你根本就近不了我身!” “那你为什么不用?” 席君买傲然道:“我怕我一不小心攮死你!” 见渊盖苏文不信,席君买继续道:“你别笑,先生说,我百骑就可破万,连你这样的都打不过,我将来如何破万?” 李景仁没好气的给了席君买一巴掌:“你要是把练武的这份心思放在读书上,现在最差也是一个进士,何苦留级呢?” 第 87章 众矢之的 二月十三。 就在渊男建和高危拜见颜白的第三天,分隔两派的高句丽人终于打了起来,号角声还未落下,喊杀声就震耳欲聋。 战争发生的如此之快,简直出乎意料。 两军阵营首战就是弓弩对射,常见的开场,箭矢在空中如蝗虫一样发出呼啸声,然后射到对面的军阵之中。 为了破木盾的防御,他们中间一部分人射出的箭矢上竟然还带着火光。 颜白看着他们一排排的倒下,抱着伤口在地上哀嚎。 后面的人没有救治他们的打算,随着号角声,一排排的士兵踩着同伴的身子补充上去,顶替他们的位置。 三轮箭雨覆盖下,手拿丈许长矛的士兵开始往前,两军配置一样,路子也一样,这时候拼的就是谁更不要命! 拼的就是谁更猛! 也就颜白等人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的时候,斥候来报。 东边的辽水岸边出现了部族的队伍,他们以靺鞨为首,人数一眼看不到头,黑压压的全是人,而且还有骑兵! 颜白挥了挥手,苏定方躬身退去,随后营地内所有人开始贯甲,一炷香之后,整整一万人马披甲完毕。 “秦月颖!” “下官在!” “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颜白等人死死地盯着东边的那一波部族人马,只要他们动,颜白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顺势灭了他们。 就在颜白以为这些部族不敢异动的时候,号角声突然响起,颜白猛然的抬起头,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两波对打的高句丽突然不打了! 然后汇聚在了一起,变换队形,朝着颜白这边冲了过来。 那些部族人马仿佛也得到了某种信号一样,也开始了缓缓地朝着颜白这边逼近,速度越来越快。 大地发出有节奏地闷哼声。 对于这种声音所有人都很熟悉,这是大队人马跑动发出的声音,说明,他们的军容很齐整。 这时候陈摩诘突然来报: “大都督,大战起,容留王这边的将领临阵倒戈,监军高危被杀,军旗的上的那个脑袋就是他!” “消息确定不?” “确定,黑狗混到他们队伍里面去了,他刚才跑出来报的信,大都督早做准备,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领军的是谁!” “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以及其三子渊男产,根据情报得知,高句丽监军高危的死,他们说是我们所为。” 许敬宗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借刀杀人!” 颜白眯起了眼,随后大声道:“传我军令,辅兵两人一组,立刻准备热水,麻布、草药、藤床。 苏定方,你为前军迎战渊男生,尉迟宝琳你为后军迎战部族。 薛仁贵,誓死守住军营,保住后路,等待程怀默回来,李恪,五百陌刀军由你统领,秦月颖配合你,目标,斩敌军大纛!” 众人抱拳:“喏!” 说罢颜白怒吼道: “高句丽人豺狼虎豹之心,对我大唐出兵,侵占我朝领土,还胆敢向我们出兵,阵斩,以人头论功勋!” 万人齐声怒吼:“喏!” 这时候,斥候又来报,冲着颜白大声道:“靺鞨人来了,人数不知,漫山遍野,和高句丽兵马呈左右围击之势!” 等颜白这边的军阵变化完毕,靺鞨人也冲了过来。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传来,随后就是如暴雨一般的箭雨倾泻而下,颜白这边早有防备,半尺多厚的木板举起…… 箭雨一共六轮,跟突厥人的打法一样。 六轮箭雨就是为了给他们的骑兵创造冲刺的时间,箭雨停歇,敌我双方已经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颜白看了一眼,靺鞨人已经冲到了山坡下,离营地的直线距离不到二百步。 颜白平静的挥手,数百个陶瓷疙瘩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 号旗又挥舞了一下,又是数百个疙瘩被扔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抬眼望去山坡成了红色。 数不清的尸体躺在那里,有的还在哀嚎,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去理会他们。 眼见他们举着盾牌和同伴的尸体开始再度往上冲。 迎接他们的又是数百个疙瘩,盾牌挡箭可以,但唐人扔出的疙瘩是圆的,会滚落,根本挡不住,依旧会响。 依旧会有人倒下。 眼见靺鞨人的攻势没有先前那么足的气势,颜白扭头道:“高句丽人没有动静么?” “没有,跟上次一样,这群异族人明显是来送死和消耗的,他们在等我们乏力,等绝佳的机会!” 短短的这么一会功夫,靺鞨人冲了三次,三次无功而返。 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打法,没有经历过这种阵状,看着满地的尸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惶恐和迷茫。 战场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问出来了么?这靺鞨部为什么如此的悍不畏死?” 陈摩诘胡乱的抹了抹手上的鲜血,低声道:“高句丽人承诺了他们,只要灭了我们,营地内所有的战获都归他们所有!” 颜白狞笑道:“再扔一轮!” 紧接着又是一轮密集的爆炸声。 唐军的手段吓坏了很多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杀了这么多靺鞨人,如此手段让靺鞨部变得理智,也让高句丽人忐忑。 这时候高句丽军营内走出一人,带着二十多个令兵当话筒,远远的朝着颜白这边的营地大喊道: “大都督,我是高句丽大对卢之子渊男生,此战非我愿,辽东本该就是我高句丽以及各部族的生活的地方。 如果你们现在毁掉京观,向我死去的高句丽叩首,我让你率领你们唐人退去,此事我们就此揭过如何?” 颜白挥挥手,二十多人的传信兵在颜白身后迅速集结,颜白笑着说了一句话,随后令兵齐声大吼道: “渊男生,我操你妈!” 一语落罢,全军眼睛一亮,随着令旗挥舞,万人大军齐声怒吼:“渊男生,我操你妈!渊男生,我操你妈!” 王鹤年揉了揉耳朵,这个骂人的法子实在太雅了,这要传到长安如何是好。 唉! (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五点发就是两章,六点就是三章) 第 88章 装到了 所有人都胆颤心惊的过了一夜。 这一夜颜白这边没有人出营,高句丽和靺鞨等部族也没有发起冲锋,但斥候却是厮杀了一夜。 陈摩诘后半夜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血水都凝结成了冰柱子,身上的盔甲脱都脱不下来,最后淋热水才能卸甲。 最不好的是辽东这里后半夜竟然降温了。 天明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雪的来临。 所有人穿着甲,抱着刀,在营地里面候了一夜,一罐子一罐子的热汤灌下去,依旧觉得浑身僵硬。 远处高句丽人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 唐军这里难熬,但好歹经营了这么长时间,木柴不缺,吃食不缺,就连穿的都是厚实的兽皮或者棉服。 但高句丽人和靺鞨人真的是用身子在抗, 他们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习惯了这个环境,比较能扛,但寒风可不会因为他们是本地人就不吹他们。 所以,冷,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薛仁贵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他永远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在敌军营地开始冒烟的时候,薛仁贵带着一千人冲了出去。 这一千人都是从打完薛延陀退下来的,和那三百的陌刀军一样,长年都镇守着边关,他们的军事素质绝对是最强的。 一声令下,薛仁贵一马当先,一千人以箭矢队形冲了过去,靺鞨哨兵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群骑着战马唐军异动。 营地内顿时号角声一片。 颜白见薛仁贵冲了出去,大声道:“擂鼓!” 震天的战鼓声响起,宛若雷鸣,高句丽那边的人顿时大惊,连饭都不吃了,聚集的号角声连成一片。 由高往下冲,薛仁贵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千人的队伍如同一支射向敌人的黑色箭矢,速度快若闪电。 靺鞨部营地也急匆匆的冲出来一队人马,个个是秃头,脑门锃油瓦亮,只有脑袋后面有一撮小小的辫子。 在一个头戴野鸡毛羽的首领的指挥下,数千人冲了出来,吆喝声乌泱泱的一大片,乱糟糟的像是一群马蜂。 毫无队形可言。 眼看就要入阵,薛仁贵在马背上突然把一张巨弓拉成了满月状,一声轻喝,那名头上插着羽毛的首领倒飞了出去。 大军爆出宛若雷鸣的喝彩声。 (《新唐书·北狄传》记载:“黑水靺鞨……俗编发,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部,靺鞨部就是后来满族的先祖,也就是清朝的辫子。)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不敢这世上真有如此怪胎,哪怕他身穿铁片甲,在此刻同样逃避不了被一箭透胸的下场。 一千人一头扎到靺鞨的军营里。 他们挥舞着长刀,在稠密的敌军中逆向而行,居高临下而望之,就如一双手拿无形之刃的神祇,一刀划开了漆黑的夜幕。 这时候,靺鞨部才突然醒悟,这一千人唐人骑兵不是来骚扰的,他们是要来陷阵,继而斩将,是冲着中间的牙帐而去。 “拦住这群唐狗,拦住他们,赏千金,牛羊千匹……” 靺鞨部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可随后叫喊声就被轰轰的雷鸣声掩盖,薛仁贵现在的打法就是李靖当初冲突厥牙帐的打法。 精兵破阵,斩首。 这个法子是苏定方教的。 当初他率领一百多人,趁着浓雾,纵马突袭,吓得颉利可汗带着数百人慌不择路的逃跑,王都跑了,突厥溃不成军。 唐军斩首万余级。 如今有一千人,还是百战精兵,手中的横刀更锋利,身上的盔甲更坚固,每个人身上数十斤火药。 而且这靺鞨部还不如当初的突厥。 力量如此悬殊,自然大有作为,成功的可能性超过一半。 薛仁贵此刻如魔神降世,一马当先,所到之处无一人能敌,将是兵的胆,兵是将的威,两者相辅相成。 在这一瞬间,一千人的气势合二为一,令人胆寒。 离靺鞨部牙帐越近,人也就越多,不过死的也就越多。 薛仁贵在前面以一挡百,万人难敌,身后队伍中间的府兵咬着火折子,在左右两侧队友掩护下,疯狂的往外扔。 等他们扔完,他们就会和左右的兄弟完成位置对换,这点小小的变动对他们这些百战老兵来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一个眼神。 一个手势就够了。 独孤渐明习惯了节奏,手中的锤子越来越稳,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敌人的动作仿佛变慢了一样。 躲过一记刺来的长矛,独孤渐明反手一锤子敲瘪了他光秃秃的脑袋,看着他软绵绵的倒下,独孤渐明咧嘴大笑。 “一锤子买卖原来是这个道理啊! 他决定,等回到书院一定要去打造一柄上好的金瓜锤子,杆子要长,锤子前面要带枪尖,一锤子砸不死还能刺一下。 独孤渐明心情很好。 但独孤家的家将却疯了,着急的团团转。 他们没资格上战场,因为他们是辅兵,也都是从军伍里面退出来的,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动分毫。 没有人知道,独孤渐明主动上战场是为了要当这一届楼观学的学长,他要比过徐永良,要胜过刘远开。 他甚至要去找李景仁报当年马厩殴打之仇! 他要做独孤家最能打的一个! 用颜白的话来说这就是该死的胜负欲,看他的样子,他要一次性地把陷阵,斩将,夺旗全部的荣誉都拿到手。 颜白觉得,如果自己攻打盖牟城,独孤渐明说不定要去先登营。 陷阵、斩将、夺旗、先登。 死亡率最高的就是先登营。 别的或许有运气的成分,先登是真的没有运气。 需要承受各种箭矢砖石、滚木、雷石、热油,“粪便”等各种杂七杂八武器的伤害,还要依靠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高空作战”。 独孤家的家将默默的祈祷着,希望自己的郎君得胜归来,如果郎君不在了,按照家法,自己等人也要立刻抹脖子。 家将行的也是军法,军法云:主将战亡而近卫不死者,皆斩!同理,家主亡而家将不死者,随之! 一千人的队伍打出来了万人的气势,胜负的天平已经在倾斜。 靺鞨部的阵形乱了,到处都是火光,粮草被点燃了,在那黑色洪流的席卷之下,靺鞨部的大纛突然不见了! 王鹤年突然拔出横刀兴奋的大吼道:“夺旗,我军夺旗,哈哈,痛快,夺旗之功啊,老天爷啊,一千人陷阵夺旗之功啊!” 独孤家的家将睁大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祖宗保佑啊,祖宗保佑啊,这今后怕是我独孤家的顶门柱子,可不敢出事啊,可不敢出事啊……” 刘远开和徐永良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娘的,真的让他给装到了,额賊……” 颜白站在哨塔上,看着薛仁贵一千人越冲越快,看着大地上府兵组成的巨大箭矢在一往无前,在陷阵、破阵、夺旗…… 颜白嗓子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喊不出来,却激动的浑身颤抖。 第 89章 死战 兵败如山倒,残存亦末路! 看着越来越多的靺鞨部溃散的逃兵朝着自己的军阵涌来,渊男生恨恨的一拳砸在身旁战马的眼睛上,鲜血喷涌而出。 战马疼的满地打转,可又被这缰绳束缚不得挣脱,湿漉漉的大眼满是不解,它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渊男生望着如丧家之犬的靺鞨部,咬牙切齿的怒斥道: “真是废物,七千多人,被唐军一千人杀得落荒而逃。” “都说这靺鞨黑水部最为劲健,是古之肃慎氏后人,号称靺鞨七部之首,如今看来都是狗屁!” 渊男建闻言赶紧道:“大兄,消消火,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渊男生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道: “本想灭了这群唐人,这样才好把高危的死嫁祸给唐人,然后把唐人被杀的这件事嫁祸给靺鞨部,现在看来行不通了!” 渊男建低声道:“大兄的意思是撤?” 渊男生叹了口气:“自半月前得知大使迷则凡的死,我就知道这必定是父亲做的,因为那些护卫军好些都是咱们的人! 现在,父亲杳无音信。 二弟,实不相瞒,如今唐人坚守不出,哪怕大军压阵都能沉得住气,看似被动,我总觉得他们在等什么。” 渊男生看着自己的二弟道:“我有些担心父亲会落在唐人的手里。” 渊男建闻言一惊,大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亲自安排了一百多死士在迷则凡的队伍里。 这是从未启用过力量,用来面对突发情况的,这一百人足够护卫父亲从唐朝归来,断不可能落在唐人的手里!” 渊男生看着对面唐军的哨塔:“但愿!” “大兄,那现在怎么办!” “凡是靠过来的靺鞨部全部斩杀,他们乱了,但不能让他们把乱带到我们这里,乱我们的军心。” 渊男建点了点头:“得令!” 说罢,话音一抓:“唐军气势很足,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渊男生听着越来越激昂的鼓声,看着气势已经达到顶峰,并且开始唱歌的大唐府兵,颇为无奈道: “只能拼死了!” 说罢,拔出腰刀,怒声道: “我高句丽立国六百年,见过汉朝,见识过三国鼎立,见识过隋朝,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我们有何惧之!” 传令兵大吼着把这句话传到了每一名高句丽士兵的耳朵里,众人心头一震,顿时生出无边的豪气。 气势大振。 “出兵!” 随着渊男生的一声大吼,整个高句丽的军营沸腾了,一排排的长矛兵开始压阵,弓手紧随其后。 苏定方见高句丽人选择步战硬碰硬,以长矛兵来抵御骑兵,扭头看着吴王李恪,眼神短暂的停留。 “颜第二!” “下官在!” 苏定方深吸一口气,大吼道: “你率领陌刀手在前,五百名弓手,三百名投掷手在其后,冲阵,破了他们的长矛阵,可有信心?” “得令!” “好,出击!” 三百陌刀手打完薛延陀之后就被李二安排到了这里,在众人眼里他们就是一群高大的府兵,没有人会往陌刀手身上想。 可当他们吃饱喝足,重铠覆身,手拿近乎丈许长的陌刀时,众人这才明白,这就是在赤海城一战令人闻风丧胆的陌刀手。 专门用来对付骑兵! 陌刀手缓缓向前,很快就和高句丽的长矛兵碰上,复合弓一队一百人射完弓上面的箭矢,立刻猫腰往后,第二队一百人走出,再射…… 刘远开用横刀拍着自己的胸口的铁片,大声道:“康大个,你的劲大,往后扔,往弓手里面扔……” 康石扶了扶头盔,吐出一口唾沫:“别说话,我知道,我知道!” 徐永良拿着横刀,跟着大声道:“这还不是主力,等他们主力来了就往后,秦月颖上官说要洗地,洗地……” 李恪挥舞着马槊,一头就扎进了敌军的长矛阵,大声嘶吼道:“往前,往前,劈砍,劈砍,看清楚左右,防止有人假死砍腿……” 陌刀军入阵。 他们就是一群冰冷的机器,覆面甲一盖,全身上下密不透风,面对敌人的长矛,他们不闪不避。 机械地挥砍…… 长矛断成了两节,人也断成两节,单薄的高句丽人在陌刀面前就如纸糊的一样,战场成了修罗场。 残肢断臂,可怜的高句丽拿着自己的肠子,抱着自己断掉的胳膊,拼命的后撤,眼前的陌刀手是如此令人恐惧。 颜白看着时香,时香燃尽,陌刀手必须回来,不然就回不来了。 看了一眼长孙冲,颜白淡淡道:“长孙长史!” “下官在!” “率领一千人,外加辅兵一千,打扫靺鞨部战场,清点伤患,记住,我们不要俘虏,只要脑袋!” 长孙冲点了点头,片刻后,两千人马呼啸而出。 李恪已经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倒下。 李恪的马槊技巧很好,比颜白都好。 小时候教他的人很多,那时候李二还不是皇帝,大唐还没有清理完周边的反王,杨氏和李恪往来也不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因为其贵重的血脉,杨氏族人虽然表面不说,但暗地里都是悄悄地把最好的都给了李恪,教他的师父也是如此。 年少时多个师父教导的东西在这一刻融会贯通。 原来,战场上真的没有那么多花架子,唯一的要点就是要学会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杀最多的人。 如何在战场坚持下去。 所以,李恪一直追求的花式此刻没有一点用,现在就是挑、刺、劈、砍、捅,就是以最快、最简单的方式杀掉眼前人。 书院的法子得改一下,不然今后全是花架子。 渊男生望着自己精锐的长矛兵一排排的倒下,一时间觉得呼吸都是痛,眼见自己的二弟走来准备说什么。 渊男生咬牙道:“战场上拼的就是一口气,这一口气谁扛住了,谁就赢了,这一战就胜了,这一口气没了,咱们都要死。” “所以……” 渊男生大吼道:“此战,死战!” 第 90章 末路 死战,就是有死无生。 陌刀军的威力就是大唐的巅峰,工艺的巅峰,武力的巅峰,杀戮的巅峰,三百人的队形完好无缺。 他们跟着李恪,所到之处,人马俱碎。 如此场面来形容的话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地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天空也飘起了雪花。 李恪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通透了,什么蝇营狗苟,什么尔虞我诈,在此刻烟消云散,眼里只有往前,往前..... 杀! 杀! 颜白挥挥手,淡淡道:“鸣金收兵,让陌刀军回来,苏定方,到了你表演的时候了,秦月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轰!轰!轰! 渊男生猛的抬起头,看着洪流一样倾泻而下军马,目眦欲裂道:“战马,出兵,这是决战,这是决战,唐人要和我们决战了!” 渊男建呆滞的看着席卷而来的黑色洪流,喃喃道:“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 秦月颖听着鼓声,抬起头,看着也倾巢而出的高句丽人,望着那队伍后面的大纛,大脸满是狰狞,嘶吼道: “儿郎们,这是我们少府监的荣耀,回去七品官啊,打起精神来,洗地,洗去这些垃圾,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鹿入林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册书塞到秦月颖的怀里。 秦月颖不解道:“你不监督我了?就不怕我有异心?” 见秦月颖不解的看着自己,鹿入林笑了笑:“我是监视你的,但我代表着东宫,且看我杀敌!” 看着威风凛凛的鹿入林,秦月颖点了点头:“活着回来!” 鹿入林翻身上马,慢慢的上面甲,猛的一拉缰绳,怒吼道:“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 看着冲出去的鹿入林,秦月颖好奇的翻开书看了一眼,随后面红耳赤的大喊道:“哎呦,造孽啊,造孽啊……” 震耳欲聋的炮声连绵不断,每一次落在地上开花,都有一圈人如同用花瓣一样朝着四周倒下。 真不愧是能打败隋朝三十万大军的人,饶是如此,高句丽人还是死战不退,在生死面前反而越发的疯狂。 颜白把大印交给了许敬宗,指着下方的战场,笑道: “老许,你为我击鼓,且看我杀人,这一次我要让高句丽人知道,今后见我大唐人,要学会低下脑袋。” “胡闹,你是主将,君子不立危墙……” “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此战必胜!” 说完话,颜白骑着战马就冲了出去。 见主将前来,大军迅速的分割开,待颜白冲到最前,继而合拢,颜白手中马槊,朝着高句丽的大营一指: “斩!” “大都督令,斩!” 看到大都督一马当先,所有府兵顿时欢呼起来。 许敬宗轻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林间秀道: “去,保护大都督,遇到危险你先死,如果能活着就更好,如果他死了,不要让污泥玷污他的身子。” 站在大纛前的大肥闻言猛的抬起头,从陌刀军那里抢过一柄陌刀,跳到马背上就朝着颜白追去。 布隆见大肥跑了,也抢了一柄陌刀,然后也追了过去。 王鹤年见状,猛的抽出横刀,站在大纛前,随即大怒: “胡闹,瞎胡闹,大纛啊,大纛都不要了么?造孽啊,这是军心啊,来人啊,来人,扛着大纛,跟我冲阵!” 寒风扑面,可颜白却觉得浑身燥热。 看着高丽人被炮火轰炸的不成型的队伍,颜白大吼一声:“憋死我了,轮到我们反攻了,灭了他们,过辽水,炸了盖牟城!” 两军相接,颜白和苏定方已经一头扎到高丽人的军阵中,然后身后跟随的骑兵就如一把利刃,一下子就把高句丽人的军阵分成了两半。 在令旗的挥舞下,箭矢的队形开始变成了梅花阵,颜白这边开始以火长为中心分割开来进行绞杀。 遇到抵抗凶猛的就扔陶瓷罐子,唐军徐徐渐进,硬生生的把高句丽人的军阵撕扯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所过之处没有一个可以站着的高句丽人 而颜白、苏定方、尉迟宝琳等人硬是在连绵不绝的高句丽人的军阵中踩踏出来了一条笔直的血路。 趁着血路还没合拢,跟在身后的府兵立刻就补了上去。 大肥和布隆因为出发的晚,两个憨货跟在后面,像个府兵一样,打了半天,两人却跟逛街一样,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有这两人在,跟在他们身边的府兵压力大减。 这两人穿的实在太好了,从脚踝到脑袋,全身上下都是狰狞盔甲,刀剑砍上去一点用都没有,除非用重器。 大肥两人举着带血的陌刀一路往前,两人要去追颜白,所过之处敌人的脑袋就跟摘棉花一样掉了一路。 渊男建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大兄去了哪里,他只能频繁的看着阵旗,只要旗帜不动,那就是不能后退。 渊盖苏文终于来了。 他呆呆地看着战场,看着自己的国人一个个的倒下,看着大唐左右两条大龙已经对战场呈合围之势。 他知道,完了,这些国人全部都完了,现在有来有去都是假象,他们迟早会被大唐府兵全部绞杀。 如果领军者是别人,说不定还能活一部分。 可领军的是颜白,通过在大唐对颜白所作所为的打听,渊盖苏文可谓是把颜白彻底的了解透了。 颜白就上了三次战场。 一次突厥,一次吐谷浑,再一次是现在。 打了三场,造就了两个京观,他这个人的杀性之大,比大唐任何将领都要大,而且他还姓颜,圣人子弟。 家族传承时间之长,比高句丽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 无论他做了什么,自有无数读书人为其开脱,太子是与他亦师亦友,皇帝对他也完全信任。 李景仁眼见大战又起,着急的直跳脚,吆喝了一声,身后的两个亲卫就把长刀架在渊盖苏文的脖子上。 然后…… 在程怀默的带领下,五百人骑兵拔出横刀,悄然无息从后面冲出,目标直指着高句丽的阵旗。 程怀默准备要立奇功,他咧嘴大笑:“哈哈,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啊!” 这个时候,高句丽人哪里会想到会有五百人出现在自己的后方,而且还是齐整的五百人,五百人的骑兵。 渊盖苏文彻底的绝望,这五百人说不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张嘴大声的呼喊,希望有人听见。 可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腹部就重重地挨了一拳。 没有机会上战场,火气正大的席君买怒喝道:“站好别动,再动老子就扒了你的裤子,带着你一起冲阵!” (三章已经是极限了……) 第 91章 落下帷幕 论步战,若是指挥得当,只要将领不昏庸,没有人是唐人的对手。 当程怀默的五百骑兵从后方出现的时候彻底的打乱了高句丽人的阵脚,谁都没有料到,仗打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伏兵。 这五百人,就如一记记重锤,狠狠的敲打着每个人心脏,他们在战场里面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 高句丽真的感受到了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支伏兵有多少人,是一千,还是一万? 他们只知道大唐还有伏兵,而且还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出来的,他们只知道自己要完了,自己被包围了。 本来就打不过,现在就更加的打不过了。 战场上最怕的分心,虽然并不会直接造成溃败,但一个人的心劲没了,自然就没有拼死的气力了。 战场是生死场,拼的就是生死。 没有了你死我生的胆气,那结局已经注定了。 尉迟宝琳看着程怀默咧开的大嘴,愤怒的说出了一连串大唐雅音,然后打马疯狂的朝着一将领冲杀过去。 渊男建已经指挥不了军队分毫,一道道军令发出去石沉大海。 令旗官疯狂摇晃着令旗也没有丝毫的作用,这已经是第四个令旗官了,前面三个全部被冷箭射杀。 最后一次下达军令,结果话都没说完身旁的令旗官又软绵绵的倒下去了,看着令官身上的那根长矛。 渊男建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时候,一唐人将领策马奔来,来人正是尉迟宝琳,为了斩将夺旗,他不知道已经冲了多少回了。 如今又冲上来了。 这一次如果再被压下去,那今后就彻底的被程怀默压一头了,见敌军的军旗离自己有五十步的距离,尉迟宝琳咧嘴一笑。 渊男建身边的护卫发出一声怪叫就朝尉迟宝琳冲了上去。 尉迟宝琳身后的护卫更猛,这些都是尉迟家的家将,眼下小郎君立功就在眼前,此刻就算是阎王爷来了都要让路。 二十多个汉子狞笑着冲了出去,抬手就把满弓的复合弓射了出去,然后抽出直刀,直接就冲了过去。 直刀威力极大,无论砍杀还是直刺,都可以轻松刺穿重装的铠甲,是大唐匠作最顶尖的工艺。 而且尉迟家的直刀还极有可能出自仙游的匠作坊。 眨眼的工夫,渊男建身边的护卫就全部倒下。 尉迟宝琳冲上去,一马槊就挑翻了渊男建,随后重重地一拍,渊男建倒地蜷缩着动不了,只有眼神怪吓人的。 尉迟宝琳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贼子,姓甚名谁,何人的部下,在高句丽担任何职务。” 这两个耳光扇的渊男建眼冒金星,渊男建吐出一口血沫子,冷哼道:“休想!” 尉迟宝琳懒得跟他啰嗦,冷声道:“说不说不重要,这战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活人,尉老五,你问,再不说把耳朵割了!” “好!” 尉老五抽出尖刀,笑道:“娘的,你这狗东西长得倒是有点像那个什么狗屁的东部大人泉盖苏文!” “是渊盖苏文!” 尉老五毫不客气的揪着渊男建的头发狞笑道:“渊?你他娘的也配?就你这一句话,信不信老子就能砍了你的狗脑袋!” “贼你妈的……刚才是你喊的优势在你是吧,优势,优势,这就是你的优势,嘴硬嘴硬,我让你嘴硬…..” 渊男建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被尉老五推来推去。 “住手,我是渊男建!” “不认识!” 尉迟宝琳却是猛地转过头:“他娘的,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送礼的那位就是你是吧,原来你他娘的叫做渊男建啊!” “来人,下巴卸了,绑起来,这是条大鱼!” 此时此刻,尉迟宝琳终于完成多年的心愿,陷阵、夺旗、斩将,一气呵成,他兴奋的拍着胸脯,开心的哇哇大叫。 许敬宗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眼见两杆金乌旗,已经倒下了一个,许敬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 回过神来的许敬宗扭头大喝道:“击鼓,辅兵上战场!” 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独孤渐明站起身,拿着锤子开始准备再次上战场,刘震撼跟在独孤渐明的身后。 他现在对独孤渐明是真的心悦诚服。 一个世家弟子,一个靠着祖辈的蒙荫就能入仕的勋贵子弟,却偏偏在战场拼命,这份胆气足以让人敬佩。 这时候刘震撼才明白先生所讲的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要去贪恋弱势文化,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天破了就补,自己做自己的天,老祖宗很早就说了,他们也告诉自己了,只不过,被某些人走偏了。 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人生如果没有火炬照亮自己的前路,那自己便是最后的光明,想通道理的刘震撼咧嘴大笑,笑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渊男生看着眼前之人,他知道自己完了,虽然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叫什么,但他知道眼前之人绝对一员猛将。 “我叫苏定方!” 渊男生点了点头:“我败了!” 最后一杆金乌旗倒下,战场没有响起胜利的惊呼声,在校尉一声声的呼唤声中,府兵开始归位。 片刻之后,如洪流一样的大唐府兵再次整装待发。 渊盖苏文在听到战鼓声的那一刻起,他猛地抬起头,他知道唐军的打算,这是要过辽水,这是冲着盖牟城去的。 这么多高句丽士兵来了这里,盖牟城一定是空虚的,虽然它有高大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但他知道这些是拦不住颜白的。 渊盖苏文疯狂的扭动着身子,歇斯底里地怒吼道:“颜白,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啊,那里都是百姓,都是百姓啊!” 渊盖苏文闭上了眼睛,他不敢想颜白会怎么做,他不敢想盖牟城的百姓会遭遇什么,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渊盖苏文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郎,给你,他们说这是战功,可以换钱!” 颜白看着眼前糖葫芦一样的大肥和布隆,看着他们两人身上挂着的几十个脑袋,看着两人献宝似的把一个个脑袋摆在自己面前。 颜白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喃喃道:“你俩可真是两个憨货啊!” 第 92章 认不认 渊盖苏文最终还是醒了! 看着眼前关切的目光,渊盖苏文高高举起来的手最后还是轻轻地放下,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几人之间回荡。 结果料想了千百遍,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自己的儿子竟然和大唐军队开打了,而且也输了。 还都成了俘虏。 这是天意,还是命运的捉弄。 他是真想锤死这三个蠢货,不做就不会犯错,没有想到却是一错到底,恐怕现在容留王都在捂着嘴巴笑了吧。 如今倒好,彻底的丢失了大义。 如果真到了水火不容的那天,如果那天自己胜利了,高建武也是个明君,而自己渊盖苏文则是残暴之人。 就在几人谁也不愿先开口的时候,颜白直接进入帐篷,眼神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渊盖苏文的胯下。 李崇义的信他已经收到,不得不说这李崇义的脑子是真的好使,真不愧是王府出来的,这手段都透着大气。 嘿嘿,花柳病! 颜白还没见过花柳病是什么样子呢? 见渊盖苏文变了脸色,颜白赶紧收回目光,然后笑眯眯道:“东部大人?父子团聚,我安排的这个结局可还满意?” 渊盖苏文板起脸冷哼一声道:“你要怎样?” 颜白耸了耸肩膀,笑道:“哎呦喂,这话说的,我就一个读书人,我一个大男人还能对你怎么样? 哦,对了,明日过后几位就是自由人了,今日的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请大对卢莫要嫌弃啊!” 渊男生闻言怒道:“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颜白叹了口气,故作失望道: “看来咱俩需要多交流,不然总是被你误会,如果你不信,那明日你就不走了,跟我回长安,我绝对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见儿子还要说,渊盖苏文赶紧道:“成王败寇,颜都督还是直言的好!” 他是真怕颜白把自己的儿子带到长安,那里有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自己的儿子如果去了,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颜白笑了笑:“早点睡,明日带你们看一场大戏。” 渊盖苏文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颜白的报复,他从颜白笑着说出的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令人恐惧的杀意。 “说话!” 渊盖苏文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荣幸之至!” 颜白露出笑脸,点了点头:“乖,好好休息,别害怕,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颜白走出帐篷,脸上的笑脸瞬间消失不见,看着慢慢黑下来的天,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想回家了。 此刻,盖牟城下一片忙碌。 盖牟城现在是有城卫军,城墙上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只会大声的吆喝,然后有气无力的射下几支箭羽。 陈摩诘和秦月颖摸到城墙底下他们都不知,精悍的辅兵在奋力挖洞他们也不知。 知道了也没有用,城墙四周全是挖坑的人。 他们以为唐人想要挖地道进城。 他们觉得唐人有些异想天开,地基那么深,城池那么厚,这几个人得挖到何年何月啊。 颜白看着眼前几乎与长安城比肩的高大城墙,有些担心,不知道两万斤火药能不能把它炸塌。 想了想,颜白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又让人在城门楼子里面埋了五千斤。 如果城墙抗住了,埋在城门前的这五千斤还能听个响不是? 也不至于太尴尬不是? 颜白决定不管塌还是不塌都要扭头就走,破城根本就不是目的,大唐也没有做好打高句丽的打算。 这仅是一次爆破试验,书院需要这个数据,大唐也需要这个数据。 要以盖牟城为例子,把火药威力呈现在所有人面前,要让所有人知道,今后打仗攻城不需要人命来填了。 颜白一个人待在角落,一直等到后半夜。 后半夜举着时香的陈摩诘回来了,他笨手笨脚的朝着颜白比划了一个圆圈,颜白挠了挠头,才明白这是“ok”的手势。 一声令下,全军往后退了三里,只留下二十多个斥候手拿复合弓躲在暗处,默默的观察着有没有人出来破坏。 然后辅兵开始挖沟,把土堆堆积在军营面前淋上水做简易的围堵,骑兵也收到军令,他们要在爆炸的第一瞬间控制好自己的战马。 书院学子睡不着了,整整齐齐地盘腿坐好,手里拿着笔和本。 少府监的那一批到现在颜白都不知道名字的人也都出来了,看的出来他们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仪式感真强。 颜白默默的观察了他们一会儿,颜白发现这一批人里面最少有七个人是太监。 难怪李景仁总是喊着军营里面有女人,说雪地里面的尿迹成团,跟自己站着的尿迹不一样,当时颜白还怀疑这是王鹤年倒的茶水。 现在看来,那尿迹成团的怕是太监蹲着尿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营帐门口的时香就剩下一点点的火光了,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中,点点火光湮灭。 苏定方立刻大声吩咐道:“骑兵准备,步兵举盾。” 苏定方话音才落下,宁静的清晨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撕裂,四道城墙下的火药,外加城门前的火药同时爆炸。 刹那间,一团炽热的火球在黑暗中猛地绽放,仿佛是一颗微型的太阳诞生于大地之上,紧接着就是四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火药爆炸了! 这是埋在城门前的火药爆炸了! 紧接着城墙开始发抖,如一条活过来的巨蛇在抖动着身子,又如地龙翻身,随后各种大小不一的砖块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空气被瞬间压缩,形成肉眼可见的涟漪,急速地席卷一切。 滚滚浓烟如黑色的巨龙在众人眼前升腾而起,地面在颤抖,仿佛大地也在这巨大的威力下惊恐战栗。 “额賊,额賊呀……” 军营里面除了战马的嘶鸣,全是这样的惊呼声。 渊盖苏文看着眼前倒塌的城墙,看着城墙里面满脸是血手足无措的百姓,看着喜笑颜开在吃着糕点的颜白。 他突然明白颜白为什么明明大胜却依旧要执意来此地了。 颜白看着悲痛的渊盖苏文,把一块糕点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笑道: “大对卢,攻守易型啦,我大唐不是隋朝,此后优势在我啦,辽水西边的土地全是我大唐的,你认不认?!” “容留王不是说了都是你们大唐的么?” 颜白冷笑道:“可是你这个大对卢没说话,他的话只能信一半,再问你一次,认还是不认?” “认!” “好了,回家去吧!” 第 93章 都长大了 辽东的雪还没融化。 长安灞桥两侧的垂柳已经有了点点的绿意,辽东的冰上还能走人跑马,但长安的水渠边却是堆满了钓鱼佬。 裴茹看着颜韵从宫里折回来插在地上的一节柳木已经在长芽头,轻轻叹了口气,薛延陀都打完了这辽东的人怎么还不回。 自从颜白去了辽东,裴茹觉得这个家就像是少了些什么,做什么都觉得空荡荡的,总觉得没有精神。 颜韵在写完作业之后就离开了家,他准备进宫去把小兕子接回来,昨晚小兕子是在皇后那里过夜的。 估摸着两人又是说了半宿的话。 宫门守卫见是颜韵,拦都没拦直接就让他进去了,这是“熟人”了,进宫跟回自己的家一样,来来回回多少次了。 都认识,没有必要拦! 就在颜韵刚进宫,一个跟颜韵差不多大的小子举着木刀就冲了过来,瞬间就和颜韵打成了一团。 眼见一群内侍哭爹喊娘的围了上来,李欣揉着嘴角,没好气地扔掉手里的木刀,指着围过来的内侍怒声道: “滚!” 颜韵不喜欢李欣过于霸道的性子,语气平淡道:“他们也是怕你我伤着,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 李欣笑了笑:“可是我不喜欢他们!” 颜韵大步往前走,李欣快步跟上,见李欣嬉皮笑脸的样子,颜韵无奈道: “阿耶在家的时候说了,冲着亲近人发火是最无能的表现!” “县公么?” “这是我爹教我的道理!” 李欣冷冷道:“我爹没教过我!” “放屁!他亲手给你写的书,从识字到做人,足足三十多本,字字珠玑,你要是再敢说他没教你,你我绝交!” 李欣见颜韵真的生气了,有些不知所措,颜韵是他在这宫里最好的朋友,因为只有颜韵跟他玩。 其余勋贵子弟虽然也会来,但从不会跟他交心。 因为他是魏王李泰的儿子。 因为他是皇帝的长孙。 因为他的父亲曾经有窥视龙庭的心思。 他生而尊贵,从小到大学的是如何吩咐人做事,从未学过如何安慰人,所以,面对颜韵的呵斥,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眼见颜韵径直的朝着东宫而去,李欣咬了咬嘴唇:“一会儿你还去武德殿么?” “去!” 李欣松了口气,笑道:“好,我等你,对了,你要的孜然香料种子我已经去问上林苑的管事要到了!” 颜韵停住脚步,朝着李欣笑了笑:“没被发现吧!” 李欣摊了摊手:“这个问题等于白问,我身边这么多的宫女内侍,我去上林苑的事情我祖父是绝对知道的。” 颜韵闻言狡黠的笑了笑:“那就是可以带出宫去了!” 李欣不懂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忽然好奇道:“不应该先去拜见皇祖父和祖母么,今天怎么先去东宫?” 颜韵闻言叹了口气:“小厥生病了,我先去看看他好了么,如果没好我正好记下症状,回去问问师姐和师兄要开什么药!” 李欣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我在武德殿等你!” “你不去么?” “我不去,我早间去请过安了!” 颜韵看了李欣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朝着东宫走去,他知道李欣为什么不去,他是想去不敢去。 走到竹林小道的时候被一人挡住了去路,颜韵望着站在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李象没好气道: “滚开!” “大胆!” 颜韵深吸一口气:“李象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来一次堵我一次,这一次我可不让你了,我得捶死你!” 颜韵懒得跟李象聒噪,扑上去就打,别看李象比颜韵大,比颜韵高,但身手差的要命,花拳绣腿而已。 这样的身手在书院连头都抬不起来。 颜韵之所以二话不说就和李象扭打在一起,是因为这李象实在讨厌,仗着自己是皇孙的身份做人都不知道谦虚。 李欣如果哭十回,九回就是被这个讨厌鬼打的。 人家李欣本来就不能和父亲相见,阿耶都说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像浪涛里的孤舟,本来就很可怜了。 这李象竟然没有一点眼色。 身为兄长却没有一点气度,动不动欺负人家,最可气的是动不动在下人面前说自己是皇长孙。 他这个皇孙就是个庶出。 只是出生早而已,跟以后没有屁点关系。 他母妃现在都吃斋念佛了,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怎么还不明白,就算以后继大位那也是李厥。 人家才是太子妃的长子。 人家虽然现在才三岁多,但人家在宗人寺的族谱里面是位于太子之下的,是嫡亲,没有庶出二字。 (根据《册府元龟》记载,李象出生于贞观四年,生母不详,是李承乾的长子,庶出,李厥生于贞观十二年,生母太子妃苏氏。) 几招下来,李象就被颜韵打倒在地,小曹内侍笑着阻止了前去劝阻的内侍宫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的尽头。 李象被颜韵打的灰头土脸,不服道:“你还是没胆子,有种打我脸试试!” “来了,老弟!” 颜韵把李象打哭了,这是李承乾收到的消息,听着小曹内侍的描述,李承乾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一旁。 “象儿多骄纵,这两年随着知道的人慢慢的多了,身上的纨绔之气也慢慢的起来了,今日在小镜圆身上吃了亏也是好事!” “太子,那大皇孙………” “不见,人也不小了,做事依旧聒噪,就说我说的,让他回去好好的把学问做一做,闭门思过一个月!” 小曹点了点头,缓缓地退下。 片刻之后颜韵进来,规规矩矩地依礼拜见。 见颜韵一副坦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李承乾笑道:“今日来得这么早,陛下那里你没去吧!” 颜韵点了点头:“阿娘说小厥病了,我就先来看看,看完了之后再去拜见皇帝,小厥好点了么?” 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有心了,好多了!” 见颜韵熟门熟路的在给自己倒水,李承乾笑道:“我听说,你刚把李象打了?” “嗯,他已经惹我好多次,前些次我都忍着,可我再忍着他会以为我很好欺负,所以我就出手!” “如果再有下次呢?” 颜韵抬起头:“下次?那就是这次打的还不够,下一次一定一次到位,绝对让他不会再有下次。” 李承乾莞尔:“你跟你阿耶一样!” “这都是阿耶教的,遇到对手不管打不打得过,先亮剑,让他知道你是不好欺负的,不然他老欺负你!” 李承乾闻言哈哈大笑,等笑够了,忽然道:“让李象拜你阿耶为师如何?” “我阿耶看不上他!” “谁说的!” “我猜的!” 第 94章 亲戚上门 颜韵刚进后宫,就看到年年女官领着一群漂亮的宫女在训话。 颜韵见着稀奇,拐了个弯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道一转弯就看到宫门前规规矩矩站好的尉霖。 见尉霖在朝着自己招手,颜韵笑着跑了过去。 自从尉霖和红泥成家以后颜韵就发现自己很少见到他,以前在楼观学那里天天见的,后面不知道怎么了就见得少了。 消失不见的那段日子听说他是在陪着元嘉师兄守孝。 守了三年后人就消失了,人消失就算了,红泥的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去年的年底一下子生了个双胞胎。 听阿娘说尉霖是个忙人,不是去西域的赤海城,就是在去泉州的路上,听说长安和洛阳两地的甘蔗的生意都是他在管。 颜韵还偷偷的听二囡师姐说泉州的船厂他才是最后的负责人,除了阿耶之外,他对船厂的所有事情有决定权。 颜韵发现今日的尉霖很开心,笑道:“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尉霖朝着那群规规矩矩站好的宫女努了努嘴巴,低着头,低声道:“看到那些好看的宫女没,她们一会要跟着我出宫!” 抬起头看了颜韵一眼,担忧道:“小郎君的眼眶怎么回事?怎么紫了一块?” 颜韵不自觉的摸了摸眼眶,低声道:“那会儿和李象打了一架,估摸着是没注意碰着了,很明显么?” 尉霖点了点头:“还好!” 颜韵闻言脸上的笑意变成了担忧:“完了,回去被娘看到了,要是问起来,我又得跪祠堂了!” 颜韵一阵唉声叹气,忽然发觉这不是正事,急切道:“元嘉师兄的幼儿园近期要开园了是么?真是的他咋没说一声。” 尉霖点了点头,继续低声道:“现在八字就剩下最后一撇,我想着等一切准备好了,韩王才会告诉大家!” 见年年女官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看了过来,尉霖赶紧闭上了嘴巴。 他一护卫,能到后宫已经是难得的恩典,再不知礼就要被怪罪了,颜韵也不说话了,朝着尉霖摆摆手告别。 年年女官惹不起,是有官职在身的女官,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得罪不起。 而且自己已经耽误了一会了,他得赶紧去拜见皇后,刚才内侍已经通报了,再晚了又要被扭耳朵了! 年年女官见两个啰嗦的人总算住了嘴,这才训话道:“外面的人都说这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说法其实对某一部分人来说的确是如此。 她们为人不行,做事不行,脑子不行,什么都不行,这样的日子不是海是什么,这样的人就算放出宫去,那日子也是海!” 年年女官忽然露出了笑脸,继续道:“但对某一部分人来说,这深宫的日子却是有另一种精彩的活法,这一部分人就是你们。 恭喜你们! 恭喜你们经过挑选成了长安里面的第一批女先生,虽然这是私下的称呼,离先生也差的远,但皇后这么说了,那就是了……” 年年女官训着话。 顾言希拎着包裹规规矩矩的站好,在她身后全是跟她相同打扮的宫女,都拎着包裹,虽然都低着头。 但嘴角却都绷着笑意。 顾言希是她最新的名字,在昨日之前她的名字还仅仅是甲十七,在今日才最终有了自己名字——言希。 进宫十二年,也终于可以从档籍里翻找自己进宫前的姓氏,然后用上进宫之前的姓氏,在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 这次出宫是去幼儿园教小孩子的。 幼儿园开创的科目有琴棋书画,都是最简单的科目。 顾言希丹青之术很厉害,最擅长画人物,所以这次出宫就是教那些小娃娃简单的丹青技巧,今后这就是她的职责。 身边的姐妹也都各有所长,在琴棋书画这四项里面都是拔尖的存在,所以能站在这里的,基本都不差。 年年女官说不用太复杂,简单的调色,配色就行。 其余人也都是一样,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教。 一想到自己今日过后可以去东市买香水,去西市吃菠薐菜面,去水渠边看别人钓鱼,去灞桥看别人作诗送别。 去看佛门胜地仙游寺。 去看被誉为道家第一福地的楼观台。 如果运气好能抽到号,甚至可以去仙游看那容纳五千人的书院,去微言楼去看孔圣人手稿的竹简,还能顺便吃一顿学子餐。 去看种种先前只能听说却去不得的地方,甚至碰到情投意合的人还可以与衙门上户籍完亲…… 顾言希的心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期盼所填满,心里暗暗决定,自己一定要把那些小娃娃教好,把自己最擅长的都教给他们。 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宫外的李元嘉却忙得脚不沾地。 幼稚园才开始招生,百姓家对此有些抵触,所以第一批的小学子多是勋贵家的孩子,和宗人寺以及李家的子嗣。 因为这个缘故,政道坊的王府今日接待的全是晋阳的老人,清一色的李家人,外人是一个都没有。 当初打天下,这帮人可是下了死力。 可以说,没有这批人,就没有大唐的今日! 但问鼎天下之后,这帮老人虽然没有被遗忘,但治理天下却不是他们的长处,所以在朝堂上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宗室! 所以这批人一直在看守着祖地,也很明事理的恪守本分,很少主动去问父皇和皇兄去要求什么。 如今却忍不住了…… 他就不明白,明明说的清清楚楚,最小年龄必须是三岁以上,你非要把一岁的娃送来做什么,把先生当奶娘。 “不行,必须三岁!” 面前的老者闻言立马就变了脸色,笑脸变成了哭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苦苦哀求道: “徐王,我就说句实话,咱们同宗,按照辈分你是我祖父,孙子我也是从晋阳祖地来长安的,你我都姓李啊,身上流着的是一个祖宗的血脉!” “三岁,必须三岁,一两岁的娃能听懂个什么?这幼儿园是面向所有人的,不是仅仅只面对我们李家!” 老者闻言赌气道:“既然祖父不松口,我就进宫去找皇后,她为人贤惠,待人和善,我就不信她老人家也不近人情!” 李元嘉一听顿时急了,着急道:“道德绑架我?我就好奇了,我怎么就不和善了?” “不和善,你是长辈,我是晚辈,你对我们凶巴巴的,想当年太上皇对我们也是客客气气,我们也一起吃过饭……” 李元嘉气极反笑道:“你去,你去,你要去了,你儿子就别想当保安,也别想着那守在门口看好孩子就能拿工钱的好事儿!” 李元嘉掷地有声道:“我换人,我全部换成不良人!” 老头想了半天,大声道:“我不去总可以了吧,我就是吓吓你......” 第 95章 族人多了不好管 说完硬气话,老者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从指缝里面偷偷的看李元嘉的脸色,手掌下的面庞满是担忧。 好嘛,孩子的差事也要丢了,见李元嘉不松口,不安慰,他又不哭了,假惺惺的擦拭着眼角试探道: “两岁总可以吧!” “最低三岁!” 李元嘉咬咬牙,仿佛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低声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是同族,我也松个口子,只要在幼儿园学的不差的,我推荐进入楼观学,我亲自教导!” 老头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阿翁说话当真?” 一句阿翁,让李元嘉浑身直哆嗦,闻言肯定道:“当真,但出去别闲谝,若是传了出去,这事我就不认了!” 众人喜笑颜开,纷纷出声保证道: “得是滴,得是滴,祖父放心,我们的嘴一定闭得严严的,在座的就这么些人,谁要胡咧咧我就请家法,锤死他狗日的……” 他们这群老人对楼观学是很认可的,认可的原因是他们听说楼观学管得严,先生敢于下重手打人。 其实打心眼里他们更喜欢国子学。 奈何族里的孩子以姓李为荣光,骄傲的很,一个比一个飞扬跋扈,在晋阳都敢欺男霸女,这要是搁在长安岂不是给族里蒙羞么? 这事真要发生了不是让皇帝难做么? 别人不知道皇帝,李家人还不了解么,亲兄弟都敢杀,何况并不是血脉至亲的族人,犯事到了他手里。 那还不得剁稀碎啊。 为了管住这些孩子,防止有丑事发生,他们就考虑一视同仁的楼观学了,听小兕子姑奶奶说晋王在里面都罚站挨打呢? 族里的孩子去了岂敢飞扬跋扈? 而且楼观学离长安远,远离烟花之地,也就远离酒色,少年人远离了酒色,那就是远离了祸患。 这点才是他们最放心的。 也是最终选择楼观学的原因。 可惜,楼观学现在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入门也要考试,晋阳那些整天只知道斗鸡遛狗的子嗣哪里考的进去。 说起来真是丢人。 今年正月十七开学,一百多个晋阳子嗣去考试,结果只考进去了两个,听说这两个还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 若不是怕皇帝面子挂不住,那真是一个没有。 李二看完陇西李氏子弟的答卷后气的快把桌子都拍烂了,以至于当天的宗正寺里面全是哀嚎声和求饶的知错声。 一排排的李氏子嗣趴在那里被打屁股,打完小的开始打老子,美其名曰:子不教,父之过,打死才省心。 今日,有了李元嘉的这句话,算是意外之喜,已经很满足了。 事情敲定,李元嘉留下这些年纪比自己大两三轮的晚辈简单的吃了顿菠菜面,临走时李元嘉还给每人都送了一壶酒。 没办法,晚辈上门,作为长辈的得表示一下。 送走了这些晚辈,王府才总算安静下来。 韩王妃房遗玉见李元嘉没吃饱,又去给李元嘉下了一碗面,自己也挑了一小碗,陪着李元嘉一起吃。 “大郎,累了就歇一歇吧!” 李元嘉叹了口气:“都看着呢,万事开头难,这总算开头了,后面捋顺了就好了,有经验了就好!” 房遗玉吃了一口面,低声道:“我见你问二囡娘子借钱了,是钱不够了么,要不要我去问我阿耶拿一些?” 李元嘉闻言赶紧摆摆手: “我问师姐借钱天经地义,可如果问梁国公借钱就会惹来非议,等等吧,你别担心,师父回来了就好,辽东的份子是我的!” 说罢,看了一眼房遗玉大大的肚子,忽又道: “以后别操劳了,要不你回梁国公府住一段日子吧,那里有人服侍你,咱们这府邸寒酸,下人少,尉霖也越来越忙……” 房遗玉笑了笑:“也就是煮一碗面的事情,妾身还没有那么娇贵! 师父师娘做事都亲力亲为,作为晚辈的我也可以的,你要真不放心,我回仙游,那里比长安舒心!” 李元嘉点了点头: “也好,毛伊罕是个会照顾人的,庄子里又是一家挨着一家,相互有个照应,医馆就在家门口,你回去我也不那么的担心。” 房遗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族里的事情是陛下安排的么?” 李元嘉点了点头:“打仗快把族里的人打完了,如今天下安定,他们这群靠着拎刀子吃饭的老人,再也拿不起刀子了。 皇兄虽然在钱财上从不短缺他们。 但现在不打天下了,习惯了握刀的手,注定习惯不了种地,他们也明白自己跟不上皇帝的步伐了!” “这次的考试就是故意给他们看的,也算是一次警告!” 李元嘉叹了口气:“可这群人却偏偏都是热心肠,总想着帮皇兄做点什么,皇兄被吵的受不了,这不,事情就落在了我头上了!” 房遗玉嘟着嘴巴瞪了李元嘉一眼:“皇帝给你五万贯钱的时候你咋不说不要呢?” 李元嘉嘿嘿直笑:“我又不傻!” 说罢,李元嘉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下面的事情我是一头雾水,这幼儿园总不能是专门给勋贵准备的吧!” 房遗玉心疼的看了李元嘉一眼,这件事她还帮不了他。 他就知道他的男人在做一件很大的事情,做好了青史留名,青史留名的事情应该很难,不然青史留名的人怎么就那么少呢。 自己男人的这件事如果做好了,史书上会不会多写几个字。 如果能立传就好了,立了传,自己这肚子里面的孩子今后的路也就好走一些,最起码不会太差。 房遗玉美美的想着,只觉的浑身充满的干劲,只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 第 96章 苏定方的忧愁 “额賊啊……” 独孤渐明揉着腰,发出一声长叹,看着冒烟的大地,然后又看着那些依旧在冒烟的黑木头疙瘩,这是他从未吃过的苦。 原以为刀耕火种,一把火就能烧出一块地,然后就能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庄稼,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实际上是一把火的确能烧掉很多东西。 但是那些木疙瘩,碎石块,以及那些根系发达的大树,在一把火过后依旧冒着点点黑烟顽强的站在那里。 不服都不行。 依旧需要人把他们挖出来,把他们整理到一起,然后再放一把火,这样才能解决土地表面上的问题。 如果,这地要想种植庄稼,还得再细细地整理,把土地深翻,把土里面的草木根系再清理一遍,让太阳暴晒,杀死虫卵。 如今,独孤渐明干的就是这种活。 他是临时县令,他没有很好的法子去治理治下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心比心,以实际行动来带领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其余的几位县令都这样,都在身体力行,法子虽然傻,但却能打动人心。 黑齿常之浑身被烟火熏得黢黑,见总算忙完了可以休息后,立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这苦他在百济也没吃过。 “你说你们在书院打群架,我就好奇了,你们衣服都一样,怎么分得清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对手啊!” 席君买吐出一口黑黑的口水,笑道:“开始我也不懂,后面我就慢慢的懂了,都是有规律的!” “讲讲!” 席君买看着蓝的刺眼的蓝天,喃喃道:“记住,谁打我,我打谁,谁打我认识的人,我打谁,我认识的打谁,我打谁!” 黑齿常之重复了一遍:“你们先生不管么?” “我们又不是打自己人。” “那你们打谁?” “国子学的!” 黑齿常之惊讶道:“你们长安还有一个书院啊!” 席君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目前来说,国子学是大唐最好的书院,三百多学子,这三百学子几乎个个都能做官!” 黑齿常之瞪大了眼睛! 独孤渐明闻言冷哼道:“做官是因为国子学教的好么?那时他们投胎投的好,迟早会被我们楼观学代替!” 看了一眼牵着绳子遛猫的李景仁,独孤渐明是心生羡慕。 他不干活,骑着马,带着骑兵到处跑,军中将领都喜欢他,因为他老子是亲王,且是李家最能打的那个亲王。 短短的三天这附近的部族被他带人都折磨了一遍。 人家李景仁不杀人,不抢劫,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这些部族给他找猫,各种猫,越好看的越好,这些小部族哪里敢忤逆他。 都以为这位尊贵的唐人喜欢吃猫肉。 于是乎,短短的五天时间,这些部族送来的狼崽子,熊崽子,大虫崽子,各种动物小崽子,他们认为这就是贵人需要的。 结果,李景仁更生气了。 众人不解,这小老虎不是猫么,全身花纹,多好看! 终于在最后一天的时候,北室韦的酋长送来了七八只猫,两只大的,其余的全是刚睁眼的小崽子。 李景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颜白过来瞅了一眼,的确是猫,而且体型巨大,全身上下都被长长的猫毛所覆盖,就连颈部周围都有一圈厚厚的毛领子。 看着很威武霸气,见谁都龇牙哈气,凶的要死。 颜白想了好久,总觉得这猫有点像后世自己见过却买不起的西伯利亚森林猫,不过颜白也不确定是不是的。 知道李景仁这是在给小七准备礼物,懒得说什么,就由他了。 如今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颜白全部交给了苏定方在管。 请功的折子已经快马往长安送了,如果不出意外,苏定方应该为辽东刺史,或者说是辽东郡大都督。 等到信使再来这里的时候,颜白觉得也就到了回家时候,所以颜白现在的日子很悠闲,除了偶尔的去看看辽水冰化了没有。 其余的时间基本都是在躲着睡觉。 苏定方反而没有那么淡定,他心里其实很忐忑不安。 这次在这里跟高句丽,以及周边的部族打了两场大战,两场大战下来除了将领活着,剩下的人就只剩下脑袋。 脑袋对着辽水,堆的像小山一样高。 这种做法比在打突厥时纵兵抢掠还要狠,这要落到朝廷诸公眼里,这次的弹劾怕是比上次还要凶猛。 “你在害怕?” 苏定方笑了笑:“是有点!” 颜白亲自给苏定方倒了一杯茶,笑道:如果朝廷要治理这块地方你就是刺史,如果要羁縻这块地方你就是都督 但无论是哪种,这次可以安心,这次是稳了,他们不但不会苛责你,反而会对你大加的褒奖,甚至连过往都会沉档!” 苏定方浅浅地抿了口茶,不好意思道:“不是很懂!” 颜白笑着解释道: “你是将领,这次战功很大,跟着你一起杀敌有长孙家的未来家主,有太子派来王长史,有独孤家的子嗣,还有一位亲王。 弹劾主将,就是弹劾主将以下所有的人,也就是从你以下,所有人的军功都要打折扣,你觉得御史他们敢在这件事做手脚?” 颜白拿着茶杯轻轻地跟苏定方碰了一下: “就拿独孤家来说,他们发家靠的是族中贵女,可自前隋的猫妖案之后。 如今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 如今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在战场上获得军功的人,你觉得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军功飞走?” 苏定方点了点头,颜白话说的没错。 世家子拿军功,那不是锦上添花,是把镀金变成真金,有了军功,凭借族里的势力再操作一下,那就是实权。 纵观历史千年,这些强横家族的根基就是军权。 这时候颜白接着说道:“虽说独孤家一年不如一年,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家里再怎么也是出过三个皇后的。 受他独孤家情谊的人不在少数,这些都是人情债,需要还的,所有人都等着发生大事的时候用人情抵债呢。 御史真敢说道,你觉得他们会放过这群御史,这是断人家家族根基啊,他们定会拼死和这些御史一战,不死不休的那种!” 颜白见苏定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接着说道: “再说说,长孙家,长孙冲这次的军功够大,一个人杀了那多么,你觉得御史敢去非议长孙冲?敢让长孙无忌不愉快?” “太子就不说了,王鹤年身后的王家就足够让这些人头疼了,王鹤年要当从龙之臣的,王家的命运都绑在他身上。 就不要说书院的这一百名学子呢? 真要把这群惹恼了,朝廷这些人算是彻底的走到寒门学子的对面,等到这群寒门学子爬了上来,你觉得这些人的后人能落得好?” 颜白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 “朝中的人聪明着呢,打突厥的时候你之所以被弹劾,那是因为李卫公惹了唐俭,惹了他身后的那一批文人。 这群人势力大,陛下得权衡,你得委屈。 所以啊,这次同理,这次谁要弹劾你,那就是惹了王家,长孙家,未来的皇帝,以及天下寒门,你猜他们敢不敢?” 苏定方开心地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朝着颜白拱拱手道:“其实这次你的功劳是最大的,你……” 颜白摆摆手:“我就不说了,已经升不上去了,剩下的只能等到四十岁以后再说了!” “那今后这里的安排?” 颜白想了一下,低声道:“两国交战,先斩中立国,我们当不了黄雀,这些中立的部族也别想好处两手抓!” 苏定方点了点头:“跟我想的一样,不臣服我们的就是敌人,先前我就是这么做的!” 苏定方惨惨的笑了笑:“我就搞不懂,咱们自己人没吃的,我只是抢了突厥,到最后,为什么我还要遭自己人责难!”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 “那些自诩为天下苍生考虑道德的人,总是喜欢用自己做不到道德标准去约束他人,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大胸怀,大气魄。” 苏定方希翼道:“如何面对他们,如何破之!” 颜白冲着苏定方摇摇头:“你破不了,除非你能让他们变个性子。”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面对!” “我吗?” 颜白摊了摊手:“我脸皮够,我比他们更不要脸!” 苏定方:???? 第 97章 战后的赔偿问题 辽东的春意总算有了一些,孩子们捣出来的那些冰洞洞口越来越大,王鹤年说这是地气上升,万物复苏的开始。 独孤渐明、刘远开等人身体力行的干了十多日。 慢慢的,跟着他们身后垦荒的人越来越多,垦荒出来的土地也越来越大。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群书院出来的学子用自己的执着打动了人心,也表明了大唐要治理这块地方的决心。 其实这件事真的很难。 开始的第一天的时候是他们在干,一群人围着他们看,第二天的时候有那么几个跟着干,第三天的时候人就更多了。 等到了今日,能出力的几乎都在忙。 看着人心聚拢,徐永良躲在帐篷里看着自己掌心的水泡哈哈大笑,笑得涕泪横流,状若疯魔,久久不息。 而在契丹的族地里面,三千战马打着响鼻,喷着汩汩白气,程怀默、尉迟宝琳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契丹人。 看着他们的大贺氏卑躬屈膝带着笑脸的的模样,程怀默算是明白了颜白说的那句话,果然是没错的。 当你足够的强大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慈眉善目,就连爱狂吠的狗叫声也会变得动听。 程怀默觉得此时感同身受。 自从打败了高句丽,炸了盖牟城之后周围的部族都变得乖巧起来。 不但不敢偷偷摸摸的伸头缩脑的偷窥了,还主动的避让,躲到林子,生怕被唐人发现,生怕灭族。 至于靺鞨部,估摸着现在正忙着筹集金沙呢。 他们的酋长如今还在大唐的军营里面,拿着工具忙着开垦荒地,只有三十箱子的金沙才能换回他们的王。 高句丽送的那五箱金沙箱子上被无聊的许敬宗发现盖子内侧竟然刻着靺鞨部对高句丽渊盖苏文的谄媚之语。 在收集战获的时候,竟然在高句丽帐篷里面又发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箱子,箱子里都是满满的金沙。 就在昨日,斥候在树林里抓了一百四十多人,细细一问,好家伙这些全是各部族派往长安归来的使者。 再一问,这些都是去告状的。 说唐军在这里杀戮,屠杀各族百姓。 程怀默不喜欢这些人首鼠两端,得知消息后立刻点兵,直接来到最近的契丹,准备讨要个说法。 程怀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不断赔罪的大贺氏冷声道: “我杀了你们的人吗?屠戮了你们的子民嘛?” 大贺氏慌忙道:“误会,这是误会,请给我解释的机会!” 程怀默笑道:“那好啊,不日我们就要返回长安,大贺氏跟我一起如何?如果是误会,我负荆请罪,如果不是误会,我……” 程怀默的嘴角升起一抹狞笑:“我灭你全族如何?赌不赌?” “这,这……这……” 大贺氏哪里敢答应这个要求,不说去长安,就算去了,自己能回得来,就算不去,今日怕是算不了。 早知道唐人这么凶猛,当初何必去派使者去告状啊。 大贺氏忽然叹了口气:“这位将军,我错了,我现在写赔罪书,把一切跟天可汗陛下解释清楚,您看如何?” 尉迟宝琳摇摇头: “我们大都督说,契丹此举,伤害了我大唐和契丹的感情,也破坏了两族之间多年的和平,更是让我军将士受到了侮辱。” 程怀默淡淡道:“所以,我们的长孙长史说契丹需要赎罪,将士们都是粗人,所求无非荣誉和吃饱穿暖而已。 他们在乎的并不是很多。 当然,这仅仅是我们长孙长史个人的意思,简单的说就是战后赔偿的问题,记住啊,这并不代表我们大都督的意思。 我们大都督的一直坚持说,如果大贺氏您觉得为难,我觉得最好还是去长安走一趟的最好!” 程怀默的话说的很多啰嗦,但大贺氏瞬间懂了,着急道: “明白,明白,请两位将军回去禀告颜都督,不日,我契丹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案,给大唐一个答案!”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是真懂还是假懂,不过自己也不着急,不满意就领兵再来一次,相信他一定会懂的。 “也罢,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去奚族,就先等等看,看看大贺氏的答案!” 说罢,尉迟宝琳手举着马槊指着契丹归来的使者低声道:“那这个使者呢?” 大贺氏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出事了,赶紧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最基本的法则,这是最基本的法则……” 程怀默闻言冷笑道:“是这样的,但是你族的这个人回来了,安全的回来了,所以他现在不算使者。” “所以……” 程怀默猛地一挥马槊,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掉落在地,程怀默看都不看随后扭头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 “儿郎们,去奚族!” 程怀默准备用十天的时间把这附近的部族都好好的逛一逛,他做这事的首要任务并不是去讹一把。 而是去摸清部族的位置,画到地舆图上。 其实他们派使者去长安这件事,程怀默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没动,是真的不敢动,没有人敢无故的去杀觐见的使节。 这使者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使者还是不同的,是对话的开端,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开端。 若是把觐见的使者杀了,就相当于主动断了和外面交流沟通的路,王朝变化,就如人运气好坏一样。 谁也保不准今后会怎么样。 所以,使者来往,说直白点就相当于交朋友。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忙着堪舆地形,忙着圈定辽东的土地,回去的时候呈现上去就是大功,这就是开疆扩土。 颜白这边忙着把战场的缴获的金银铜铁,融化成金锭、铁锭、铜锭。 虽然这个过程会损耗一部分,但却能节约很多空间,能让回去的车队携带更多的货物。 颜白来之前说了。 这次来,就是在路上碰到一块造型奇怪的石头都要打包带回长安。 颜白说到做到,辅兵清理战场的时候连死人的头发都要细细地薅一遍,死去的敌人就不说,直接剥干净。 怪不得史书上写战后总是用打扫战场四个字一笔概括。 开始的时候颜白还以为古人太懒了,也不写的详细点。 直到听了许敬宗的解释,颜白才觉得,这四个字是真的博大精深。 东汉文豪许慎在《说文解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扫字有全、尽、尽其所有的意思,这不就是剥干净的意思的么? 如此,一下子就说得通了,古人不是懒得记载,而是这四个字就足够了,写那么多浪费竹简。 刻字也很累人的不是吗? 第98 章 捷报入长安 来辽东一共打了两场大战。 来犯之敌几乎没有活人,斩获颇丰,要论哪个部族最富有,只能说高句丽的铁器不错,奚人银器不错。 室韦人的胆气不错。 其中收获最大的当数靺鞨部,他们习惯是耳饰金环,爱绑辫子,留脑袋后面的头发喜欢用金丝固定。 靺鞨的那些将领官员则喜欢用珠玉。 (《北风扬沙录》称“(女真)人皆辫发,与契丹异,留颅后发以色丝系之,富人用珠玉为饰。”) 薛仁贵一战而胜后,他们一部分人被高句丽杀了,一部分人投降被辅兵砍了,他们冲得猛,也消亡的最快。 所以,打扫靺鞨部族人的战场时总会有惊喜发生,收获的金子最多,工艺虽然粗糙,但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冬日里烧的木炭派上了用场,整个辅兵的营地里全是叮叮哐当的敲击声,每个人都很有干劲,这次回去军功有了,钱也有了。 大唐最看重的就是军功。 若不如此,怎么有如此多前赴后继的勇士,又怎么让如今的大唐如空中烈日,煌煌之威风,让人不敢直视。 信使终于跑到了长安,五人对视一眼之后就开始策马狂奔加高声嘶吼。 “大捷,我军大捷,二月初三,高句丽携靺鞨、黑水等部族过辽水悍然入侵我大唐土地对我大唐用兵。 二月初九,我朝辽东都督颜县公,派将领苏定方、程怀默、尉迟宝琳、颜第二等将出击,阵斩所有来犯之敌。 二月初十,我朝大军过辽水,毁盖牟城以示国威。 十一日,筑京观于辽水岸,我朝威武,大唐必胜!” 辽东的捷报终于到了长安。 看着朱雀大街上呼啸而过的信使,水渠边钓鱼的老大爷快把头皮都挠破了也没有想到朝廷什么时候对高句丽用兵。 因为出兵得喝壮行酒,得焚表祭天,皇帝得拜将,长安百姓要夹道欢送,这些好像都没有啊! 这是老秦人上战场的规矩。 什么都记不得了? “高句丽?高句丽!” 一群钓鱼的老头默默的念着这个记忆里的名字,忽然猛的抬起头,把手中的鱼竿一扔,嘴巴一张一合,许久都出不了声。 等长吐一口气之后,然后迈着蹒跚的步伐的朝着朱雀门走去。 跌跌撞撞,却执拗地往朱雀门跑,他们真的想再听一遍,真的想再听一遍,真的是高句丽么! 真的是它么? 等真的听到是高句丽的时候,长安诸多地方响起了痛哭的哀嚎声…… “孩儿他大伯啊,听到没,听到没,辽东大捷了,我朝杀了高句丽的賊酋一万余人啊,盖牟城都烧了啊……” “报仇了啊,报仇了啊,我大唐终于开始报仇了,我的大兄啊,你听到了没,你听到了没,我朝将军立京观啊,立京观啊……” “三十年啊,三十年啊,我等了三十年啊,我的孩子啊,老父我等了三十年啊,我朝威武,大唐威武!” 跑着,喊着,有的跌倒了就再也爬不起,等不良人把这摔倒的老爷子扶起,老爷子却笑着看着他道: “孩子,三十年呐,我等到了……” 这就是老人的遗言,说罢人就没有了呼吸。 但苍老的脸上却是淡然的笑意,如那翠绿的柳叶一样夺目,如这初升起的朝阳一样耀眼。 捷报过府邸,独孤某猛的冲出大门,疯狂的把一把把铜钱洒落在面前的街道上,看着捡到钱的孩子朝着自己拱手行礼。 独孤某弯腰还礼。 没有人知道独孤某为什么这么开心。 但府里面的人却知道自家主人为什么这么开心,一声令下,府邸大门打开,数十盏鲜红的灯笼高高挂起。 尉迟国公听到捷报声,嘿嘿笑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道:“唉,也就是这个死样子了,一般一般吧!” 片刻后他亲自驾车,拉着一车酒就朝着程府走去,这一路上满脸的喜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见谁都笑呵呵的。 裴茹第一时间就从不良人那里得知辽东大胜的消息。 正在写作业的颜韵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整个院子的气氛突然一松,原本不敢出现的大肥猫也悄然无息的跳到自己的书桌上。 光明正大的霸占了书桌上有阳光的那一块地方。 片刻之后,噔噔的脚步声传来,颜韵赶紧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大肥猫,低声道: “快走啊,快走啊,不然要揪你后颈皮了,你会害死我的……” 显然来不及了,门开了,颜韵赶紧道:“不是我,是它自己跳上来的,我没抱它,我……” 裴茹笑眯眯的看了颜韵一眼,然后瞅了瞅颜韵写的字,点了点头后轻声道:“床底下还有一坛子好酒,去给皇帝送去!” “作业没写完,你让小兕子送!” 裴茹闻言柳眉竖起,语气也变得不善:“去不去!” “去!” 知道娘的心思,颜韵小声的嘀咕道:“着什么急,等晚上大伯回来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裴茹又露出了笑脸,捏了捏颜韵的脸庞道: “你懂什么,对了,去了也顺便去看看太子,要拜见就把所有人都拜见一下,做事和做人一样,一碗水端平!” “去拜见太子不带礼物么?” 裴茹想了想,笑道: “太子来咱们家不少次了,每次走都是大包小包的,借咱们家的书还没还呢,没有那么生分,你要心里过意不去!” 裴茹想了想:“走时去东市给他带碗羊杂汤吧!” 颜韵惊呼道:“啊,太子能吃吗?” “咋不能吃,你都能吃,小兕子能吃,太子咋不能吃,咋了,怕我颜家在里面下毒啊,皇帝祭祖后来咱们家都没这么多规矩!” 颜韵苦笑,一碗羊杂汤实在拿不出手:“算了,我还是去找我师姐吧!” 裴茹闻言冷哼一声,嗤笑道:“呦,还爱面子了,我告诉你,这一碗羊杂汤绝对是最好的,送礼不在乎礼物,在乎情谊!” “那是太子!” “对啊,我知道,太子什么都不缺,你觉得你送什么能比皇宫里面的好,真是死脑筋,没有你阿耶的半点灵光!” 颜韵站起身,嘀咕道:“其实小兕子去最好!” 裴茹冷冷道:“你就别想了,她和小七去江夏王府做客了,估摸着晚间才会回来,对了,你进宫别久待,晚上我还要检查你作业呢!” “啊!” “快去!” 见颜韵不情不愿的离开,裴茹哼了淡淡的歌谣,烧了一盆热水之后走进了祖祠,然后虔诚的擦拭着祖宗牌位。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保佑大郎平平安安,保佑我颜家子嗣平平安安,保佑我颜家万古长青.....” (今天有事,写不了三章,注意防暑,注意高温,注意大雨。) 第 99章 再次出发的商队 商人永远是消息最灵通,也是胆子最大的一批人。 胡风带着货物回了一次长安,带回去了产自辽东的药草和兽皮,受到了各药铺掌柜和皮商的喜爱。 都表示愿意一口吃下,价格由胡风来定。 胡风等人哪里敢做主,他虽然是这支商队的掌柜,但是货物不是他的,是全军将士的,他们只吃两成利润。 别看只有两成利润,这点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可是一手货源,无中间商。 在众多皮子里,狐狸皮最受贵妇人和勋贵家的小娘子喜欢,这可是有原因的,墨子曾云: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 因为这个原因,绯色的狐狸皮和纯白的狐狸皮是千金难求。 勋贵们要用来做裘服,做大氅最好的原材料就是狐狸皮。 在众多裘服中以狐裘最贵,特别是狐白裘,其次为狐青裘、熊裘、虎裘、貉裘,再次为狼、犬、羊等皮毛。 贵妇和小娘子们最爱的的就是白色的和红色的。 一件纯色的大氅,可是最好的嫁妆。 在货物刚摆出来的那天,二囡难得出门,一身红衫,人比花艳丽,骑在一匹黑马上,笑嘻嘻的看着那些府邸的贵妇人跟胡风讨价还价。 在她的闺房有整整二十张纯白的狐皮,小七的闺房里也有,只不过小七那里都是红色的皮子。 因为小七喜欢红色。 胡风掌柜在货物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派人把最好的皮子挑了出来。 皇帝的,太子的,长孙家,王家的,江夏王家的都分得明明白白。 把这些家子先准备好,将士们的功勋才会更好的落实,虽然这么做有些世俗,但这就是现实,没有人脱离得了这个圈子。 数百斤药草也遭到了疯抢。 尤其是号称能吊命的人参,老参上面剪下来的一绺须子都卖到了天价,参与进来的勋贵让这些掌柜根本就没有出价的机会。 等勋贵们买完,剩下的才是各商家的。 勋贵们买了好多人参,包装好,由家里最会说话,最懂人情世故的管家,带着一车车的厚礼全部送到仙游。 他们是去求人的。 他们买这么多礼物就是去楼观书院里面的医署,请颜连翘他们把这些珍贵的药草熬制成小药丸,然后封蜡保存。 等到家里有不时之需的时候拿出来救命用。 现在谁人不知长安医术最好的是孙神仙,谁人不知道孙神仙在楼观书院有七八个记名弟子,那个叫做翘嘴的就是其一。 这时候,如果有子嗣在书院求学的就很开心,他们就能快人一步见到颜连翘等人,有孩子帮着说点好话。 就能轻松一些,药丸到手后也会多一些。 如果没有子嗣在楼观学求学,平日又和颜家没有太多的交集,那就只能看颜连翘他们的心情了。 一句没时间就给你打发了。 孙神仙才不会管这些勋贵家的心思,就算有时间他也懒得管,他如今的心思全部都是在研究药方和外科手术上。 康石的人体图已经被罐子送回来了。 如今他和谢神仙正在微言楼的顶楼闭关。 据说在研究标和本的阴阳关系,好多人都说孙神仙闭关时有彩霞环绕,仙鹤交鸣,看到这样胜景的人还不少。 如果颜白在长安,定会嗤之以鼻,笑这些人真会散播谣言。 书院本来就有鹤,还不少,都是南山深处飞出来的,天天蹲在后山的高墙上,生人来了就跑,熟人来了就会飞下来。 这些玩意都是被书院那些吃饱撑的学子招来的。 天天好吃好喝的喂着,都快成家养的了。 颜白不止一次的想尝一尝鹤肉是什么味道,还没付出行动就被大兄颜师古知道了,害得颜白又在祠堂跪了半日。 如今书院有怪胎开始喂野猪,说什么野猪大,什么都吃,养家了可以和家猪交配,说不定能解决大唐的肉食问题。 结果就是,李二为小兕子建的那大红高墙被野猪啃出一个洞,气的无功先生直接全书院通报批评。 不过,颜白却很开心。 都说世界是由怪胎创造的,书院终于出了一个不把心思放在念书上要去搞生物遗传学的怪胎,理应褒奖。 颜白事后找到了这名学子,极力赞扬他的想法,并鼓励他去学,并告诉他,如果成功了,书院将会养他一辈子。 不用被柴米油盐束缚。 为此颜白给了他很多钱,希望他明白自己的苦心。 结果,这家伙真的拿着钱开始养猪,第二天腿断了,被野猪给撞断的,气的无功先生过来把颜白一顿臭骂。 伤筋动骨一百天。 也不知一百天之后这名学子的想法还会不会变化。 如今,孙神仙和谢神仙的吃喝拉撒全部都是二囡和小七两人在照顾,李雪雁偶尔也从长安带点好吃的给两位神仙补补身子。 两位都吃素,补来补去都离不了豆子、豆腐、蜂蜜、红糖、时兴的菜蔬…… 所以,医署的事情就是颜连翘他们在管。 勋贵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他们出诊,除非出现孙神仙都没有见过的疑难杂症他才会去看看。 世人都知道颜连翘这几位原来是药奴。 得了颜白的喜爱才脱去贱籍,他们最听颜白的,算是半个颜家人,虽然早都落了籍,但却总以颜家的奴仆自居。 因为这个缘故,自称是颜家弟子的勋贵一下多了,只要读过颜家人写的书都敢自称自己和颜家有情义。 为的就是希望颜连翘不拒绝他们。 精美的皮子,名贵的药草。 辽东的皮子和药草成了长安的抢手货,也让长安的各掌柜眼热无比。 辽东原本商路不通,高句丽和盘踞辽东的部族能让所有商队望而却步。 先前不是没有商队去,倒是弄了不少货。 结果是为别人作嫁衣,财货没了,人也没回来,尸骨无存。 如今,异族人胡大不光去了,而且还赚的盆满钵满,一下子让人眼红。 原本被邀请跟着军队一起走的商队掌柜更是气的捶胸顿足。 听胡风说,如今的辽东已经是大唐的领土,高句丽都不敢过河,各部族在我们大唐的军人面前胆小的像个老鼠一样。 所以,在胡风回长安之后,他们就立刻组织人手出发了。 为了对先前拒绝颜白这种行为道歉,他们自费买了好多吃的用的,也从自己主人那里得到了手书。 希望以此来获得颜白的原谅。 长孙濬是大领队。 他手里的生意暂时交给了老五长孙温。 本来是要交给二哥长孙涣的,但二哥之前不是跟颜白闹过不愉快么。 他怕颜白回来把自己从“提供商”里给踢出去。 想了想就交给了跟自己一母同胞的老五长孙温,然后打着看望大兄的旗号,朝着辽东进发,走的时候长安的柳叶还没发芽。 第 100章 心思 长孙濬等人到辽东的时候,正是捷报到长安的时候。 这个时候的辽东已经彻底的尘埃落定,浩瀚的土地上只有三方势力,大唐,墙头草的各部族,以及高句丽。 等到大唐人在这里站稳脚跟以后,最多十年,这里的人都会是大唐人,没有任何部族能够抵挡这个民族的同化。 见自己大唐的府兵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悬着心的各商队管事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大唐军队在这里站稳了脚跟,那自己等人的安全也就得到了保证,军伍虽然难说话,但不会无故伤害自己的百姓。 自己等人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一块未开化的土地,也是部族林立的土地,这块土地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各部在程怀默和尉迟宝琳的恐吓下,除了最偏远的北室韦部,其余的部族都选择了愿意听大唐的号令。 如今,颜白建造的市场正是人多的时候。 虽然简陋,但一切都在朝着颜白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也是政策之一,颜白认为,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大唐,那就是一家人,那就要按照家长的话来做事情。 各部族虽然不喜欢大唐压在他们身上,但是他们喜欢大唐的货物,不但如此他们还惊奇的发现大唐人做生意格外的痛快。 诚实守信,豪爽大方。 胡风因为来过一次,呆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很熟,算是自己人,他一来这里,就开始吩咐伙计把从长安带来的货物一字摆开。 趁着伙计忙碌,胡风伸长着手臂,露出开心的笑容朝着那名先前就认识的契丹头人笑着走了上去。 “哦,我的捧油,我亲爱的莫罗,长生天在上,我们又见面了,来来,我的捧油,看看这次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一枚银制的手镯,悄然无息的就滑到了对方的手腕上。 这名叫做莫罗的契丹人脸上瞬间就露出了真诚且爽朗的笑,亲切的搂着胡风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胡大,来来,让我看看你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胡风拉着莫罗的手,从车架上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瓷罐子,然后献宝似得放到莫罗手里。 “真漂亮,真精美,你们唐人就是心灵手巧……” 莫罗发出由衷的赞美声。 一句你们唐人让胡风喜上眉梢。 他虽然靠着伽罗的关系落户在大唐,在离长安快二百里的一个山脚下有了一块比屁股大一点的土地。 这巴掌大点的地方,胡风还专门花钱雇了个人去种菜,菜熟了他还不吃,还花钱找人送到书院,说这是他的情义。 亏钱都亏到西域老家了。 就这,胡风还美滋滋的坚持着。 在长安,没有人把胡风当做大唐人,哪怕你有户籍,你有朝廷分配的土地都不行。 朝廷认可是朝廷的事情,但是,那些钓鱼的老汉和老一辈的长安人可不认。 终于在去年胡风得到了无功先生一句有心了的夸赞,终于在书院年底的感谢大会上听到了胡风两个字。 胡风花了好多钱又买了一块地,专门种菜。 因为,书院对于免费给书院帮忙的人都会在年底予以表彰。 一块良善人家的牌匾或是一份孩子们手写的感谢信,让这些出了力的百姓直接都摆在家里的供桌上。 因为书院希望孩子们记住。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书院希望孩子们今后做个有良心的人。 现在书院已经很大了,光凭仙游的庄户帮忙,人力是不够的,每天洗菜切菜都是一件极大的劳动。 所以,书院是接受长安百姓以及所有人的善意的。 在这个人心质朴的年代里,文化人的褒奖,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百姓,有着非凡的意义。 对他们而言。 他们就是不忙的时候搭把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对书院而言,这就是百姓们的情义,赤诚,足以教书育人。 颜白本来还想设定一个出力大小的等级制度的,出力多的给牌匾,出力少点的手写信,因为有等级制度才会更加的刺激人心。 结果被无功先生一顿骂。 说颜白是官僚,满脑子是等级。 颜白真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后世老板不都是这么设定员工等级的么,明明都累成狗了,回家躺在床上还在想自己缺多少业绩,到达下一级。 见颜白嘟嘟囔囔,老先生还专门给李二写了一封信,说他对官员的教育出了问题,希望李二这个大家长莫要懈怠。 一封信把李二说的云里雾里的,然后李二就以为无功先生是暗指朝廷贪污的官员多了,指责他懈怠了。 别人的话李二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是大儒的话李二却是格外的上心。 结果,李二就让马周开始暗暗查贪污。 这一查不要紧,把为大唐的开国功臣,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广州都督党仁弘给查到了,贪污数额巨大。 贪污了一百多万贯钱,贪污的香料数额过于巨大,还没算出来。 这个数额,按照大唐律法,够党仁弘死上好几次了,今年正月十六的大朝会,李二亲自向上天求情,跪求于天,给他求了一条活路。 党仁弘的死罪得免,改为流放钦州。 (党仁弘真的是开国功臣,功劳很大,李二给他求情也是真的,被流放是因为贪污。) 而无功先生也因此得以升迁为金紫光禄大夫。 一头雾水的无功先生不明就里,打听了一圈得知始末的他气的七天没上课。 ~~~~~~~ 胡风喜气洋洋的介绍了罐子。 但在各位跟随而来的管事眼里,这罐子着实一般,在长安周边的窑口那里一文钱可以买二十个。 目前在长安只有那些街溜子才会捡便宜弄到长安,以一文钱一对的“骨折价”卖给那些来长安的异族人。 只见莫罗轻轻的掀开木塞,小心翼翼的把罐子里面的粗盐倒在手上,然后满脸的惊喜道:“胡大,你真是一个诚实的好人。” 胡风笑着点了点头:“连罐子一起两斤重,莫罗觉得开什么价格合适?” 莫罗小心翼翼的将盐块倒回罐子里,满脸陶醉的舔着手掌,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道:“胡大,二张狼皮如何?” 胡风装作为难的样子点了点头:“可以的,我吃点亏,我的捧油!” 各位掌柜目睹这一切发生,惊讶的合不拢嘴巴,这一个罐子里面装点西域赤海城的青盐就能值两张狼皮? 这是几倍的利润来着? 看着胡风拉着这个契丹人去介绍别的货物,各掌柜的眼睛都绿了,纷纷朝着长孙濬围了过去。 希望他能给都督递个话,见上一面,好把家主写的手书呈上去。 清点完各部族的战争赔偿,颜白的心情总算是好受了一点,见长孙冲在煮茶,颜白笑了笑:“今日,可是真难得!” 长孙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么。” 颜白点了点头:“其实这事少府监下面的互市监一样能做,但既然你来说情了,我给你这个面子,我见他们一面吧!” 长孙冲感激的朝着颜白拱拱手:“欠你一个人情!” 颜白朝着长孙冲眨眨眼:“记得还!” 长孙冲顿觉莞尔,他觉得长孙濬说的没错,和颜白这个人相处的越久,了解的越多,越发现这样的人可以当个交心的朋友。 随和、有趣、不摆架子。 (车被一个老太太撞了,过程太复杂就不细说了。我现在准备去修车,三章等我忙完这些吧,心累!) 第 101章 分土地 从内心而言,颜白不喜欢跟这些商人再次接触。 不是颜白不喜欢他们,而是不喜欢他们身后的人,在当初自己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选择了拒绝。 他们的拒绝没错。 商人和军队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命题,有顾虑是应该的,虽然能理解,但颜白心里就是不舒服。 可既然从不煮茶的长孙冲都亲自煮茶了。 那这份面子是必须给一下,颜白看在长孙冲的面子上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再者而言今后是苏定方这边也需要这群人。 有利益才会有人,有人才能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大唐人多了,这块地方才能彻底的归大唐治下,不然军队一走,这块地方又成了他们的了,商业的掠夺虽然没有战争那么直接。 但只要操作的好,杀人不见血。 一群掌柜规规矩矩的进了颜白的军帐,规规矩矩的分左右站好。 他们这是头一回进军帐,报名而出的时候,看着那左右而立的护卫,浑身直冒冷汗,等进到军帐却觉得如坠冰窖。 长孙濬和颜白熟,知道颜白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朝着颜白拱拱手,然后颇为得意的朝着大兄眨眨眼。 迎接他的是长孙冲刀子一样的目光,长孙濬害怕长孙冲,赶紧低下头,做出乖巧状,可眼睛还在滴溜溜的乱转。 颜白不愿做什么开场白,直接道:“听长孙长史说你们都带来了你们家主的信件,都送上来吧,我看看说了什么!” 众人规规矩矩的把信件递了上去。 颜白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个的看,大帐内弥漫着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默,饶是这些掌柜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此刻也觉得度日如年。 过了许久,颜白终于看完了信件,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你们主家都说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辽东生意你们可以做。”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 颜白接着说道:“在商言商,大家不必紧张,我不是嗜杀之人,这里没有那么的规矩,席君买给诸位看茶。” 见席君买在忙,颜白接着说道: “我是朝廷的官员,在这里代表朝廷先说说我的条件,辽东货物你们可去收购,这里的大军自然也会庇佑你们的安全。 这里部族林立,物质丰富。 至于你们怎么赚钱我不管,但是我有几点要求,如果同意,你们现在就可以做生意,如果不同意,这里不强求,好聚好散!” 众人闻言,皆都松了一口气,拱手齐声道:“大都督请说!” 颜白点了点头,齐声道: “你们给大军带来的用品心意我领了,来者是客,我也不能不尽地主之谊,这里有一万大军,他们手里有些好东西。 一会这里结束了,你们可以去找他们商量,没有足够的银钱支付也没有关系,把收据写好,回到长安之后再给钱也行!” 众人闻言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如此一来,这次回去就不会空手而还,将士们手里的东西肯定不差。 操作得好多多少少可以赚钱。 颜白接着说道:“第一个条件,无论你们的商队是大是小,所得的辽东的收益朝廷拿利润的三成,诸位有意见没有?” 许敬宗扫了众人一眼,轻声道:“有意见可以离开!” 先前胡风做生意的那一幕在众人脑海里还没散去,闻言,都在心里默默盘算,朝廷拿走三成之后自己还剩多少。 颜白也不着急,等着这群人做决定。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颜白见没有人离去,心里明白大家已经做好了决定,看了一眼席君买。 席君买又起身倒茶。 “第二个条件很简单,这辽东现在归属我大唐,但毕竟是初定,很多事情还不安稳,如果将来某一日战事起,大军会立刻拿走你们的物资充当军资。” 颜白扫了众人一眼:“包括的你们的人也会被大军征调,运送物资也好,保证后勤也罢,必须全力支持,如何?” 长孙家的掌柜一杯茶下肚,有了些许的胆气,闻言低声道:“大都督,敢问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可有军功!” 颜白认真的点了点:“只要奋力抗敌,军功必在功劳簿,以策勋论战功,以生死论荣耀,子孙脱贱籍,立功德碑,颂荣耀!”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这个条件就比较狠了,长孙家的管事见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思量了片刻,低声道: “颜都督,说句掉脑袋的话,拿什么保证!” 颜白闻言看了一眼长孙冲,然后笑道: “我拿我的名声保证,只要我颜白没死,只要这边大战真的到了要征用你的地步,今日我所说一切事情我颜白说到做到。” 颜白的话掷地有声,许敬宗瞥了一眼众商贾,低声道:“觉得不可接受的可以退出了!” 这一次退出去的不少,颜白心里默默的数了一下,二十九名商队管事,近乎走了三分之一,还剩下整整的二十人。 见这些人留下,刚才还冷冰冰不近人情的颜白露出笑脸:“席君买,来来,给诸位倒茶,茶水都凉了快!” 颜白看了一眼王鹤年,王鹤年站起身,冲着诸位拱拱手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东宫舍人王鹤年。” “大军主征伐,刚才我们大都督说的话有点吓人,对不住大家了,现在我来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在座的都知道王鹤年是东宫的人,商家虽然当不了官员,但能在长安混的早都把长安大小官员打听的清清楚楚。 不光如此,就连他们住在哪个坊,常出去采购的管家是谁,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害怕有一天得罪人,还不知道是得罪了谁,知道了这些,那时候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去拜什么佛,烧什么香。 尤其是那些芝麻小的官员,他们比大官更难缠,比大官的心眼更小,比大官更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 王鹤年站起身,走到大帐中间,笑道:”辽东是不安稳这是真的,但是诸位好好想想,这些年有我大唐打败不了的敌人么?” “所以说,诸位请安心,大都督刚才说的条件仅是预防万一,现在说正事,辽东人少,尤其是我大唐人更少。 为了体现朝廷的情义,这漫山遍野的土地,林木大家在登记之后可以随意的开采,七十年的使用时间。” 王鹤年的话音刚落下,顿时有掌柜急忙道:“不限制么?” “不限制,只要你人多,你一家开采一千亩地都是可以的,如果你有魄力,你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我们也是同意的!” “但是大家切记啊!” 王鹤年话音一转:“七十年,只有七十年两代人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这块地就属于朝廷了。” “赋税如何?” 许敬宗明白到自己了,睁开眼,淡淡道: “前十年没有赋税,十年后到三十年的二十年时间只缴纳一半赋税,三十年以后长安什么赋税,这里就什么赋税!” 长孙冲见颜白看着自己,喝完杯子里面的茶也跟着说道: “别犹豫了,很赚了,这是黑土地,拽一把满手是油的黑土地,如果我不是离开不了长安,我真想给自己来一套!” 第 102章 都是为了孩子 辽东土地事情的安排颜白懒得管。 不说这二十家子,就是把半个长安的百姓拉来种地都绰绰有余,辽东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缺会种地的人。 目前的情况是开垦土地真难,一把火烧完,在清理完之后表面看是真的干净了,可地下的树根是真的烦人。 独孤渐明他们现在天天挖坑刨树根,然后把硕大的树根底下绑绳子,用马往上拉树根,一天忙到晚能解决七八个。 刘远开就聪明一些,在树桩中间挖一个大洞,把松树身上的松油塞到里面点燃,一烧就是一夜,烟雾缭绕的。 狄仁杰现在也忙,忙着陪这些掌柜看地,圈地。 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放眼望去全是漫山遍野的树木,眼见看的差不多了,狄仁杰伸手往地图一划,笑道: “徐掌柜,这么大的地方可满意,如果满意我就给你写上去了啊!” 地图本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地图,虽也有山川河流,但简易的毕竟是简易的,狄仁杰随便划拉的一块地方至少千亩地。 徐掌柜一见狄仁杰手指划拉的区域,顿时大惊道:“哎呦我的小郎君,可不敢这么划,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来之前可是立下了军令状了,要多少地就要开多少地出来。 这么一划拉,就算把小老儿祖祖辈辈的人都拉来也种不了这么大块的地啊!” 狄仁杰明知故问道:“地多还不好么,在长安,个个都恨不得自己多几亩地,你现还年轻,多要点没事儿!” 徐掌柜闻言苦笑道:“原本做梦都在想自己能够有这几千亩地。 可如今别说千亩地,万亩地都在眼前,可惜啊,这些地我要了种不了啊,列祖列宗啊,我有罪啊......” 哀嚎完后摇摇头:“真不敢想,在某一次我也会因为地太多而烦恼,会去害怕自己地太多,这日子过得咋就跟做梦一样了!” “那徐掌柜就定个一百亩?” 徐掌柜点了点头:“先定下一百亩,若是不够我再去要一点,小郎君,就这么定下来吧,一百亩!” “徐掌柜尊姓大名!” “姓徐,名金锁,字宝盆!” 狄仁杰闻言麻利的从怀里掏出地契,边写边念叨:“以东河巨石为东边界,往北以三棵油松为北边界……” 一式两份,徐金锁签字画押,然后一份归他自己,一份被狄仁杰要拿去存档。 见徐掌柜捧着地契,脸上表情怪异,狄仁杰嘱咐道:“徐掌柜,北边的那三棵油松不能砍啊,记着啊,别到时候因为这个扯皮!” “嗯,知道了!” 狄仁杰朝着徐掌柜摆摆手,然后去找下一个掌柜,他准备今日把活干完,到现在还剩下十五个掌柜。 叹了口气,狄仁杰准备去喊下一个掌柜。 一想到自己完事后还要写一篇千字的心得,狄仁杰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去年到现在,作业的厚度都快成一本书了。 已经写了数万字的见得、心得、感想、风土人情、战场纪实,对了,还有大字,小字,行楷,草书…… 忙活到天快黑的时候,军营响起了戒严的军鼓声,这也是要吃饭的鼓声,狄仁杰咽了咽口水,快步的朝着军营跑去。 颜白看着胡子都快翘上天的胡风不由得有些想笑:“今日收获如何?” 胡风看了看四周,献宝似地低声道: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大家明显都更加的信任我们了,不怕我们突然抢了他们,好东西也慢慢的拿了出来!” “什么卖的最好?” “盐巴和香水,其次瓷器,他们也很聪明,他们愿意高价购买我们的铁器,契丹的人说了,如果能弄来长刀,他们愿意用宝马来换!” 颜白看着胡风笑道:“怎么?心动了?” 胡风闻言冷汗直流,赶紧道:“给我一百个脑袋也不敢!” 颜白点了点头:“不要以为我这是在敲打你,这个东西真的别碰,这边的捷报已经入长安了,不日后百骑司的人就要来了。 记住,你要想带着你那一帮子弟兄好好地走这条线,就不要碰这些,记着,青盐也要从少府监走。”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赚的少些,但胜在一个安稳,皇帝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强了,今后盐、铁、糖都会慢慢被朝廷掌控!” 胡风快走几步,跟上颜白的脚步,压低嗓门道:“陛下,这是在给太子铺路?” 颜白看着胡风惊奇道:“你这脑子还真好用!” 胡风憨憨地挠挠头:“我就是猜的,信口一说!” “说实话!” 胡风舔了舔嘴唇,说道:“县公知道的,我经常在东西两市来回跑,知道的消息自然也多了一些。 本来不知道的,刚才你那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 近几年东西两市里的内府的官员突然多了起来,跟人学着做生意呢,书院在长安售卖青盐的掌柜都换成了宫里的人!” “谁!” “先前照顾陛下的环环女官,虽然她在很多年前就出宫了,但每年陛下都会有赏赐给她,看样子颇受信任!” 颜白转头看着胡风狐疑道:“这消息你应该是打听不到吧!” 胡风尴尬的挠挠头: “她有个儿子,前些年在我这里买的马,慢慢混熟了,一次酒醉后他给我显摆了出自宫里的赏赐,我留心后才知道的!” 颜白叹了口气:“保密吧!” “我知道,我一个异族人,这事儿我不掺合,免得哪天臭在乱坟岗,对了,县公,要不要我今后盯着她点?” 颜白摇摇头:“别管,皇帝在书院安插的人越多,书院才会越好,这是小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对了!” 颜白忽然看着胡风道:“南山脚下那个种菜的妇人你怎么处理?孩子都四岁了,你也不能总瞒着吧!” 胡风惊骇的看着颜白,他不知道,颜白是怎么知道这个隐秘的事情的! 颜白拍了拍胡风的肩膀,促狭道:“你瞒着我们倒是瞒的很紧,要不是罐子多了句嘴,我哪里知道这个事情。 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可真不行,罐子这个闷罐子都知道了,我估计东西两市的人都知道了,你说你瞒着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啊?” “怕伽…伽罗……” 颜白嘿嘿一笑:“你这次又不是胡搞,只要是安心的过日子,伽罗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呢!” “回去给伽罗说一声,等我回长安去见见那孩子,都四岁了,上幼儿园正好,别把孩子耽误了!” “对了,户籍上了没?” “没…没…” “回去落仙游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是户主,今后万一有出息了,也会少很多的流言蜚语!” 胡风闻言觉得鼻子酸酸的:“不介意,不介意,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第 103章 暖意 辽东终于感受到了暖意。 一夜之间,辽水那熟悉的哗啦啦声又传入了耳际,坚冰化了,鸟也回来了,孤寂的辽东一下子就活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痒,府兵加辅兵一万五千多人,有超过七千人身上痒,有的是耳朵,有的是手指,还有的是脚后跟。 这是冻伤在缓缓恢复的征兆,这个过程很煎熬,也很漫长,尤其是手指冻伤的人,他们最为煎熬。 商队走后,辽东也安静下来,将士们也想家了。 他们身上在战场的战获全部都给了商队,有大都督兜底,他们完全放心的把自己的缴获交给商队。 商队会按照他们的要求,把钱送到他们家里,或是等着他们回家亲自去取,没有人担心这些商贾敢背信弃义。 商贾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大都督耍心眼,将士们或许不知道他们的根底,但大都督是绝对知道的。 况且,王长史、长孙长史也在这里。 一个是太子的人,一个是未来皇帝身边的重臣,商贾要是敢耍心眼,这两位是不会放过这群人的。 毕竟,这可是在战场上一起拼命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这里还有一部分人去打过吐谷浑,跟太子在凉州城一起待过一年的时间,跟几位小公爷处的也不错。 这关系虽然看着有点牵强,但有要事的时候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战获被商队运走了之后,将士们就没有了多大进取的雄心了,以前聊天是在说再杀几个人达到策勋的标准。 现在是聚在一起商量着回去该怎么花钱。 新兵太多,就会有这么一个情况,这样的情况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样的军队是不能再接着打仗了。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 这感觉颜白很能感同身受,就跟后世要发工资了的感觉是一样的,工资还没发,脑子已经自己安排好了要去哪里玩了。 要去吃点什么了。 好在高句丽和各部不知道大唐人心的变化,薛延陀大败的消息传来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想象不到大唐是怎么做到的。 这边和高句丽打,那边和薛延陀也在打。 不光打,还都打赢了。 随着高句丽这边和大唐边关的摩擦告一段落,朝廷之中对于辽东的治理人选也终于在兵部和礼部核定完恩赏之后放到了朝堂上。 以前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挑一些毛病。 说的最多的就是骄兵悍将,杀了某某国多少无辜的百姓,犯了多少次错误,要对某某将军进行弹劾和劝谏。 现在,大家却是出奇的一致,都说此次镇守辽东的军队做了一件扬眉吐气,很正确的事情。 没有犯下先前大军征战在外经常会犯得错误。 就连颜白在辽水铸京观这种“恶事”都没有人说颜白做的不对。 为了让这个说辞更加的有理有据,有的官员把隋朝战败后数十万人被高句丽人立京观的事情都拿了出来。 颜白此次的行为,众人私下里把此事定性为“礼尚往来”。 高句丽立了三个前隋数万人的京观,我们大唐将士如今才立下一个,领军的将军已经很克制了。 谁要胡咧咧就撕烂他的嘴。 那些先前在前隋就在朝廷为官,如今又在大唐为官的官员已经在很久之前都商量好了,谁要敢拿京观说事。 那就弹劾谁。 那些远在外地做官的“旧臣”也在疯狂的上奏折,奏折之中多是美言和恳求,希望皇帝对此次辽东的将士多给些优待。 他们这一批“旧臣”比任何人都恨高句丽。 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认为隋朝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高句丽。 再者而言,在当初征伐辽东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他们把家里的血脉至亲送到战场上镀金。 结果,事与愿违。 他们家族中的叔侄子嗣就是死在辽东那块地方,尸骨无存,家族里面的坟茔立的还是个衣冠冢。 要说恨,他们比任何人都恨高句丽。 现在颜白等人立了京观,他们是真的开心,只觉得心里那堵了几十年的一口憋屈气,终于散去了一点。 李二终于把所任朝臣呈上来的折子看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长孙皇后低声喃喃道: “朝中难得对这件事保持了一致!” 长孙皇后起身帮李二揉着太阳穴低声道:“这种情况也是在意料之中,毕竟朝中之人多多少少对高句丽都是有些怨气的!” 李二闻言笑了笑:“这仅是一次试探,我已经想好了诸多应对措施,所以这次把太子、长孙家、书院都拉了进来。 本以为我会受到很多劝谏,会有人说我好大喜功,我都没有料到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就连魏公都没说!” “陛下真的要对高句丽用兵么?” 李二睁开眼,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我老了,趁着我现在还没糊涂,还能动弹,就要把这事准备好,不能给承乾留下一个烂摊子,就算灭不了他,我也要打残它!” 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二郎,我有些害怕啊!” 李二站起身轻轻抱了一下长孙皇后,安慰道:“我跟隋炀帝不一样,我相信我的将军。 如今,颜白他们已经亲自验证了,高句丽是可以战胜的,不用杯弓蛇影了,再过几年我大唐会更加的强大。” 长孙皇后不想说扫兴的话,停下了手里的按揉的动作,轻声道:“听小七说,魏公病了,挺严重的,孙神仙研制的救命丸都用上了。 裴行俭和李元嘉直接就住进了魏府,衙门大小的事情全部都交给了县丞在管,陛下,你该去看看他了!” 李二闻言赌气道:“不去,不去,明明都病入膏肓了,非要说什么小病。 让朕莫担心,说死了更好,人总是要死的,莫挂念,睡一觉就好了。 他每次都是这样,总是那么的扫兴。 我心里挂念着他,去了,他又要说些让人不愉快的话,每次都是这样。 以前有事的时候他不让我开心,如今生病了还让我不开心。 都病了还写折子跟我说,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以百姓为重!” 李二越说越气,直接站起身大声道:“看看人家颜白,不是朕宠他,人家颜白也管的宽,也爱写折子,写的字还贼多。 比魏征他还能说,还能唠叨。 但人家颜白写信我爱看,都是劝谏,人家说话也好听,也不绕来绕去。 颜白每次写信都跟我说,让我该休息就休息,该放松就放松。 事情是处理不完的,只有耕不坏的地,没有累不死的牛,皇帝也是人,也要休息,有个好心情做事,事半功倍。” 长孙皇后闻言安慰道: “他就是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颜白是年轻人,他的性子自然和魏公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朝阳,一个是夕阳。” “行吧,我去看看他!” 长孙皇后闻言喜滋滋道:“我去准备些礼物,他现在年纪大了,孙神仙说年老的人最惧冷,辽东进贡来的熊皮大氅刚好今年冬他能用的上!” “那是李景仁送给朕的!” 长孙皇后打趣道:“算了算了,小兕子那里也有,这孩子有孝心,找人在做呢,听说初二在忙着缝制,黑羊皮,最贵气!” (《周礼·司裘》掌为大裘,以共(供)王祀天之服,大裘,黑羔裘,服以祀天,示质。质:朴实无华的意思!) 第 104章 恩赏 颜白此刻宣读了朝廷对此次军功的恩赏。 排在首位的是颜白和苏定方等人,其次是府兵,接下来就是书院学子,辅兵也得到了恩赏,这辈子赋税就与他们无关了。 苏定方他晋升为辽东大都督。 节制自幽州以北所有的土地,遇事可独断,一言定之,以及,他还具备了辽东郡所有官员的任免权。 在官职任免里面,户部和吏部还特别说明了辽东一郡以及各地方,苏定方可以命名划分县治,堪地舆,做边界图。 也就是对不知名的地方有了命名权。 苏定方最想得到的就这个,标志着先前在突厥的事情已经彻底的成为过去,他获得了认可,不会再被弃之不用了。 得知这个消息,苏定方拉着程怀默还有尉迟宝琳等人喝了个大醉,醉后抱着朝廷发来的折子放声大哭。 十多年的委屈和隐忍,终于在此刻拨云见日了。 颜白的官位没有变化,只是勋位上的变化,由原来策勋十一转的柱国,晋升为十二转的上柱国,武勋已经到头了。 按照朝廷赏赐的标准,勋位上有变动,官职就不会有变动。 反之,如果官位上有变动,那勋位就不会有变动。 只有特别大的功勋,才会两者一起变动。 比如李卫公灭突厥,因功官拜尚书右仆射,爵位封代国公,贞观九年灭了吐谷浑,代国公后改封卫国公。 薛仁贵官位变换很大,原本大朝会只能坐到外面的官职,现在直接可以跨过门槛,坐到大殿里面。 他的官职由原来的左果毅都尉六品的官职,晋升为从四品下的折冲都尉,一跃成为四品官员,直接跳了一个大台阶。 因为蓝田折冲府是中府。 按照朝廷规定,上府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他只能是从四品下。 这个年纪,靠着自己的战功一步步的从底层做到从四品下的高官,除了运气,这也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认可。 如果再有战功。 以薛仁贵目前的年纪,跟颜白一样,官职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再有战功,薛仁贵就要封爵了。 跟着大军而来的这一百名学子也得到了重用,最低的官职都是八品,理由很简单,他们会认字,是读书人,而且还上过战场。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读书人太少了,稍微有点本事的都会得到重用,若不是世家垄断了文化,他们也不会那么强大了。 一百学子里面只有少数的人会跟着颜白回到长安。 剩下的人全部分配在河北道,幽州这一带,分布在附近州县里面充当要职,这是李二的第二步大棋,他要慢慢的压倒世家。 寒门和世家本来就是对立的。 一个吃不到,想努力吃的饱一点;一个吃的太饱,生怕别人拿走自己的吃的,两者本身就是对立的。 没有调节的可能。 刘震撼因为祖父就是李二身边的府兵,这次直接晋升为辽东长史。 虽然这是一个军职,大军回归权力会自动收回。 但这个起点实在是太高了。 等今后回京,官职最低也是从六品开始,他的起点,就是别人努力一辈子都可能达不到的终点。 刘远开和徐永良这次也不回去了,跟着苏定方治理辽东。 辽东唐人少,虽然现在每次都会从林子里面冒出来一群群的“野人”。 但到如今,编民入户的册子上也才八千多人。 按照标准勉强够两个县,而且还是下品县的标准。 两人要在这里协助苏定方当县令,再次回到长安之后不知是何年何月。 程怀默、尉迟宝琳两人就不用多说了,依旧是勋位的赏赐,官职基本没有变化。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些二代都是李二给李承乾准备的。 现在赏赐太多,不利于李承乾上位以后收拢人心。 只能现在压着,等李承乾继位以后由他赏赐。 恩出于上,这样才能收拢人心,这样才会更快的完成更换。 独孤渐明家里人应该是使劲了,没有官职,只有武勋,一个策勋三转的飞骑尉,从六品的武散官。 听独孤家伙计的意思是独孤某认为独孤渐明性子太跳脱了,让他在书院多学几年。 独孤某亲自给颜白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件,希望书院多留他几年,让他跟着无功先生多学学知识。 独孤某真是聪明人,看的远,想谋取更大的,想把独孤家盘活。 这就是家里有人的好处,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和独孤渐明一样没有官位的还有狄仁杰。 狄仁杰是太小了,学业还没学完,这一次在军伍里面负责计算粮草的活。 但因为大胜,他也有军功,按照军功,策勋一转,从七品的武骑尉。 这样子就没法子安排,而且,狄仁杰这样的人去了官场不适合,会做事,但不会处事,会被那些老油条牵着鼻子走。 其余人不一样,他们很早之前的时候就跟着裴行俭,颜善两人在长安实习了很长时间,管理市场、修路、商队货物的安排和管理…… 处理这些事物打交道的都是官员,官场的规矩门清。 如今又都拎过刀子,砍过人,脑子有了,手段也有了,这样的人只要站稳了脚跟,就会开始龇牙。 第 105章 要分别了 席君买比较惨。 他回到长安之后就要去吐谷浑了,官任凉州折冲府的左果毅都尉,从六品的官职,实际的权力应该比这大一点。 他这也算实现了愿望,李二应该会找他私聊,可能会有别的安排。 因为,吐谷浑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屁大点的地方全是各种王,而且屁大点的地方还有两个国君管理。 第一个是,吐谷浑西部由伏允的儿子达延芒结波率领,定城鄯善,后来降伏吐蕃,东部由伏允长子慕容顺率领,居伏俟城。 第二个是,诺曷钵,自慕容顺死后,他的儿子燕王诺曷钵为吐谷浑的新王,诺曷钵年幼,众人不服气,全靠大唐撑着才没死。 吐谷浑的宣王势力最大,且亲近吐蕃。 有了谋逆之心。 吐谷浑有了再次统一的趋势,这是大唐不允许的。 大唐需要的是一个各种王的吐谷浑,而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度。 这时候大唐需要派一个比较能打,且又能调动赤海城力量的人去吐谷浑。 思来想去李二就想到了席君买。 书院弟子,无根基,武力超群,能调动赤海城全部的力量,且放出豪言要去西域立功。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席君买已经早早的跑了,跟着独孤家送种子的队伍一起走的,说是要早些回到书院,找一批志同道合的同窗去西域立功。 其实根本原因是定亲! 两个事情要一起做。 席君买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他很能打,但要说机智和才华他觉得他还欠缺点,他知道出去混,光是能打也没有用。 渊盖苏文很能打吧,背五把刀。 这样的一个狠人,在三十多人一起围上去的时候明智的选择了投降认输。 军伍上没有所谓的豪侠,武艺再高强的豪侠遇到军队也只有死路一条。 领军者比的是必胜的勇气和拼死的决心,拼的是才智和大局观,没有一个人能左右一场战争。 所以,席君买他提前回书院就是找人。 等皇帝找他的时候,再说西域贫苦,卖可怜,问皇帝要人,要多喊皇帝为先生。 此刻,马车上的席君买正在默默背诵,默默的琢磨语境,然后对着铜镜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陛下,臣是贞观九年的楼观学学子,天子的门生,得陛下照拂,得圣人教诲,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要说恩师,陛下就是臣的恩师,要说靠山,陛下就是臣的靠山,要说同党,陛下就是臣的同党……” “不对,臣是陛下的臣党......” 这个主意是许敬宗出的,颜白补充的,事后许敬宗却说他什么都没说,颜白也说他是读书人,说不出来这么恶心的话。 驾车的是独孤家的老人,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家主选人真不错,武力超全不说,这脑子也活。 不愧是书院第一人,公认的学长,怪不得小郎君谁都不服就服姑爷,自己家的姑爷果真文武双全。 “姑爷,三日之后就到了云中郡了,小娘子也在!” “嗯!” “姑爷,大主母也在,说话可能……” 管家顿了一下:“说话可能不是那么的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大郎已经嘱咐我了,见完了长辈咱们就立刻出发……” “嗯,我知道。” 大军离别在即。 军队已经开始在整理自己的东西了,苏定方这个新任的辽东大都督已经开始在忙碌了,帐篷里面的灯一亮就是一夜。 许敬宗被熬的不行,他被苏定方请过去传授泉州的治理经验。 他现在是痛并快乐着。 文官虽然不认可他,但武将这边却接纳了他,无论是程怀默也好,还是尉迟宝琳、长孙冲也罢,都愿意亲近他。 私下里管他叫先生。 这几位许敬宗看的很清楚。 今后只要不参与反叛的事情,只要规规矩矩走下去,二十年之内,不说三省六部里定有这几位的一席之地。 朝廷重臣一定有这几位。 除此之外还有苏定方、席君买。 颜白一定是重臣,而且是位极人臣的那种重臣。 因为颜家值得所有皇帝的信任,因为颜家祖上是圣人,圣人的子弟不可能背弃祖宗去造反,颜白更不可能。 颜白单独接见了书院学子刘震撼、徐永良,以及刘远开。 看着三人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颜白不由得觉得好笑,合上手里的的账目本,走上前拨了拨几人的脑袋。 “怎么?舍不得我离开?” 颜白笑了笑:“我可不喜欢这个地方,我喜欢的是长安,虽然心里觉得长安烂透了,闹哄哄的惹人心烦。 但离开了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想必这就是长安百姓最爱说的,金窝银窝,都抵不上自己的狗窝!” 刘震撼见先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不由得好奇道:“先生不知道么?” 颜白调皮的眨眨眼,笑道:“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赏赐一下来我就知道了!” 见刘震撼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徐永良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根棍子,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脑袋杵得低低的。 “学生说了谎话,有事情瞒着先生,愧对先生的教导,愧对书院的养育,在即将离别之际,请先生责罚!” 刘远开和刘震撼也赶紧跪下,齐声道:“请先生责罚!” 颜白笑了笑:“百骑司之人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先祖受陛下恩惠,你们受陛下信任也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去责罚你呢!” 刘震撼低声道:“从入学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是了,书院里面的很多事情也会按时汇报给陛下,非君子所为,学生我……” 颜白叹了口气,把三人一一扶起来,安慰道: “这是好事,权力需要监督,尤其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更要监督,不然以书院如今的体量,今后朝堂之上必有朋党之祸。” “陛下这是好意,也是为了书院今后,至于你们,行的也是忠孝之事而已,算不得什么,我为什么要罚你们呢!” “咱们马上就要分别了,辽东这块土地今后就靠你们了,在这里对外人就不要讲什么君子之道了,他们听不懂!” 颜白看着三人继续嘱咐道: “异族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君子的那一套就不要讲了,你比他们凶悍才是长久之道。” 三人闻言齐齐拱手道:“学生谨记!” 颜白摆了摆手,继续道:“好了,大家都要回家了,今后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如今见一面就少一面,好好地去告别吧!” “我们舍不得先生!” 听三人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颜白也觉得心里酸酸的。 这一分别,如果不是刻意的去见面,很多人就真的一辈子难以见到了,这样的事情颜白经历过很多次。 大学一分别,就真的是一辈子啊! 也唯有一个村的发小,才在某个时间,在最初的地方相聚,可有的人已经形如陌路,相见,依稀觉得面熟。 山高路远,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后世发达的交通都让相聚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何况如今呢? 颜白起身,轻轻抱了一下三人:“别这样,最多两三年,我们可能还会见面的!” 三人低着头,突然哭出声来。 颜白背过身,低声道: “走吧,去跟同窗告别去吧,记得给书院的先生写信,他们看到你们的信一定会很开心,他们教导的学生已经有出息了……” 第 106章 返回长安 大家都盘算着日子回家。 可真的到了回家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军营始终弥漫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悲伤,这个悲伤还有个名字。 它叫别离。 当一坛子一坛子的骨灰搬上马车的时候,这种别离的气氛达到了极点,离别两字又多掺杂了两个字。 生离死别。 书院的学子脱下了穿了快一年的盔甲,把长刀认真的擦拭了后归入刀鞘,然后他们又穿上了来时的长服。 荼白色的学子衫,青色的玉簪。 刘震撼看着又变得气宇轩昂的独孤渐明,远远的挥着着手:“独孤渐明,我的同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一定会的,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 “嗯!” “嗯!” 两人都不敢面对面告别,都害怕自己的窘态被彼此看见,也害怕自己一颗伪装坚强的心在见面后支离破碎。 男人不做小姿态。 书院学子都这样,互相道别离,如今都已经有了官身,按理来说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最得意的时刻。 可人间哪有什么圆满,人间自有别离! 如今却是,说好了,再见! 李泰看着互相告别的众人,看着书院学子一一朝着李恪行跪拜礼,跪谢恩师,看着李恪眼眶早已通红却在强忍着泪水。 李泰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本我也该有这人间至美的情感,可惜都被我这个傻瓜给丢弃了。” “大…大郎,丢出去了可以再捡回来啊!” 苏思予还不习惯大郎这个称呼,但这个称呼却是大郎要求的,必须得这么喊,得记住,以后得这么喊。 苏思予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回长安,听大郎说她要去照顾一个叫做李欣的孩子,年岁比他大一些。 要照顾他一辈子。 苏思予不是很懂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但她觉得难度不大,细狗这么小她都能养活,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孩子,那就更好养活了,吃饱就行。 李泰爱怜的揉了揉苏思予的脑袋,苏思予才绑好的头发又变得乱糟糟的,低头看了一眼又准备溜走的细狗。 苏思予一把将他拽回,照着屁股啪啪就是两巴掌。 细狗小脑子里满是疑惑,苏思予也是满脑子疑惑,她搞不懂,为什么唐人表达亲昵的方式是揉脑袋。 在辽东好多部族里,孩子的脑袋除了父母别人是不能乱碰的,尤其是男孩子的脑袋。 尤其是身份最尊贵的人,就越不能碰。 不过,苏思予却很喜欢被人揉脑袋的感觉,军营里面的那些大人看着自己都会亲昵的揉一揉自己的脑袋。 她能感觉的到这是善意,是喜欢。 连军营里面最尊贵的那个人,被人叫做大都督的人也是如此,苏思予不止一次的暗暗的想着,这可能是唐人表达喜欢的方式。 青雀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思予,喃喃道:“能捡回来嘛?” “只要记得丢的地方就能!” 说罢,苏思予又觉得不对,又赶紧道:“只要丢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一定可以的,大郎很贵重么?是钱财么?” 青雀摇了摇头:“你不懂,也捡不回来,反正是一个很贵重的东西!” 苏思予不解道:“比命还重么?” 青雀一愣,不经意间的低头却碰上了苏思予亮的如同清渊一样眼眸,摇了摇头:“没有比命还重,但也差不多和命一样贵重。” “那就努力赚钱,再买回来就是,买最好的!” 说罢,苏思予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我把我的羊丢了,我以为我会饿死,谁知道我来到了这里,遇到了你们,你看我现在穿的,至少可以换一匹马。” “我也可以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呢?反正命还在呢!” 青雀闻言眼睛越来越亮:“对啊,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反正就剩下这一条命了,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 一念通,念念通。 孩子一句简单的话语扣动了青雀的心弦,压在心里的阴云一朝散去,青雀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就觉得通透了起来。 一抹耀眼的朝阳铺满了李泰全身。 站在他身后的苏思予看到了一种光,从内而外,从李泰的身躯内如那初生朝阳一样迸发,光彩夺目。 李泰的嘴角微微向上,笑容一如往昔。 迎着朝阳。 熠熠生辉。 不管多不舍,别离在即,车驾已经准备完毕,所有人都准备完毕,这是许敬宗挑选的日子,王鹤年也说今日很好。 宜出行! 颜白翻身上马,扭头看去,苏定方朝着颜白笑了笑,挥挥手轻声道:“祝你们荣归故里,前程似锦!” 身后送别的大军随后拔出横刀,猛的敲击胸甲,齐声道:“祝兄弟们荣归故里,前程似锦!” 颜白笑着挥挥手,随着程怀默的一声令下,归乡的大军齐声回应道:“祝兄弟们,身穿金甲,一生平安!” 对这些戍边的将士们来说,一声平安,胜过千言万语。 离别的军队缓缓动身,速度越来越快,慢慢的就看不见了。 刘远开失魂落魄的回到帐篷内,看着空荡荡的帐篷里只有他自己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 再也忍不住的他抱着独孤渐明没有带走的竹杯放声大哭。 路途上,颜白望着久久不愿抬起脑袋的独孤渐明,看着这走一路即将散一路的学子,轻轻打着拍子,鬼使神差的唱起了《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调子熟悉,朗朗上口,颜白就轻轻哼了一遍,许敬宗就记住了,不但记住了,还用宫商角羽徽把谱子写出来了。 书院的学子哼了两遍也都学会了,他们也能写出来。 乐普做出来难,因为是从无到有;但听别人唱自己写出来不难,都是书院里出类拔萃的学子,这对他们来说不难。 王鹤年轻轻哼了一遍,叹了口气道:“不服不行啊,意境之唯美,曲调之淡雅,更是达到了哀而不伤的至高境界。” 许敬宗点了点头:“是啊,是跟《送许刺史之任泉州》不分伯仲的绝妙之作。 妙啊,妙啊,尤其是最后那句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跟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有异曲同工之妙,老王啊,你看……” 王鹤年冷哼一声钻进马车里,他不想和这个显摆的许敬宗待在一块。 自从颜白给许敬宗写了一首送别诗后,许敬宗彻底地名扬大唐,灞桥送别的人最后都会来一句无为在歧路…… 然后自然就想到了许敬宗,就连弘文馆和国子学都摘录这首送别诗,并作了释意,发生的背景里面第一个人就是许敬宗。 不管认不认,今后许敬宗之名算是青史留名了。 长长的队伍踏着夕阳,唱着才学会的歌谣,缓缓地朝着长安而去,在离愁慢慢的散去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憧憬着长安。 第 107章 慢慢来,不着急 长安西市新开了一家用餐店,位置就在西市的门口。 才开业两天,就名扬长安城,不是味道多么的好,也不是装饰多么的豪华,而是只收一次钱,量大管饱。 这个店是妇人们出钱开的,冷大姐出钱当启动资金,长安各坊那些没有男人的妇人出力搭手一起开的这个店。 名字就叫做-西市快餐店。 这是妇人们开的店,不说是破天荒头一次,如此行为也足以让爱热闹的长安人议论了好长时间。 从准备到开业备受期待,赚足了眼球。 菜品也就是五个左右菜品,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菜蔬,但是每个菜都有油,重盐味,还有肉。 肉也是东西两市不好卖的猪头肉或者是猪羊的下水。 长安周边养猪的已经很多了,他们这些家靠着养猪,杀猪卖肉,赚了一点辛苦钱,日子却比以前好多了。 小猪崽子都是从仙游县买的。 长安的猪崽子几乎都是来自仙游周边。 因为也只有从仙游那边买的猪崽子养大后肉里没有那种怪味,虽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鲜有家庭去买一头猪去尝试。 试错成本对他们来说太大了,承担不起,就算琢磨出来了,他们又没精力和金钱去照顾一头母猪。 思来想去还是买最划算。 仙游的庄户和善,他们自称都是读书人,没钱可以欠着,等到杀猪之后把猪肉卖完了之后再给钱,这些都是小事。 如果你觉得卖肉麻烦。 可以把猪肉卖给书院。 书院会收,但赚的钱会比在长安少一点。 如果拉去长安卖,猪油还能单独卖,勋贵们虽然很少吃猪肉,但是他们却喜欢猪油。 因为医书里面说。 猪油有补虚、润燥之能,冬日的时候还能抹脸护肤。 因为养猪的多了,每年三四月份长安附近每天都会碰到一群群背着大竹篓子前去打猪菜的孩子。 但鲜有把猪养到年底的。 因为一入冬就打不到猪草,麸子和糠又舍不得给猪多吃,大家都穷怕了,害怕有荒年,吃的时候都是把谷物和皮一起磨碎了吃。 只有来客人或者说是盛大的节日才会吃点好的,平日都这么吃,怎么省怎么来,能活命就行。 就这,还有人喊着这就是幸福的日子,神仙才能过的日子。 所以,大家的馒头都是黑黄黑黄的。 所以,在长安,困扰许多人最大的疾病就是便秘,因为吃多这样的主食不好消化,且拉不出来。 因为这个缘故,十月入冬的时候,草木慢慢枯黄的时候就是长安猪肉最多的时候,也是猪肉最便宜的时候。 因为打不到猪菜了。 长安百姓这个时候就会囤买些便宜的猪肉,挂在房梁上,等到过年吃。 如今,长安的猪肉不便宜,当然仅仅是相比往年十月的时候而已,但相比羊肉还是很便宜的。 别看快餐店的肉不是什么好肉,一顿饭的价格也是高达两个钱。 但因为可以管饱,深受西市里面那些下苦力的汉子喜欢,他们最喜欢在中午花两个钱吃到撑。 因为他们早晨不吃饭,一顿中午饭管一天,如果宵禁之后实在饿得受不了,那就简单的吃点。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扛到第二天中午去快餐店吃。 好在如今的粮食便宜,如果粮食的价格不便宜,谁要开这店那纯属是钱多烧手,再多钱你也抵不住这些汉子吃。 脑袋大小的海碗,一顿三碗,这个吃法谁遭的住。 本身就是一个走量赚钱的法子,冷大姐她们赚的钱并不多,但好在有得赚,这让她们浑身充满了干劲。 准备等到年底的时候在东市再开一个。 可长安的人毕竟不是傻子,已经有人搭伙在东市开了,只不过他们走的是“精品”路线,开的是小灶。 专门给长安各衙门官员胥吏准备,为此,他们还招募了那些长相干净的小伙计,专门负责送餐。 一份饭食加份骨头汤三个钱。 陆拾玖抹了抹嘴,看了一眼身边还在奋力进食的管齐,轻轻叹了口气:“管齐,我现在遇到了困难!” 管齐把嘴里的饭食彻底的咽下后才开口道:“是清查土地遇到的问题对吧,说说,我听听怎么回事。” “唉,别的州府还好,一到山东河北我遭受的阻力也就越大,大户人家会安排一个人自杀,然后闹事,说我们逼死了人!” 陆拾玖深深吸了口气:“他们把死的人抬到我面前,说我是酷吏,然后他们又会安排乡老,清流告状,如今我被弹劾了!” 陆拾玖摊了摊手:“我堂堂一个御史如今被清流乡绅弹劾,举报我的信件堆起来比我还高,马周上官的唾沫星子都要把我淹死了。” 管齐面无表情的喝完碗里的肉汤,淡淡道:“你太着急了些,你去碰他们,你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你的意思是暂避锋芒?” “对!” 陆拾玖愤声道:“我做不到,从束发求学以来我的目标就是测量天下土地,那些豪族明明都已经违禁了,百姓的土地都被他们侵占了。” 管齐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就知道过舒服日子,你知道这些事情的后果么?我告诉你,百姓没有了土地,府兵制度就不存在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府兵制度崩溃,我大唐荣耀又能持续多久?” 陆拾玖压低了嗓门:“原本属于我们大唐的百姓府兵变成了他们的佃户,变成了私人部曲,一旦朝廷控制不够,他们势必反噬。” 管齐看着愤怒的陆拾玖: “你当朝堂上的诸位都是傻子么,这件事就你一个人看出来了么?这是没有办法,快刀斩不掉,安静些,心不能乱,乱了你做事的手段也就乱了!” 陆拾玖闻言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的平复心情:“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礼部的人已经在准备了,最多三天吧,三天先生就会回来,怎么?你要去问先生该怎么做?” “嗯!” 管齐叹了口气:“不怕打击你,先生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先生之前出手了一次,就动了韦杜两家,你看看现在先生在朝堂上还有说话的权力么! 先生四五年前就是兵部侍郎了,按照功勋政绩,入主兵部尚书十拿九稳。 你看现在朝堂上还有人提这个事情么?” 说着,管齐站起身,拍了拍陆拾玖的肩膀:“慢工出细活,慢慢来,着急不行的,我们要等着他们犯错!” 陆拾玖眨了眨:“逼着他们犯错对么?” “对!” 管齐点了点头:“这次我们又有同窗去了河北道、山东道,陛下已经在慢慢的布局了,已经在给他们身上套绳索了,他们会忍不住的。” 陆拾玖没有说,站起身给了饭钱,冷大姐见他们戴着和冷诩一样的簪子,知道是出自书院的学子。 只收了两个钱。 颜白等人此刻已经过了黄河,离长安越来越近了。 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颜白小声地嘟囔道:“这鬼天气越来越热了,走的时候热,回来的时候也热,造孽啊!” 第108 章 太子犒赏全军 信使一波又一波的来到长安。 天才蒙蒙亮,曲池坊的颜家就已经忙碌了起来,家主要回来了,一切都要好好的准备,要把屋子里里外外都好好地收拾一下。 颜韵和小十一他们几个小的也从仙游来到了长安,大人一忙碌,小的自然没有人管。 屁大会的工夫,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叫。 忙的团团转的裴茹好几次都忍不住抽出竹条,要不是伽罗拦着,这几个孩子得知道竹条子炒肉是什么味道。 见小十一又哭了,裴茹又拿起了竹条子,伽罗赶紧道: “姐姐,算了,算了,今日大郎回家,是喜日子!” 裴茹哆嗦着嘴唇,恨恨的把手里的竹条子扔到一边:“让他们滚出去玩,别在屋里烦我,滚的越远越好!” 红泥走了过来,笑道:“娘子,我带着他们出去走走吧!” 裴茹瞅了一眼红泥,轻轻冷哼道: “你还是看好你的孩子吧,那是宝贝疙瘩,一会也该醒了,你走了,我咋办?我已经不想再看孩子了,这几个快要了我的命了……” 红泥吐了吐舌头,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虽然嫁给了尉霖,但是每当颜家有大事的时候她都会来帮忙,逢年过节也是一样,裴茹赶都赶不走。 至于她家里的事情,有仆役帮着做。 尉霖疼她,偷偷的请了厨娘、丫头、仆役、门房,甚至连马夫都请了好几个。 这点她拗不过尉霖,无论怎么说,尉霖都不把这些仆役辞掉,尉霖害怕自己不在家的日子红泥出事。 其实他的担忧没有丝毫必要。 尉霖不在家的日子,红泥要么去颜家跟裴茹住,要么就跟王妃房遗玉那里住。 红泥这么做是为了避嫌。 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河里淹死的人也多了,都是一对一对的,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要么是马车翻了,要么是失足落水。 每次捞人的时候河边总是围满了人。 有谣言说这一对是某府的马夫和小妾,也有人说这一对是某府的娘子和来自陇西的某个漂亮的书生…… 干了什么? 这一男一女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事情每隔几个月都有。 这还是明面上的,不知道的就更多了,长安这么多人呢? 衙门也想管,奈何没有苦主,死的要么是某家的小妾,要么是某家的仆役,这根本管不了,仆役都是卖身入府。 他们是仆役,他们的命不归衙门管。 那些稍微有点势力的家族就不这么做了。 他们会选择在深山里建一个道观或者是小庙,让家里德行有问题的女子直接长伴青灯,了却余生。 红泥和尉霖的家是颜白赠予的小楼,坐落在颜家庄子里面,正儿八经的好地段,按理说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但毕竟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她觉得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了。 为了自己身上没有闲言碎语,她觉得还是小心点好。 所以,尉霖忙碌的日子她就很少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小院里面,要么去陪王妃,要么去颜家看茹娘子。 如今听说颜白要回来了,就又来帮忙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王妃房遗玉,两人一起来搭把手,擦擦洗洗。 裴茹见了又叹了口气:“小玉啊,都没有什么活你就别忙了,挺这么大的一个肚子,我真怕你摔了!” 颜家忙着等待颜白的回来。 太子李承乾也在等着颜白回来。 这次他要犒赏大军,这是他第一次犒赏大军,他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他不想出错,也不能出错。 这是皇帝在给太子铺路,在帮着李承乾,让他多认识军中的人,获取军中将领的认可,李承乾都知道。 所以,他很认真,不想出错。 辎重队伍已经到了,无遮无拦地出现在长安百姓眼前,熔炼成块的金锭、铜锭,数不清的军马,一车车望不到头的料。 这是夸功,大军每次得胜归来都会走这个流程。 因为长安百姓爱看,也就是给他们看的,也最能鼓舞人心,财帛动人心,有这么一个流程才能激励更多的人愿意为国征战。 等到辎重入长安后,李承乾就带着人去了灞桥等着大军归来。 大军需要休整,这个时间是给礼部留的,礼部需要安排礼仪事项,全军都需要整理一下,需要以更好的形象出现。 所以他们会和辎重分开。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颜白等人会在下午的时候回来,这次的人不多,在官面上不算是正式出征的大军。 所以,不用刻意的非要卡在早晨回长安,但能得太子的出城迎接,这对百战的将士们来说已经算是极大的恩宠。 去年,将士们出发前只是远远地看了太子一面,只是远远地看着太子朝着自己等人挥挥手,就激动地哭出声,哭嚎着说要多杀几个敌人。 这次回来能面对面看到太子,看到未来的皇帝陛下,这对许多人来说十足的荣耀,老了还能吹嘘的那种荣耀。 李承乾来的很早,他觉得这样足以彰显自己的诚意。 可是,如今的天已经很热了,李承乾来接将士们自然是穿着礼服来的,不大会儿的工夫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李晦见频繁擦汗的太子,低声道:“太子,来的有点早了!”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李承乾不愿打肿脸充胖子,闻言点了点头: “冒失了,早知道就听崇义的了,应该在宫里再待一会儿,这天气要命啊,主要是这车驾密不透风,快憋死我了!” 李晦笑了笑,偷偷的给李承乾递了一罐子梅子汁,低声道:“加冰的,我尝过了,味道不错且清凉,没毒!” 李承乾麻利的接过,见左右的御史和舍人都在忙碌,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可算救了我的命啊!” 李晦见李承乾喝完,悄悄地把竹杯收起来,然后交给了一旁的腾远,腾远又交给了后面的人。 几番倒腾,就算被御史发现也死无对证。 李承乾把马车掀开一角,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瘪了瘪嘴:“吐蕃人怎么也来了?他们来迎接谁?又或是来看热闹的?” 李晦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怕是来认人的吧,这群人里面有吐谷浑的人,现在吐谷浑和他们走的近。” 第 109章 看热闹的吐蕃人 几个喜欢把泥巴涂在脸上的吐蕃人,在一个穿着贵气的男人的带领下伸长了脖子也在人群里。 穿着贵气的吐蕃人地位应该很高,身边的吐蕃人呈扇形分布,像是护卫一样。 这群人时不时打量着太子的车驾,时不时的又看了看远处热闹的人群,然后时不时地踮起脚看向远方。 去年他们就来到了长安。 来的时候有一百多人,等到了长安就剩下六十多人。 因为语言不通,在靠近赤海城的时候被一支大唐商队当作了马匪,杀了快一半,要不是遇到牛进达,这群吐蕃人都得死在荒野。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一个商队光是护卫就有两千人,这是运什么宝贝啊? 这简直令人不敢想象,这股力量就是一个中等部族的力量,就可以在西域成就一番事业了。 吐蕃人他们来大唐是为了求亲。 希望大唐嫁个女儿给他们的王。 为此,他们研究的很透彻,知道汉人嫁女会带着很多东西陪嫁,有匠人,文化书籍,手艺匠人,种子,种植…… 他们打听的很清楚。 隋朝的时候,他们的皇帝曾连续嫁女给突厥,带来了安定的同时也让突厥文化和工艺呈质的提升。 如今吐蕃统一四方。 大唐的文化和先进的工艺,是如今力求发展的吐蕃最需要的。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至于嫁娶其实仅是一个好听的由头而已,彼此真正需要的都是背后的利益。 本打算在一年之内把流程走完。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谁知道在朝会议事的这个关头却被一个叫做颜师古和一个叫令狐德棻的给阻止了。 说什么嫁娶乃大事,需要从长计议,贸然定下是对大唐的不尊重,也是对吐蕃松赞干布的不尊重。 然后一直就拖,拖到了现在还没个明确的说法。 他们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来看热闹和迎接大唐军队的回归。 他们是来等颜白的,是要来找颜白对峙的,因为在很早之前颜白答应给他们建造一间很漂亮的屋子的...... 里面有黄金做的柱子,金镶玉的桌子,羊羔绒的地毯,还有金丝楠木的胡凳子…… 如今来大唐快一年了,却什么都没有,去找颜白的弟子裴行俭,一群人又被打死了两个,不死心的他们又去找李元嘉...... 结果死了的人更多了。 鬼知道颜白的这个弟子李元嘉是韩王,鬼知道那个叫做尉霖的那么能打,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拔刀子了..... 本来想去找二囡,又怕再死人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好他们没去找二囡,他们要去了估计死的人会更多,以二囡的心眼子,这群人去找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解释一下哈:李元嘉出生的时候是宋王,后面封徐王,在贞观八年打完吐谷浑,贞观九年李渊死后封韩王。) 来长安这一段时间,吐蕃人是在用人命来学习做人的经验。 如今还剩五十多人,这五十多号人住在鸿胪寺,床榻是给使者留着的,不可能让随从也有床榻。 李崇义这个礼部侍郎,最会过日子。 所以,吐蕃的这群人里面,是有四十多人睡在地上的。 悉补野这些年在长安和吐蕃来回跑,懂了很多,学会了很多。 颜白没有找到,他就去政道坊找肖五爷,因为颜白承诺给他们的房子是在政道坊内,他想问问到底有没有。 结果很不好,话还没聊几句就被暴躁的长安人给打了。 打他们的长安人头发颜色很杂,金头发的,黑头发的,还有棕色头发的,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难以交流。 这都是长安人。 天可汗都承认的长安人,在长安有房子,有户籍,娶了长安媳妇,或者是嫁给了本地人做媳妇的新长安人。 比如说易卜拉欣。 人家跟着颜县公去了趟泉州,立了大功,被颜县公赏赐了一套房子,房子就在政道坊内。 如今人家是大唐长安县人,儿子都两个了。 跟着他去泉州的那一批人都安家落户了。 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泉州人,已经有人在跑海了,跟着商队赚钱,把甘蔗都卖到新罗了,直言这比放羊的日子好多了。 人家易卜拉欣可是突厥人的代表,名声好得不得了,每年都回长安来,然后拉着一船船的人去泉州安家落户种甘蔗。 努力干三年,大唐户籍。 打吐蕃人就是他出的手。 他现在可能要当坊长了,因为颜善县令已经说了,平康坊需要管理,需要纳入监督,易卜拉欣可能会成为坊长。 平康坊的坊长。 悉补野找到了政道坊的坊长,谁知道肖五爷根本就不认这个事。 不光政道坊的肖五爷不认。 政道坊的百姓也不认。 你这连脸都洗不干净的人怎么有钱在这里有那么大的房子? 也不看看,现在政道坊的地段是什么价,背靠皇城,右边就是寸土寸金的东市,左边出去直走就是灞桥。 空出的房间租房给东市里面的商人住,光是这一年的税后租金,就能让一家人一整年不用在地里刨食吃。 以前是个破烂坊,污水横流,天天被东市牲畜交易市场里面牲畜的味道熏,一到夏日蚊虫到处飞。 现在可不是了,那可是长安公认的好地方,首屈一指,令众人羡慕的绝佳地段。 没听人说么? 女儿嫁到政道坊,那就是进到了福窝窝里。 吐蕃人被打了,说好的屋舍也没有,悉补野等人今日就是在这里等颜白的,想问问房子的事情。 “来了,来了,来了……” 这时候人群议论声突然变得大了起来,悉补野等吐蕃人赶紧踮起脚尖,就在远方,一支长长的队伍正朝着长安而来。 “正主来了?” 悉补野赶紧低下头,躬身道:“相国,应该是来了!” “再问你最后一次,先前的那些钱财你是真的拿去买房子了,还是自己偷偷的拿用了?你现在说实话,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悉补野的腰更低了:“是的,都给了当时还是县令的颜白!” “澹台先生现在在楼观书院对吧!” 悉补野松了口气,低声道: “回相国,是的,澹台先生在书院,据说带着几个弟子现在看书写书,他准备把毕生的学问都写下来!” “他这么一个人会把学问写出来?他不是自称他是汉人里圣人的弟子学问不传给外人么?怎么突然就这么好心了?” “颜家也是圣人的弟子,好像按照唐人的辈分来讲,在当初求学时候,颜家的祖宗好像是他祖宗的师兄” “据说?” 悉补野刚刚挺起来一点点的腰顿时又弯了下去: “回相国,楼观学里面有大唐皇帝最爱的女儿在里面,任何人进去都需要提前递拜帖子,进不去。” “你都没有试过么?” “试过了,派过去的人生死不知。” 被悉补野称作相国的人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 “悉补野,你说,这次我以我吐蕃大军退出吐谷浑、党项、白兰羌为代价。 然后大礼请一个颜家人为我王的先生,你说大唐皇帝会不会同意?” 说罢,又继续道:“那个叫做颜昭甫的孩子我很喜欢,知书达理,气质斐然,如高山白雪一样圣洁,你说换他如何?” 悉补野闻言猛地抬起头:“相国,我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同意。 但颜家的家主颜白一定不会同意,颜家重人轻物,血脉单薄,此事很难,而且颜白这人很护短,心眼极小!” “我禄东赞亲自开口去恳求也不行么?” 悉补野干脆道:“不行,颜家连和皇帝联姻都觉得受辱,我吐蕃不行!” 话音落下,又是沉默。 片刻之后悉补野蜷缩着倒地,看着收回拳头的相国悉补野满脸的喜意,压在心里多日的担忧也消散了。 被打了,就意味着命就保住了! 大军回来了,欢呼声响起,李承乾松了口气,一声令下,太子车驾缓缓移动,他们要出城二十里迎接。 以示朝廷对这些百战的将士们的敬重。 第 110章 似曾见过? 盛大的欢迎仪式很有必要。 对颜白而言虽然有点形式主义,但这也仅仅是对颜白而言,全军都很享受,头顶着烈日,端着酒碗,如痴如醉。 就连平日总是不着调的独孤渐明都被李承乾说的眼眶泛红,其余人跟更没法看了,双手捧着酒碗的手都在颤抖。 盛大的欢迎仪式不仅体现了朝廷对将士们功勋的认可,?也是对他们无私付出的重视以及对将士们为国征战尊重的体现 战场上血流不止都笑着说没事儿的人,如今听着李承乾的讲话却热泪盈眶,颜白没有笑话任何人。 当初打完突厥回到长安,见到长安城墙的那一刻,颜白自己也曾泪流不止,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这才是令自己最安心的地方。 “诸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我李承乾代表大唐,代表皇帝,代表你们的亲人,敬你们一杯,诸君饮甚!” 接连三碗酒,以李崇义为首的礼部官员齐声道:“全军听令,卸甲!” 颜白、薛仁贵、尉迟宝琳、程怀默,还有李恪等人翻身下马,颜白捧着大印规规矩矩的放到礼部官员捧着的托盘里面。 众将领紧随其后,各自交还了军印。 鼓乐声响起,裴茹红着眼睛从人群里面走了出来,在全军将士的注视下卸甲。 这标志着自此以后,颜白就和全军无任何干系了。 卸甲完毕的颜白只觉得一身轻松,朝着李承乾拱拱手,牵着裴茹的手就上了自己的马车,接下来就是将领卸甲。 最后才是全军。 小七是头一次帮人卸甲,面红耳赤,虽然婶子已经教了好几回,明明都很熟悉了,但真到了这个时刻却依旧手忙脚乱。 笨手笨脚。 李景仁听着将士们接连不断的怪声吆喝,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努力的平复着心情,鼓足勇气看了小七一眼。 “拉那个绳结就行,活结!” “嗯!” “我给你带了礼物!” “你从辽东送回来的皮子和药草我收到了!” “我这次给你带了猫,毛很长,眼睛也很好看,还没睁眼的时候我就开始喂养,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很亲人。” 小七闻言眼睛一亮:“一会儿你带我去看!” 看着小七眉眼间的笑意,李景仁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你得快点了,薛之劫都卸甲完了,咱们快成最后了!” 片刻之后,李景仁终于卸甲完毕,他和小七并行着朝着李家亲众走去。 王妃见两人朝着自己走来,眉宇间全是笑意,也顾不得身份,快步朝着小七走了过去,牵起了小七的手。 “走走,雪雁还念着你这几日怎么不去找她玩,走走,外头热,上我的车驾,我给你准备你最爱喝的梅子汁……” 至于李景仁,王妃看都懒得看一眼,好像他不是从战场归来,而是出去野了一圈才回来一般。 全军开始卸甲 伽罗终于有机会卸甲了,只不过是给大肥和布隆这两个憨货卸甲。 颜家的二夫人给家里的憨奴卸甲,这天底下怕是头一回,御史见了都频频点头,满脸的赞许之色。 情义二字说出来简单,真要做出来却不简单。 望着两人依旧憨厚的模样,伽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做了好几次噩梦,生怕有个好歹。 如今算是放下了心。 “低点,我没你高你不知道啊!” 大肥傻傻地笑了笑,索性坐在了地上,趁着伽罗收拾护甲的工夫,大肥摊开了手心,一枚大大的红宝石赫然出现在他的手心。 “给你!” 伽罗轻轻拍了一下大肥,佯装生气道:“不知礼,应该先给主母!” 大肥笑着张开左手,只见左手手心里面,赫然也躺着一枚色泽鲜明的黄宝石,大肥轻声笑道: “我都记得呢,左手有,我兜兜里还有,每个人都有,这些都是我在战场上捡的,还有他们给我的……” 听着大肥略显幼稚的话语,看着大肥手指上褶皱的皮肤,伽罗看的出来,大肥在辽东肯定冻伤了。 当初大郎在西域回来时手也这样。 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低着头,开始帮布隆卸甲,布隆也带了礼物,两人都是宝石,大小一样,颜色也都一样。 刚过灞桥,颜白的车驾忽然被人拦住。 “颜县公,别来无恙乎?” 声音颜白听着有点熟悉,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好奇的从车窗伸头一看,只见悉补野正笑嘻嘻朝着自己行礼。 悉补野见果然是颜白,是正主,笑道:“颜县公还记得在下不?可否下车一叙?我们的大相想见你一面。” 颜白抬起眼帘看了看不远处,路边,在那一堆吐蕃人中间有一个汉子正背着手,背对着自己。 颜白好奇道:“大象?你们的大象?” 见颜白不解,裴茹轻声道:“夫君,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口中所说的人应该是他们的大相国禄东赞! 先前吐蕃人找了守约,问守约要房子,口气无礼至极,把守约惹恼了,打死了三个,朝会上陛下骂了守约一顿。 后来这些人又在皇城门口堵着元嘉要房子,口气依旧不善,被尉霖砍了七个,最后倒是消停了!” 颜白闻言不由得一愣,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如果这个人真的是禄东赞话,那吐蕃这次是来求亲的。 然后借着求亲,把大唐先进的科技带到吐蕃,几十年后,吐蕃用大唐的技术下高原,断绝西域。 可眼下裴茹说了这人是禄东赞,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了。 本不想下马车的颜白,一听禄东赞来了,不由得好奇他长什么样子,好奇心驱使,颜白准备下了马车去看看。 可是禄东赞背对着自己。 颜白自然不会亲自上前去打招呼,这明显就是一个下马威。 大人物就爱玩这些虚,禄东赞这个样子跟那些说话说一半让你去猜,故作高深莫测的人有什么两样? 就爱搞这种心理暗示。 既然你选择背着手背对着自己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那就要接受好无礼的准备,一个异族人在大唐…… 只要正使不死在大唐,其余人最多就值一年俸禄。 如此,那就舍弃一年的俸禄陪你玩一玩! 颜白扭头看了一眼陈林,轻声道:“吐蕃人堵住了我回家的路,清理一下吧,对了,人多,别太血腥!” 陈林闻言狞笑着从马肚子上拿起了复合弓,弓弦轻响,随后就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一个吐蕃人倒在地上打滚哀嚎。 如此近的距离。 复合弓透体而过。 现在能哀嚎,片刻之后就好了,南山的熊就是这样,透体而过之后还能跑一两里地,之后就睡着了。 眼见陈林手里的长弓又拉了个满月,眼见他又对准了人群,吐蕃人惊慌了,嘴里吆喝个不停,纷纷护在禄东赞身前。 禄东赞身边的鸿胪寺官员大怒道:“颜少府,你要干什么~~” 颜白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不问吐蕃人要做什么,是他们挡住了我的路,你这官是怎么当,尊卑都不分了?” 禄东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叹了口气,徐徐的转过身,朝着颜白拱手道:“吐蕃大论东赞见过大唐颜县公!” (禄东赞出身噶尔氏家族,吐蕃大论东赞意为吐蕃的大臣噶尔氏)) 话音落下,长箭钉在他的脚边,尾翼嗡嗡的颤抖着。 颜白看着眼前的汉子,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就是一个寻常的汉子而已,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穿着华丽。 和唐人唯一不同的是鼻子比较尖,也正是这一点点的不同,所以,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不是大唐人。 颜白从马车的车窗伸出手,随意的拱了拱手道:“见过。” 禄东赞看着颜白远去,笑了笑,随后翻身上马也朝着长安而去,马背上,禄东赞回想着颜白刚才的模样,喃喃道: “他眼睛里怎么会有失望呢?他见过我?他之前就见过我?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定是我想多了!” 第111 章 顶级阳谋 进了长安之后颜白就直接去了兵部。 活着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该有的荣耀和军功,但是死去的人也该在今日得到属于他们的一切,这本该属于他们的。 所以,颜白打算今日就把事情安排好,如今的荣耀也该属于他们。 兵部的人没有怎么换,颜白虽然已经不是兵部侍郎了,但听到颜白来了,兵部所有人还是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前来拜见。 一群群的官员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朝着颜白行礼。 别看当初颜白在兵部杀人杀得多。 但兵部的这些人可是一点都不恨颜白,每年到年底的时候,兵部的人都会自发的购买一些礼物亲自送到颜家。 如今谁人不知,兵部可是六部之中待遇最好的一部。 每年年底都有钱拿,多的时候有七八贯,也就是七八千钱,少的时候三四贯钱,虽然不是很多,也不稳定。 但这种你有我没有,就很让人羡慕。 现在,其余五部,哪个不羡慕兵部,煤石不花钱,冬日随便烧,冬日衙署里面暖和的可以穿单衣。 自从颜白把兵部规整了后,兵部这些年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官员有冻伤的事情。 朝廷每年下发的炭火钱,人家兵部拿去聚餐。 别看现在长安煤石的生意分得七零八落,光是制造蜂窝煤的厂子都有十多个,但这里面依旧有一成的纯利是属于兵部全体上上下下。 虽然每年年底分到手的不多,平均下来也就五六贯钱,但这五六贯钱对于底层的官吏而言那真的就是活命钱。 用这个钱,一家人在年底的时候可以扯一身新衣裳,一家人可以吃点好的,人情往来也不像先前那么寒酸。 最让这些官员喜欢的是,他们这些年都不为烧煤考虑,每年年底都会有伙计往家里送,送完了之后就走。 这无形之中又解决了一笔支出。 虽然说长安有很多卖木柴的。 但这些木柴是人家从山里面挑出来的,要花钱的,而且一担柴烧不了几天,到了冬日用的就更多了。 这些年兵部都没有担心过家里的煤球问题。 因为兵部的福利待遇好,官员不缺钱,每年的吏部考核,御史评审,兵部是最清廉的,账面是最清晰也是最干净的。 虽然还是不可避免的有贪污的情况发生。 但比起其他的五部,兵部的这点事可谓是不值得一提,吏部一年贪污官员的人数比兵部近五年来贪污的人数加起来还多。 和兵部官员打完了招呼之后,颜白就和兵部侍郎陆爽待在一起商议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以及后续的安置问题。 侯君集出事了,兵部的事宜全部都是陆爽在管,虽然说李靖现在是兵部尚书,但他这个兵部尚书几乎都没有来过兵部。 好在陆爽是个干吏,不懂就问,喜欢往宫里跑,别忘了,兵部最后的大佬可是皇帝,这些年都没有变过。 因此兵部诸多决策性的事情一般都是李二在后面决定。 “这次辽东的两场大战一共阵亡将士三千九百多人,残疾六百多人,这些伤患绝大部分都是关内的府兵。” 陆爽看了一眼颜白,轻笑道:“辽东的文书我看了,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大胜!” 颜白把手里的阵亡名单整整齐齐的摆在陆爽面前:“高句丽人真的很强,他们的必胜之心让人恐怖,如果没有火药之威,谁胜谁负很难说!” 陆爽看的出来颜白很不开心,笑了笑,安慰道: “可他们自隋朝以来这颗必胜的心还是被你打破了,不但破了,盖牟城也不存在了,一颗钉子已经钉到了他们的肉里去了!” 颜白不愿意去想阵亡的人。 每想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虽说上了战场就身不由己了,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你面前突然死去。 虽然经历了很多次,但每次给人的冲击却是一样的。 “兵部还是早些把抚恤金安排下去,这样的话大家心里也都好受一些,没有他们拼死一战,也就轮不到我们安稳的坐在这里了!” 陆爽闻言点了点头: “少府放心,这是兵部分内之事,今日兵部连夜统计这些将士们的军功和赏赐,明日一早就开始安排事宜。” 见事情已经解决,颜白也不愿多待,站起身就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陆爽突然说道:“颜县公,和亲之策,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颜白想都没有想,立刻道:“反对!” 陆爽点了点头:“吐蕃的松赞干布是一个雄主,他们现在在找一个机会,一个下高原的机会,将来必成我大唐的心腹之患!” 颜白好奇道:“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陆爽笑了笑,轻声道:“书院五千名学子,加上先生这个人数近乎六千,书院还有战马二千,杂役一千二百余人。 这些人都长着一张张吃饭的嘴,都是需要花钱的,可因为这些花钱的活,也衍生了很多生计,靠着书院而活的不下三万人。” 颜白转身又坐下,想听听陆爽要说些什么。 陆爽见状,嘴角露出笑意,给颜白倒了一杯凉茶后继续说道: “自煤石生意被剥夺之后,现在维系书院运转的财源有三项,分别是赤海城的盐,仙游的香水以及酒水。 别看后两者的利润很高,但真正出力的还是赤海城的青盐,如果青盐断绝,书院这棵大树将会轰然倒塌。” 颜白点了点头:“直说吧!” 陆爽叹了口气,看着颜白一字一顿道:“我出身贫寒,能走到这一步全靠运气使然,全靠我先前是秦王府的一名书记,有从龙之功而已。 我知道书院走到这一步有多难,也知道你付出多少心血,也知道正因为如此,让多少苦寒学子看到了希望,所以,我不想书院出事。” 颜白盯着陆爽道:“你的意思是现在赞同和亲的人数占大多数?有人在这背后推波助澜?” 陆爽笑了,他没有想到颜白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根源。 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轻声道:“对,很多人都赞成和亲,因为和亲能获得安宁。 可我看来是在养寇自重,这是礼部官员统计的陪嫁的嫁妆,里面有复合弓,有你楼观学的匠人,还有……” “等等?”颜白不解道:“为什么是楼观学的匠人?” 陆爽喟然一叹:“因为楼观学的匠人几乎都是你从突厥带回来的,因为便宜,因为这样就不用损耗各家的人才了!” 颜白语气不善道:“我很好说话?” 陆爽挑了挑眉,看着颜白道:“你很不好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好说话,因为你的不好说话仅是道义之争而已。 你无私建造了书院,无私的改造了长安城,无私的把火药献了出来,无私的让很多人有了吃饱的机会。” 陆爽叹了口气,低声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说话是为了什么,所以,颜县公,我陆爽斗胆问你。 如果把边境安稳几十年,将士们不用打仗,不用死人,我大唐多一个属国,拿这个大义压你,你如何破? 你颜家如何破?这个阳谋你颜家接不接?” 陆爽掷地有声道:“接了,你就得按照和亲的规矩去做,匠人、工艺、人才,都要按照朝廷的安排去走。 不接,边关战乱起。 那时候,他们都会说这都是你颜家的罪责,因为你颜家小气,舍不得匠人,不配合和亲,让将士,让边关陷于战火之中。” 颜白哑然,他发现自己破不了,不是他自己破不了,而是颜家破不了。 颜白看着陆爽,郑重的拱手道:“先生教我!” 陆爽错开身子,苦笑道:“我帮不了你,我能看透这一切,也仅仅是看透这一切而已,这就是一个死局!” 颜白闭着眼慢慢地捋着这里面的一切根源,大义压人,那被大义掩盖下就是利益和交换,他们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 过了许久,颜白睁开眼淡淡道:“朝堂诸公都看不出来匠人对我大唐意味着什么嘛?” “看的出来啊,但相比战争,相比安定,相比安心过日子,这算什么?天下安定,不就是为了过日子么?” “他们就不怕到头来,我们制造的复合弓,箭会射在我们自己身上么?” 陆爽闻言嗤笑道:“怕什么?就算有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刀子割肉又不割在他们身上,看着别人流血,他们自然是不怕的。 就像朝中那些言官所言,我们是上国,要有气度;开化蛮夷,此乃圣人手段,当名垂千古,为后人所敬仰!” “谁说的?” 陆爽也豁出去了,笑道:“山东豪族他们说的,为此他们还写信赞扬陛下是圣君,千古一帝,今后的帝范......” “草他祖宗的,我大唐百姓一百个人里面都找不出一个能读书认字的,自己人都没教完,舔着脸教异族人倒是很上心。 妈的,这样的傻逼是怎么做到,老祖宗知道了都要被这些傻逼杂种给气的跳出来,这样的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兵部响起了怒骂声,此次的骂声与长安城里泼妇对骂不同,不但脏,而且好多词都是新鲜的词,前所未闻的那种。 脏的要死! 第 112章 和亲的根源 “大郎,时间不早了,要起床了,今日月中,有朝会!” 颜白揉了揉眼睛,打个了大大的哈欠,才发现天还没亮,想到昨夜的癫狂,颜白的手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 裴茹没好气的打掉颜白的怪手,媚眼如丝道: “快些起来,一会儿孩子们都该醒了,我先给你收拾一下,然后给你煮点粥,先垫一下。” 颜白无奈的坐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任由裴茹摆布,官衣、鱼符、官帽、发饰,这些乱七八糟的很耽误时间。 见颜白无精打采的样子,裴茹拨了拨颜白的脑袋。 一边忙碌一边低声道:“大郎,咱们家子嗣单薄了一些,我又不是悍妇,如果有哪家的娘子有你相中的,你就说。” 裴茹这么一说,颜白顿时来了精神。 他知道裴茹没开玩笑,一想到昨日洗澡的时候先是和伽罗,晚间又是和裴茹,这家里要是再多一个。 怕是要未老先衰了。 食色性也,颜白自认自己不是圣人。 偶尔也有那种想法,但这种想法也就是不在家的时候才有。 可不在家就是在军营里面,在军营里面都是男人,大家都是一个样子的,时间久了,大家都会有这种想法。 军营也不可能有女人,就只能忍着。 可在家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想法,不但没有,偶尔还想逃。 毕竟,伽罗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她太想要一个儿子了,没有儿子的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有负罪感。 说到女人,河间郡王家倒是不少。 可也没有见他有多开心,反而要操心这一百多个美人的吃喝拉撒,说到底有名堂的也只有李崇义和李晦两人。 现在还动不动往外送人。 一送还是一对,都是完璧之身,都是面容姣好的美娘子。 也就长孙家多一点,光是儿子就有十二个,至于女儿就更多了,目前是三十多个,以后说不定怕是更多。 所以,颜白觉得两个正好,已经很满足了。 简单的吃了点,天边已经微微发亮,时间刚刚好,再次检查了一下仪容,颜白骑着马就准备去参加朝会。 宫门前已经来了很多的官员,见颜白到来自然多了很多招呼声,毕竟是许久未见,于情于理都该打声招呼。 程咬金见颜白朝着自己行礼,笑了笑: “年轻人节制一下,可别年纪轻轻就坏了身子,想要孩子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了!” 说着,指了指颜白脖子上的红印。 颜白知道程咬金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有些脸红耳赤,赶紧扯了扯衣领子。 尉迟国公瞅了颜白一眼笑道: “你这老黑,胡说什么,小别胜新婚,这东西咋能忍得住,莫去平康坊过夜,找那些不干净的就行!” 本来都伸过来半个脑袋的李崇义,闻言立刻缩回来了脑袋,他觉得这个话题他还是不参与的最好。 李道宗闻言笑着走了过来,见左右都是兵部的人,笑道:“昨日听说你杀了禄东赞的人,这个人要注意,他虽然不识字,但却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小子昨日已经见过他了!” 李道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自你去辽东后他们就来到了长安,如今已经快一年,在之前东赞与吞弥·桑布扎出使尼婆罗。 他们向光胄王提出和亲,希望娶公主布里库提为妃。 光胄王不愿,他禄东赞舌战群臣,迂回斗智,并以发兵相要挟,光胄王被迫将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 (公主布里库提就是尺尊公主) 李道宗看着鸿胪寺方向低声道:“如今他们故技重施,又以同样的方法来我大唐求贵女,图谋甚大啊!” 颜白闻言不解道:“我们是优势,选择权在我们手里吧!” 李道宗没说话,转身慢慢的离开,背影唏嘘,仿佛藏着万千无人言说的心事。 尉迟敬德走过来拍了颜白的肩膀轻声解释道:“松州之战我军击败吐蕃军,松赞干布退兵,并亲自上书谢罪。 可名义上党项、白兰羌、青海吐谷浑依旧是在他们的控制下,那里是吐蕃的家门口,这些地方太远,我朝力有不逮啊!” “我们能打败他,为什么我们还要和亲呢?” 程咬金叹了口气,瞪了一眼颜白,从牙缝里面蹦出一句话:“你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傻啊,陛下这么做是为了给今后经略辽东赢得时间。” “西域不比辽东,辽东有肥沃的土地,一望无际的茂林,密集的河流,那里的部族虽然多,但他们认同我们中原文化。 就连高句丽用的都是我们的文字和习俗……” 这时候大兄颜师古走来,说道:“陛下让你去辽东,就是想试试将来征辽东需要多少人马,出多大力,要怎么打。 我们都以为你会输。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前朝毫无建树在我们心里种下了一颗执念,不曾想你赢了,还毁了盖牟城。 高建武和渊盖苏文之间的矛盾提前爆发,高句丽的内乱要开始了,正因为此,陛下拖了一年吐蕃的请亲,一直拖到今日。” 颜白闻言瞬间通透,种种疑惑瞬间全部解开。 皇帝要经略辽东,国朝自然不能两边开战,这样的话对朝廷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万一有一方输了抽身而退就很难。 李二的打法就是握紧拳头先打死一个,等腾出手来再打第二个。 所以,牺牲一个女儿,维持边境安稳,好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才是利益的最大化。 用最小的代价争取了最大的利益。 颜白默默的猜测,这或许就是李二原本的打算。 如今结果出来了,现在高句丽不是不可战胜,一万人马就毁了盖牟城。 如果想灭高句丽,十万人马,四路大军就够了。 所以,和亲…… 不是那么的急迫,也不是那么的必需。 和亲是可以考虑的,就看代价如何,对方付出什么,朝中大臣的态度,大唐百姓是什么态度,这一切都在李二的权衡之中。 颜白感激的朝着程咬金拱拱手,接着又问道:“小子听说,礼部整理的陪嫁嫁妆要我仙游的匠户,这是何人的主意?” 程咬金看了看颜师古,笑道:“你还是问你大兄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还多。” 颜白放下了心,决定今天回去请许敬宗喝酒。 顺便把二囡裴行俭他们给拉上,如此,就算是一只孤魂野鬼…… 颜白也有信心查的出来他之前在哪里鬼混过。 宫门开了,官员依次进入,颜白跟在颜师古的身后慢慢的往前走。 “大兄,我是不是很傻?” 颜师古转过身看着颜白认真道:“不傻,你是少有的聪明人,你对渊盖苏文的安排不但比朝廷诸公的安排更好,还更妙。 你写给李崇义的信陛下看了。 在没人的时候直言说你小子出的主意真的是落在了他的心坎上,渊盖苏文不能活着,不能死在大唐,但也更不能长寿。” 颜白惨惨的笑了笑,低声道:“狗屁的聪明人,聪明人连这点都搞不明白。” 颜师古笑了笑,安慰道:“这是三省六部连同皇帝整个智囊团想出来的法子,天底下能想通的又有几人呢?” “程国公他都知道!” “因为他是参与者,是出主意的人,他们必然知道,不过他们能如实告诉你,想必是真的把你当作自己人。 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蒙在鼓里。 以为就是求亲,和亲,以为你们在辽东就是守卫国土,没有人知道这是陛下对高句丽的试探!” 颜白叹了口气,忽然道:“大兄,如果我输了呢!” 颜师古一愣,过了许久才说道:“可能陛下没有想过你会输吧!” 两个人都明智的跳过了那个让人觉得不愉快的结果,如果输了,都输了还能怎么样呢,好点成了俘虏…… 不好点就是变成高句丽的京观。 第 113章 陛下,臣反对这门亲事 朝堂依旧。 朝堂上的李二依旧,依旧是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般高高在上。 颜白没有见到魏征,料想他的病还没好。 颜白早就知道他病了,只不过以为是小病,昨晚也听裴茹说了。 魏征生的不是小病,病的还挺严重,好不容易稳住了病情,如今眼睛又瞧不见了。 孙神仙都去看了,开了一大堆的药。 就在第二日,皇帝封魏征的长子魏叔玉为朝散大夫,并将新城公主许配给他,得此殊荣,魏府上上下下吓得不行。 都以为自家的家主不日将离开人世,都要准备后事了。 好在孙神仙没说什么,开了药之后就离开,开了足足一年滋补的药,魏府的人很开心,孙神仙都开药了。 那就是自家的家主暂时没有多大问题。 朝堂上没有魏征,自然就少了很多乐趣,虽然马周等人遇到事情也会直谏,但他们没有魏征‘喷人’的那种气度。 那种舍我其谁,有本事怼死我,目无余子的气度。 朝会开始,月中的朝会自然没有那么多事情,三省的官员汇报完事情以后就变成了李二的“一言堂”。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点。 要让大家端正好态度,准备接下来的夏收事宜,要确保颗粒入仓,保证今年的夏收。 说完了这些,就到了议事的环节。 禄东赞面带微笑的走出朝列,先是以吐蕃语问候李二,接着又用熟练的大唐话向李二问好,然后才说要事。 “尊敬的天可汗陛下,外臣噶尔·东赞已经在大唐停留快一年时间了,不知道和亲还有多少的流程需要多少时间。” 李二闻言笑了笑,随即淡淡道:“李崇义!” 李崇义笑着走出朝列,先是朝着李二行礼,随后又对着禄东赞拱手道:“陛下,礼品清单已经罗列出来!” 说着转身对禄东赞道:“吐蕃大相六聘之礼,乃是人伦之礼,本来就需要时间,估摸着还得半年吧!” 李二笑道:“吐蕃大相,这下安心了吧,半年,再等半年就好了。” 禄东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君无戏言他是懂的,有了大唐皇帝的这句话,他就好交差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颜白见李崇义说完话瞥了自己一眼,心里已经明白,李崇义说的半年,李二在朝堂上也重复了,怕真的就只能拖半年。 见禄东赞的笑容有些放肆。 颜白觉得自己要亲自把事情捋一遍,要看看这里面都有谁是赞成和亲的,都有谁脑子有病把复合弓当作陪嫁的嫁妆的。 颜白笑着走出朝列,拱手行礼道:“臣昨日归,见陛下龙体依旧,身体已康泰,臣心里倍感幸福,陛下安好!” 李二见颜白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道:“去了一趟辽东,变得油嘴滑舌,朕好着呢,死不了!” 颜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就挺直了腰板,颇为倨傲的看着禄东赞道: “大象,我们又见面了!” 禄东赞知道颜白是在朝自己问好,可是他总觉得颜白口中所说的“大相”有种别的味道在里面。 促狭,又夹杂着嘲讽和轻视,禄东赞觉得颜白的笑莫名的恶心,拱了拱手:“颜县公好!”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忽又看着李二明知故问道: “陛下,臣久在辽东,突闻喜事不甚欢喜,臣斗胆问陛下。 如果臣记的不错的话,陛下最小的女儿应该是晋阳吧,陛下应该没有女儿年龄合适嫁往吐蕃吧!” 李二一见颜白那熟悉的笑容,就知道颜白在学魏征。 李二此刻也明白,颜白定是反对和亲那一派的。而且李二还明白,颜白今日主动跳出来,怕是恼了。 他恼有人动仙游的工匠,他恼有人把他号称绝密的复合弓写到礼物清单之中,他恼有人给他挖了一个不得不跳的大坑。 今日的颜白定是有备而来。 如果自己贸然接了颜白的话,那就是落入了颜白的“圈套”中,连魏征都没法从颜白那自证其说的说辞中讨到过便宜。 李二觉得自己是长辈。 和颜白这样的小辈口沫纷飞论道实在有失体面,就算辩倒了颜白,也得不偿失。 群臣见皇帝不说话,自然有狗腿子上前搭话,只见一人走出朝列,朝着颜白拱拱手,笑着解释道: “颜县公,陛下是无合适的公主下嫁,但吐蕃王深明大义,吐蕃大相也说了,我朝下嫁一宗室女,按照公主的辈分走就行。” 吐蕃这个主意就很高明。 宗室女? 按照公主的辈分走? 也就是说是不是陛下的女儿都可以,但嫁妆肯定要按照公主的规格走,也就是说只要好处到位,这个公主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吐蕃不在乎。 颜白挠挠头,露出尴尬之色,熟悉颜白的李承乾知道颜白记不住人的毛病又犯了,看了看四周,站起身笑道: “颜县公,你身边之人出身于范阳卢氏北祖大房,范阳郡公卢尚书左丞!” 这么一说,颜白就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 北房卢氏的家主卢承庆,祖上是大儒卢植,隋朝散骑侍郎卢思道之孙,太子率更令卢赤松的儿子。 人跳出来,颜白心里的那股子杀意险些都有些抑制不住。 真会玩,和亲就和亲,我颜家没惹你,你给我颜家下套,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颜白不要脸了。 他妈的,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担心别人死活,真要心疼,你怎么不割你自己的肉去喂养。 你他娘的割我的肉。 草拟十八代祖宗。 颜白笑容依旧,赶紧朝着范阳郡公歉意的拱手道:“小子无礼,记不住人,范阳郡公大人有大量,莫怪!” 范阳郡公笑着摆摆手,显得格外的有气度,格外的高雅,对比之下,颜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 互相认识,颜白也不啰嗦,笑着说道:“哪家宗室女竟然有这个福分?” 卢承庆闻言笑道:“原来颜县公也这么觉得,实不相瞒,经过很多人的思量,众人觉得江夏王之女李雪雁最为合适,年龄、容貌、家学......” 颜白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 而在不远处,李道宗低着头,虎目通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是一个父亲。 父亲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要被当作棋子,送到蛮荒苦寒之地,哪有父母忍心自己的孩子遭受这份苦楚。 颜白闻言嘿嘿一笑,突然看着李二,郑重地行礼道: “陛下,臣谏言,臣反对这门亲事,臣觉得这门亲事不好,对吐蕃来说不公平,不能彰显我朝气度,更不能体现我皇帝陛下天可汗之名。” 群臣哗然,李道宗猛地抬起头,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李晦碰了碰李承乾,幸灾乐祸的压低嗓门道: “看吧,来了,我就说了,和亲就和亲,他们非要拉颜家下水,非要拉书院下水,还非要恶心下人,这下好了。” 李承乾担忧道:“小白会不会输?” 李晦笑道:“太子你忘了,先前小白教你如何跟人吵架的时候不是说了么,千万不要回答他的问题,千万不要被他的问题牵着走,要跳出来.....” 李承乾闻言恍然大悟道:“自证陷阱?” “对!” 李晦看着满脸认真的颜白,喃喃道: “如果论经史子集,这朝中任何一人都能辨的他哑口无言,要论事,论做事方法,朝中所有人齐上都抵不上他一个人。” 李承乾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对着身边的上官仪吩咐道:“游韶,要一字不漏的记清楚颜县公的每一句话。” “喏!” 第 114章 绝妙的注意 如果把朝堂比作平静的湖水的话,颜白的话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一块从山顶滚下来的巨石,轰的一声砸到湖水里。 溅起千层浪。 和亲的人选是经过很多人挑选过的。 被挑选的女子要从家学,身段,学识,胆气,做事手段种种方面的选拔,这些都是经过细细筛选的。 要是送过去一个花瓶,那和亲将会没有一点的意义, 李雪雁的样貌好,身段好,才学佳,胆气也足,出身更是江夏王之女,李氏的族人。 这些年在长安跟着二囡一起办运动会,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子能力不错,手段,才智,做事都是最佳的人选。 虽说以色娱人稍显肤浅,但两个陌生人相互熟悉的起点就是容貌,好看的容貌,其次才是内在。 见色起意才是根本。 所以,样貌好,身段好的李雪雁嫁过去刚好,才气和胆气才是维持关系的根本,嫁过去不会受到冷落。 且也不会成为傀儡。 和亲的目的就是像当初义成公主一样,朝廷需要的是一种分化,公主用母国的支持瓦解敌人的势力,继而控制他们的政权。 从而维护彼此之间的和平。 现在,颜白竟然堂而皇之的说自己等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不好,目瞪口呆之余,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颜白想做什么。 长孙无忌瞥了一眼许敬宗,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颜白的想法他倒是能猜到一二,可就是不知道颜白最后的落脚点在哪里。 本想再细细地琢磨一下,抬起头却碰到许敬宗那张脸,而且许敬宗好像也在看着自己,微微颔首,笑了笑。 许敬宗轻轻地朝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平淡如水的对视却让长孙无忌心里一沉,原本是编外人,毫无存在感的许敬宗竟然彻底的坐稳中书令一职。 就在昨日竟然和皇帝饮酒到深夜,哄得龙颜大悦,不知道为什么,长孙无忌看到现在的许敬宗总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这个厌恶没有理由,就是本能的厌恶,本能的不喜欢。 朝堂慢慢的安静下来。 卢承庆看了看皇帝,见皇帝闭口不言,卢承庆又看着颜白,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本能的觉得颜白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卢承庆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着颜白笑道: “颜县公有更好的人选?” 颜白看着卢承庆,自信的笑了笑:“何止有更好的人选,我这里合适的人选还不止一个呢,绝对个个都比李雪雁要好。” 说罢,颜白看着禄东赞满脸惋惜道: “大象,我也不瞒着你,他们给你们选的女子绝非最好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真的不是最好的。” 本来还满脸戏谑的禄东赞闻言不由得也深思起来。 他虽然不是唐人,但他知道唐人很少发誓,尤其是官员,尤其是颜白这样有着很高声望的读书人。 一旦发誓,那是头拱地,自己没完成,子孙后代也要接着完成誓言的大事。 禄东赞朝着颜白拱拱手,好奇道: “颜县公说的倒是让我好奇,可否劳烦你讲给我这个外臣听一听!” 颜白伸手朝着卢承庆一指,认真道:“大象,卢家贵女绝对是最好的,绝对是良配,绝对是比江夏王之女要好!” 这一次不光朝中数百大臣被颜白惊世骇俗的话说的呆住了,就连李二一时间都没有会回过神来。 这…… 不等卢承庆说话,七八个御史一齐跳了出来,指着颜白呵斥道: “大胆!” 面对呵斥,颜白一点都不生气,这是吵架百战百胜的秘诀,只要你能沉得住气,对方就会认为你不在意。 他就会着急,只要一着急就会乱手脚,然后找出漏洞,一击必杀,能轻松地把对方气得直跳脚。 颜白扭过头轻蔑道:“大胆?怎么我说错了么?” 几个御史七嘴八舌,卢承庆摆了摆手,然后笑着看着颜白,他竟然不生气,这架势一看就是吵架高手。 “颜县公说笑了,我卢氏虽有女子,奈何非皇室宗亲啊,我就是想出力,也无可奈何,切莫开玩笑了!” 颜白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就是读书人的毛病,做事说话之前明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非要占一个大义,把自己标榜一下。 这就跟书院学子写的议论文一样。 首先要写论点,接下来就是论据,和自圆其说的论证方法。 颜白忍着心里的喜意,朝着卢承庆拱拱手道:“范阳郡公果然大义,不愧为我朝的贤臣,为我等学习的榜样!” 说罢颜白又赶紧对着禄东赞道: “大象莫要着急,请稍待片刻,今日我颜白若不能给你们的王找一个绝佳的伴侣,我颜白任由你发落!” 安抚完禄东赞,颜白这才笑着看着卢承庆,然后大声道: “高昌之国有国主麴文泰,其妻子宇文氏,因爱慕我大唐,心有善意,得我大唐皇帝陛下赐姓李,预宗亲,更封常乐公主。” 说着,颜白看着李二认真行礼道:“陛下,范阳郡公刚才说了,他想出力,想为国分忧,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臣斗胆恳请陛下封卢氏一女为公主,和亲吐蕃,为我两国修亲家之好,万世和平之基,求陛下成全。” 颜白的话如滚滚惊雷,震的人头皮发麻。 卢承庆闻言,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偌大的太极宫开始在自己眼前旋转,心中就是有千万言,可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鞠文泰之妻宇文氏的前车之鉴,那颜白所说之事就不是无稽之谈,刚才已经把话说满,现在想反悔,已经没有了退路。 呵斥颜白? 他说的一点没错。 拒绝? 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那就是出尔反尔,刚才表完忠心,转眼就不承认,这不但要迎接颜白狂风暴雨般的责问。 这是欺君之罪。 而且,这是朝会。 这可是百官的朝会啊,臣子问答,进言,对奏,弹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有记录的,都有言官和秘书郎在记啊。 李道宗面无表情的走出朝列,朝着李二行礼道: “陛下,臣觉得颜县公所言甚好,论家世,论才学,论人品,小女不及卢氏贵女万分,臣愿意收卢氏女为干女儿,入我李家宗祠。” 河间郡王闻言也走出朝列,拱手道: “陛下,臣复议,臣觉得颜县公所言甚妙,卢家贵女,论家学,学识,为人,比雪雁要好,臣以为当之无愧。” 李氏勋贵同气连枝,这是宗族,卢氏是世家,是豪门,无论结果如何,此时不棒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许敬宗笑了笑,走出朝列,朝着李二认真地行礼道: “臣许敬宗有本奏,臣觉得范阳郡公果然是饱读诗书的大义之人,为我朝分忧,实乃贤臣,臣恳请陛下重赏之。” 许敬宗果然是绝顶的聪明之人。 绝口不提什么事,但句句所言就是刚才事,就是要求陛下赏赐卢承庆,听听,多么大的胸怀。 多么怕有功之人寒心。 李晦想了想也站到大殿中央,他虽然什么话没说,但是却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意思,一时间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 后面的这些人都是聪明人。 一鲸落,万物生。 第115 章 其人之道 三省六部的尚书没有一个表态的。 朝堂吵闹了很久,在李二的一声退下之后,除了颜白,卢承庆,禄东赞三人,其余人全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颜白不知道李二此刻在想些什么。 但颜白已经不打算停手,就算这个事最终没有一个结果,颜白也要把这些恶心自己的人的名声全部搞臭。 你们不是喜欢割肉么? 我颜白就拿刀捅你们心窝子,就专门拿你们最在乎的名声下手,你让我颜白难受,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眼见朝堂又安静了下来,颜白不愿此事就这么无声的揭过去。 于是朝着禄东赞拱拱手后,真诚道: “大象久等了,下面我来给你好好地解释一下为什么卢家闺女比公主好,相信我解释完了之后,你心里一定会对我所说的赞同!” 禄东赞笑了笑:“洗耳恭听!” 颜白笑了笑继续道:“范阳卢氏,名起于汉,卢家始祖卢植以儒学显名东汉,肇其家族基业,北魏时期“卢崔郑王”四姓高门。 北魏朝廷分裂后,卢氏家族卢靖三子因才学无双,分别担任西魏、北齐、北周三国帝师,号称“北州冠族”。 到我大唐之后更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四家家族修养和传承文化二者具备,为大唐名门望族。” 王鹤年闻言不由得擦了擦冷汗,还好和颜白关系好,还好王家没落了,还好自己王家现在是从贫寒学子里面挑佳婿。 如没有先前的改变,今日这四家怕是会变成五家,自己王家一定逃不了,颜白的手段他还是很明白的。 这样的人心眼太小,运道又好,除非弄死他,不然他会时不时的出现在你面前,时不时的跳出来恶心你。 说着,颜白朝着卢承庆竖起大拇指,掷地有声道:“世人皆知,我大唐官员都以娶其贵女为盖世荣耀。 所以,你们的王如果娶了他们家族的贵女,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当然这是其一。” “其二!” 颜白看着禄东赞继续道: “他们家族经营多年,从未断绝,要能人异士有能人异士,要匠人有匠人,要文化有文化,你们吐蕃缺的,他们都能一一满足。” 禄东赞不知道颜白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知道颜白说的绝对是真的。 可禄东赞不想被颜白牵着鼻子走,先前颜白在灞桥边上的蛮横,毫无理由就射杀他的随从让他记忆犹新。 禄东赞忍不住打断道:“颜县公,只有公主才能配的上我们的王!” 颜白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摆手道:“非也,非也,大象有所不知啊,也就是在贞观四年的时候。 我们的陛下想给自己的皇子娶一个贵女,人家想都没想可是直接拒绝了我们的陛下呢?说我们陛下的皇子和他们的贵女门不当户不对。 不信你可现在问问,随便问,我要是信口胡说,天打五雷轰。” 颜白一言,让整个大殿顿时一静,不少人冷汗直流,没有想到颜白如此敢说,直接掀开面纱,把粪便往人脸上抹。 李二看着颜白却觉得畅快至极,渭水之耻,都能以牙还牙,自己皇帝之尊,想和四大家结亲,却莫名受到了羞辱。 若不是以天下苍生为重,若不是四大家根系过于庞大,自己又何苦忍到现在,又何苦去编撰那《氏族志》。 颜白扫了一眼卢承庆,然后看着禄东赞笑道:“大象要是真的纠结公主名头,那就这样吧,我们大唐吃点亏。 我们可下嫁四个贵女,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每家一个,都是顶级豪门,如何?” 说着,颜白还觉得不够尽兴,伸手把四大家在朝廷为官的人都指了一遍,笑着说道:“小子说的没错吧! 你们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想说?还是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皇子都娶不了你们的贵女,那一定是皇子本身的问题,一定是文学不够,气度不够,现在吐蕃王的使臣来了。 你们不会连一个掌管一方的王都看不上吧,真要看不上也得为天下百姓考虑一下吧,为咱们的将士考虑一下吧! 边境安稳几十年,将士们不用打仗,不用死人,百姓安居乐业,委屈一下,我想诸位一定是没问题的吧!” 颜白笑着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既然选择了以阳谋对付我,我颜白自然也会,我不但会,我还比你不要脸。 老子这叫赤子之心,不遮掩的赤子之心。 “陛下……” 卢承庆毕竟是年岁高了,吼完一句陛下,吐出一口黑血,然后就装死倒在地上. 颜白二话不说,伸出手指往鼻孔一捅,鲜血顿时就流了出来,伸手胡乱的往脸上一抹,仰天怒吼道: “陛下,臣颜白可是拳拳为国之心,肺腑之言啊……” 吼完,颜白就势就躺在卢承庆身边,丢人嘛,不丢人,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演技派,自己这是头一回演。 演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颜白要告诉所有人,说不过就吐血卖可怜是行不通的,朝堂是议事的地方。 要以事论事。 难道说我颜白说的不对么? 不对你指证出来啊? 颜善和裴行俭见颜白倒下了,立刻就扑了过来。 裴行俭带着哭腔道:“陛下,我师父颜县公昨日才从辽东归来啊,我的师父诶,我可怜的师父啊啊啊啊啊啊……” 颜善从善如流:“小叔啊,我可怜的小叔啊……” 李崇义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扯着嗓子叫唤:“完蛋了,完蛋了,陛下,快救人啊,陛下快救人啊啊啊啊啊啊......” 李二见朝堂又乱了起来,顿时觉得头疼。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不得一出手就知道别人师承何处,裴行俭这一张嘴,就跟市面上哭丧的一样。 这又是一个不要脸皮的。 等颜白年纪大了,这裴行俭怕是和颜白一样。 李二见群臣又要开始分左右对骂,猛地一拍桌子道:“卢承庆,颜白殿前失仪,罚俸一年,抬到医署里面去医治吧,散朝……” 看似各打一大板,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还没结束,这几家不会不出手,若不出手,一旦真的按照颜白所言。 他们将会彻底不知所措。 颜白也不会不出手,这事本来就是他们先挑起的,要是结束,自然也是他们认错之后再结束。 不然颜白是不会停手的,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李二倒是觉得深受启发,本以为颜白将会被这些人吃的死死的,以阳谋入局,实在无破局之法,自己听后都觉得很难。 但没有想到颜白会先入局高调赞成和亲,并表示有更好的,然后用高昌国鞠文泰之妻华容公主破局。 不但力压四家,还让其余几家心生骇然。 颜白如此一闹,李二发现主动权突然就跑到自己的手里了,直接捏住了他们的痛脚,只要自己一点头。 这四家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出贵女。 其余几家也是如此。 如若不出,那就是如颜白所言,这些家族不会为天下考虑,大义一失,再想得到就难了,司马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似得了天下,却也让司马家被刘裕灭族。 现在这个圈又套到了这四家的脖子上了,李二倒有些期待他们要做什么。 暗杀? 他们不行,仙游根本就进不去,颜白是掌军之人,不好杀,而且这事情一旦发现就太恶劣,为所有家不容。 口舌之争,道义之争。 好像也不行,颜白在长安读书人心目中的声望太好了,光是让苦寒学子无饥饿之忧就足以让很多人心悦诚服。 无数学子更是以他为榜样,见面必称其为师。 那又是什么,李二越发的期待,想了许久,李二突然开口道: “剪刀,传朕口谕,天气炎热,朕听闻吐蕃使难耐酷暑,让李崇义派人带他去蓝田避暑去吧,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见。” “喏!” 剪刀躬身退去,他心里明白,说是避暑,实则是禄东赞被禁足了,陛下这么说,只不过是给他一些体面。 第 116章 没有人喜欢把最后的东西给别人 “哎呦,颜县公这是怎么了,鼻子怎么流血了......” “哎呀,造孽啊,都结痂了……” 太医署的位置别看在皇宫内比较偏僻,但要细细看却发现这位置真的了不得,离后宫近,离太极宫也不远。 这样的话,万一宫里有人得了急病,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后宫,太医署的官员就能用最短的时间的前去医治。 太医署现在的太医令是何冠正,也就是先前在泾阳伤患营治疗伤患的那个,可谓是颜白的老熟人。 他现在在太医署很有威望。 一是医术很扎实,尤善治外伤,一手缝合伤口的医术无人能敌,听说了为了让医术更上一层楼。 他甚至跟着妇人学了三个月的绣花。 第二个原因是,他人吃的开,能和楼观学的医署搭上线,并可以随意的出入,偶尔还能听孙神仙讲一节药理课。 这是太医署众多太医梦寐以求且不可能有的待遇,因为这些太医根本不知道孙神仙什么时候会讲课。 他们好多人,连楼观学都进不去,他们也没有时间天天守在楼观学,专门等孙神仙开课。 他们都是官员,虽然清闲,但也依旧需要点卯。 何冠正之所以有这个机会。 说到底还是颜连翘他们几个小的念着何冠正的恩情。 先前虽然说何冠正对他们呼来喝去,但何冠正毕竟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活命之恩不能忘,这是做人。 何冠正之所以能听孙神仙课,就是颜连翘他们几个小的给了何冠正楼观学的课表,所以他每次来都刚好能碰上孙神仙上课。 当然,楼观学也不让他白白进去。 何冠正听完孙神仙的课后会被无功先生邀请也讲一节课。 下课后,孩子们围了过来,一口一个先生,一个接着一个的朝着他行礼然后很有礼貌的询问课堂上不解的问题。 何冠正虽然很累,但心里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现在,何冠正对颜连翘这几个小的好的很。 知道这几个小的没了亲人,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派管家把这几个小的请到府里吃顿好的,何氏更是把这几个小的当亲儿子看待。 不但给他们做鞋做衣裳,还张罗着他们的亲事。 一见到颜白被抬到太医署,这个家伙比过年的时候还开心,又是把脉,又是号脉,各种家伙事摆了一排。 跟着他的太医署官员排着队来看颜白受了什么伤,一个个热情的很。 至于吐血的卢承庆就去了一个人把了脉,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把完脉之后就没人管了,跑过来关心颜白的鼻子。 颜白现在可是太医署的财神爷。 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辽东的商队来了两次,何冠正因为和颜白的关系不错,硬生生的用底价给太医署弄来了十多车药草。 如此吃得开的大手笔被太医署所有官员敬佩,被奉为神人。 要知道,能一次性弄来如此多的药草,如果没有过硬的关系是绝对做不到的。 东西两市的市令,少府监的互市监可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尤其是互市监,仗着是皇宫出来的人,一个个横的要死。 他们这三个“监”可是每日都盯着收益进项,他们可是没有俸禄的,全靠货物的提成,每月收益的越多,他们的收入也就越多。 现在这三个“监”可是认真的很,不但要时刻接受御史的盘问,还得小心同僚的举报,一个不小心,让人羡慕的“俸禄”就没了。 这是颜少府监制定的规矩。 东西两市所有官员,以及少府监负责商贸互市监的所有官员,一旦发现有官员贪污,可以立即举报。 一旦举报坐实,他的这个月的“俸禄”就是你的,如果他的官位比你高,那你就可以坐上他的位置。 御史弹劾颜白把官员当畜牲使,连俸禄都不给。 颜白笑着不说话,互市监的官员也不说话,没有人知道,里面一个算账的账房的月俸比他御史一年的俸禄都要高。 规则虽然有些让人不理解,但是俸禄是真的高,不像以前仅是微末的俸禄,养活一家人都很紧巴巴的。 现在一个月拿的钱,抵得上先前一年的俸禄。 何冠正把手从颜白的手腕上拿走,叹了口气:“精气不足,肾阴虚,想必是昨日纵欲了,来啊,去把菟丝子、鹿茸、肉苁蓉给颜县公称上几斤包好!” “喏!” 颜白一愣,惊道:“不至于吧,我才从辽东回来,怎么就肾阴虚了,老何,你可别瞎开玩笑啊!” 何冠正闻言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没事预防一下,这不回来了么,小别胜新婚,这几日用得上。” 颜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多包几斤!” 简单的见礼之后众人慢慢散去,何冠正看着颜白低声道:“今日朝堂怕是不安静,都逼得你戳破鼻子了,怕是和亲的事情吧!” 颜白好奇道:“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何冠正摆摆手:“有什么灵通不灵通的,我猜就是这样,这群人啊,我有时候都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我大唐人。”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何冠正叹了口气:“礼部陪嫁的礼物清单上,不但要求我太医署出懂得治理伤患的医师,还要我等准备医书。 不是我何冠正小气,这些医术都是先辈们一点点整理出来汇聚成册的,无数先辈呕心沥血才有了今日。” 何冠正说着说着就突然变得落寞起来,抑制不住的悲伤扑面而来: “他们一句话,这些东西就成了别人的了,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汇聚起来是多么的不容易么? 不怕你笑话,如果不是家里有人需要养活,我是宁愿烧了这些医书也不愿给那些异族人。 还记得泾阳伤患营么? 那些伤患的兄弟受到的箭伤都是出自我们的匠人之手,都是陪嫁过去的匠人所做。 他们原本用的是骨箭,就算有铁器,也没有我们的锋利,他们的刀是脆的,砍几个人就不行了……” “现在呢?” 何冠正眼眶通红,自嘲的笑了笑:“现在突厥不行了,又来个吐蕃,将来他们强大了怕又是跟突厥一样。 异族都这样,需要你的时候是只羊,等觉得自己有本事了,就变成了狼,千百年来都没变过,都是如此。 老祖宗都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出自春秋名著《左传·成公四年》) 何冠正无奈的摇了摇头:“中庸,天下大同,呵呵呵,这些道理我学过,但是我何冠正不懂,我只懂,我的就是我的,我谁也不给!” 何冠正的一番话说的颜白心酸不已。 老祖宗说的天下大同是对的,可是被子孙误解了,只有唯我独尊,四夷臣服,才是大同,只有绝对的力量握在手中才能大同。 可是啊,这些文人一听到这些异族人说羡慕大唐文化,就觉得这就是大同,觉得这就是教化后带来的结果。 在颜白看来,这是狗屁教化后的结果,这是他们害怕将士们手中的长刀利刃。 第 117章 分高下 带着半车的药草颜白从宫里回到了家。 回家了以后,立刻就带着家里人连夜回到仙游,并且告了假,说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 几大家的家主同时也生病了。 不生病也没办法,他们现在很被动。 思来想去,最好的破局之法就是捏着鼻子认可颜白所说的,把自己族里的女儿送过去当作皇帝的干女儿。 顺水推舟,嫁给松赞干布,然后捏着鼻子宣传一下,这样最起码还能获得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 可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到蛮荒之地,自己的族人虽然很多,可又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面推。 所以,他们很明智的不谈和亲的事情,很明智的不去招惹颜白,希望这个事情平平淡淡的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如今考虑的事情是如何让皇帝松口。 很显然,皇帝一定是心动了,这么好的刀捏在手里,不心动是不行了,很有可能和亲皇帝都不用他们的女儿。 然后给他们盖上一个自私自利的名头。 如此一来,皇帝什么都不用做,坐收渔翁之利即可,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族人,将会变成刽子手。 受万人唾沫。 到现在,他们才发觉颜白是那么的恐怖。 最恐怖的是他的封地里面有楼观学,有数千学子,只要颜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将会有无数学子为其摇旗呐喊。 他们气血方刚,是反对和亲的一批人。 这群年轻不信奉什么狗屁的和亲,他们只信手里的刀,只信这天下是打下来的,不是什么狗屁和亲嫁女儿得来的。 因为热血,他们是最容易被蛊惑的一批人,但也是大唐最英勇的一批人。 他们的心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他们信奉的是: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 他们对大唐这块土地的爱比任何人都纯粹。 世家在朝堂上吃了个大亏,原本还想搞些舆论让颜白就范的手段,一下子也不用了,所以长安没有什么风声。 也鲜有人知道朝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消息灵通,知道朝会所发生事情的官员都知道,如果再有人提和亲的事情,长安就会立刻沸腾起来。 箭,已经搭在了弓弦上,就看谁先提这件事了。 卢承庆好的很快,又或者说是他吐得一口血对他并无大碍,在颜白刚回到庄子的第二天,一辆破旧的马车也就到了仙游。 一个老者,一个年轻的马夫。 当值的朱第一来报,来人正是卢承庆。 他来的时候,颜白正在老爷子坟茔前的草庐里面,这是颜白每次出远门回来后必去的地方,每次颜白都会在草庐里面住几天。 卢承庆先是朝着老爷子的坟茔认真的行礼,然后漫步走到颜白身边,坐到颜白对面,看着颜白轻声道: “墨色,颜氏祖地琅琊,我卢家也学圣人学问,何故来哉?” 颜白笑了笑,朝着卢承庆拱手道: “范阳郡公来这里不是为了攀关系吧,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两人,直言就是。” 卢承庆闻言笑了笑,虽然有些不喜颜白的直来直去,但还是忍着性子道: “和亲并不是县公想的那样,也并不是我卢家一家之言,中间有许多的是非曲直,县公听我解释如何?” 颜白摇了摇头:“首先,我不赞成和亲,就算陛下来了我也这么说,过往已经证明了,和亲只能得一时的安稳。 其次,如果你告诉我…… 和亲礼物清单上为什么会有我仙游的匠人,为什么会有我大唐最好的复合弓,为什么把我们最好的东西给别人。” 颜白看着卢承庆一字一顿道:“如果你告诉我这是谁人的主意,我倒是愿意听你的解释,更愿相信你卢家无辜。” 卢承庆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这仅仅是待定而已,还不作数,最后的礼物清单肯定要核审一次。” 颜白摇了摇头,无奈道:“不不,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在意的是谁提出来的,而不是最后的清单。” “看来,颜县公是不打算将此事尘埃落定咯?” 颜白眯着眼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卢承庆,过了许久,颜白突然一笑: “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你们对我下套的时候,拿着大义想压死我颜家的时候,你们可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现在倒是成了我不想此事尘埃落定了? 好,既然你们又来玩这手,我又成了不讲理之人,我也实话说了,你们几家,有一个算一个,有什么招式随便来!” 颜白轻蔑的看着卢承庆:“到时候可莫要说我颜白是个疯子!” 卢承庆故作痛苦状的摇摇头,低声道:“颜县公,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这个人,有少年该有的侠气和傲气,也有读书人最羡慕的才气。 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领兵作战,你的所作所为都让人心生佩服。 你颜家明明可以家财万贯,明明可以富可敌国,可你偏偏用这些原本属于你的钱建造了一个书院。 短短十多年,不但力压国子学,更是成了无数学子心目中的圣地,让诸多苦寒学子无饥寒之忧,可以安心的追求学问。 每次想起你的所作所为,我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对皇室如此的亲近,你我本该才是同路人啊,我们难道不该坐看风起云涌么,这世间没有永恒的王朝啊……” “匠人,工艺,这些都是外物,对你我而言,难道不是超然世外,家族传承为最最要紧的事情么? 对你我而言,你不入此门就如井中蛙观天上月,你若看懂这王朝变换,那才是浮游见青天啊……” 颜白摆摆手,打断了卢承庆的说辞,轻声道: “这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如果继续说这些,那就请回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不惹我,我也不会动你们!” 卢承庆被颜白的态度彻底惹恼,他发现,这颜白真的和魏征一样,简直都是气死人的能手,不说话都能气死人。 于是站起身来冷笑道:“你配吗?” 颜白一愣,随后竟然哈哈哈大笑:“自大就是堕落的开始,原本我还以为你们很不错,今日得见,原来都是自大狂啊!” 卢承庆闻言也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这些家最后会烟消云散,而你颜家依在?” “当然。” 卢承庆笑的说不出来话,过了许久,才挺直了腰杆:“倒是有些拭目以待!” 颜白摇了摇头:“你看不见,不过我觉得还是要好好地做人才是,不要总想着权力,权力,权力.....” 卢承庆看着颜白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颜白头也不抬道:“出招吧,我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如何?” 卢承庆一愣,他没有料到颜白会有拼死的决心,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踌躇了半天,叹了口气: “我卢家认输。” “把名单给我,我就说是我捡的!” 第 118章 无神 江夏王谷府邸最近几日被阴云笼罩,后面的狗不敢叫,就连看守大门的大鹅也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气焰。 它们惯有的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也变得有气无力,聚在后院的鱼池子里面偶尔有气无力的怪叫一两声。 鸭子们倒觉得很开心,排着队,发出嘎嘎嘎的笑声,从狗洞里面钻出去,然后熟门熟路的在长安水渠里面畅游。 最近几日,它们的同伴都在,不像以前,总是隔三差五的丢几个同伴,生死不知! 李雪雁最近的状态很差。 原本时常出现在她脸颊上好看的酒窝这几日也没了踪迹,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一样没有了精气神。 李景仁和李景恒兄弟两人也躲在屋子里生闷气。 李景仁从卸甲归来后整个人都是处于暴怒的状态,礼部他接连去了三次,也被李崇义劝解了三次。 后来李景仁不去礼部了,带着家将拿着刀守在鸿胪寺的门口,等了一天没见到人,一问得知禄东赞去避暑了。 他真的想剁了禄东赞。 从小到大,妹妹雪雁跟他的关系最好,每次他犯了错跪祠堂的时候都是妹妹偷偷给他送吃的。 论感情,除了母亲之外他和妹妹雪雁的关系最亲,有什么事情他宁愿跟妹妹雪雁说,也不愿意告诉阿耶。 本以为自己的妹妹将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楼观学里面那么多优秀的学子,都是知根知底之人,四五千人里面挑出一个总该没有问题吧,母亲就是这么想的。 妹妹一定会有一个良配。 李景仁觉得席君买就很不错,父母不在,妹妹嫁给了他也算良缘。 可惜,被独孤家捷足先登了。 颜昭言,薛之劫也都很不错…… 现在倒好,可能要远赴数千里之外的吐蕃。 听鹿入林说,那里的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死后一次。 这还是有条件的,没条件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洗澡。 虽然颜县公说,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 他们吐蕃人在每年七月的时候都会有沐浴节,会进行沐浴,这表明他们至少每年有一次洗澡的机会。 但是颜师也说了…… 大草原上的部族,?如匈奴、?鲜卑、?突厥、?契丹等,?他们的生活方式确实导致了一辈子只洗三次澡的习惯。 因为部族游牧。 经常处于移动状态,?要寻找放牧的草原,?他们这种逐草生活的方式使得他们难以随时携带充足的水源进行洗澡。 黑狗,跟弟,长脸盘,小圆脸他们几个也说了。 的确是这样,他们没有来大唐之前几乎不洗澡。 除非天热抓鱼,或者是掉河里面去了才权当洗了个澡。 澹台先生也说了,并且给了一个很公正的答案。 他说,身在西域的时候,哪怕是炎热的盛夏到了晚上都要烤火取暖,寒冷的天气使人根本不想碰水。 而且越是洗澡,洗得越干净也越不禁风吹,皮肤开裂越多,也越容易生病,不洗反而可以减少生病,保护皮肤。 哪怕澹台先生说,西域部族尤其是吐蕃部族不洗澡不是不讲卫生,而是他们的一种保护自己的生存方式。 但,李景仁一想到,这样不洗澡的人跟自己的妹妹同床共枕,像蛆虫一样搂着自己的妹妹行房事。 李景仁都觉得此乃人间最恶心之事。 李雪雁先前也憧憬着自己的郎君该是如何一个模样,对未来的亲事也跟其他小姑娘一样心怀忐忑和期待。 她觉得她未来的郎君当如裴行俭那样,当如自己的大兄那样,虽然并不是人间顶尖的美男子,但也是人间俊杰。 现在,所有的梦一下子都碎了。 看着眼前的礼教嬷嬷喋喋不休的讲着公主的礼仪,讲着房事,讲着如何生儿育女,如何用色去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李雪雁一个字都听不下去,甚至觉得有些恶心,想呕吐。 她觉得这些人玷污了自己的小楼,玷污了这个满是自己心爱之物的小楼。 她想逃离自己这个最爱的小楼,逃离这个自己精心装扮,挂满了各色琉璃,充满暖意的小楼。 找个没人的地方孤老一生。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走了,阿耶就会出事,整个王府都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雪雁也知道,自己一点都不重要。 赞成和亲的那批人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感受的,宫里难道就没有合适的公主么? 他们考虑的东西就如二囡所言,在这世上不能当老实人,只要他们把你当作了老实人,他们就是往死里欺负你! 李家就没有公主了么? 所有的公主真的就已经婚配了么? 吐蕃来求亲这个关头,新城公主被许配给魏叔玉,这个关头许配给魏公的儿子,怎能让人不浮想联翩? 如果说新城公主年幼,那金山公主呢? 那常山公主呢? 她们虽然都说是嫔妃所生,难道身份地位不比自己这个宗室女高贵很多吗? 李雪雁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对和亲是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的。 那些想和亲的人不敢去捋皇帝的虎须,就拿着自己来做他们往上的踏脚石。 李雪雁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三名礼教嬷嬷,看着她们一张一合的嘴,她甚至能准确的说出每个人脸上有多少个麻子。 “郡主,您在认真记着么?” “啊,记着呢,二十七个……听,听着呢!” 就在此时,门开了,二囡大大咧咧的冲了进来,守门的两个礼教嬷嬷捂着脸跟在二囡身后,看她们委屈的样子。 刚刚应该是挨打了。 二囡把一兜子莲蓬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然后把数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熟门熟路的插在窗台的花瓶里面。 忙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二囡当着所有礼教嬷嬷的面自顾自的剥着莲蓬子,一边剥一边小声地嘀咕道: “乖,张嘴,现在的莲蓬子可甜,这些都是我和大肥、布隆三人从仙游寺前莲蓬池摘得,真兴大师险些把我数落死。 他说,我现在这是涸泽而渔,我现在吃的越多,这世间的种子就少了几个,他说莲蓬最甜的时候是在十日之后…… 他还要告我师父呢! 我给你说,要不是你喜欢吃,我才懒得去仙游寺呢,那真兴大师看我的眼神怪的很,我怀疑他想让我出家……” “张嘴!” 李雪雁呆呆的张开嘴,莲蓬子入口。 原本以为早已枯竭了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越流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第 119章 卢家低头 礼教嬷嬷见武家娘子如此目中无人,眯着眼轻声道:“武家娘子,这是在下的礼教时间,如要叙旧,请改日!” 二囡闻言站起身,径直走到这名嬷嬷的跟前,冷笑道:“武家娘子?这也是你一婢子能叫的,请称呼我为尚宫!” 礼教嬷嬷闻言笑了笑:“尚宫?武家娘子,这可不是在宫内,好像管不到奴婢吧……” “好大胆!” 一声轻喝,刚才还是老好人的二囡,周身顿时涌出一股摄人的气势。 礼教嬷嬷猛地一哆嗦,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皇后的怒斥声。 这一刻二囡不怒而威,那种居于高位,一言定生死的气势蓬勃而发。 这是二囡自十岁起就开始跟各种人打交道,处理各种事物日复一日锤炼而出的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自信,沉稳,博学,礼数,以及超前的眼界所带来的气势。 不知不觉已经融入到二囡的一言一行。 现在长安商贾,只要想吃运动会这口饭的,哪个敢和二囡讨价还价,甚至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好多人都说,武家娘子如果是男儿身,今后定是一位权臣。 “管不到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宫外,我的官职乃是先皇赐予的尚宫,掌图籍法式,纠察宣奏我如何管不到你?” 礼教嬷嬷笔直的腰杆瞬间就弯了下来,直到这时候起,她才想起来,尚宫一职,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 它都有一个很大的权力——纠察! “奴婢拜见武尚宫,先前失礼,请尚宫责罚,今日之事奴婢也是奉礼部官员之命行事,前来教导郡主礼仪!” 二囡收起脸上的寒意,冷冰冰道:“皇后内旨口谕,召几位即刻回宫,礼教之事休要再提,几位请回吧!” (查了一下,唐朝皇后的旨意叫内旨,《新唐书·孙伏伽传》:“始,伏伽,拜御史時,先被内旨,而制未出,歸卧于家,無喜色。”) “遵旨!” 传达完内旨口谕,二囡看了一眼刚才顶撞自己的礼教嬷嬷,淡淡道:“出门后自己掌嘴十下!” “喏!” 二囡瞥了一眼剩下得几人,转身看着瓶子里的荷花道:“不要说我欺负人,按照律法,你该受仗刑的,念你初犯稍稍惩戒,用以警醒!” “喏!” 见几人要走,二囡轻声道:“都是头一次出宫?” “回尚宫,是的!” “宫里生活清淡,跟宫外一样上上下下需要打点,也不容易,一会从后门离开,走东市去找罐子那里每人领一瓶香水吧!” 见几人诧异的看着自己,二囡确信这几位真的是头次出宫,摆摆手道:“有人问起实话实说就是。 每次宫里去我家传话的也好,办事的也好,送陛下赏赐的也好...... 我家都会给一件伴手礼,安心拿就是了,皇后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五个礼教嬷嬷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了淡淡的喜意,就连那个要挨耳光的嬷嬷眼里都带些许的欣喜。 香水可是好东西,是宫里的硬通货,比银钱都好使。 在几人躬身退去之后,二囡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帮着李雪雁擦着眼泪,安慰道:“安心啦,事情没到那一步。 主张和亲的那几位脱不了身,剩下的官员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现在官员内的风向是不打算和亲了。 他们只要敢说和亲的事情,那他们的女儿也有可能成为公主,也有可能去当那个什么干布的妻子。 都在找“替罪羔羊”,都想让这水浑下去,好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我告诉你,你可得感谢我师父,要不是没他主动入局,然后再请君入瓮,把山东豪族拉到了坑里去。 这次我可真的帮不了你!” 二囡一边剥着莲蓬,一边细细的跟李雪雁把朝堂里面的事情分析了一遍,从事情怎么开始的,在到怎么结束的,都讲的清清楚楚。 本以为李雪雁不会再哭了,谁知道她却哭的更厉害了,直接放声大哭,虽说哭的有些惨,但人却是有了精气神。 江夏王妃站在小楼下,听着李雪雁的嚎啕大哭,抹着眼泪道:“哭出来好,哭出来好啊……老天爷,总算活过来,总算活过来了。” 二囡来李雪雁这里之前已经拜会了王妃,自然也把事情简单的跟王妃说了一下,王妃可是绝顶聪明人。 她一听,就知道事情走到了哪一步,见二囡去安慰李雪雁了,她就开始忙碌起来,想着怎么感谢一下颜家。 “楚子啊,李楚子,衙门要散衙了,把你阿耶书房里面最上层的竹简好好的收拾一下,包的好看点,你一会给你师父送去!” “阿耶回来会生气的!” “你怎么不怕我生气呢,你还好意思提你阿耶,自打前日进宫朝会,到今日都未归,找个人知会一声能把他累死是不?” 李景仁嘟囔道:“我不去,你让我大兄去!” 王妃大怒道:“我打死你这个狗东西,那是你师父,你的师父啊。 来来,李楚子你给我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狗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别跑,等我去厨肆给你拿点钱……” 李景仁本想等小七来呢,二囡都来了,小七说不定也会来。 闻言,拔腿就跑,这哪里是去厨肆拿钱。 这怕是拿刀吧! 阁楼的闺房里,二囡还在跟李雪雁讲着,李雪雁也终于尝出了莲子的甘甜滋味,眼泪也总算止住了! “微微没来么?” “她来做什么?她以后是你的嫂子了,现在要避嫌,总往你家跑算什么,我师父说了,没事儿少来。” 李雪雁笑了笑,脸上总算有了些色彩,酒窝更深了。 “你刚才骂了宫里的人,没事吧?” 二囡摆摆手:“能有什么事,我可是有官职在自身,而且我真的有口谕传达,她们质疑我就已经不对。” 就在这时候,李景恒跑到了小楼下,低声道:“雪雁,卢家老三卢纲来了,指名道姓的要见你,妹妹,见不见?” 李雪雁看了一眼二囡点了点头:“这是大兄你的友人,我若不见岂不是让大兄今后难做,我见!” 李景恒点了点头:“他说了无要紧之事,他就来给家里传句话而已,我喊他到后院门口就行,你等会……” 卢纲是卢家老三卢承悌的长子,现在官至从六品上的城门郎一职,官位不高,但和李景恒玩的不错,两人偶尔一起饮酒。 片刻之后卢纲来到后门口,冲着李雪雁的秀楼拱拱手后低声道: “郡主,我大伯说,他喜欢你的秀外慧中,乃是人家少有的好女子,卢家在东市有一落魄首饰铺面,今后就赠予郡主了。” 说完,他就和李景恒离开了,他来就是跑腿传话,至于郡主收不收那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家里长辈这么安排,自然是有安排的道理。 李雪雁一愣,落魄的首饰铺面? 东市寸土寸金,现在只有流动的摊位给小商贩做生意,铺面早就饱和了。 好多家都外出租房,为的就是把二三楼空出来做生意。 若想好谋一个铺面,要么等着别人转让出手,要么就只有等着东市扩建了! 免费赠予,谁舍得把这能传家的铺面给人。 这得多好的关系。 其实卢纲也不懂,明明是最好的铺面,不说日进斗金,那也不差,现在商队多,把廉价的首饰卖给周边部族。 最低也是三四倍的利润。 怎么突然就送人了呢? 李雪雁不解的看着二囡,二囡稍稍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笑道: “这是好事,收下吧,卢家认输了,他们不掺合和亲的这个事情了。” ~~~~~~~~~~ (是的,我跑到湖北来了,过几天就回西安专心码字。) 第 120章 作业 豪族不可能认错,尤其是不能朝他们一向看不起的皇族李氏认错,何况这个李氏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暴发户”而已。 就更不可能认错了。 其实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太上皇李渊这一支李氏的始祖是崛起于南北朝时期建立西凉王朝的李暠。 北魏时期才成为显赫的家族。 再往上数一辈,就无法考证了。 因为李暠自称是李昶的遗腹子,是真是假,这个没有办法考证。 族谱都没有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样,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人家裴行俭也是遗腹子,三族都被灭,生在乱世,但族谱里面依旧有他的名字,依旧有据可查。 李暠这个有点够呛,查不出来。 但这些并不是重点。 真正让这些豪族摒弃的是,太上皇李渊的生母独孤氏是鲜卑人,这让向来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崔氏、卢氏、郑氏、王氏更加的鄙视李氏。 其实要论“华夏正统”,崔氏、卢氏、郑氏、王氏这些家一个都算不上。 真正的敢以华夏正统自称的大家族也只有孔家,颜家,还有人才凋落近乎孟家而已。 当然山里还有很多,可是避世把自己给避没了,比如陈末这一支,险些都没了。 其余的小家族其实也有很多。 五胡之乱后,他们都拖家带口渡江逃难了,所以长江以北的中原大地很少再听到他们家族的名字了。 他们算是很有骨气的一批人,宁愿从烟瘴之地从无到有的重新开始,也不愿意向异族人俯首称臣。 但要以正统来论,他们也是正统。 所以说‘华夏正统’自居的崔氏、卢氏、郑氏、王氏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五胡之乱的时候他们能好好的延续,能完好无损。 靠的还不是联姻嫁女儿,靠的还不是卑躬屈膝,行谄媚之事? 现在汉人缓过劲来了,骄傲的劲头又起来了,他们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这些被那些写史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见了孔颖达依旧老老实实以晚辈自居,一口一个夫子喊得亲热至极,因为他们家族的这些孔家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洗都洗不掉。 人家孔家的骨头可比这些豪族硬多了。 这些所谓的正统要是真的以对抗李二这样的手段去对抗五胡之乱,他们早都没了,那些胡人可不会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 所以,他们认可的是李氏是西汉李广后裔的李氏,而不是以李二为首的皇族李氏。 所以,卢家卢承庆愿意代表卢家可以向颜白认输,表示卢家不参与和亲之事,这个他们可以接受,这不丢人。 因为颜家比他们的传承还久远。 但向受害的一方江夏王,卢承庆嘴里是绝对不能说道歉两字的。 明明都是道歉,卢家对待颜家和江夏王可是两个态度。 对颜白,卢承庆可以低头。 对江夏王,人家有自己的一套处世的方法。 明明一句话或者一封手书就能解决的事情,人家非要选择另一条路,花大钱,派家里的子侄来传话。 道歉的话也很好听,美其名曰喜欢李雪雁的聪慧,只字不提道歉的事情。 说到底,卢家还是看不起李氏,他们高傲到宁愿花钱,宁愿割自己的肉,也不愿意说一句歉意的话来。 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是“华夏正统”。 李氏不配他们的道歉。 听完大兄一番细细的分析,颜白觉得受益匪浅。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好些都过了几百年,若不是专门研究这些的,若不是把过往掰开来看,根本就看不透那些是非纠葛。 见颜白似乎有所悟,颜师古拍拍颜白的肩膀,笑道: “明心见性,心有鬼域,则见世人如鬼魅,心向光明,则见人间至理,什么血统,什么华夏正统之争真的重要么?” 颜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兄,血统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华夏正统我倒是觉得这个很重要。”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正统?” 颜白一愣,这个问题倒是能回答出来,但要是把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看大兄如今这个样子,今日怕是要挨顿打。 摇了摇头,颜白低声道:“说不上来!” 颜师古笑了笑,问道: “北魏孝文帝是鲜卑人,他全面推广汉化改革,学习弘扬我汉族文化,保存我祖宗文化,我问你,他也是鲜卑人血统,他算不上华夏正统呢?” 颜白想都没想道:“自然是算的。” 这个没得说,拓跋宏死后谥号孝文皇帝。 关于谥号,颜白是不懂的,有一年祭祖的时候,李渊找老爷子聊过这个话题,当时颜白负责给二人烧水沏茶。 颜白依稀记得,当初李渊和老爷子闲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死后能得一个什么样的谥号,是褒,还是贬。 之后,颜白专门请教了老爷子这个问题,老爷子也细细的给颜白上了一堂课。 谥号是一种对死者的评价和纪念,根据其生平事迹和品德修养,给予一个含有褒贬意义的称号。 像文、武、明、景、庄、宣之类的,都是褒谥。 而灵、哀、炀、厉这一类,都不是什么好用意。 例如晋文公和晋武公就是褒谥,隋炀帝杨广就是贬谥。 今日,大兄问话,颜白自然不会犯傻,拓跋宏谥号孝文皇帝,谥号带了文,那就是了不得,就跟文臣追求的文正一样。 算是尊谥! 为什么文前面要加个孝,因为他在位的时候大力推崇汉族文化,算是以“孝”治天下,是汉人儒家文化思想的代表。 一个孝,也是一个极高的评价,所以,后世给了拓跋宏这个鲜卑异族人美谥——孝文皇帝。 这是一个难得的美谥。 对于颜白的不假思索的回答,颜师古很满意,一口气喝完茶杯里面的剩下茶水后站起身看着颜白笑道: “如此,想必你也就明白了我要说什么了,听说楼观学的家庭作业很好,我也给你留一道,论题是‘何为华夏正统’!” “啊?” “啊什么啊?你现在在休息,还没点卯,还有半月的假期呢,年轻人总闲着算什么,多学习才是正道。 书院的学子越来越多了,你也要好好地学习一下,万一你这个先生哪天被学生问住了,岂不丢人?” 说罢,牵着颜颀就走了。 如今南山景致最美,也最清幽,正是休沐的好时光。 颜白一想到自己也要写作业,顿时觉得自己的这个假期不完美了,不能尽兴的睡觉和玩耍了,除非把作业先写完。 不然总感觉有事情没做,玩的也不踏实。 简单收拾完茶具,颜白抱着小十一也出了门,二囡说仙游寺门口的那一大片荷花池的莲蓬可以吃了。 这可得去吃,再不吃过几日莲蓬子里面的绿芽芽就长出来了。 再吃就会有苦味。 来到仙游寺门前,一群学子已经满载而归,真兴大师笑眯眯的还问摘得少了学子够不够,不够再去摘一点。 他这人,就是这样。 像是戴了面具,会变脸一样,真兴大师对书院的学子那是真的好,对颜白以及二囡他们是真的抠。 像是欠了他几百两黄金没还一样…… 书院学子见先生也来了,赶紧停住脚步问好,见先生点头,然后拔腿就跑,跑得要多快就有多快。 “骆宾王,你慢点,等等我……” (骆宾王的生年,《旧唐书》和《新唐书》以及《唐才子传》等书均未记载,现行的说法则以存疑的方式。 有武德二年、武德六年、武德九年、贞观元年、贞观十二年(刘开扬说)、贞观十六年(闻一多说)多种说法。) 第 121章 书店的路走歪了 作业的问题很好解决。 颜白把后世学的各种大杂烩都写了上去,什么天下本一家,民族大融合,等自己知道的都写了上去。 然后把同样的题目给书院高年级学子也布置了一遍,等他们写完了之后,颜白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才动笔。 真别说,文思泉涌,小半日就写完了。 最后小半日,认真的检查了一下错别字,以及有没有出现繁体字和简体字的问题,作业就写完了。 颜白把作业塞进竹筒里面。 颜白现在已经很少有错别字,错的最多的就是简繁字体的切换,脑子明明记得好好的,可是写着写着还是会忘。 因为简繁字体的切换,落在他们眼里就是错别字。 大兄不是李二。 李二看到颜白的错别字以及简体字或繁体字时都会骂颜白狗东西,认为颜白是故意恶心人的。 因为很多奏章李二都不看,他只“画日”就行,如果所有的折子都看,光是那些外地官员没事问安的折子都能把他累死。 李二认为颜白知道他不喜欢看折子的这个习惯。 所以他认为颜白这么写就是在赌他看不看。 可大兄颜师古不一样,他是大儒,颜白写的什么他都会看,不但看,看不明白的词他还会问,还会注释。 如果有错别字…… 别看颜白现在已经完亲有了孩子,如果有错别字,颜师古依旧会打颜白的手心,他认为颜白对学问的态度不端正。 颜白没完亲之前是直接打手心,不分场合。 完亲之后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打。 在假期结束之前,颜白去看了骆宾王,也听了各位先生对他的评价。 虽然是今年年初才入学,学习时间虽然只有短短数月,但不妨碍先生们对他的高度评价。 诸多先生称之他为“神童”,“少年英才……” 更让人颜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骆宾王的父亲骆履元也是从楼观学走出去的学子。 而且入学很早,是跟王玄策同时入楼观学的那批学子。 与王玄策一样,那一年,骆履元科考也失利了,也是走投无路之下,听说楼观学,然后就来到楼观学。 在楼观学南山先生教导下学了二年,明经科入仕,然后和王玄策一样被李二派往了山东,那时候骆履元是博昌县丞。 如今已经升官为博昌县令。 骆履元比王玄策大得多,在很早的时候已经完亲了,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将近十年,他也有了孩子,孩子也慢慢长大。 这个孩子,就是骆宾王。 然后,他又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楼观学,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父承子业……” 这样也好,每隔一年或者是两年的述职他回到长安的时候刚好和孩子团聚,孩子在楼观学他也很放心。 “骆宾王?” 骆宾王见是颜县公在问话,顿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众所周知县公不常见,他只给高年级的学子讲课。 如今县公当面,还能喊出自己的名字,稍稍有些紧张,想起父亲临行前的教导,紧了紧心神赶紧道: “学生在!” 颜白看着颇为灵秀的骆宾王笑道:“可有字?” “有了,父亲今年回长安述职离开前已经帮学生起了字,学生的字为观光,出自《易经》中的观卦: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李恪瞥了一眼骆宾王,淡淡道: “初爻为“元士”,二爻为“大夫”,三爻为“公”,四爻为“诸侯”,五爻为“天子,观是,四爻,刚好位于五爻之下。 四爻为阴爻,正好臣服在第五爻阳爻之下,恰如诸侯宾服于天子,看来你父亲对你期望颇高啊!” 骆宾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先生,可…可能父亲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李恪闻言也笑道: “你懂什么,那时候学生少,几乎所有人都跟李淳风先生学过《易经》,你父亲都能科举及第,他能不懂这个?” 骆宾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先前他能侃侃而谈,态度不卑不亢,在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 颜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不是南山先生提醒,我甚至不知道你父亲也出自楼观学。 好好学,你一定会比你父亲强,你一定可以让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你骆宾王之名,我看好你!” 骆宾王一愣,赶紧抱拳道:“学生当以先生今日的话为榜样,努力为之,实现之!” 颜白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李恪,低声道:“这个孩子是个神童,我觉得你可以教导他,算是开个小灶。” 李恪一愣,没好气道: “我怎么感觉你每年都会说这样的话,那个狄仁杰也是这样,现在又来了!” 说着压低嗓门道: “别闹,去了一趟战场,杀了几个人,什么英勇无敌之姿的美名已经呈现在父皇的案头了。 我信你说的话,可是我害怕啊! 我现在继续当我的隐身人,就别把什么天才往我身边安排了,一个席君买都让我头大,说是我在培养羽翼……” 颜白明白李恪的难,转头看着青雀,轻声道:“青雀,这孩子很不错,今后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教导他一下。” 李泰看了看骆宾王,又看了看颜白,点了点头。 他有了第一个学生。 骆宾王不认识李泰,但能让县公给自己安排先生这已经是难得之喜,朝着李泰拱拱手,甜甜地喊了一声先生。 他心里默默地记下青雀两字,准备一会儿去问问教习,看看这个青雀先生是何许人也。 见骆宾王喜滋滋的跑开,李恪看着颜白笑道:“听小七说你昨日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长安了?假期还有几天呢?” 颜白叹了口气:“不去不行,现在书坊的路子走歪了!” 李泰觉得有趣,笑道:“什么意思?书坊还能走歪了?能歪到哪里去?” 颜白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娘的,现在书坊都开始印刷春宫图了,买者无数,不管识字不识字的都会买一册偷偷的看。 娘的,我说我昨日面见书坊掌柜怎么都个个抬头挺胸的,都说业绩不错,已经不亏钱了,原来业绩是从这方面冲上来的啊!” 李恪见气得不行的颜白有些憋不住笑,转过头,强忍着笑意:“赶紧去,可别让秦月颖和鹿入林知道了!” 李泰悠悠道:“我怎么觉得这事跟鹿入林脱不了干系呢?” 第 122章 盈利的书坊 一说书坊颜白就来气。 好好的一个地方印皇叔,印就算了,还光明正大的拿出来卖。 在后世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在这个更看重道德私行的礼教时代,这些人是要找死么,真当御史只弹劾官员么? 他们之所以现在没说话,恐怕就是在等着你犯更大的错误。 大错误才是大业绩。 书坊现在不但负责印刷各种圣人学问的书籍和朝廷的政策教导,还会满足一些老先生出书的愿望。 毕竟,有的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书,虽说没有封侯拜相,没有位极人臣,但每个读书人都有一个出书的初心。 出书这事一点都不奇怪。 自古文坛政坛一体,学而优能文,文而优则仕,文人的进身之阶和理想抱负就是做官,最大的心愿就是青史留名。 所以,当官、当大文豪和著书立说三者几乎是融为一体的。 是不能分割的整体。 尤其是那些官员,官做的不咋滴,没有多大建树,但写书的愿望却是到死都未曾忘记,到死都觉得是遗憾。 到死都是初心。 到死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学问是好学问,只不过现阶段的君王看不懂,朝廷的百官都是蠢材也都看不懂。 他的学问才是“一人饮酒醉,众人皆醉他独醒”,需要时间,需要沉淀,后人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云云。 他的学问一定是名垂千古的好学问。 其实想出书的这批人本质无非就是三点,布道,扬名,牟利,牟利是其次,布道和扬名才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可惜,现阶段著书立说太难了,不是有钱就行的。 在印刷术没出来之前,就拿史记来说,只有区区十多万言的书,但为了重新修撰它,有朝廷支持都用了两年。 再往远的说一点…… 大唐武德年间李渊接受令狐德棻的建议,开始大规模的修典籍,耗费的钱财百万贯,参与的人员数以万计。 弘文馆,国子学,司经局和集贤殿,每天至少七百人在抄书,这六百人全是顶尖读书人或是官员。 抄书的人每月俸禄两贯钱。 在武德七年的时候变成了三贯钱,每月朝廷支出一千八百贯,在楼观学活字印刷没出来之前,这些人一直在忙碌。 这里的花费一时间根本就统计不出来。 这还仅仅是抄书人的支出,更别提那些全国各地收集书籍,编撰书籍的人了,这些人风餐露宿,俸禄更高。 直到现在,仙游旁边那个超大印书坊还在夜以继日的印刷书籍,一是给朝廷书库印书,二是给微言楼印书。 现在,只要有书稿,排字之后就能印,一天能印刷四五百本。 如果印刷考卷,那就更快了。 上面几行字,剩下都是空白,不要命的刷一天能刷几万份,如此快捷简单,与竹简时代刻字作书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以清朝的《四库全书》为例,乾隆时期由纪昀等360多位高官、学者编撰,3800多人抄写,耗时十三年完成的大型丛书。) 若是在西汉,朝廷要是像大唐这样准备修书,恐怕倾尽整个王朝之力,也难以为继,难怪很多史籍不找先生读不懂。 因为为了记录,史籍著作上根本就不能详细的把情况说清楚,也难怪先贤的事迹一笔带过,不如此,那工作量实在太大了。 技艺之难,如攀高峰。 虽然到了大唐,技术得到了进步,有阴雕和阳雕。 但依旧很慢,而且好像没有人喜欢阴雕。 都著书立说,都自认为是大文豪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书是阴雕,都希望自己字是凸出来的,而不是凹下去的。 都认为自己的大作是煌煌之言。 种种原因加起来,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出一本书,出一本书实在太难了,所以,很多人都把手稿当作传家宝留着。 纸制的手稿能存多少年,好多大作到最后的命运还不是被虫蚁啃食,悄然无声的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现在好了,活字出来了。 无论是成本,还是难度大大降低,那些落魄的文人,自认心中有锦绣文章的官员,文豪心目中的希望之火开始熊熊燃烧。 但也有人看到了商机,印皇叔的人就是这批人。 这批人不求精美,只求能够看清楚就行,字多字少都没有关系,有了图,不会认字的也能懂那是什么意思。 楠柏皖,鹿入林都是这样学会认字的。 虽然不会写,但是会认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长安书坊现在每日都能接到订单,文稿到手,自然有快马前往仙游印书坊,活字一摆,只要钱到位,你就可以插队。 稿子是上午给的,宵禁还没到样本就能送到你的手里。 当然,你如果觉得纸张有些发黄,不喜欢这种纸张,你加点钱还可以选更好的纸张,这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仙游的造纸坊时时刻刻都在改进造纸的技术,造纸的技术几乎每年都会上一个新台阶,纸张的种类自然也百花齐放。 长安其他家哪里舍得让造纸的钱都让仙游赚了去,他们也在拼命的砸钱,改进技术,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 造纸坊多了,种竹子的也多了。 原先有一片竹林的百姓还哀叹这土地怎么种植庄稼,哀叹怎么活,竹子的竹根根本就挖不绝。 现在好了,恨不得自己的土地里什么都不长,光长竹子。 因为竹子可以卖钱,价格还不低呢! 竞争多了,技术自然在变化。 自然也创造出了很多岗位,让很多人有了新的活路。 如果不是怕被骂,颜白都有打算把厕纸给研究出来弄到市面上卖,彻底的告别用厕筹擦屁股,且容易流血的尴尬的时代。 印刷的铜柱也在变,原先是整个铜柱,长三寸,现在变成半截铜柱,长半寸不到,尾部是木头,这样节约了不少铜。 开始的那两套纯铜模具现在在皇宫里,被皇帝收藏了。 听说放在他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因为上面的字模是老爷子亲自手书,世间就此两套,已经是绝版了。 颜白马不停蹄的去了长安,然后开始检查书坊,除了称心的书坊在老老实实的印圣人之言,老老实实的帮人印书。 其余几个书坊都在印“皇叔”。 东西两市一共十四个书坊,每市各七个,也就说除了东市称心的书坊规规矩矩之外,其余的都在“赚外快”! 颜白找到了周掌柜,他是大掌柜,在书坊的权力体系中,他的权力仅在颜白之下,颜白不在,他对书坊的安排具有决定权。 但他管不了称心,不是称心不听他的,而是二囡或者裴郎君会时不时的去书坊玩,或是印刷衙门政策宣传。 周掌柜害怕这两人,尤其是二囡。 他觉得这二囡娘子就是颜县公的翻版,看着就害怕。 颜白随意要了一本,在掌柜贱兮兮的笑容里颜白随意打开一本。 好家伙,招式多不说,还纤毫毕现,尤其是人物的神态,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好手画的。 这还是印出来的,可想而知模具得精细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在模具上刻画的人得多么的有耐心。 娘的,都有这技术了,怎么不去楼观学铁器坊,那里缺人缺的厉害。 (这个人求书友赐名,或者用你的网名也行,大众一些,普通一些就行。) “卖的好?” 掌柜重重的点了点头:“少监,这书卖的好,虽不能摆在书架上,但卖的可比那书架上的书要好太多了,买的人都成册买,不还价!” “都是读书人?” “哪能呢!” 第 123章 旧人 羡慕是堕落的开始。 一个人堕落的开始,就是放弃对自身的要求,那书坊的堕落就是从想赚大钱开始,想赚快钱开始。 可书坊的本质就不是赚钱,在后世也同样如此。 赚钱,就意味着有利润,有利润就意味着很多人买不起,就意味着不能达到快速传播文化。 李二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书房是亏钱的,他的目的就是想让所有学子都能买到便宜的好书。 想让读书人念着他的好。 现在书坊要赚钱了,这宫里出来的人,李二身边的老人,怎么在这一步就走错了呢? 掌柜的看了一眼颜白,见少监饶有兴趣的在继续翻看,继续低声道: “不瞒少府监,这些人都是商贩,他们在小的这里印,然后跟着商队卖到各地。 远的去凉州,近的去洛阳,这两年泉州海运起来了,有的还准备卖到海外呢。 这东西攒劲,大家都爱看。 读书人脸皮子薄,好多没钱,买的人少,都是买一本后各自偷偷的相互传看!” “这么远?” “必须的,越远越赚钱啊,大家都爱看,比货物还好出手呢,最近一年出货量越来越大,模具所耗费的铜快要赚回来了了!” 颜白放下手里的书,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 “这些春宫图无论是少府还是仙游,咱们都没模具吧,模具你们从哪里来的!” 掌柜的踌躇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 见颜白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心头一震,不由得想起了颜白的手段,低声道:“有人出模具,书房负责印刷!” “谁!” 掌柜似乎有些不敢说:“这个…这个…” “老子蜀道山……” 掌柜一哆嗦,赶紧道:“回颜少府,是齐王,模具是齐王府提供!” 颜白用手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淡淡道:“他能免费给你提供?把话说完!” 周掌柜又看了一眼颜白,又补充道:“书坊给分成,所得利润书坊拿六成,齐王府拿四成。” 颜白闻言,猛的拔出腰间的长剑,怒喝道: “我让你把话说完,我没有兴趣跟你玩一问一答,若是不敢说,我就换人问,我去找李祐亲自问。 实话告诉你,来之前我去过所有的印书坊,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根本就没印刷过这东西!” 掌柜的这才知道厉害,赶紧道:“齐王府出模具,纸张,小的这边出……出油墨,然后再安排售卖!” 颜白闻言顿时一哆嗦,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油墨都外流了,这油墨一出,肯定有无数人研究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看开点就是今后不能一招鲜了,书院少赚点钱,少招点学生,今后不能以技术来控制产业了。 看远点就是,如果这些人也弄出来了油墨,如果这玩意恰巧又被世家搞出来了,那就很好玩了。 华夏大地今后可能会变成种姓制度。 文化是文雅的,但它能控制人心,它杀起人来可比军队更狠,更快,后世中东地区一直打,还不是文化给闹的。 李二虽然德行有问题,但是他治理天下没有问题,广开言路,整吏治,少赋税,让很多人能填饱肚子。 这样的君王都不被他们看得起,还能指望他们看得起百姓? 可想,这些家伙在图谋什么。 他们还不是想以家族力量左右王朝命运,在背后做那高高在上的神,跟那个什么大雪山一样,都想这么玩。 颜白身子有点发寒,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可颜白觉得还是有话要说,不说不行,站起身淡淡道: “老周啊,你是宫里的老人,长孙皇后未出阁前身边的老人,跟你一起出来的宫里人一共十三人。 除了称心是书院的人,剩下的都是宫里的人。 店铺所得利润一部分给你们这些人养老,一部分归内府库,这是皇后的善心,也是陛下心疼你们鞍前马后的半生。 年年女官说你为人机警,识字段人,很是干练,所以,给你留了书坊大掌柜的位置。 你虽是内侍。 但我从未以内侍待你。 现在书坊是什么情况你们清楚。 不盈利,微末利润几乎都给了你们养老,和维护店铺,以及成本的支出,我知道你想做大事……” 见周掌柜一脸懵懂的样子,颜白叹了口气:“可你这次真的错了,错的离谱,谁人给你的权力让你擅自跟人分成的? 还六四分? 这是内府的生意,皇宫的生意啊!” 颜白恨铁不成钢道:“油墨,人工,这些你算了没有?好,这些不说,是小事情,但你们印制的东西都是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这些你们觉得都是好东西? 这东西能拿得出手? 你知不知道,读书人都是有洁癖的,你书坊印了这玩意,哪怕他们很喜欢这玩意,但他们也会说脏了。 脏了圣人学问! 你还堂而皇之卖给商队,售卖到各处?你看似赚了不少钱可这些钱坏名声啊,名声坏了,你有再多钱也没用啊! 知不知道,因为这一件事就可以让所有依靠书坊而活的人失去生计,让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官员全部受到牵连。” 最重要的利害关系颜白没说,说了他也不一定能懂,懂了也没用。 周掌柜一下子懂了,也不知道懂了多少,扑通一声跪在颜白面前:“颜少府救我,小的是真的没想这么多,小的真的就想给内府多赚点钱。” 颜白倒是心软了,叹了口气:“想活?” 周掌柜疯狂点头,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想活,小的想活,颜少府,小的真的想活!” 颜白看着周掌柜道: “一会吃饱点,把和此事有关的人都通知一下,都吃饱点,吃饱了以后你们自己把自己吊起来,三日后能不能活全看你们的命!” “听天由命吧!” 周掌柜懂了,他认为这是苦肉计,给外面的人看的。 可这苦肉计也太苦了,现在这么热,挂在那儿三天,太丢人了,他好歹是在东西两市说得上话的大掌柜。 这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周掌柜也明白,这真要死能解决问题,以少府的性子,自己等人怕是早都人头落地了。 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颜白,然后起身离开。 当东市许久都没有出现挂人的场景再现时,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好事者都跑来看,议论纷纷。 以前是挂一个,现在挂了二十多个。 而且还都是平时在市场里面横着走的主,连人人皆知的老周都吊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很多人眼里,让很多人都在暗暗揣测发生了什么,这次又是因为何事,贪污,还是吃拿卡要? “快,通知家主,事不可为,赶紧销毁,参与此事,知道此事的所有匠人全部处理了,颜县公出手了!” 在汹涌的人群里,有数个小厮模样的人快速离去。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不远不近的跟着,这是“旧人”! 是颜白头一次正式使用他们的力量。 第 124章 见齐王 在长安的东北角。 南接兴宁坊,西接长乐坊,东北两面紧毗皇城城墙的地方,有很大的一片华丽精美的豪宅府邸。 殿楼逶迤,飞檐相接,一阵清风袭来,屋檐的铜铃叮当作响。 在这里远离喧闹,巡街的都不是不良人,全部是清一色的武侯卫,这就是唐朝诸亲王居住的地方。 集中居住的地方。 李元嘉的好多兄长、弟弟都是住在这里。 他们不愿意去封地当官,就算去也是闲暇时偶尔去一趟,李二又怕他们闹事索性将他们安置在这里。 说是安置,其实倒是有点像软禁。 不过这个软禁舒服啊,内府出钱,吃喝不愁,只要不去害人,不去拉帮结派,李二没有闲心去管他们。 颜白和李元嘉来的时候李愔正绑着吹鼓的羊尿包在水渠里面游泳,他飘到哪里,一大群内侍乌泱泱的跟到哪里。 之所以带李元嘉,因为李元嘉辈分高。 颜白来这里就是找齐王李祐的,李元嘉皇叔的身份就很好使,李二那边颜白派裴行俭去说了,免得到时候被人弹劾。 这叫师出有名。 “哎呦,我的王,您小心点……” “蜀王,水里凉,您快起来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让小的们怎么活啊……” 但也有狗腿子反其道而行之,大声道:“殿下,额滴殿下啊,你这水花拍得撩咋咧,撩咋咧,美滴很,美滴很啊……” 一群太监尖着嗓子大呼小叫,闹哄哄的像是到了菜市场一样,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 来人既不是归人,也不是过客,是颜白,人称阎王爷。 这一群内侍见是颜白和韩王李元嘉,如像被捏住了脖子的大鹅,瞬间没了音,规规矩矩站好。 李愔正美着呢,周围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习惯,一抬头,就看到颜白和皇叔李元嘉两人正笑眯眯看着他。 李愔惨惨的笑了笑,使劲的朝着这边游过来。 “皇叔,颜…颜师,你俩怎么来了?我这可不是逃学啊,我这是已经请了假的,已经跟我大兄说好了……” 见颜白还在笑,李愔舔了舔嘴唇:“那个……颜师,我是准备冲个凉,一会就去书院的,真的,不信你去问我父皇!” “我发誓……” 李愔实在怕颜白,犯了错,颜白不打他也不骂他,上一次只不过把墨水不小心的泼到孟诜身上。 结果就被颜白罚去抄书。 抄书惩戒,书院很多人都被罚过,事后都觉得没有什么,几千个字而已,只要写得好,问题不大。 原本,李愔也是这么觉的。 可真切身体会,李愔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的离谱,颜白让自己抄《史记》和《颜氏家训》,十多万字。 老天爷啊,还美其名曰自己是皇室子弟,要给天下人做表率,受罚也是做表率,要小罪重罚。 足足抄了十天,十天后李愔一下子就乖了。 罚了几次后,效果斐然,李愔现在能把《史记》前四卷的黄帝,颛顼,喾,尧舜都背下来了。 《颜氏家训》背得比颜白还熟。 李二考察他学问的时候,李愔当场就背《史记》,不光惊呆了李二,也惊呆了众人,儿子会背尧舜。 让李二在众人面前狠狠的出了一把风头。 见他要上岸,颜白赶紧道:“别动,别动,我怕你这胯下之物恼了我的好心情,你还是在水里待着吧!” “我穿了大裤衩子!” 李元嘉蹲在水边,瞅了一眼李愔笑道:“那就更恶心了,前后都是平的,还是别起来恶心人了!” “我……水里冷,先生说了,热胀冷缩……” 见皇叔和颜师父打马远去,李愔稍微一思量就觉得今日必有大事发生,冲着刚才大喊“撩咋咧”的内侍大声道: “胡凳,快跟上,看看是哪个府邸,等我穿完衣服就来!” 胡凳内侍可怜巴巴道:“殿下,我怕县公!” 李愔没好气道:“真是狗脑子,王府总共十三个人,你还说你是最聪明的,你不会帮忙牵马么,你牵马颜师也会拦着你么?” 李愔从水里站起身,披上毯子,着急道:“快去,要看不见了!” “喏!” 胡凳跑得飞快,很快就追上了颜白,然后主动的牵着马往前走,见颜白就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胡凳松了口气。 “韩王殿下,县公,这是去哪儿?” “齐王府!” “喏!” 三人徐徐而行,李元嘉知道师父很少来这里,一边走一边轻声给解释着他知道的齐王,其实他知道也不多。 因为,他和颜白一样,不敢和皇帝的儿子走的太近。 李祐排行老五,母亲是阴妃,武德八年,李渊封其为宜阳王,玄武门之变后,李二封其为楚王,贞观十年为齐王。 他本该去管理封地的,可是这李祐不想去,总说自己生病,天天和王府里面和燕弘信等人厮混。 权万纪最早是李恪的长史,可李恪老是呆在书院不回王府,而且李恪的学问很好,又不犯错。 李二就给权万纪升官了,然后让权万纪去管李祐。 这一管就是十年,权万纪看李祐不顺眼,李祐看权万纪也心烦,权万纪本来心眼就小,老是去告状。 李祐也不服管教,两人势如水火。 颜白听着李元嘉的话点了点头,忽又道:“权万纪我见过,性子就是那样,李祐我也见过,让他去书院,他说他学问够了!” 李元嘉不屑道:“够个屁,活到老,学到老,哪有人敢说自己的学问够了!” 说着说着齐王府就到了,别的王府安安静静,这齐王府倒是热闹的很,隔着大门都能听到里面的喧闹声。 “叫门!” 颜白补充道:“用点力,免得听不见!” 胡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走上前拿着拳头哐哐砸门,片刻之后,门开了,出来一个敞着胸怀,穿着青衫的汉子。 李元嘉见这人,轻声道:“师父,这是阴弘智妻子的兄长燕弘信,齐王很喜欢他,说这个人很会来事!” 燕弘信开门就看到了颜白和李元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整理衣衫,然后快步跑了过来。 “下官燕弘信拜见韩王,拜见颜县公!” 李元嘉冷哼一声,轻轻甩了一下马鞭:“下官?你算狗屁的下官?你的官位谁给你封的,我怎么不知道。” 燕弘信脸色一僵,再度躬身行礼道:“小人燕弘信拜见韩王殿下,拜见颜县公!” 这人果然聪明,这一声问好声喊得声若雷鸣,这一声喊声落下,齐王府一静,但周边的府邸却是热闹起来。 一个个的大门轰然作响,然后一群群的管家恭恭敬敬的站到府邸门前,片刻之后,这个王,那个王全部都走了出来。 第 125章 齐王李祐 在众多出门来拜见的王里面,齐王李祐是最后出来一个,还是被人搀扶出来的。 看着满脸酡红的样子,颜白估计他这顿酒怕是喝了好长时间。 李愔这个没眼色的也跟了过来,也不知道在水里玩了多久,手都泡浮囊了。 如今,他穿着书院的学子衫,跟在颜白身后像个小偷一样东张西望。 “你来做什么?” 李愔缩了缩脑袋,小声道:“齐王护卫多,都是好手,我...我来帮先生撑场子。” 进了齐王府,齐王府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站好。 不管是颜白也好,还是李元嘉也罢,都是齐王惹不起的人。 在齐王李祐眼里,李元嘉是自己的亲皇叔,是长辈。 而颜白就恐怖多了,是先生,是大将,还是亲戚。 他是知道的,皇叔李元嘉拜师都用了快三年。 皇耶耶找了老祖宗说了好话都不行,可想而知颜白对诸王是什么态度。 主次坐定,李祐的酒也醒了一半。 他心里明白颜白突然登门肯定是有事情发生,不然凭借他的性子,他宁愿在东市门口喝羊杂汤,也不会来这里。 当初他当县令就是如此。 他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他好像不喜欢这些王。 见面了甚至都懒得假客气一下,看见了就跟没看见一样。 “皇叔,颜师!” 颜白点了点头,见李祐行礼完后坐定,轻声道: “大脑可算清明,我说的话你可听的懂,不说胡话?” 李祐闻言不好意思道:“没…没喝多少,有什么事颜师直说就是!” 权万纪见李祐看向了自己,装作看不见。 他心里有些畅快,平日眼高于顶的齐王,如今也有这么低声下气的一天。 燕弘信站在门口,他想说些什么。 他甚至把自己的表大兄阴弘智搬出来给齐王撑一下腰。 可一见韩王也在。 燕弘信觉得可能不管用。 燕弘信现在唯一的寄托就是从后门出去报信的小厮,希望他赶快把消息告诉阴妃,快些把消息告诉表大兄阴弘智。 颜白盯着李祐看了一会儿,直言道:“东市的周内侍知道么?就是书坊的周掌柜,他说他把油墨给了你,有这么一回事吧!” 李祐闻言猛地抬起头,嘴唇张合了几下,叹了口气道: “有这么一回事!” 颜白点了点头:“好,承认就好,那我问你,油墨你都给了谁,谁负责印刷那些狗屁的东西。” 李祐看了一眼门口的燕弘信开口道:“弘信,这事一直都是你在办,你来给颜县公说一说吧!” 燕弘信上前来赶紧道:“刻铜板模具的人是一个落魄的书生,纸张是在西市的刘掌柜那里采买的,油墨,油墨……” 燕弘信突然卡壳了,他好像也没细细地问油墨给了谁,也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他只知道印好了去拿。 油墨没了去问周掌柜要就行,至于油墨的流向还真不知道。 他就知道有钱拿就行。 颜白一见燕弘信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就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油墨给了谁,轻轻叹了口气: “燕弘信,不知道给了谁没关系,你们每次交易总归有地点吧,东市还是西市,几行几列,哪间铺子?” 燕弘信又面露为难,低声道:“回县公的话,每次都是我从周掌柜那里取来,然后在东市门口给那人的!” 颜白闻言彻底的没了耐心,扭头对李元嘉说道: “元嘉,去找颜善,把衙役调来,先从刻铜板模具的人查起!” “好的,师父!” 说罢,颜白又看着权万纪道:“权长史,麻烦你清点一下王府人数,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得出王府!” 权万纪睁开眼,低声道:“颜县公,敢问事很大么?” 颜白点了点头:“如果能查的清楚油墨的去向就是小事,如果查不清楚,事情就很大,会死很多人。” 权万纪点了点头,转身就去办这件事。 齐王府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听到了会死很多人! 与此同时,阴妃端着一份酥山在太极宫找到了李二。 李二在很早之前就面见了裴行俭,见阴妃来了,自然知道为了什么。 (酥山等于现在冰激凌,西安博物馆有图,有注解,相传被马可波罗带回了西方,西方才有了冰激凌,) 李二用勺子舀了一口,笑道: “是为了李祐的事情来的吧,安心吧,颜白自有分寸,齐王府的那些骄纵的奴仆确实要去去威风了,结交奸邪之人也该处理一下了!” 阴妃松了口气,扭头对身后的一女官说道:“思思,既然县公在齐王府,骄奴怕是让他不喜,带几个人去处理一下!” “喏!” 见李二吃的开心,阴妃起身殷勤的帮着李二揉着肩膀,低声道: “那会儿下人来报,说皇叔和县公去了府上,看样子有要事,下人怕齐王不懂事,顶撞了皇叔,就来跟我说了一声。” 李二笑了笑,又吃了一大口酥山,然后就不吃了,孙神仙嘱咐过了,夏日可以吃些凉的,但要克制。 孙神仙的话李二还是听的,解了馋,心里留下点期待倒也挺好。 擦了擦嘴,李二笑道:“你就别替齐王遮掩了,那小子要是有这个觉悟,也就不会让人担心了。 如今谁不知道,张亮好养子,齐王好壮士,长安都传遍了!” 阴妃笑容一僵,轻声道:“都说了不要招募那些护卫,还是没听见去,陛下莫气恼,明日我去走一趟!” 李二闻言冷哼一声:“你就是跑一百趟也没用,真要想解决这个事情,你就好好地去管管你那弟弟,真是不省心!” 阴妃懂了李二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一会就去骂他一顿,那县公今日去齐王那里又是为了何事?” 李二叹了口气,他本想把齐王印皇叔的事情给阴妃说一声。 他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可阴妃却没有听懂。 但一想她知道又不免要夜夜失眠,于是轻声道: “裴守约说应该是油墨的问题!” 阴妃松了口气,原来是油墨啊,这不算什么。 她以为没多大事。 可李二心里却是杀意翻腾不休,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油墨的重要性。 就在李二和阴妃闲聊之际,剪刀走了进来,附耳低声道: “陛下,阴御史中丞到了。” 李二点了点头:“让他候着吧!” 剪刀眼角余光看了眼阴妃,低声道:“喏!” 齐王府就挨着皇宫,在阴妃和李二闲聊的空档,思思女官带着二十多个太监已经到了齐王府。 思思她很早就跟了阴妃,是阴妃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李祐见思思女官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开心道: “思思姑姑你来了……” 思思屈身行礼:“殿下!” 然后她快步走到李元嘉和颜白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站起身后扫了一圈后淡淡道:“皇妃说了,让我帮殿下处理一下骄纵的奴仆,昝君谟、梁猛彪是何人?” 李祐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 昝君谟、梁猛彪两人因为骑射很厉害,武艺也高强,被李祐宠信。 权万纪不喜欢这两个家伙,并多次斥退二人。 谁知道,他前脚斥退,后脚李祐又立即将之召回,反而更加宠信。 权万纪气的不行,告诉了李二以后索性懒得再管。 现在,思思女官的一番话,让他不由的期待起来。 昝君谟、梁猛彪慌忙从外面跑了进来,赶紧道: “小的在!” 这时候,思思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轻声道: “杖毙!” 二十多个太监一齐涌了进来,架着这两人就出了门。 见两人准备要嘶吼求饶,其中一个太监闪电般出手,在两人喉结上一拍。 嘎嘣脆响,让人胆寒。 第126 章 杖刑 李愔吐了。 李祐更是不堪,先前吃喝有多尽兴,现在就有多痛苦。 李愔他现在有些后悔离开齐王府,有些后悔跟着先生来李祐这里了,他虽然听说过无数次“杖毙”两字。 却是头一次见活生生的人杖毙在自己面前,而且和自己所认为的杖刑是两回事,他有些接受不了。 杖刑这玩意自汉朝起,那时候还是量刑,有“笞三百”和“笞五百”两种,“五刑”之一,刑具为厚度为半寸的竹板子。 到了隋朝时,杖刑所用的刑具就开始不固定了,通常是兴头起来了,眼前有什么用什么,就用什么。 只图方便。 有一次,隋文帝暴怒,气急之下直接将马鞭作为刑具,用来“杖打”犯错之人,当时杖刑的部位都是背部,也叫“杖脊”。 在隋朝,犯错打屁股是奢求。 李二当了皇帝后觉得杖脊有些惨,就把“杖脊”改为了“杖臀”,以前是杖打背部,现在杖打臀部。 长安人的称呼是——打沟子。 长安被打沟子打的最多的就是那些賊偷和不遵守宵禁制度的人,逮住先打,打完了之后去扫大街。 衙门觉得都扫大街了,还有人知法犯法,那就是罚的太轻了,直接让这些人去东西两市里面扫大街。 那里面的垃圾多,人也多,喜欢看热闹的大婶大娘也多,他们喜欢捡烂菜叶子,拿回去养猪,养鸡鸭大鹅。 连狗都不敢从大婶大娘面前走过。 这些賊偷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群人的指指点点,她们可不单单说你,交头接耳,眉飞色舞,连你的祖祖辈辈都说。 杖刑叫做打沟子,朝廷叫杖刑,太监们叫它为“棰杀”。 杖毙是杖刑的最后结果,它根本就不是拿着木仗直接打屁股慢慢的把人打死,因为这么打太慢,威慑力太轻。 不足以震慑人心。 所以,内侍行刑之前会避开要害,先在腹部刺一刀,让受刑之人肚子里面进气,然后再打,而且他们用是前宽后窄的大板子。 这一顿板子打下来,屁股开花不说,腹腔内部的肠子争先恐后的从先前刺开的那个伤口涌出来。 随着内侍的动作越来越快,肚子上那一道小小的伤口也就越撕越大,到最后,不光是肠子,各种乱七八糟的也都出来了。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这人还没死,内侍却停手了,他们会扒开受刑人的裤子看看,会等到他屁股充血肿胀起来后再打。 这时候打,就是要让这人死了。 内侍会控制好力道,会把肿胀的血肿打爆,这时候,血浆爆裂,色彩各异,那视觉的冲击真是无以言说。 最令人齐王府这群人恐惧的是,宫里出来的这群人是让人一个个的受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人会是谁。 这群太监,把心理战术玩到了极致。 这已经不是杀人了,都要被这些人完成艺术了。 这种死法太恐怖,不说李愔吐了,颜白这个在战场上走了好几回的人也不免觉得呼吸不顺,不敢直视。 (《旧唐书·酷吏列传》记载:“笞罚人畏其不死,皆杖讫不放起,须其肿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 思思女官看了李祐一眼,笑道:“殿下,场面有些不好看,您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奴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您再出来。” 李祐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颤抖:“是母妃让你做的么?” 思思笑着拿出手绢,轻轻的擦拭着李祐嘴角残留的污秽,关爱道:“她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还是不听,也没改。 求着陛下让你有了个去楼观学的机会,你却以照看封地为由拒绝了,殿下啊,别恨你母妃,这些人不处理,你迟早犯大错!” 思思说罢,收起手绢,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梁猛彪浑身颤抖,然后疯狂的扭动,喉结虽然拍碎,却发出如同喘气老牛一样的齁喽声。 李祐猛的扑到梁猛彪面前,大声道:“姑姑他们都没错,都没错啊……” 权万纪看了一眼李祐,面无表情道:“怎么没错,不规劝亲王言行,行为不检点,不严以律已,反而声色犬马,整日纵酒高歌,该杀。” 思思女官点了点头:“打!” “权万纪……” 李祐看着权万纪双目喷火,见权万纪视而不见,整个人立刻就变得悲伤起来:“我错了还不行么,我错了还不行么!” 权万纪叹了口气:“齐王,你这不是知错而认错!” 就在内侍开始继续打沟子的时候,万年县县尉矢小夜走了进来,他快步跑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县公,人抓到了!” “复杂么?” 矢小夜点了点头:“很复杂,油墨倒手的次数很多,但这些并不用担心,只要能抓到一个,顺藤摸下去就行了!” 见颜白点了点,矢小夜用更低的声音道:“少府监右监察陈萦回来了,折冲都尉段志感也回来了!” 颜白一愣:“百骑司的人接手了?” “看样子是的,自裴县令从皇宫出来后,百骑司的人应该是行动起来了,这次人数不少,都是生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见颜白不说话,矢小夜低声道:“那…那些人?” “你咋想的?” 矢小夜舔了舔嘴唇:“武娘子说,是衙门的外聘人员,协助衙门维护治安的,热心的长安百姓,跟着衙门讨个生路!” 颜白有些想笑,外聘这个词也不知道二囡咋理解的,反正在后世都是背锅侠,不好的事情全部是外聘人员做的。 “你先回,我马上来,对了……” 颜白忽然看着燕弘信,然后对着矢小夜说道:“把他带回去,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他还是关起来的好,我总感觉这燕弘信没讲实话!” “好!” 燕弘信根本不敢反抗,跟着矢小夜离开。 他现在就是期待他的表大兄阴弘智早些来,再不来,这齐王府里面好不容易召集的人才怕是剩下不了几个。 可阴弘智注定是来不了,他在太极宫偏殿等待着李二。 天气炎热,李二正在阴妃的服侍下沐浴去暑,看着守候在殿门外的剪刀,这一场沐浴怕是得要一两个时辰。 矢小夜打马离开。 这一次衙门终于捞了个大活,搞得好就是一场大业绩,有了业绩,再加上自己这几年辛勤的念书识字,也该往上走一走了。 如果没有多大意外应该是去洛阳当洛阳县的县令。 矢小夜离开后,颜白也转身离开,他现在想去看看油墨转了几次手,都流落到何人的手里,他们在做些什么。 第127 章 脉络 颜白从齐王府离开后没有立刻去县衙,而是去了东宫,去东宫找鹿入林。 鹿入林在辽东表现好,如今又升了一级,原来是站在东宫的宫门前,如今已经能站到李承乾办公的大殿前。 虽然都是看门的。 但也得看在哪里看门,给谁看门,这中间的学问可就大了,不找他不行,谁叫他最爱秘戏钱呢。 秘戏钱,俗钱之一种,又叫做“欢喜钱”,“风月钱”或者是“春钱”,上面刻有一对或数对裸体男女相抱之图案。 听李崇义说,因为汉孝景帝时的广川王刘去喜欢得以发扬光大。 正常情况,一枚秘戏钱一个面最多只有四种图案,但又因为姿式有三十种,所以有人才会收集,希望能筹集全套。 鹿入林应该有全套,这些年的俸禄,赏赐,战获都在跟人换这玩意。 李崇义说其实不用收集,宫里就有全套,完亲之前礼教嬷嬷传授的周公之礼就是这上面的招式。 让即将完亲的新人早日诞生子嗣。 太子被教过,李崇义被教过,颜白也被教过,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完亲前宫里都会派人去,这是皇室的恩赏。 谁叫子嗣传承大于天呢! 李崇义还说了,平康坊就有全套,各种春宫图不重样,老鸨子会让姑娘们看,会让她们学,借此来留住寻欢客的心。 何必花钱,花心力的去收集呢? 可颜白想说李崇义不懂,有些人喜欢收集,喜欢从无到有那一刻的成就感,很显然鹿入林就是那样的人呢。 在很多人看来钓鱼还没意思呢,一坐就是一天,钓起来的鲤鱼又不能吃,多没劲。 颜白来找鹿入林就是想知道刻秘戏钱的人都有谁,他老去买这玩意,还跟人分享,互通有无,他绝对知道有谁会刻这些东西。 本不该这么复杂,但事关油墨,颜白不得不小心面对。 人心才是最复杂的东西。 皇叔上面的那些图案可不是一张图,一个人能刻画,但绝对没时效,所以颜白想把这些人都问一问。 在太子,王舍人,李詹事,颜县公,颜县令,裴县令的注视下,鹿入林把他知道的所有人都写了出来。 颜善皱着眉头看了看鹿入林写的丑字,叹了口气,违心道:“学问有千万法,但如此一法前所未闻啊!” 颜白闻言笑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太子教导有方啊!” 李承乾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鹿入林。 从西域回来之前,鹿入林不会读不会写,这才几年啊,没请先生,他应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不光会认,还能写了。 见颜县公几人要走,鹿入林深吸一口道:“县公,刘德柱是刻画最好的,其余的人一般般,平日人还都不错,那个……” 裴行俭闻言摆摆手:“放心,不会杀了和你志趣相投的好友的!” 刘德柱蹲在万年县的大牢里。 这是他第一次进衙门的大牢,经过一夜的恐慌之后,刘德柱已经做好了扫一年大街的准备了。 知道面临的结果,他人也释然了,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 自颜白当县令起,衙门已经很少杀人了,最重的处罚就是无期徒刑,也就是扫一辈子的大街,或者是带着脚镣去水泥厂,煤场做一辈子的工。 每月有工钱,能保证你饿不死,但也保证了你吃不到多少好的。 没了性命之忧的刘德柱不禁开始慢慢打量万年县的大牢,不这么做没办法,不把注意力分散身子就会痒。 就会忍不住的想去抓挠。 如传言的一样,牢房里面没有床塌,只有一堆杂草,这草还很潮,刘德柱睡了一夜,身上也痒了一夜。 而且光线也很差。 趁着大中午光线足,刘德柱借着光线一看,满身包,满身的红疙瘩,刘德柱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跳蚤臭虫咬的。 咬着牙,刘德柱又看向了别处,在墙角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泥罐,一个是用来装尿的,一个用装屎的。 不要想着会有狱卒过来收屎尿罐子。 他们才不会管这些腌臜物,屎尿罐子到头来还是得自己倒,一路会有狱卒监督你,用稻草简单一刷,然后再拿回来。 监牢里除了这三样东西倒是没有什么了,远处的看不见,也听不到人说话,安静的有些吓人。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里很凉,阴冷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凉。 昨夜隔壁还有一个人的,应该是个疯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狱卒喊他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是守宫。 (守宫是壁虎。) 大声的喊着:“我是守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被狱卒捶了一棒子后,老实了,不喊了,大牢也安静了,睡了一夜醒来这人就不见了,应该是放了。 因为,他在早上的时候听到狱卒说这人犯了宵禁。 刘德柱背靠着青砖墙,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哆嗦,他虽不喜欢这种感觉,但眼下没有办法。 靠着墙,冰凉的触感会让背后挠不到的地方舒服一些。 一阵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德柱精神一振,他已经决定了,无论狱卒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他实在受不了没有一点声音的大牢。 反正自己也没有杀人放火,唯一能说的点就是刻帮人刻铜板。 人来了,两个人,刘德柱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距离他有点远,看不清长相,就只能看到一个简单的轮廓。 “刘德柱?” “小人在!” “你父亲刘一手,前隋大业六年人,贞观四年离世,你们父子原是长安县永和坊人,今年一月搬到了万年永业坊,购房钱怎么来的。” 淡淡的声音在大牢里面回荡,刘德柱闻言一愣,踌躇了片刻后回道:“给…给人画画挣来的的?” “画什么画,记着,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刘德柱有点承受不住咄咄逼人的压力,咬了咬牙,回道:“秘戏钱,春宫图,还有给人刻画铜模印书。” “给谁?” “齐王府的燕弘信!” “齐王府我去过,他们没有印刷,栽赃皇族,最轻的惩罚也是徒四千里,你难道想你才买的房子转眼就成了别人的么!” 刘德柱闻言顿时急了,赶紧道:“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句句属实。” “嗯!” 许久的沉默之后,那没有感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好好想想,谁印刷的,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里!” 刘德柱额头冷汗直流,脑海里走马观花的开始回想自己都见识过谁,忽然他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一个手永远是黑漆漆的汉子。 刘德柱大声道:“包不同,包不同会印刷…… “嗯?” “他家里先前都是在木板子刻字的,当时小的还问过他,问了他手怎么了,他说他接了一笔活,在帮读书人做墨……” “住在哪里?” “大通坊!” 脚步声渐行渐远。 颜白走出大牢,有些不喜欢刺眼的眼光,眯着眼低声道:“南边还好么?” 段志感笑了笑:“好个锤子,这几年在南边可是把我快折磨死了,生水不能喝啊,我那伙计肚子里面一肚子虫……” “先不说了,我去找这个包不同,晚间我再找你,这一次不能去南边了,我打死也不去了,我怕我也会一肚子虫....” 第128 章 各方人马 包不同已经在收拾包裹准备跟着商队去西域看看。 为了能进到商队里面,他耗费了他这些年积攒资产的一大半,虽然心疼,他相比性命,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得赶紧跑,如果再不跑。 下一次天黑时刻,就是他命丧黄泉的时刻。 就在昨日,以前的那个管事找自己这些工匠吃饭,平日喜欢用鼻孔看人的他竟然露出了笑脸,竟然买了很多好酒。 也正是这个笑脸让他警惕起来。 于是,他就留了个心眼,忍着翻腾不休的唾液,看着兄弟们大吃大喝,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好不快活。 本以为是自己多虑了。 哪曾想到了后半夜这些兄弟竟然都没有醒来。 天色微微见亮的时候,夜香郎来了,这群呼呼大睡的兄弟全部被抹了脖子,然后塞进了那超大号的粪桶里面。 血腥味被粪水的恶臭掩盖,带出了长安城,放到那特大的粪水池子里面,最多十日,谁也找不到这死去的人。 包不同起夜的习惯救了他一命。 清点人数的时候,这群杀手才发现少了一个人,也是包不同命大,这群人以为包不同喝醉了跑回了家。 根本就没有人料到包不同就在现场,还目睹了一切。 幸好天明,宵禁结束,越来越多长安人走上了街头,这群杀手不敢下手,但他们却佯装百姓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 看孩子们在县衙两侧的台阶边缘玩滑滑梯。 包不同想要报官,却又不敢。 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当官的是没有一个好人的,其次,他隐隐的觉得自己做的是那个事情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东家给的钱太多,多的让他不敢想象。 油墨,一定是油墨,除了油墨包不同想不出别的原因来,而且昨晚在睡梦中死去的兄弟也是搞油墨的。 东家要灭口,当这个念头蹦出后瞬间占据了包不同的整个心神,挥之不散! 一定是这个原因。 依旧就是这个原因。 包不同想活,听说泉州不错,洛阳就有船,能扛过去就能去泉州,去了找块没有人的山,开垦出来上户籍就行。 一个人累是累了点,但包不同觉得自己不怕累,更怕死。 商队出发了,隐藏在商队里面的包不同松了口气,只要出了长安城,只要到了渭水,包不同会立刻乘船南下。 颜白此刻已经到了渭水边,昔日乱糟糟的渭水两岸已经被陈书海治理的很好了,现在衙门才是渭水最大的“帮派”。 以前的帮派陈书海也没有赶尽杀绝,留了几个最大的,一旦有政令和运粮任务下来,陈书海就找这些帮派。 他们家族势力大,有人又有船,又很有声望,衙门需要他们的力量。 没有了先前乱糟糟的帮派,渭水就有了秩序,秩序深入人心后最大的改变就是效率,现在渭水码头的日出货量是以前的四倍。 商家的货物比以前卖的多,劳力赚到了钱,衙门的税收也得到了保证,各方都觉得很满意,自然一片欣欣向荣。 看着瘦了一大圈的陈萦,轻声道:“你确定能钓到大鱼?” 陈萦冷哼一声:“虽然我很久不在长安,但是先前的部下还在,这点小事对我而言简直不值得一提。” 颜白朝着宽阔的河水里面扔下一块大石头:“那你为什么被罚?” 陈萦:?????? 这是人说的话? 日头慢慢升起。 渭水码头也悄然多了一队人马,片刻之后又来了一队,一左一右的坐在码头两侧的茶肆里面。 所有人都是短打的打扮,手里拿着各式的武器,看模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众人仅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就没多注意。 他们以为,这些人是某商队的护卫。 但这两队人马彼此都很诧异,他们不明白对面是干嘛的,就在两队人马都诧异彼此是做什么的时候,又来了一队人马。 看着他们从马背上滑稽的滑下来,颜白整个人都不好了,整个人都诧异了,好好的,倭奴人怎么也来了。 这是要干嘛? 段志感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不好玩了,一群不认识的人,一群齐王府的人,还有一群倭奴人。” 颜白皱着眉头看着段志感和陈萦两人看了好久,忽然道:“你俩回来的时候太好了,一回来就能遇到这么大的案子。” 段志感笑了笑:“我运气好。” 陈萦见颜白也在看着他,也笑了笑:“我运气也好!” 见这两人的皮比城墙都厚,颜白也懒得做试探,低声道: “怎么办?这近百号人了,出门没带家伙,我就挂了一把长剑,够呛啊!” “我带了!” “我也带了!” 陈萦说罢,看了看颜白的马,果然,马肚子上依旧横挂着一把长刀:“这些年,你这小心谨慎的毛病还是没变!” 见这两人都懒得遮掩了,颜白也不打算做什么狗屁的试探了。 如果现在还没看出来这是李二自导自演的监守自盗,那颜白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活了,陈萦和段志感两人怎么会这么巧? 一起回来? 娘的,被演了! 现在回想起来老周也是好演员,跟着长孙皇后一起长大的人,还能安享晚年被长孙皇后安排活路的人。 这样生活在宫里,生活在权利的中心,靠着自己的能力混到帝后身边,这样的人不是人精都投胎好几回了。 现在也就是齐王这里颜白没有看清楚,颜白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齐王是饵料,又或者是李二打的窝料。 娘的,就该钓鱼的。 怪不得李晦喜欢钓鱼啊,这都是人间至理,颜白决定,等此件事了回长安,就把旗杆上老周的三天改成五天。 到时候是真是假一眼就知道。 想到这里,颜白恨不得现在就去改。 商队来了,颜白也慢慢的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哪些人是百骑司的人,看了一圈,颜白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都没发现。 商队来了,五十人的小商队,携带的都是些茶砖,这样的商队走不远,他们最远就是到阴山脚下。 把茶砖卖给那些小部族,用来换些皮料,马匹,宝石之类的货物,这样的货物在长安很紧俏,很容易出手。 尤其是草原马,在长安最受欢迎,那些跑商的最喜欢草原马,耐力好,不挑嘴,性格温顺,且通人性。 当渭城的胥吏清点完人数,做了登记之后,这群商队就开始登船,人货一条船,骡马一条船。 包不同就在队伍里面。 就在包不同松了口气,离面前的船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喊杀声瞬间响起来:“刀剑不长眼,老子就杀一个人,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开!” 第 129章 灭口 厮杀突然开始。 检查商队过河的渭城胥吏倒了大霉,就看了一眼这群人要做什么,怒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三个人冲过来要灭口。 这年头,能干胥吏的无非是三种情况,一种是没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第二种从军伍策勋下来的府兵。 第三种家族在当地有点声望乡绅的族人。 在大唐这三种人无论哪一种都是不好惹的,尤其是第三种,胥吏打了滚躲过了一刀,待他翻身起来之时。 他手里突然就多了一把横刀。 “额湿你北!京畿重地,白日行凶,他娘的,你们这群狗日的是真的不怕灭族啊,白次男,把人聚一下……” 胥吏白首男兴奋地大声嘶吼道:“立功的机会来了,娘的,老子这次有机会当户曹了,能做官了! 次男,机灵点,到时候我举荐你做胥吏,就算当不了,把这些狗日的弄死,赏钱都能吃半辈子呢!” 白次男和白首男是渭城的白家人,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人丁四五十口,靠着渭水码头吃饭。 白首男是胥吏。 白次男是胥吏白首男族弟,就是一个没有农忙时过来摆渡,撒网,顺便赚钱闲钱的。 白次男闻言大喜,一声吆喝,操着船桨就冲了过来。 船桨又沉又长,被白次男挥舞的虎虎生风,刚才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躲闪不及,脑袋被拍了一下。 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然后就躺的笔直。 包不同拼命的躲闪,在求生意志的刺激下爆发了全部的潜力,身边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挡箭牌,他只想活着。 他虽敏捷异常,但在杀手的冲击下,身上也见了红。 陈萦笑着点了点头,抽出横刀就冲了过去,一个汉子冲上来阻拦,刚把刀举起来,就被陈萦一刀砍翻。 场面瞬间乱套。 渭城县衙的胥吏在组织人手反抗,被杀的包不同在四处逃窜,这些情况杀手都预料到了,出发前已经就计划好了。 但不成想平白无故又蹦出来一个汉子。 明显的是敌非友。 颜白瞅着那群倭奴人,看着他们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包不同,颜白料想他们的目的也是油墨,但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 还是替人卖命。 眼瞅着他们站起身来,颜白轻轻地叹了口气,走到战马前,抽出长刀,然后朝着那群倭奴人冲去。 “大唐颜白在此,尔等都给我跪下!” 颜白本不想喊的,但适才出门没带人,刀枪无眼,要是受了点伤又得让裴茹念叨好久,所以,小心点为妙。 真别说,颜白的这一声吼格外有用。 三方人马一听颜白来了,顿时一愣,扭头发现来人真的就是颜白时,原本没动的那一方人马也立刻行动起来。 陈萦说,那是齐王府的人。 如果说,刚才的拼杀是试探,那么自从颜白的喊声落罢就彻底的进到了白热化,齐王府的人开始朝着先动手的那批杀手冲去。 出手果断,刀刀毙命。 看架势,这是来灭口的。 段志感依旧在笑,原本心里不确定的事情也在这一刻清晰明了,原来事情并不是无心,而是有意…… 鱼上钩了! 再扭头,颜白已经和倭奴人战到一起了,倭奴人应该不认识颜白,见颜白冲了过来,直接围了上去。 然后厮杀开始,短短的片刻,已经有很多人倒下。 段志感看着在倭奴人中七进七出宛如万人敌的颜白,笑容更甚,短短几年不见,颜白的手更稳了,招式也更加的利落了。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段志感轻声道:“去看一下,颜县公不能受伤!” “喏!” 倭奴人很聪明,虽然悍勇,但并无和人对阵的决心,他们更擅长群战,颜白每一次出手,都必须留力。 防止身后的倭奴人突然冲上来。 颜白没有打算跟这群倭奴人玩什么游戏,一旦出手就是杀招,借着长刀的优势,每次出手必有人倒地不起。 这群倭奴人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 一个没了胳膊的倭奴人扑了上来,想用自己的命,用仅剩下的好手来握住颜白的长刀,来给其余的兄弟创造机会。 奈何颜白手里的长刀太锋利,轻松的刺穿了他的身子,轻松的拔了出来,他的五个指头掉落一地。 颜白狞笑的看着倭奴人,死死地压着躁动的心。 这些年倭奴一直有使者来长安,他们乖巧又好学。 让颜白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去下手。 如今机会突然来了,颜白准备明日就开始动手,要好好的跟这些倭奴人玩玩,等辽东的船场把船造出来。 颜白还准备亲自从百济过海峡去倭奴看看。 如果去不了就组织商队去,不管如何先掏空他们,不行就学后世美国人对待印第安人的法子,直接把这群人给灭了。 颜白心里不会有一点内疚,这群人身上就带着原罪。 渭城衙门的人来了,陈书海亲自带队,一见先生被一群人围着,陈书海带着衙役立刻就冲了过来。 “县公,学生来也,弟兄们,来来,跟我上,先把这群矮子砍了......” 第五支人马加入。 开始先动手的那一批人在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快被杀绝了,可整件事情的关键人物包不同却活的好好的。 陈萦就站在他身前,白家两兄弟一人拿刀,一人拿着船桨如同门神一样立在左右,嘴角带着嚣张的笑。 包不同脸色惨白,看着地上的残肢断臂,这种景象他一辈子都没见过。 一蒙脸汉子,恼怒的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包不同,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主人交代的事情就能完美的结束。 可惜啊…… 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汉子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不再对着包不同冲过去,而是快速的分散开来,对着地上的同伴,或是还活着的人乱砍。 看样子他们在灭口。 确认没有了活人,剩下的活人谨慎的后退,然后跳上码头边上的一艘木船开始顺着渭水往远处逃去。 他们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没有人去阻拦,包不同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包不同活着,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就算灭口又如何,就算跑了又能怎样? 他们背后的人才是陈萦和段志感的目标。 可是那些倭奴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命,又或许他们本来就是棋子,在渭城衙役到来之后他们彻底的没了活路。 颜白站在一边,看着倭奴人在渭城衙役的绞杀下一个个倒下,没有见到切腹的,这让颜白有些失望。 活口留了三个。 按照衙门的审讯方法,同样的问题问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回答的和其他两人不一样,那剩下的一个基本上就活不了。 待尘埃落定,颜白打马回长安。 他觉得脑子乱的很,他很想知道,这里面都发生了什么,旧人那里应该有消息了,颜白迫切的想把乱糟糟的思绪捋顺。 第130 章 二桃杀三士 颜白回到长安路过西市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二囡和李雪雁。 两人在大肥的陪同下正在西市买地衣,所谓地衣也就是地毯,这有的铺在地上,有的铺于床前榻登上,也有的挂在墙壁上。 (《旧唐书·曹确传》写道:“画鱼龙地衣,用官绸五千匹,曲终乐厥,珠玑履地。”日本柰良正仓院就保存咱们唐代皇帝送给日本皇室的毛制花毯。) 虽说如今的长安桌椅板凳已经很流行了,已经进到千家万户,样式也越来越好看,名贵的桌椅不缺。 但老一辈的达官贵人还是喜欢席地而坐。 颜白就比较喜欢,因为很自由,累了还能躺着,正因为有颜白这样的“顽固”存在,地毯的需求量很大。 西市有三“曲”是专门用来卖地毯的,生意很火爆。 需求的人群不同,地毯的等级自然不同,勋贵人家则喜欢丝绸的地毯,普通人家用草席,什么样的都有。 因为达官贵人他们的喜欢,间接的让很多地方的丝绸出名了起来,如兖州的镜花绫,青州的仙文绫,河北道恒州的孔雀罗,定州的两窠绫…… 二囡性子懒散,在家喜欢光脚,不怎么喜欢冷冰冰的桌椅和地板,也不喜欢单薄且滑腻腻的丝绸地毯。 她选择的是捶打后的羊绒地毯,一踩一个坑的那种厚地毯,这种地毯在长安销量一般,主要原因是难打理。 清洗一次格外的困难。 平康坊地毯是铺的最多的一个地方,洗一次让半个护城河都变黑了,被长安百姓骂了大半年,说它们是藏污纳垢之地。 自那以后平康坊再也不用了,全部换成木地板。 种种原因打消不了二囡的喜欢。 为了满足自己的喜欢,她准备把仙游小院的所有卧室都铺上厚厚的地毯,这是她喜欢的,裴行俭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楼观书院的微言楼里面全部铺满了地毯。 这样的好处就是进去看书的学子可以席地而坐,一次性容纳的学子多,而且地毯也避免了走路的落地声。 可以让看书的环境更加的安静。 有了平康坊的前车之鉴,楼观学学子进微言楼先用鸡毛掸子扫灰,继而用毛巾擦脚,然后再进,每日会有值日生监察。 经过一年的装扮二囡在仙游的小院已经快完工了,把屋子里面的装扮收拾好就可以入住了,这也算是她和裴行俭的一处私宅。 两人在长安也有府邸,共有三处。 一处是李渊送的,位于太庙旁边的崇仁坊,这是李渊赏赐给二囡的。 一处是李二赏赐的,位于太社对面的太平坊,这是李二送给裴行俭的。 还有一处是颜白送的,东市旁边的政道坊,三层的小楼,相比李二和李渊送的宅子,颜白送的略显寒酸。 见师父回来,二囡带着颜白进了香水商铺的二楼,楼下明明是卖香水的,到了二楼却是雅间,用屏风分隔出一块块的小隔间。 颜白扫了一眼,心里有了明悟。 这应该是为文人雅士准备的,他们就是这种习惯,无非就是试试香水,好像在一楼试闻,味道会跑似的。 说来也奇怪,在长安任何地方,只要文人雅士喜欢去,只要和文人雅士有关,去的人都趋之若鹜。 香水铺子也是,现在铺子都要分男女了。 颜白灌了一肚子凉茶,舒服的长吐了一口气: “齐王府那里什么情况,渭城怎么会有他们的人?他们在杀谁,这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脑子现在乱的很?” 二囡给颜白又冲了一壶茶之后笑道:“是真的,齐王不安分!” “不安分?” 颜白皱着眉头不解道:“确定不是皇帝故意的?就像青雀上次那样,高高在上,冷笑着俯视所有人?” 二囡摇了摇头:“师父,这次还真的不是皇帝,皇帝才懒得搭理齐王,非要找个背后的人,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阴弘智。” “那齐王身体不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二囡摊了摊手:“我觉得是假的,反正没见过他抓药,上元日见他的时候,我还特意的看了看,他不像有病之人。” 见师父叹了口气,二囡继续道:“我跟孙神仙学了数年医,有没有病,我还是能看的出来的,要徒儿看呐…… 他这哪里是身体不好,他这是受不了齐州的苦寒,故意装病呢!对了,师父你是不知道齐王府有多少人?” 颜白不解道:“什么意思?” 二囡给颜白倒了一碗茶,笑道: “都说张公的养子多,齐王府的护卫比张公的养子还多,前日阴妃派人来杖毙,就是在点齐王呢,想必是皇帝对这件事不满了。” “说起来啊,这些都怪阴弘智,他常说皇帝的儿子多,怕百年之后朝堂风云变幻,劝齐王多招募一点护卫用以自保!” 说着,二囡突然压低嗓门:“说是护卫,其实这是死士!” 说着二囡叹了口气:“师父,不是我说你,朝堂上的事你也该多关注一下,不为别的,最起码咱们得心里有数不是?” 颜白无奈的笑了笑:“油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二囡闻言,忽然就变了脸色得意的笑了笑:“不瞒师父,我知道全部,但也仅仅是我一个人知道而已,守约我都没告诉他!” 颜白好奇道:“秘密藏在心里不难受么?” “当然难受,有时候实在想找人分享我就会去大肥和布隆,这两人好,我说什么他们都笑,从不问为什么!” 说着,二囡站起了身,开始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颜白听。 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齐王。 二囡也不知道他是懂得油墨的重要,还是有人告诉他的,但他在这件事里面的手段让人佩服,把那些豪门都耍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他在王府里面养了太多的人。 养人需要钱,亲王的俸禄就那么多,齐王府又没有什么可以支撑的产业,没有钱根本就养不了那么多人。 没有钱,就没有人围着他转。 于是,齐王李祐就从油墨下手,然后以此为噱头来骗钱。 他开始的时候是找的韦氏骗钱,齐王妃可是出自京兆韦氏,李祐他是韦氏的女婿,奈何韦氏经历过青雀之事后元气大伤。 谨慎的给了他一笔钱之后根本就不上套。 于是李祐脑子一转,开始慢慢的接触山东豪族,世家不是傻子,根本就搭理他,效果不怎么好。 没骗到钱。 但这些世家又害怕是真的,于是就找了倭奴人去验真假,结果倭奴人上套了。 至此一场盛大的骗局开始了。 李祐以为书坊为由,从老周那里搞来的油墨,然后把油墨分了一部分给倭奴人,自此以后就不搭理倭奴人。 无论倭奴人给多少钱,他都闭门不见。 倭奴人手里的油墨到了豪族手里,他们自然开始研究,本来二囡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道大反转来了。 李祐突然找到荥阳的郑氏,说他有配方,要和郑氏共同开书坊赚钱,李祐提供配方,郑氏提供钱财和匠人。 大家一起发财。 郑氏以为李祐就是为了赚钱,李祐以为郑氏要油墨是真的办印书坊,于是真的合作了,开始招募匠人。 开始给李祐投资钱财。 而李祐用从老周那里拿到的油墨印“皇叔”,以此来证明自己是真的有配方。 包不同等工匠,就是豪族那边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李祐手里的技术搞到手。 李祐用郑氏为噱头,然后以同样的法子把其余几家也骗了进来。 为了让自己能拿到更多的钱,他还非常狡猾地设置了一道门槛,也就是书坊的选址和改造必须由齐王府全权负责。 也就是说你们先把钱给我,我在决定跟你合作。 油墨和技术,崔氏、卢氏、郑氏三方都想握在自己手中,外加一群别有目的倭奴人,他们都害怕被一家掌握的油墨。 他们开始给李祐钱,李祐粗鄙的计谋竟然成功了。 听着二囡讲述,颜白无奈的笑了笑:“典型的二桃杀三士啊!” 二囡也忍着笑意道:“这些家被骗了三年,所以说,羡慕就是堕落的开始,他们也会被骗。” 颜白莞尔:“倭奴人是他们使团的人么?” 二囡摇了摇头:“不是,他们这一群算是倭奴的勋贵,跟着使团来大唐来做生意的,出手很阔绰!” “今日我遭到了倭奴人的刺杀!” 二囡闻言眼波流转,随后笑颜如花道:“师父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想知道他们是受谁的指使,而且我觉得油墨的事情还不能掉以轻心。” 二囡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就是了,自从书坊开始印书以来,油墨的配料就已经改变,虽然重要的就那几种。 但匠人们做的时候会添加上百种没有用的配料,目的就是让简单的事情复杂,他们如果没有进入仙游工坊,他们是搞不出来的。” “谁的主意?” “大师伯的主意。” 第 131章 不知 渭水码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刺杀。 被刺杀的人是国朝县公颜白,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一出来,长安沸腾,无数义士义愤填膺,拍着大腿怒喝着。 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成何体统,不良人是做什么的,武侯是做什么的,衙门的衙役是做什么的...... 还有王法么? 还有法律么? 这件事情很快地就上达天听,皇帝大怒,派房玄龄全权负责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知道是何人所为。 房玄龄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他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假,而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颜白很能打他是知道的,被斩杀的贼人他也去看了。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颜白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那么多的。 而且,死者的伤口还是那么的奇怪! 难不成颜白去渭水的那一天身上带了剑、刀、锤子,还有长矛? 房玄龄很快就在少府监找到了颜白,背着手围着颜白转了一圈,见颜白毫发无伤后松了口气。 “墨色,你说你昨日去渭水码头是去钓鱼去的?” 房玄龄这个人从他的长相都能看得出他的性格特点,虽然已经年长,但眉目轩朗,长须笔直,身上所穿的袍服永远都是整洁利落的模样。 房谋杜断,四字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样的人嘴里很少出现废话,他们的人生信条就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一鸣惊人,言辞简单有力,让人无法置疑。 朝堂上往往吵得不可开交的话题,他只要一开口,就代表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无须多言,可以讨论下一个话题了。 老爷子曾称赞他这样的人为“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这样的人站在面前,哪怕是他在对你笑,你也会觉得无比的拘束,如岳峙渊渟,又如仰望高山。 颜白闻言,赶紧站起身,点了点头笑道: “房公,大理寺的人早间就问了,御史也来问了,我昨日的确是去钓鱼去的,只不过运气不好,没钓着?” 房玄龄叹了口气:“你钓鱼,然后顺手砍杀了死了六十个贼人,除了逃走的,被捕的几个倭奴人是活着的,剩下的都死了!” “不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渭城的衙役么?” 房玄龄见颜白不说别的,心里已经有了明悟,看着颜白笑道:“墨色连老夫我都不信,连我都不肯透露点只言片语?” 颜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房公,我也是身不由己!” 从颜白的嘴里得到这句话,房玄龄已经很满意了,他已经知道这个案子该怎么去查了,朝着颜白拱拱手之后就此离去。 颜白见房玄龄走了,不由的松了口气,不是害怕房玄龄,而是颜白头一次启用“旧人”的力量之后有些心虚。 心虚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坐船逃走的人全被杀,全部被“旧人”所杀,一个个的全部按在水里捂死。 他们怎么被杀的颜白不清楚,只知道在离渭水码头三十里水路回滩上漂浮着数十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是谁杀的,衙门派人去看了,找不到一点踪迹。 这股力量让颜白有些不自在。 如今,陈萦回来了,段志感也回来了,百骑司里面两个二号人物都回来了,不由得不让颜白小心对待。 心情有些烦躁,颜白不愿让心情烦躁下去,走出少府监,直接打马去了长安县,倭奴人关在那里。 颜白想找他们说说话。 从东市离开的时候颜白碰到了肖五爷,依旧端着麻花,依旧喜欢吃麻花,蹲在那里龇着牙,看着做胡饼子的铁子媳妇发呆。 铁子媳妇听说又生了,这是她的第三个娃,好巧不巧,原本胖的都快看不到眼的她在生完第三个孩子后突然就瘦了。 不但瘦了,人也变得跟没出嫁那会儿一样好看了。 别看她如今有了三个孩子,可她满打满算都不到三十。 如今摊位就她一个人,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进了楼观学,老二进了幼儿园,老三太小,才会走路。 她家里出了变故。 因为对土地的执着,铁子去泉州垦荒开地,想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结果受不了水路的颠簸,死在了船上。 自那以后肖五爷就有了心思。 寡妇怎么了? 肖五爷觉得自己能接受。 如今肖五爷没事就来看这个妇人,越看越喜欢,总觉得这妇人身上突然间就多了一股让人心痒痒的味道。 肖五爷无法形容这个味道。 他觉得这是果子熟透了的味道,颜白觉得这是少妇的味道。 “喂,看够了没?” 肖五爷被这一声吼吓了一大跳,一见是颜白,猛地站起身来,这时候颜白才发现肖五爷受伤了,吊着膀子。 见颜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肖五爷尴尬的咳嗽了几声,扭了扭身子,干巴巴道:“县公今日不忙啊?” “手怎么了?” “走夜路不注意摔了!” 颜白点了点头,从怀里摸索出三个铜板,没的抛到了妇人的篓子里面,反而砸到了妇人的头上。 见妇人幽怨的看着自己,颜白浑身一哆嗦,尴尬道: “买两个饼子,皮薄肉多的那种,别坑我这种老顾客!” 妇人忙活着,片刻之后三个热气腾腾的肉饼子就送了过来,颜白拿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全部塞到肖五爷手里。 “请你的,受伤了就多吃点,还有,下次想吃就去买,别总是盯着人看,人家还在守孝,你也年纪大了,别坏了人家名声。” 肖五爷闻言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点了点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颜白咬了一口饼子,烫的直吐舌头,在妇人幽怨的眼神中,颜白头也不回地打马远去,妇人目送颜白离开。 心里五味杂陈,总是想,当初要是勇敢点就好了。 见颜白走远,肖五爷又恢复了先前严肃的模样,他信步走到一间商铺,低声道: “告诉兄弟们要小心点,刚才县公问我胳膊怎么了!” 门口靠着门的伙计头也不抬道:“确定都捂死了么?还有,别担心,衙门咱们也有人,真有风吹草动会提前告诉我们。” “这还有什么好确定的,我亲眼看他们下的手,虽然说我年纪大了,但人死没死,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有信心的!” “咱们的人有三个不安分,我觉得他们会坏事,真要被抓了,估计会扛不住刑罚,会把我们卖掉。” 肖五爷一愣,咬了一口肉饼,低声道:“那就办了他们!” “好,我去做!” 肖五爷点了点头,嗫嚅了半天,忽然道:“咱们到底在给谁办事?那个主人到底是谁?我这次立功了,能不能见主人一面?” 伙计忽然转过脑袋,杀机毕露道:“你想死?” 肖五爷毫不在意,笑了笑:“言重了,我这不是好奇么?这些年受他恩惠,我总得知道是何人不是?不然显得没良心不是?” “卖命拿钱,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 肖五爷笑了笑,把手里最后一点饼子塞到嘴里,转身离去。 这些年,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在给谁办事。 忽然,他想起了那个给他们下命令的汉子,他细细地想着,他总觉得那个总是喜欢背对着人的汉子有点像老斑鸠。 虽然身高,说话口气都不像,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像。 第132 章 又见倭奴使 肖五爷不知道他心心念的主人就是颜白。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知道,他做成了这一票能有五十贯钱,他的儿子小肖能够继续继承他的位子,继续当坊长。 他更不知道,这是他新人晋升旧人的考验。 如果此件事了,他能成为“老人”,成为旧人之后,哪怕他的儿子不养活他。 也会有人来养活他。 这本是颜白在打突厥的时候对自己亲卫的承诺,颜白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被二囡接手之后就成了标准。 二囡的心思很简单,又很复杂,她只用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就把手伸到了宫里,颜白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颜白知道后还是毫不留情的让二囡切断了这根线。 李二太恐怖,长孙皇后太聪明,这两人都是从乱世中走出来的,别看他们对臣子总是忍让和优待。 但真要碰了逆鳞,那怒火将没有人承担得起。 李二要杀的人只有长孙皇后能让其不杀,但是,长孙皇后要杀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死。 在后世被公认为千古贤后的典范,可不敢惹恼了她。 如今的“旧人”已经很少了,很少的这部分都是信得过的人,都是跟颜家,书院,跟产业绑在一起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囡从来不信什么利益绑人,友人相交,道德约定,生死相交。 自己的亲大兄都把自己赶出了家门,让母亲有家都不能回,在父亲尸骨未寒时都忙着争夺家产…… 亲人都不可信,又何况其他人呢? 在二囡的心思里,其余的一样不可信,这些手段,虽然重要,但只能成为手段。 要想真正走到一起,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二囡只相信命运共同体,彼此同呼吸共荣辱的命运共同体。 如同家臣,家将对家主那样。 像肖五爷这样的人,哪怕成了旧人,依旧是处于考察期,如果他想见到他心心念的东家,他依旧只能见背影。 而且这个背影还不是颜白,也不可能是二囡,什么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哪怕出了问题也牵扯不到更多的人。 他的年纪大了,当个眼线就够了,人生经验虽然很足,为人也够机警和市侩,但冲杀必定是年轻人的天下。 不服都不行。 其实,每次有事情要做的时候都很简单。 传递消息的人是各种各样,有时候是个货郎,有时候是个孩子,有时候连人都见不到,想查也查不到。 颜白此刻在裴行俭的陪同下看着监牢里面的倭奴人,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倭奴使者,这次他们来了两个。 犬上三田耜和道生和尚。 倭奴人也看着颜白,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大官,具体多大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使者模样有些卑躬屈膝。 颜白打量了一番活着的三个人,二囡说能跟着使团一起来的都是倭奴国的上等人,可这上等人有些无法言说。 矮个子,穿木屐,大裤衩子。 颜白之所以在渭水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倭奴人全凭木屐和大裤衩子,而且这大裤衩子颜白也很眼熟。 很像前些年长安流行的大裤衩。 只不过长安人是内穿,他们外穿。 现在颜白十分确定,前些年他们来长安的时候把这技术给学走了,学的还不错,这大裤衩子很有个性。 蹲在那里,里面是空的,恶心人。 (科普:鬼子说木屐是他们发明的,根据陈寿的《三国志》中记载:“倭人皆徒跣”,魏晋时流入脚盆,被他们学了去。) 颜白摇头笑了笑,然后转头看着犬上三田耜:“小犬,你们需要给我一个说法!” 犬上三田耜看着颜白,皱着眉头不喜道:“颜县公,我的名字是犬上三田耜,不是小犬,我知道,在大唐犬就是狗的意思。” 颜白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犬上三田耜淡淡道:“怎么?不喜欢?我也告诉你,在大唐,名字前面加个小代表着亲切和友好。 狗怎么了?我又没有说你是狗,你自己这么着急做什么,给脸不要脸,今后我不会叫你小犬了!” 颜白一顿,笑道:“上犬!” 犬上三田耜气急,扭头看向陪同的鸿胪寺官员。 哪知道这位被皇帝命令陪同自己的官员竟然不说话了,平日可是很善谈的,会和自己笑着聊倭奴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 聊就聊,这位官员手里还有个小本本,写写画画,写得一手好字,画画也不错,着实让人羡慕。 本想着混熟了想让这位官员带自己去楼观学看看,听说里面有快六千名学生,五百多名先生,匠人无数。 奈何,这位鸿胪寺的官员总说改日。 犬上三田耜以为这是官场的规矩,给了不少银豆子,这位官员也笑眯眯的收下,然后笑眯眯的说又可以多铺三尺路。 犬上三田耜自然和这官员关系已经相处的不错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被呵斥了? 不是说颜县公已经没有实权了么? 鸿胪寺的官员当然不理他,因为楼观学的学生还没有学会去帮着外人说话,去帮着外人怼自己的师父。 犬上三田耜是聪明人,估摸着是这位官员的级别太低,或是他还是不够了解大唐,叹了口气道: “不知县公要什么说法?” 颜白闻言收起笑脸,往前一步,歪着头看着犬上三田耜笑道:“你们的人无缘无故刺杀我,伤了我大唐百姓,这个说法够么?” “他们不是我们使团的人!” “但他们是你们倭奴人!” 颜白继续往前一步,用身高优势继续压迫犬上三田耜:“你是他们的官员,你们的人在我大唐杀人,你觉得跟你没有关系么?” 犬上三田耜仰着头不习惯,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他们是被高句丽收买的人!” “不,他们就是你们的人,我不管什么高句丽,我只管,他们是跟着你们从你们的倭奴国一起来的人!” 颜白盯着犬上三田耜继续道:“如果,你不认,那我就要用我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了,也就不走朝廷,以勋贵的手段来复仇!” 第 133章 皇帝要出宫 犬上三田耜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一旦以勋贵的方式来复仇,以颜白的威望,那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国人都难逃一死。 上一次,来大唐,什么都没求到,只求到一箱子一箱子的经书。 回去后犬上三田耜痛定思痛,他觉得如果再去大唐不能继续使用这个法子。 用大唐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他此行来大唐就准备三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利用使者身份向大唐求。 第二方案是利用和尚道生跟大唐的寺庙求,上次带回去的经书还是很有用的。 百姓很喜欢,宿命论感化了不少穷凶极恶之徒,利于国君治理地方。 第三个方案就是把自己国家的聪明人带过去,让他们走到大唐百姓中间,分散到大唐百姓中间,以此来学技术。 如此一来,就算此行还跟上次一样,但最起码还有两个路子可以走,总不能一点收获也没有吧!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 跟着自己来的井上家臣子竟然参与了刺杀大唐县公,如今难以脱身,这对犬上三田耜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犬上三田耜叹了口气:“我们愿意赔偿,不知道县公要什么?” 颜白满意的笑了笑:“很简单,你们什么时候回倭奴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愿意跟着你们一起,然后在海边给我们留一个港口就行!” 犬上三田耜闻言松了口气,这个条件不苛刻,倭奴四面环海,一处港口而已,不算多大的事情,对本国而言也算一件好事情。 犬上三田耜点了点头:“好!” 颜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只要知道了航路,只要有了港口,颜白就有胆子把大唐的府兵运过去。 弹丸之地,三千武装到牙齿的府兵,然后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分化,打击,挑拨,然后再养一个傀儡王。 不说竖着打个来回,横着打个来回问题不大吧。 倭奴的土地颜白没打算要,就目前看来不值得耗费力量去开发海外土地。 大唐人太少了,贞观十五年户部统计的百姓才三百万余户,人口约莫一千二百多万,加上塞外入大唐户籍的也才不到一千四百万。 (人口出自:《通典·食货七》和《新唐书·食货志》,但这里的人口不包括,佃农、隐户、奴仆、僧道、外族。) 大唐这么大,用颜白的看法就是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没一亿人口,这么点人怎么能够。 开发自己的土地都不够! 辽东的黑土地,长江以南的鱼米之乡,西域各种盆地,谷地,现在可都是荒野,这里都需要人。 李二每年朝会的最后都会说要生育,要人口,要民族融合,他这可真不是喊喊口号而已,大唐是真的缺人。 大唐都这么缺人了,犯不着漂洋过海,去海啸地震肆虐的弹丸之地。 银子才是重点。 掠夺才是王道。 笑着笑着,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刚才你说,你们的人被高句丽人收买了,下面咱们说说这个问题。” 犬上三田耜顿时就变了脸色,他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难缠,闻言顿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愿意说!” 说罢,颜白忽然道:“碍于国礼,我不能对你做什么。 但是你在鸿胪寺的亲随不在此列,裴县令,我怀疑此次刺杀背后之人是高句丽和倭奴密谋,我恳请审问倭奴人。” 一句裴县令让裴行俭一哆嗦。 可师父并没有错,这是在官场上,自然要称职务的,朝堂上,李承乾管自己的阿耶还叫皇帝或是陛下呢。 可问题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回去不会挨打吧? 见裴行俭半天不说话,颜白眯着眼睛淡淡道:“裴县令有难处?” 裴行俭闻言,连忙摆手道:“没…没没有,来人啊,去鸿胪寺走一趟,提几个倭奴过来审问一下。” 在长安县说一不二的裴县令,如今竟然有点不自信,底气有些不足。 长安县的衙役速度很快,颜白才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几杯茶,就有人来禀告说把人带回来了。 怕两个人不够,衙役带了四个,还是把下巴卸了带回的,回来的时候口水流了一路,看着怪恶心的。 “打!” 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打,先打,打完了再问话,这叫做杀威,但这个打板子没有阴妃派来的那群太监狠。 只是单纯的打。 颜白其实也没想非要问出来些什么。 房玄龄都说了,倭奴人只不过是替死鬼而已,真正背后的人要么是齐王,要么是那些对油墨有心思的豪族。 这些,陈萦和段志感已经在查了,到时候看官员变动就知道是哪家了。 犬上三田耜看着已经被打的不行的亲卫目眦欲裂,他没有想到颜白竟然如此蛮横,愤怒的站起身: “够了!这是在害人性命,这是在屈打成招,颜县公,你是上国臣子,我是下国使民,为何如此待我!” 颜白不为所动,笑道: “大唐话说的不错,但不要道德绑架我,先前那会可是你自己说的他们被高句丽人收买,请问你怎么知道?” 说着颜白站起身来,看着犬上三田耜笑道:“今日,我再教你几句大唐话,听好了,一定要记得死死的。 大唐有句古话叫做细细捂着为俊杰,所以,我希望你们好好的和我们合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行俭闻言瞬间就呆住了,他实在不明白师父这说话的口气跟谁学的,怎么这么…这么的奇怪。 所有人也同样呆住了,然后快速的低下头,生怕自己笑起来。 颜白上前拍了拍犬上三田耜的脸,俯身在其耳边低声道: “在大唐夹好尾巴,不要到处乱跑,这次你可以安然无恙,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好运了,我每次看到你们,我都恨不得剥了你们的皮!” 这一刻的颜白太邪,让犬上三田耜不寒而栗。 颜白笑了笑,伸手把他的嘴角往上拉了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大唐很好,玩的开心,要微笑!” 长安县的倭奴人颜白没有心情关注他们的死活,参与了刺杀的他们在审讯完了之后也活不了。 大唐可没有律师,审讯完了直接砍。 颜白在长安县衙的折腾自然有人告诉了李二。 李二在和李承乾钓鱼,顺便看李承乾处理军务,看完密报后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怎么老折腾这些使者,禄东赞也是,对这个犬上三田耜也是。” 李承乾看了看父皇的脸色,笑道:“颜县公好像不喜欢倭奴人,他不止一次的说过倭奴人如果不控制将来必成祸患。” 李二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觉得颜白有点杞人忧天,现在的倭奴人不堪一击,不然,也不会来大唐求人了。 “怎么好好的都学袁真人,裴行俭也是,学阴阳术,这颜白也是,真要这样倒是屈才了,颜白应该去钦天监的!” 李承乾苦笑道:“父皇,钦天监都去了楼观学,已经待了一个月了,听说在准备筹钱建造观星台!” “为什么?” “好像,好像,李真人发现月亮是圆的……” 李二闻言一愣,喃喃道:“圆的?” 数个呼吸,反应过来的李二大怒: “放屁,月亮不是圆的是什么?我捶死你这狗东西,你这和尉霖跟人五五分账,谁拿五有什么区别?” 李承乾闻言赶紧解释道:“不不,父皇不是这个意思,是他们发现月亮上有圆的圈……” “狗屁,月亮上怎么有圈,那是月晕吧!” 李承乾不知道怎么解释,挠了挠头,小声道:“书院做出来了一个丈许长的千里眼,听说看到月亮上,因为这个缘故钦天监的官员才都去了。” 李二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想着近日也无事,马上就夏收了,去田间地头走一走,顺便去看看那丈许长的千里眼。 “上官仪,拟旨,太子监国,房玄龄李绩辅之,这些年朕久居长安,薄恩百姓,朕准备去看看夏收,看看我大唐百姓.....” “喏!” 上官仪闻言心里异常开心,皇帝要出行,自己自然也要跟着去,可以去楼观学走走了,顺便看看《大唐字典》编撰到哪一步了。 李承乾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他也很想去,听说楼观道院的真人从九福地带回来了好多会飞的老鼠。 他很想看看老鼠怎么飞。 (九福地就是武当山。) 第 134章 大扫除 皇帝要去仙游。 在李二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皇宫里面豢养的飞奴就扑棱棱的飞上了天空,两炷香之后仙游衙门,楼观书院就收到了消息。 然后整个县的汉子都忙碌了起来。 已经是代理县令的楠柏皖立刻召集人手开始平整路面,开始从河道里面挖沙铺路,开始为皇帝的到来做准备。 先前陛下来仙游都是祭祖,洒水铺路的活都是道院的真人和里面的官吏来仙游请人去忙碌。 如今是陛下要来仙游,跟先前可不一样。 代理县令他都当两年多了,过了今年九月就三年,他连续三年在吏部的考评中最差也是中上,那还是才接手的时候。 后面都是“上中”,“上”,“上上”,他的政绩可是很好的,算得上很优秀了,按理不会代管这么长的时间。 但升不上去肯定就是有原因的,要么是打点不到位,要么是德行有瑕疵,要么就是得罪了人,反正必有一个原因卡在那里。 楠柏皖肯定没有得罪人,因为都知道他跟太子走的很近,如此也就不存在打点问题。 但也不能是道德问题,因为,楠家到了他这一代才发迹。 之所以升不上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楠柏皖的字写得太丑了,会认但好多字都不会写。 虽然能看懂政令,但不会写,写不好,字太丑,就是他升不上去的原因。 在大唐,官员考核的标准,为“四善”、“二十七最”。 四善为:德、清、公、勤;“二十七最”则是针对二十七类官员具体职责规定的不同要求,侧重对才能政绩的考察。 样貌、字迹自然也是包含在这“二十七最”里面。 每年地方官员年终的述职都会亲自写“呈请”,亲自写自己为政得失不足,有点类似于年底总结。 到了楠柏皖这里他写不出来。 不光写不出来,他还得找他九岁的儿子代写,每次吏部的官员看到仙游县的“呈请”都会破口大骂。 别人是一张纸,他是一本书。 一个仙游县写的“呈请”抵人家十个县,比长安县的裴行俭写的还多。 人家长安县是不用写,政绩摆在那里,每年的税收小半个国库,户部现在上上下下见了裴行俭和颜善哪个不笑脸相迎。 政绩好就跟业绩好一样。 业绩好所有人都对你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业绩不好,谁看你都不顺眼,当官的政绩也是这个理。 仙游县“业绩”好,需要写的多,怕写的少了,上官看不明白。 所以,楠柏皖连给母猪配种配了多少头都写的清清楚楚,这真的就是政绩。 写就写而且还是大白话。 哪有官员写“报告”用大白话写的。 可骂虽然骂,楠柏皖写的东西却是吏部官员最爱看的。 人口的增长,税收的增长,新生儿存活情况,等重要的数据都写的清清楚楚。 没有那些冠冕堂皇,似是而非,避重就轻的废话。 虽是大白话,但却能让人看的明明白白,心里有数,一目了然。 跟那受陛下称赞的王玄策一样,虽然写的制式不同,但都是以数据呈现,闲话很少,有干吏的潜质。 楠柏皖太想当县令了,他太想进步了。 从武德九年开始,他从一贱籍的不良人开始,到脱籍,到衙役,到县尉,再到如今,整整用了十七年。 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不踏进去说什么都不甘心。 “老朱,我来帮黑狗子告个假,劳烦你给姚先生通报一下。” 朱丁见状叹了口气:“你的字多练练吧,孩子都能做成的事情,你一个大人做起来又有何难?” “我的手不听使唤,握笔杆子比握刀还难,我一拿笔浑身直冒汗。” 朱丁又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你自己去吧,书院都忙着呢,到处都是孩子,我去找先生定然会被骂!” 楠柏皖拱拱手,扶着刀子,快步的走到庄子里,朱丁说的没错,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书院的学子。 “黑狗子诶,黑狗子……” “诶!” “诶,这儿呢?” “谁喊我?” 楠柏皖的这一嗓子下去算是捅了马蜂窝,黑狗子这个小名太大众,叫黑狗子的人太多了。 书院学子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父母起不了什么好听的小名字,自然是什么贱,什么最好养活就起什么名字。 狗好养活,荒年还能宰了吃肉,所以小名带狗的学子很多。 还好他儿子不叫丑奴,小名是这个的人更多。 楼观学的学子也忙碌了起来,开始了大扫除。 在李恪的安排下,开始划分卫生责任区,各位先生也忙碌了起来,除了安排学生收拾教室卫生,还得留一部分学生出来拔草。 因为楼观学是和庄子连在一起的,区域很大,书院又是依山势而建,台阶缝隙里面的杂草是最难清除的。 宿舍是重点,现在天热,学子又都是男人,有的人汗多,身上的味道大,所以个人卫生也是重点。 仙游寺知道了皇帝要来,二话不说就送来了一车香胰子。 别看香胰子已经出来了好几年,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东西很好,洗完澡之后香香的,还能防蚊虫叮咬。 虽然也都知道,对不耐热又遭蚊虫的小宝宝最好。 但过去了这么久,市面上的香胰子依旧很少。 因为无论是猪胰子,还是羊胰子,这些东西本质都是肉,都是都可以吃的,可以炼油,油渣可以拌面…… 虽不是很好肉,但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肉不分好坏。 把肉分好坏的也只有富贵人家而已。 寺庙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购买香胰子的大户。 不算豪门大户,不算平康坊,他们是购买香胰子最多的。 他们会把这个当作礼物送给虔诚的信徒,那些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富贵家庭,这群人买不到香胰子。 但他们礼佛却是最虔诚的。 除了香皂之外,还有满满三大车的香薰,仙游寺现在很聪明,既然颜白对他们不冷不热,他们就把心思花在孩子们身上。 等今后这些孩子考出去,到任何地方,有如今的情义在,佛门要想建造点寺庙什么的也好开口说话不是。 情义才是最值钱的。 第 135章 兵部 傍晚时分,皇帝的第一波护卫到来。 他们到了仙游的第一件事就是事无巨细的检查,连猪圈都要看。 看完了之后他们就不走了,排着队爬上了书院后面那高大的围墙,占据了最高点,借以俯视整个楼观书院。 其实微言楼位置最佳。 不过这群兵士推开看了一眼,看到满满当当的书籍之后,他们又把门关上,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微言楼。 其余人等第一时间掌控的楼观学的马场,就连铁器坊都有人把守,然后他们开始清点复合弓,然后全部归库房。 仙游所有的工坊全部停工,等待皇帝的到来。 给书院学子送菜的菜农如今也只能把菜送到门口了,他们是生人,接手庄子守卫的皇宫守卫是不会放他们进来的。 庄子里闹哄哄的,就像此刻颜白的心。 颜白很早就被唤经进宫了,是被李二命人传唤到宫里去的,本来颜白都打算回仙游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结果…… “皱什么眉头,朕又不是去你府上,用不着寒着个脸吧!” 颜白见李二捏着核桃笑眯眯看着自己,颇为无奈道:“陛下,现在仙游人多,不像以前人少,怕有不足之处!” “不想朕去就直说,用不着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实话告诉你,朕明早偷偷的走,不坐銮驾,百余人而已。” “那陛下的安危?” “嗯,这句话是出自本心!” 李二得意的笑了笑继续道:“楼观学有战马二千余匹,弟子五千七百余人,复合弓近乎六千多把。 这样的实力,就算有贼人来,朕倒是担心他们的安全。” 见颜白吃惊的看着自己,李二越发的得意:“火药在辽东使用情况的奏报三省以及兵部全部都看完了。 都说你做的很不错,李靖也看了,很难得的夸人了,这条路继续往前可以走,你可以大胆的走下去。” 颜白叹了口气:“陛下还是找个贴心的人来负责此事好,我要是再继续走下去,会给子孙遭来祸患!” 李二摇摇头,然后看着颜白认真道:“我信你,你也该信我!” 颜白干干的笑了笑。 “你就不能遮掩一下?” 李二知道这是颜白不信自己的话,破天荒的拍了拍颜白的肩膀,轻声道: “朕不是昏君,魏征我都能忍受的了,我又何故忍不下一个你,好好准备一下,上元日朕要请禄东赞看一场好戏。” “不和亲了?” 李二见像是突然换了个人的颜白颇为无奈:“其实和亲才是最好的,与国朝是最有益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反对! 自那次朝会你给他们挖了个坑之后,他们都给朕上书,说不赞成和亲了,朕知道,他们都怕自己的女儿会被我册封为公主。 可我就好奇,你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死人,和亲恰恰就能让你最不喜欢的变成皆大欢喜,可你偏偏不赞成。” 李二扭头看着颜白:“现在就你我二人,你给朕交个底,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以为你一定会赞成的!” 颜白也不遮掩,实诚道:“总觉得别扭!” “别扭?” 李二咂摸着颜白说出的这两字,忽然道:“那你认为我朝对周边部族也好,国家也罢,当用何手段?” 颜白想都没想直接道: “臣不知道,但臣只想说臣最理想的模样应该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李二看着颜白看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说话:“这话说的倒是对朕的胃口,像是有骨气的人说出的话。 你也知道。 渭水之耻曾让我寝食难安,那时候我大唐对突厥称臣,纳贡,还把属于我大唐的国土定襄给让了出去,丢人啊……” 说着,李二莫名的叹了口气: “朕能做到,承乾也能做到,可后世子孙呢,他们能做到么?君王不迂腐,就怕迂腐的君王,死守国门有用么? 胜负成败不可怕,朕就怕,后世出了个昏君,又空有一腔血气,把这当成祖训,不知卧薪尝胆啊……” “颜白,我的说这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颜白点了点头:“明白,就跟人生一样,有起有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盛极必衰,没有圆满之事。 说句大逆不道之言,臣觉得王朝也是如此,这像是一个轮回,又像是一个圈子,一直转啊转....” 李二见颜白做出恶心的惶恐状,颇为无奈道:“你还真敢说,不过朕也不怪你。 秦十六年,汉朝四百零五年,晋一百五十六年,隋三十八年,这四百年就是一个轮回……” 李二喟然一叹:“每个皇帝都想打造万世之基,可最多的也就是四百余年,数代人而已,可悲啊,可悲啊,真是可悲!” 颜白不知道李二在感叹什么,只觉得李二心情很不好,看来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爽利,况且李二也慢慢的老了…… 焦虑、生闷气、消极、冷漠、暴躁等也慢慢的浮现,已经甘心了,可不甘心有什么法子,人总会老去的…… 想着想着,颜白突然惊醒过来,赶紧道:“陛下,再说句大逆不道之言,这天底下可没有长生不老药。” 见李二笑着不说话,颜白估摸着自己猜对了,赶紧道:“陛下,你要不信,我去就找魏公,我去找孔师,我去找于志宁先生,我去找.....” “做什么?” “死谏!” 李二倒吸了一口凉气:“滚蛋,当朕不知道有没有长生不死药,秦朝之事历历在目,朕岂非不明?” “那就好,那就好!” “天黑了,朕要休憩了,明日你为护卫,天明之前就出发,滚蛋吧,朕就不留你了。” 见颜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李二叹了口气,忽然道:“滚回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朕唤你进宫就是为了聊这些屁事?” “陛下请吩咐!” 李二沉思了片刻,看着颜白轻声道:“兵部不能没人,陆爽为人虽然干练,但做事还是少了一分大气,在兵部并不能服众。 如今侯君集赋闲,短时内是不能启用了,所以,朕打算让你继续去兵部看着,少府监之职留着,你那一摊子就交给陈萦看着吧!” “啊,陛下三思,臣喜欢少府.....” “事少,活轻,还没有人弹劾是不是?” 李二打断了颜白的话,森然的笑了笑:“三省已经在商议了,不日就有结果,既然你不愿意和亲,那就替朕把兵部好好的管好。” “滚吧!” “喏!” 走了几步,颜白又跑了回来,不好意思道:“陛下,那臣回兵部是侍郎还是尚书?” “你猜?” 颜白:?????? 第 136章 李二的政治秀 天亮的时候城门悄悄地打开,一队威武的甲士护着三辆马车,在宜寿县公颜白的带领下朝着仙游而去。 楠柏皖穿着用铜壶熨烫平整的官服站在黑水河边的桥头边上。 虽然现在天色还早,皇帝不可能这么早来,但楠柏皖还是坚持早到,带着仙游县的衙役一起等待皇帝的到来。 仙游县没有户曹,因为有户曹也没有用。 户曹是实习岗位。 给楼观学高年级学子实习练手的。 仙游县一百二十户百姓,剩下的都是宜寿县公的封地和食邑,就这么点百姓了,衙门还要什么户曹。 县衙也不愿多支出户曹的俸禄,多出的这点钱,大家平分不好么? 这一百二十多户,三百多人也不安分。 总是有人半夜偷偷摸摸的去挪界碑,好把自己也划到封地里。 可每当天一亮,界碑又被人挪了回去,然后天黑后他们又挪过去,彼此之间乐此不疲,这是近些年来仙游衙门最大的案件了。 仙游县衙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彰显朝廷的作用,用来提醒和警示封地的主人,这块土地是国家的。 只不过是皇帝赏赐给你罢了。 莫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也莫要在封地里面偷偷摸摸的练兵搞什么拥兵自重,衙门就是钉子,每个封地都有。 山东世家特殊些,现在也慢慢的有了。 楠柏皖从早晨的神清气爽,一直站到如今的汗流浃背,在一声来了的吆喝声中,楠柏皖站的笔直,看着远处的一袭烟尘由远及近。 “下官,仙游县县尉楠柏皖携仙游县全体官吏拜见圣人,拜见皇后娘娘,圣人安,皇后娘娘康泰。” 李二看了楠柏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抬头远望,见周边地里金黄一片,成片的麦田在微风的吹拂下荡起层层的波浪。 李二满意的笑了笑:“路修得很好,官道越是靠近仙游越是平稳,其余小道也修的很好,来,走近些,给朕讲讲。!” 楠柏皖闻言开心的鼻子眼睛都在笑,弓着腰走到李二身后,跟着李二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说道: “陛下,颜县公说了,要想富,先修路,下官深以为然,所以这些年来下官在不忙的时节都会召集百姓修路。 时间长就多修一点,时间短就少修一点,不知不觉就修了五年多,现在仙游县的路都铺满了麻沙。” 李二看了一眼颜白,见颜白警惕的看着四周,知道这家伙又在装样子,瞪了颜白一眼,李二愤愤道: “知道你呆不住,让大肥留下当朕的护卫,你就滚回去吧,回去泡点好茶搁着,朕一会儿就去拜见无功先生。” 说着扭头朝着楠柏皖笑了笑: “你继续,跟朕说说,为什么要想富先修路,说说你的理解,不要说颜白告诉你的。” 楠柏皖浑身的汗往下淌,闻言低声道:“陛下,其实臣不懂,说的不对,您就当我放了个屁,别往心里去啊!” 除了在颜白嘴里听到这么粗俗的话,这是李二第二次听到,他心里不但不觉得不喜欢,反而觉得这才是官员该说的话。 别整天是乎者也,有时候蹦出一句话还得思考半天它的含义,本来就是议事,非要把人思考的心力交瘁。 “说,朕不怪!” 见陛下不怪罪,楠柏皖的胆子又大了一点,继续道:孙神仙说人的身体里都是脉络,脉络不通则病患生。 臣觉得治理地方也一样。 路通了,大家才好走,外面的牛马才能进来,才能节约时间,就算某地出现了祸患,衙门也能第一时间到场。 比如夏收的抢收,先前路难走,一到下雨那真是要命,只恨自己只长了两条腿,现在路好了,就算下雨,片刻就到……” 楠柏皖有些紧张,站了一上午,滴水未沾。 如今心情激荡之下竟然觉得天地在眼前打转,就在要扛不住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竟然挽住了他的胳膊。 扭头一看竟然是陛下。 这一刻楠柏皖心情激荡,一个粗汉子,哭的像个娘们一样,惹得李二不停的安慰,皇后也慌忙从护卫手里接过水给楠柏皖喂食。 “朕还是秦王那会第一次上战场,估摸着就跟你第一次当官一样,朕是浑身都在哆嗦,口干舌燥啊……” ……… “所以说啊,万事开头难,就跟你刚才跟朕说的,这做官啊,就是做人,缺什么都不能缺心气,心气没了,那是混吃等死。 你要想着这事儿我一定能做成,那这事就成了一半,你若想着这事儿有些难啊,我能不能行,这事就够呛……” 楠柏皖点了点头,忽然道:“陛下,是不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李二惊讶的看着楠柏皖:“呦呵,不错啊,论语的这话你都知道了,对对,就是这样,这么想就对咯。” 楠柏皖挠挠头:“都是我家那小子天天在家背,不知不觉的下官也就记住了那三两句,陛下见笑了……” 不知道说了什么,李二和长孙夫妇两人竟然被楠柏皖说的哈哈大笑。 笑声传的很远,在庄子桥头前的颜白都听的见。 颜白此刻正带着书院里的众多先生等着迎接皇帝,大家都很坦然,唯独青雀不自在,李恪有些紧张。 “你阿耶和阿娘都很开心,所以你也不必紧张,就算你去了封地,以你的本事,你的封地绝对是最富饶的封地!” 李恪闻言没好气道:“可别说最富饶的封地了,你这是嫌我还不够遭人嫌,现在他们都希望我呆在这里,没有人希望我去封地!” 李泰闻言一愣,没有想到李恪都玩到这种地步了。 转念也想,也是的,吴王足够聪慧,他要是真的去了封地,稍微使点劲,以他这些年处理事物的手段,那封地真的会很快的富饶。 封地富饶就意味着有钱,有钱就意味着可以很快地招兵买马…… 嘶…… 李泰倒吸一口气,这么说吴王还就真的走不了了,真要去封地,太子身边的人绝对是不会同意的。 现在长孙家对太子可是亲热的不得了。 楠柏皖陪着李二聊了一路,等走到桥头腰杆也挺直了不少,目送皇帝进了颜家庄子,然后又看着皇帝和皇后进了书院。 楠柏皖这才伸着有些发抖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抢过老朱的茶葫芦,咕咚咕咚的使劲喝水。 “楠县尉,祖坟冒烟了,这年头县尉能跟着陛下把手闲聊的也就你一个人吧,我要是你,就把手砍下来,然后供起来!” 楠柏皖知道朱丁是在打趣自己,笑道:“老朱,你可别笑话我了,我是真的怕啊,要不是陛下托着我,我是走不到这里来了。” “感觉如何?” 楠柏皖长吐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士为知己者死了,咱们有这样的陛下何其幸福哉,官员之福,百姓之福啊!” 朱丁闻言恨恨道:“你这人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以后争取每日三章,因为我放假了,高温假,看看我多努力,我争取哈,我争取做到......) 第137 章 开心的晋阳 古往今来,这么多王朝中,就没有臣子会喜欢皇帝去家里做客的。 颜白也不喜欢皇帝来自己家。 一是安全问题,二是花费问题。 皇帝安全问题就是天大的事情,而且皇帝带的随行人员也很多,那么多护卫每日的粮食消耗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二也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这次来仙游带的人不多,就是怕过多的护卫给颜白带来负担。 他知道颜白真的没钱。 颜白没有钱不是装的,御史台早就盯着颜白了,知道他的钱都花在了书院身上,这点不用质疑。 整个朝廷官员都清楚。 先前还有花费告知书,但现在没有了,因为金额实在太大了,怕让某些官员觉得心里难受,所以不再呈现。 现在楼观学的花费只有三省六部的尚书可以看。 也就是说四品以下的官员已经看不到楼观学的收入和支出了。 但他们知道,颜白虽爱钱,但不贪钱,孔颖达不止一次的称赞颜白是真正的赤诚之人,在行圣人之事。 颜白不开心,小兕子却是很开心。 她自从昨日得知父皇和母后要来就兴奋的不行,拉着初二初三,还有一一女官,把自己不住的小楼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的小院她基本都不住,她平日都是和裴茹或是伽罗一起睡。 她的小楼常年空着,她不住,别人不能住。 小楼的卫生一般都是一一女官和李内侍这两人轮换的打扫。 为了让父皇和母后喜欢。 收拾完了之后她奢侈的在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喷了足足三两的香水,熏人的香味让庄子里面的狗都打喷嚏。 眼见众人见完了礼,小兕子飞速的冲了过去,挥舞着瘦小的胳膊,大声道:“父皇、母后你们来看我了?” 她在前面跑,身后一只很大的猫在追,一人一猫朝着皇帝冲去,把皇帝身边的护卫紧张的不行。 如果光是晋阳公主一人,护卫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可晋阳公主身后的那只猫就有点吓人了。 这哪里是猫,谁家猫长得像是猎豹,这分明就是猛兽,看那体态和眼眸就不是善茬。 晋阳炮弹一样一头扎到李二的怀里。 她身后的那大猫高高跃起,三两下就爬上大肥的肩膀,毛发乍起,疯狂的朝着拔刀的护卫哈气。 彪悍异常。 大猫从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了杀气,它不喜欢这个感觉,它觉得很危险,若不是大肥身上有令它心安的味道。 它早就扑上去了。 李二牵着小兕子站起了身子,看了一眼一边搂着大肥,一边哈气的大猫,有些忍不住想笑,挥挥手道: “剪刀,史仁基还有大肥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去路口警戒就是了,这里用不着护卫了,朕有这么多门生在此,何人敢造次。” 李二这话说的豪气,一下子就激起了书院学子血气,只觉得陛下是他们生平难得的伯乐,难得的知音。 话音落下片刻,在独孤渐明的带领下,书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嘶吼。 “我等在此,何人敢造次。” 官员后面的颜白扣了扣耳朵,酸溜溜的小声嘀咕道: “养不家啊,这学生养不家啊,这么有劲,喊这么大声,是吃的太好了,以后我让你们顿顿喝菜汤。” 话虽这么说,颜白的眼睛却在打量哪个是史仁基,这家伙消失了数年,回来了也不吭声,心性大变么? 李二听着山呼海啸声,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剪刀赶紧轻声道:“可陛下,你和皇后的安全……” 李二看了一眼全身盔甲,手拿陌刀的大肥,淡淡道:“你们打得过大肥吗?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说罢李二突然加大了嗓门,大喝道:“这是在庄子里,很多人都是朕曾经的部下,快些退去,无妨……” 朱丁闻言红了眼眶,没有想到陛下还记得他们这群人,其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趴在院墙上,狂热的看着李二。 现在只要李二伸手一指,再说一句杀。 别说有敌人,就算没有敌人,这些人会拉几个出来砍了给李二助助兴。 学而优则仕是读书人最高的追求。 士为知己者而死是将士们的追求。 李二用了简单的两句话,就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此刻,就算有千军万马在庄子外,颜白也相信在这群人的护卫下,李二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冲出去。 帝王啊! 这就是帝王! 谈笑间,风云变色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 护卫看了一眼大肥,又看了看热血沸腾的学子,抱拳后缓缓地退去,书院的学子不用质疑,陛下说他们是天子门生。 大肥的蛮力也不容置疑,曾在后宫有过杀敌八十人毫发无损的战绩,可这家伙是憨人,听说是七八岁孩童的智商。 如今手里握着横刀,这要发疯,这一刀下去,护卫不敢想… 不过,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嘉奖过的人。 他和布隆也是极少不用奏报直接进后宫的男人,这也是皇后的特许,特许这两人可以随时进宫吃糕点。 大肥和布隆只主动去了一次,觉得路有点远,太晒,不好玩,去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了。 倒是东宫李承乾那里去了好多次,因为从皇城右侧的大门进去直走就到,而且东宫都是男人,待着自在。 不像后宫,那些宫女总是捂着嘴巴笑,大肥不喜欢女人,但不包含自己家里的人。 护卫缓缓退去,有一人却留下了…… 留下的人是才回到宫里当差的史仁基。 自贞观十二年史大奈离世,他就开始在昭陵守孝,一待就是三年,都没回过长安,谢绝宾客友人,一家子待在深山里。 现在一回来就能在李二身边担任护卫,可见史家并没有没落,李二还是记着史大奈的功勋的。 别看史仁基现在就是一个护卫,可这护卫一职可不一般。 能在皇帝身边带刀并护卫其安全的人,选拔要求极其的苛刻,家庭的直系长辈最低必须拥有至少正五品的官职。 他们的子嗣才能被选拔。 然后再看家世,武力,仪容仪表,层层筛选,层层淘汰,最后留下的人才能成为护卫,如此可见他们和皇室的关系有多亲密。 李二先进的孔庙,出来之后就拜见了无功先生,以及书院的诸位先生,颜白也想站到队伍里面去,想看李二朝着自己拱手。 结果,被李恪死死地拉着不让他走。 “你不能去!” “我咋不能去,我也是先生啊,我每月休沐的时候都会赶回来上课,我怎么就不是先生了,我这先生连俸禄都没有……” “你现在穿着官服。” “我可以脱啊……” 第 138章 母子相见 长孙皇后没有进书院。 对君臣之礼,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就算去,她也是最后去,而且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去,去了也是以见学生为主。 长孙皇后带着小兕子,沿着台阶漫无目的的闲逛,小兕子一招手,大肥肩膀上的大猫呜呜叫的就跑了过来。 这只大猫已经分不清它是九尾的孙子辈还是重孙辈了,九尾已经老了,嘴巴一圈的毛发都白了。 现在天天躺在微言楼最上面的窗户上看着南山深处,目光里带着向往,低头看着颜家,又变成了眷恋。 裴茹说,等哪一天它突然不回来了,它就是走了,自己找好了地方准备悄悄地离去,就跟庄子里面的猎犬一样。 懂事的让人心酸。 长孙皇后看见小兕子揉着大猫,忍不住伸手也摸了一下,大猫睁开眼瞥了眼,然后又闭上眼,高傲的不可一世。 “母后,它还是不信任你,你看,我摸的时候它就会把肚皮露出来,你摸的时候它就会肚皮藏起来……”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笑道:“我的小兕子懂得真多!” 小兕子显摆完拍了拍手,自然的牵着长孙皇后的手,笑道: “母后,我把我的小院子收拾好了,你和父皇今日就别走了,就住我的小院。 虽然比不了楼观道院的行宫,也比不了仙游寺庙的行宫,但绝对是香香的,你和父皇住在里面,我给你们值守!” 大猫见小兕子走了,一个跳跃,准准的落在李内侍的肩膀上,李内侍没有驱赶,反而给肩膀上的大猫腾出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庄子里绿树成荫。 如今的天气虽然已经燥热,但走在庄子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的燥意,这是南山脚下,比长安凉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在台阶的尽头,一青衫男子远远的朝着长孙皇后躬身行礼,在这男子身后,一身白衫的颜白正看着天空。 “阿耶,四兄!你们也来了?父皇那边你们不去了么?” 颜白瞥了眼长孙皇后的脸色,闻言笑道:“陛下去了微言楼,正在和无功先生等人饮茶,人太多,我就出来了!” 小兕子见李泰站在路边,笑着跑了过去,抓着李泰的手就往长孙皇后身边拉,一边拉一边不满道: “四兄,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母后来了,快来拜见!” 李泰走了过来,跪在台阶上,朝着长孙皇后磕头行礼,嗫嚅了半天,最后只说出来淡淡的两个字: “母后……” 纵是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刻李泰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说出两个字来,可这两个字是这么的重。 重到让李泰汗流浃背。 长孙皇后看着青雀,嘴角露出了笑意,轻声道:“你挑选的苏思予很不错,性子坚韧,为人聪慧学礼学的很快,就是出身差了点。” 说着,长孙皇后微微转头对着年年吩咐道: “年年,你去把李欣唤来,也让苏思予跟着一起来,该见的早晚都是要见面的。” 说罢,长孙皇后拍了拍李泰的肩膀: “青雀,起来吧,陪着我走走!” “喏!” 李泰站起身,长孙皇后看了一眼颜白,笑道: “宜寿县公,陛下那边一会儿可能会寻你,你去那边看着吧,老妇这边就不用你过多担心了!” 颜白知道这是皇后在赶人,兴许她有很多话要跟青雀说,自己这个外人在这里的确有些不妥当。 颜白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道:“对对,臣告退,山路难行,台阶青苔湿滑,皇后娘娘走慢些!” 说罢,颜白就跑了。 颜白走后,长孙皇后突然红了眼眶,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哪有母亲舍得自己的儿子吃苦…… “青雀,你瘦了,刚才娘险些都认不出来……” 李泰拍着自己的肚皮笑道:“孩儿以为这辈子都瘦不下来,没想到去了辽东一趟,走了个来回之后就瘦了下来。” “母后莫要难受,这样挺好的,自从瘦下来后走路也不大喘气了,头也不晕了,孙神仙看了说,这样最好,让孩儿保持住……” 看着脸庞上已经没有暮气的青雀,长孙皇后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拉着青雀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这一刻,长孙皇后释怀了。 皇帝进了书院,庄子里面的禁制就解除了,庄户们也都打开了院门,被关着的狗子兴冲冲的冲了出去。 庄子里有了狗叫声。 青雀是一个好向导,带着长孙皇后到处游走,去了孙神仙的小院,这个时候自然是看不到孙神仙的。 他要么在山里,要么就去了楼观台。 “母后,别看这些坛子上面的白毛毛有些难看,这可是极为难得的药材,孙神仙管他叫做瓜霜。 颜县公说这是西瓜霜,嘴巴里面烂了,含上一点就能医治。 医署用霜糖搓了很多药丸,父皇朝会说话说得多,嗓子难受,含上一颗会好受很多,我晚间来取一些。” 李泰侃侃而谈,又带着长孙皇后进了弹棉花的场子,看着妇人们在弹着棉花,长孙皇后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母后,白叠子需要清洗,晾晒,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弹,让白叠子变得松软,走上丝线固定,套上被罩就是一床被褥。” “长安怎么没见?” 李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庄户们不让外传,他们说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害怕旁人学了去,一个个连亲戚都瞒着!” 长孙皇后闻言莞尔:“这是颜县公的主意吧!” 李泰摇了摇头:“颜县公倒想是把这些传出去,庄户不肯,哭哭啼啼的闹了好些天,最后好说歹说才交给书院,书院又交给了诸位学子。” “妇人的活,交给学子做什么,他们一个人能做什么……” 李泰本想解释的时候,李欣在年年女官的带领下跑了过来,在他身后有七只大鹅伸长了脖子,扑棱着翅膀在追他。 李欣他很兴奋。 他觉得这仙游比皇宫里面好玩多了,猫多,狗多,鸡鸭鹅也多,就是这大鹅太讨厌了,总是哈哈哈大笑着追人。 在他身后,苏思予替他挡着大鹅。 “皇祖母,晋阳小姑姑,你们原来在这里啊……” 喊着,喊着,李欣突然愣在了原地,哇的一下哭出声来:“阿耶,阿耶,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李泰无语,冲过去一下子把李欣抱起,笑道:“谁说我死了!” 李欣憋着嘴:“母亲在家老在偷偷的哭,说你这个死人没良心,也不给他写信,也不去看看她……” 第 139章 人才的安置问题 如今的苏思予已经初见贵气。 行走间已经有了从容的气度,原本深陷的脸颊已经变得圆润,短短数月,身子也高了寸许,跟先前已经判若两人。 她是李泰看中的人。 李泰喜欢她的聪慧和坚韧。 李泰恨透了世家,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被世家控制,走自己的老路,所以他决定家里一定要有一个杀伐果断的人。 像二囡那样的人。 很明显,苏思予有这样的潜质。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身份,因为身份,她和正妃无缘,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侧妃,这是青雀唯一的遗憾。 来到大唐学完礼仪后,苏思予才知道自己先前是多么的可笑。 先前,她以为大郎只不过是一个有钱人,或是在一个部族里面有点势力的。 等来到大唐一段时日后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大郎的家世是她想都想不出来的那种,庞大的宫廷,数不清的仆役,一眼望不到头的甲士,和千万的臣民。 在辽东,没有哪个部族能有如此多的臣民。 “拜见大郎!” 李泰揉了揉苏思予的脑袋,夸赞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做的很好,刚才母后都夸赞你了,再接再厉。” 苏思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兴奋的鼻子尖都闪烁着亮光。 独孤渐明此刻也兴奋得鼻尖冒光。 作为楼观学的学长,他不光获得了面见圣上的机会,还能作为学子的代表有幸和陛下一起饮茶。 不得不佩服独孤某看得远,押宝压的对。 若是按照先前军功直接入仕,独孤渐明就没有这个机会,独孤家也不会再次走到圣人跟前。 独孤某也来了书院,他不是随李二一起来的,他是以祈福的名义来的,来了之后也没有祈福,就一直呆在书院。 捐了好多书,跟先生讨论学问,然后上演了一场和皇帝的不期而遇,他的目的就是来看独孤渐明。 来看他“押的宝”对不对。 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只不过都是蓄谋已久而已。 看着气宇轩昂的独孤渐明,看着他身穿洗得发白又干净利落的衣衫,李二对这个孩子心生好感。 没有骄横之气,也没有其余人见自己时候过度的表现欲望,如璞玉一样待在那儿,自成一方天地。 李二不免多看了几眼。 楼观学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从初始的颜白,后来的裴行俭、王玄策,紧随其后的李景仁、薛之劫、席君买,再到如今的独孤渐明。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个能扛事的人站出来。 这些人要么文采斐然,要么别具一格,要么随性洒脱,要么悍勇异常,但无论是谁,这些人身上的朝气都让人眼前一亮。 如今的独孤渐明也是。 李二收回了眼光,见颜白也来了,正在自顾自的倒茶喝,笑道: “墨色,刚才我和无功先生说了,如今楼观学已经有近七百人走到地方,担任县令、县丞、主簿和御史。 但这些人相比楼观学的学生基数,实在太小了。 你也知道,不是地方不需要官员,而是很多地方没有人,不值得派官员去,所以,朝廷的科考取仕都是择优而取。” 李二看着颜白道:“那这些没被选上的学子这个问题你如何看待?” 颜白想了想,忽然发问道:“陛下,难道读书的意义都是为了当官么?” 李二笑了笑:“不要把你在朝堂上的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所以也不要把问题扔到朕这里来,朕不是御史,朕现在是在问你!”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吵架的这个法子是什么时候被看穿的,见李二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大唐读书人太少了,所以读书人就显得格外的重要,自楼观学创建以来,臣就不止一次的说过。 人有聪慧和不聪慧的,有天才也有笨蛋,但并不是说笨蛋他就是笨蛋,他只是读书不行而已,不代表做别的不行。” 李二闻言点了点头:“很有道理,继续说。” 颜白继续道:“所以有很多学子到最后并不能入仕,不是代表他学问不行,而是有人比他更优秀。 所以,这群的学子的安排就需要朝廷出一个章程。” “又踢到朕这里来了?” 颜白摇了摇头,说道:“陛下,不是那个意思,虽然这群人不能当官,但是他们能去到各地方,各乡下。” “什么意思?” “占卜,婚嫁,播种,医治,配合县治,等诸多事情都是乡老在管,他们全凭经验和口口相传的习俗来做这件事!” 李二皱着眉头道:“说完!” “陛下,臣的意思这些学子可以当乡老,言行布其教,“幼”得承其训,开民智,帮助朝廷税收等等,他们有文化,最能服众。” 李二点了点头,颜白这点说的没错,有读书人去乡下教诲,能解决很多麻烦,也越不能被有些人蛊惑。 “占卜,婚嫁,播种,医治楼观学的学子这些都会?” 无功先生闻言插话道:“陛下,不能说都会,只能说都学过,一知半解,算不得精通,称不上会,只能说够用!” 李二点了点头,话音一转:“这些孩子见了世面,也都年幼,乡老是一个急需耐心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乡下吧!” 颜白叹了口气,李二见状笑道:“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朝廷需要胥吏,各商家需要掌柜,各府也需要能写会算的有用之人,工坊也需要管事,各王府也需要干达的的人才。 等等各行都需要读书人,要想安排肯定是能安排的,” 李二闻言大怒:“你让朕的学生去给人当管家?当给人当账房?来来,墨色,你坐我身边来,朕跟你社个话!” 颜白哪敢去,直接站起身:“陛下,臣内急!” 见李二不松口就是盯着自己猛看,无奈道:“陛下,楼观学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人,楼观学是尽心尽力的教出来了。 但怎么用,该去哪里,这根本就不是臣考虑的问题,也不该是楼观学考虑的问题。” 颜白看着李二轻声道:“说句大逆不道之言,这事臣就不能过问,更不能说,臣是臣子,能说这么多已经是肺腑之言了。” “陛下,再说就犯忌讳了!” 李二不管,直接道:“你犯的忌讳还少么,多这一次朕也能忍得住!” 颜白看了看李二的颜色,壮着胆子道:“陛下,您潜邸时有十八大学士,您是伯乐,前些年您也说过,天下英才,尽入你彀。 楼观学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专门教书育人的,如果教出了人才,又不得其用,万一…万一某个王……” “大胆!” 颜白装着委屈的样子道:“口乃心之门,意乃心之足,陛下你让我说的,不遮不掩,足见臣之真心。 臣若想真的不想说,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就是了,何必找骂啊,真是冤枉死了。” 门口站着的独孤某羡慕的看着颜白,自己可没有这个胆子说这些话,什么是简在帝心,这就是简在帝心。 到了此时此刻,李二突然发觉,问题又跑到了自己这里,一想到这么多读书人不得用,李二就觉得心痛。 比魏征的劝谏还让人头疼。 这颜白怎么这么烦,自己是来散心的,没得一日悠闲就被添堵,跟魏征一样讨厌。 李二揉着太阳穴,过了好久,才突然淡淡道:“剪刀,派人传信,召三省六部,五品以上的文武散官来楼观学议事!” “喏!” 第140 章 催婚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是李二当帝王以来的标准。 人才问题并没有到颜白所说的那种地步,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每年安排千余人“就业”根本就不是多大的问题。 问题的根源是想不想做,不是难做。 楼观学现在也在慢慢的改变。 建立之初,那些不及第者选择在楼观学继续读书,继续考试,这样复读的学子占了大半,他们是楼观学的生源来源。 楼观学从默默无闻到被世人皆知靠的就是这批人。 因为那时候楼观学学生少,对比之下就占大半,现在楼观学学生多,这群学子占比就很小,每年也就百十人而已。 如果没有楼观学,这才是大唐该有的模样。 但也不是每个学子都会选择继续考,有些考不上的就会回到他们自己出生的地方,做学问,当乡老,然后找几个弟子继续教。 也不是科举不及第了? 不去做官了? 他们这群读书人就会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们可是读书人,在大唐自读书识字起就高人一等,他们回到地方自然是人上人,过的日子堪比官员。 这还是一般的读书人。 像楼观学这样的,平日学的是君子六艺,占卜、医药、打铁、种植都会一点点,会的虽然不多,算不上精通。 但他们脑子有想法,知道这些事情的流程,到了地方就有人,经过他们的指导之后就会从无到有。 而不是两眼一黑。 没有天生就会做官的人,也没有天生就会一切的读书人,位置决定立场,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是无比正确的。 只有你到了那个位置,你才会去思考你的职责。 只不过,你学问的高低决定了你位置的高低。 皇帝要在楼观学议事,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三省六部的官员在楼观学议事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楼观学的阶梯大教室在独孤渐明的安排下用清水细细地擦拭了五遍。 独孤渐明应该有强迫症,非要擦拭到抹布入盆水不黑的地步,他的这个安排把狄仁杰折腾的要死。 狄仁杰已经在找人了,准备到时候跟独孤渐明干一场。 不过希望看着很渺茫。 如果医署的康石不出手,狄仁杰他们是没有跟独孤渐明一战之力的。 上过战场,亲手砍杀过敌人的人,气质都很不一样。 阶梯教室没有桌椅,台阶就是座位,这样容纳的人会更多,挤一挤就是一个座位,而且具有声音回陇的效果。 书院上大课的时候。 也就是像孔颖达、令狐德棻、于志宁,还有许敬宗这样的大儒、才子来书院讲课的时候才叫大课。 高年级的学子们会带着蒲团来这里听课。 低年级和中年级的学子听不了,只有像狄仁杰这样的官宦子弟,从小就开始接触学问的学子才能进来听。 因为大课的话题过于高端,“之乎者也哉”只是最寻常的知识而已,中低年级的学子听了容易知障。 说白了就是听不懂。 三省六部的官员来了垫子肯定不够,趁着天色还没黑,独孤渐明带着一群人,骑着马就朝仙游寺冲去。 仙游寺的铺垫很多,还带着宁神的檀香,拿来用最好。 学子的蒲团其实可以用的,只不过有些不美观。 因为这是私人物品,好多学子的垫子上都写着骂人的话,什么不为人子只是最基本的,难听的更多。 之所以写在铺垫上,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超过你,把你坐在屁股底下,算是一种激励自己的方式。 独孤某望着独孤渐明冲出书院,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他准备把老祖宗留下的二十六面印信传给独孤渐明。 独孤信的印信,陕西历史博物馆 家里的未来的中心他已经做好了规划,对外的部分资源会落到独孤未央身上,因为独孤某看好席君买。 席君买双亲不在,等他日后和独孤未央完亲,那就是独孤家的孩子,独孤家是席君买这世间少有的亲人了。 付出的越多,独孤家也就收获的越多。 对内的资源会慢慢的倾斜到独孤渐明身上,这么做虽然对老大独孤未半有些不公平,但这也是没得法子。 错就错在,当初看轻了楼观学,没把他送到楼观学,而是把家里的老二送了进来,没有想到老二在辽东混出了名堂。 独孤某看着仙游寺愣愣出神。 两辆马车悄然无息的过了桥头,没有任何侍卫阻拦,直接大大咧咧的走到庄子里停下,庄子里面的狗瞬间围了过来。 它们殷勤的摇着尾巴,围着马车转,摇晃的尾巴像马鞭一样打得车辕发出砰砰的响声。 就在独孤某好奇来人是谁时,只见一抹耀眼的淡红走下了马车,近乎同时,前面马车上也走下来一身形挺拔的少年。 独孤某释然,情不自禁道:“果然是郎才女貌!” 下车的裴行俭也见到了独孤某,快步走了过来,满脸含笑的见礼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独孤先生,晚辈裴行俭有礼了!” 独孤某笑了笑:“见外了,我这是送书来楼观学,没有想到陛下至,索性就赖着不走了,怕是要做那不知脸的恶客!” 裴行俭闻言惶恐道:“先生可别这么说,渐明在书院求学,你是家长,又是长辈,别说小住几日,就是常住那也是书院之福!” 独孤某闻言哈哈大笑,这裴行俭玲珑心思,在这个独孤家已经日落西山,府前都长草的老勋贵,如今却成了书院之福了。 哪怕明知裴行俭说的是客气话,但独孤某却是听着舒坦。 可能是想到席君买,又可能是想到独孤渐明,独孤某对振兴独孤家充满了信心。 “快去拜见你师父吧,改日得空我们再把酒言欢!” 裴行俭和二囡行礼后带着歉意离开。 独孤某望着一对佳人,望着佳人身后摇着尾巴的猎狗,独孤某觉得这仙游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颜白看着回来的裴行俭和二囡,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非要等到二十岁的时候再说亲事是么,非要等到衙门上门来,指名道姓的来问我,你们才满意是吧!” 回到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二囡,闻言笑道:“师父,你看你这话说的,哪个衙役这么大胆,敢来质问你? 孙神仙说十八完亲最好,二十有子嗣最佳,徒儿也是学医的,自然也知道什么时候最好,师父,你就莫要担心了!” 见二囡说不通,颜白看着裴行俭:“守约,你的意思呢?” 裴行俭喃喃道:“师父,你不说二十五岁完亲都不迟么?” 第141 章 知是故人来 颜白闻言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 二十五结婚是不迟,在后世还有点早呢,在后世你不结婚都没有人管你,可是现在不行,长孙皇后都催了。 这是什么时代,这可是大唐。 完亲、成家、有子,是一件非常重要且神圣的事情,过了朝廷规定的年龄就要完亲,这是大家公认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的寿命太短了...... 在仙游,这个几乎人人都懂点医术的县里,不算上楼观学的学子,统计出来的人均寿命却只有四十一岁。 这个数据让颜白一度认为是错的。 因为庄子里面的老兵很多,都是跟着颜白从泾阳退下来的,好些都五十多了。 可核对了好几次之后才发现没错。 细细分析了一下,平均寿命不高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打仗,二是百姓的寿命短,三是婴儿的存活率低。 婴儿的存活率低才是最恐怖的。 好多出生后好好的,养着养着就夭折了,也有的人家见又生了一个女儿,要么送人,要么就扔到脚盆里面了。 好多家就只要男孩子。 这根本就不是开玩笑,事实远比这黑暗的多。 三个老人人均五十岁,可突然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加进去了,人均寿命一下子就变化成了三十七岁。 所以,在这个时代,早婚,多生,多子,才是王朝所需要的。 (统计现代古代平均寿命是按照出土的墓志铭来算的,有研究表明,唐朝人的平均寿命大约为50岁。 这个个人觉得有问题,因为能有墓志铭的肯定是富贵人家,他们生活肯定比百姓强,所以稍显武断。) 裴行俭和二囡一定不能二十五完亲,不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武断不近人情,而是过了十八这个最后的坎还没完亲。 那就是有问题。 裴行俭是官员,御史到时候就会介入,皇帝会赐礼教嬷嬷,德行就会有问题,裴行俭就会变成不孝之人。 一旦道德沾上不孝,那就是彻底的完蛋了。 不孝者三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历史上少有不孝之人的大书特书,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没有这样的事,而是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家族到最后都消失了。 见师父变了脸色,二囡瞥了裴行俭一眼,笑道:“师父,别听他胡咧咧,真要等到二十五,我还活不活了。 我娘过的就苦,我不想走她的老路,所以,师父放心就是,徒儿有打算,不会让人找上门来的。” 颜白脸色稍霁:“最迟后年,再往后不行,得给你娘杨老夫人有个交代,她老人家虽然没说什么,但也不能让她操心。” 提到了杨老夫人,颜白赶紧道: “对了,二囡,你抽空把老妇人从洛阳接到仙游来住吧,这里有人看着,还热闹,她老人家也不会孤独!” 二囡闻言叹了口气:“说了,就差把她架过来了,我娘就是不肯,几个舅父去劝了都不行,如今她是一心礼佛。 我娘她是个安静的性子,写信跟我说她一切都好,这就是她最满意的生活,让我莫要挂念,说她身子骨好着呢!” 颜白闻言也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谣言说杨老夫人不来长安就是被长安这个地方给伤透了心。 至于何人,除了武家那几个小子,还能有谁。 二囡也不愿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给颜白倒了一杯茶后轻声道:“师父,皇帝召三省议事,是为了学子的安排么?” 颜白点了点头:“也该把这件事挑明了,陛下不是不想用,这么大的国家,别说数千人,就是数万人都不够用。” 裴行俭点了点头:“陛下根本就不是来散心的,帝王的每一步都是思量过的,甚至连这一刻,下一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计划好的。” “那陛下的意思?” 颜白看着二囡闻言笑道:“我估摸着陛下有两个意思,能够考出去的,起步就是县令和县丞,这点陛下是不会改的。 第二个意思就是那些没有考出去的,这群孩子不是学问不够,而是名额有限,朝中需要均衡,免得一家独大。” “所以,陛下会把这些人分配成胥吏,然后根据他们的表现,在这群胥吏里面再挑选更优的往上提,如此,就拿捏住了人心。” 裴行俭闻言笑了笑,忽然道:“师父,我曾听闻已经有诸多大臣子在上书,希望陛下早些安排东城诸王。 这些大臣说…… 这些人不事生产,且花费巨大,应该尽早到封地里去治理地方,徒儿觉得,王府属官需要人才,没有跟脚的书院学子最好。” “你的意思是皇帝可能会安排书院学子替诸王掌管封地?你听谁说的?这消息可不一般,皇帝的那些弟弟知道了非闹一场不可。” 二囡闻言冷笑道:“他们有什么好闹的,治理地方,这些人不祸害地方就烧香拜佛了。 出这主意的人真是居心叵测,这些王听风就是雨,最容易被人利用,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做个闲王。” 裴行俭闻言叹了口气:“要遵循礼制!” 二囡不服气道:“礼制是人定的,人在变,礼制也需要变,你看看现在的周礼有多烦琐,都已经开始挡路了!” 裴行俭回道:“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事情有双面性,有好自然有坏,有阴就有阳……” 眼见两人又要吵了起来,颜白没好气的敲了敲桌子: “这点屁事用的着拿出来说么,礼制是需要改变,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也不是我们能说的事情,换个话题!” 见两人都不说话了,颜白索性道: “明日大忙,书院的先生不喜欢内侍,内侍进不了书院,那么多的官员需要吃喝,端茶倒水也都变成一个不小的负担。 二囡,你明日负责这些。” 二囡点了点头:“好的师父!” 说着,颜白看着裴行俭道: “裴行俭你明日好生的参加议事,有问题就提问题,问题越尖锐越好,书院的权益只能更多,不能被压缩。” 裴行俭不解道:“师父,你不参加么?” 颜白叹了口气:“大兄去了,四兄也在,我就不用了! 我就负责官员的吃食问题,以及他们的安全,人一多就杂,万一有不好的就容易被人放大。” “是!” 就在颜白安排完这些,陈虎跑过来说有故人来访。 陈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李崇义的大嗓门:“墨色,墨色啊,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我给你说,我……” 等颜白以为故人是崇义的时候,却见史仁基笑眯眯的走了进来,满脸的络腮大胡子,这一刻,能看出突厥人的模样。 李崇义吊儿郎当地站在他身后,这真是故人。 看着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颜白难得有了个好心情,围着史仁基转了好几圈,嘴里啧啧有声道: “崇义啊,你说小鸡这是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史仁基笑了笑:“山里清淡,日子无聊,每天动的次数少,吃的自然也少,自然是瘦了,瘦了好,人轻松!” 颜白才不信史仁基的鬼话。 男人啊,总是把吃过苦的,轻飘飘的换个方式说出来,看他那眼袋,明显是忧思过度导致的脾胃不济。 颜白懒得拆穿史仁基的鬼话:“这里你也有院子,等此件事情忙完,多住几日,我找孙神仙给你看看!” 史仁基笑了笑,摆摆手: “算了,过一段时日就好了,倒是你,三年不见,胡子也不长,模样不变,这书院倒是越来越大。 这景致也好,人也舒服,早间我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去了宫苑,等我老了我要来这里隐居,你看行不行?” 颜白皱着眉头道:“你想避世?” 史仁基没好气道:“你怎么依旧改不了疑神疑鬼的毛病,我说了是老了以后,现在没这个打算。” 说着,他伸过来脑袋:“对了,你有学问,帮我起个道号呗?” 颜白松了口气,不避世就好,直接说道:“完犊~子!” 史仁基不解道:“完犊二字可有出处?不对,二囡在笑,我觉得你在耍我,换一个,换一个有出处的!” 李崇义闻言赶紧道:“要不要脸,都给你了,你不要,现在该我了,等我老了也来!” 说罢,李崇义谄媚道:“墨色你也给我取一个,要有出处的,最好有绝美诗句的那种,让人记忆犹新的那种!”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李崇义眼睛一亮:“极好,极好啊,这一句好啊,我们一生中可能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但只要用心好好把握住其中的一样就足够了。 有哲理,有哲理,我满意,我很满意,有这一句,我去平康坊又可以一个月不花钱,哪个小娘子能抵挡的住这一句话。 嘿嘿,小娘子,平康坊这么多女子里,在下李崇义只取一瓢,足见我真心,足见我赤诚,足见我为人.....” “闭嘴,听墨色把话说完,没完没了,有晚辈在,三两句不离平康坊,你小心你也得花柳病,你家老爷子锤死你.....” 李崇义举手做投降状:“我这臭嘴,我这臭嘴,墨色,请继续!” 颜白忍着笑意道:“在这一句里,我也只取一瓢,”取一瓢字“,你是李氏皇族,身系大运,愿我大唐国运隆昌,取一昌字,愿你做最好的自己.....” 颜白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今后你就叫“瓢昌”真人吧!” 史仁基闻言抚须轻叹道:“瓢昌真人,美啊,真的美,快快,墨色,到我了,我先说的,我更不能比他的差了……” 李崇义开心得抓耳挠腮,生怕史仁基的比自己更好,大声嚷嚷道:“完犊子不好么?这里面可是有“子”,有子啊……” 故人来,酒宴起,稍显孤独,这一桌缺李晦,缺李承乾..... ~~~~~~ (下一章晚点发,还没写完。) 第 142章 见面 天色才亮,河边的大道上就已经来了车驾。 来的都是从五品的官员,还都是文散官和武散官,颜白细细地打量一番有实权和实封的一个没见。 也不知道这些官员是怎么想的。 也不知道剪刀是怎么通知的,早就说了这是议事,怎么跟开朝会一样来这么早做什么,难道是吃早餐。 看着马夫不停地打着哈欠,站在桥头的颜白觉得这些人应该是提前出城,半夜出发,然后卡着点来仙游。 又或者是六率的城守司提前开城门,他们提前出发,但无论是哪种,这赶路的所用的时间绝对不短。 绝对的累人。 楼观学的学子鱼贯而出,托盘上端着的是米粥和腌菜,书院早晨就吃这些,这些官员来了自然也要跟着吃。 想开小灶,没门! 这里又不是长安,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吃得到,这里是楼观学,目前也只有李二和长孙皇后开的是小灶。 长兄颜师古亲自招待。 皇帝和皇后两人昨晚真的就是住在小兕子的那座小楼里面,李恪和李泰两兄弟轮换着守夜,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 天亮了,早课开始了,中年级学子的第一节马术课开始,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让没有经历过的宫卫长刀出鞘。 颜白本来是打算让书院先生和学子休息一天。 奈何无功先生和大兄都不允许,两人异口同声的说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岂因外物乱己心。 这不,把宫卫吓得如同惊弓之鸟,骑兵啊,这可都是骑兵! 李二站在二楼,一脸的轻松,看着一队队的骑兵从河边道路呼啸而过,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伸了个懒腰喃喃道: “道不变,志不改,一以贯之,这是楼观学,国子学啊,争点气吧,你们若再不努力,今后拿什么同楼观学相比!” 剪刀见皇帝醒了,带着年年和一一女官走过来轻声道: “陛下昨夜睡的可还好?” 李二熟练的张开双臂,任由剪刀和年年帮着他收拾,闻言轻笑道: “开始的时候犬吠声有些恼人,等夜深了,闻着犬吠声,倒是觉得踏实,一夜无梦,贪睡了半个时辰。” 剪刀闻言贴心道:“陛下就是来散心的,贪睡一会儿无妨,陛下身心舒畅,身子骨才会越来越好,这是福分呢!” 李二闻言笑的很开心:“你这老奴胆子真大,要是魏公在这里定要逮着你骂,说你是个欺下媚上之徒!” 笑着,笑着,李二美美的喃喃道: “早晨醒来,朕却发现床头竟然有只猫,可把朕吓了一大跳,这定是小兕子这个讨厌鬼故意的,对了,她人呢?” 给李二梳头发的一一闻言低声道: “陛下,公主在医署里面,跟着谢神仙在做操,活动气血,估摸着要晚一会才能来给陛下请安!” 李二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派个人去说一声,请安就免了,朕一会去看看她,让她别着急,身子重要,俗礼就免了吧!” “喏!” 三人把李二收拾妥了以后,年年和一一就帮着长孙皇后收拾,李二侧耳听着书院朗朗的读书声,忽然问道: “昨夜是谁当值?” 剪刀回道:“陛下,是吴王和四皇子值守的。” 李二点了点头,想着昨晚皇后说的话,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去将李泰唤上来,朕有话要说!” 片刻后李泰上来,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给李二请安。 李二看着李泰,也沉默了好久,突然道:“父离子别,有家不能回,祖宗不能拜祭,青雀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恨朕!” “孩儿不敢!” 李二看着李泰,想从李泰身上分辨出真假,短暂的沉默后,李二开口道:“起来吧!” 李泰站起身,依旧低着脑袋。 李二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心里不免有些心酸:“此事朕有责任,溺爱之下,失去分寸,也乱了礼仪。 如今这里就你我父子两人,你把心里的不满都说出来,没有外人,朕也不会怪你,朕想听听……” 李泰闻言抬起了头,笑了笑:“父皇,这一生我以为我赢了好多东西,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没得到。” “是么?” 李泰又笑了笑: “这是我以前的想法,现在想想,其实也不是,我知道母后是喜欢我的,我也知道父皇是喜欢我的。 我赢得这么多喜欢我的人心,孩儿能活到今日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好运,所以,孩儿接下来要更好的活下去。” 李二笑着看着李泰点了点头:“一切都会过去,既然你有从头再来的勇气,那就好好地做学问,父皇依旧信任你!” 李泰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独孤渐明的陪同下,李二巡视完了一遍书院,简单的吃了点早餐,吃饭的时候李二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真的叮嘱颜白。 皇帝指出,一定要做正直的人,才能育人,一定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让学子吃的好,吃的饱,吃的干净,吃的卫生…… 李二的发言,得到楼观学师生的深刻认同,书院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庄子门口来的官员越来越多,车队已经排成了长龙,颜白望着不见尾的车队,喃喃道: “这么多五品以上的官员,真……” 李崇义笑道:“真壮观是么?这还不算多,因为实封和虚封的官员都来了,这要是搁年底,怕是人更多,更壮观……” 颜白闻言没好气道:“人多有个屁用,人来就行了,带什么护卫,这得吃我多少粮食,二囡记下名单,完了我去他们府里做客……” 李崇义:???? 官员来的越来越多。 当剪刀出现的时候,就预示着可以进了,可以进去候着了,陛下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慧炬我弟!” 李晦没好气的压低嗓门道:“李崇义你真是有病,说好的一起走,你为何来这么早,为何偷偷的来!” 李崇义没有想到李晦这么暴躁,尴尬的低声道:“我弟还是心疼我,一来就问我有没有病,真好!” 见李晦没好气的冷哼,李崇义不知想到了什么,得意道:“慧炬,,墨色给我起了道号,非常的有寓意……” “什么?”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道号瓢昌真人!” 第 143章 被举例 楼观议会开始。 这对书院来说是一件顶级的大事,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君王在书院召集百官在书院议事的先例。 内侍进不来,宫女不敢进,这两拨人马只能在后厨忙活,天热了,一波人烧火,一波人拎着大勺子熬豆粥。 四五个管事的来回巡视。 王玄策她娘来了,苏惠他娘也来了,一人正在泡豆子,准备给皇帝和皇后娘娘做糕点;一人在和面,准备摊鸡蛋饼。 文武大臣晚间的餐食就是豆粥和鸡蛋饼。 书院高年级学子成了最忙的人,在独孤渐明的吩咐下,负责茶水、带路、介绍、答话,忙的不可开交。 独孤未央和李雪雁也来了,小七接进来的,她们晚间要陪着皇后娘娘去礼佛,去道观拜祭,去看荷花。 长孙皇后把一碗水永远端的平平的,虽然皇帝不去,但她去就能代表皇室的意思,不会厚彼薄此。 真兴大师那边已经把仙游寺收拾好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小七和二囡不捣乱。 这两人也不是说捣乱。 好好的一个法门,劝人向善的法门,在这两人眼里就成了骗人的,会毫不留情地拆得七零八落,然后说是骗子。 这怎么是骗子呢,百姓愚钝,需要引导。 这是手段! 两人虽然喜欢拆台,但真兴大师也知道,这两人和颜白一样,对神佛是尊敬的,敬佛,敬高僧,但不拜佛。 颜白说他自己是官员,要拜就拜众生。 真兴大师驳不倒颜白,只能把这个问题留着,希望自己的师弟玄奘早些回来,也唯有他才能在颜白面前不落下风。 因为,他发现,颜白对玄奘还是挺尊敬。 可现在…… 玄奘杳无音讯,这才是真兴大师最害怕的,但真兴大师知道,玄奘一定活着,一定在回来的路上。 佛有万法宗门,这点天机他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大肥和布隆今日算是出尽了风头,一人捧刀,一人捧剑,皆是一身狰狞的黑色重甲,如熊罴(pi)一样站在李二身后的左右两侧。 两人是长孙皇后安排的。 自后宫事变以后,长孙皇后就喜欢上了这两人,两人心智无邪,虽只有孩童般的心思,却纯粹自然。 能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让做什么,两人就会做什么,从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也不会受外人的干扰。 皇后喜欢,李二自然也是爱屋及乌。 所以,今日两人作为捧刀人,给皇帝当护卫,虽然实际是为以示恩宠,并无亲卫之责任,是表彰之意。 足见皇帝对二人的喜爱。 没有人敢小看这两人,常言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两人出手就是要命。 听说这两人在后宫一边吃糕点一边杀人,视满屋的血腥于不顾,这端的是恐怖,那可是陌刀杀人。 残破的身子碎了一地,正常人在那个环境下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吃饭,听说这两人就吃,噎了自己去倒茶喝。 皇后亲自泡的茶。 李二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前面,放眼望去,所有官员的正脸映入眼帘,这是李二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 太极宫里,虽然帝位虽然很高,也能俯视群臣,但群臣是依照班次,分左右,按照官位大小竖排依次站立。 而且,官员身高高矮不一。 尉迟敬德和程知节两人的身高很高,身子壮硕,官位又足够大,往往是两人往前一站,两人身后的一排官员都看不见了。 里面还有盘龙柱,像颜白这样的喜欢躲在柱子后面,靠着柱子打盹,如果你不喊他,你根本就发现不了他有没有来。 楼观学的这大厅就很好,柱子都在四周,没有人可以躲在后面打盹,而且座位也是层层递进,所有人的脸一目了然。 唯一不好的是李二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低,自己像是坐在漏斗的底部,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长孙无忌等人坐在第一排,面前一丈就是皇帝,扭头就能看到所有的官员,长孙无忌觉得蛮有意思。 后面的官员就造孽了,尤其是那些文散官和武散官,他们是只拿俸禄,手里并无实权,平日上朝也是摸鱼。 日子潇洒,混吃等死就行了。 因为,只要他们不犯错,朝堂上的一切基本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抠鼻屎,打哈欠,放屁,低头打瞌睡也没有人管。 因为没实权,那些监督的官员也懒得去细细的监督。 如今不行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皇帝那威严无比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因此个个挺直腰杆,气度森严。 这颜白怎么搞的,自己这等小官怎么坐的位置最高,是不是弄反了,自己等人应该坐在最前面的! 不对…… 自己等人若是坐在最前面,那尚书,中书,他们坐在最后面? 真是造孽啊,坐立难安啊! 颜白觉得这里很好,这么坐多宽敞,这么坐那些外族官员就没法扑上去亲皇帝的脚了吧,谁敢扑过去摔死他狗日的! 大门关闭,议事开始。 李二做了简单的开场白:“诸位臣工,朕知道朕突然急匆匆把大家召来过于随意,朕恳请诸位臣工多担待!” 见群臣笑着拱手,连称不敢,李二笑着接着说道: “今日所议之事乃是楼观学子安置之事,大家也可理解为关于我朝未及第学子安置问题,为大事,非小事! 朕问了宜寿县公的意思! 诸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么,他说,这些学子可为掌柜,可为商队管事,朕不认同,朕的学子,怎么能去当什么狗屁的掌柜呢?” 阶梯大教室响起了众人的大笑声,众人伸长着脖子都在找颜白在哪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众人的笑声肆无忌惮了。 李恪见颜白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善,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几大步。 “你干嘛?” “有点热,我去树荫下凉快会!” 门外的颜白斜着眼睛看着李恪,恨恨道:“别跑啊,这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哦,对了,你也觉得不对是吧!” 李恪不说话。 颜白见李恪不说话,就没法子挑刺,恨声道:“我还说了让学子去当乡老呢,陛下说话也不说完,抬一贬一!” 李恪闻言低声道:“这是议事,众臣跑了这么远的路,父皇这是拿着你开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李泰闻言也跟着说道:“若是朝堂上父皇绝对不会这么说!” 颜白闻言摆摆手:“你们是兄弟,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人,你们两个在这里好生的看着,我去别处看看!” “你不是说你值守么?” “没听到我去别处看看么?” 第 144章 不朽 教室里面的李二见气氛不错,继续讲道:“朕今日就以楼观学为例,希望诸位臣工畅所欲言,我们制定一个章程出来!” 小河边,颜白捧着茶壶感受着凉意,二囡跟在身后,小声道: “师父,我还是想不通,本就是一件小事情,等他散完心去朝堂上说也行,皇帝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把人拉到楼观学来说呢?!” 颜白笑了笑,轻声道:“昨晚裴行俭最后说了什么?” 二囡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确定道:“帝王的每一步都是思量过的,甚至连这一刻,下一刻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计划好的?” 颜白点了点头。 二囡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恍然大悟,见师父走远,快步跟着上去轻声道:“大张旗鼓才能世人皆知,皇帝在收买读书人的心!” 颜白笑了笑道:“皇帝的这个做法一直都没变过好不好!” 二囡又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要论学子哪里最多,咱们楼观学最多,要论影响最大,楼观学最大。 今日陛下大张旗鼓的诏令众臣商议不及第学子的安置问题,明日就会被所有学子知道,不管结局如何……” 颜白接着二囡的话道: “不管结局如何,最起码皇帝是真的为读书人考虑过,圣人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 这世间千百万的读书人一定会感激皇帝陛下。 如此一来,豪门的那些门生手里的剑将没有了曾经让皇帝畏惧的剑刃了,他们已经拿不住皇帝得位不正的这个痛脚了。” 颜白含着壶嘴,深深地吸了一口:“自此以后,天下读书人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一定会为皇帝说话。 这叫为长者隐,为尊者讳。 他们将会主动的为大唐皇帝辩经,自此以后,攻守易型,山东豪门要出事了,钝刀子割肉啊!” 二囡长吐一口气:“皇帝的这一步棋走得真远,如此心智着实让人敬佩!” 见师父扭头看着自己,二囡赶紧道:“当然,我最敬佩的还是师父,皇帝的这些安排师父要是不讲,我可看不出来!” 颜白哑然:“关我屁事,这都是早上大兄跟我讲的,我其实也没看出来!” 二囡吐了吐舌头,忽然道:“师父,我们要以附骥尾!” 颜白惊讶道:“你要做什么?” 二囡笑道:“我要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写成书,印刷出来,通过商队,送到我大唐各地衙门,让所有读书人都知道皇帝对他们的好。” “人家会说咱们是谄媚之徒的!” “咱们不做他们也会说的,都是被说,我们还不如直接做,再说了,咱们也不是以咱们家的名义,咱们随便编个名头,卢家怎么样?” “你有法子?” 二囡嘴角咧出一抹得意的笑: “不是所有人都经得起诱惑,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条心,豪门大院是非多,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公平。 所以,徒儿这里不但有,还不止一个。 崔家也行,郑家也行,他们有的族人可不甘平凡,要强爷胜祖,一切的不满都是从不公平开始!” 颜白再次哑然:“那功劳岂不是成了别人的!” 二囡狡黠的眨眨眼:“不,我们只要在不经意间让皇帝知道是我们做的就行,皇帝知道了,我们在做!” “那是图什么?” “唉!” 二囡叹了口气:“守约当了好几年的县令了,他一直想去带军打仗,这是他的梦,我不帮他一把,今后又怎么成为贤内助呢?” “哈哈哈……” 颜白放声大笑,心底的那一点挥之不去的担忧彻底的烟消云散。 二囡被笑的莫名其妙,皱着眉头不解道:“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这不是你的性子,你的性子好强,这一次难得去讨好别人!” 二囡闻言笑了笑:“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我们都是在皇帝的手下混口饭吃,不低头,也要低头!” “所以,开始对着皇帝打感情牌?” 二囡嘿嘿一笑:“这不是跟师父你学的么?除了利益,感情也需要维护,我们不做幸进之臣,但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啊?” 颜白点了点头:“这话在理,抛开所有,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让自己更好的活着,只有自己活得好,才有力气去实现自己梦!” 二囡见师父赞同自己的看法,笑道:“对啊,一家人,我理应帮助他,他无父无母,十岁的时候才遇到你。 或许别人体会不到他的感受,但我却能感同身受的,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受,无父无母,看人脸色做事的日子真的不好受。 虽有陛下照看,但陛下忙,很多东西陛下给不了,就如师父说的,很多东西不是吃饱喝足就行的!” 二囡长叹一口气:“十年啊,一个人苦苦的熬十年,夜深人静,电闪雷鸣的深夜里他得流多少泪!” 此刻楼观学里面的裴行俭站起身。 朝着先前质疑的一御史拱拱手,轻声道:“张御史的话本官不赞同,我的师父建造楼观学怎么叫做私欲呢? 学子们有了学识,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怎么叫贻笑大方呢,我们都是在为自己而活,谁不想舒舒服服的活着! 当个掌柜怎么了,就算当掌柜,那也是楼观学出来的掌柜,我们楼观学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有什么本事质疑我师父?” 说着裴行俭一声冷笑: “张御史,你一个靠着先祖蒙荫入仕的官员,我科举及第,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滚下去,什么时候学问超过我师父你再来跟我说话!” “你…大胆!” 裴行俭斜着眼看着他: “这是议事,不是朝堂,何来的大胆?要论官职么,你一个七品敢冲着我咆哮,你好大胆,御史台全都是你们这种嘴硬之人么?” 陆拾玖瘪瘪嘴,师兄这打击面太广了,自己的嘴不敢硬,无功先生会扇嘴巴子,还会撕掉自己的初心文稿…… 除了先生,诸位师兄弟最拿手的就是治嘴硬。 偌大的阶级教室落针可闻。 裴行俭扫视众人一眼继续道:“我是天子门生,陛下养了我十年,我师父也养了我快十年。 所以,侮辱我可以,但不准侮辱养我的人和教我的人。” 李二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甜,慕孺之情,怀难抑,最感人肺腑。 说着裴行俭笑了笑:“话说回来,先前我也很不了解师父的做法,教我一个就行了,干嘛要教那么多孩子。 干嘛总是拿着我做反面教材,打手心还那么疼,干嘛非要我字写得最好,文章要背的最好,武也要最好! 干嘛那么不近人情,对自己的亲弟子还这么凶巴巴的!” “等我现在入仕了,长大了,我才明白师父有多难,每天一睁眼,数百张嗷嗷待哺的嘴,吃、穿、住、行、教,全系于身!” “诸位前辈,诸位大儒,诸位上官…… 如果说这是私欲,那就请各位也去做一下,不说别的,你们就教两百人,养他们十年。 十年之后,如果还说私欲,我裴行俭亲自上门跪歉!” 见张御史低着头,裴行俭冷笑道: “是非公断由后人去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我师必为不朽!” 众人哗然,皆露惊骇之色,这裴行俭好生嚣张,竟然认为颜白有成圣的可能,孔颖达、令狐德棻、于志宁等人沉默不语。 不言,就代表着有可能。 令狐德棻轻轻叹了口气:“唉,国子学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弟子,为什么就出不来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第145 章 不哭,慢慢写 热闹了一天的楼观学又恢复了原本鸡犬相闻的安静。 一辆辆车驾离去,群臣告别皇帝皇后之后一一离开,皇帝可以休息,但是他们不行,他们回到长安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并不是长安百姓认为的那样,上个朝,朝会结束之后就可以去喝茶欣赏歌舞,爱钓鱼的去钓鱼。 性子野点的去平康坊。 事实上,在如今吏治清明的大唐,议事完毕之后官员都要回到自己的部门去,顶多是回去时走慢点,多聊几句。 但绝对不敢出皇城,御史鬼精鬼精的,被他们逮着了,可不会听你解释,也不是给你个警告,下次要注意云云。 逮着就罚,罚俸禄,杖刑,情节严重的免职坐牢,衙署都是点卯的,点卯是需要签字的,皇帝偶尔还会随机抽查。 别看没有人脸打卡,就是一个签字而已,但这个时候,官员不敢代签,更不敢模仿你的字迹去帮你代签。 代签查出来就是德行不好,做官的第一个考核就是德行。 所以,朝廷的官员并不是想象的那么舒服,他们的舒服百姓也体会不到。当然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皇帝就相当于创业的董事长,小事人家根本就懒得问,三省六部就是皇帝的胳膊,负责处理事情。 以此类推,各部的尚书也是这么一个道理,左右侍郎就是他们的胳膊,帮着尚书干活,整理政务。 所以,皇城是最大的衙门,在这个衙门下面有无数个小小的衙门。 官员走后,庄子里面的狗就出来了,不过也有倒霉的,被狗咬了,不过是他活该,好好的非要去看人家的谷仓。 不用猜,被咬的人一定是御史。 因为御史喜欢这样,他们认为粮食是根本,他们认为楼观学这么多的人,粮食都被颜白强取豪夺了。 仙游县的百姓一定很可怜。 知道有人被狗咬了,颜白匆忙去找孙神仙,想问问现在有什么药可以当狂犬病疫苗来用。 颜白没有开玩笑。 因为他是真的害怕狂犬病,史书上都有近百字的描写,那这件事就不是小事,字越多,事情越大。 (我国有关狂犬病的记载最早见于春秋时期《左传》) 孙神仙看了一眼狗,说了句没事,然后颜白就不担心了,临走时还把十一磨牙的骨头赏给了摇尾巴的大黑狗。 “真棒,下次用点劲……不行的话我给你镶嵌一个百锻钢的钢牙.....” 话音才落下,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扭头一看孙神仙举起了胳膊,颜白抱着小十一拔腿就跑。 回到家想休息一会,就听人来报褚遂良来了,颜白闻言,赶紧道:“去,把二囡喊来,让她来沏茶!” 不是颜白折腾二囡,而是颜白始终觉得这褚遂良不对劲。 在李泰没有出事之前,褚遂良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御史谏官。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颜白已经提前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但颜白依旧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热。 也仅仅是知道他的字写得很好。 偶尔相见点头,萍水之交而已。 说起来,这人和李二颇有渊源,褚遂良的父亲叫褚亮,是秦王府十八大学士之一,虎父无犬子。 如此渊源上不去就不应该了。 可颜白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藏的太深了,心思太深了。 李泰事发后,朝堂的风向就变的让人看不懂了,温彦博故去,高仕廉升为尚书右仆射,尚书省的二号人物。 这还是一点点的变化。 不久后虞世南离世,魏征举荐褚遂良,褚遂良接替虞世南的位置,一下就从七品官变成了从四品的谏议大夫。 升官是好事,也很正常。 但才升官的褚遂良和长孙家走到了一起,结成了所谓的党羽! 在李泰被贬,长孙无忌主动蜷居幕后的关头,褚遂良主动为长孙无忌的马前卒,主动的为其开路。 长孙家本来是有长孙皇后压着,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长孙皇后很少让长孙家的子嗣身居要位,干职。 长孙皇后的舅舅高士廉,也是在晚年走到朝堂权力的中枢,本来好好的,很正常,可突然间,长孙家手里多了一把刀。 褚遂良的这一站位,让大兄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因为大兄颜师古发现这苗头不对,有人在打破朝堂的平衡,大兄也不敢告诉李二,因为这也仅是大兄的看法而已。 短时间根本看不出来。 可一旦说了证实不了就是诬告。 作为官员,都想要争取更多的权力,那最快的途径就是结党进行党争,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最好的选择。 褚遂良的这一站队,让朝堂有了波澜。 官员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结党,老臣一党,世家一党,李氏一党,寒门一党。 大兄说了,这些人在等,等皇帝百年。 一旦皇帝百年,纷争必定开始,朝堂血流成河! 见褚遂良走来,颜白笑着迎了上去:“褚谏议大夫,稀客,稀客啊,欢迎欢迎,来来,里面请,二囡快把我的好茶拿出来!” 褚遂良见颜白热情,见左右也无外人,拱手笑道:“没提前递交拜帖,我这是恶客上门,叨扰了,叨扰了!” “哪里话,哪里话,走走,喝茶……” 一杯茶下肚,打量了二囡好几眼的褚遂良笑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是恭喜颜县公的!” 颜白故作不知道:“何喜之有?” 褚遂良故作神秘道:“颜县公稍候几日,不日就会有喜讯传来,到时候可要记得请我喝一杯喜酒哦!” 颜白摆摆手,笑道:“哪里话,择日不如撞日,没有喜事就不能喝酒,来来,二囡去酒库里挑一坛好酒来……” 二囡离去,褚遂良突然道:“恭喜颜县公,贺喜颜县公,不日就要去兵部任职,左侍郎之职,行兵部尚书之权!” 颜白闻言哈哈大笑:“大夫就别诓骗我了,我这行事荒诞,为人不喜,难能行兵部尚书之权,大夫,你实话告诉我,你来我这里之前跟谁喝了?” 见二囡去而复回,褚遂良抚摸着短须,得意道:“我们走着瞧,可别忘了喜酒哦!” “一定,一定.....” “呦,这飞白写的好啊,已经得陛下之精髓,县公好雅致,不得了,不得了,没有陛下的墨宝来临摹,断然到不了这个地步.....” “误会了,误会了,这哪是我写的,这是小兕子写的,陛下疼爱她,自得知她喜欢写字以来,每隔一月都会送来些帖子供小兕子临摹.....” 李二的字颜白有很多,小兕子练完了后,裴茹都锁在柜子里,帝王的字有多难得她是知道的,留着给子孙用。 再说了,颜家有收集好字的习惯,不若如此,怎么个个都能写得一手好字呢? 此刻颜白和褚遂良在干喝,小兕子正在哭,哪怕父皇母后来了,依旧不得偷闲,今日的课业依旧得做完了才能出去玩。 小兕子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练字,可不练字,她的字就成了家里最丑的一个了,她接受不了她的字是最丑的一个。 今日的心乱了,好几个字写得不好。 被生气的三皇兄给撕了,要重写,一直写到皇兄满意为止。 李二和长孙皇后趴在窗户口,看着潸然泪下的小兕子心如刀绞,好几次都忍不住冲进去,奈何大肥站在门口死活不让。 大肥牢牢的记着大郎说的话,一本正经道:“哪怕天塌了,地陷了,作业没写完,谁出这个门,就把他的腿打断!” 李二暴怒,握着拳头:“来来,你让颜白来把朕的腿打断,反了天......” 门开了,小兕子擦着眼泪,扭头看着李二道:“父皇,你先去一边候着,我还有二十个字就写完了.....” “好好,父皇去候着,你慢慢写,不哭哈,不哭.....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不着急,不着急......” 第146 章 难得清闲 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幼儿! 这一句话虽然有些绝对,但能流传下来就说明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皇家不但爱长子,也很爱最小的幺儿。 小兕子是李二和长孙皇后最后且最小的一个孩子。 所以,哪怕小兕子情急之下让李二去一边候着,话语中有些不敬,李二也装作听不到,然后老老实实的看着小兕子练字。 今日的先生是李恪。 只要是李恪准备上课,他就会立刻判若两人,不上课前你说什么他都说好,等到上课,你得听他说好。 他要说不好,你就得努力做到好! 小兕子的字没写好,李恪就会撕掉让其重写,什么时候写的好了,什么时候才到下一个字,这是态度。 小兕子之所以哭并不是因为课业难且多。 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还没长大,心智还未成熟,不会太多的去想为什么,跟所有孩子一样,没有人喜欢写作业。 而且,她认为李恪是她的兄长,理应对她宽容一些。 若是小兕子上颜白的课,上二囡的课,上无功先生的课,无论课业多难,作业有多少,她都不会哭。 因为,她知道在这些人面前哭没有用。 小兕子最怕的就是二囡,因为只要在她面前哭,每掉下一颗眼泪,作业就会加重一分,谁求情都 不管用。 跟着一一一起来保护仙游的李内侍气不过,义愤填膺的找到二囡,说小兕子还小,让她说话小声点,温柔点。 不知道怎么了,把二囡气哭了,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那时候,二囡还没订亲…… 当天晚上楼观学下学后出来了三十多人,为首的李景仁和薛之劫嚣张的拍着李内侍的肩膀,问他敢不敢去后山。 要说杀人,李内侍可以做到如喝水一样简单。 但要说打群架,一次打三十多人的愣头小伙子,以一打三十多,还都是楼观学的好手,李内侍还是有些犯怵的。 真要见了红,指不定这些愣头青能做出什么事来呢,年轻人犯浑起来,那可是没轻没重,真得下死手。 李内侍认怂了,以要保护小兕子为由,就是不出大门。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算了,当天晚上裴行俭就回来,拉着李内侍就进了后山,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带着伤。 李内侍腿瘸了十多天才恢复正常,裴行俭乌青的眼眶一个月才散去。 事情过去半个月,官员休沐,裴炎带着家将来了,指名道姓的说要试试陛下最喜欢的公主的护卫武力如何。 后来弘农杨氏观王房的小辈来了一大群,个个带着家将,执刀披甲,眯着眼围着李内侍转了半天。 那时候,要不是颜白在楼观学,李内侍绝对会被收拾,事情好像还没结束,从那时起,李内侍都不敢去长安。 在长安里还有一个叫做老斑鸠的家伙在等着,手段阴狠,李内侍要不是早年走南闯北见识过三教九流的手段。 那一次,他绝对会在长安栽一个大跟头。 现在,他连他最喜欢的运动会都不敢去看,只能坐在桥头听庄子里面的庄户讲,然后美美的想。 所以,现在小兕子只要上二囡的课,李内侍绝对不露头,也绝对不在二囡眼前晃悠,再惹惹恼了指不定还有谁来呢! 小兕子的课业总算写完了,李恪率先走出来,跨过门槛那一刻,身份立刻就变了,快步走到李二身前: “孩儿拜见父皇,拜见母后,孩儿给父皇母后请安!” 长孙皇后笑着拉着李恪的手细细地打量,眼眸里尽是满意,李二鼻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声,然后开口道: “朕今日不回,就在小兕子的小楼里,用罢晚膳来找朕,多年不曾考察你学业,今晚朕要看看你都学了什么!” 李恪心里苦涩的厉害,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见小兕子出来,李二脸上露出慈父才有的笑容,牵着小兕子的手就朝着庄子外走去。 昨日两人说好的,今日要一起抓鱼。 不过,在抓鱼之前,李二准备见六个人。 这六个人是高年级的学子,今年参加过春闱。 可惜成绩不佳,未能及第,六人也没有心思再去考了,准备回到自己的老家,开办私塾,开民智。 李恪觉得这六人不错。 虽无过人之能,但胜在踏实、勤恳,就举荐给了颜白,然后这六人就成了小兕子封地的官员。 专门替小兕子打理封地,治理地方。 官员有两种,一种是权官,一种是散官;勋贵也分两种,一种是实勋,像颜白这样的就是实勋,有封地。 另一种就是虚的,所封爵位并无食邑。 (唐朝封户有虚实之别,其封国并无疆土,封户亦徒有虚名,唯加实封者,始食其所得封户之租税。) 也就是说没有封地,这样的官员很多。 就导致了颜白常说的县公多如狗,侯爷满地走,也就到了郡公才算是步入顶级勋贵的行列。 其实颜白说的不全对,说的只是表象。 实际上,一个实封的县侯,可以藐视一个虚封的县公,这才是本质。 自然,公主也分两种,一种是实封,一种是虚封。 小兕子出生就享公主的实封,也就是说小兕子有自己的封地并可以向自己封地的百姓收租税。 光这一点,就是很多公主都没有的待遇。 先前小兕子的封地一直都是宫里的内侍去打理,按时收租税就行了,对封地的百姓并无多大的帮助。 如今小兕子慢慢的长大了,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她自然要管理起来。 李恪跟颜白举荐的这六名学子就是这个意思,一是希望小兕子的封地能富饶,二是希望书院学子能多条出路。 六人之中为首的叫做吴怀安,见了李二大大方方的行礼,大大方方的说话,大大方方的有问必答。 “吴怀安是吧,朕问你,晋阳有多少个县?” 吴怀安拱拱手,轻声道: “回陛下,太原郡领晋阳、太原、榆次、太谷、祁、阳直、寿阳、盂、乐平、交城、石艾、文水、辽山、平城、乌河、榆社十六县。” 李二见没有难住吴怀安,笑了笑:“晋阳一县之地多少户?” 吴怀安轻轻喘了口气:“回陛下,根据我朝十五年统计天下户数,晋阳共有二千三百二十三户!” 李二又问道:“晋阳对朕而言有着特殊意义,乃是我朝龙兴之地,晋阳一县多是朕之族人,族人骄纵,你如何处之?” “因地制宜!” 李二瞥了吴怀安一眼,轻声道:“不要学你们的先生,去了就好好说,说不好就来信给朕说,少点杀气,他们老了,很多习惯改不过来了!” “遵旨!” 李二摆摆手,六人离去,李二转头看着颜白,恨恨道: “一个个好好的读书人都跟你学,一个因地制宜说出了铿锵之声,煞气大的吓人,现在国朝是大治,要讲理,讲不通再是雷霆手段。” 颜白无奈道:“陛下,吴怀安说的因地制宜应该是煤石,和晋阳的醋水,臣估摸着他们是想的富民之策。” 李二不愿听颜白的这些大道理,牵着小兕子的手慈爱道:“走,父皇带你抓鱼去。” 为了满足小兕子捉鱼的这个心愿,老朱带着伙计昨日就开始放水,到了今日差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抓鱼。 李晦昨日见放水,今早起来肚子疼,告了一天的假,现在见该走的都走完了,头上绑着带子晃晃悠悠的就出来了。 “你不是肚子疼呢?头疼在绑带子……” “转移了!” 颜白彻底的无语,没好气道:“这是抓鱼不是钓鱼,你不擅长,不专业……” 李晦瞪了颜白一眼,解开头顶上的绑带:“放屁,我不善抓鱼?那每次钓起来的鱼它自己钻到鱼篓里面去得啊……” 第 147章 作序 皇帝抓鱼。 舍人上官仪在边上记载,颜白伸出脑袋一看,好家伙,这家伙偷懒,写了半天就写了十多个字。 “贞观十六年,帝至仙游,劳,尘满面,十指黑,曰:与民同乐,丰收日,帝甚欢喜!” 颜白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尘满面,十指黑”是什么意思,感情是晒黑了,晒黑了就写晒黑了。 三个字就搞定了,怎么写的如此文雅。 十指黑应该是池塘底的黑泥吧,丰收应该是指着渔获,帝甚欢喜应是享受和小兕子在一起的天伦之乐。 “咱们大唐很缺纸么?” 上官仪赶紧合上起居注,不明所以道:“不缺呀!” “不缺你就写这么几个字,你就不能描述的详细点,就算你不想描述的详细点,你加个备注也行啊,比如说“劳”,这个字就容易让人猜……” 上官仪被颜白说的头大如斗,饶是他文采惊人,也经不住颜白这接连的发问,一时间被颜白问得目瞪口呆。 颜白说罢,叹了口气:“陛下今后是要做帝范之人,你想想要是我们这些实际见证者都离去了。 你这么写,后世子孙怎么看的明白,估摸着还得猜,可能猜都猜不出来,听我的,用大白话,详细又准确,不用猜!” 听颜白这么一说,不好的记忆浮上心头,王玄策用大白话写的折子是写的很好,回京述职的时候被陛下骂了好长时间。 还有那陆拾玖、管齐、戚禾哪个不被他们的上官天天追着骂,御史说他们有失读书人的体面,丢了先辈的脸面。 上官仪不想被骂,脑子有病的人才喜欢被人骂,被骂了还不能还口,那实在憋屈,于是使劲的摇着脑袋: “不不,下官不敢!” 颜白顿觉无趣的叹了口气,坐在上官仪身边,低声道:“《字典》要编撰完毕了,就差作序了。 你写的释义是最好,最详细的,书籍的扉页有你的名字,等到印刷的时候会赠你一套留作纪念!” 上官仪连称不敢,脸上却露出了开心的笑脸:“与有荣焉!” 说到作序,这又是一摊子事。 回去一见案桌上的请帖,颜白都觉得头疼,长安城里知道这件事的读书人都想参与进来,都想在扉页留名。 但一提到作序所有人却都谦虚,都说不敢不敢。 但要是指定一个大儒来作序,其他人又觉得不满意,会找喝酒的间隙醉眼蒙眬的偷偷的说他的字不好看。 或是说他擅长的不是写文作序,而是擅长“学综经史”。 作序的话,他辞藻不够简练,文章不够华丽。 更有甚者把师承,辈分都搬了出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不行,这是近乎百万字的大作,留给后人看的,作序千万得慎重,宁愿拖点时间,也不能将就。 按照这个意思,颜白觉得孔师很不错,辈分高,传承久远,师承更是没得挑。 颜家虽然也合适,但他们是组织者,是发起者,已经占了一头。 大兄说大道若缺,大成若缺,大盈若冲,不能两头皆占。 要留不美,不美方为最美。 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容易被孤立,那时候就真的是不美了。 可颜白的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有人说让皇帝作序最好,更有利于推广和传播,而且皇帝还是书院的大祭酒。 理应皇帝来。 这点心思颜白还是能明白。 说白了,有人不是很认同孔颖达。 等颜白准备写折子告诉李二的时候,又有人拉着颜白说,皇帝是帝王,读书人之间的事情理应由读书人来。 颜家建造了书院,颜家来写最合适,这样任何人都没有话说。 可颜家已经占了一头,他们知道颜白绝对不会同意的。 如此一来,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这是作序,别小看这件事,谁写了序,书印成了,打开第一页就是他的文章。 不说青史留名。 这对家族而言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那时候起,所有的读书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家族。 见了你都会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句先生。 就算后世子孙不争气,有了如此“功勋”打底,念先辈之殊荣,不成器的子孙也能活的更好一些,舒服一些。 到最后颜白算是明白了,大唐的大儒都想自己来作序。 但谁都不想这件名垂千古,惠及子孙后代的事情让别人拔了头筹,落到了别人的手里,最差的结果是我不写,你也不能写。 最好大家都不写。 现在都在暗中较劲,没事的时候就来楼观学上课,专门讲那高深的学问,辞藻华丽,晦涩,四个字就能讲一堂课的那种。 高年级的学生都听不懂,偏偏还有作业。 大儒留作业,那是外面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没有人敢不当回事,只能认认真真的去思考,去求真。 把高年级的学子折磨的欲仙欲死。 如今,作序的事情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就会耽误其他书籍的编撰了,李泰还准备重修《括地志》。 颜白还准备出一本大唐国家地理呢。 颜白之所以这么执拗的要搞地理。 说白了就是想把大唐国土这个概念植入每个读书人的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寸山河一寸血,要让他们传下去,这是我们的土地。 哪怕后世子孙不成器。 总该有人记得某一块地曾经是自己的国土,那要拿回来,就一定要拿回来,不拿回来,你这皇帝就是不行…… 你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你算什么好的皇帝。 自从老祖宗统一六国后,统一就是潜意识,是刻在骨子里面的本能。 没有任何君王不想开疆扩土,不想超越先人,做这些之前就是必须把原本的拿回来,如果原本的都拿不回来,那你是什么君王? 三国纷争,东吴到现在还在被骂,史书是一句江东鼠辈,偏安一隅,目光短浅之辈,到现在还让南边的学子抬不起头。 你能守住国土,也只能是个守成之君而已。 颜白想做的就是圈一块地,形成一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哪怕就是改朝换代了,这土地还是自己的,免得有争议。 现在,字典作序成了问题,也耽搁了接下来的安排,正巧今日上官仪在,颜白想听听他的想法,于是问道: “游韶,关于字典作序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哪位先生最合适?” “颜县公安排就是了,谁都可以,下官不懂这些!” 颜白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笑道:“听闻游韶你自幼研习佛典,精通《三论》,且涉猎经史,善作文章。 我觉得你的文章写得好,常为皇帝起草诏书,这样吧,我举荐你,我觉得你一定很合适,你一定可以的!” 上官仪拔腿就跑,鞋都跑掉了,险些一头栽倒污泥塘里面。 他是真的怕。 这作序是他自己能写的么? 今日写,明日就有人上门讨教,读书人都想当君子,可并不是人人都是君子,文化之争,布道之争比打仗还恐怖。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灭的是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文化之争。 就算是写出了绝世的文章,在这个所有读书人都眼巴巴盯着的紧要关头,绝世文章他们也能给你挑出毛病来。 这要自己写了,逝去的先人也会被挑出一大堆毛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正因为难分高下,才会导致今日之局面,谁敢开头,谁要开了头,那就是捅马蜂窝。 要是颜家老祖宗在就好了,那就没有这些屁事了,他老人家让谁写,谁就写,别人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敢说。 上官仪跑了,颜白却得意的笑了。 第 148章 行尚书之权 夏收完了之后皇帝就离开了,细细算下来也就住了五天而已。 夏收之后会有一段不忙碌的日子,这个时候最适合娶妻嫁女,粮食落到谷仓里面有底气,日子也不紧巴。 但,这个时候也是裴茹最忙碌的时候。 主家就该有主家的样子,庄户们遇到这样的喜事,无论如何都会给主家通知一声,主家来不来是主家的意思。 自己若是不请,那就是自己做人不地道。 颜白久在长安,就算颜白在庄子里,酒席颜白最好也别去,身份的差距是无比巨大的鸿沟,会让所有开心的人变得不自在。 裴茹去就很好,能和妇人们说到一起就是好。 她忙着去送礼,礼物不能太贵,太贵会让庄户们觉得拘束,不敢收,所以她的礼物都是清一色的铜镯子。 颜色好看,又不算贵重。 她喜欢看一对新人羞答答的朝她行礼,然后幻想着封地里明年这时候又会多一个小人,这是她难得的喜好。 无论是嫁还是娶,新人都是一个县的。 不是说仙游多好,而是这是大家的一种生存方式,原本不熟悉的两家成了亲家,万一遇到个灾年。 互相也有个帮衬不是? 而且人多,势力也大,也免得被人欺负,这就是大家所想的。 王公贵族子嗣结亲是联姻,百姓结亲也是联姻,只不过彼此的需求不一样,但本质都是希望依靠彼此,让自己或家族得到更好的生活。 裴茹把收到的请帖放到木匣子里,这都是情义,等颜韵长大了就能用的上,这比金银还要有用。 看了一眼身旁,裴茹轻轻叹了口气,伽罗正忙着帮颜白收拾衣物,颜白正忙着把书院的安排做最后的核对。 夏收完了颜白也准备要离开了。 这个假期因为皇帝的到来硬生生的多休息了五天,这多赚的五天让颜白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可裴茹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别做那委屈的样子,我这是去长安,最多半日的路程而已,想去,想回,都不难,不是去泉州……” 见伽罗在那里偷偷的笑,裴茹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这才从辽东回来,这才过了多久,就又要去忙活了!” 颜白笑了笑:“要不,你也跟着我一起去长安?让伽罗看家?” 伽罗闻言顿时就不愿意了,裴茹却叹了口气:“伽罗看家?夜里打雷她都听不见,山猪都敢下山害人,她能看什么家? 她看家,小兕子谁照看?颜韵和小彘子还要念书,她这耳根子软的性子,颜韵,颜颀他们几个不得翻了天?” “不是有小七么?她是大姐,她还管不住这几个?” “算了吧,小七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连自己都看不好,你还指望她看孩子,她能看好自己,四嫂就不用唉声叹气了!” 颜白无语道:“不是有陈虎他们在呢!” 裴茹烦躁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烦心事了,书院、庄子以及封地,这些不亲自看着我不放心。” 伽罗松了口气,她其实也不喜欢去长安,长安虽然大,但很憋屈,抛头露面不好,不像仙游这般自由。 这里是自己的家,整个县都是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外人想说道都不敢说道,谁见了自己都是笑眯眯的。 看着让人舒服。 长安虽不喜欢,但只要能和颜白在一起,伽罗又是觉得可以忍受的,大娘子不在,兴许能要上一个孩子。 老天爷,给一个,给一个就好了,最好给个男娃,自己那阿耶就生了一个男娃,模样还挺俊,眼珠子也是黑色的。 时候不早了,颜白也要离开了,许巷管家贴心的准备好了车驾,马肚子上的长刀也换了,模样还是原本的模样。 但更加锋利,加了陨铁,吹毛断发。 就在颜白要离开的时候礼部来人了。 他们带来了门下省通过的旨意,一通华丽的辞藻骈文朗诵下来,庄子欢腾一片。 颜白再次入主兵部,官至左侍郎,暂行兵部尚书之职。 官职依旧是从四品的官,并无升迁,就是换了个衙署而已。 这里的区别太大了,最简单的区别就是权,颜白手里再次有了实权,兵部命文需要颜白签字首肯。 其他如军籍、地图、疆界、边防、车舆、厩牧、驿传、装备、军械、仪仗等军事需要受颜白的节制。 太仆寺、卫尉寺、诸卫也要听令于颜白。 和礼部官员闲聊了一会才知道,此次官职变动不仅仅是颜白一人,许多人的官位都变动了,但三省的那些官员纹丝不动。 杨师道由中书令变为吏部尚书,他的官位变动算是降职,原吏部尚书长孙无忌,进拜司徒,官居一品,位列三公。 别看长孙无忌依旧没有实权,但颜白觉得李二的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封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现在暂缺一个说的过去的名头。 颜白觉得应该是军功! 其子长孙冲入为户部右侍郎开始参与朝政。 李崇义由礼部右侍郎调太子右卫率,正四品的官职,掌东宫兵、仗仪卫之政令,总诸曹及三府、外府事。 虽然是正四品,官职看似变大了,但李崇义今后的活动圈子变小了,今后要围着李承乾转,没有先前自由了。 李崇义去了东宫,李晦就不能呆在东宫,李晦去了刑部,成了刑部的右侍郎。 年轻一代里很多人的官职都变了,都是要位的副手。 颜白觉得这是李二在给他们学习的机会,等经验足够了,年纪也不小了,官位就会再次变动。 在礼部来仙游的路上,兵部诸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先前颜白呆着的小院立刻就有人去收拾。 兵部的人都知道,颜侍郎不喜欢那个属于他的大官署,更喜欢那个不大不小且向阳的小院子。 安静就好了,其余并无多大要求。 礼部的官员走了,颜白看了看楼观学,扭头对教习李景仁说道:“西域如果有来信,记得第一时间用飞奴送到长安!” “先生是担心席君买嘛?” 颜白点了点头:“是啊,但不只是他,还有跟着他一起西域建功立业的三十多名学子,他们太年轻了,我总觉得不踏实。” 李景仁点了点头:“先生放心,席君买虽血气方刚,但他不傻,这次去西域,他带的人都是聪明人,问题不大。” 颜白笑了笑:“但愿,也希望他们从西域归来后初心不改!” 李景仁附和的笑了笑,轻声道:“先生,书院这里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颜白想了想,低声道:“管严一点,还有,仙游寺要注意,不要让学子们和他们走的太近,如果有人不听劝,那就开除吧! 本来这件事我想让二囡去做,但二囡的手段过于酷烈阴狠,我怕粘连的因果太大,我说的你应该能明白吧!” 李景仁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学生明白,学生知道,一会儿学生就去安排,对了先生,有句话不着该不该说.....” “说!” “李元婴想盖楼!” 颜白想都没想道:“没钱!” 李景仁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赶紧道:“他有钱!” “哪里来的?” “问他的姐姐要的!” “他多少个姐姐?” “十多个......” 颜白头大如斗,这么多公主,一人给一点,那也够了,问题是他怎么不问李二去要,李二最有钱。 见李景仁看着自己,颜白叹了口气:“让他建,跟他说,建造的不好看,我会让他亲手拆一一拆掉,然后喂着他吃下去!” 李景仁打了个哆嗦,连忙道:“好的!” 颜白走了,李元婴从一旁草垛子里面钻了出来:“楚子,先生怎么说!” “先生答应了!先生还说你若是建造的不好看,他会让你亲手拆一一拆掉,然后喂着你吃下去!” 李元婴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兴奋的挥舞着拳头,大声道:“我要建滕王阁,一个大大的滕王阁,你们在史书留名,我要以此留名!” 李元婴走了,身后跟着一大群跟他志同道合的学子,一群人手舞足蹈的聊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李景仁叹了口气:“书院的变态怎么越来越多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天就恢复两章了,要滚回去上班了。) 第 149章 赤海城 颜白在念着席君买,席君买也在念着长安。 原本以为的西域和长安相差不大,大不了荒凉一些,人少一些,路难走一些,山高一些,牛羊多一些。 等到了以后才发现错的离谱。 这比阿里木先生所讲述的,这比自己认为的要酷烈一百倍还要多,荒无人烟,没有路,也都是路,山只能看到山腰。 昨日才到赤海城,席君买回想起来,自己却像是过了数年枯寂的时光一样久远,好像还在面对风沙。 胡乱的用清水洗了一把脸,看了一眼脖子上挂着的平安佩,席君买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然后塞进衣服里。 深吸了一口气,席君买走出住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牲畜味道和喧闹声险些把他掀翻一个大跟斗。 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牲口,密密麻麻的苍蝇,像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这是赤海城给席君买的第一印象。 席君买以为赤海城很大,最起码有个长安城那么大,扫了一眼之后才发现,别说半个长安城,撑死有三坊之地。 瞥了一眼,席君买握着马槊就朝着城主府走去,要去见赤海城的城守。 赤海城的城主是席君买的学长,楼观学出来的,名叫林大业,跟王玄策同级,科举及第之后在楼观学当了几年先生。 国朝灭了吐谷浑之后,他直接官至六品,任赤海城的城守,监督吐谷浑境内的大唐军马,类似监军。 有谏言权,但无监军之权力。 也就是说他可以提意见,但是不能左右领军之人的想法。 不算楼观学的勋贵子弟,林大业师兄是楼观学毕业诸生里面起步最高的,但过得也是最苦的,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 每年年底的楼观学毕业学子的大聚会他的位置都是空着的,搞得南山先生问了好几回,以为他为国捐躯了。 来时先生已经嘱咐了,林大业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但在辽东分别的时候徐永良和刘震撼偷偷的说了,林大业和他们身份一样,父辈都跟着陛下打过天下,也都是百骑司的人。 如此一来,席君买也就明白了师兄的起点为什么这么高了。 陛下信任的人,起点又怎么会低呢? 行走在去城主府的街道上,过往的行人见了一袭长衫的席君买纷纷让路,然后右手抚胸前,躬身行礼。 初来乍到的席君买有些不习惯,也赶紧的抱拳行礼。 这一行礼,吓退了一大群人,后面甚至有人行五体投地之礼。 这是颜白留下的分化制度,如今被完美的保留了下来。 在这里,大唐人就是上面的那一层,其次就是原本在赤海城的奴隶,他们成了第二级,他们很清楚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来源于哪里。 所以,他们是大唐最忠诚的拥趸者。 第三层是商队,在这里他们只要缴纳税款,只要遵守唐人定下的制度,他们的权益能够得到充分的保证。 第四层是赤海城里面的那些吐谷浑的勋贵官员。 如今已经没有了,突然就消失了,取代他们的是各种乞丐以及喜欢往脸上抹泥巴的吐蕃人。 一个人贵不贵气不是与生俱来的。 因为出生的时候都是懵懂的,所以贵气只能后天养成的,与身处的环境、学识、见识,所受的教育相关。 席君买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李恪唯一承认的弟子,李恪的贵气不用多说,他身上流淌着两个皇朝、三大豪门的血脉。 以至于他身上的贵气都成了他的负担。 他是什么样子,他教出来的弟子就是什么样子。 至于颜白就不用多说了,颜白本身就是个另类,大唐最大的另类,如果不是颜家的子嗣,以他骨子里的那种离经叛道的傲气。 在大唐早就被大卸八块。 再看看席君买接触的人。 晋王李治,韩王李元嘉,太子李承乾,连走时都能和皇帝两人密谈一个时辰,与其交往的全是各家勋贵子弟。 他背后还有独孤家对他耳提面命。 这样的人眼界已经足够宽。 教育更是没得说,虽然他学的不好,但这是他的问题,书院给他的资源却是最大的,甚至有些偏心。 辽东走一遭,战火的洗礼,让他整个人已经得到了升华,他往赤海城一站,那就是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赤海城的人是靠着眼力见儿吃饭的,信奉着原始的物竞天择,一望无际的荒野没有人跟你讲什么法律道德。 这里是适者生存。 没有眼力见儿,不懂得攀高踩低的人出了赤海城都会被人弄死,他们比谁都懂什么样的人不能惹。 席君买一走上街头,赤海城的人就明白这样的人是惹不起的。 那些靠着偷、哄骗、恐吓为生的无赖子自动的收起了不好的心思。 就连在城外最凶恶的商队首领,见席君买一扫而过的眼光时也赶紧露出和善的笑,躬身行礼,生怕他朝着自己走过来。 年长者看着席君买豪气的打量着一切的样子,不好的回忆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态度更加的谦卑,更加的和善。 当你足够强大时,你见到的一切人都是慈眉善目的。 席君买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些靠着媚态过日子的胡女也收起了的媚态,变得圣洁又庄重,希望这位来自大唐的贵公子多看一眼。 如果有幸有个一夕之欢,那今后在赤海城的日子将会有彻底的改变。 可惜席君买收回了目光。 因为他觉得她们真的很一般。 席君买一路走走停停,顺便吃了个馕饼子后才走到城主府,馕饼子味道有些膻,比不了长安,但肉比长安多,价格也便宜。 还没到就看见林大业等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跟着自己来的同窗也都来了,抱着膀子,齐刷刷的在林大业师兄身后笑着打量着自己,都等着在看笑话。 席君买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身上饼屑,快步上前,认真行礼道: “下官席君买,拜见林城守,路上贪嘴了,城守莫怪!” 林大业打量了一番席君买,笑道:“你就不怕认错了人?” 席君买一愣,随后笑道:“师弟们都站在你身后,看他们闲散的样子,我想就是城守,应该不会错!” 林大业笑着拍了拍席君买的肩膀,大笑道: “走了,接风洗尘,来了赤海城就别喊什么城守不城守的,喊师兄就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林师兄!” “对咯,走,我准备了菠薐菜面,里面加了肉丝,我亲自做的,尝尝有几分咱们楼观学的味道。” 第 150章 他是你爹? 虽说君子远庖厨,楼观学的学子也自认是君子并朝着君子去努力。 但书院的“大锅饭”就跟后世学校的“大锅饭”一样,吃来吃去就是那几样,这还是大唐,吃的本来就少。 如藕、胡萝卜、黄瓜、旱芹、落苏、扁豆、莴笋、雕胡、荠菜…… 什么季节产什么就吃什么,什么便宜吃什么,庄户送什么来就吃什么,厨娘做什么就吃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 冬日最枯燥,腌菜,尤其是那腌黄瓜,早晨是每人一碗粥,一根腌黄瓜,吃的人欲仙欲死,也就颜白喜欢吃腌黄瓜。 书院的学子听到这三个字就害怕。 在冬日,偶尔吃点藕菜炖肉就已经是难得的幸福。 开始上低年级的时候觉得不错,中年级觉得一般,到了高年级那就觉得无味,但又不能不吃,不吃就饿着。 因此,已经熟悉书院各种规矩且已经吃够书院饭菜的高年级的学子也会想方设法地换换口味。 所以,每到书院休息的日子,高年级的学子就会背着篓子上山采药,篓子里面装有铁锅。 采药累了,就顺势在山里面就煮肉丝面,绿色的菠薐菜面。 虽然就是加油,加盐,了不起加点肉,但吃起来就是好吃,后面菠薐菜出来了,就做菠薐菜面。 肉是外面买的。 有李元婴,有李治,还有家里就住在长安的勋贵子弟,个个手眼通天,家里怕饿着,时不时会派人送点吃的来。 糕点都能带到书院,弄点肉真的太简单了,只要不被人举报,问题不大,一旦被举报,那就抄书呗! 晋王李治那里能混到的吃的最多。 因为他有个好妹妹,他妹妹各种零食都不缺,只要她想吃,无论多晚,都会有人送来,所有人都疼她。 连越发古板,越发的像神佛的无功先生也对她偏爱。 同时,晋王李治他也是书院吃的最好的,他脸皮厚,吃饭的时候会卡着点去县公家,跟着颜韵坐一起吃。 来都来了,颜家总不能把他赶走吧? 如果像颜师古,颜相时这样的大儒回来了,李治就不去,因为他们在吃完饭了会问李治学习情况。 一问就把李治问一头汗。 林大业毕业的时候菠薐菜长安还没有,他也是来到赤海城才发现这好东西的,城主府后面一大片。 都是当初太子种的。 可能是收集种子的时候没有收干净,慢慢自生自长繁衍出一大片,到现在成了赤海城的最常见的菜蔬。 席君买来了,西域这边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来,但一碗热腾腾的面食对席君买等人来说却是最好的接风洗尘宴。 席君买连吃了三大碗,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 其余人皆是如此,这一路风餐露宿,什么简单吃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来到赤海城以后,这一碗普通的面食,那真是绝顶的美味。 仆役麻利的收拾妥当,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走时轻轻的把屋门也带上,护卫自觉的站在门口,其余人开始警戒巡逻。 林大业扫了一眼自己的学弟们,最后把目光落在席君买身上,席君买也在看着他,林大业懂,这是来要人的。 林大业轻声道:“陛下的信我收到了,颜县公的信我也收到了,赤海城全力配合折冲府的建立。” 说着林大业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我先把赤海城的情况给诸位说一下,后面怎么做,相信诸位也心里有数。” 席君买坐直了身子,拱手道:“麻烦师兄了!” 林大业点了点头,开头说道: “赤海城不算过往商队有人一万八千余人,这一万八千多人里,我唐人只有三千多人,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我!” “三千多唐人里面有府兵二千零三人,这两千零三人就是赤海城的全部守卫人马,也就是说,两千人要镇压这一万多人。” 见大家面带唏嘘,林大业继续说道: “想必大家也清楚,赤海城相当于书院的私产,是颜县公用煤石生意换下来的,这里产的青盐,六成归朝廷,四成归书院。” 林大业苦笑着叹了口气:“所以……” 席君买懂了,顺着林大业的话说道:“所以说,赤海折冲府的人马我要自己去筹备,赤海城的府兵不能动,对吧!” 林大业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不能动! 不是师兄我不近人情,如今吐蕃蠢蠢欲动,挑唆各族人马,我赤海城占据要地,光是青盐就足以让他们眼红!” 周二白闻言站起身拱手轻声道:“师兄,我记得我朝在这里留有大军,为何不分一些来咱们这里!” 林大业叹了口气:“如今吐谷浑分成东西二部,西部由伏允子达延芒结波率领,居鄯善,降吐蕃。 东部由河源郡王,也就是子诺曷钵统领,咱们的大军都在帮他,不然就成了吐蕃领土。 青海湖一失,断绝西域,我朝就彻底的失去了对西域的经略,西突厥也蠢蠢欲动,今后要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林大业歉意的看着席君买:“不是师兄我搞官场这一套,而是我真的帮不了你,我得死死的保着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书院养了我五年,我的命就是书院的,就算死,我也要最后一个死,我绝对不能让今后的师弟们吃不上饭。” 众人闻言不由地叹了口气,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朝着林大业行叉手礼,以示敬意。 林大业舔了舔嘴唇,语气也惆怅了起来: “赤海城的人心不可用,这里的人用不了,近些年来赤海城的唐人也多了,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但他们更不可用…… 林大业恨恨的捶着桌板,咬牙切齿道:“他们啊,他们不配为人,他们也在挑唆,也想毁了赤海城!” 刚坐下的席君买闻言,猛的站起身,其余学子也猛地站起身来,席君买缓缓地抽出长刀,杀机毕露道: “那就杀!” 其余楼观学学子闻言,也齐声道:“对,那就杀!” 林大业摆摆手:“你们这个几个人怎么杀?他们和商队勾连,和马匪勾连,和吐蕃勾连,你怎么杀!” 席君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淡淡道: “兰州两千人马不日就到,长安火器也在来的路上那个,师兄,你把名单给我,我先把这些杂种杀了,然后再整顿赤海城。” 林大业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好!”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林大业淡淡道:“何事?” “回林城守,左武卫大将军阔水道行军总管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城门前,说要来看看楼观学的学子。” 林大业慌忙站起来道:“来人,快帮我穿官衣,大总管来了,晚了就失礼了!” 书院学子中一人也着急的站起身,慌忙的扯着衣衫:“二白,快帮我看看,我的衣衫有没有不对,我的头发乱不乱,簪子歪不歪.....” 周二白没好气道:“很好,对了,你我都没官职在身,又不是你去拜见,你这么注重仪容做什么?” “来人是我爹!” “你阿耶?左武卫大将军阔水道行军总管是你阿耶?” “对啊!” “我说话有点直,你别生气啊,敢问令尊.....名讳?” “我阿耶牛秀,字进达!” 周二白目瞪口呆:“额賊,这么说中年级的牛师度、牛师尚、牛师友,低年级的牛师德、牛师明、牛师敬都是你牛师赞的弟弟?” 牛师赞点了点头:“对啊,我们都是师字辈的,这很难猜么?” “你字写得那么丑,天天被先生打,我现在很好奇你是怎么通过考试,然后是怎么进书院的不留级的!” 牛师赞笑道:“我娘是裴茹师娘的姑姑,都出自裴氏!” “额賊,以后别跟我说话!” “为什么?” “我难受!” (ps:这些名字真的就是牛进达的儿子,1976年出土于陕西礼泉县昭陵陪葬墓群中的牛进达墓志,对其事迹和子孙有详细记载。 百度百科没有,可以去博物馆看! 另,之所以把牛进达这个名人安排在本书的中期,是因为历史上他一直在边关,灭高昌,他的重要事迹都在西域这边。 新、旧《唐书》虽然都没有给他单独列传,但他的为人和事迹在历史上被嘉奖,是一个很好的人。) 第 151章 一眼就够了 “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牛进达吃着面,赤海城的官吏以及楼观学席君买众人规规矩矩的站在两侧,城守林大业恭敬的汇报着赤海城的近况。 城主府的大厅内只有呼噜呼噜的吃面声和林大业的汇报声,其余就没有任何声音了,众人甚至连呼吸故意放缓。 牛进达的话很少,这是席君买的感受。 从进城到现在就“嗯”了几声,声音很淡,分不出冷热,让人觉得很压抑,这个感觉和在辽东面见颜白的时候一样。 格外的陌生的感觉。 “说完了?” 林大业轻轻地吸了口气,看了一眼牛进达道: “大总管,下官说完了,刚才陈述的就是赤海城目前最大的情况,有人以要涨工钱为由,煽动挖盐部众!” “嗯!” 牛进达又“嗯”了一声,低下头端起一碗面汤喝的呼噜响,面汤有点烫,大厅回荡着“呼~嘶~哈”的声音。 过了片刻,大厅响起了一声悠长且酣畅的饱嗝声,席君买抬起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大总管一共吃了七碗面。 这饭量都要比的上大肥了。 牛进达吃饱喝足,抬起头忽然看向了席君买,脸上挤出一点点和善的笑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席都尉,楼观书院弟子,颜县公最中意之人,兵部文书里他亲自给你写的保书,具名用章,后生可畏啊!” 席君买出列抱拳:“下官席君买,拜见大总管!” 牛进达又看了一眼席君买,笑道:“嗯,声音洪亮,语气不惊,看你的模样似乎也上过战场,读书人,可杀过人?” 林大业见状,赶紧把兵部发来的文书交给牛进达,这份文书像“告身”,又像是科举考试前要查验的“家状”。 文书里面详细的介绍着这个人家庭情况,随后就是军功,策勋几转,何时策勋,打了几场战,分别是在哪里打的等等…… 牛进达打开一看,不由的眯起了眼,九成官杀敌七十三人,辽东候补校尉,杀敌八十一,策勋四转,天子亲封…… 更让牛进达佩服的是这小子没有家世,也就是说,这小子朝中没有人,是真正的运气好,然后靠着自己的实力杀出来的。 “呦呵!” 牛进达笑了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功绩,难怪入仕即是从六品,难得,难得!” “大总管当下,小子愧不敢当,若是没有诸位先生在背后帮衬打点,小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走不到今日!” 牛进达抚须笑了笑: “有什么不敢的,有的人是大器晚成,有的是大器免成,自己争气的人,才会值得别人帮忙,你在西域必会大放异彩!” 见席君买被自己说的有些害羞,这让见惯了兵痞的牛进达心情很不错。 看着抬着头,个子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大儿子正打量着自己,牛进达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席君买道: “把书信交给我!” 寒暄的话就说了这么多,以牛进达的性子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差着辈分,差着官位,寒暄几句就已经够多了。 他来这里本就不是寒暄。 是正常的巡视和威慑,伏俟城,青海湖,以及赤海城这条线路上,几乎每隔一两月就能见到他一次。 席君买恭敬的呈上去了皇帝交代好的手书,也呈上去了颜先生的书信,牛进达看了一眼火漆,随后慢慢的拆开。 李二写了什么除了牛进达无人得知,但看的时候眼皮不自觉的挑了好几下,合上信件,郑重的揣到怀里: “林城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说,你做,清点人数,杀了,挂起来,不够,再接着杀,杀多少你来衡量!” 林大业闻言脸色一变:“大总管,我明白,如今这个情况,吐蕃人该如何处置,听说他们的大相正在求亲……” “什么吐蕃人?你杀的是马匪,是贼寇,是乔装成吐蕃人的賊酋,明白了吗?西域是我大唐的!” “下官明白!” 周二白激动的浑身发抖,弯着腰,见师兄林大业抱拳离去,也偷偷的跟了上去,这一次要好好的见识一下西域这边是如何砍脑袋的。 见周二白走了,其余人心思也动了,见大总管还在看信件,拱拱手,猫着腰,蹑手蹑脚的也跟了去。 林大业走了,牛进达开始看颜白的信,颜白写的是寻常的信件,说了几个孩子的情况,几个孩子的学业云云…… 在最后,颜白才以商量的口吻,希望牛进达对书院的学子多照拂一二,颜白的面子牛进达还是得给的。 自从几个孩子都去了书院,他就不怎么操心了。 父亲虽然是县令,自己也算是官宦之家,但历经乱世,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继承家学,实话说家学已经断了。 自己不会,也教不了几个孩子。 好在妇人是裴氏女,有些门路,借着颜白的夫人裴茹的关系把孩子送到楼观学,跟着南山先生学,家里识字之路这才没断了传承。 不然,今后死了,去了地下,无颜面见自己的老父亲。 如今老大来了,他有胆子来,这就足够了,这里不是长安,不是福窝窝。 人在长安是盛世,人在西域就是乱世。 看完了颜白的信,抬起头牛进达发现人走了一大半,见席君买等人还候着,牛进达笑了笑,轻声道: “是不是觉得老夫杀性太重了?” 牛进达说着站起身,把头盔慢慢的戴上: “不是老夫编排颜白,要论杀性,朝中杀性最大的还得是颜白,我感觉他看异族人就没有把他们当作人! 你看他,打了三次仗,他就已经立下两个京观,打突厥他若不是后军,若是让他领一军,突厥那里也得立一个!” 席君买笑了笑,这话他不敢接。 见牛进达起身,赶紧道:“大总管要走了嘛?” 牛进达点了点头:“嗯,时候不早了,要走了,小子,有句话希望你记住,西域无好人,异族不可信,非知根知底的唐人也不可信。” “小子记住了!” 牛进达从亲卫手里接过马槊,喃喃道: “虽说我们灭了吐谷浑,如今服从我大唐的吐谷浑也元气大伤,但是他们总是有一种很不服气的感觉。 时不时就会兴起一些事端,抢你两个人,抢你两匹马,干不了大事,就干这种恶心人的事情,给你添堵! 你又不能小题大做,你只要表现一点不开心,他们立刻道歉,说是误会,但依旧不改,知道他们这是为什么么?” 席君买想了想:“无止境的骚扰你,无止境的让你不顺心,让你难受,然后让你自乱阵脚,让众将士觉得憋屈!” 牛进达眼睛一亮:“你今后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你怎么做才能让将士变得不憋屈?” 冰冷的话语从席君买牙缝里面蹦了出来: “杀!一个不够就杀一百,一遍不行,就再杀两遍,他们什么时候会对我们微笑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牛进达听着这话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人没了,要这破地做什么?” 席君买直言道:“先生说,事情少有能做到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地步,既然如此,那就做到让自己觉得舒服就行。 不心向我们大唐的人杀了就是,杀完了也没有关系,最起码这地是我们的而不是他们的,这就够了!” “不害怕?” 席君买害羞道:“某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畏畏缩缩,这人间岂不是白来一遭,身死道消又何妨呢?” “好一个身死道消,怪不得陛下的信里有一半是在夸赞你,老咯,老咯.....” 牛进达说罢,拍了拍席君买的肩膀后大步离去,一炷香之后马蹄声消失不见,赤海城也再次变得肆无忌惮的热闹了起来。 “真的是你阿耶?” “嗯啊!” “一句话都不说么?” 牛师赞笑道:“谁说没说的,他刚才看了我一眼,最起码我这个当儿子的知道他还活着,我也能告诉母亲我父亲还活着,这已经很不错了!” 席君买叹了口气:“原来军中无父子是这么的悲凉!” 席君买的的一句话让牛师赞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他看了一眼席君买,喃喃道:“小买,你还记得先生给我们布置的那个作业么?” “什么作业?” “你什么时候发现父亲变老了那个!” “怎么了?” “我现在突然觉得先生说的话我能理解了!从我们束发求学的那一刻起父亲就老了,从此后的数年里,一年最多见一次。 我们忙着学习,忙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相聚最长的时间就是年底的喧嚣时刻。 刚才,我看到了父亲的白发……” 牛师赞笑了笑:“时间真快,恍如隔世啊!” 席君买看着牛师赞笑了笑:“这个作业我没写,因为我没见过我的父亲,我还没记事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牛师赞照着自己的脸呼了一巴掌:“我有罪!” 第152 章 朝会议事 六月初的朝会开始了。 这是大朝会,除了路程超过十五日,偏远地方的官员不需要回来,路程在十五日以内的六品以上官员全部都必须回来。 原来颜白很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来回一个月,路难走,又折腾,一年回来一趟就够了。 现在颜白懂了,这根本就不是折腾,这是皇帝要确保京城周边十五日路程以内的所有地区的官员都要在自己的绝对掌控之下。 也就是要保证京畿的安全。 进宫门的时候颜白看到了王玄策,如今已经可以站在太极殿的门槛里面了,但若是在年底恐怕还是要在门槛外面。 他的实官,比不了陆拾玖还有管齐他们。 管齐他们是御史,可以进到里面,站在边边上,说难听点就是皇帝的耳目和鹰犬,只不过还没有过分到那个地步。 这真不是颜白瞎说,朝中的官员都这么说。 这都是有原因的,武帝设置绣衣使者,其身穿绣衣,也就是御史的衣服,并归属于御史那一挂。 自那以后这御史味道就不正宗了。 尤其是尉迟老黑和程老黑两人被御史骂急了,不知道怎么还嘴了,就骂御史是鹰犬,气的李二直接罚两人俸禄,罚铜。 虽然巫蛊之祸以后,绣衣使者被大改,不能再和御史扯上关系了。 但这个监察百官的部门还是留了下来。 三国时候改名叫校事,南朝叫做典签,北朝和隋朝叫做内外侯官,到了大唐叫做百骑司。 但因绣衣使者穿御史的衣服。 到现在,不喜欢被御史揪着不放的人就偷偷的骂他们是鹰犬。 大家都是私底下骂,明面上也就尉迟敬德骂得最脏,颜白想骂不敢骂,骂了就把自己也给骂了。 颜昭甫就是御史,若自己开口骂了,岂不是自己也是鹰犬的长辈。 在王玄策行完叉手礼后,颜白走入大殿,魏征也来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瘦得厉害,精气神不如先前。 眼睛却是亮的吓人。 颜白赶紧上前拜见,歉意道:“计划好的去看望魏公,奈何有事耽搁了抽不开身,明日,小子一定亲自去拜见!” 魏征知道颜白被什么耽搁了,笑着摆摆手,看了一眼颜白的鱼符,笑道:“你的三个弟子都不错。 这半年,事无巨细的照看我,逢药先尝,昼夜侯在身旁,不离床,都是有孝心的,以后不要再自称小子了,年岁不小了,见面自称本官即可。” 颜白笑了笑。 颜白先前是见到年长的自称晚辈,这样显得谦虚且好听,被老爷子说了一通后,颜白就不自称晚辈了,改成自称小子。 因为,老爷子很含蓄的说,有的官员辈分比较低,一个晚辈有自降身份之嫌,还容易让人惶恐不安。 自那以后,颜白就改了。 见颜白点了点头,魏征摆了摆手: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现在是朝堂,我还没死,用不着这么客气,客气的话明日再说!” “好!” 颜白拱手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的位置又很靠前,在朝中的位次由右边变成了左边,身边的人换了,左边李晦,新上任的刑部侍郎。 右边是同样休沐归来的户部侍郎长孙冲。 两人都是右侍郎,要紧事还得听左侍郎的安排,不过以目前朝堂的换人频率,说不定哪天就又换了。 朝会开始,首先说的是此次的官位变动问题。 其实大家早都知道,放在朝堂上说可以理解为官方说明。 不过当大家从礼部官员嘴里听到颜白左侍郎,暂行兵部尚书之职的时候还是让很多人不由的扭头看向了颜白。 太年轻,太年轻,实在太年轻了,年轻的颜白站在六部尚书后面实在扎眼,那笔直的脊梁如同山岳。 正常的升官就该是如李晦和长孙冲那样。 先右,再左,最后依据其在官位的得失,再考虑是升还是降。 别看都是李晦和长孙冲都是右侍郎,但他们上面还有个左侍郎,说是平级,平级又怎么会有左右之分呢? 只不过把上下之分说得好听些,都四品官了,年纪大了,面子好看些而已。 一字之差,那就是天差地别! 颜白这样直接行尚书之权,实属罕见,不是尚书,却有尚书之权,陛下这么安排实在耐人寻思。 “今年已经过半,诸位臣工,诸多要事要紧一紧了,别等到年底时再跟朕哭诉,说什么希望朕宽恕……” 朝会还没开始,李二才说了几句话,朝堂里面就传来了啜泣声,不少外族臣子见李二晒的黢黑,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声最大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契苾何力,一个李绩,喃喃的说着皇帝受苦了,要保护龙体,要为天下人着想。 (李绩是被誉为“哭包子”,光是《资治通鉴》记载他哭的次数就多达四次,有的人一辈子混不到在上面留个名字,他哭就可以了,还被记载了四次。) “是谁?” 李晦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 长孙冲低着头,赶紧道:“别看,官职比你我都高,你我哭不出来,也不能被人落下把柄,墨色,快,低头!” 颜白低着头,想看看李绩有没有眼泪掉下来,为什么不看契苾何力,因为契苾何力是真的能哭出来。 但李绩这么哭,颜白头一次见,这可太难得了。 可惜他官职太高,在自己前面,要想求证。除非自己不要脸走上前去,歪着脑袋看,不然真的看不见。 官衣的袖摆能套住脑袋,遮一张脸还不轻轻松松? 退一步讲,这万一看了,这要是没眼泪,这咋办? 真要打起来,颜白觉得自己够呛! 颜白和李晦是知道李二怎么黑的,大太阳底下,露天的大泥塘里,一待就是一天,不黑才怪呢。 要怨就怨孙神仙,是他说李二晒太阳晒得少了,要多晒晒。 朝会议事在李二的笑声中开始了,他心情很不错,训话依旧是惯例的敲打,每年年中的时候他都会说同样的话。 然后在年底的时候就会说好听的话。 接下来三省六部开始汇报工作。 吏部说官员升迁,刑部说大狱,户部说户税,工部则开始哭穷,这都过去了好几年大明宫还是只是个地基。 三省六部汇报完毕,百官议事。 李二的话音落下,张御史走出朝列,先是朝着皇帝行礼,最后朝着裴行俭和颜善拱拱手,然后又看着李二轻声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这个张御史就是在楼观学被裴行俭呵斥的那个,如今他跳出来,想必是想让裴行俭难堪。 “讲!” 张御史道:“陛下,臣,想问裴县令,朱雀大街道路的建造问题,以及开支问题,内府和户部支了钱,我们需要知道钱财的去处!” 李二点了点头,看着裴行俭道:“守约,说一说吧!” 第153 章 修路难 张御史的目的就是希望让裴行俭出丑。 那么大的工程,那么多匠人,那么多的财源支出,谁能记得确切的数字,裴行俭不行,颜善也不行。 裴行俭没有回答出来。 但他却邀请左右的御史一起去朱雀大街看工程的进度,邀请他们一起去核省银钱支出。 张御史借坡下驴,没多说话。 去工地才是他最希望的。 只要有一点不对劲,那就是证据确凿,那就是人赃俱获,就此他就可以报先前被当面呵斥的一箭之仇了。 朝会结束,裴行俭在门口等着一众御史,有一个算一个,为了让更多的御史去,裴行俭还去了御史台。 把所有办公的御史都请了去。 不但邀请御史,裴行俭还非常有礼仪的邀请官员。 陆拾玖不情不愿: “额賊,我这是上辈子造了孽啊,我好好的进士当什么御史啊,要知道这么累,我就该去当个户曹!” 管齐恨恨的看了得意的张御史一眼:“娘的,以后离这种人远点,这个心胸,就会害人,和他为同僚迟早会被他害死。 脑子有大病! 狗都不出门,狗都知道躲起来,我们去工地看水泥查账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这大中午顶着太阳晒!” 颜昭甫看着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什么话都不想说,可闻言却无奈道:“别这么说,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狗都不如!” “那咋办?” 颜昭甫想了想:“我们去水泥库房吧,虽然很热,但那里没有太阳!” 管齐赶紧伸过脑袋:“靠谱不?” 陆拾玖赶紧道:“靠谱,那里管事的是仙游的老韩,上次吃快餐他偷偷给我付了钱,说我才当官俸禄低,一个人在长安租房子住不容易……” “娘的,要是在书院,我非得拉他去后山……” “君子不论人是非!” “官员不是君子,我们御史就是论是非的,娘的,这么一说我更难受,明明学的是君子之道,却是一点都用不上……” “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专业不对口......” 李义府见三人叽里咕噜后离开,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后慌忙追了过来:“颜周卿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开始骂张御史的就几个人,等走出太极宫,走到太极宫前的大广场,太阳一晒,骂的人就多了。 “不为人子……” …… 朱雀大街是长安最重要的要道,分为两部分。 南北朱雀大街是长安中轴线,从北边的朱雀门起,到南边的明德门止,皇帝出行,大军归来走的就是这条道。 这条道,也把长安城分为长安县和万年县。 从东边的金光门到西边的春明门这一条干道也是朱雀大街,是东西的朱雀大街,长安城南北的分割线。 也是皇城的分割线。 朱雀大街的的水泥路到现在只铺了一半而已。 这个一半,不是东西南北朱雀大街总路程的一半,而是东西向的朱雀大街路的一半。 路的一半是水泥,另一半是夯土河沙道。 不是修水泥路进度太慢,而是工程太复杂了。 用颜白的话来说,这修路不比后世,美观,大方,实用就行,在大唐长安城修路还要暗合天人之道。 要和长安城的气象相融。 为了修这条朱雀街,颜善裴行俭可是把佛门、道门、钦天监所有的能人都拉来看了。 为了请这群人裴行俭花了七个望远镜。 他们意见一致后。颜善和裴行俭祭拜上天之后才动的土,第一锄头的土还是太子李承乾挖的,以示对黄天后土的敬重。 龙气、龙脉,这种玄之又玄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如果光是铺上水泥这么简单,裴行俭和颜善又怎么会搞了这么长时间。 要知道长安城这块土地上有西周、秦、西汉、新、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 再到如今的大唐,已经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立都城。 这仅是难度的第一重关。 隋朝的时候叫做大兴城,隋朝耗费了大量的人工、金钱、物料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过改造和修建。 尤其是中轴线的主干道,天子、百官、权贵出行的必经之路更是为重中之重,要求之严格堪比宫城。 如今要重新修整它,第一件事就是要解决它那坚硬无比的夯土层。 这是修建的第二重关,技术的难关。 颜善和裴行俭两人开始的打算是直接在上面铺水泥。 可问题随之而来,水泥肯定不能铺一寸厚,超过一寸就高了。 如果按照一寸厚这个标准来铺,还不如不铺,这么薄,能有什么用! 按照工部的要求是,水泥厚度不低于九寸,取数极,彰显气象,可如果铺九寸,那就是高出地面一大截。 整个大道都会显得极其的突兀,非常的难看。 经过和工部,少府,三省多方商议,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夯土铲掉一层,下面的夯土当地基,上面再铺水泥。 如此一来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如此一来,又会增加一个问题,夯土太硬,硬这个问题很好解决,裴行俭和颜善问了颜白,很快就得到解决。 颜白说:“只要钱到位,就不会存在硬不硬的问题,工人用指甲扣都能按时完成任务,绝对可以放心。” 第三个问题就是修路问题了。 有人认为直接铺水泥就行,材料用的扎实一些,夯牢实一些,就差不多了。 可裴行俭和颜善却有不同的意见。 楼观学里面的干道就是水泥路,很美观,很好看,但却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就是不能有坑,坑里不能有水…… 水泥路最怕下雨天。 只要有坑,有水,水泥路的缺点就会暴露,那就是那个坑会越来越大,而且补起来超级麻烦且难看。 朱雀大街车来车往,一旦下雨,在某个冬日的清晨,万一把某个官员给摔了,那修路的官员就得担责。 所以,最后的商量结果是用水泥做砖。 砖面上压花纹,不但看着大气、美观,而且,看起来很像大青石砖,看起来很有韵味。 最难得的是,一旦有损坏可以随时替换,不用像楼观学那样,把坏的那一大块挖掉,重新填补。 御史台要来查这些,裴行俭可是很开心。 光是议事的手稿都有百斤,来往账目六十余本,涉及少府、东西两市市监,内府、户部以及工部! 除此之外,还有各府承包的沙场,楼观学的水泥,长安各坊的百姓,工部的管事,长安万年县两百余衙役俸钱。 不算这些,还有钦天监关于修路的建议和注意事项。 看着一车车的文书、账本,过往明细等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衙门里的空地上,御史台所有御史人都麻了! 这么多,这怎么查? 外行查内行,这些文书、账簿,没有个数月,没有人来指点从哪里查,妄想捋清楚这些东西纯属做梦。 张御史的脸都绿了! “这是去年七月的,这是八月的,这是人员的调动,这是钱财的用度,对了,还有这个,这个是钦天监的……” 裴行俭忍着内心的狂喜,看着众御史继续道:“哦,对了,忘了说,因为修路是两个衙门一起,所以,万年县的稍后就到!” 说着,裴行俭看着张御史道: “张御史,圣人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你一定要查清楚,一定要给我一个清白!” 查吧,查吧,最好把送给钦天监的千里目查出来,这可是行贿受贿,还害的自己挨顿打,不查怎么行? 最好把袁守诚老爷子查出来,千里目他拿走了,你问他要回来吧,看他钦天监的官员能打死你不…… 陆拾玖看着太阳底下的各种文书,咽了咽口水,小声道: “我其实有个法子,最多三天就能捋清楚!” 李义府好奇道:“啥?” “把楼观学所有的高年级学子调过来,一人查一项,就跟解棉线一样,一人一个头,一宿的功夫就能扯出脉络,然后就可以列出数据……” 管齐没好气道:“就你聪明?你去借?” 陆拾玖使劲的摇摇头:“又不是我要来查的,再说了,现在是官员,已经享受不到楼观学的助力了。 无功先生知道我干这个,他手里的拐能敲碎我的狗脑袋! 我就说说而已,我才不敢去,上次去书院吃顿饭还问我要钱呢……” 颜昭甫闻言没好气道:“闭嘴吧,守约师兄知道能先把你打死信不信?” “我信!” 第154 章 该来的来了 李义府羡慕的看着三人。 他虽然出身国子学,看似和勋贵子弟关系好,但自从学业结束以后,却无一人是贴心的挚友。 别看在国子学里面个个都玩的很不错。 但学业从国子学结束后,彼此之间关系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彼此各奔东西,偶尔见面也是点头之交。 不像楼观学,每年还有年会,每两年还有校友会! 要知道,先前在国子学里面可是勾肩搭背,一起去平康坊喝花酒的好兄弟啊! 如今...... 李义府知道,他们都是勋贵,家里的长辈都会帮着找关系,帮着出主意,帮着安排接下来的路,根本就不用和同窗相互交流。 反观楼观学,他们不一样,关系好的让人羡慕。 其实官场上很忌讳喊师兄师弟这一套,经常这么互相称呼会让自己的考评变低,会让自己的升官变慢。 因为,有朋党之嫌。 但书院的学子好像不在乎,一问就是从心。 同一个书院毕业的不喊师兄师弟喊什么? 如果连情义都需要避讳,那做人还有个什么意思,不遮不掩,坦坦荡荡,才是读书人。 太上皇都说了: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自命才高八斗,谦和而狂,骄傲又坦然。 现在这句话在书院很受学子们喜欢。 做官虽然是最好也最体面的活路,但不是不做官就活不了,去做个掌柜,又轻松,工钱还多,就是没有穿官衣那么体面而已。 李义府很羡慕楼观学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也想拥有这样的关系,但并没拥有,楼观学的排外性很强。 没在里面念过书,根本融不进去那个圈子。 其实这些都怪当初,当初都排斥楼观学,说他们是穷人的书院,泥腿子书院,穷哈哈哈书院,现在人家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当初笑人家那么大声,现在想冰释前嫌,哪有那么容易。 书院可能不会记仇,但是人会啊! 李义府回过神来,见自己的同僚站在太阳底下,看着满院子的文书无从下手,他知道御史台这次完蛋了。 被裴守约给坑了。 现在的情况要么是裴行俭见好就收,给御史们留个面子;要么就是张御史主动认个错,给彼此一个台阶。 可这条路被裴行俭堵死了,他把圣人的话都搬出来了,告诉张御史要从一而终,要坚持,要坚持自己的道路。 除非…… 除非有人来当个和事佬,要么是陛下,要么是兼任御史大夫的马周来当说客,难缠的其实不是裴行俭。 难缠的是颜善。 如果说颜白是家主,在外为家族谋福利,多多少少有点把柄和小毛病在皇帝手里捏着。 但颜善就是例外。 他是颜家的“里子”! 他负责的是家学,风骨传承,他的“骨头”硬。 可不是你说句好话,这件事就能结束的了,某些情况,陛下说情都不好使! 到现在,李义府也想不通这张御史是怎么想的,衙门修路,户部、工部、内府、少府一起做事,他是怎么敢说贪污的? 这么多部门,就算有贪污也是御史能查的出来的? “查!” 闻言,颜昭甫查水泥去了,李义府想都不想,赶紧跟了上去,这院子的文书就由自己的这些同僚去查吧! 自己辛苦点,跑远点去查水泥吧! 裴行俭端了杯冰沙梅子汁坐在衙署里,麦秆当吸管,一杯普通的梅子汁被他吸的呼噜作响,仿佛琼浆玉液般好喝! 每响一声,院子里面顶着太阳晒的御史脸色就难看一分。 颜白没有去理会裴行俭的恶趣味,他知道御史这次要倒霉。 所以,朝会散了以后颜白根本就没接受裴行俭的邀请。 他现在要去对接工作,要把少府的工作和陈萦对接清楚,大牢里面还关着几个,这些都要处理。 大肥和布隆也出了门,他们从东市穿过,径直到达崇仁坊,然后去景风门等着。 一般情况下颜白散衙后就会从这个门出来。 如果实在等的无聊,他们就会往前再过一个坊,到达延喜门,从这里进去就是东宫,进去后就有好吃的糕点和米酒。 今日两人依旧走这条路。 抱着一大桶梅子汁,手里拿着葫芦瓢,一边喝,一边朝着景风门走去。 难得出一趟门的武元庆和武元爽也出了门,守孝完毕后他们就去了封地,偶尔去洛阳,也偶尔回长安。 武士彟活着的时候,兄弟两人日子过得不错,封地的食邑让他们觉得钱想要就有,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武士彟死后,国公的爵位食邑自动就降为郡公,等将来武元庆死后爵位传到他儿子手里就会降为县公,食邑会再次降低。 等武元庆的儿子死后,如果家里没有出来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这封地的食邑还有爵位都会收回。 这叫三世而终。 如今,两人才知道,赚钱养家有多难,今年的夏收,人手不足,险些让粮食烂在地里,把两人都快吓死了。 可能是两人对母亲杨氏的不孝让皇帝不喜欢,到现在武元庆还没代表着他郡公身份的册子,这让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所以这次来长安就是走动一下,想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知道了原因,才知道如何补救。 原因其实兄弟两人心里清楚,就是不孝。 杨师道上折子替自己妹妹鸣不平的时候就直说两人不孝。 武士彟能从一商人,混到国公的位置,在李二当皇帝后他这个“旧人”没受到秦王府那批人排挤,还能身居要职。 没有杨家的助力他无论如何是达不到这个高度的。 如今,武士彟故去,就把其母杨氏赶了出去,而且平时待杨氏也甚是无礼,这样德行亏欠的人,如何能身居高位? 岂不是让人耻笑? 武元庆兄弟两人走在路上,拜帖递了无数个,都石沉大海了,要么是直言不见,要么就是委婉地说府上大郎在忙。 两人都不曾注意到,大肥已经看到他了! 大肥是浑人,脑子简单,用裴行俭的的话来说就是脑子有点轴,认死理。 颜白知道了把裴行俭打了一顿,怒骂道:“读书读狗肚子里去了,这不叫轴,这叫严谨,严谨知道么?” 大肥曾经说过,只要在长安看见武家兄弟一回,就打一回。 这话搁在别人身上是狠话。 搁在大肥身上,那就不是狠话,而是说到做到的“诺言”! 大肥把木桶放到布隆怀里,布隆挠挠头,喊声道:“喝不完了,再喝我就憋不住尿了,要漏尿了!” “拿着!” “你做什么?” “锤死他?” “大郎说没惹我们的人,我们不能锤死他,不然他知道就锤死我们!” “他惹了!” “谁?” “小七小娘子?” “不是,二囡娘子!” “什么时候?” 这一下把大肥难住了,挠着头想了半天:“昨天吧!” 布隆点了点头,猛的抱起大桶,一口气把里面的梅子水喝的干干净净:“嗝~好了,咱们一起锤他!” “桶咋办?小肥说不能丢,丢了没糖吃!” “呃……” 大肥又愣住了,扫视一圈,见水渠里面有人游泳,大肥眼睛一亮,快步跑过去:“李愔?” “大肥?” 李愔警惕的扫了一眼大肥身后,见没有先生,松了口气,露出笑脸道:“下来,下来,水里凉快!” 大肥紧张的看着水,握着拳头紧张的看着李愔,一群内侍见大肥握紧拳头,慌忙围了过来,深怕大肥突然邦邦给殿下几拳。 “帮我看桶!” 李愔好奇道:“拿桶做什么?我不冲凉,我游一会就起来!” 大肥把桶放在水渠边,看了看水渠边石榴树的模样,点了点头,记住了,一会儿就来这棵树下找就行! “喂,大肥你们两个做什么?” “打人!” “打谁?” “那两个!” 李愔歪着脑袋一看:“小贼?” 可大肥已经不搭理他了,再啰嗦人都跑了,李愔身边的内侍闻言低声道:“殿下,好像是武元庆和武元爽兄弟两个!” 李愔一哆嗦:“快,拉我起来,快,晚了这两货会死!” 内侍担忧道:“殿下,大肥脑子不好使,小的怕……万一……” 李愔飞快的跑了起来,湿漉漉的内裤都不换,直接套上衣衫,一边穿鞋子,一边头也不回道: “搞得跟谁脑子好使一样?你脑子好使么?好使还不去叫人?” 见内侍往皇宫跑,李愔彻底无语: “哎呀,回来,回来,去东市,去东市,二囡姐在东市,你去宫里干锤子啊,去调兵啊,骑我的马去……” “小的我不敢!” “我去拉架了,那你等着我可能被暴怒的大肥锤死吧!” “殿下,武德九年,突厥人兵临城下,小的也曾.....!” “占君,你给我闭嘴,啰里啰嗦的,你是要参加科举啊!” 第155 章 怎么晕船了呢? 武元庆还是很机警的,他回到长安其实也怕遇上大肥。 可他觉得,长安这么大,只要不刻意地去曲池坊和东西两市晃悠,遇上大肥的概率很小,毕竟这么些年都没遇上。 而且大肥他们基本上就是去这两个地方,很少去别处。 就算遇上武元庆也不怕,大肥身边必有颜白,或者是颜家人。 大肥可怕,但只要颜家有人在其身边,他一般不会出手,会被呵斥,他不懂事,颜家人难道不懂事? 颜家人是不会让大肥当街打人的,前提是你别惹人家。 听到身后噔噔噔的脚步声他就开始跑,扭头一看跑得更快了,武元爽回头一看,头皮发麻,如今倒霉了…… 大肥身边没有颜家人! 今日也没惹他啊! 连武元庆最不喜欢见的二囡都不在,在这一刻,武元庆多么希望二囡在,哪怕受不了二囡那刀子一样的眼神。 但最起码好过现在。 大肥见武元庆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大肥猛地停住脚步,从路边的石榴树上揪下来一颗青石榴。 信手一扔,精准的砸在武元庆的腿弯上。 武元庆一个趔趄,身子突然就没有了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的护卫终于知道大郎为什么要跑了! 原来后面有个浑人在追! 嗷了一嗓子就朝着大肥和布隆冲了过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贼人竟敢行凶,贼人,拿命来。” 武元爽见状立刻出声大吼道:“滚回来,滚回来啊……你们是保护我们的,保护我们就可以了,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 这群护卫是新招的。 原本的护卫是武士彟留下的,不乏军中的好手,如今都不干了。 都脱离了这兄弟两个,一部分去了洛阳照顾老夫人,一部分跟着二囡,如今大部分在泉州安家落户。 他们的孩子都被安排的好好的。 只要年龄到,要么书院,要么长安的幼儿园,从孩子出生到长大成人,到今后的安排,一切的费用都是二囡由来承担。 如今泉州最大的商户背后的大掌柜就是二囡,他们掌握了长安、洛阳、利州,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红糖供应。 这个比例还在慢慢的扩大。 船厂的收益是李元嘉,应该说海船的生意是他的,军船的生意被李二捏着,一直都是李承乾在管。 鹿入林负责这个事。 尉霖如今在招募亡命之徒,他准备去倭国一趟,听说那里产白银黄金,只要去了就能捞一笔,这一辈子不用愁。 船厂颜白其实可以吃独食,颜白也知道,吃独食不好,一起吃,哪怕自己吃少点也无妨。 毕竟,李二最大,都在他的手底下混口饭吃而已。 他吃的开心,所有人才会安心。 他若吃不开心,你吃多少都不是你的,他随时可以拿走,根本不用什么计谋,到了他这个地步不需要计谋。 一句话就够了! 长安这边的生意是裴行俭的,比较散,不集中,这是颜白对几个弟子的安排,也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孩子都大了,总不能让孩子白手起家啊。 颜白一直认为苦难不值得被歌颂,苦难无法使人更高贵,反而让人变得卑微,磨炼意志的苦难是因为无法避开而已。 如果能避开,谁又愿意接受苦难。 所以,颜白才愿意把好的都给几个孩子安排好,有钱就有底气,有底气遇事就不会慌乱,就不会乱下决定。 就不会跟着别人去赌一把! 武元庆的话刚出口,可惜晚了,双方是对撞,转瞬即至。 大肥和布隆张开手掌,一巴掌一巴掌的扇下去,两人都是力大之人,用颜白的话来说,举手投足都带暴击的人。 武元庆的护卫很快就睡着了。 若不是颜白一直嘱咐两人没有他的命令,跟人打架不准下死手,打脸就行了,不要捶脑袋,不要用脚踩脑袋。 不要用拳头…… 若不是没有这些“不要”限制,眼下几个护卫就不是躺在地上那么简单,大肥和布隆如同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这几个护卫扇得倒地不起。 还没等武元庆兄弟两人想跑,大肥和布隆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布隆看着大肥:“怎么打?” 大肥愣住了,这个问题有些难,他想了一会儿,学着颜白的样子,轻声道:“得先问他错了没?” 布隆看着武元庆兄弟两人:“错了没?” …… …… 两人不说话,布隆又看着大肥:“他们不说话,我不知道他们错了没?” “不,他们都会说话,那就先扇一巴掌!” “多大力?” 大肥又愣住了,又想了一会儿:“一点点力就够了!” “好!” 布隆思索了一下,高高地举起手,然后放下一半,一巴掌扇了出去,虽说只有一半的力,但却扇的武元爽看见了星星! 扇完了,大肥看着武元庆:“你昨日吼二囡了,你错了没?” 武元庆:???? 随后大肥也高高举起手,然后放下一半,比划了一下,确保降下了一半,在他的脑子里,手放下一半,就是一半的力气。 武元庆也看到了星星! 见俩人还是不说话,布隆挠挠头:“你用的是一半的力气么?” 大肥难得的露出深思的模样,见武元庆和武元爽正瞪着自己,大肥试探道:“要不咱们再打一次?” “好!换个脸打!” “不用,咱俩换个位置就行!” 两个憨货真的就换了个位置,换了位置之后两人迷茫的看着对方,好像没有什么用,又想了一下。 布隆举起左手! 大肥憨憨一笑:“还是你聪明!” 布隆最喜欢别人说他聪明了,闻言得意咧嘴大笑,呼的一巴掌扇了下去,武元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布隆嘿嘿直笑:“我太温柔了,你看,我一巴掌就把他哄睡着了,我哄小十一的时候还得好久呢,手都拍酸她还在对我笑.....” 武元庆眼皮狂跳,只觉得这两人太邪了,这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邪,尤其是这个叫做布隆的,总感觉这家伙就不是人。 大肥见人躺下了,怪叫道:“完蛋了,你没有用一半的力,别打死了,打死了人大郎说要坐牢!” 布隆脸色发白,蹲下身,武元爽的衣衫撕开,指着他跳动的胸脯大喜道:“你看,还在跳,没死!” 大肥闻言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我也试试!” 说罢,扭头看着武元庆,就在这时候李愔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大肥的手已经高高举起,连忙道: “大肥,二囡就要来了!” 武元庆一见李愔来了,猛地一下冲了过去,他是真的怕,声音悲切道: “蜀王,救我,蜀王你要为我作证啊,这憨人无故拦我去路,打我护卫,打我兄弟……” 李愔嫌弃的看了一眼武元庆,淡淡道:“别胡说,我刚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要再胡说,我可就走了啊!” “真的!蜀王,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愔走上前分别拉住大肥和布隆的手,然后扭头对武元庆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问你,好好的大肥为什么打你?这人来人往的,他谁都不打就专门打你们?” 李愔学着李二说话的口气,叹了口气: “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就打你呢?他为啥不打我呢,你也有责任,跟一个憨人较什么劲啊!” 李愔学李二学得贼像,先前跟高阳吵架,明明就是高阳在胡搅蛮缠,父皇来了就骂自己,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 委屈死了! (ps:感谢我的班主任,她是个好人,她眼里只要成绩好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是勋贵,我是官勋,我是应国公的后人……” 武元庆闻言脑袋要炸,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可李愔不管,和李恪一母同胞,母亲杨妃是出自杨氏,和杨老夫人一个家族。 沾亲带故! 杨妃虽然不管政事,但杨老夫人的遭遇李愔也是有所耳闻,武家兄弟两个的所做所为被当作反面教材来说教。 就算武元庆是无辜的,李愔也不打算帮他一下,好好的一个人尽做一些恶心事情。 把母亲赶出家门,这样的人注定会完蛋。 见李愔不说话,周围也有人围了过来,武元庆大声道:“我是官勋,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我要去大理寺,我要……”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身红衣的二囡如一团火焰一样奔来,看了一眼大肥,又看了一眼布隆,见两人好好的二囡松了口气。 随后看着武元庆道:“说吧,怎么了结此事?” “我要去大理寺!” 二囡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告诉你,策勋的金册为什么卡着下不来,此事揭过如何?” 武元庆:“我……” 二囡闻言立刻道:“我只问,你只需要回答,虽然你是官勋,大肥是民,大理寺会为你说话,你多占一分理。 就算大肥输了,按照我朝律法,大肥也会被徒一千里,但你不需要考虑后果么?大肥在我们家可不是奴仆!” 二囡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按辈分我该叫大肥师叔的,我师父如果想,随时都可以,所以,大理寺对我们而言……” 武元爽早都醒了,闻言赶紧道:“二妹,你说吧,为什么?” 二囡笑了笑:“孝道乃立国之本,明白了么?好好对待母亲,只要她点头了,勋位自然会下来,懂吗?” 武元庆闻言脸色铁青,他知道,他和母亲杨氏的关系已经改变不了了。 说罢,二囡看了一眼大肥,颇有些无奈道:“走吧,回家!” 大肥摇摇头:“不!” “做什么?” “我的桶还没拿!” 二囡带着大肥和布隆走了,她懒得跟自己的这两位兄长多说一句话,甚至懒得多看一眼,这样的兄长,和他一个姓都是耻辱。 (ps:历史上,武则天最后把武士彟的爵位给了外甥,出继外祖父武士彟的贺兰敏之。) 至于被大肥打了。 二囡也从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就算去了大理寺又何妨,大不了去求一下母亲,母亲还在,她还是武家兄弟两人的母亲。 见二囡走远,武元庆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有些晕,还有点想吐。 “怎么晕船了呢?” 第 156章 气度 大肥和布隆打了武家兄弟颜白还不知道。 但目前颜白知道,他已经把少府商队的事情交接清楚了,以后这里若是出了问题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书坊的事情也交接完毕,老周暴晒了三日。 据说是晒脱了皮,在第四日的时候被年年女官放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一顿板子,然后养身子去了。 走之前,还去曲池坊对着颜家门楣磕了头。 如此看来油墨的事情李二一定是完完全全的掌握的。 想想也是,世家本来是靠着文化笼络人才,李二断不能不把油墨当回事,也断不能让油墨的配方流出去。 现在颜白不想去琢磨里面的弯弯绕绕,琢磨起来无非就是算计二字而已,交接完书坊的颜白一身轻。 没有办法,涉及钱财之事就没有不累的,最舒服的还是管理商队,收钱就行了,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颜白现在要去看那个刻铜板的人才,希望这是一个有用的人才,他的那双巧手,那双观察入微的眼睛都有用。 ...... 刘德柱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他原本以为扫大街不难,拿着扫把杂物扫到一起就行了。 他看过别人扫了很多遍,看着他们无精打采的样子。 刘德柱觉得他们在混日子。 等到自己打扫的,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朱雀大街,看着坐在石榴树下的妇人指指点点,刘德柱想一头撞上在石榴树下。 “这位郎君,来,姨问你个话!” “啥?” “你犯了什么事?” “啥?” “年纪轻轻耳朵就坏了,这老了可怎么办?我~问~你~犯~了~什~么~事?” 刘德柱装不下去了,低着头,低声道:“我没犯事!” “没犯事你扫大街,要犯事了还不得砍头啊,来来,你跟姨说个实话,姨保证不会告诉别人,嘴牢牢滴……” …… 妇人的碎嘴子让刘德柱每次去扫大街都是满满的恐惧感,这个恐惧感无比巨大,这里面竟然还有官勋夫人。 有的竟然是某某县令,某某御史的的亲娘。 额滴亲娘诶,官老爷家的老妇人不待为府里面看着仆役丫环忙活,跑到水渠边跟人拉家常,这怎么跟人说的不一样啊? 官家老夫人应该是管齐他娘,他现在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水渠边,听别人说他的儿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有出息。 只要有,她能开心一整天,做什么都精神满满。 在她之前是戚禾他娘,戚禾他娘之前是冷栩他娘,这几个当娘的听够了,觉得无趣了,也没去显摆了。 但这传承却是续接下去了。 现在都想方设法的把孩子送到楼观学里面去,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在妇人间扬眉吐气。 包不同现在跟刘德柱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过他的心态比刘德柱好太多,自从经历过渭水的刺杀后,包不同觉得自己能扫一辈子的大街。 最起码在大街上没有人任何人敢来动自己。 新的一天阳光升起,监牢的大门没有打开,狱卒来了,但是没有开门,就是背对着自己,站的笔直。 又过了好一会,刘德柱忍不住了,轻声道:“韩头,今日不去扫大街么?” “不去了,以后也不用了!” 刘德柱闻言,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流了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地上,精气神一下子就没了。 “完了,完了,早知道我就不刻铜板了,早知道我就干点正经事了,我还没活够啊,我还没娶亲,我连儿子都没啊……”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我真的都说了,我就是刻那些春宫图,怎么就要死了呢,怎么就要死了呢……” 他以为他的时日到了! 他以为他今日就要拉出去砍头了。 包不同的心态则好很多,可身子却是止不住发抖,嘴唇很干,想咽下唾沫,想舔舔嘴唇,却发现嘴里也干巴巴的。 竟然是如此的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牢的门开了,进来了很多人,看狱卒那恭敬的态度,刘德柱知道这是来了一个大人物。 说不定是县尉! 背着光,依旧看不清人脸,刘德柱用力地瞅着,反正要死了,看一看县尉长什么样子,也好知道自己是被谁杀的。 “给他!” “喏!” 牢门开了,一个狱卒走了进来,一根比成人大腿还粗的铜管出现在了刘德柱眼前,狱卒退了出去。 门没锁。 “刘德柱是吧,听说你心细如发,还有一双巧手,现在你眼前有一根铜管,铜管内壁已经打磨平整了,你摸摸看,看看是否平整!” 颜白瞅了一眼刘德柱,轻声道:“能不能活,就看这一刻了!” “真的?” “真的!” 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刘德柱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他深吸一口气,把铜管口子对着自己,然后把眼睛贴在口子边缘借着微弱的光细细地看。 “要掌灯嘛?” “不用,光线弱一些,更容易看出不平来!” 颜白点了点头,这刘德柱胆子不错,是个干事的人。 颜白之所以亲自前来,其实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在辽东的时候颜白就发现,火炮虽说威力吓人,但是命中率实在太低了,而且打的不是很远。 以颜白的知识储量是解决不了命中率的问题。 这个问题需要很多人,需要沉淀,需要成熟的工艺还有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数学、计算、人才等,没有一个闭环的工业体系,很难解决命中率的问题。 命中率这个问题颜白知道目前解决不了,需要刻膛线,膛线颜白是知道,现在做不出来。 但颜白的知识是可以解决火炮射程远近的问题。 射不远是因为火炮管内部不平衡,火药爆发产生的推力,很大一部分从空隙排出,也就是说漏气了。 颜白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减少漏气问题,所以颜白需要一个很厉害的人才,来专门解决这个问题。 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命中率问题就不是问题,覆盖轰击就行,一发不行就一千发,这一千发里面只要射中一个那就够了。 只要让火炮射的更远,今后打仗的时候敌军中军大营就越危险,敌军骑兵的作用就越小,就可以先敌一步。 先敌一步就是战机,就能少死很多人, 见刘德柱抬起头,颜白期待道:“平整嘛?” 刘德柱深吸一口气,不敢说! 颜白见状,直言道:“实话说,不用顾忌什么,我是来实事求是的,不是来听好话的,再说了,这东西不是我做的!” 陈萦觉得颜白说话有些啰嗦,冷冷道:“说假话死!” 刘德柱一哆嗦,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在小的看来,这铜管内壁还是需要…还需要打磨一下,肉眼可见的不平……” 颜白懂了,这话说得有水平,笑着站起身走上前:“你能改?” 也在这时候,刘德柱终于看清了问话人的面孔,忍不住惊呼道:“县…县公?” “能不能改?” 刘德柱点了点头:“可…可以!” 颜白转头看着陈萦,笑道:“让他去改,十日之后校场作对比,对比之后确实有进步,商量俸钱,屋舍以及婚嫁!” 陈萦点了点头,火药这块他还是信服颜白的,而且颜白现在还是左监,官职比自己高,这是皇帝的安排。 可一想到自己连个院子都没有,陈萦都觉得难受,不爽道: “我都在少府监这么些年了,干了这么多冤枉活,也没见你这做少府的跟我商量俸钱,屋舍,还有婚嫁,我还是人不?” 颜白笑着拍了拍陈萦的肩膀,笑道:“我要告诉你一句圣人学问,你悟了,什么都回来了,千倍万倍的回来,你听不听!” 陈萦狐疑的看着颜白,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讲!” 说罢,看着众人道:“你们回避一下,捂着耳朵!这是学问!” 颜白摆摆手:“无妨,这个他们学问不够,听不懂,我估摸着也只有你能勉强听懂一些!” 陈萦难得的露出笑脸,忍着笑意:“讲!” 颜白脸色变得严肃,认真道:“干多少冤枉活,决定你有多大的气度,冤枉活都干了这么多年了..... 等你彻底把少府监捋透,那时候去面见陛下,什么俸钱屋舍岂不是谈笑之间?听懂掌声?” 监牢里,衙役狱卒啪啪的鼓掌,眼神里满是钦佩,有道理,有道理..... 陈萦看着颜白,他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可他总是觉得颜白在笑,可认真看,却又发现他没笑…… “就这?” “不够么?” “不够!” “你可以把你的佩刀给我,我给你讲更精彩的......” (没分章,看字数,我可是很努力了,没睡午觉。) 第 157章 来客 日子平淡,转眼就到了秋分。 南山深处早晚已经变得很凉爽了,深夜还要加褥子,没有褥子会冻脚,早晨起来的时候手脚冰凉。 刘德柱已经熟悉了山里的生活,搓着手掌上坚硬的手茧,刘德柱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来这里一个多月了。 考核期已经过了,刘德柱的手艺很不错,仅凭着一双巧手和一双肉眼就能看出火炮管子内壁的凹凸不平。 他在山里的任务就是打磨。 这一个月,刘德柱胖了十斤,这里的日子真是好日子,顿顿吃干饭,咸菜管够,每顿还有一碗飘着厚厚油花的骨头汤。 最难得的是不要钱,只要不剩饭,可以随便吃。 这日子刘德柱觉得很舒服,不愁吃不愁穿,也没有人对你指手画脚,你完成的好坏自然有人来检验。 好,就多拿点钱。 坏,就没有钱,一点都没有。 在长安给人做工,做的不好,还能拿一点钱,这里面就只有好坏两种结果,没有一点可以通融的可能。 严格的令人发指。 一个月,刘德柱赚了六贯钱,这六贯钱都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钱,铜板之间还刷有防止锈蚀和粘连的桐油。 老天爷,一个月六贯钱,这比刻铜板来钱快多了,这活比刻铜板还简单还轻松,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刘德柱不敢问。 因为附近全都是巡逻军士,戴着面甲,他亲眼看到某些人赤裸裸的走进山洞里面,出来的时候也是光溜溜的出来。 鼻孔、嘴巴、谷道都会有人查验,检查完了之后他们才可以穿上衣服,然后去洗澡,去吃饭,去远处的石桌上打石头球。 这些人做的应该是绝密的活,工钱一定很多。 刘德柱不操心这些,有钱赚,有饭吃,还有休息,这才是他最喜欢的日子,这才是他做梦都想要的生活。 干活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月底休,不存在调休,是强制休息。 今日月底,刚好是休息的日子。 他这个算是好的,休息的时候可以下山,可以去长安,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只要按时回来,问题不大。 听说…… 刘德柱也是听说,听说有的就下不了山,吃喝拉撒全部都在深山里面,需要什么只要开口,隔日就有人送上山。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些人都是官,从七品的官员,休息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穿着青色的官衣在山间走八字步。 样子很奇怪,看的人毛毛的。 “收拾好了没?” 刘德柱猛地站直了身子:“好了!” “把这个拿上,去东西两市买你任何想要的东西,记着,这玩意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你买一个碗也是一片,你买一匹马也是一片!” 刘德柱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把竹片,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竹片他知道,只是内府和少府才能用的,东西两市里可以买自己任何想要的东西。 到时候商家会拿着竹片去内府,内府根据竹片给钱。 怎么算钱的? 又是怎么分得清楚用竹片的人买的什么东西? 刘德柱不知道,外人也不知道,也应该是保密措施,刘德柱以前羡慕用竹片买东西的人,如今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 这一枚竹片在平康坊也能用。 只不过仅限中等区。 高等区的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好看娘子是动不了的,人家是靠才艺打赏活着,不是靠出卖皮肉。 但如果你拿着竹片去听一曲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很亏,听曲哪有睡觉舒服,再说了自己又不懂曲。 刘德柱现在的上官是秦月颖,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名字,其余人都是编号,点名也是点编号,回答到就行。 秦月颖上官也有编号,编号是凌凌七。 还有一个看人喜欢看脖子的汉子也有编号,他的编号是小甜甜,当时刘德柱听到这个代号的时候浑身起鸡皮疙瘩。 竹片都是秦月颖上官给的,平日的任务安排,也都是他来安排的,他负责的很多,有点像大管家。 权力应该很大。 秦月颖看着新人刘德柱,淡淡道:“保密措施都记住了没?” “记住了,小的就是一个刻铜模的,谁问都是干这个的,如果有人一直问,那就报官,不能泄露这里的半分讯息。” “去吧,准时回!” 刘德柱握着手里的竹片,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山人不多,一起下山的还有书院的学子,刘德柱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学子,是因为他们的道士头和簪子。 这是楼观学特有的。 别人虽然也喜欢这打扮,但却打扮不出来这份气质来。 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走在前面,刘德柱总会忍不住想书院学子在这里面是负责什么的。 都是读书人,总不会是干粗活的吧! 书院学子在这里是负责计算的,这一群人对算术有着独到的理解,在书院偏科极其严重,除了算术。 别的科目那就是一大坨…… 别的科目不行,哪怕他们很擅长算术,但科举考试六科里面最简单的明算科他们也考不上。 虽是明算科,也要考你的经史子集的。 在大唐你偏文,那你就是天才,如果你偏算术这样的理科,那就是白念书,也可以说是念书念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群孩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去偏远县衙里面当个管理钱粮的胥吏,因为只有这个岗位,才需要大量的计算。 可颜白喜欢这样的人,给他们了官职,如今火药的配比,材料的用度等一切有关计算的事情都交给了他们。 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乐在其中,而且也间接的改变了李二对这群学子的看法,年底大朝会的时候还接见了一个。 以示重视。 月底是刘德柱的休沐日,也是颜白的休沐日。 在头一天晚上颜白就连夜回到了仙游,到家的那一刻,秦月颖就把火炮的射击数据派人送了过来。 效果很不错,射击距离比先前足足远了五十丈,还有进步的空间,目前还在调整中,颜白做的这一切都是在给上元日那一天做安排。 那一天有二百多个部族和国家使节来朝拜李二,少府监、军器监、火药司,要让这些使者清清楚楚的认知大唐的实力。 尤其是吐蕃,号称离太阳最近的部族,号称所在之地为神的国度,号称没有任何人能打的上去的国度。 嘴上这么说,却时时刻刻盘算西域,对青海虎视眈眈。 既然如此,颜白也没打算攻打上去,既然都是神的国度了,那你们就待在上面吧,我把所有路都炸了。 大兄没回来,和令狐德棻、上官仪等人去崇文馆修《晋书》去了,二兄和三兄在长安老宅,四兄在书院有早课。 几个嫂嫂也趁着颜白回来了,她们一起去长安采购去了。 孩子大了,入秋之后要入冬,需要购置的物件就更多了。 长辈都不在家,颜白成了家里最大的那一个,南山脚下又不像长安那么热,颜白想好好地睡个懒觉。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到袁天罡那爽朗的笑声在回荡。 颜白看了一眼伽罗: “去给陈虎说一下,袁老道要来就说我身体微恙,顺便问一下,他答应我的武夷山的好茶什么时候给!” 伽罗点了点头,笑着去门口等了。 也就伽罗不会犹豫的去执行。 若是让裴茹去,裴茹定会劝解一下颜白。 说什么袁天罡是老人家,是道家真人,见一下是好的,多说点好话,老人家跟孩子一样都需要哄着…… 万一他一开心,消灾解厄…… 裴茹信这个,她每月都去仙游寺和楼观台,去给家里人祈福,给神佛上香,嘴里念着什么神佛你们的胎身都是我家做的…… 要保佑云云! 伽罗去了就回来了,然后院子里面就传来了袁天罡的大嗓门声: “墨色啊,颜县公,你这兰花有点眼熟啊,怎么这么像楼观台边上的那棵,额滴神啊,你……” 这时候伽罗冲到了颜白休息的书房,麻利的给颜白收拾头发,然后收拾衣衫,颜白见状不解道: “怎么了?这么着急?” 伽罗气喘吁吁道:“来客人了,除了袁道长,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仙风道骨,看着气度非凡呢!” “谁?还有一个人?李淳风?” “不是李先生,我不认识,对了,背着一把剑呢?” 颜白猛的一下坐起,开始主动的收拾,如果没猜错的话来人是袁守城,裴行俭说他已经回长安很久了。 指名道姓的要见一见自己。 “你别忙了,快下去看我的花,别让这老道给我拔了,养了三年,才开头一茬的花,快去,快去.....” 第 158章 袁守城 袁守城是袁天罡的叔叔。 道门也是有传承的,他们也是能成亲有子嗣的,只不过是分派别。 而且袁天罡严格意义上他就不是个道士,他是喜好道术,喜欢长生术,从而精于相面术,他还是官员。 武德年间被太上皇任命为火井令,如今在钦天监当差,干的是研究星象的活儿,可总是漫山遍野的跑。 颜白听李淳风曾经说过,袁家有传承,只不过都是一脉单传,家里子嗣哪个有天赋,哪个就能走出来。 没有天赋的就只能当个平凡人。 道教的创始人张道陵,他的后人一直都在。 从东汉传承到至今,用李淳风的话来说他们家可以算的是中原大地上家族传承最长的宗派,已经十三代了。 (ps:到现在是六十三代) 以袁天罡的地位,以道门的底蕴,藏一个族人简直轻而易举,这世间怕也只有两三个人知道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颜白其实不想去琢磨这些。 因为琢磨这些容易头疼。 颜白更喜欢琢磨一点有趣的,比如说和袁天罡关系很好的二蛋姨娘,比如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颜白一直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而且从认识二蛋姨娘的时候她就已经开面了,也就是说已经是妇人了。 那,她又是为谁开面? 二蛋姨娘是裴老爷留给裴茹的贴心人,她原先一直生活在裴府后面的道院里,供奉神佛,给裴家纳福。 在长安,很多人家都有这个习惯。 会单独在府里面建造一间别院,从庙里面请来几个僧人,供他们吃穿,他们什么都不用干,每日只需诵经念佛给主家祈福就行。 程家有,尉迟家也有,李崇义家也有,好多家都有。 有的安置在府里,有的安置在封地里面。 其实也是祈福纳福的意思。 颜家也有,二蛋姨娘就是的,她的道观就在楼观台,她负责给颜家祈福,她性子淡泊,很少来府上,以至于很多人不知道。 但家里的几个小的她都认识。 同时,二蛋姨娘也是家里的退路之一。 如国朝大变,异族入侵,家里遭逢大变等,她会毫不犹豫的把家里的子嗣带走,然后抚养成人,留下香火! 等到风波平静的时候再出来。 颜白出来的时候,袁天罡已经在大管家许巷的陪同下喝了一杯茶。 见颜白出来,许巷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退下,他性子淡,不善交际,代主接客,对他来说实在为难。 “哎呦,实在不好意思,那会手里还有要事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儿时间,真人海涵,真人海涵啊……” 袁天罡勉强信了颜白的鬼话,伸手虚引,笑道: “颜县公,介绍一下,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叔父,听说你少年英才,特来拜会!” 颜白闻言赶紧拱手道: “袁真人当下小子早有耳闻,从辽东归来后事务繁杂,诸事劳心,本想着过几日去拜会,不承想真人大驾光临,府上蓬荜生辉啊!” 颜白一番客气到极点的话听的袁天罡眼皮子直跳。 因为颜白对他从来都没这么客气过,一般情况下都是“来了啊”,“坐吧”,“喝茶自己倒”,“今日又来要什么”云云…… 今日破天荒的来了句“蓬荜生辉”,这简直吓死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袁守城颜白还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颜白都是从西游记里面知道的。 如袁守诚能够算出泾河水族的位置,让渔翁张稍什么时辰才能打到鱼。 这事被龙王知道了,私改了下雨的时辰点数,结果他这一行为被玉帝得知,触犯了天条。 然后被魏征在梦里斩了。 现在,故事里面的主角出现了,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颜白还是有些激动的,就像当初第一次见李二一样。 如今袁守城在看着颜白,颜白在看着他,两人都心怀好奇,彼此互相偷偷的打量,然后一齐低头喝茶。 可能是盯着主家猛看不好意思,袁守城笑了笑,轻声道:“颜县公,我见你眉宇间喜气缭绕,喜事将临,恭喜,恭喜啊!” 颜白一愣,不解道:“真人,何喜?” 袁守城笑了笑,忽道:“可否借县公手掌一观?” “有何不可?” 颜白伸出了手,袁守城缓缓地吸了口气,然后盯着颜白的手掌细细的端详。 在另一旁,颜白身后的袁天罡也露出了期待之色。 数个呼吸后,袁守城松开手,闭上了眼睛。 颜白见状不由得一愣:“真人?真人?真人?说话啊,什么喜,到底是什么喜啊?” 颜白连喊三声,袁守城依旧闭眼,颜白咬着牙,连呼倒霉,用说话说一半这招耍了无数人,打了一辈子的雁…… 今日被雁啄了眼。 在袁天罡不解的眼神中,颜白缓缓地伸出了手指,然后颤抖把手指放到袁守城的鼻子下面,然后惊骇的看着身侧的袁天罡。 袁天罡见状脸色大变。 刚还说颜白知礼呢,现在就开始测自己的叔叔死了没? 倒反天罡! “咳咳咳……” 袁天罡哪敢让颜白打扰自己的叔叔,轻轻咳嗽了几声后,轻声道:“恭喜颜县公,我刚才也算了一下,府上怕是要有弄璋之喜了!” 一旁服侍的伽罗,闻言一哆嗦,手瞬间就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去了。 颜白也收起了取闹的心思,扭头看着伽罗:“这个月来了没?” 饶是伽罗性子大大咧咧,外人在的情况下也经不住颜白如此的虎狼之词,埋着头,满脸绯红,双手不停的搓着衣角。 颜白也觉得自己情急之下,话说的有些随便,赶紧安慰道: “两位真人都是真人,真人不食烟火,也都是长辈,无妨的!” 袁天罡闻言忍不住面皮直抖,这话说的,怎么觉得像是在骂人呢,什么叫“两位真人都是真人”? 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庙里的那才是不食人间烟火,这叫什么话呢! 难不成还是假的? 伽罗觉得颜白说得有理,宛如蚊蝇声道:“没!” 颜白此刻已经顾不得两位真人在做客了,冲着门口喊道: “许伯,许伯,去药署,不对,去二囡那里,看二囡在不在,让她来一趟!” 颜白忙着张罗,片刻之后袁守城睁开眼。 或许是目的达到,或许是知道颜白此刻已经无心和自己闲聊,和颜白客套了几句,邀请颜白多去楼观台坐坐云云就告辞了。 颜白将两人送到门外,见两人离开后又匆忙的跑了回去。 走出颜家庄子,袁天罡忍不住道:“叔叔,我先前算的是对的么?” 袁守城没说话,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开口道: “我还有些吃不准,如果能有机会摸摸颜白的面骨,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如没有确切的结果,那是信口开河!” 袁天罡闻言面露为难。 颜白是县公,是朝廷四品官,管兵部,离位极人臣就差一点点了,贸然去摸四品官员的脸,这是真的难。 更难的是这人是颜白。 如果说给别的官员相面说不定有点机会,给颜白…… 摸他的脸,跟摸大虫的屁股没什么两样,惹恼了他,他可是真的会拔剑砍人的。 “那叔叔,他的手相如何?” 袁守城深吸了一口气:“这孩子不是人啊,他的手相我是头一次见,快走,快回去,趁着我没忘,我要把它画下来......” “那皇宫那里?” “是个好人!” 袁天罡松了口气,袁守城忽然止住脚步转头看着袁天罡,郑重道:“陛下慢慢老了,此乃道也,世间无任何逆转之途,更无药石之术。 天罡,人老了,难免会心有余力不足,你切莫走错,错了,就永远回不了头了,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第 159章 绿!绿!绿! 伽罗真的怀了。 无论是二囡,还是医署的连翘都这么说,脉滑如同滚珠,虽然脉象很轻微,确定是怀上了无疑,错不了。 两人只能确定怀上了。 是男还是女,两人分辨不了。 颜白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在肚子里连个形状都没,能分辨出来才怪,把后世发达的器械拿过来都够呛。 不过颜白也存在着怀疑。 孙神仙好像真的能看出来,看长孙皇后,看裴茹都是,他甚至不需要把脉,看一眼就知道是男还是女。 据说是看眉毛,很多有家传的大夫都会,是专门吃饭的手艺,从来不传外人,也不记录文字,口口相传。 每当听到口口相传颜白都难受,好多技术都是这么才丢的。 孙神仙会看男女,颜白还是能够理解,都被人叫做神仙了,这点本事对他来说可谓是简单不能再简单的了。 人家一辈子钻研医道,医术近乎道矣。 袁天罡和袁守城这两人,能掐指算出来也好,看出来的也罢,颜白也觉得可以理解,自古道医不分家。 借医布道,是他们最普通的手法。 而且两人都见过伽罗,这一点都不奇怪。 可真兴大师的操作就让颜白觉得头皮发麻了,他一没来府上,二又没有亲自见过伽罗,直接就叫人捧来一朵莲花。 说恭喜自己即要弄璋之喜。 他是怎么算出来? 看星星? 又或是真的有一股气,他能看到那股气? 又或是掐指掐出来的? 昨日半夜到仙游,所见之人也只有守夜的庄户,其余人颜白是真的没见一个,难不成这世间真的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法门? 伽罗很开心自己终于怀上了。 哭了一场之后就进了库房,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卷棉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后开始做小孩子的衣裳。 小彘子忙着打下手。 母女两人叽里咕噜的说着话,时不时有些开心的笑声传来。 小彘子也很想要个弟弟,因为别人都有弟弟。 伽罗是想孩子想疯了,想的她都有压力了。 想想也是,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娘子,娘家给不了一点助力。 虽然颜白一直说,有一个小彘子就已经很好了,自己一样在乎,可在如今的这个社会,无子,就是无根基。 有了子,哪怕就是一个庶子,那也是家族里的有功之人。 颜韵、颜善、颜昭甫这些颜家的大妇所生的是嫡长子,他们这一系将来是颜家的大宗,要继承家业。 让家族走下去。 像伽罗这样妾生的男孩子日后就是小宗,家族里是以兄统弟,这些妾生的孩子需要负责家业,让家业更大。 看似不公平,其实是这样才更利于家族传承下去。 在王朝的治理当中也是这样。 李承乾和李二就是大宗,是君父。 李恪、李愔这样的亲王就是小宗,就是臣,如诸侯。 君统臣,巩固世袭。 所以,历代君王都会努力地维护宗法制度,防止内讧。 这个礼仪制度源自周礼,到了现在虽然有诸多改变,但本质未变。 有优点,也有缺点。 但每个家族的本质都是大宗小宗,家臣家将也是如此,一个家就是朝廷的缩影。 伽罗如今算是“苦尽甘来”。 她终于怀了心心念的孩子,虽然颜白不止一次的说,不管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一样喜欢。 可伽罗却认为自己肚子里面一定是个男孩。 因为,她在长安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一块很大的瓜地里面摘寒瓜,挑了很长时间才挑了一个大瓜。 她去青龙寺解梦了,解梦的高僧说她肚子里有了娃娃,并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是个福气满满的男娃娃。 解梦的事情伽罗没告诉颜白,她害怕是一场误会,也害怕只是一场梦,她只能默默的祈祷,祈祷这就是真的。 如今怀上了,她准备等孩子生出来再告诉颜白她做的梦。 袁守城和袁天罡走了,颜白也没有了睡意,脑子乱哄哄的,喊了一声大肥,准备陪着他去看大鹅。 谁料想许巷偷偷的来说,薛万彻来了。 薛万彻来的时候是偷偷的来的,一辆破马车,驾车的是薛之劫,之所以没有把国公的仪仗打出来,是因为他还在守孝。 守孝期间不是不准见亲友,而是不宜,容易落人口实。 看着瘦了大半截的薛万彻,颜白不免有些唏嘘,先前的壮汉如今有了文弱的气质,看着有点陌生。 薛之劫还是老样子,知道自己的四伯和先生有话要说,跳下马车就朝着书院冲去,他想去看独孤渐明。 友人来,还是一个不能喝酒吃肉的友人。 颜白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一碟子腌萝卜,一碟盐豆子。 外加一壶清茶。 “国公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国公莫怪啊!” 薛万彻被颜白说得酸得不行,咧嘴道: “怪个锤子,我这国公算什么?又不是实封,有名无实而已,说到底还是个郡公而已!” “那也比我强,我还是个县公呢!” “我的食邑少,还不在长安周边,你这离长安半日路程,左边仙游寺,右边楼观道院,公认的福地!” 颜白摆摆手道:“最近你很烦?” 见颜白嘴角的笑意,薛万彻没好气道:“想笑就笑吧,别憋着,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颜白憋了好久,发现忍不了,故作平淡道:“你真的不会?” “你信?” 颜白点了点头:“有点信,也有点不信,但是,长安城里都这么说,我只能随大众了,我觉得我七分信!” 其实也没啥,打薛延陀的时候薛万彻率数百骑为先锋,偷偷摸摸的绕到了薛延陀的后面,一战定乾坤。 薛万彻也因为这次的军功封国公,并别封一子为县侯,另尚李二的妹妹丹阳公主为妻,加封驸马都尉。 成了李二的妹夫。 在外人看来薛万彻这一脉今后必定大兴,老子国公,儿子县侯,还是陛下的妹夫,这不是大兴是什么? 可外人哪里知道,薛万彻还没嫡子呢。 也就是说“并别封一子为县侯”是李二为他和丹阳今后的儿子准备的爵位,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随后,薛万彻不会行房的事情就传了出来,宫里都派了一群礼教嬷嬷去教了。 颜白之所以憋不住笑,是因为他不会行房。 现在成了长安的笑谈,都说薛万彻蠢的厉害,连人之本能都不会,这事儿还得人去教,白长这么大了。 薛万彻往嘴里塞了一把盐豆子,咬的咯吱乱响,怒声道:“老子会不知道怎么行房? 路边的狗都会。 我不会?我难道没见过? 平康坊里我就没去喝过花酒?那合欢墙上的壁画我就看不懂? 我也读过书,我能愚蠢到不知男女之事? 我薛家是大族,我家是将门,家里有礼教之人,我十三就学礼,十四岁学周公,我不知道怎么行房?” “家族传承,子嗣为先,我家里人不教我?我是傻子还是鸹貔啊,我不会行房?也就骗骗傻子罢了!” 见薛万彻几乎在咆哮,颜白朝着许巷眨眨眼。 门关了,院子的大门也关了,许巷亲自坐在门口,一边看门,一边挑棉花籽。 “这么说你都知道?知道为什么不去解释?” 薛万彻重重地一拳砸在案桌上,通红的眼睛盯着颜白,面容扭曲道: “服侍我长大的人就是接生我的稳婆,她跟我说,看丹阳其胸,其眉,已然是新瓜破,非处子之身!” 颜白闻言一哆嗦,赶紧道:“打住,打住,衙门都有冤案,这万一要是看错了,你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气死?” “放屁!接生我的稳婆是王氏女,是王氏女,豪门出来的,是我薛家的家臣。 任何人都可能会错,但她绝对不会拿着子嗣来哄骗我!” 说着,薛万彻叹了口气:“我和丹阳行房了,但又没行房,哪有一上来就叉开腿,她那姿态不像是未经人事之人,比平康坊的女子还厉害!” 薛万彻看了颜白一眼:“我嫌脏,所以……所以我就走了,所以她生气了,所以,算了,说出去丢人!” 颜白懂了,轻声道:“所以,你到现在还没和丹阳行过房,所以现在就变成了你不懂行房之事?” 薛万彻嚼着茶叶沫子,像是在吃肉:“嗯,都是丹阳告诉的皇帝,然后……” “唉!” 颜白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们是一家人,你又是国公,后宅之事怎么能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呢,丹阳这做的不对!” 薛万彻冷笑道:“她不做没办法!” 颜白一愣,薛万彻这么通情达理? “啥?你说啥?” “她不这么做,不把矛头对着我,我不跟她行房,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就瞒不住了,不行房,怎么有孩子? 你看,她多聪明啊。” 薛万彻自嘲的笑了笑: “现在都知道皇帝派人去教我行房了,那有孩子不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这孩子不是我的啊,墨色,你说我怎么说,说这孩子不是我的?谁信?怎么解释这孩子不是我的?” 颜白闻言不免的替薛万彻心疼,这直接把他算计的死死的,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第 160章 托孤 颜白没有说将来可以滴血认亲。 因为,大唐这些大家族里面从来不会玩什么滴血认亲这一套。 他们不是傻子,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滴血认亲这玩意不可靠,她们保证血脉纯正的法子和皇室的法子是一脉相承。 所以,在这些大家族里面必定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妇人。 这个妇人要么是家臣,要么是家族里面的长辈。 每当家族里面有晚辈完亲,新人同房,她们自有手段来验证将来的子嗣是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第一个法子就是看落红,看落红不单单是看新妇是完璧之身,它的意义不止于此,它更像是一个起点。 新妇同房后会有“元帕”。 元帕专门为新妇落红准备的。 有了落红,长辈就知道同房的时间,然后以此来计算日子。 如果第一次没怀上,第二次同房,第三次同房的时间都会记录在案。 不管是哪一次怀上的,她们都能算出孩子出生的时间,他们会逆推,他们会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到。 时间不对,那就是有问题。 这是起点。 早产儿的问题,这个时代没有早产儿,以目前的医术水平,早产儿是活不了的,而且,就算能活。 那也要人为的夭折。 为什么? 因为早产儿就算成活,他们将来的智力、身体都比不了足月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担任家族未来继承的大任? 所以,人为夭折。 当然,这种法子只是大概确定日期,因为谁也不确定孩子是哪一日出生。 所以,确定怀孕之后他们就会找大夫。 大夫把脉,能精确的确定是哪一天,甚至是哪个时辰,两者对应,是不是自己家晚辈的孩子,就心知肚明了。 不用怀疑大夫靠不靠谱,大家族找的大夫没有不靠谱的,能成为大家族,认识的人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能服务大家族的大夫都是有家学的,口碑名声都不差。 这是终点。 这些大夫,他们摸一下你的手骨就知道你今年多大。 推算一个生产日期,对他们来说,难度不大。 肚子里面的孩子越大,他们推算的也就越准确。 二百八十天是足月,早几天,晚几天,这些自然能理解,大家族里都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严格而且缜密。 颜白和裴茹第一次的时候,大嫂嫂都记着时间,第二次,第三次,她都把裴茹叫过去,偷偷的询问一下。 其实也不用问。 请早安的时候,她看裴茹的气色都看的出来,偷偷的询问裴茹,只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瞒是瞒不住的。 而且,裴茹也会这些。 当她和颜白定亲的那一刻起,家里就安排了人来教她,要么是请的,要么家里的长辈,因为裴茹是大妇。 没完亲前她学的都是知识,等完亲生子,切身体会后,先前所学的一切一下子就形象具体化了。 她注定要为今后颜家的子嗣考虑。 像那些新兴的家族,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才,他们就只能去请,要花很多的钱,很多时候有钱都请不到。 史大奈花万金都求不得一人,连门路都没有,到死都是遗憾,可见这样的人才到底多稀缺。 底蕴,这样的人才是底蕴。 山东豪族这样的人才最多,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以娶他们的女子为荣,光是想凭借他们的势力乘风起么? 如今的朝堂崔家都没人了,依旧不妨碍他们成为第一世家。 颜白给暴怒又委屈的薛万彻倒了一杯茶,颜白很想告诉他看开些,上有所喜,下必效焉,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脏唐臭汉么? 这才开始,等到李二和长孙死后,他们的那些姐姐没有人压着,彻底的放飞自我,造反,睡和尚…… 可这些话说出口啊,未卜先知? 那是恶意诽谤。 “那这孩子你怎么办?” 薛万彻冷哼一声:“我兄入土不久,丹阳说依据礼法孕子已经不孝,但宗人寺说子嗣传承大于天。” 颜白了然:“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宗人寺又不知道这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他们告诫丹阳,这孩子必须生下来?” “嗯!” 颜白觉得这事真的很头大,叹了口气:“这孩子继承你的爵位,你能忍?” 薛万彻突然就泪流满面,撩起长摆,露出大腿上伤疤,指着伤疤低声哀嚎道:“这是打吐谷浑留下的。 若是没有你,那时候我说不定就没了,我的国公之位是我拿命拼来的,现在,我不忍我还能怎么办?” “墨色,我根本就说不清啊,你知道吗,我都要憋死了,所以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说话,我也只敢给你说!” 颜白看着声泪俱下的薛万彻,认命的叹了口气: “你今日跟我说了这么多,想必是有事要我帮忙,说吧,要我做什么,提前说好,杀人的事情我不干!” 薛万彻突然又笑了,拉着颜白的手,低声道:“帮我养孩子!” 颜白脸色大变:“滚蛋,老子清清白白读书人,你让我帮你养丹阳的野孩子? 滚蛋吧,你今日送来,明日我就禀告陛下孩子失足落水淹死了,尸骨无存的那种,你千万别送来。” 薛万彻闻言赶紧摆手道:“丹阳的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算顺利生下来,你觉得那个野种配我来说情,配来见你么?” “那你这是?” “我在担任灵州大都督时候有一子,是我平妻所生,她是灵州人,小门小户,成不了大妇,也因为此,我才能尚公主!” 薛万彻死死地咬着牙齿: “她若是跟我门当户对,也就没有如今的这么些烦心的事情了,这都是命,墨色,我请你替我照顾好我的这个孩子!” “你薛家是大族,兄弟众多,为何是我?” 薛万彻看着颜白低声道: “我兄弟先前跟着罗艺,后又跟隐太子,最后跟着陛下,三改其主,丹阳性子乖张,我是尚公主,她是君,我是臣!” “那个孩子今后可能是我唯一的子嗣,你说我敢赌么? 我若不提前安排,她们母子二人说不定就活不了!” 说着薛万彻突然跪在颜白面前,低声道: “兄弟,你的为人我知道,也只有把孩子交给你我才放心,丹阳性子再乖张,她也不敢在这里露出分毫,求求你,拉兄弟一把!” 颜白拽着薛万彻,他就跟生根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颜白叹了口气:“多大?” “贞观三年灭梁师都,那时候我认识的她娘,那时候她服侍的我,恰逢突厥未灭,我只娶她,未敢要孩子。 一直到贞观六年她怀上,贞观七年立夏丑时生,取名丑奴,到今年才过十个年头,满打满算九岁!” “生辰八字你都给我说了,你这要托孤啊? 这样吧,我是不能收他为弟子的,安排给韩王李元嘉为弟子如何?” 薛万彻点了点头,喜笑颜开: “韩王好,他性子大方,又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孩子,好啊,但做你的徒孙更好,隔着辈亲!” 颜白这才把薛万彻拽了起来,无奈道: “辈分本来就乱,真要论辈分,以后还是各论各的,但你我依旧是兄弟,过命的那种!” 薛万彻点了点头,心事了却,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在颜白不解的眼神中他跑出了书房,片刻之后他带来了一个孩子。 孩子又瘦又小,眼神也不灵动,呆呆的,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看着像是有点自闭症的样子。 跟薛万彻爽朗的性子不一样,但眉宇间却是跟薛万彻一模一样,光看长相,确定是薛万彻的种无疑。 “丑奴,跪下,磕头,喊师祖!” 孩子看了薛万彻一眼,然后又看了颜白一眼,默默地跪下:“师祖!” 很平淡,平淡的不像是一个孩子。 颜白把剩余的盐豆子全部倒在了孩子的手心。 然后把薛万彻拉到一边,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万彻,我说话难听,这孩子咋看着有点,有点……有点像大肥呢?” 薛万彻叹了口气:“小时候吓着了,自那以后就有点呆,但墨色你放心啊,呆是呆了点,但不傻,绝对不傻!” 薛万彻拉着丑奴:“来,阿耶问你,五六七和六八九积多少?” (ps:古人把乘法叫做积,计算方法叫做铺地锦,战国就有乘法口诀,只不过是倒着背的,先从九九八十一开始。) 孩子眼睛一亮,头也不抬道:“三九零六六三!” 薛万彻得意的看着颜白,颜白也有了兴趣,看着孩子轻声道:“丑奴,我问你,三七六八和三九二四,积多少?” 丑奴眼睛又是一亮,伸手在眼前划拉几下,看着颜白直接道:“一四七八五六三二!” 颜白闻言瞬间呆住了,连忙又随口说了几组数字,无论加减,还是乘除,这孩子能做到张口就来。 看着颜白目瞪口呆的样子,薛万彻的得意道: “我的丑奴是不爱说话,但真的不傻,墨色你现在信了吧!” 颜白点了点头,不可置信道:“神佛给他关了一扇门,却给建造了一个全景天窗,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 薛万彻走的时候心情很好,唱着秦王破阵乐走的。 丹阳公主终于在天黑的时候等到了薛万彻的见礼。 见薛万彻看都不看她一眼离开后,丹阳扭头对身边的一嬷嬷问道:驸马都尉早间去哪里了?” “回公主,送薛之劫小郎君去楼观学读书了!” “那丑奴呢?今日没来拜见我,是不是也去了?” “回公主,是的,小的亲眼看见驸马都尉把他抱上的马车,小的估摸是送到楼观学去了吧,驸马和县公关系好......” 丹阳闻言眯起了眼,瞬间就想通了一切,她不但没觉得羞耻,反而冷笑道:“颜县公也是没点眼色。 我是皇帝的妹妹,我是君,他是臣,这是我的家事。 去准备几份礼物,明日我去看晋阳小侄女去,我倒是想问问颜白,他到底要做什么,是真的要让我难堪么?” “喏!” ~~~~~ (多写了一点,懒得分章了。感谢大家的礼物,周末愉快!) 第 161章 喝水撑死的 丹阳公主是太上皇李渊的第十五个孩子。 李渊的孩子很多,但喜欢的很少,除了和太穆皇后所生的几个孩子之外,其余的许多子女他甚至连名字都记不住。 李元嘉算是意外,李渊是特别喜欢他。 一是李元嘉聪明,有神童之名给他长脸了;二是李元嘉的母亲宇文昭仪很受李渊的喜欢,李渊甚至想立宇文昭仪为皇后。 (ps:《新唐书》:韩王元嘉字元嘉,母昭仪,宇文述女也,宠於高祖,既即位,欲立为后,固辞。元嘉以母宠故,特为帝爱,后出诸子无及者。) 但李元嘉不喜欢他的这个丹阳姐姐。 丹阳的性子倨傲,不好说话。 小时候也没玩到一起去,长大之后,就更没有多大的交流了,两人并不是很熟悉。 李元嘉小时候被誉为神仙童子,母亲地位尊崇,他自然也是傲气的,除了皇帝兄长,其余的兄弟姐妹哪个见了不奉承几句? 宫里就是等级社会,他是不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如此一来,自然就更不熟悉了, 李元嘉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从小就舞刀弄棒。 在几个教习的刻意的奉承下,宫女内侍的恭维下,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已经有了三姐的气度。 太上皇李渊离世后李元嘉逢年过节的都会去拜会一下,结果没有人管了的丹阳更是不好说话,行为无拘无束。 自己的弟弟李元嘉来看望,茶水都没有,到后面连客气话都懒得说。 以至于李元嘉现在逢年过节的都不去了。 派尉霖把礼物送过去就算看望了。 丹阳无礼的性子一部分是因为李渊不在了,没有人压着她了。 至于当皇帝的兄长李二..... 李二对自己的弟弟看管比较严厉,但对于自己的妹妹却是很不错的,关系都很好,逢年过节都有赏赐。 李二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妹妹要出嫁,是可以联姻的,联姻就可以巩固王权,对她们好是必然。 能和皇室联姻,自然是皇帝需要招揽的人才,家世、品行、才学、武功都不错。 这些公主也能有个好归处,所以那些没许配人家的公主,对李二也是格外的尊崇,时不时地去请安问好。 不说是帝王心思,人心使然罢了! 丹阳另一部分性子是她渴望成为三姐平阳公主那样的女强人。 不光是她,好像所有的公主都希望自己成为平阳那样的人。 生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死后殊荣不减,不但有自己的谥号,还能被后世传颂,津津乐道。 丹阳没想过平阳吃过的苦,经历的乱世,也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就想成为那样的人,并付诸行动。 不把自己的随意放纵收敛,反而当作特立独行,认为平阳公主当初就是这样的性子收服关中豪杰,为人所敬仰的。 如此,她注定是要吃大亏的。 丹阳知道朝廷的休沐只有两日,如今已经过了一日,所以,在第二日的一大早她就带着仆役健奴等候在城门口。 城门一开,扬长而去。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 她不知道薛万彻跟颜白讲了什么,但她十分肯定薛万彻不敢把那些事讲出来,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孩子是薛万彻的。 那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 如果,他真的讲出来了,那就是藐视皇权,那就是给李家泼脏水,那时候皇室也就丢点脸面而已。 而薛家将会彻底的完蛋。 丹阳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丑奴的问题。 如果薛万彻跟颜白说是自己不容这个孩子,那自己这个当娘亲的岂不成了市井妇人口中的恶毒娘亲? 成了不容人,小肚鸡肠的泼妇? 丹阳知道,颜家有写书、修书的习惯。 隋史修完了就会修唐史,虽然只会修撰武德年间的那一部分史料,万一写自己的时候,把这些备注上去了。 那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完了? 所以,丹阳决定去仙游走一趟,先去探探颜白的口风,再说丑奴的事情,哪怕自己不喜欢这个傻子。 但一定要让外人知道,自己一定是好主母。 跟着一起出来的嬷嬷昨晚曾劝说丹阳,说可以等颜白回长安的时候再去说这件事,丹阳想了想觉得不好。 在长安,颜家长辈都不在,丹阳还是要避讳一下,自己是公主,哪有主动去见颜白的道理。 而且去了是要说事情的。 很多手段使用不上。 但若是去了颜家庄子,丹阳就不怕了,颜白的几位嫂子都在,颜裴氏也在,而且自己是去看自己的小侄女的。 有些话,有些手段自然就用的上了。 丹阳小动作瞒不过薛万彻,数万人的大军都能率领的将领,丹阳的小心思在他面前简直不值得一提。 喝了一碗搁了好几勺胡椒的羊肠汤,薛万彻抹了抹嘴,擦拭着额头的汗扭头朝着身边的一妇人笑道: “婶婶,昨日我离开后,是谁把消息告诉公主的?” 王氏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道: “公主的教习,不对,现在是公主的护卫,他去了后院,告诉了公主得贴身老嬷嬷!” 薛万彻站起身,笑道:“婶婶,麻烦你去给小玄说一声,把那护卫沉塘吧,顺便把公主的护卫都喊上,一起看着。” 王氏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薛万彻道: “大郎想好了么?公主回来闹腾,你性子软,怕是要遭罪了!” 薛万彻笑了笑:“婶婶,这还用想么?我是国公啊,这里是国公府啊! 不说咱们家,就说长安,哪个府上的护卫可以进出内宅的?宫里出来的人就行么,就可以这么的肆无忌惮么?” 薛万彻索性豁出去道:“闹腾吧,随便闹,如今丑儿被我送走了,我还怕闹么,闹大了,那就都不活了,我有理我怕什么?” “你就这么信颜家,又或者说是颜县公?”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薛万彻的膝下何止有黄金?我是大隋武安郡公薛世雄的儿子,我这一跪代表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我托孤颜白,他一定会好好地照看丑奴,他一定会的,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我信他。” 王氏闻言难受的伸手抚着薛万彻的脸: “你是在我怀里长大的,看着你受苦我竟帮不了你分毫,我心里愧疚啊!” 薛万彻笑了笑:“婶婶别难受,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等府里的事情捋顺了,你就去仙游,就跟当初你照顾我一样,去照顾丑奴吧!” 王氏没有说什么推辞的话。 一家人,没有那么多客气话,点了点头:“好!” 片刻后,院子里面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书房的薛万彻抱着兄长薛万均的牌位,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下面院子。 院子里面有个大水缸,小玄按着那个护卫在喝水。 这是王氏的主意,不残忍,又怎么能震慑人心呢? 国公府所有的仆役战战兢兢的围在四周。 看着被按下去喝饱的护卫又被揪着头发抓起来,看着在生死之间不断徘徊的护卫,不少人觉得腿有点软。 “国公,薛国公,小的错了,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今后我就是你养的狗,今后只会开门,绝不会踏进内宅半步……” 那护卫俊朗的脸庞如今满是惊恐,在生死前是那么的丑陋不堪,眼神不停的往上看,透着满满的哀求。 薛万彻玩味的喃喃道:“真别说,你这还真有一点狗的样子了!” 过了半个时辰,小玄站在阁楼下抱拳道:“大郎,家里死人了?” “哎呀,怎么死的?” “自己喝水撑死的。” 第 162章 警告 丹阳不知道自己的情郎自己喝水把自己撑死了。 她现在已经到了仙游,递交了拜帖,巡逻的朱丁看着挠了挠头,他有些不明白,潞国公不是昨日才来么? 今日怎么又来了? 来赶集么? 拜帖呈上,丹阳拜帖写的是要见李明达,丹阳自然是可以进庄子的,她是李明达的姑姑,姑姑看望侄女。 这理由无可厚非。 庄子里面的庄户心里都清楚,今后晋阳就是自己等人的主母,整个仙游的女主人,虽然现在还不是。 但是在庄子里,很少有人管晋阳称作公主。 晋阳也不喜欢庄子里面的人叫她公主,她更喜欢庄户们管他叫做小主子,她已经在学礼了,已经长大了。 已经有了自己想法。 颜白看着拜帖,随手扔到一边,颇为不喜道:“小兕子的课还没结束,一会儿我去给她上课,一一,你去接待一下丹阳。” 一一闻言好奇道: “大郎,晋阳上二囡娘子的课,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今日的课业就没了,你还要去讲?” 颜白点了点头: “嗯,我一会去给小兕子讲小鸭子找娘亲的故事,大概需要两个时辰,晚间我们就在草庐了,我们准备吃烤肉,你准备一下!” 一一懂了,大郎这是故意不见丹阳公主,想了想,面露为难道:“我知道了,但大郎,我见不合适,在公主面前,她是主子。” 颜白头也不抬道:“去找小七,小七见最合适,她今后也是半个李家人,提前见见长辈很是合适。” 小七跟颜白一样不喜欢公主。 她不像颜白,颜白不喜欢公主主要就是因为他知道很多公主未来会做什么。 小七不喜欢公主是因为高阳。 高阳嘴太硬,说话太难听,每次在宫里两人见面总要吵一架,明明是高阳没理,小七还得哄着。 还总明知故问她香不香,说什么她身上的香水是吴王李恪特意为她的气质找匠人调配的,世间独此一份。 小七每次听了都想笑。 东西市香水铺子的掌柜也是这么跟所有买香水的贵妇说的,希望保密云云,都是独此一份,这就是广告语。 因为她是公主,因为小叔说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所以要让着她一点,最可气的是阿耶也这么说。 小七内心是不愿意的。 坐了一会儿的丹阳见小七来了,站起身来笑道: “来来来,我看看,哎呦,微微真是越长越好看,来来,这个给你!” 说着,丹阳就把腰间悬挂的小香囊取了下来,说着就要给小七亲自佩戴上,在外人面前,丹阳会努力的展示她最好的一面。 这是她跟长孙皇后学的。 “我给你说啊,这个香囊可是利州的贡品,每年也只有那么一两件会被赏赐出来,不说罕见,那也是世间少有,比市面上常见的那些便宜……” 丹阳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在给小七挂香囊的时候发现小七佩戴的香囊更好,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小七腰间挂着的好像是皇后先前佩戴的。 镂空鎏金香囊,上面金丝镌刻金凤展翅,这是属于皇后的东西。 (目前已知这个香囊有三处出土记录:法门寺地宫出土,法门寺博物馆;西安沙坡村出土,现藏于国家博物馆,成都博物馆镇馆之宝。) “这……” 小七笑着把丹阳手里的香囊接过去,主动挂在自己的腰间,然后笑道: “这个是皇后娘娘送我的,但公主你送的这个我也喜欢,外人见一面都难,我如今能挂在腰间,羡慕死人了!” 丹阳有了台阶,笑着拉着小七的手一起坐下,轻声道:“颜…颜县公呢?” 小七闻言就知道丹阳是来找自己小叔的,而不是来看望小兕子的,说是看小兕子,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小叔在给晋阳上课!” “那得多久?” 小七想了一下回道:“现在二囡在跟小兕子上课,估摸着要结束了。 结束后就是小叔上,小叔上课没有个大概,估摸着最少也得一个时辰吧!” 丹阳深吸了一口气,她可等不了这么久。 这离长安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回去太晚了,城门关了那就糟糕了。 “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颜县公,我不耽误时间,就说几句话!” 小七摇摇头:“公主,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丹阳脸色已经变得冷淡起来:“颜裴氏呢?” “哦,婶婶啊,伽罗姨娘有了身孕,我来这里的时候婶婶在教姨娘一些忌口以及一些注意事项,现在估摸都在百草厅抓药!” 丹阳闻言站起身,走到前厅的院子里,看着候在一旁的一一女官,傲然道: “去告诉颜县公,他若是避着我,那我就堵着桥头,我不信他不去长安,我不信他明日不去兵部点卯。” 说罢,直接走出大门,吆喝着马夫,把车驾开到了桥头。 片刻之后,颜白牵着小兕子从远处的台阶上缓缓走来,看着颜白嘴角那淡淡的笑意,憋了一肚子气的丹阳敷衍的行了行礼! “颜县公!” “见过公主!” 颜白是真的不想见什么公主,更不愿与公主纠缠,所以,他决定,今日就把话说绝,少点虚伪的客气。 丹阳微微抬起下巴:“县公,我听万彻说他把丑奴送到你这里来了,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他今后是在楼观学,还是只是暂住?” 颜白好奇了打量了丹阳一眼:“有区别么?来楼观学自然是来学习的,那自然也要遵守规则,要暂住书院。” “丑奴这孩子脑子不好,你把这孩子送出来,我带回去亲自教导,书院人多,行的是军法,这里不适合他!” 丹阳看着颜白继续道:“我会在宫里请先生,一对一的教导他,这是我这个当娘亲的善意,希望县公明白!” “哦!” 颜白淡淡的哦了一声:“这个你去找元嘉吧,丑奴拜师拜的是他,昨晚已经行了礼,师者如父,这个我做不了主!” “颜县公什么意思?丑奴虽是平妻所生,今后也是我的子嗣,我这个当娘的就看不了我的孩子?” 丹阳看着颜白,真诚道:“又或是你们觉得我这个当娘的心眼小,容不下一个脑子不好的可怜孩子?” 颜白认真的点了点头。 丹阳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她说动了颜白,她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可颜白接下来的话让她近乎疯狂,只听颜白说道:“对,我就是这么觉得!” “颜白!” 颜白低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兕子,笑道:“你自己回家,今日没作业!” 见小兕子喜滋滋的跑开后。 颜白抬起头看着丹阳,毫不客气道:“我避开你,就是不想见你,因为见你我就知道会有不愉快的结果。 既然你先说的这件事,那我就接着说,我确定的告诉你,你刚才说的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 颜白往前一步,语气森严道: “丑奴是脑子不好,但不是傻子,我且问你,孩子身上的青紫是谁掐的?” 丹阳眼神慌乱道:“不是我,是孩子摔的!” “不,孩子说是你,就是你,你让他给你倒洗脚水,你把他当奴仆使唤,你甚至让他的生母住柴房!” “他骗人!” “如此,我们就不要纠结对错了,是你,或者是我,咱们去把宗正寺请来,里面老一辈的人多,看看他们怎么说?” 丹阳被颜白的模样吓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听颜白继续道:“我不是薛万彻,你可以套住他,但你套不住我。 也别在我这里演戏了,什么情况你心里最清楚,如果想要接走丑奴,让薛万彻亲自来。” 丹阳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大声道:“我是公主,先帝的女儿,你颜白为臣子,有什么胆子轻视皇族,藐视我李氏!” 看着这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颜白拱拱手,歉意道: “丹阳公主,实在不好意思,我为刚才的话深表歉意,既然如此,那我代表颜家也给你做个交接。 即日起,你名下所有和颜家有关的产业全部收回,香水、棉布、香胰子、店铺等,我颜家高攀不起了!” “还有!” 颜白看着丹阳轻声道:“仙游是破地方,泥巴路,公主今后就别来了,这里脏,免得污了公主的鞋子。” 丹阳闻言又惊又恐惧,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没有这些,就没有钱财来源,没有钱财来源,她又怎么养活自己的那些人。 原先她还觉得薛万彻穷。 没自己有钱,看不上他那点东西,自己有铺子,铺子卖香水,卖香胰子,靠着父亲是太上皇,专门做豪门生意。 如今…… 丹阳崩溃了,长这么大都是被人捧着,哄着,事事如意,事事顺心,如今就和颜白对阵一次。 输的彻彻底底。 一时间忍不住哭出声来,已经往回走了一段路的颜白叹了口气,扭头道: “造孽啊,我天不怕地不怕,这一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哭了!” 丹阳闻言猛的抬起头,她以为颜白会给她一次机会,这件事就算了。 谁料到,颜白的话彻底让丹阳心碎。 只听颜白喃喃道:“因为她哭的时候我就想笑,桀桀……” 第 163章 底层的变动 陈萦和段志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颜白管理后少府监的流程吃透。 摸透后两人看着面前的二十三册厚厚的账本谁也没说话。 在衙署里面一直坐到天黑。 用段志感的话来说,随意地抽出一本,随意地撕下一页,那一页上面的银钱足够他在平康坊住一辈子。 也是在这一刻起,两人对银钱有了一个彻底的概念。 也终于知道内府的那个死太监看谁都不笑,为什么看着颜白点头又哈腰了! 也终于明白颜白无论官职怎么变,少府监的职位是雷打不动的不变了,也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那么喜欢颜白了! 谁不喜欢给你赚钱的人? 皇室内府有钱,就代表陛下有钱,陛下有钱,腰杆肯定硬,赏赐功臣,聚拢人心,这些都需要钱。 随后二人就进宫了,足足待了一夜。 在二人出来不久后,长安城的人员就开始变动。 首先是两个衙门的人员变动。 县尉矢小夜心想事成,终于当上了县令,去了武功县。 陈书崖也同样升官了,去了新丰县。 顶替他们位置的人还没来,估计得等到今年大朝会后才会安排。 两人官位的变动会带走一批人,作为自己的班底,去了地方更容易开展工作做。 那这些人走后自然也会空出一部分职位,优异者会补充进来,有衙役、县尉、户曹、不良人等。 这样安排是朝廷惯用的安排。 目的就是让在职的有盼头,居下位者有动力,只要你够努力,下一次官员变动,可能就是你了。 若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一点晋升的希望,一旦这些人变成了“老油条”,那衙门就绝对清廉不了。 拉帮结派,阳奉阴违,贪墨败度之事必然发生。 两衙门的官员变动,让整个长安也变动了起来,如此一来,少府监颜白原先用的人员安排,现在基本上是荡然无存了。 县衙里面有新人,衙役里面有新人,不良人里面有新人,很多负责商队的官吏和衙役以及不良人都被人顶替。 对接的人没了,那原先的一套流程自然也就没了。 对此,颜白一点都不意外,自己在兵部也是同样的做法,要是不安排亲近自己的人,安排个任务下面的人都磕磕巴巴的。 这官当的有什么味道! 颜白烤着炭火,把二囡写给自己的密信扔到火盆里面,然后看着它慢慢的变成灰烬。 二囡信里没说什么,她以为这次的人员变动是百骑司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从最底下变动,打乱原先的布局。 颜白觉得这应该是皇帝的手段。 涉及海量的钱财,他担心会财帛动人心,所以进行一个变动,今后这样的变动怕是会成为常态。 颜白看了眼火盆,伸着懒腰站起身。 他准备去把竹子上的雪摇一摇,这夜里如果再下雪,这院子里面的紫竹怕是保不住了,景致也会被破坏。 长安被一场大雪画了一个美美的妆。 临近年底,又恰逢冬种结束,虽还没有到年底,但却已经有了年底的那个味,商家在准备着年货。 地里活忙完的百姓拄着扁担,正堆在东西两市的门口。 瞪着眼睛,竖着耳朵,听着那六岁的小儿奶声奶气的念着告示牌上的告示,看看有没有需要劳工的活儿。 “张记…张记……” 后面两个字小儿不认识,扭头看着身边的一带着木簪的少年,少年笑了笑:“后面两字念作瓷窑!” “哦哦,张记瓷窑十一月需帮劳三十人,工期十五日,工钱每日三钱,一日两餐,一顿吃干饭,一顿吃稀饭,完结后结工钱。” 小儿念得磕磕巴巴,围着的汉子听的聚精会神。 小儿念罢,有的人朝着小孩拱拱手后转身离开。 有的人还在等着,这个工期十五日,工期有点长了。 地里少不了人,家里少不了劳力,自己走了,家里就忙不过来了。 不大会,一群巡逻的衙役走了过来,念告示的小娃猛地跳下高台,一下子就朝着那个衙役扑了过去。 “六叔……” 西市的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这孩子每天都在这里等他阿耶,不哭不闹。 从三年前就开始等,已经在西市混熟了。 拍花子都不敢拍这样的孩子。 孩子口中的六叔是长安县的衙役,大名叫文泉。 小名现在倒是没有敢叫了,就在上月还能叫,这个月就不能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人,娘亲肠梗活活疼死的,阿耶是府兵,吐蕃进攻松州城战死沙场,一家人就剩下一个小的了。 自那后,就跟着他族叔文泉。 他也只能跟着文泉,家里的其余亲戚不愿养这么一个只会张嘴吃喝的小娃,推来推去,这事就落在文泉身上。 文泉也不推辞,他当不良人,俸钱多,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所以,文泉不但把这个孩子视为已出,还让他去上了幼儿园,供他念书识字。 可能是上天看上了文泉的大义,也有可能如长安人笑骂的那样。 文泉这狗日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了。 前些年还是不良人的他。 上月一转眼,就变成跨刀的衙役了,成了一名小吏,年纪轻轻地就让自己的身份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先前见面还能喊文老六,还能打趣几下。 现在可不敢了,人家挎刀了,戴官帽了,有了更好看的官衣了,可不敢喊文老六了,再喊拿大耳刮抽你。 见小侄子安然无恙,文老六松了口气,主动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问道: “今日幼儿园下学怎么比昨日早半个时辰?” 孩子吐出一口白气,看着白气消散,然后赶忙道: “先生说下雪了,路难走,天上阴云重,天色黑的早,怕宵禁也会提前一些!” 文老六从怀里掏出三枚铜板,塞到孩子手心道: “你自己去买点吃的,吃完就回家,钥匙在坊长那里,吃完你去寻他就行!” “六叔不一起回么?” 文老六摇摇头:“衙门还有一件纠纷要处理,我也不知道事多大,保证不了时间,就别等我了,你先回!” “好,侄儿知道了!” “记得路不!” “闭着眼都能摸回去!” “嗯,直接回,莫要贪玩!” “记着了!” 文老六要去处理的案件不大,算是一件纠纷。 崇化坊余员外的老伴死的早,他在四十四岁的高龄时续弦了,续弦之后余氏就怀孕了,今年六月家里多了个小人。 事情到这里也是一个小事而已,家里添人,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 可在本月初,余员外却被自己和原配所生的儿子小余告到了县衙。 理由是这位后娘心肠过于歹毒,不止一次的想把小余的儿子害死。 也就是说后祖母,想害死自己的孙子。 余员外知道后不但没有怪罪自己这位续弦的妻子,反而说自己的儿子不懂事,说自己的儿子想图谋家业。 帮着续弦的妻子一起去责怪自己大儿子不懂事。 小余气不过,就报官了。 子告父,与礼法不合,与孝道更不合。 裴行俭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就算最后告赢了,这位小余也要脱层皮。 这样的事每年都有,于是,裴行俭就让文老六来看看,听听坊里百姓是怎么说的,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若是八九不离十,那就替小余操作一下,过不下去操办分家吧,不能让老实巴交的汉子受欺负。 文老六长年走街串巷,他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就是老余续弦了,续弦的这位心肠不咋地,对老余的大儿子和孙子不好,然后老余耳根软,一碗水端不平。 这样的事情见多了,亲爹娶后娘,之后就变成了后爹和后娘。 文老六来到余家,看了眼余老员外的续弦。 这一看,文老六瞬间都知道对错了,这余氏的姿色不错,和老员外看着像一对父女,不像是夫妻。 听着那妇人梨花带雨地哭嚎。 文老六他是一个字不信,他办案之前先是问了左邻右坊,事实怎么样心里有数。 见余员外的态度也是跟他续弦的夫人一样,都说儿子不孝,说儿子诬告,坊间传闻的都是谣言云云...... 文老六是一个字都不信,淡淡道:“不行就分家吧!” 余员外大惊:“分家可以,那不孝子什么都别想拿到,房子是我的,土地是我的,钱财一个子都没有。” 文老六懒得多说,站起身直接道:“世人都说后娘不好,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我是信了,你这余员外也不是个人。” “你.....” “我什么我,我文老六也不是傻子,你那点龌龊心事我还能看不明白?你说你都当祖父了,你怎么能这么混账呢? 你宁愿委屈自己的儿子,委屈自己的孙子,委屈自己的儿媳妇,就是不愿委屈自己的裤裆,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第 164章 一口气 和文老六一样变动的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里要么是平调,要么是晋升去外地,要说运气好的也就那么几个,文老六算一个,原侯卫的孙书墨也算一个。 文老六是不良人成为官吏。 给了长安一千不良人有了晋升的希望,表明了朝廷没轻视他们,也没有忘了他们。 孙书墨算是特例,被人拉了一把。 他自己建立的商队给了他的族弟,他则被颜县公要到了兵部,成为了一个从八品下的兵部主事。 他的出身没有多大问题,本身是出自右侯卫。 但因为好赌,坏了差事,如今得到提拔,算是给众多侯卫一个希望。 孙书墨被调到颜白的身边,负责跑腿。 因为少府监那边颜白还是得时不时的操心,孙书墨懂商队和少府监的流程,他虽然不识字,但传信问题不大。 因此,颜白身边现在有两个负责跑腿的主事。 一个梅高德,他主要对内,负责兵部,职方,驾部和库部之间的信息传达。 另一个就是孙书墨,负责颜白和少府监之间的联系。 时隔数月颜白终于收到了来自赤海城的信。 “赤海折冲府都尉远在千里外给侍郎行礼,给先生跪安,先生当面,学生过的很不错,顿顿吃羊肉,偶尔还吃点牛肉!” “先生,火药我收到了,复合弓也收到了,数目和密信上的数额完全对的上,铁浮屠盔甲我穿了,很合适。 等学生打一场后记录数据,并发往长安。” 看着这大白话,颜白心里舒坦。 铁浮屠,也就是具装重骑兵,颜白七年前就让楼观学的匠人们在做的事情。 虽然兵部已经有了明确的记载很早之前就有重骑兵的兵种,但在大唐却不流行,在大唐,机动性强的轻骑兵最为流行。 之所以做,是陌刀军给了颜白乍现的灵光一闪,颜白一下子就想到了和宋朝对阵金兵所率领的铁浮屠。 五千名铁浮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直气势汹汹杀到长江边上的顺昌。 若不是有岳飞率领的背嵬军…… 结果还真不好说。 如今,陌刀军虽然很强,但对身体素质的考验强大,万人里也只能挑选一人。 如果退而求次,用楼观百锻钢来造一套人马都能穿的重甲,岂不是可以试一试,砍马腿也不怕,不是还有火药么? 所以,仙游的铁器坊在不忙的时候会造甲叶。 技术有了,但产能提不上去,水车可用,但齿轮磨损太快了,经不住损耗,耽误时间,效率提不上来。 这次席君买来西域,颜白通过尼玛的商队,把造出来的一百套给席君买送了过去,希望他用得上。 收起心里的担忧,颜白继续往下看: “大家都很好,开始的时候有点水土不服,吃了些仙游带来的药就好了,学生没吃,学生吃了点土,也好了……” 看到这里,颜白满头黑线,都带了药,你吃土? 颜白继续往下看…… “禀告颜侍郎,吐谷浑丞相宣王狼子野心,据牛总管所言,他欲把吐谷浑王诺曷钵劫持到吐蕃,以此为筹码向吐蕃俯首称臣。” “先生,学生建议绝对不能让禄东赞回吐蕃,他在吐蕃讲兵训师,雅有节制,吐蕃之威慑诸羌,雄霸西域。 学生建议要在长安将其弄死,如果在长安不好操作,他什么时候离开长安你跟我说一声,我在路上劫杀他……” 颜白看着席君买所写的这满篇的胡言乱语,颜白觉得必须让二囡给他上一课,有这心思也不能在信里说啊。 这信不能留着,留着容易成祸患。 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 你这直接在信里商量着如何弄死使者。 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席君买将会是第二个苏定方,数十年不得升迁。 信里后面的内容没法看。 信里的席君买依旧报喜不报忧,明明西域冷的要命,却偏偏在信里说风景甚好,盐湖可爱,部族说话好听,他超爱西域。 颜白看完了之后直接把信烧毁了,看着还有席君买写给李二的信,颜白想了想,轻声询问道: “梅主事,雪停了没?” 梅高德没说话,只听孙书墨代回道:“侍郎,雪才停,您这是要出门么?” “梅主事呢?” “梅主事去拉炭了,近年户部大方,给的是来自辽东的上等白炭,烧起来没有烟!” 颜白闻言忍不住笑道:“陇西的煤炭咱们都烧不完!” 孙书墨笑道:“咱兵部确实是不缺这点取暖物,可户部难得大方,难得差人来传话,梅主事说不要白不要!” 颜白觉得有理,笑着站起身,对着孙书墨道: “文书来了放在我的案桌上,有要紧事去找陆侍郎,我去陛下那里一趟!” “喏!” 颜白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散衙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把火熄灭了,门也记得替我锁一下!” 孙书墨点头道:“喏!” 颜白踩着雪,嘎吱嘎吱的朝着太极宫走去。 太极宫最高处的台阶上高阳靠着火炉,在徐惠的陪同下正在构思如何画雪景,房遗爱则站在一旁。 才停了一会的雪又下起来了,越下越大。 自二人完亲后很是恩爱,高阳每次回宫都会带着房遗爱一起,宫里人都说这一对是神仙伴侣,羡煞诸人。 高阳喜欢水墨色调。 所以,要突出雪的白,还会画出来,就显得不容易。 在徐惠的指点下,高阳有了想法,要用“借地为雪”的手法突出皇城在大雪之中的美感和独特气质。 落笔画了宫墙,一朵梅花伸出墙头。 再抬起头,高阳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后愤怒的站起身,气的把身边的三个火炉全部踹翻。 洁白的雪地里,一个人在雪地里面蹦蹦跳跳,一会倒着走,一会儿用脚在地上写字,写的字还那么丑。 写的全是六,六,六…… “来人,去给我看看是谁这么讨厌!” 内侍宫女纹丝不动,都知道来人是颜白。 徐惠笑着缓缓退去,朝着后宫走去,颜白是臣,她是妃子,自然要避讳的。 等到颜白走上台阶,气急了的高阳恼怒道:“颜县公,上个月你把我丹阳姑姑气的生病了,你今日又来气我是么?” 颜白瞄了一眼画板,笑着看着高阳道:“你姑姑是有了身孕,身子不好,怎么能说是我气的呢?” 高阳忍着泪珠不掉下来:“还说不是你,你说,你最见不得女人哭,她一哭你就想笑,嘿嘿.....!” 说罢高阳有点忍不住了,竟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为了掩饰尴尬,高阳捂着脸赶紧道:“就是你,你看,每次我都准备作画的时候你都来捣乱,你赔我的画!” 本来颜白不想搭理高阳的,可她的这个突然一笑,让颜白觉得有种同道中人的感觉,低下头,看了看她的画。 颜白提起笔,一边写一边道:“你这是水墨,我不会,我只会画石榴,这样吧,我给你写几个字。” 在高阳好奇的注视下,白纸上出现了一句诗: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高阳看着颜白离去,有点痴,见房遗爱伸过脑袋,高阳没好气道:“都是读书人,你读的到底是什么书。” 房遗爱讪讪的说不出话来,他不敢反驳高阳的任何一句话,只能抬起头,看着越来越大的雪...... 西域的雪也很大了,山头的席君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未战先怯不是我的性子,马革裹尸才是至高荣耀,兄弟们,干不干!” 身后二百人大笑道:“有何不敢!” “好!吃药!” 一群人往嘴里塞了一颗小药丸,这药连翘研制出来的,吃了后人会变得亢奋,专门用来给将死之人准备的。 从阎王爷那里抢一口气。 见亲人的最后一口气。 席君买缓缓的覆盖上面甲,身后楼观学学子开始缓缓拔刀,肃杀在天地盘旋...... 第 165章 以身为饵 席君买等人吃下的药丸有催动气血的功效。 服用完的半个时辰后,可让人不自觉的兴奋起来,连翘他们研制这个药主要是让将死之人能过舒服一些,能抗一会儿。 席君买他们吃这个药纯粹的就是让自己兴奋起来,在西域这边吃下后还能暂时的缓解头疼的症状。 席君买先前在药署打下手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来西域的时候就带了一些,周二白来这里的时候就头疼,吃了之后就不疼了,很有用,但也有缺点。 是药三分毒,周二白吃完之后容易亢奋。 夜里睡不着,总是围着羊圈转,看着胡女有些转不过头。 这症状把席君买吓得要死,深怕他去学异族那些半大小子,忍不住,夜里偷偷摸摸的对羊下手...... 自那以后,席君买下令,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吃,就算头疼也要扛着,要让身体习惯这里的气候。 如今,席君买等人主动吃上了,注定是要破釜沉舟了。 宣王的大军就在眼前不远处,席君买目测,三炷香后就要到达此地。 席君买回首东望,距写给长安的信已经月余。 不知道先生收到了没有。 也不知道未央收到了没有。 一个多月前,宣王只是有那个心思,可在这一个月里,他的心思越来越明显,和吐蕃人的接触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昨日。 宣王和他的两个弟弟以祭拜先祖,臣服王上,要在神山前立誓为名,将年轻的诺曷钵和弘化公主骗到一个叫做赤岭的神山下。 眼下大军埋伏,看样子,准备掳走两人,将两人当作礼物送给吐蕃的松赞干布,以此来达到自己晋升的目的。 如果宣王成功,他将是吐谷浑的新王。 以他亲近吐蕃反对大唐的性子。 他如果成了吐谷浑的王,赤海城将会是他的眼中钉。 眼下席君买最担心的就是信使能不能把信送到牛大总管那里,如果送不到,或者是时间来不及…… 自己这一百多人真的要上了。 周二白吐了一口浊气,看着席君买的后背故作轻松道:“君买,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来这里的?” 席君买笑了笑,扭头见众人都好奇,轻声道: “赤海城的商队很多,什么人都有,而且吐蕃人也不是一条心,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吐蕃的大臣琼波·邦色派来的人。” “我原先不信,我以为这是一个陷阱,所以就带了你们出来,带了这点人出来,只要有异动咱们可以跑!” 说完席君买叹了口气:“火药都只带了一点点。” 周二白道:“现在?” 席君买歉意的笑了笑:“现在没有退路,唯有拼死一战,我等若不幸全部战死,那就是大唐和吐蕃开战之日。” 牛师赞闻言笑道:“那就赶紧砍死老子,我大唐是王道之国,开战之前献祭我,我牛师赞定青史留名!” 席君买掀开面甲,面带不舍道: “再说一次,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走这条不归路!” 牛师赞摇摇头:“你说的屁话,药我都吃了,那会我都说了有何不敢,我这时候回去,以后回长安还当不当人了!” 周二白见席君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赶紧道: “别看我,这是我的第一次,不管你说什么我也是不会回去的!” 见席君买在那里笑,周二白以为席君买在笑自己当初看林师兄杀人。 结果还没看完,自己就晕了过去。 周二白叹了口气,大声道:“兄弟们,我先说好啊,咱们这次若是胜利,我若是不幸战死了,记得把我带回楼观学。 书院里我的衣衫还在,给我立个衣冠冢,骨灰扬在操场上,书院的养育之恩,学生周二白下辈子再还!” 其余楼观学学子闻言赶紧争先恐后的附和道: “一样,一样啊,咱们先这样说好了,活着的那位,你可得分清楚啊,我的衣服有熏香,没有臭味......” 此刻,药效已经在慢慢的发作。 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脸色已经在慢慢的变红,精神也在逐渐的亢奋。 见宣王的大军已经快到眼前,席君买再度覆下面甲,冷漠道: “第一道军令,拆弓,所有人把齿轮给我!” 背后响起了窸窸窣窣声,片刻之后,席君买看着手心的一堆齿轮,不舍的叹了口气,弯下腰,把齿轮埋到沙坑里面。 “第二道军令,上马,五人为阵,前人为伍长,我为校尉,战起,我不停,所有人不停,只许往前!” 席君买忽然扭头:“我们求活,所以我的目标是陷阵,斩将,夺旗,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大唐威武!” 在这一刻,在席君买的带领下,一百多人的队伍气质陡然一变,如那凌冽的寒风一样直冲苍天。 马蹄声突然响起…… 吐谷浑斥候第一时间发现了来人,策马到军中,大声道:“报,宣王,我军前方两里发现唐军,人数不到两百!” “唐人?不到两百,斩……” 药效完全发作,席君买癫狂地哈哈哈大笑,在他身后,周二白提着长矛紧紧地盯着席君买的马屁股。 披风响,马嘶鸣。 千里荒野,万里雪,一道黑线越冲越快,如离弦的箭一样。 在黑线对面是一汪黑色的海洋,两者相撞,转瞬之间,合二为一,是吞噬,还是拼死一搏? 平静的黑色海洋开始起了波浪…… 席君买的目标很明确,在药效的催发下,席君买的眼里只有不远处的那一杆格外突出的大旗。 眼看一群人围了过来,席君买大怒:“给我死!” 装备着盔甲的骏马此刻就如旱原上发怒的黑色牦牛,低着头,鼻孔喷着热气,在席君买的催驶下一往无前。 马背上席君买的一身黑甲,如同魔神降临。 身后的一百多人同样如此,全部身穿铁浮屠,自南北朝后逐渐消失的具装重甲,这一刻绽放了新的生命。 这是楼观学匠人最顶端的手艺,是楼观学最高的艺术品。 原先阻碍它发展的是笨重,在战场缺少机动性,如今这个短板已经被匠人解决,工艺上的进步,让它轻而坚硬,机动性更强。 马槊横扫,黑压压的人群倒下一片,数十个人头死不瞑目的落在地上,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明明砍了他一刀,为什么,为什么这唐人一点事都没有。 这时候,吐谷浑人的大纛处冲出来一将领,冲着席君买大声怒喝道:“好贼子,稍待,等我擒你!” 身后千人,齐声怒吼:“好贼子,稍待,等我擒你!” 军阵里的席君买等人自然也听到了,周二白歪着脑袋,不解道: “额賊,这吐谷浑人怎么这样,他要亲我?” 牛师赞也出声喝骂道:“真他娘的恶心,老子是男人,男人亲男人,也不怕半夜做噩梦,果然是没有教化的野人!” 徐舒闻言笑骂道:“擒,那是擒拿的擒,不是亲你的亲,你从来到现在都没洗澡,亲你岂不是恶心死?” “说不定,他一辈子都没洗呢?” 第 166章 我们回家! 席君买快如闪电。 数个呼吸就冲出了吐谷浑军阵前排的弓箭兵和盾兵。 看了一眼大纛所在的方向,席君买带着众人就冲了过去。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跟着席君买的这群人已经有三人被人海淹没。 随后一声巨大轰鸣在荒原上回荡。 在这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吐谷浑的阵营一乱,片刻之后又恢复正常。 席君买听到了,仅用余光扫了一眼。 在这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吐谷浑人的军阵中,席君买知道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很小,但他也知道...... 如果不死,又怎么能活! 过了盾兵和弓兵,出现在眼前的就是手拿各色武器的吐谷浑步兵。 他们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用各种方法来干扰席君买冲刺的速度。 此时,席君买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李恪教给他的马槊技巧突然变得形象又具体,先前挨打都不能明白的技巧,死记硬背的换气方式,在这一瞬间融会贯通了。 世界在面前放慢的感觉让席君买陶醉。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一朝顿悟,方知先生苦心。 这一刻,席君买泪流满面。 席君买终于感受到了先生的苦心,配合着呼吸,手中马槊宛如蛟龙,轻点,竖拍,斜掠,横扫六合…… 秦家马槊技巧的柔韧,尉迟家威猛的刚毅。 在这一瞬间,在席君买身上融会贯通,顶着风雪,宛如游龙。 每一次出手,用的力都是刚刚好,席君买甚至能清楚的感受的到插的多深,能清楚的听到血肉撕裂的脆响。 先前喊话的那吐谷浑将领终于冲了过来。 席君买笑着往前,轻轻一拍,马槊快速抖动,也就这一招,那人战马发出一声哀鸣,然后轰然倒地。 席君买狞笑着再次出手,马槊斜挑至最高,猛拍槊杆,借着巨大的惯力,轰的一声拍在这首领的头盔上。 然后横扫…… “不!” 一声不甘的嘶吼,一颗巨大的头颅在雪地里面翻滚,马槊出手,席君买把插在马槊上的脑袋取了下来。 “吼,吼,吼……” 牛师赞等人见状发出兴奋的怒吼声,这个吼声是从鼻腔里迸发出来,鼻音很重,声音很重,威势巨大。 这一刻,一百多人的气势再次拔高,漫卷风雪,直冲云霄。 (ps:类似老谋子的“风、风、大风、大风”,陕甘话里的“风”如果用男性的声音喊的话,鼻音很重,超级豪迈。) 长发一拧,塞到盔甲缝隙里。 马如龙,披风猎猎,一颗血淋淋的大脑袋在后面颠啊颠…… 周二白俯在马背上,反握着横刀,手臂抵着刀背,刀刃朝外,不需要出手,不需要挥舞,借着奔袭战马的贯力。 所过之处,一片哀嚎。 席君买一往无前的在凿阵,那飘扬的大纛在席君买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牛师赞猛地加速和席君买并驾齐驱,替席君买分担压力。 都说将门虎子,这一刻的牛师赞具备无敌的胆气。 牛师赞不停的出手,不停的砍杀。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冲在前面要面对多大的压力,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一杆杆让人无处可躲的长矛。 明知身上的重铠是这世间最巅峰的工艺,可见他捅过来的那一刻,身子却是本能的想要躲闪。 战场拼杀的就是气势。 躲闪就跟逃避一样,有一就有二,你越是躲闪,你面临的敌人也就越多,你只要视死如归,以命换命,那敌人就会惧。 他们本能也会躲闪。 如此,此消彼长,攻守易型! 牛师赞大吼一声,直接跃马最前,用自己的身子替席君买开路,状若疯魔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砍杀眼前的一切。 三百步。 所有的吐谷浑人都知道这群唐人要做什么,他们骇然地看着百余人,一炷香的时间冲透军阵,距大纛仅有百步。 在一声声的号角声中,越来越多的吐谷浑人朝着大纛围了过来,席君买等人如深陷沼泽,每走一步都难如登天。 在还剩一百步距离的时候,战马只能原地打转。 席君买知道,要拼杀了,如果不下马拼杀出一条血路,那自己等人迟早会被围困至死,深吸一口气: “随我下马,我大唐步战天下无敌!来啊……” 远处山坡上,诺曷钵劫看着还在缓缓往前的大唐军人,动容道: “曾闻这世间有以一敌百的猛士,我以为这是夸夸其谈,如今百骑破万,就在我眼前,这是谁的部将!” “这是我大唐的部将!” 弘化公主仰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丈夫浑王诺曷钵劫,傲然道: “这是我大唐的部将,这是为了救我,我大唐的部将!” 浑王诺曷钵劫看着手拿长剑,随时准备上马冲阵的弘化公主,怅然道:“我很丢人,我甚至没有的胆气!” 弘化公主看着浑王诺曷钵劫,淡然道:“不,你是王!” “那你……” 弘化公主掷地有声道: “我是唐人,我身上流淌的是大唐的血脉,是这天下间最高贵的血脉,任何王族见了我都要弯腰行礼的血脉。” 浑王诺曷钵劫骇然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想不通,为什么平日看起来知书达理的王妃,在这一刻竟然如此的刺眼,让自己不敢注视。 宣王以为这群下了马的唐人将无一战之力,谁料想正如唐军将领所言,大唐步战果然天下无敌。 自己的亲卫,在这群人面前宛如孩童幼子一般没有还手之力。 如今他已经看到唐军那双冰冷的眼眸了。 牛师赞在前,他努力的给席君买拼杀出能够挥舞的马槊的空间,他身上鲜血横流,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血。 还是敌人的血。 “退下!” 随着一声大喝,牛师赞松了一口气,一阵眩晕感袭来,牛师赞喘着粗气,看着席君买再度冲杀。 “老子九成官以一当百,你们难不成比突厥人还勇猛不成,都给我速速闪开,免得丢了狗命。” 吐谷浑人被席君买的悍勇震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也就这么一瞬间的恍惚,让书院学子抓到了机会。 他们齐声大吼,气势冲天。 宣王惊骇道:“哪里来的唐人,竟如此的悍勇!” 席君买闻声大笑道:“小子自大唐楼观学而来,一舞刀弄棒被先生喝骂的读书人而已,我命你束手,跪下求死!” “大胆,我是吐谷浑宣王,退下,饶你不死!” “贼你妈,陛下都说我是好人,你说老子大胆,你给老子死来!” 也就是这么一瞬的犹豫,让席君买找到了空当,一头扎了进去,盏茶的功夫,大纛倒,一杆马槊竖起。 上面插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见呆立的吐谷浑人还未退去,席君买狞笑道大吼道: “老子一群人来这里,就是打算死在这里的,勿动,唐军将至,动,则灭国,都给老子跪下,跪好!” 书院学子眼睛一亮,闻言齐声怒吼道: “勿动,唐军将至,动,则灭国,都给老子跪下,跪好,跪好……” 百余人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天地间回荡着跪好,跪好,跪好...... 看着吐谷浑人接连跪下束手,席君买看着身边人,才发现,已经看不见好多同窗的身影了,剩下的也个个带伤。 席君买悲切的看着突然蹦出来的那一轮血红的落日,喃喃道: “看到了么,陷阵,夺旗,斩将,都不如你们,我席君买跟着你们百骑破万,跟着你们立下了不世功勋!” 众人找到了周二白,周二胸口插着一把刀。 周二白看着席君买认真道:“君买,你记着告诉先生,盔甲无敌,坚不可摧,我周二白用命来验证过。” “我死,不必挂怀,是我运气不好!” 周二白喘着粗气:“勒甲的牛筋绳被敌人刀锋划到,我甲叶子散了,嘿嘿,记着告诉学弟们,记着说......” 周二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告诉他们,我周二白,除了没有先登之功,其余我皆有,独孤渐明有的,我也有了,我周二白比他更强。 我们能百骑破万人,他一辈子都达不到,哈哈哈我周二白也可以当学长,最后还是我赢了.....” 周二白看着胸口的长刀,深吸一口气,猛的拔出长刀,大声道: “刀,就该握在手里,这一招,就我一个人会,哈哈哈,他一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周二白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咳咳,陛下,臣远在万里顿首,臣不后悔,陛下我的先生啊,你听,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周二白唱着他最喜欢的歌谣睡着了,红扑扑的脸庞带着满足的笑意,如科举及第醉酒后一样憨态可掬。 席君买抬起头看着天,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牛师赞叹了口气,最难受的应该是独孤渐明吧。 两人打了三年,水火不容,互相瞧不上,但每逢过年,独孤渐明都会拉着周二白一起去拜先生长辈。 不是兄弟,胜过亲兄弟。 过了许久,席君买淡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清点战损,收集战马,兄弟们,我们回家。” 第 167章 双生子 寒风在西北的荒原呼啸。 尼玛带着五百人,三十多辆马车在大路上奔袭,一路过关卡又或是暗哨见尼玛所拿文书立刻放行。 并亲自带队破风,助力这五百人朝东而去。 这一路的官驿见文书,立刻大礼拜见,然后把驿站里最好的军马全部拉出来,供尼玛的商队替换。 五百人呼啸而去。 驿站主事看着卷起的飞雪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身后,正在给替换下来的马儿盖毯子的小吏忍不住轻声道: “主事,这商队拉的是什么,怎么这般着急?” 曹主事闻言看着东边,久久不言,直到看不见离去商队的身影这才转头低声道:“拉的都是尸体!” “军阵上的?” “嗯!” 小吏不是很懂,直言道: “倒是稀奇,边关死了将士,一般都是用罐子装,今日直接运尸体倒是头一次见,这些粗汉死了算有福……” “啪!” “啪啪!” 小吏的话音才落下,脸上就重重挨了三个耳光,曹主事的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盯着这小吏低声道: “闭上你的狗嘴,什么叫粗汉?三日之前过往的信使你也说他们是粗汉,我没搭理你! 这一次你给我记住,下次如果我再听到你嘴里说出这两字,我~杀~了~你!” 小吏捂着脸,慌忙不迭道:“知道了姐夫,姐夫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一声姐夫,压下了曹主事心中的杀机。 曹主事强忍着内心的火气: “知不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三十多辆车拉了二十三人,这二十三人最低的都是从七品,都是“待官”的楼观学学子。 那都是我的同窗,是我的故友,是我的学弟! 这一次,我朝一下子战死这么多人官员,你说这是粗汉,这一次我饶恕你,下一次我敲碎你满嘴黄牙。” 曹主事不想跟着小吏多说。 这样目不识丁,只会逞口舌之快,行口舌之欲,只会让自己舒服的人你跟他说再多也没有用。 只恨他没念书,狗屁不懂。 过关文书上印的是秦王章。 现在能自称秦王的除了当今陛下还能有谁,陛下潜邸时候的印章,哪怕如今身份巨变,难道先前的印章就不能用了么。 秦王印怎么出现在西域老曹不敢打听。 尼玛管事他认识,半个楼观书院的人,有大唐户籍,会说大唐官话,现在他跑西域不做跑商的生意了。 每次年底的时候几百辆马车里面装的都是石头,也只运送石头,天上掉下来的,又或者是那种格外稀有的。 (感兴趣的书友可以搜索下“群青色”,还有绿色原料是孔雀石,青色原料是蓝铜矿,白色的原料是砗磲……) 听说楼观书院有法子把那些颜色各异的石头上的色彩提取出来,实际上如今书院从石头上提取颜色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老祖先写的那些书里都记载着。 书院之所以再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就是保留。 希望书籍不褪色的保留下来,很多孤本需要保护。 颜白没有想那么远,颜白想的是什么时候能让孩子的课本有色彩多样的彩图,可惜,这个太难了。 不要小看尼玛运的石头。 他这运回来的石头利润绝对比运肉干的利润大。 刑部侍郎左侍郎,也就是李晦现在的同僚阎立本,为了得到书院配置的颜色,休沐的两天他在楼观学要讲三节课。 每节课一个时辰。 这么努力,就是想让无功先生开口,给一点点颜料,现在这颜料长安有卖,可阎立本根本就买不起。 所以,就只能打感情牌了。 一个刑部的二号人物,心甘情愿的跑到书院讲课且风雨无阻。 只希望在年底书院感谢他们这些先生的“接年礼”有他想要的东西。 对他们这种画画成痴的人来说,画一幅不褪色的画。 那无异于青史留名了。 不算皇室,不算那些如阎立本一样在画画上有大追求的人,购买颜料的最大户其实是佛道两门。 他们的需求是最大的。 有了水泥做的胎身,他们现在追求的是不褪色的颜色。 不褪色的颜料,好像目前也只有书院有,这才是楼关学研制颜料钱财的最大来源,而且他们是真的有钱。 有钱到不砍价,一口价成交。 这事怪颜白。 因为颜白经常说,给神佛上涂抹的色彩他们认为是不能砍价的,砍价就是不敬。 颜色恒久远,神佛永远传,要用就用最好,足显诚心。 如果颜白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他说这话就是放屁,真兴大师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但颜白姓颜,是书院的先生。 他说的话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会有很多人认为他说的话是对的。 所以,真兴大师才会见缝插针的跟书院搞好关系,不然老这么花钱,佛门八宗虽然财大气粗,但赚的钱都飘到了书院。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受得了。 这些都是他们看不起的匠人研制出来的,现在奢侈到他们买不起,没有人敢去偷学,偷学比偷师还令人记恨。 佛道两门是不会搬起石头的,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面临的可不是书院,而是整个大唐。 这个不起眼的生意颜白给了小七。 颜昭甫和颜善比较可怜,一个是印刷,一个是油墨。 这是颜白对家里子嗣的安排,相比钱财。 家里的男孩子掌管的都是一些不怎么赚钱的项目,可只有颜白知道,自己偏心都偏到天涯海角了。 可没有法子,规矩是老爷子立下的。 自己虽然能一视同仁,几位兄长那一关显然过不去,不说他们,几位嫂嫂哪里都说不过去。 颜白叹了口气。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皮一直跳,总觉得心神不宁,干什么都坐立不安,总觉得不自在。 此刻南山又在下雪,颜白昨日告了假,今日特意回到了庄子里。 不光颜白告了假,裴行俭也告了假,都回来了。 回到仙游的时候,房玄龄早就到了,他也告假了,甚至还抽空给书院学子上了半个时辰的课。 如今正在看小十一逗狗。 房遗玉要生了,情况很不好,肚子太大了,孙神仙和谢神仙都从南山深处回来了,一直待在准备好产房的侧室以备万一。 现在能得到的确切消息是房遗玉肚子里面是双生子。 怪不得五月的时候肚子就那么大了,那么显怀,当时颜白还以为肚子里面是个大胖小子,还劝她少吃点肉。 如今终于才知道是双生子。 李元嘉后悔没找孙神仙看看了,他以为房遗玉能吃能睡,身子也没有什么不妥是个好兆头,只开了一些安胎的药。 他会诊脉,但从未诊过双生子的脉。 他见脉搏强劲有力,知道并无不妥,等到要临盆的今日,等到孙神仙来看后才知是双生子。 早知道如此,这孩子当初就不要了。 颜白揉着一直跳的右眼,看着房玄龄笑道:“不知房公祖上可有先例?” 女儿在产房里面哀嚎,女儿在受苦,房玄龄着急的团团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摇摇头苦笑道: “不曾有过!” 第168 章 大喜和大悲 李元嘉看似“绝情”的想法其实一点都不绝情。 根据历代的医书记载,产双生子对孕妇和孩子来说都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难产的概率更大。 而且,很容易一尸三命。 其次…… 其次的说法有点悬,《易经》有言:“奇数为阳,偶数为阴”,阴,代表着不吉利,为不祥之兆。 而且阴阳同生,必然是阴阳相克。 坊间有传言,自己的皇帝兄长和故去的三皇兄李玄霸都是双生子,结果就存活了二皇兄,三皇兄活了十六岁。 ((新唐书里面是这么说的,但可信度我觉得不如《旧唐书》,旧唐书里面就没有记载这个事件,但历史上两人都是同一年出生的,唯有李玄霸没有详细的出生日期。) 这就是阴阳相克。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 李元嘉虽然心有疑惑,有一颗求真的心。 但也不敢去宗人寺去翻看这些。 宫里的人对这些也都讳莫如深,从不敢去谈论这些。 这些传言,颜白也听说了。 在先前颜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不过今日在医署里面,颜白已经不怀疑这些传言了,他觉得传言八成是对的。 李二和李玄霸是双生子。 现在医术条件落后,古人还没琢磨出生双胞胎的根源。 可身为后来人的颜白知道,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怀双胞胎不是必须要遗传,对于没有遗传的男女来说,也有怀上双胞胎的可能性,只是双胞胎有遗传的倾向。 遗传倾向就是说,有一定的遗传几率,是有可能的 所以,都有这个可能怀上双胞胎的。 如今的情况也就是说,要么李元嘉身上有这么一个遗传倾向存在,要么就是房遗玉身上有这么一个遗传倾向存在。 现在房遗玉肚子里面是双胞胎。 不去考虑先前房玄龄说的是真还是假的,那李房两家必然有一个是的。 如果这个遗传倾向是李元嘉身上的,那传言岂不是…… 不过,颜白虽然信阴阳相克的道理,但绝对不信肚子里面的孩子会阴阳相克。 这要是克,岂不是天天有人拉横幅。 还二哥克三哥,狗屁的二哥克三哥,双生子为不吉之兆。 颜白不敢直言,谁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不管是谁,先大耳刮抽死他丫的。 北齐皇后生的双胞胎。 一个当皇帝,一个成为皇后呢。 (《北齐书》:“齐武明皇后娄氏...后高明严断...后夜孪生一男一女,左右以危急,请追告神武,后弗听...) 楚考烈王熊完,孪生二子,老大叫熊捍,就是后来的楚幽王,老二叫熊犹,即后来的楚哀王,不也好好的? 家里史书太多了,颜白没事儿的时候就爱看这些。 把这些当作故事会来看,大兄说自己在看闲书。 可颜白实在想说,家里长辈写的书实在太难理解了。 你看一本,就得找五六本一起看,相当于你看的主要一本是大纲,其余的五六本是章节注解。 不这么看,根本就看不懂。 看书还得自己画思维导图,还得写写画画,不这么看,翻一页你都忘了你刚才看的是什么,讲得是什么。 百十个字,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 从出生到死亡,他的功绩得失,涉及他的名字,字号,封号,称号,以及谥号。 你不标注一下,你甚至都会觉得这史书在乱写,怎么一会儿这个人,一会儿那个人的。 听着屋子里面的哀嚎,颜白决定要堵住那些爱说闲话,聊八卦的嘴。 于是看着裴行俭道:“守约,去把我的马槊取来,你也去把长刀配上,把火药弹也挂着,我完事后去跟陛下解释。” “好!” 说罢,颜白不善的盯着李元嘉:“你为什么不动?” “师父,我也要拿?” “把问号去掉,去,你去把我的长刀拿着!” “喏!” 房玄龄见状大惊,连忙道:“墨色,大喜之日,不见刀兵,冲到了就不好了,你这是作甚,你这是做甚啊!” 颜白扫了一圈,看着众人掷地有声道:“韩王双诞,瑞璋两曜,本是天底下难得的好事。 谁他娘的要是让我听到了什么狗屁的阴阳两说。 就别怪老子不要脸,看我敢不敢把我手里的马槊捅到你的狗嘴里面去,看我敢不敢去炸了你的狗窝!” 颜白的怒吼声格外大。 屋里房遗玉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只听房遗玉的声音隐隐传来:“师父有心,孩儿定当要让这两肉团完完整整地降世,为元嘉延续血脉。” 自这句话说罢,产房里面就再也没有哀嚎声,只有使劲的粗气喘息声。 房玄龄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从护卫手里拿着一柄直刀,跟颜白师徒三人并排站立,他什么话都没说。 意义却不言而明。 一众来贺喜之人纷纷抱拳,齐声加入颜白的行列。 来的人都不是傻子,双生子之事需要有界限了。 不光是为了皇家也好,为了自家也罢,万一今后自己子孙遇上了该怎么办? 都给弄死? 就在李元嘉拿着长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众人的时候,产房里面传来稳婆的惊呼声。 李元嘉的手肉眼可见的一抖。 就在李元嘉紧咬着牙关的时候。 稳婆的大嗓门和孩子清脆的哭声响彻整个医署: “嫡子降世,宗祠有人,恭喜韩王,恭喜王妃,先落地的是个郎君,一个健健康康的小郎君!” 李元嘉依旧紧张,依旧不敢大喘气。 半盏茶后,稳婆的大嗓门再度响起,期间伴随着小猫叫一样的哭声: “贵人贵重,晚来迟,恭喜韩王,恭喜王妃,郡主也来了!” 李元嘉松了口气,忍不住道:“王妃如何?” “回韩王,王妃身子强健,呼吸有力,眼神清明,无大碍,只是有些脱力了,精神头有些不太好……” 孩子出世,孙神仙就进去了,侧脸把脉,笑着点了点头: “小玉,你平日做事亲力亲为是对的,福气来了!” 房遗玉见孙神仙来了,赶紧道:“劳请孙神仙看一眼孩子!” 孙神仙点了点头,骈出如剑,轻轻地放在两个孩子的胸口,感受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出了医署,孙神仙也仅是朝着李元嘉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这个时候的李元嘉被贺喜的人团团围住。 一边的尉霖和红泥,笑呵呵的收着大红帖子。 这帖子是礼物清单,里面就是一张纸,纸上数行字,这一行行的字就代表着一车车的礼物。 尉霖心里默数着,嘴里念念有词道:“送了这么些年,可总算见到回头钱了,额滴神啊,终于可以还钱了……” 红泥满头黑线,摸着尉霖的腰,使劲一拧! 大喜的日子来临,双生子成了好兆头,最起码是这样的,二囡说,长安各家都这么说,没有人再扯什么阴阳相克了! 爱嚼舌根的人聪明的很,他们都不想体验被马槊捅到嘴里的感觉。 颜白是明着惹不起,惹了他,他是真的干你。 房玄龄是碰都不能碰,他是智慧人物的代表,以谋算出名,惹了他,他玩阴的,比颜白还狠。 明着来你还能出招,暗着来怕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后面还有个皇家,皇帝和他的弟弟都是双生子,虽然说是谣传,是不可信,但万一是真的呢? 接连十日,李元嘉在仙游的小院祝贺者接连不断。 恰逢临近年底,回京的官员一日比一日多,盛况空前。 颜白以为经历此事后眼皮不跳了,可眼皮还是跳。 就在长安第三场雪盖满南山的时候,三匹军马踩着风霜一直冲到楼观书院,在三人平淡的报信声中。 书院静如鬼域。 “十月十三,宣王逆反,欲投吐蕃,对朝公主不轨,席发现之,遂带一百七十八人暗察端倪,遇万人大军,破之。 至此一战,百骑破万,扬我大唐国威。 楼观学五十名学子,存二十一,尸骨正在路上,不日既归!” 颜白听着军报,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存二十一,战死二十九,死了二十九啊,这比在辽东战死的都多…… 禄东赞啊,你他娘的得死在长安,不然我的孩子们怎么能闭眼,不然这些孩子怎么能闭眼啊……” 嘶吼着,突然眼前一黑,颜白一头栽倒雪地里。 颜家慌成一片。 所幸颜师古休沐回来,他大声安排道:“不要告诉伽罗,她有身孕,让伽罗去后山草庐。 你们把颜白送到书院的医署。 陈虎,控制好裴行俭和李元嘉,记住,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出门,库房出具任何物品需要我过目!” 颜师古害怕有人以颜白这句话为由头,玩祸水东引,栽赃嫁祸! 裴茹闻言,忍着悲痛道: “大兄,二囡,一定要锁住二囡,大郎说,她从小吃的苦太多了,三岁看老,已成定性,改不了了,她心里只有喜恶,没有律法道德!” 颜师古叹了口气:“我亲自看着她!” 南山先生颤抖的端详着军报,看着上面死去孩子的名单,悲切道:“我可怜的孩子,我就不该同意你们去的……” 说罢,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军报,也在操场的雪地里点下朵朵梅花。 等裴行俭把南山先生送到医署,南山先生已经故去! 与此同时李二也收到的战报,他捂着脑袋,把案桌敲得轰轰作响。 长孙皇后见状,赶紧道:“剪刀,派人去唤孙神仙,陛下头疾发作了,另,封宫禁,太子处理政事!” 说罢,长孙皇后看着宫殿内的所有宫女,低声道:“从现在起,你们任何人不得离开这个宫殿!” 第 169章 咆哮的皇帝 一个强大的人,必定要有一颗强大的心。 谢映登知道颜白这是突然晕倒时,七情所感,脏气不平,郁而生涎,结而为饮,进而随气上逆,所致眩晕。 若是年老之人面临,怕是一道难关。 若是颜白这样有着强壮的身体,有着一颗强大的心的人,气顺了,也就好了,自己就能缓过来。 谢映登仅是轻轻地往颜白鼻子前弹了点粉末,接连几个喷嚏后颜白就醒了过来。 裴茹心里默念了一声老天爷,擦着眼泪,转身离开。 她要回到府上,把乱糟糟的家捋顺,把几个不安生的小猴子安置好。 书院这次走了这么多孩子,对书院痛入骨髓的,这些孩子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及第,都是先生们最看好的学生。 师者如父,先生把这些孩子当儿子养,学子把这些先生当父亲孝顺。 好些都是传衣钵的弟子,将来是要传播自己的学问的。 如今一下子都没了。 自己来的时候书院已经关大门了,哪怕还有几日就要放假了,书院也坚持要锁门。 大兄说,孩子个个都是少年,满腔的血气方刚,都如早晨的太阳,这是好事。 但他们在这努力展示自我的年龄段也最容易受人挑唆,被人利用。 书院的学子要脑子有脑子,要武力有武力,把这么一群人放出去,再被人挑唆下,会动摇书院根基。 所以,要关门,等朝廷把战死学子安置好,才能开门。 在这一刻,李恪已经开始主持大局了,即日起,所有文人学子不得出书院,书院也不接待任何人。 书院已经贴出告示了,散播谣言者死。 这时候有内侍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晋阳的护卫李内侍,身穿内侍衣衫,手拿长刀,搬了把椅子坐在桥头。 那阴恻恻的笑,吓得平日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都敢追的大鹅都不敢回家。 几个喷嚏后,颜白揉着鼻子,颇为无奈。 胡椒死贵,浪费了。 谢映登一边拿着毛巾搓着手,一边看着颜白轻声道:“墨色,南山先生刚走一会,你去看看吧!” 颜白不自觉的去揉眼角,突然发现眼皮不跳了,抬起来的右手一下子僵在那里,抬起头,颜白不解道: “他来看我了?不对啊,按理说他这会儿有课,他的性子……” 谢映登背过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道我说的走,不是走路的走,而是…而是南山先生去追那群孩子去了!” “去追那群孩子去了?哦,他还是不放心孩子们走夜路,他怕他们迷路,怕他们心慌,怕他们作业没写完......” 颜白喃喃自语,谢映登没敢回头。 听着颜白那停顿了好久又出现的急促喘息声才松了口气。 可谢映登在这一刻却觉得浑身发凉。 他也是从血雨腥风里面走出来的,对此并不陌生。 “他说了什么没?” “什么都没说,年纪大了,突闻噩耗,身子一下子就遭不住,唉,在我也看来也好,走的快,不遭罪。” 颜白揉着鼻子,忽然笑了笑,低声道: “南山先生是大兄请来的,他来的时候很落魄,带了三个弟子。 如今三个弟子一个去了漠北,一个去了钦天监,一个去了广州,都活出了人样,去年他们都回来了。 可惜我没见到。 我不懂南山先生为什么要避世,老爷子说心软的人,不愿见世间疾苦的人才会选择避世。” “其实去年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很不好了,我一直劝说着让他去休息,觉得实在无聊就去讲一节课,没有必要把自己搞的这么累!” 颜白长吐一口气,喃喃道: “他说,再坚持一下。 他说,如此盛况生平罕见,比之汉灵帝创立的鸿都门学都要宏伟,都要盛大。 他说,很可惜汉灵帝低头了,鸿都门学还是失败了。 如今楼观学有学子五六千,自给自足,没有鸿都门学的短板,他要亲眼看着它一点点的长出骨肉,长出风骨!” 颜白说着站起身,愧疚的笑了笑:“我其实很不理解书院的风骨是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书院的风骨就是有这样的先生,被宠溺的人才能长出骨肉,书院的风骨就是每位先生!” “他们一直在宠溺着书院,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把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 谢映登觉得颜白现在很不对劲,大喜大悲是常事,可颜白如今这样平淡的状态着实让人害怕。 “你要做什么?” 颜白反问道:“我见你换了衣裳,你又要做什么?” 谢映登放下手里的毛巾,转身看着颜白道:“飞奴传信上说,陛下看了军报,气血攻心,头疾又犯了。 陛下已经四十多,在马背上征战了半辈子,一身伤痛,如今又国事操劳,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 谢映登叹了口气:“孙神仙已经去了,如今你无恙,我也准备去看看他,说吧,你准备要做什么?” 颜白毫不遮掩道:“我要把禄东赞的脑袋挂在楼观学的大门前,走吧,一起进宫,刚好有个伴!” 皇城内李二已经醒来,三省六部尚书齐至。 兵部军文已经看了,到现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军报上所言的百骑破万, 李二用手撑着脑袋,敲着案桌恨声道: “二十九人啊,这都是今年春闱的新科进士,才大礼叩拜过朕的弟子啊! 仅一吐谷浑宣王就让朕的儿郎死二十九,五十人仅活二十一,你们都劝朕莫要动怒,你们让朕如何不动怒?” “这是二十九个县的县令,是主簿,是县丞。 是不挑不检,朕说去哪,他们转身毫不犹豫就去哪里的良才,哪怕吃别人剩下的也甘之若饴。 你们告诉朕,如今天下读书人,除了楼观学的这群孩子,还有谁如此心甘情愿,朕为何不动怒?” 李二的声音有些颤抖,喃喃道: “有人说这是愚忠,是笨,可这群孩子敬朕的第一杯酒,第一句话说的是知遇之恩啊,不是拜见陛下,是知遇之恩啊!” 李二悲伤的不能自已,捶着脑袋。 再次抬起头,站起身,李二脸上的悲切全部消失不见,只见他平静道: “许敬宗,给朕拟旨,去给朕问问牛秀,问问李大亮,问问执失思力,这吐蕃能不能给朕灭了!” 说罢,李二有些气喘,摇摇欲坠。 柱子后面的孙神仙快步走来,搀扶着李二坐下,又开始了第二次扎银针。 群臣惶恐。 魏征来了,其实他早就来了。 来之前他去了后宫,给长孙皇后递了拜帖,等到长孙皇后出来后,他才来到太极宫的议事殿。 孙神仙忙完,长孙皇后从侧面走到李二身边,开始给李二按揉脑袋,相比大殿的众人,长孙皇后比任何人都担心李二的身子。 等大殿安静,魏征叹了口气,朝着李二道: “陛下,君王喜怒不形于色,此为一错;陛下,君王论事,当心平气和,如此才不失偏颇,此为二错。 陛下,此战,吐蕃有错,遣一使呵之即可,兴刀兵为下策,吐蕃有错,但不全错,此为陛下三错。” 李二闻言不善的盯着魏征,突然冷笑道: “这么说,错都是朕?吐谷浑是贞观八年打下来的,此后为我大唐为宗主国,如今我大唐臣子,死在这块土地,朕错了?” 李二猛的一拍案桌,怒声道:“魏征,你告诉朕,什么是对的?” 魏征梗着脖子,丝毫不惧道:“陛下,那群孩子离去臣也难受,可走上战场的那一刻起,生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 臣还是那句话,遣使责问之,臣不愿边关再兴刀兵,臣建议陛下先消气,安排这些学子的后事,刀兵之事,群臣众议!” 第170章 报仇的大计划 颜白和谢映登两人到达长安已经快宵禁了。 匆匆忙忙进了宫,匆匆忙忙进了大殿。 大殿内没看到孙神仙,倒是看到了袁守城在给李二揉捏穴位。 长孙皇后坐在很远的位置。 三省六部的官员也在。 太子李承乾像个小厮一样忙着给他们倒茶水。 见颜白来了,齐齐转过头看着颜白。 颜白快步上前,行礼道:“臣颜白,拜见陛下!” 李二睁开眼,瞥了一眼颜白道:“来了?随便找个位置坐,不是朝事,仅是议事,没有那么多规矩!” 颜白看了一眼,正好魏征旁边是空着的,想都没想,颜白直接走过去坐在了魏征身边。 内侍麻利的搬来小案,见颜白坐好,李二轻声道:“吐谷浑那边的消息你都知道了?” 颜白点了点头:“知道了!” “嗯,你要怎么做,说来听听!” 颜白挺直腰杆道:“陛下,臣颜白是来请战的,自我朝为宗主国之后,吐谷浑两分,如今吐蕃势大,如我朝不介入,西域危矣!” 李二坐起身,盯着颜白看了一会儿,随后回道: “魏公说目前最好不要乱兴刀兵,他说派一使者足矣!” 颜白不为所动,语气依旧淡然: “臣是兵部侍郎,兵部主杀,主征伐,魏公是文臣,角度不同,但并不冲突!” “怎么打!” 颜白深吸一口气:“臣一人去足矣,不需要朝廷派人,更不需要粮草,异族人的事情臣打算用异族人的手段来解决。 既然他们爱杀,臣就让他们去杀个够。 吐蕃能控制半个吐谷浑,臣就能代表大唐控制剩下的半个吐谷浑,这些人马足够了,打一个吐蕃够了!!” 颜白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 “书院学子血染沙场,是迟早要经历的事情,但臣是先生,先生当为弟子报仇!” 李二闻言猛地抬起头:“你一个人?” 颜白认真的点了点头:“对,臣一人足矣,如陛下同意,臣现在出发,如果运气好,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回来过年了!” “一年?吐蕃你怎么打?” 颜白看着问话的李绩,低声道: “臣不打算拼杀,在高原拼杀,一千个颜白也无济于事,那是高原,就算大唐派十万军马去了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的打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着,颜白的语气变得森严起来: “我要往活水里面塞尸体,我要放瘟疫,我要下毒,我要搞暗杀,我要栽赃陷害,我要让吐蕃人把所有的恐怖都经历一遍!” 颜白继续道:“有人怎么了?地势高又怎么了?我做的是报仇,不是要他那块地,杀我学生,老子就灭他国!” 颜白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全部骇然地看着颜白。 都说颜白狠,但都没有想到颜白会这么狠。 颜白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高原上还能有活人嘛? 这还是读书人么? 这真要做了,怕是要被人骂一辈子,他颜白真的就一点都不害怕么? 李二盯着颜白,平淡的眼神看不出喜乐,颜白双眼无惧且坦然。 这样的眼睛李二见过很多次。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颜白一来就大吵大闹,安抚一下,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但如果明明都经历过惨事了,看他样子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就很不好办,这样的人心里的恨一定达到了顶峰了。 不处理好,会出事的! 李二脑海飞速旋转。 他在考虑颜白到底要做什么。 李二不敢想的太深,他了解颜白,颜白做事随心,是一个现世报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来绕去。 颜白要去吐蕃? 所以,颜白的目的是禄东赞,是吐蕃使者,从开始到现在,颜白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总是带着杀意。 李二又叹了口气,看着许敬宗轻声道: “书院战死学子陪葬昭陵,特进为他们宁远将军,记功勋,刻字立碑,为后世知,另,责令吐蕃特使禄东赞叩拜坟茔,守墓一年。 命,兰州大都督李大亮派兵五千归阔水道行军总管牛秀统领,查吐谷浑宣王族群,夷六族,人头运长安来,以此来祭拜!” 众人闻言,松了口气。 相比先前陛下拍脑子的决定,这个安排虽有不美,但已经算是圆满。 最起码大家知道要怎么做了! 一国大相为死去学子守墓一年,已经算是屈辱了。 可他若不是受点屈辱,颜白肯定是要去吐蕃走一遭,若真的放颜白走了,那才是恐怖的事情。 不管他说的那些法子做不做。 可颜白是懂火药的啊,那里人心容易长草,万一颜白有了心思,那..... 说罢,李二看着众人继续淡淡道:“吐蕃使者表里不一,一边向我大唐求亲欲求百世之好,一边又狼子野心挑拨离间。” 李二看了一眼颜白,轻声道:“传旨长安令裴行俭,让他去审一审,问一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众人明白,这是皇帝给书院在做交代,在给书院的在读学子做交代. 有了先前的恩赏,如今就是雷霆了。 说罢,李二叹了口气:“南山先生一介大儒,悄然故去,朕心不舍,命礼部准备,朕准备亲自前去拜祭!” 颜白心里叹了口气,皇帝还是看出来了,还是把禄东赞保护起来了. 在他守墓这一年,颜白无论如何不敢动手。 还要忍一年,这怎么忍得了。 看着大家商议南山先生的故去后的是谥号,颜白落寞的坐在角落,看着他们,颜白仿佛看到了一根根的线。 这些线交错繁杂,把每个人都缠绕的死死的。 虽不愿,可这就是生活啊,若不能孑然一生,那就永远做不到快意恩仇。 李承乾看着落寞的颜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颇为心酸,原来父皇说得一点没错,一个国就是一个人。 它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现在看来是的,它没让颜白满意. 李承乾走过来了后给颜白倒了一杯茶,趁着弯腰的间隙,李承乾低声道: “老一辈的人已经没有了血气,顾虑太多,墨色,等我到了那个位置,若吐蕃还在,那将是我开疆扩土的一个功绩,我会去灭了它!” 颜白朝着李承乾笑了笑。 见颜白笑的不好看,李承乾又赶紧道:“吐蕃使者一百三七人,这里面有一人是禄东赞的长子赞悉若。” 颜白猛地抬起头,笑容格外的灿烂! 此刻,二囡的笑容也格外的灿烂。 她笑着推开门,看着候着的老斑鸠轻声道:“改日去东西市找个吐蕃人,让他吃下去,看看效果,然后回来禀告我!” 老斑鸠看着手里的小白瓶子,不解道:“这是?” 二囡笑着看着老斑鸠:“这是你能问的么?” 二囡刚交代完,大师伯颜师古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二囡赶紧露出乖巧状,低声低气道:“大师伯!” “嗯,你咋还不睡?” “徒儿准备睡了!” 见颜师古要走,二囡赶紧道:“师伯,徒儿明日想去看看澹台先生,先看看他们写的列传完了没?” “可以!” 二囡吐了一口气,乖巧的笑了笑。 微言楼二楼灯火常亮,王玄策看着李义表道:“也即是说,我大唐断绝吐蕃商道对吐蕃而言无关痛痒是吧!” 李义表点了点头:“对,它们从南边山道可以直达天竺国,天竺国地方不大,但盛产粮食,吐蕃和他们关系要好!” 王玄策点了点头,看着灯火,他眼睛的光芒忽明忽暗。 ~~~~ (要去车站接人了,错误的地方多担待,我回来就改。) 第171 章 教导主任 王玄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但他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既然先生被气到,南山先生也因此而仙逝,作为弟子一定要站出来去承担这些。 先生曾为自己遮风挡雨,那现在自己也该替先生分担。 如今自己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王家后继有人,母亲不会再唠叨,孩子长大后会立刻进书院学习。 人生已经没有后顾之忧,这个时候做事才是最舒心的。 杀使者,很难。 而且,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一个明辨是非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你杀了,有的人就会写下来。 南山先生说: 天,高明,故无所不覆盖。 地,博厚,固无所不载,人效法天地,则无往而不利也,杀人也是这样,把准备做好,死几个吐蕃人问题不大。 所以,杀使者很难,但不是杀不了。 王玄策已经决定,这一次,不用先生来动手,他要亲自去弄死吐蕃人。 就算棋差一招,失算了,骂名就让自己来背吧。 王玄策在悄然之间已经谋算好了一切,复盘三次,无任何差错。 走出微言楼,站在楼观学的操场里,阳光明媚,映着白雪,夺目而刺眼! 把书院的事情安排好,才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几日楼观学外马车不断,走出楼观学的学子能回来的都回来了。 桥头上,裴行俭、王玄策、李景仁、薛之劫、独孤渐明五人对立而站,背着手,看着每位进入楼观学的学子。 每一位回来的楼观学学子见到这五人,下马,整顿仪容仪表,规规矩矩的走到五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行大礼拜见五人。 第六人的位置空着,一个小子撑着一柄马槊,马槊上挂着一个木牌牌,上面的三个大字格外刺眼。 席君买。 这一刻,无论你身居何职,在这五人面前都要弯腰行礼。 哪怕独孤渐明看着稚气未脱,站在五人的最后面,但所有人见了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行礼,礼节一丝不苟。 所有人都明白。 能在书院走到这一步,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认你,那你一定在某一方面是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自认不如你。 李治羡慕的看着狄仁杰,自己努力的这么些年,比不过独孤渐明就算了,如今竟然比不过这个不怎么说话的狄仁杰。 撑着马槊的骆宾王,看着进来的那个人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他绷着脸,故作平淡的看着这人朝着席君买三字行礼。 父亲回书院了。 这是两年来头一次见。 一身白衣的管齐、陆拾玖和戚禾站在台阶上,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是天子近臣,他们现在依旧羡慕这六人。 这是每届公认的大师兄,你要么打服所有人,你要么用文章折服所有人,哪怕你是皇子,你也得这么做。 而且要比所有人更好,更厉害。 到目前为止也只有颜第二李恪先生达到这个地步,文能高中秀才,武能教出席君买这样的弟子。 李治性子太软,从小就养尊处优,还是欠缺了点。 如果不像独孤渐明这样经历一场战火的洗礼,生死的抉择,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成为不了学长。 虽然他融入了这个大集体,但本质上还是和所有人不一样,他是富贵者,书院学子绝大部分都是贫寒者。 这中间看不见的界限永远都无法弥补。 先生现在很反对亲王当学长,但并不是亲王不能当,为了公平,对求学亲王的要求格外高,要求甚严。 “真羡慕这几个啊,当初早知道就多吃点苦了,到现在也不至于眼巴巴的看着了!” 陆拾玖闻言也叹了口气: “是啊,早知道当初我就好好练字了,现在在御史台,我的字竟然是最丑的,我实在想不通!” 戚禾闻言摇了摇头,也附和道: “当初恨死先生了,就因为我作业本子上有一根面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的抽了我。 那时我就想,我要是出了这书院,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可在我收拾东西离开书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 戚禾摊摊手:“我是真的后悔,我就该学独孤渐明的。 多在书院学几年,学点经验,也不至于在御史台天天端茶倒水,别人使唤我,我竟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陆拾玖闻言故意远离戚禾几步: “你活该,这么多人恨张御史恨得要死,你倒好,跟个傻子一样去跟他查账!” 管齐嘿嘿一笑:“账目很熟悉吧,我给你说,都是咱们书院实习的学弟们去记的账。 可怜张御史,要不是没有你,现在说不定还在查账呢!” 戚禾苦苦一笑:“我应该再去上一节课,听听先生讲讲怎么拒绝别人! 不过,这也并不是坏处,我成功的打入了他们这些蒙荫子弟中间不是么?” 陆拾玖没好气道:“别玩火自焚,虽都是官员,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泥巴田里面拍起来的子弟。 虽不拔刀相向,但就像新和旧,并非对立,而是缺一不可。 若不是在朝廷里面,我们永远都不会碰面。 也别想着上头会帮我们,这是权衡之策,不是一条心才最好把控,互相监督,彼此制衡,多省心!” 管齐轻轻叹了口气: “就你话多是吧!走了,薛之劫在招手了,我就想不通,君买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打仗!” 裴行俭五人齐聚自然是有事情要交代的,也只有他们懂那一届谁是刺头,谁最难解决,他们就是来解决刺头的。 只有把各届的刺头解决了,把各届很有影响力的同窗解决了。 就算外人想行蛊惑之举,那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把事情跟这群人说清楚之后,书院差不多就能开大门了,就可以安心的准备迎接皇帝的到来了。 颜白看着学子有秩序的排着队,然后被一一喊到小黑屋里训话,头一次觉得“教导主任”这四个字是那么的贴心。 回过头,才喝完药的无功先生又偷偷的拿起了酒葫芦。 见颜白扭过头来看着他,无功先生如同一个做了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是想闻闻!” 颜白走过来把酒葫芦拿走,低声道:“别再喝了,书院经不起波折了,你就让我少操点心吧!” 无功先生闻言笑眯眯道: “人都是要死的,我早就看开了,再说,我已经把我大兄的学问全部记载了下来。 如今,王福畤已经长大,我王家后继有人,我大愿已经得逞,就算现在死,我也是笑着走的!” “得逞?” 颜白无奈的苦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没了心气,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现在闭眼吧,你走后我就把王福畤送到辽东!” 无功先生瞬间黑脸: “我在书院当牛做马半辈子,就不能享受享受?当初就不该喝你给我的酒,现在想想还后悔!” 颜白露出了笑脸,忽然道: “陛下说,他想问问你,南山先生入葬昭陵可否?” 无功先生闻言,右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结果摸了个空。 才想起来酒葫芦被颜白拿走了,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 “他这一辈子没有留下半个子孙,心思全都在这群孩子身上...... 如今孩子都去了昭陵,那就让他也去吧,路上有个伴,挺好的!” 说着,说着,无功先生转过脑袋: “昭陵在九嵕山,是个好地方,他去了,若真的有下辈子,说不定就不会吃那半生的苦了!” 第 172章 立传 书院有李景仁,王玄策就不怎么担心了。 在清晨的炊烟里,王玄策驾着马车,拉了满满一马车的书,一个人哼着歌朝着长安而去,洒脱又随性。 颜善站在桥头,躬身行礼。 颜白站在草庐前,看着王玄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历史好像在改变,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依旧沿着那轮子印,滚滚向前。 晌午的时候王玄策就到了长安城,吃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羊杂汤后,王玄策朝着尉迟府走去。 这是王玄策的第一个目标。 尉迟国公有从龙之功,又有救驾之功。 无论朝堂怎么变,无论人心怎么变,他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所以,如果要做某些让很多大臣都反对的事情,找他就等于找了个绝对的靠山。 而且这靠山还贼能打。 不对,是骂人比打人还狠。 不过,要想打动这样的人,难度也很大。 权势人家不缺,能带刀和皇帝贴身站,经常和皇帝一起饮酒,喝多了还光着膀子打马球,偶尔还捶人。 李道宗的眼睛就是被尉迟打的。 钱财更是不缺,封地紧挨着皇家的土地,除了赵国公家的封地,就他家的最大,全都是上好的土地。 每年八月,封地白如雪,一望无际的白叠子。 河道两岸,封地庄子里,那是真的鸡鸭成群。 寻常百姓家丢一两只鸡要挨家挨户的找,狗嘴都要掰开看有没有鸡毛。 尉迟家一丢就是几百只,报案后长安万年衙役帮着找。 到现在丢的少,每年小鸡出壳,县衙的主簿带人跑一次,用涂料把小鸡的屁股涂上颜色。 你家红色,我家紫色,他家绿色…… 等三个月后小鸡长大了,衙门会再去一次,这次涂生漆。 涂在鸡翅膀的长羽上,生漆附着性好,能管的时间长,一年三次,不这么做,天天丢鸡,衙门也什么都不用做了。 成了专门替人找鸡的。 所以…… 现在,你在护城河边钓鱼,看着远处那鸡鸭就知道是谁家的。 红色的是程家的,紫色的是尉迟家的,绿色的应该是房家的。 没有颜色的就是皇家内府的,宗人寺养的,他们养在内苑里面吃虫子,但他们好像低估了鸡会飞。 而且飞的还挺高。 经常能见到内侍出来找鸡。 所以,尉迟家是真的有钱,鸡肉,鸡毛,白叠子,每年地里产出的粮食,国公的俸禄,每年的赏赐。 长安,洛阳,扬州,泉州的铺子,佛堂里面纯铜的佛像等…… 钱,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真的是一个数字而已。 王玄策抱着一个精美的木匣子去了尉迟府,坐了片刻后,大大咧咧的尉迟国公走了出来,王玄策赶紧起身见礼。 王玄策心里明白,若是没有书院的关系,他这样的七品官来拜见实权的国公,能见到的怕是只有管家了。 “吃了没?” 王玄策赶紧道:“吃了!来时从东市绕了一圈,馋羊杂了,泡着饼子喝了两大碗,可算解馋了!” “山东道没有?” 王玄策闻言笑道:“有,可无论怎么吃,怎么做,总感觉吃不出来长安味道来,总感觉缺点什么!” 尉迟恭闻言哈哈大笑:“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王玄策闻言连忙摆手,连称不敢,然后笑着打开刚才抱过来的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书的封面写道——《鄂国公传·上册》。 王玄策双手呈上,笑道: “国公,这本书是颜善先生写的,小子负责订正,如今已经完成了一半,今日来就是想请国公看看。 毕竟,很多事情我们也是知道只言片语,也只有您最清楚,所以,小子斗胆呈上来,想请国公校正!” 尉迟恭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本书,拿刀都不抖的手如今竟然有些发抖。 他直勾勾的看着,咽了咽口水。 “立传?” “对,颜善先生起头,书院学子三百余人收纳整理后成书,从大业十三年起,一直到贞观十五年止!” 这书其实就是颜善写的。 武德九年他从泾阳回来后就开始写,写这些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颜白说的那些话,他觉得有意思。 就想着写。 他是真的当日记写,他是真的没开玩笑,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努力的去做到。 这些年颜善没事的时候都在坚持着写。 不知不觉,已经写了三十多人的传记。 如今在写李二,这个比较难。 因为,争议很大。 王玄策先前也跟着一起搜集史料,一起写,如今颜善听闻王玄策的计划,就拿出来供王玄策一用。 身为师长,当助弟子青云直上。 王玄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道:“目前只有上册,下册涉及国公祖上以及宗祠的传承,这部分需要慎重……” 尉迟恭搓了搓手,忽然大声道:“尉迟宝环,去,给老子我端一盆水来,早晨起来的匆忙,我这手有点不得劲!” 片刻后,尉迟宝环端来一盆水。 王玄策看了一眼尉迟宝环,内心里满是佩服,这尉迟家的血脉真强大,孩子怎么长,都长得和尉迟国公一个样! 净手之后的尉迟恭就是翻阅,王玄策规规矩矩地候在一旁。 尉迟宝环伸长了脖子也在偷看,他很好奇平时书本都不摸一下的父亲,今日怎么如此郑重,看书之前洗手。 甚至连香胰子都抹了两遍。 这到底是什么书? “为什么都是大白话?” 王玄策闻言赶紧道: “书院现在记载诸事的典籍都是大白话,白话虽没有古言有味道,但胜在简单,易懂,记载详细。” “解衣释疑”这个有些不对,当时陛下问我是否谋反,我回答的是,而不是否认,然后我才脱衣服露出伤疤的!” (ps:《资治通鉴·唐纪十一》: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对曰:“臣反是实!……) 王玄策赶紧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书,看清楚页数,然后对折,回去之后他就修改,知道如此密事的机会很难得。 …… “国公觉得击败突厥这篇史料如何?” “何意?” “先生都说打突厥的时候国公盖世无双,这篇可做文章,供书院低年级学子学习先辈血气,洗涤自身,以为榜样,尽忠报国!” 尉迟国公浑身一震:“让他们学习?你说,让今后的学子来学习我?不不,不对,来学习里面有我的文章?” “不对,是学习国公!” 尉迟国公眉开眼笑,只觉得这书真好看,可尉迟毕竟是权臣,历经过各种勾心斗角和朝堂风雨。 深吸一口气,不舍的合上书:“是为吐蕃人而来的吧!” 王玄策赶紧抱拳道:“小子听闻禄东赞之子赞悉若是吐蕃难得猛士。 小子不服,准备上元佳节时在太极殿邀其一战,让其知道什么是大唐猛士,今日特请国公观礼!” 尉迟恭看着王玄策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对我用计谋了。” 王玄策惶恐。 尉迟恭笑着继续道:“可我却心甘情愿,真想不到,墨色直来直去的性子,教出了你们这些心有城府的弟子来。 元日太极殿? 看样子你是打算杀人了,除夕见红,见红好啊,是好兆头,嗯,不错,不错,有意思,有意思啊!” 尉迟恭起身拍了拍王玄策的肩膀:“好,我为你观礼!” 王玄策再次行礼:“谢国公!” “下册?” 王玄策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国公,这是草稿,你凑合着看,十日后我来取,订正之后再印刷。” “嗯,你小子不错,说话让老夫舒服,今后多来府里走动,尉迟宝环过了年也要入学了,今后就是你学弟,一家人,理应多亲近!” 王玄策赶紧抱拳称是。 王玄策被尉迟管家亲自送了出来。 离开尉迟家之后,王玄策转身就朝着赵国公府邸走去,脸上是同样笑容,怀里也是同样精美的木匣子。 楼观学李景仁脸上也挂着笑,恭恭敬敬的请教李恪用刀的技巧,要论书院谁的武艺最高,那必然是李恪。 李恪,半个杨家人! 杨家出帝王,也出绝世猛将。 铁匠坊叮叮当当,一柄长刀的刀胚子已然成型! 第 173章 交替 被宠溺的人才会长出骨肉。 书院如今正在被宠溺着。 先前颜白一直宠着,几乎所有的钱财都砸了进去。 先生也宠着,把毕生的心血,家学都留在书院,供孩子们研修,供他们学习。 也就在近几日,越来越多的达官显贵都把自己的孩子往这里送,好多都是长子,先前可不是这样的。 先前都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这样的...... 先前书院的学子就像家里被遗忘的孩子一样。 因为被遗忘,被忽略,往往是最希望被看见,所以他们学习的最用力,最渴望被认可的一群人。 必须用力的发出声音,必须要最优秀。 书院现在有学子近七千人,包括先生,也包括颜白,所有人的心里都隐隐有一种不安全感。 在先前,根本没有人任何人看好楼观学,戏称它为泥腿子书院。 吃着免费的菜蔬,几十个人挤在一起。 听一个先生讲课。 寒冬酷暑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又远离长安,呆在这个背后就是深山的书院里,人生可谓是没有一点乐趣。 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这跟那些泥腿子除了种地还是种地的人生,有什么区别,人生枯燥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不一样了,书院的优秀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 书院慢慢的被越来越多的人宠溺着。 陛下今年都来了三次,祭祖时候一次,五月一次,今日来祭拜南山先生又再来一次,这些年陛下都会来。 只不过今年来得次数最多。 上行下效,皇帝本身就是这个世间的“顶流”,他的喜好自然会变成很多人的喜好,会引得大家趋之若鹜,蔚为风尚。 所以,那些官员才打算把自己家的孩子送来。 如今皇帝正在给高年级的学子上课,阶级大教室外面围满了中低年级的学子,里面时不时的传来阵阵惊呼声。 书院的养育,先生的教导,皇帝的托举,在这一刻终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据说还是讲得《论语》。 听着里面的笑声,令狐德棻心里酸溜溜的,国子学多蒙荫子弟,根源上他们不认为国子学是教导他们的地方。 而是为了当官必须得去的地方。 如今,楼观学出了席君买这样的人,百骑就敢冲阵,不但冲阵了,还成功了,宣王的人头明日就到了。 这件事落在百姓的耳朵里,他们定会觉得这事情有些夸大。 可满朝的勋贵却知道这都是真的。 弘化公主的亲笔信满朝文武都看了,牛进达写的战报众人也都看了,众人才不得不信这事是真的。 在此之前,许多人连席君买是谁都不知道。 在如今的大唐军部,席君买这样一战成名的人,哪怕格外的耀眼,但在年底大朝会和诸位将军敬酒的时候酒杯依旧是最下面的那一个。 这个一点都不夸张。 前年的大朝会颜白还要负责跑腿倒酒呢,左边尉迟恭,程咬金,右边李道宗,李靖,李孝恭等…… 论资排辈,颜白的那点功勋真的微不足道,年轻一代里面目前薛万彻是第一人,其次是苏定方,继而是颜白。 裴行俭还在熬资历,剩下几个比较出名的也都是家里的老二老三。 没有人带着,或者是不去拼命。 这辈子很难熬。 因为,就算打仗,就算用兵,轮也轮不到他们。 就算轮,也是先轮到端茶倒水的那一批人。 可就这么一个端茶倒水的活,就足以让很多人羡慕,要知道门槛外多少人连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用李晦的话来说,军部就是一个屋子。 他连在屋子外站岗的资格都没有,排队都排不到他,也只有他大兄李崇义依靠着长子的身份,可以不要脸的去站在门口。 这就是现实。 坐在屋子里的那一批人,就是天策上将手底下的一批人。 可席君买西域的一战,彻底的让朝堂诸公对楼观学放弃的偏见,他让所有人看到了楼观学的血气和悍勇。 路要自己走,苦要自己吃。 楼观学算是慢慢的熬出来了,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它明明确确的告诉世人,泥腿子书院,也能出耀眼之人。 文,书院从不缺人。 武,席君买一战成名。 这么说吧,先有颜白,其次薛仁贵,这次有了席君买,只要这三人不出问题,继续往前打。 只要这三人能走到军部的那个大屋子里面,今后有战事,当有书院的半边天。 楼观学的狗都有机会去战场咬人,都有机会去看门。 虽然颜白在兵部,颜白也不能随意的把书院学子安到兵部,而且兵部不等同于军部,军部是广义的,它代表的很多。 席君买的出现,也让独孤家再次走到众人面前,众人不得不感叹,这独孤家的眼光是真的好。 他们是怎么押宝押的这么准的? 颜白站在微言楼把复合弓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一次觉得还是让中年级的学子吃的太饱了,这欢呼声听着难受。 都知道皇帝是来稳定人心的。 可这是一言就能让人直达九重天的皇帝。 王玄策现在还在长安,书院的影响力通过他的手,在继续扩大。 目前来说,他做的这件事很费时间,排在最前的尉迟国公和程国公还好,这两家半日就能跑完。 到了其他家就很慢。 例如长孙家。 赵国公会先把传记看完,会细细地去说某个史料的细节,然后中午留王玄策吃顿饭,在饭桌上,数杯酒之后才说正事。 王玄策一点都不傻,故意把传记分为上下册。 愿意为自己摇旗呐喊,自己就给下册,如果三缄其口,没有明确态度的,王玄策就只给上册。 这还是第一步。 知道的人多了才叫传记,不传出去那就是几十张废纸而已,书院掌握了印刷,这才是影响力,王玄策一点不担心他们反悔。 事情合乎心意后,那才是第二步。 去了令狐德棻老先生家,王玄策深受折磨,说把他写的过于完美,他错字都挑出来了,然后一直问为什么不出一个古言版本的? 是懒还是不想写? 又或者说是学问不够。 从令狐家出来的时候王玄策一身汗,都当官这些年了,在面对先生的时候还是不能坦然,还是会紧张。 事情不会一帆风顺,莱国公杜府就让王玄策吃了个闭门羹。 管家说,他家莱国公已经有人在立传了。 王玄策摇着头离开,头一次见这么傻的,朝廷给立传是死后殊荣,那是应有之义,这是朝廷认可。 出自的书院的立传,虽然比不了朝廷的殊荣,但却代表着士人,代表着读书人的认可,这可以传世的东西没有人会嫌弃多。 如今杜家却拒绝了。 虽然杜家人无礼,王玄策还是把上下两册传记给了管家,杜公这个人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看着管家那随意的模样,连不屑都懒得掩饰的态度,王玄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管家都这样,可见这府里面的主人平日是怎么样。 杜家已经没落,后辈子嗣已经没有足够的眼光看得更远。 他们守着杜如晦的爵位就行了,这就满足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杜如晦老国公拼了一辈子的血汗。 如今要没了。 管家关上门,看着手里的两本线装书,随后就扔到一边: “什么东西?好歹也是一个官员,一点都不知礼。 这是国公府,提前递拜帖都不知道么? 带了两本书就想见大郎?这泥腿子果真是上不了台面……” 南山先生故去,李二这次来书院带了一个人来代替南山先生教授的课业,看着名帖,颜白难受的心终于进了一缕阳光。 介绍这位先生的名帖上写道: 汉章帝之子、河间孝王刘开的后裔,北魏官至建武将军、南阳太守,乐城侯刘通之族亲,五世孙,门下省给事中刘仁轨。 刘仁轨来了! 第174 章 最后一环 元日至,长安七日金吾不禁。 李崇义在祭拜完了祖宗,吃了年饭之后就偷偷的溜出家门,然后直接打马去城门口,等着楼观学的学子来。 “瓢昌真人来了!” “小郡王来了,郡王安好!” “我等见过瓢昌真人,真人好!” 眼见乌泱泱的楼观学子准时到,听着他们的问好声,李崇义嘴都快咧开到耳门子边上去了。 如今都知道他是真人了。 “走,我请客,先去吃碗热汤,喝点梅子酒,今年我们要彻底改变他们刻板的印象,我们要告诉世人,何为舞……” 盛大的傩戏就要开始了。 吸取了去年的经验后。 李崇义今年又编了一个很震撼的舞蹈,这个舞蹈整合了很多人的意见,今年绝对会成为潮流。 在李崇义的带领下,数百人的楼观学子跟着李崇义直接去了朱雀门。 傩戏的起点就是这里。 沿着朱雀大街走一个来回。 李二已经收拾妥当,从书院回来后头就不疼了,此刻正在剪刀的服侍下拿着望远镜看长安的灯火。 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在忙碌了,他们要安排这些朝拜的使者朝见,这一次参加朝拜的外族使者比去年多了三十多位。 这是一个好兆头。 其实在这些使者里面也有一条看不见的鄙视链。 例如吐蕃! 吐蕃的禄东赞还在坐着喝茶,他一点不着急,先起身的都是一些小部族,小国家,比不了吐蕃。 所以,自己要最后站起身,最后离去。 独立,才显得特殊,这样才显得自己和这群他国使者不一样。 喝着茶水的禄东赞虽得意,可这几日总觉有些不对劲。 原先时常来找自己聊天的那几家也不来了。 而且眼皮还在一直跳,总觉得心神不宁。 “吐蕃特使?” “下臣在!” “起身了,要出发面圣了,走吧!” 禄东赞闻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二话不说直接塞到眼前整顿礼仪内侍的手里,然后温和地笑道: “这位上官,吐蕃乃是小国,没有见过世面,你看我能不能带两个护卫一起进宫去见见世面,你放心,绝对不添麻烦。” 内侍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一大坨,笑道:“好,跟着走吧!” “上官稍待,我去喊人!” 片刻之后禄东赞来了,左右跟着两名威武的壮汉,禄东赞歉意的笑了笑:“上官,我准备好了,出发吧!” 内侍点了点头,不经意地轻笑道: “可怜的那一壶茶,那可是上贡而来的!” 禄东赞不知道这内侍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估摸着是嫌自己有点浪费。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就把那才泡好的一壶茶给干了! 从内心而言,禄东赞真的觉得这茶不错,余味回甘,如果再加点奶一起煮一煮,那味道简直绝美。 而且在大唐的这一年多他学了很多新的喝法,加葱姜蒜,加胡椒香料,再加油盐,那味道简直令人回味。 自己虽然是吐蕃大相,也喝过很多地方的茶,但真的比不了这大唐的茶。 看着禄东赞喝完茶水,小內侍嘴角淡淡的笑意更好看了,一壶茶,自己得一千贯,这比白捡的还要轻松。 伸手虚引,低声道:“大象,请!” 在长安…… 薛仁贵驾着马车,跟着人潮,带着柳银环从蓝田到了长安,刘员外非要来看看长安胜景,然后回去好好吹嘘。 薛仁贵没法,只得带来。 真不懂,这烂怂长安有什么好看的。 过年的长安吵死人。 要说好看,薛仁贵还是觉得书院好看,干净整洁还静谧,端一碟咸菜,一壶酒,坐在书院后墙上,能看到璀璨的银河。 很可惜自己回不去了。 薛仁贵虽然官职不高,但每年大朝会都能进太极殿,每年都能和尉迟宝琳,程怀默站在李二身后侧当护卫。 迎接他的是王玄策,李景仁,薛之劫等人,几人碰面之后就去了东市的茶肆,在一处暖阁里面坐定。 “玄策的信我看了,要我说,你们有点冒险,今日比斗之事应该让我来,三招之内,我必定斩下赞悉若首级!” 王玄策笑了笑: “穷文富武,我小时候家里穷,请不起教习,我的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是在书院学的,自保可以,拼杀我不行!” 薛仁贵闻言好奇道:“那这次是?” 李景仁站起身,手里握着一柄齐肩膀的长刀,是一柄大号的直刀,可劈砍,也可点刺,而且是才做出来的。 只听李景仁笑道:“薛教习,玄策师兄负责首尾流程,我负责胜利!” 薛之劫很懊恼,若不是他在守孝,不宜参加酒宴,这次怎么说都不可能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李景仁了。 独孤渐明倒是想上。 可他觉得他擅长的武器是锤子,拿出来有些不美观,一下把那个什么赞悉若锤死了,血流一地不好擦。 薛仁贵看着几人,笑着叹了口气: “你们都准备好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跟我说一下,真是的,让我白开心一场了,我以为是让我上场呢!!” “拿来吧!” 说罢,薛仁贵就把自己手里的马槊给了李景仁,然后从李景仁手里接过那柄长直刀。 到如此,王玄策计谋的最后一环已经完成。 没有薛仁贵,他们进宫是带不进去任何兵器的,也只有薛仁贵等人,算是少有的可以带兵器入太极殿的人。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他们找薛仁贵就是带自己趁手的兵器入宫的,也是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 可惜大肥和布隆被禁足了。 主要怕他们来长安又遇到武元庆兄弟两人,怕出事。 其实,若是找小兕子说个情,大肥肯定就能进宫。 小兕子还没笄礼,她可以直接去太极殿,甚至可以坐在李二怀里,众臣子见了也只会赞扬父女情深,绝对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 但若是笄礼后就不行了,就有别了! 小兕子只要去,大肥只要在,就算赞悉若乃是绝世猛将,也伤不了李景仁分毫。 时间缓缓往前,越来越多的长安百姓走上街头,皇城门口的车驾排起了长队,宫门开,官员陆陆续续的进皇城。 宫门关闭,朱雀大街的禁严结束。 鼓声响起,傩戏开始了,戴着各种面具的妖魔鬼怪走上街头。 穿着长衫的李崇义见状,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大声道:“今宵有酒今宵醉,傩戏看够了,我们来点新花样!” “我的鼓乐手何在?” 政道坊的肖五爷站起身,他身后跟着一群半大的孩子。 这些孩子都是敲鼓奏乐了,相当于乐队,肖五爷笑道:“小郡王,我们等候多时了!” 数百人闻言立刻排成长队,双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鼓声起,在李崇义的带领下,数百人还是抬脚,大吼。 “来,左脚,左脚,右脚,右脚,左脚,前,后,左右左……” 见有人指指点点,李崇义哈哈大笑: “来啊,一起!” “张大象你这是什么眼神?” 张大象扭过头道:“有辱斯文,礼乐崩坏啊!” “看不惯啊,别以为你是户部侍郎我就不敢打你,装什么啊,文人骚客,文人骚客,不骚怎么行?” (ps,张大象是张公瑾的的长子。) 第 175章 忍让 元日的时候老天爷就是很给面子。 白日下大雪,到了晚间,雪就停了,仰头就能看见璀璨的星河。 星河和长安的灯火交相辉映,一时间宛如银河倒悬,美不胜收。 颜白来得很早,站在太极殿前的台阶上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说确实美,四周黑魆魆的,就长安这一块光明。 对比之下还真的很不错。 今年来的特使很多,辽东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部族都带着厚礼来长安朝拜,不来没有办法。 辽东的日子太苦了,再不来,家都没了。 苏定方太狠了! 用苏定方的话来说,这周边怎么这么多异族,就像那野草一样,灭了这一块,那一块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异族心里也苦,祖上留下的基业就那么大。 为什么你们大唐的边疆怎么一直在往我们部族里面扩啊! 契丹使者准备趁着大朝会好好地哭一场。 现在整个契丹部族都被大唐包围住了,上好的土地上到处冒烟。 烟没了,大唐人冒出来了,指着大树就说此处就是边界,越界就是入侵,入侵他们可是要杀人的。 一个大唐人面对一群契丹人群,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苏定方不管这些小事,他的任务就是扩土,不断的扩土,只要扩土了,那就是实打实的功绩。 兵部考核成绩下来了,上甲。 天爷啊。 这些年的下上终于变成了甲上。 禄东赞来了,见颜白正盯着他,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转个弯来到颜白身边,笑道:“颜县公元日安好!” 颜白瞟了一眼禄东赞身后的两名壮汉,笑了笑: “你们吐蕃过年么?” 禄东赞摇了摇头,见颜白眼神满是戏谑,淡淡道: “我们有嘎玛日吉,跟你们的元日一样,一样的盛大。” “哦!” 颜白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听不懂吐蕃话,也不懂这嘎玛日吉是什么节日。 如果尼玛在他就能懂。 其实嘎玛日吉就是洗澡节。 见颜白不说话,禄东赞故作漫不经心道: “县公好像不喜欢我吐蕃人,不然也不至于诓骗我那可怜的族人几十箱珠宝了!” 颜白心里明明都讨厌的要死,可依旧挤出难堪的笑道: “大象言重了,我哪敢不喜欢,我是没有资格喜欢啊!” 禄东赞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装作听不懂,反问道:“那为什么阻止我王娶大唐公主呢?” 颜白一愣,笑道:“误会了,我还是那句话,世家贵女比皇室女更好。 大象你是不知道,不久前一个公主堵着我家门问我要说法呢,自己都把自己气哭了!” 颜白如水渠边的大婶一样,贴近禄东赞,嘀咕道:“脾气太不好了,听说你们王年岁不大,这样的过去了,岂不是……” 禄东赞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颜白的该有的面目。 但听颜白语气轻佻,涉及王上,禄东赞压着火气道:“颜县公慎言!” 颜白站直了身子,背着手看着禄东赞道: “我大唐公主当嫁给我大唐俊杰,别说你来了,就是你们的王松赞干布亲至,我也是这句话,我永远会反对和亲。” 颜白盯着禄东赞的眼睛道: “荒野蛮族,焉敢窥视我大唐贵女,借娶贵女之名,要文化,要技术,要匠人,你们这小心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禄东赞被颜白数落的咬牙切齿,低声道: “你颜白如此,就不怕日后给大唐留下祸端么,没有人会一直走好运,也没有人一直走背运,雄鹰也有暮年,猛虎也如此!” 颜白闻言轻轻地鼓掌为禄东赞喝彩: “好,这句话说的好,雄鹰也有暮年,那我们必然会趁着年轻力壮时消除一切隐患,我们拭目以待!” 撕破了脸,禄东赞索性也不再遮掩,大相气度展露无疑。 浑浊的眼球,丝毫不惧的盯着轻声笑道:“一个县公好大口气,我可是吐蕃大相,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你侮辱。” “我也觉得口气有点大,可我也是你这个藩属小国能评价的?” 颜白突然出拳。 这一猛拳直接的击在禄东赞腰骨,第二拳紧随其后。 禄东赞果然是好手,硬吃颜白一拳,挡下第二拳,忍着剧痛出拳开始反击。 颜白这一拳根本就没有讨到多大便宜。 禄东赞这家伙身上有甲! 颜白见好就收,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可不敢被御史发现了,今日元日颜白可是在几位大兄面前拍胸口说过狠话的。 今年一定要拿俸禄。 不拿不行,不然差评多了影响升迁。 大兄现在可是很希望颜白能成为兵部尚书的,对颜白的要求极为严格。 禄东赞见颜白退去,恨得脸色铁青,伸手拦着身边两位跃跃欲试的壮汉,长吐一口气。 随后笑容又爬上了禄东赞的脸庞。 “真想有个机会在战场上和颜县公好好地比一下!” 颜白摇了摇头,冲着禄东赞笑道: “可能你这辈子也没机会了,大象,你记住,你在长安是安全的,出了长安,可就要小心了!” 禄东赞闻言眼皮跳了跳:“你敢对我出手?” 颜白笑道:“不敢,我只是好心告诉你,你若不信,到时可以试一试!” 禄东赞闻言哈哈大笑:“你是一个有趣的人,跟你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想杀我,我都知道,其余人城府比你深,他们的话我不敢全信!” 眼看五品官员开始在内侍的带领下朝着太极殿而来,颜白伸手虚引,笑道:“大相,酒宴要开始了,请!” “请!” 禄东赞抱拳离开。 走了一段路,禄东赞左侧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道:“阿达,为什么要忍让,让这唐狗白白看轻了你!” 禄东赞转身就是一巴掌: “闭嘴,要叫我大相,我带你两来不是来游玩的,是来看清大唐的,这是职责,不是在咱们的家里!” 清脆的响声把带路的内侍吓了一大跳。 可他仅是一个带路的,而且这三个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叽里咕噜,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呼噜呢! “是,大相,下官知错!” 禄东赞深吸一口气:“用大唐的话来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忍着,等我吐蕃讨伐完羊同,统一了高原,我再来大唐。” 颜善看着禄东赞走进大殿,走到颜白身边轻声道: “这是一个能忍的人,能忍就能成大事,吐蕃有此人是吐蕃的福气。” 颜白叹了口气:“是啊,这都激怒不了他,他都忍得住,看来我的话还是不够狠,不够轻佻。” 颜善舔了舔嘴唇,忽然轻声道:“小叔,今晚王玄策要对吐蕃使者下手,听说他这次带来了两个儿子。” 颜白猛的抬起头,看着大殿的方向: “怪不得,怪的三人眉眼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 176章 一切刚刚好 在宫女内侍开始上菜的时候李崇义回来了! 他跑得满头大汗,属于最后一个进来的。 好在这是过年,御史也不会在这喜庆的日子太过苛刻,仅仅是瞪了他一眼。 算是警告。 去年的晚宴颜白没参加,今年参加后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的是菜品,档次比前年提高了不少,好多都是不认识的。 颜白觉得好奇,赶紧拉着端菜的内侍,跟颜白一样行为的官员很多,有的是头一次来,他们得记住菜名。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内侍看了看四周,怕耽误了流程,赶紧道: “回县公,今年的菜品比去年要好一些,有通花软牛肠,天花鏎锣,逡巡酱,红羊枝杖,八仙盘……” (ps: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高启安先生写的《唐五代敦煌饮食文化研究》,从食物原料到餐饮具,从食物名称到宴饮坐姿都有讲述。) 逡巡酱颜白是知道的。 这个是吃彘肩的时候蘸着吃的,每年都有,还都是大菜。 这个菜其实就是猪腿,白水煮过的猪腿,源自樊哙,自从他在鸿门宴吃过后,一直流传至今。 这道菜算是名菜,必不可少。 颜白看着眼前的牛肠,虽然叫牛肠,但却看不出牛肠的样子,想动筷子尝一下又觉得不妥。 这么多人都端坐,自己先吃不好。 跟颜白并排的张公瑾的长子,现在的户部左侍郎张大象笑着轻声道: “名字是牛肠,但材料不是,我大唐不能吃牛,取这个名字也是一个寓意,其实这道菜是用羊膏髓做的。” “这个天花鏎锣呢?” “九炼香!” “这个升平炙呢?” 张大象低声道:“治羊鹿舌拌三百数!” “这个呢?” 张大象不说话了,这颜白是真的烦,他不明白颜白故意折腾自己的还是真的不知道,难道他从来不去平康坊么? 那里就有! 只不过换个名字罢了,而且也没有宫宴摆的这么好看! 菜上完,李二出来了,正常的朝拜,恭贺元日,之后就是李二的元日致辞,稿子是许敬宗写的,文辞很是优美。 李崇义听的摇头晃脑,如痴如醉,且频繁点头。 坐在他下首的裴行俭有些不解,明明都听的不是很清楚,李崇义怎么每年都能如此,都能答到这个状态。 “能听清楚?” 李崇义极其认真的看着李二,点着头,目不斜视,嘴唇微张,回道:“我不但听不清楚,我还听不懂呢!” “那这是?” “你懂个屁,这是为官之道,在者而言,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要点头,得让人认为自己好像听懂了一样!” “这样多累啊,初七点卯的时候礼部不是会把致辞送到各衙署么?那时候细细地看,不懂去问就行了!” 李崇义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裴行俭:“我怕别人以为我很笨!” 裴行俭:?????? 左侧的长孙冲:????? 然后,裴行俭,长孙冲,颜善,等人也开始随着李二的致辞缓缓点头。 鼻孔发出淡淡的“嗯”声,脸庞偶尔还有一闪而逝的恍然大悟。 李二眼神瞥了一眼,看了一眼已经在瞌睡的尉迟恭,又看了看这几个孩子,李二只觉得心里甚是安慰。 这几个孩子孝心可嘉啊! 裴行俭,长孙冲,颜善见皇帝脸上的赞许之色,心头一震。 坐的更直了,态度更认真了。 李崇义有点烦躁,这几个人是真的不要脸,不但把自己的路走了,还把自己的风头抢了! 皇帝的致辞讲完,酒宴开始,在场的三十多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心里不免有些期待,期待王玄策要如何开场。 期待,吐蕃会不会上场。 王玄策坐在门槛边,他一点都不着急,独自饮酒。 他知道,做大事要学会忍耐,等到大家把酒喝的差不多得时候就差不多了。 这时候去提这个事,会适得其反。 李二哈哈大笑的跟着众人饮酒,他喝的是米酒,孙神仙已经不让他喝酒了,就算能喝,喝的也是药酒。 一日也就一酒盅。 酒宴越来越热闹,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朝着皇帝敬酒。 文人开始作诗,开始拍皇帝的马屁,武将才学有限,不会作诗,他们拍胸口向皇帝保证,皇帝看不惯谁他们就去打谁。 这一次,没有人要求颜白作诗。 所有文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想跟颜白玩,陛下不开口,谁也不会主动开口把颜白推荐出去。 前年颜白大醉留下人生的三种状态,那就是三首诗,一下子让颜白已经隐隐有了大儒的气度。 今年不敢让他上,不然这酒宴还有什么味道。 他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的人怎么都追不上,还是自己这些走的慢的一起玩吧,最起码还能乐呵一下。 眼见陶醉的人越来越多,呈现的诗词越来越多,王玄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好看,喝完案桌上最后一杯酒。 王玄策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站起身,踉跄的朝着李二走去,走到大殿中央,王玄策大声道:“陛下,酒至半酣,歌舞奏兴,臣觉得稍有些美中不足。” 李二心情很好,大笑道:“玄策腹间已有了良策对吧?” 王玄策笑道:“还是先生知弟子心,弟子确实有个小主意!” 一句先生喊得李二心里甚是舒服,笑道:“讲来!” “这一次万邦来朝,一睹我大唐气度,如此又怎么少得了猛士助兴呢,臣王玄策,愿做擂主,可有猛士来战!” 一句话说的许多部族心坎里面去了,大唐礼仪他们很多不懂,也无法走到皇帝眼前。 如今有这个机会,这岂不是上天开眼了? 尉迟恭闻言紧随其后道:“陛下,王玄策说的在理,老臣虽老,但也愿意一试,不如让我做头阵如何?” 尉迟恭说罢,赞成的臣子接连起身,都觉得这个主意好,都想看看是大唐勇士厉害,还是外邦猛士更厉害。 酒至半酣,一时间大殿内几乎所有臣子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禄东赞的眼皮跳的更加厉害。 就在所有部族都在跃跃欲试的时候,吐蕃人跳了出来,朝着李二抱拳道: “尊敬的天河汗皇帝陛下,吐蕃愿意一试,请陛下让大唐最厉害的人出来跟我打一场,我很能打,我要打最厉害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李二身后。 要说大唐年轻一辈里面谁最能打,那肯定是陛下身后的那六人最能打,薛仁贵,尉迟宝琳,程怀默,史仁基等…… 王玄策嘴角的笑更好看了。 原本还以为要用点手段,没想到竟然自己跳出来的,如此一来,将不会有半点痕迹,老天爷开眼啊! 禄东赞看着自己的长子没有询问自己的意见就站了出去,怒道: “谁让他出去的。” 他身后的一人小声道:“大相,大兄自从早间见你被颜白刁难后心里憋着一股火,他想为你出一口气!” “废物!” 虽心里憋着火,禄东赞也知道木已成舟了,现在呵斥自己的儿子下来是不可能的了! 李二见状笑道:“这位吐蕃勇士,如何称呼?” “回天可汗皇帝的话,下使噶尔·赞悉若多布。” 李二笑了笑,又看着王玄策道:“玄策,刀剑无眼,你确定,你要比一场?” 李二的话音落下,李道宗身后的李景仁站起身,大声道:“陛下,王玄策喝多了,臣喝的少,让臣来吧!” 李二看着自己的本族子弟,稍一思量后,笑道:“准了!” 说罢李二把自己刚才用过的酒樽拿了起来,笑道:“这就是彩头,源自汉朝的青铜酒樽,赏给猛士!” 第177 章 快叫太医 李景仁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这些年,在家里被大兄打,在书院了先被裴行俭打,之后被李恪打,被李恪打完了之后又被薛仁贵打。 在书院几年被打了几年。 不管他多强,上面总会有人能压他一头,总有人比他强,席君买能打,依旧被李恪压着打。 所以,李景仁倒是显得不是那么出类拔萃。 但要是看看和他对打的人,你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强。 人们总是能记住第一,鲜有人能记住第二,李景仁就是那不被人记住的老二。 如果说,在书院弟子中排个名,把李恪包括进去,李景仁的绝对能进前五。 李景仁敢上,就代表着他有着十足的信心能胜。 至于死不死的问题李景仁没有想过,在这太极殿,自己是死不了的。 李二很是期待的看了一眼李景仁,然后看了一眼薛仁贵。 薛仁贵点了点头,轻轻地把自己腰带上的铜扣握在了手心。 禄东赞见大唐派的人并不是什么名将,也不是陛下身后的护卫,而是一名秀气的年轻人,悄悄地松了口气。 不是这些人就好,不是这些人就好! 如果像尉迟敬德、程知节、李道宗、薛万彻这样的名将跳出来,禄东赞想都不想就直接认输。 跟这群人不用比,就是自己亲自上都不一定能打得过。 李景仁看着赞悉若,嘴角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如此好的机会,如此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多少年才能轮到一回啊! 在这一刻,李景仁竟然觉得自己的身子竟然有些遏抑不住的发抖。 赞悉若晃了晃手腕,一拳就朝着李景仁打了过去。 李景仁丝毫不虚,论拳脚功夫自己三岁起就开始学习。 阿耶教自己的第一句话兵器乃是手足的延伸,掌是刀,拳是锤,腿是箭。 只有学好了拳脚功夫,才能学兵器。 身体是底子,底子越好,兵器才能学得越好,穷文富武,学武贵就贵在养底子这上面的花费上。 李景仁不信,不信这赞悉若家族长辈有比自己阿耶还厉害的。 李景仁不信给他们在西域高原也有数千年不断的传承。 自己会的,可是先辈们千百年以来一招一式不断总结出来的。 李景仁笑着后退一步,头部向左一偏,惊险地避开了赞悉若这凌厉的一拳,李景仁嘿嘿一笑。 “到我了!” 紧接着,李景仁弓步向前一跃,手臂变枪为肘,“砰”的一声闷响,李景恒的肘击重重地捶在赞悉若的手臂上。 赞悉若连退了好几步,手臂发麻,只觉得这个秀气的大唐年轻人好大的力气,甩了甩胳膊,再次摆好架势。 大殿响起了喝彩声,李景恒的声音最大。 李二靠在龙椅上,扭头朝着程怀默道:“怀默,你觉得赞悉若和楚子谁更胜一筹?” 程怀默低声道:“陛下,目前还看不出什么,不过先前怀亮和李景仁打了一场。” “怎么说?” “据管家言,臣弟早晨都起不来床,而李楚子还打马来喊他去吃肉汤!” 李二抚须轻笑,如此他就放心了,程怀亮很能打,颇有程咬金之风。 于是,扭头看着薛仁贵道:“仁贵啊,你在书院当了四年多教习,李景仁你最清楚,你觉得呢?” 薛仁贵瓮声瓮气道:“谢神仙的衣钵分三处,道统传给了李淳风真人,医术传给了武二囡,武艺传给了李景仁!” 李二闻言莞尔,笑道:“看来朕的青铜酒樽保不住了!” “对了!” 李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扭头对着薛仁贵说道: “朕之故友刘文静族人有一女,知书达理,出落的大方,许你为平妻如何?” 薛仁贵一愣,随后赶紧道:“全凭陛下安排!” 李二很满意薛仁贵的态度,紧接着道: “先这么说吧,朕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到时候问问刘家人的意思,你也别搁在心上!” “喏!” 此时,李景仁和赞悉若的拳脚比斗已经到了白热化。 李景仁看准赞悉若出拳的破绽,身体下蹲,一记勾拳朝着赞悉若的下巴打去。 赞悉若来不及躲闪,当下伸手遮挡,中门全开,结果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连退了好几步。 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恼怒的看着李景仁。 大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李景仁斜着眼看着赞悉若,毫不留情道:“我以为你是高手,现在看来其实一般,你的拳脚功夫……” 赞悉若望着李景仁趾高气昂的样子,血气上涌,怒声道: “拳脚不如你,我服气;但比斗一道不单单有拳脚,还有兵器!” “有种跟我比兵器!” 李景仁嚣张的摆摆手,像个纨绔子一样:“不不,你输了,就不要找借口了,手下败将不过尔尔。” 赞悉若闻言胸口一停滞,翻身而起,朝着李二拱手道: “天可汗皇帝陛下,下臣不服,请允许我跟这位猛士比兵器!” 李二看着李景仁,李景仁拱手,嚣张道: “陛下,先生说臣武艺之道中同龄人鲜有人难望项背,刀剑无眼,下官怕一个不注意攮死了使者,到时候好事变坏事,这…..” 李二为难的看着赞悉若,赞悉若再度抱拳道: “下臣愿意一试,拳脚非我所长,下臣要输的心服口服!” 禄东赞的脸色很难看,盛怒之下的决定就是心魔。 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心魔左右了,已经只想着胜利了。 越是这个时刻越要沉着冷静。 李二摆摆手,赞悉若大喜:“谢陛下!恳请陛下赐兵器!” 兵器很好找,大殿外巡逻宫卫手里拿着都是执金吾,剪刀给寻了一个,见赞悉若已经摆好了架势。 李景仁朝着李二行礼道:“陛下,薛教习曾经教导过臣,臣就用他的兵器吧!” “准!” 在宫卫的监视下,二人来到殿外,坐在门槛边上的王玄策遥遥举杯,然后笑着一饮而尽,最好的位置,看最后的结果。 长刀在手,利刃出鞘,李景仁气质顿时大变,淡淡的杀机若隐若现,禄东赞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鼓声起,二人顿时拼杀到了一起。 兵刃交鸣,怒吼,咆哮接连不断。 颜白跑出殿外,认真的看着两人的对拼,对拼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 比的就是谁更快,谁的气力更大。 李景仁学李恪学的很像。 懒。 所以出手很随意,仿佛一使劲就把刀弄断了似的。 可赞悉若却是压力巨大。 滑不留手,闲庭信步,仿佛自己真的不堪一击一样。 赞悉若的心又乱了,开始不留余力的猛攻。 观战的李道宗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大殿中,薛仁贵把手心的铜扣又放回了原处。 李景仁手拿的是加长版的唐直刀,可如弯刀那样劈砍,也可以如剑那样突刺。 赞悉若压迫的这般狠…… 一个破绽就…… 薛仁贵的念头还没落下,赞悉若突然就呆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透胸而过的利刃,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有内甲护身的。 这刀,怎么如此锋利。 李景仁毫不留情地拔刀,然后惶恐道:“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疼不疼,该死,太医,快叫太医啊……” 李崇义闻言咧咧嘴,喃喃道: “叫个锤子,除非他的心长在右边,还问疼不疼,这肯定疼啊,身上一个大窟窿,怎么不疼。” 李崇义不知,他身后就是禄东赞。 双眼通红的禄东赞! 第 178章 诛心 李景仁快步上前,一把搂住赞悉若,悲切的呼喊着。 赞悉若感受着气力一点点的消失,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接连不断的咳咳咳声。 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的多离谱,这唐人绝对是高手。 太医来了,赞悉若被抬走了。 可只要上过战场的都明白,这样的伤口不用救,就算把伤口缝合,里面怎么办? 这是唐直刀,直背,切刃造,刀尖锋口为双面开刃,杀人利器,还捅了个对穿,这要怎么救? 孙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李景仁捧刀入殿,垂头丧气,仿佛输的人是他。 令狐德棻见好好的一个元日见了血,拱手道:“陛下,武艺是杀人技,今后元日就算有比斗,臣建议换个方式!” 颜白闻言拱手道:“臣赞同,臣建议换木刀!” 令狐德棻是真心实意的在劝诫李二,可颜白真不真心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搅和,把水搅和混了才好。 程老黑闻言笑道:“换什么换,木刀一样捅死人,臣建议以后拿锤子,事先说好不准砸脑袋,又快又好看!” 坐在独孤某身后的独孤渐明眼睛一亮。 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早知道自己就该上了。 后悔啊! 尉迟老黑闻言,嘿嘿一笑:“你把火药弹拿来更快,轰的一声后到处都是,也不用喊太医了,直接扫就行了!” 魏征身体虽然不好,但最不喜欢听这些胡言乱语。 眼见段志玄又准备开口,魏征举着酒杯怒喝道: “外邦使节至,切莫胡言乱语丢了我大唐风尚,陛下,臣觉得……” 魏征不开口还好,魏征一开口就是捅马蜂窝。 张亮虽然儿子多,但却懂得站队,当下开始骂魏征老匹夫。 不知道魏征说了什么,唐俭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李靖,端着酒杯站出身来,也跟着大声说道: “陛下,武将骄横,臣觉得这就是代国公当年在突厥开了先例,导致现在个个杀心四起,十足的杀胚,臣建议要问责李药师……” 李靖现在已经阖门自守,不预政事,朝会上已经很少看到他的身影了。 朝堂没有了他,唐俭就不说话了。 如今年底的国宴,李靖必然要来,憋了一年的唐俭是不可能放过李靖的,借着魏征的话就是喷李靖。 李靖已经习惯,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 颜白看着喝了酒的文臣和武将又吵了起来,端着酒杯乐呵呵的看热闹。 真别说,酒至半酣,这些人说脏话都格外的好听。 李承乾坐在那里摇头晃脑,他觉得,这精彩,比先前的歌舞还精彩。 李二颇为无奈,敲了敲桌子,大殿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看着依旧在捧着刀请罪的李景仁,李二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禄东赞,轻声道: “大相,你看这事,这闹得,唉,这李景仁也没个分寸,这,让朕为难啊!” 李景仁闻言,梗着脖子嘀咕道:“陛下,我说了不比,他非要比的,我都说了刀剑无眼,他技不如人……” “逆子!” 李道宗跳了出来,跑到李景仁身后就是一脚。 魏征见状又站了起来,朝着李道宗大声道:“江夏郡王,你打孩子作甚,哪有在朝堂训子的,要训,回家去训斥。” 禄东赞站起身,朝着李二抱拳笑道:“陛下,是我吐蕃护卫学艺不精,刀剑无眼,怪不得别人,命也!” 李二又敲了敲桌子,低声道: “好了,此事告一段落,吐蕃大相颇有风度,赐锦缎十匹,从内府出,死去的猛士赏铜百斤,慰其家人!” 皇帝都说告一段落,那这个事就没有了争论的余地了。 鼓乐声又响起,大殿又热闹了起来。 死一个使者护卫这件事对众人而言不算什么,献俘太庙时什么样的惨景没见过。 别说死一个护卫了,就是死一个特使,那也是正常。 这是比斗,不是暗杀! 众人争论的不是死人的问题,而是有血不好看。 禄东赞看着大殿内的大唐官员,强忍着内心的躁动。 他本是这世间难得的聪慧人物,他又何尝看不出来这些呢? 这时候,颜白带着李景仁过来了,颜白把李景仁往前推了一步,呵斥道: “楚子,给大相赔礼道歉!” 李景仁端着酒杯,低声道:“大相,一切歉意的话都在酒中,你随意,我干了!”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还颇有诚意地露出杯底。 在这一瞬间,禄东赞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 他双眼通红的瞪着颜白,右手死死地挡着身后要发狂的二子论钦陵。 颜白挥了挥手,李景仁带着歉意离开。 颜白无惧的看着禄东赞,笑着直言道:“本来我是要弄死你的,可惜他们说你是使者,死了不好,所以你儿子替你死了!” 禄东赞咬牙切齿道:“无耻!” 颜白摇摇头,语气依旧平淡:“不,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的,就如你早间说的,雄鹰也有暮年!” “为什么!” “为什么?” 颜白笑了笑,压低嗓门道:“吐谷浑是我大唐之地,你们吐蕃挑唆离间,害死我书院二十九人,你说为什么?” “哦!” 禄东赞恍然,随后道:“杀子之仇我先记着,雄鹰也有暮年,你我都有百年,你们大唐迟早要还的!” 禄东赞知道颜白不敢杀他。 所以,他毫不保留的朝着颜白喷洒着杀意。 颜白又摇了摇头,看向了禄东赞的身后,怪笑道:“百年后我都死了,想管也管不了。 这是你的第二个儿子论钦陵吧,长得不错,培养一下当个看守帝宫的内侍也不错的!” 论钦陵想要起身,被禄东赞死死地按住:“你……”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这孩子真是禁不住逗,走了,大相多喝点,这酒宴可是难得,一年只有一次。” ……… 酒宴结束已经是深夜,从皇宫出来,长安街的人依旧很多。 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但没有了宵禁,夜色都是美丽动人的,可以在夜晚随意的走,这就是难得景致。 颜白、李元嘉、裴行俭等人一起出宫门,准备走回去,顺便解解酒。 李崇义紧随其后的从宫门出来,不远处的,两名身着艳丽的妇人正在等候着。 两人棕色头发,容貌美丽,身姿高挑,眼角带着春意。 虽然穿着襦裙服,但却更显胸口那一团呼之欲出。 见李崇义出来,两人眼睛一亮。 这两人颜白不认识,不认识那就不是王府的人,那就只可能是平康坊的了。 看来今晚李崇义是打算彻夜不归了。 李晦叹了口气:“别看了,丢人!这是粟特人从遥远的西域带来的女子,这两位被我大兄买了,养在平康坊!” 史仁基笑了笑:“不带回府上就没有问题,有什么好丢人的!” 尉霖看着摆摆手就快步离去的李崇义,羡慕道: “一个翘首以盼,两个丝丝相连,注定是个不眠夜啊!” “你说什么?” 看着诧异的颜白,尉霖重复道:“一个翘首以盼,两个丝丝相连啊?” 颜白:???? 李元嘉:???? 颜善顿时黑了脸,留下一句有辱斯文,打马远去。 史仁基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笑的直不起腰来,唯一不懂的也就只有裴行俭,因为也只有他还没完亲。 李元嘉也觉得丢人,咬牙切齿道:“这成语你跟谁学的?” “鹿入林和楠县令啊,他们都是这么说话的啊!” 李元嘉翻身上马,朝着宫里走去。 裴行俭不解道:“喝多了?走反了!” “不,我清醒着呢。” “那你这是?” “我去打死鹿入林!” 一群人笑着朝家走去,裴行俭还是不懂,一个人嘀咕道:“翘首以盼,丝丝相连,很正常啊,有什么不对吗?” 然后他被打了! “我让你念,我让你念,还嫌不丢人啊,念了一路,看我不锤死你这狗日的.....” 尉霖吓得瑟瑟发抖,他现在还不明白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ps:别乱想啊,别乱评论,上次标题写了个“fang事”都给我搞审核了!) 第 179章 书院来客 七天假期一晃而过,正月初四衙门点卯。 颜白打着大大的哈欠来到兵部,总觉得这七天假期的时间太短了。 需要纠正一下,最好放假到正月十六。 这以大年初一为中心,初一之前放假三天,初一之后放假三天,加上初一,刚好七天假的规定得修改一下。 不对,没有七天。 初一给李二和长孙去拜年也耽搁了一天。 初四官员上班,仙游这边已经有学子陆陆续续的回到书院。 这一批都是准备参加春闱的学子,这个时候书院安静。 他们准备冲刺一下,他们聚在书坊,准备让管事把近十年来春闱的考题都印刷出来,自己再多做几遍。 因为参加春闱的科目不一样,书坊摆字的伙计又回家过年去了,所以排队的人很多。 独孤渐明初三的时候就来到了书院。 初四的一大早他就起来开始打扫卫生,准备把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收拾一下。 一天收拾一点,正月十七的时候差不多能把书院里面的学堂收拾干净。 他本想在家里多待几天,可家里实在待不住了。 现在家里以他为中心,大兄受到了冷落,母亲心里不舒服。 阿耶在正月初二的时候被家里的长辈问责。 自古以来,无论是皇家还是世家大族都是立长立嫡不立贤,现在家里以他为中心,无疑是冷落了大兄。 这是不对的。 父亲自然是要遭受族里长辈的责问的。 于是家里从初二开始吵,吵到初三还在吵。 独孤渐明气不过,索性直接就到了书院享受清静。 和独孤渐明不一样,大姐独孤未央没有人去吵她的。 无论她去哪里,家里长辈都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天天被人请着参加宴席,虽都是妇人间的酒宴,但也是非常重要的交际。 独孤未央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就连几个伯父家那些个总爱嚼舌根子嫌未央这不好,那不好的伯母姨娘,如今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 说她是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不光如此,还拿着她为例子教育自己的孩子。 先前说未央个子高,性格大大咧咧,走路太快等一系列缺点。 如今都成了优点。 变成了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然后借着看望未央的借口,一群妇人细细地打量着宫里赏赐的首饰。 说来可悲,独孤家已经很久没有受到皇家的赏赐了。 族里的老祖宗元贞皇后虽然是太上皇李渊的生母。 但自从猫妖案那件事发生后,独孤家一部分改姓为刘,隐入大众。 仅存的这一部分,延续香火,也都要时时刻刻看着皇帝脸色行事。 现在皇家给皇子挑选王妃,礼部官员会自动忽略独孤两字,就算名单上有,也会毫不留情的用浓墨涂掉。 然后问责推举上来的官员。 皇家的态度都如此,可见在长安的独孤家有多难熬。 几乎没有官宦跟独孤家来往,压席君买这个人用的也是美人计。 先让未央露面,继而跟着颜白去泉州。 一介女子行千里路,入岭南烟瘴之地,搁在先前的独孤家,这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若是先前,妾生的女儿都有人抢着下聘礼。 对此独孤家还要挑拣一番,最后才选一个能让自己家受惠最大的。 如今,是真的落寞了! 独孤某最先看中的其实是颜白,在他的眼里,颜白是最好的,但和颜白接触后他发现颜白这个人有点邪。 他怕玩不过,跟王鹤年拉了拉关系后,才选择的席君买。 幸好祖上跟王绩大兄王中子有些情谊。 最后走的无功先生的门路,才敲定的这件事。 自那以后,独孤家和王家就再也没有了关联,情义用完了。 如果席君买什么都不是,独孤家失去的可是这世间顶级大儒的庇佑,一个有大灾可以庇佑子孙的无敌盾牌。 很少有人看的出来。 独孤某压席君买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现在席君买崭露头角,一个将星冉冉升起,独孤家赌对了。 明年席君买要完亲,那独孤未央的地位自然是无限的被拔高。 就算先前再不喜欢的她的人。 在此刻也明白,今后如果想过好日子,少不了跟独孤未央打交道。 所以现在是想着法子讨好未央。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独孤渐明清扫完台阶,把玩着老祖宗传下来的印章,坐在那里看两只大鹅打架。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踩着台阶往书院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马。 “黑色的牙齿?” 独孤渐明丢下手里的扫把,快步迎了上去,围着黑齿常之打量了一圈后,不可置信道: “老天爷,你还真的回来了!” 去年四月黑齿常之跟着众人一起回到长安,五月初就离开了,他说他要回百济,要回去看看父母。 等解释完曲折之后就再来长安。 走的时候颜白送了他一匹价值千金的青海骢。 一匹真正的千里马,而且还是一匹未被骟过的公马。 这样的种马只有楼观学马场和皇宫內苑里面有。 颜白毫不犹豫的把这样的“龙种”宝马送给了黑齿常之,当作送别的礼物。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黑齿常之走后将永远不会回来。 不成想半年后回来了,人回来了,马也回来了! 黑齿常之在到了百济之后也想过不回大唐,甚至好几次他都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 都开始说服自己了。 可夜深人静,听着马厩里战马的响鼻,黑齿常之又动摇了。 他是念过书的人,虽然念不多,但大义还是懂的。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这一辈子将会永远活在内疚中。 这一辈子在唐人面前都抬不起头,因为他是一个骗子。 骗了一个信任他的人的心。 思来想去后黑齿常之决定还是要回去,看看被人夸的书院,看看到底有没有六千多人一起读书的盛况。 所以,他就回来了! 看见手下败将独孤渐明,黑齿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终于碰到一个“熟人”了! “我叫黑齿常之,不是叫做黑色的牙齿,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苏思予,还有小不点、细狗呢,那个狄仁杰他们呢?” 独孤渐明笑了笑:“今后你总会见到他们的,吃了没,走,刚好到饭点了,我带你去吃饭!” 黑齿常之看着一手拿蒜,一手端碗的独孤渐明低声道: “这是你家么?厨肆那么大,上面的刀板三十多个,你家多少人啊!” 黑齿常之一边说,一边用手护着自己的碗。 没有办法,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全是狗头,怕是有二十多条。 好不容易吃点肉,可别被狗给抢了! 独孤渐明碗放在地上,开始剥有点冒芽且干瘪的蒜瓣。 群狗侧着脑袋看了看地上的碗,样子有点萌,并没有扑上来。 黑齿常之松了口气。 “这是书院,不是我家,刚才你见的是甲字号厨房,是专门给高年级学子做吃的,后面还有三个,分别是先生,中年级,以及低年级!” 黑齿常之不可置信的站起身:“啥,这就是楼观学?” “嗯!这还没到微言楼,微言楼后面的半个山都是,快吃,吃完了带你去看,对了你吃蒜不!” “学子呢?” “放假啊!” “你为什么不放假?” “屁话多,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你给我吃,我干了半天活,早都饥肠辘辘了!” 第 180章 暗流 衙门此刻也到了饭点。 可他没动筷子,导致碗里的面饼子有些坨了,汤水也没了。 一碗面,变成了满满一大碗面。 颜白不是不饿,而是各州府的军报没看明白。 到现在各州府的留守官员已经把上月的军报发来,但唯独少了齐州。 按理来说不应该,齐州属山东道,离长安不远,有官道,有水路,怎么军报会延误呢! “孙书墨,梅高德!” 孙书墨和梅高德一同站起身:“下官在!” 颜白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孙书墨你跑的快,拿我手书去吏部一趟,找杨尚书把齐州官文借来一看!” “梅高德,齐州大都督现在是谁?” “齐王李祐!” 颜白一愣,猛然想起来这个简单的问题怎么还要问。 一听这名字,那个不好的念头就挥之不去,颜赶紧道: “你去把这半年齐州的文书找出来,记着,要把人员调换、军械出具都给我找出来。” “喏!” 然后颜白冲着孙书墨的背影喊道:“孙书墨你回来!” “啊?” 颜白想了想:“算了,你不去了,回来把我的面吃了,我进宫一趟!” “啊?” “啊什么啊,吃了,不能剩!” 说罢颜白就披着大氅急匆匆的朝着皇宫跑去,官员不能浪费粮食这是惯例,情急之下颜白只能这么做了。 颜白走后,孙书墨苦着脸道: “梅主事,我那会儿吃了三碗面,又喝了三碗面汤,实在有点堵,要不一人一半?” 梅高德点了点头:“好吧,一人一半!” 走到第三道宫门的门口,正巧碰到了请安归来的高阳,颜白暗呼这老天爷有病。 怎么回回有要事进宫,回回都能碰上。 高阳应该是刚从宫里打秋风归来,身后一大溜的内侍个个手捧着礼盒,估摸着是赏赐。 颜白装作看不见,目不斜视的直走。 本来都打算上车驾的高阳听护卫低声禀告说颜县公来了。 护卫提醒高阳,意思是高阳要给颜白让路,颜白穿官衣,这是政事。 这种事是不能无礼的,宗人寺知道会派人来教导,宗人寺的教导就是杀人,公主有错不责罚公主。 而是责罚公主身边的护卫,嬷嬷。 因为,他们认为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起到规劝作用,从而导致公主犯错。 这点道理高阳还是懂的,挥挥手。 自己的随从纷纷让开道路,恭恭敬敬的站到一旁,准备让颜白先过。 若是在先前,遇到公主和亲王的车驾或者是仪仗,颜白是必须站路边让其先过的。 如果骑马,坐车驾,也必须下马下车。 这是李二拍脑子的决定,后来他被王珪和魏征规劝了。 自那以后礼制就改了,改成了看功勋和官位。 颜白是实封的传国县公,高阳虽刁蛮和霸道,也不敢托大。 况且颜白小心眼是公认的,万一惹恼了他,他跟对自己姑姑一样对自己,不给自己免费的香水和香胰子。 那岂不是少了一大笔收入。 而且颜白也不同于其他官员。 哪怕颜白是七品官,高阳也不敢在颜白面前耍威风,姑姑就是例子。 今年过年的晚宴上还在母后面前哭了一通,结果依旧没有什么用。 裴茹的一句“她是妇道人家”就把丹阳姑姑打发了。 再问她就腼腆的笑,什么话都不说。 但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问急了,裴茹就把晋阳推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宫里的公主多,但谁家每年有多少香水和香胰子得看小兕子的脸色。 虽然小兕子现在不是很懂。 都是裴茹在帮着打理。 但有什么区别呢? 今后还不得去看小兕子的脸色,还不得去哄着她,把她哄开心。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这些,不要这些就没必要看人脸色。 丹阳虽是公主,但公主之间也就公主两个字是相同的,其余都不同。 小兕子的公主头衔前多了个晋阳两字。 这才是最大的区别。 只要楼观学存在一天,只要从这里每走出一名学子,晋阳这两字的重量就会加重一分,学子会像敬重裴茹一样敬重她。 不然,皇帝又怎么会在她幼年的时候就把最爱的女儿许配出去呢? 高阳傲气是傲气,但人不傻,转身快步走来,认认真真的行礼道:“县公安好,高阳有礼了!” “嗯,公主好!” 见颜白步履匆匆,也不愿跟自己多说话,估摸着是要进宫说事。 高阳大眼睛微微一转,露出笑意道: “县公不用太着急去见父皇!” “哦?陛下今日很忙?” “嗯,有点忙!” 高阳继续道:“我从后宫走时杨公还在暖阁候着。 早间我去请安的时候父皇在接见张国公,说了一上午的事情,你去了,估摸着也得等!” “哦,那我先去看看皇后娘娘!” 见颜白走远,高阳才收回目光。 自从她那幅宫墙梅花落雪图有了颜白的字和半句诗,高阳现在成了所有公主羡慕的对象。 聚会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观摩一番。 到目前为止,长安只听闻颜白写的诗词,几乎没有人有颜白的字。 先前国子学的墙上有,后面不是被颜昭甫等人给粉刷遮盖了么。 再后来虽然被继续填写上了,但那不是颜白的字了。 如今高阳有了,不但有了,还有半句诗,这让本来就喜欢被人捧着的高阳,现在不但被捧着,还被羡慕着。 她现在倒是有些期待每次和颜白的相遇。 每次遇到颜白,心里还有点小窃喜。 李二的书房内,李二看着跪倒在地的张亮,轻声道: “愤怒失心之言不可信,侯君集的性子朕是明白的,你退下吧!” “陛下,国朝无小事,不得不防啊!” 李二走到张亮身边,亲自将张亮扶了起来,淡淡道: “你和侯君集都是功臣,跟着朕南征北战这么多年。 这些话侯君集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口说无凭,到时候他死不认账,你拿他也没办法,难道要朕因言杀功臣,做那昏君么?” 张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请三思啊!” 李二咬着牙,怒声道:“朕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个蠢货,就算这是真的,他为什么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在里面担任什么角色? 是出谋划策的军师,还是准备祸起萧墙的帮众,又或者说听风就是雨的奸人?你告诉朕,为什么只告诉你? 他怎么就不告诉别人呢?” 张亮额头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 “退下,滚回你的洛阳去,做好你的洛阳都督,多看看折子,把河道给朕修好,保证长安的粮食供应!” “喏!” 张亮连滚带爬的离开,在张亮离开后不久,剪刀悄声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颜县公求见!” “召他进来!” 剪刀见皇帝有些怒火,闻言低声道:“奴这就去喊,那会不知道陛下要忙多久,县公他去看望皇后娘娘了!” “不用了,朕心烦,索性去后宫走走!” 开年以来李二就有些心烦,事情太多了。 这个举报侯君集要造反,令狐德棻上万言书要求把国子学的三百多学子安置一下,他的意思是并入楼观学。 如今的楼观学已经阻挡不了的,论先生,论教导,论学习氛围,国子学都比不了,也就占了一个国子学好听的名头而已。 他的意思是...... 把楼观学改名为国子学,所有资源汇聚在一起。 这种事李二没遇到过,乍眼一看是个好主意,可这里涉及的问题太多,都是根本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其二,人老了,精力不如以前了。 跟徐惠同房四次了,依旧无子嗣消息传出来,不服不行。 人老了,这不头疼才怪。 第 181章 琢磨 颜白去拜见长孙皇后的时候,她正带着李二的后宫在品鉴各种香水。 如今阳光正好,空气净,又带着一股子寒冬的凌冽,这个时候品鉴香味是最好的,能够区分彼此的差别。 丹阳也在,忙着打下手,扭头看到颜白,忍不住又想哭。 她现在日子“凄惨”,公主府最大的产业货物来源被颜白断绝了,手里的钱财一日比一日少了。 薛府的产业薛万彻不怎么管,全部由那个老嬷嬷管。 老嬷嬷是家臣。 丹阳就算胆子再大,没有薛万彻提前打招呼,她也不敢去从家臣手里把产业拿走,按在自己名下。 现在丹阳没有钱去买长安最时兴的首饰。 没有了香水用来交际,那些官员的夫人对自己人明显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 先前是巴不得往自己这里送钱。 好从自己这里拿到香水和香胰子去长安以外的城市售卖。 如今自己这边没了,问她们借钱都借不到,各种哭穷。 颜白看都没看丹阳一眼。 她这样骄傲性子的人,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视,你越是不去搭理她,越是对她不屑一顾她就越难受。 你要是搭理她,她就越来劲。 长孙皇后很喜欢颜白。 这些年来,不管何时他对自己的礼节从未亏缺过,逢年过节礼品不断。 虽然并无金银,要么是一些有趣且实用的好东西,要么是长安最流行的花样秀图,要么就是绵柔的衣衫。 却足见用心。 李二一直说群臣里,聪明的抵不过做事努力的,努力的抵不过做事踏实的,踏实的抵不过做事用心的。 颜白对待宫里两位和宫外的老一辈都是日复一日的用心。 大家都这么说,因此对颜白也多宠溺,多宽容。 颜白在长安的时候他就亲自送进宫来,不在长安领兵在外的时候也记着。 先前是小七送,一个小姑娘提着大包小包往宫里跑。 等小七定亲后就是二囡送,。 弟子代师父送礼,合规合矩。 裴茹一般情况下不来宫里,来宫里她坐立难安,长孙皇后也颇为尴尬,小兕子一口一个母后,扭头就是一口一个娘亲。 颜白给众人送节日礼,其实这是孝道。 但没有人敢说这是孝道。 读书人之间的辈分乱的很,尤其是颜白。 但不能把颜白视为晚辈,以孝道的礼视之。 真要扯孝道,说尊卑,颜师古会找你说教,会找你掰扯辈分。 他的辈分高,是颜之推的长孙,颜思鲁的长子。 颜家他这一房,个个都是大儒,门生无数。 颜白跟他同宗,都是颜协的重孙,都是出自这一脉,真要讲辈分那可真是有得讲。 幺房出长辈,人小辈分大,说的就是颜白这样的人。 颜师古也就比颜白大了三十岁。 宗人寺里面有个那个大管事,他是太上皇李渊二兄蜀王李湛的长子,胡子都一尺多长了,走路都需要内侍搀着。 他大了李元嘉整整五十多岁,大了滕王李元婴足足六十岁,见到李元嘉不还是一口一个皇弟弟喊得亲热。 见了李二,一会皇弟弟好,一会皇上好。 李二和这位兄长的年龄相差,就如颜白跟颜师古的年龄相差一样。 甚至差距还大一些,他最小的儿子比李承乾都大。 这根本就不是特例。 富贵家庭生孩子生的多,弟弟和亲儿子一起养,吃一个奶娘的奶水长大的事例比比皆是。 所以,为了不牵扯辈分让人难做。 颜白送礼都是论年龄,比自己大的就是长者,比自己小的那就不算。 至于辈分,捋的清的才算辈分。 杨妃和阴妃等人也很喜欢颜白。 给皇后送完,她们那里也会有一份,这一送就是十多年。 记得她们的生辰比自己的亲儿子记得还清楚。 长孙皇后笑着看了一眼颜白,转头低声吩咐道:“去,搬一把靠背椅来,顺便取个火炉来,还没立春,天寒着呢!” 颜白闻言连忙摆手道:“皇后娘娘不用麻烦了,还没散衙,臣这次进宫也是找陛下说事的,不久待!” 长孙皇后闻言笑着打趣道: “这一路可不近,来回得一个时辰,不过有心了,知道皇帝忙,干等着也是无聊,就来看看我,有心了!” 说罢,长孙皇后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丹阳,笑道:“来,给颜县公看茶吧,走了这么远,解解乏。” 丹阳仰着脑袋,装作听不懂。 长孙皇后见状心里叹了口气,也颇为无奈,自己作为皇嫂,作为长辈,该做的,能做的,全部都做到了。 如此,以后就别来哭穷了! 年年女官见丹阳公主不动,笑着走到火炉边,拎起荷花壶,亲自给颜白倒了一杯茶,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 阴妃也打破尴尬道:“这是泉州的茶,尝尝,看看有没有熟悉的味道?” 颜白正巧也有事想问阴妃,正愁着不知道如何开口,闻言,顺着话道:“阴妃娘娘,今年朝会怎么没有看到齐王?” “他啊,封地里面遭了雪灾,来信说正带着官员忙着救灾呢,准备今年六月回长安!” 长孙皇后也紧接着道:“上次的事情被陛下责骂后,这孩子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懂事了,知礼了!” 说到儿子,尤其是儿子被皇后夸赞,阴妃也如其他母亲一样一脸的宠溺,谦虚中带着欣慰,又带着些些许的得意。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长孙皇后。 过了今年,长孙皇后就四十二了。 在颜白的视线里,她的两鬓已经隐约有了白发。 按理来说皇宫里不愁吃喝,营养也跟的上,活计也有内侍和宫女。 可这…… 看来大兄说的一点都没错,劳心才是最累的。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李二自去年以来在政事上的手段越发过于武断,大多时候都是李承乾在监国,官员位置也变动频繁。 搞得李承乾一年都没出宫。 看来这就是安排,以防万一。 长孙皇后知道颜白在盯着她的白发,也看出来颜白眉宇间的担忧。 她仅是笑了笑,见场面有了冷,率先开口道:“无功先生元日晚宴没来,是身子骨还没调养过来么?” “还是老样子,爱喝酒,现在不能喝酒偷偷的喝酒,自己酿酒,他知道臣会查,算准了臣休沐的时间,把东西都藏了起来!” 长孙皇后一想到无功先生和颜白一老一少对峙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伽罗呢?她有了身孕,你家没有家仆,都是自己张罗,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去府上帮一下” 作为皇后她知道见臣子的时候说什么,不能问政事,这是明例,所以,她的话题永远都是家事,子女…… 然后就问到二囡的婚事,元嘉的两个孩子。 甚至还隐晦地说颜白作为官员子嗣有些少,要多生几个,做个榜样。 “初一初二初三原本就是赏赐给你的,虽说做不了平妻,做个侧室也算是好的,可你倒好,把这三个当女儿养!” 众人闻言都忍俊不禁的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说别的还行,说到这个颜白就冒汗。 这怎么说,不能说没想法,丹阳在这里。 今日这么回答了,明日长安就会有谣言自己的身体不行。 说有想法吧,那依照长孙的性子肯定会给你赐好几个宫女。 皇后以子嗣为由的赏赐,你又不能拒绝。 天大地大,传宗接代最大。 所以,怎么回答都是送命题。 就在颜白支支吾吾不知道要如何跳过这个话题的时候,内侍来报,皇帝来了。 于是,在长孙皇后心有不甘的眼神中,众人慌忙起身迎接皇帝的到来。 第 182章 齐州事变 李二一来就占据了一个向阳且背风的好地方。 内侍怕还是有风,都把屏风都搬出来了立在李二的四周。 可怜的颜白离李二有一丈远,没有遮掩,感觉四周都是寒风。 凳子冰凉,像是坐在一块寒冰上一样。 李二往铺着软垫上的长椅上一躺:“听剪刀说你找朕有事?” “有事!” “何事?” “上元日火药操演的场地问题,观礼的官员问题,以及入场的使臣问题,这件事是由兵部安排,还是由吏部安排!” 颜白本想说齐州的事情,但一想阴妃在这里,怕她乱想。 索性说起了另外的一件事,齐州的事情。 他准备再等一个月。 如果二月初,齐州还没送来一月的齐州军务呈请,颜白就准备断了齐州境内所有折冲府的军粮。 并上报御史台。 在这之前,颜白还是准备问一下权万纪。 齐州如果真有问题,如果不是折冲府的问题,那一定就是齐王的问题。 李二点了点头道:“如果兵部安排你准备安排在哪里?” “臣准备安排在长安,就在朱雀大街上操演,让所有能观礼的人都可以看到!” 李二看了颜白一眼,淡淡道:“嗯,说说你的意思!” 颜白思量了一下,说道: “臣的意思是让长安所有异族人都知道这么一个事情,要让他们恐惧;让我大唐百姓也能看到,让我们自己人信心倍增!” “长安多屋舍,屋舍多草房,风一吹,或是一个不注意那就是火烧长安,这个你考虑清楚了吗?” 颜白笑了笑:“长安万年两衙门,二百余人官吏,一千余不良人,四千多武侯,如果他们连这点小问题都解决不了……” 颜白看着李二掷地有声道:“那臣就建议陛下把这些人全部都换了,免得今后闹出更大的笑话。” 李二闻言哈哈大笑,指着颜白道:“准了,此事就由兵部负责吧,礼部配合你,工部朕也知会一声!” “喏!” 这个事情落地,颜白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而且时日不多,流程还得写折子过三省,最后由李二“画日”。 颜白站起身来,朝着李二拱手道:“那臣告退!” 见颜白起身要走,李二忽然道:“等等,有些事朕也没有头绪,本来想找你说说,今日恰好, 得闲,就一起说了吧!” 颜白又只好坐下。 李二坐直了身子后说道: “令狐先生年事已高,昨日已经给朕上了乞骸骨的折子,他说他这一生已经无所求了,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国子学!” “国子学先前的确是朝廷官员最大的来源。 可近些年随着楼观学的崛起,原来以三百学子为骄傲的国子学输的一塌糊涂,今年楼观学参加春闱的学子更多!” 李二叹了口气:“和楼观学对比之下像个幼童一样。” “论学风,不如楼观学。 论君子六艺,楼观学道如今还一以贯之。 论藏书,论先生,论往后的名望,越往后,国子学越不及楼观学!” 李二看着颜白,思量了一下语气,笑道: “所以,老先生的意思国子学并入楼观学,楼观学今后就是国子学,你意下如何?” 李二本想找颜师古去商量这个事,可又不好开口。 颜师古有个好性子,脾气没有颜白这么火爆。 可李二知道,只要惹了他,颜师古比魏征还让人头疼。 颜白闻言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 李二见状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如果当初颜白在创建楼观学的时候朝廷和诸人多多少少给予些帮衬。 如今再说这件事,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可朝廷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以来颜家几乎把所有的心力财力都压在这楼观学里面。 可怜的家里连个仆役都没有。 颜师古四兄弟负责找先生,颜白负责找出各种法子赚钱经营维持,颜家有钱,钱全部花在书院上了。 这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大气魄。 孔颖达都说了,楼观学要传承下去,不光要成为大唐的文脉,更要成为这片大地上的文脉,要为往圣继绝学! 见颜白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李二又叹了口气: “好了,你拒绝了,现在这个问题交给你了,你说吧,朕要怎么做?” 颜白:???? “说话,朕问你朕要怎么做,令狐先生还等着朕回信呢,朕总不能拖着不搭理,总不能天天被老先生追在屁股后面问吧!” 颜白咬了咬牙:“陛下,三省怎么说。” “他们说很好,楼观学自此后不是私学,里面的学子也正儿八经的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声,而国子学也会继承下去!” 颜白明白,他们都是勋贵。 都希望自己的子嗣都能受到最好的教育,可楼观学虽好,在他们的眼里却又差了那么一点点。 名声差了那么一点点。 颜白懂这些,深吸了一口:“也就是说三省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不是好事么?” “不是!” “既然你反对,那得有反对的理由,那你解决这个问题吧!” 颜白看着李二轻声道:“令狐老先生的初心是没错的,臣敢保证他是没有任何私心的。 他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让楼观学和国子学更好!” 李二点了点头:“嗯,在理,老先生都要安享晚年了,和你关系也好,没有必要做这得罪人的事情,你继续说。” “令狐先生之所以要这么做,最终的原因是国子学现在的状态让他很失望,而楼观学现在的状态让他很喜欢。 对比之下,差距丛生。 所以,老先生想借外力,来打破国子学里面这积攒数百年条条框框,寻找破局之法!” 李二满意的嗯了一声,躺在长椅上: “这些朕不想听,朕只要结果,你说解决的方法吧,你对我有交代,我对老先生也有交代。” 颜白直言道:“国子学的大祭酒要换,换一个手段强力之人来管,从上到下全部换。 从此以后不将就任何一名学子,并设定考核制度。 不是你在国子学混完了就能做官,你还要通过国子学的考核。 蒙荫子弟又如何,进了书院就得听先生的!” 李二最喜欢听年轻人豪气的说话,豪气的做事,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的有心气。 “嗯,不错,朕听的舒服,写下来,呈上来,朕慢慢看,再慢慢的去思量!” “那臣……告退?” “去吧!” 颜白退去,看着颜白笔直的背影,长孙皇后忽然道: “二郎,说句不该说的话,臣妾倒是觉得颜白去国子学管一管最好,令狐先生放心,那些勋贵子弟在他面前也不敢闹!” 李二眼睛一亮,先前颜白说完他想的第一个人是李恪。 年轻,有经验,六千多人都能管理起来,国子学加起来不到五百人。 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李二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这个关头不让李恪回长安最好,如今李恪状态让他很满意。 等听到长孙皇后的话,李二突然觉得最好的人应该就是颜白。 在学子中有声望,脾气还臭,圆滑的同时还有手段,可光让颜白去不行,他的手段太硬,容易把问题引到自己这里来。 所以,还得找个人来综合一下,这个人选谁呢? 就在颜白回到兵部衙署的时候,洛阳城内百十辆马车,打着阴家的旗号,拉着一车车的瓷器,不着痕迹的从八个城门悄然离开。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阴弘智的子嗣也骑着马来到灞桥码头。 坐上花船,晃晃悠悠的离长安越来越远。 这些事发生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离长安很远的齐州大都督府,齐王护卫借着宴请之名,把七个折冲府都尉全部关押。 大牢深处,权万纪目眦欲裂的看着眼前之人。 “杜行敏,你枉为楼观学学子,齐王被奸人蛊惑,要行忤逆之事,你不去规劝,反而闭口不言,你枉为人子啊……” 杜行敏脸色不变,悍然挥刀…… 第 183章 逃出生天 权万纪在黑夜里踽踽独行。 饿了就抓一把雪,渴了也抓一把雪,光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长安而去。 他要去长安,他要把齐州的事情告诉皇帝。 权万纪明白就算回到长安他也是死,作为长史,教导无方,不仅没能教好齐王,如今的齐王竟然行叛逆之举。 就如李祐劝降他时所言,横竖都死,不如跟着他拼一把。 赢了就是帝师加身,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这个诱惑很动人,可权万纪明白。 李祐是成不了气候的。 他不明白秦王府走出来的那一批人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八百人就敢让这天变了颜色。 李祐他以为他是谁? 他以为他的父亲用八百人可以改朝换代,他就认为他也可以,靠着燕弘信那个没有脑子的蠢货,还是靠阴弘智的足智多谋? 又或是他招募的那些死士? 权万纪抬起头,目光越发的坚定,就算死又如何,那也要死的其所,也要让这祸国殃民的齐王落入尘埃。 看着不远处的一盏微弱的烛火,权万纪不由地松了口气。 七天,整整七天,总算走到齐州的边境。 只要把自己手写的血书放到驿站,只要信使策马离开,齐王李祐,燕弘信,还有那阴弘智,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有多么的可笑。 松了一口气的权万纪不由得想起了救自己出来的杜行敏,一想到自己在牢房里面怒骂他,还吐了他一脸的唾沫。 权万纪心里就就越发的内疚。 想到这里,权万纪转头跪下,朝着都督府的位置郑重的磕头赔礼,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杜行敏此刻不但无恙,还迅速聚起来了一批人。 他是楼观学的学子,楼观学里面有堂课叫做“三人成虎”,也叫三三阵容,源于兵法,被颜白先生修改后成了救急法。 只要有特殊情况发生,三人会立刻成立一个临时的衙门,分别负责找人,救人,后勤,等人聚齐后会立刻往安全地区进发。 通过大部队,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然后把找人,救人,后勤再次扩分,再次复制,分成若干的小组。 继而,围着当初的三人旋转。 当初这三人就是这支庞大队伍的智囊,到达了安全的地方之后,三人会立刻把这个流程交给当地的衙门。 权力平稳过渡。 这种学问是可怕的,所有人都明白,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最可怕的不是事件的本身,而是没有组织的散兵游勇。 一旦有目的地把人组织起来,这就是集体性,集体性的力量最恐怖,所以书院学子每年都会内斗。 因为要斗出最能代表自己集体的那个人。 他在楼观学求学的那会儿,书院已经有了七百学子在里面一起读书了,杜行敏经常笑言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 他说,先前都是一个先生负责九名学子的学业,等到他求学的时候,一个先生负责四十多个同窗。 虽没有裴行俭和席君买的武勇,也没有王玄策和李恪先生的聪慧,但能从书院走出去,并科举及第。 本身的才华是不用质疑的。 而且,杜行敏和杜如晦同宗,杜如晦是他大伯,杜楚客是他的二叔,可他非杜家嫡系,父亲是祖父杜吒侧室所生。 他来书院就是走的杜如晦的门路。 缘由不知道,仅是知道大伯临终前找了袁先生批命了,隐约听闻袁先生说大伯和二伯占了过多了子孙气运。 别人都是先人十分聪明仅用七分,留下三分传子孙,已经是夺了气运。 而杜家是十分聪明用了九分,只留下一分传子孙,祸患已经种下。 子孙后代多磨难。 什么磨难杜行敏不知道。 那时候还小,玩性大。 但他知道,大伯入葬那天他被喊去扶棺了,杜行敏三个字也入了第一本族谱了。 自那以后,娘亲有了自己的小院,身边也有了三个使唤丫头。 年底家里大聚会,自己也能在大厅有个属于自己的案桌了。 从楼观学毕业后,自己就到了齐州,官至正七品。 官职不是很高,但却是兵曹参军,有实权。 杜行敏知道,这是家里用了关系,算是仰仗了祖上的蒙荫了。 杜行敏已经很满足了,妾生的庶子,起步就是这个位置,已经是很高很高的起点了。 如今的杜行敏已经带着靠谱的兄弟躲在一处山坳里面。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齐王李祐会突然造反。 事先根本没有任何端倪,一下子就把齐州所有的折冲府都控制住了。 要不是先前自己喜欢请燕弘亮喝酒,爱奉承他,有了他拍胸脯打包票,加上自己的虚与委蛇。 说不准自己也被关了起来。 更不要提去救什么权万纪了。 现在杜行敏正在想自己如何把消息传出去,这里是山东道齐州,这里不能乱,这要是一乱天下就要乱。 所以,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趁着夜色,杜行敏一个人静静地朝着官道走去,他现在要摸清楚齐州的驿站有没有被控制,这个很重要。 齐州还是离长安太远了,就算没被控制,信发到长安,最快也需要十日。 十日很短,休沐的时候一闪而过。 十日很长,长到能让齐州民不聊生。 夜已经很深了,兵部却依旧灯火通明,一帮是兵部的官员,一帮是楼观学高年级来实习的学子。 兵部的官员要准备上元日的大礼。 楼观学的高年级学子是颜白喊着来帮忙的,其实都在默默的计算着山东道各州府从去年九月到如今粮草用度。 然后把最近五年齐州的粮草用度也计算出来,通过数据的对比,颜白就能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颜白居中调度,失去消息的齐州让颜白很焦躁。 信已经走快马送往了齐州,希望权万纪能收到,更希望他能回信,告诉长安这边齐州这是怎么了。 高年级学子的办事效率很快,计算都是一把好手。 薛万彻的儿子丑奴坐在最中间,这家伙真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天才。 数据汇总额就是他来计算。 别人报数字,他说结果,不用笔纸,不用换算,数息之间就能出结果。 虽拜师李元嘉,现在却跟着李淳风和李恪来回倒腾。 李淳风带着他去算道院开支,李恪带他算书院开支结余,顺便问一下道院到底有多少钱。 不问还好。 一问,李恪一天都没吃饭。 坐在微言楼的的顶楼,开着窗,一直盯着仙游寺,李恪默默的盘算了下,佛门八宗,不算其祖庭。 他们现在拥有的资产按照最低的标准来估算。 是书院的七百多倍! 七百多倍啊! 过了许久,数据出来了,很清楚,一目了然。 颜白默默的叹了口气,去年六月以后,齐王府的粮草消耗占整个齐州的的一半。 怪不得过年李祐不回家,说是救灾呢,怕是以此来遮掩吧! 颜白叹了口气,扭头见孙书墨候在一旁,低声道:“怎么了?” 孙书墨附耳道:“商队的事情下官问出来了!” “说!” “从去年六月起,过齐州的商队都改道了,第一个原因是齐州提高了关税,第二个原因是,他们会卡过关的过所文书! 他们还言…… 现在能走齐州的商队基本上都是和阴家有关的商队,他们在学少府监的法子,几乎霸占了齐州以北的全部生意往来!” 颜白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大氅,推开孙书墨递过来的气死风灯,一个人默默的朝着皇宫走去。 好狠的人啊! 好狠的心啊! 父子相残,有人推波助澜,他们这是要彻彻底底的让李二做不了人,都说杀人诛心,这法子狠啊! 兄弟相残,再加上一个父子相残。 第 184章 造反? 造反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情。 每一个造反的领头人后面都有一大群追随者,他们都幻想着一步登天,万人之上。 哪怕都知道这是在赌命。 可有的人就跟中邪了一样,无比确信自己能成功。 这一批人有的是站在明处,摇旗呐喊,身先士卒。 可有的人是站在暗处,情况不对,抽身而退的时候再插你一刀。 他们的目的不是造反,而是踩着造反人的肩膀往上走。 这一群才是最聪明的人,可这一群也是最令人恶心的人。 颜白不敢恶意的去揣测李祐背后是谁。 可在出兵部的时候,城守司里面的五十人就拿着颜白的手令去了阴弘智的府邸,颜白觉得这个阴弘智跑不了的。 很早之前城守司的人已经派人回话了。 阴弘智府邸没有人,只有几个老仆,主人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很明显,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阴弘智。 阴弘智是在利用李祐为他们阴家报仇。 李家和阴家的仇恨是化解不开的,李祐年轻人又傻,分辨不出来舅舅的用意。 他也就相信阴弘智是在为他着想。 这件事跟李二没有多大关系,什么李二贪图阴月娥的美貌,强行纳为妃子等等,这些谣言都是狗屁。 要怪就怪李渊,是李渊的心不够狠。 李渊在太原起兵,李祐的外祖父,也就是阴世师留守在长安。 他得知李渊发动兵变后,不顾别人的劝说,把李渊的幼子李智云杀了。 如果事情就是如此,结果还能接受。 毕竟是各为其主,一个是隋朝的将领,一个是高举大旗的反王。 就算死,史书也会对阴世师大写一个忠字。 结果…… 结果,阴世师把李渊的祖坟给挖了。 李渊攻入长安后自然要报仇,把阴世师也杀了,阴家的人也因为这个缘故牵连甚广,死伤颇多。 可能李渊是为了彰显自己是仁义之师,想获取一个好名声。 又或许是李渊这个人大度,忍着祖坟被掘的仇恨…… 留下了幼子阴弘智和其女阴月娥,并将阴月娥赏赐给了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 自此仇恨的种子开始发芽。 李渊留下阴家子嗣的决定,给现在的李二留下了后患,也给现在的皇室种下了祸根。 所以,这次的祸患。 阴弘智跑不了。 颜白站在皇城的第一道宫门前,从后半夜站到天亮,不是没有人进去禀告,而是颜白不让内侍去禀告。 内侍说,今晚李二是住在阴妃的蓬莱殿。 前有,李泰,现有李祐,李二虽然对皇子多严厉,但他毕竟是一个父亲。 如此消息一旦传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的住。 天色微明,宫殿内的铃铛声响起。 内侍宫女明白这是皇帝醒了,要伺候皇帝和贵妃起床洗漱了。 一身寒气的剪刀径直走入大殿,隔着山水屏风,低声道:“陛下!” 李二看着屏风上的影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老奴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没得召唤,都跑到了床头前。 “嗯!” 李二淡淡地嗯了一声,已经很是不满了:“何事!” 剪刀的腰瞬间矮了半截,都差点要跪在地上了,闻言赶紧道: “陛下,颜县公半夜前至皇城,怕扰了您休息,现在还候着呢,已经站了大半夜了!” 李二闻言一惊,他知道颜白的性子。 他就是一个懒人,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颜白是不会做那愚臣之举,他不会让自己吃亏。 皇城进不了,他会转身去东宫,或者是卡点来。 他才不会吃亏,学着那些劝谏的臣子,他连做官都偷懒。 更别提在这寒冷的节气了,在皇城外站半宿。 这就是屁股上长刺,不能久坐的人。 这是有要命的事情发生,不然颜白绝对不会如此。 李二从床榻上起身,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阴妃低声道: “传,让他到暖阁等朕,命药膳司准备驱寒暖汤,糕点也准备一些。” 在暖阁里颜白冰冷的身子总算暖和了一些。 不得不说皇家会享受,往那里一躺,四五个内侍就围了过来。 力道适中的给你揉捏活血,屁大会颜白险些舒服的睡着了。 热茶才喝了一口,剪刀就带着李二走了过来,颜白有些不情愿的起来,躬身行礼。 “何事!” 颜白看了看四周,一句话不说,李二气急,怒声道:“这是皇城,不是市场,你我之言谁敢说出去!” 李二猛的一甩衣袖:“真不知道你小子听谁说的,就算再漏风,暖阁它也漏不了风,天天防着这个!” 颜白低着头,低声喃喃道:“电视里都是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李二挥挥手,所有内侍全部退下,只留下剪刀站在门口的阴影处:“说吧,发生了何事!” 见没有了人,颜白这才低声道:“陛下,自今年初四点卯起,臣发现齐州军报并未按时到达兵部。 臣本想着当时就禀告上来,但又怕小题大做,闹得不愉快。 于是就等几日,想着怕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 直到昨日,齐州军报依旧没来,臣忍不了就开始查,这一查,臣发现,齐州都督府去年六月起开始屯粮!” 李二的呼吸有些重,忍不住道:“多少!” “占整个齐州税收的一半!” 李二忍不住一阵眩晕,他是从战场下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屯粮意味着什么,屯粮意味着要聚兵。 “权万纪可有来信?” “他没有音信,臣七日之前已经去信了,臣估计希望不大,根据少府监的消息,现在商队都不走齐州地界了!” 颜白说的很慢,在斟酌着用词,可李二是什么样的人,颜白就是把词用的再平淡,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结果!” “臣建议调兵!” “谁去!” “臣!” “如果是假的,是误会呢?” 颜白不惧道:“那就更好,哪个环节错了就改那个环节,谁失误就杀谁,让后者以此为戒!” 李二盯着颜白:“如果是真的呢?” 颜白依然平淡:“灭之!” “那是亲王!” 颜白看着李二:“臣来做,臣是臣子,臣考虑的是天下的安稳,不会考虑其他,亲王造反,臣依旧杀之!” 说罢,颜白有些犹豫道: “陛下是皇帝,也是父亲,如果是真的,不能父子相残,所以,臣来做,臣不怕!” 李二痛苦的闭上眼睛,疲倦道: “墨色,你的好意朕心领了,朕不怕被人骂,朕要问问这逆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罢,李二猛的睁开眼睛,看着剪刀道:“召三省六部紫宸殿议事,告诉陈萦,控制阴府众人,等候发落。” “喏!” 紫宸殿内颜白呼呼大睡,皇帝熟视无睹,众人惊讶不已,等接下来听到皇帝嘴里说出的话,众人直接呆滞。 齐王要造反? 第185 章 又闻噩耗 权万纪这个倒霉蛋到底还是运气不好。 还没有走出齐州地界就被李祐的人给抓了。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的那么倒霉,他还是把信给送出去了,信里他没说李祐要造反,而是说要让齐王回长安。 李祐慌了,现在他虽然有那个意思,那只是一切并未准备好。 他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把力量整合在一起。 在请问过阴弘智之后,李祐心里有了主意。 李祐太懂权万纪了,通过这些年的相处,他懂得如何安抚这个人的心。 只要顺着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反驳他,一将不会有任何问题存在。 于是,李祐违心的不断地向着权万纪道歉。 痛哭流涕的说他要痛改前非,希望权万纪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云…… 在李祐在权万纪面前跪下的那一刻,权万纪心软了。 这一跪,让权万纪痛哭流涕,再也绷不住了,瞬间泪流满面。 权万纪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李祐教导成李恪那样的贤王。 如今齐王都朝着自己下跪了,那就是大彻大悟了。 这些年教导没白费,圣人说的果然没错。 权万纪抱着李祐大哭道:“君子有大过,切莫言之于人,大过不可谏,时之至也,不晚,不晚,我陪着殿下改......” 这一刻,权万纪像一个爱子成龙的老父亲一样,看着孩子醒悟,他觉得自己吃的这些苦是值得的。 可权万纪也不傻。 他天生就是一个心胸不大的人,燕弘信等人就是碰了他的逆鳞。 如今李祐悔改,他直接要求李祐把燕弘信等人关押入狱。 并要求李祐同自己回长安,上报朝廷。 亲自向陛下说明情况。 李祐同意了。 以爱护权万纪的身体为由,表示积雪融化后一定回长安请罪,请权万纪跟着自己一同回都督府,准备出行事宜。 权万纪信了! 可权万纪没有看到李祐眼里那化不开的杀意。 也听不到李祐心里那如海浪般不休的咆哮。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把我的错上报给父皇,自己受到责备,你却能获得赏赐,凭什么,凭什么啊......” 李二这边对李祐抱着关爱之心,并没有派御史前往齐州。 而是派刑部尚书刘德威去查明属实。 颜白多么希望李祐能够明白李二的苦心。 硬生生的把造反这么大事情变成一件刑事案件。 阴弘智的家人都跑了,长子都不在长安,家里的人都没了,退路都找好了,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 皇帝不着急,颜白也不会去多事。 从皇宫离开后,颜白回到家结结实实的睡到了天黑。 醒来时二囡和李元嘉两人正在火盆旁边。 炭火的边缘,一罐子米粥正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 米粥的香味传来,让颜白瞬间的精神一振。 见师父醒来,二囡起身离开。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腌黄瓜和一盘腌萝卜,见到这两样颜白更饿了。 拿着一个萝卜塞到嘴里,颜白被酸的眼睛都睁不开。 原本还有些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明,精神大振。 二话不说,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这个时候的萝卜很小,颜白见过长的最大的也就四五岁孩子拳头般大小。 书院炖肉的时候萝卜是不切的,淘洗干净后是直接倒进去的。 西瓜就不用说了,不但很小,籽还贼多。 大肥和布隆喜欢吃,一次能吃八九个。 家里的几位兄长都不喜欢吃,因为老得呸呸呸地吐籽。 大兄说不美观,失了气度,不吃。 可是,西瓜的糖分足,天热的时候大嫂嫂心疼大兄,会用细细的竹签子把一个个籽挑出来给看书的大兄送过去。 每次颜白都去偷偷的拿,大嫂是又羞又气。 “师父,齐州是不是出事了?” 颜白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二囡,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二囡一边帮着颜白舀粥,一边解释道: “今日听人说武侯把阴府围了我才去想这件事的。 去年六月份的时候他们家就陆陆续续的把东西两市的铺子偷偷出手了。 当时我还好奇呢,都是可以传家的好铺子。 地段好,收益好,租出去就能赚钱,怎么好好地就给卖了呢!” 二囡见师父一直在吃腌萝卜,偷偷的把盘子往远处推了推继续道:“今日一大早,武侯的人出来了,我还看到了陈萦。 百骑司都出手了,我估摸着是出事了,阴家人和齐王走的近,这些年……” 颜白沿着碗边喝了满满的一口粥,含糊不清道:“所以他出事就代表着齐王出事咯?” 二囡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也是徒儿猜的,其实他出不出事和咱们一点干系都没有,难受的也是皇家,对不对元嘉?” 李元嘉苦着脸道:“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见颜白扭头看着自己,李元嘉赶紧道: “不是我冷漠,而是有些人明明可以活的舒舒服服,偏要自己去寻死。 都及冠了,求学时候的先生也是最好的先生。 可他偏偏要做,如果这我都要难受,那我跟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喝完一碗粥,颜白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看着李元嘉道:“好看么?” 李元嘉疯狂的点头:“真好看,姹紫嫣红,。 师父你是不知道,升天炸开的那一刻起,跟着我一起去的那些百骑司的人腿都在发抖。” “那一群内侍就别提了,都跪在地上了,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都是在念叨额賊,额賊……” 颜白忍着笑意:“保密做好了吧!” 李元嘉笑道:“师父放心,怕他们提前告诉皇兄,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今日是正月十三,也就再关两天而已。” 颜白点了点头又问道:“火药准备的了多少?” 李元嘉想想低声道:“木头假人准备了三百个,周围围着盾牌,秦月颖已经试验过,这样炸的威力不是最大。 但响声却是足够响,也足够的好看!” 颜白点了点头:“好,这件事不能出岔子,我们要让这些各国使节觉得好看,又要让他们觉得这辈子都不想看。” “那禄东赞的位置?” 李元嘉笑了笑,低声道:“他不是说我唐人在高原易得气疾么,我把他们这些刺头放在前面,顺便感受下风浪!” 二囡闻言忍不住低声道:“别被木屑扎死了,扎死了你就是大唐和吐蕃开战的罪魁祸首!” 李元嘉嘿嘿一笑:“太子是礼官,我也是听令行事而已! 再说了,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这辈子我只要不造反,除了老死病死,怎么都死不了了,我心里可是明白的很!” 二囡吐了吐舌头,忽然道:“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跟师父说!” 李元嘉一愣,没好气道:“还避着我,真是的!” “女孩子家的事你要听你可以留下!” 李元嘉站起身,故作哀怨道: “算了,少知道一件事就少一些烦心事,我还是去看看我的两个小肉团,你跟师父慢慢聊!” 李元嘉走了,心里虽然明白二囡跟师父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女孩子家的事情。 但师父毕竟教导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自己不也是有好多事没有告诉二囡么? 见李元嘉离开,颜白好奇的看着二囡道:“怎么了,如此神神秘秘的,还把李元嘉支开!” 二囡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师父,侯公最近和太子走的太近了!” 颜白闻言皱着眉头道:“不是不让你琢磨宫墙里面的事情么,你怎么就不听呢?” 二囡闻言赶紧道:“不是我,是王鹤年先生让我带话给你的!” “什么事儿?” 二囡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颜白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太子已经二十五有余,陛下龙体康健,太子要做垂暮老者乎?望太子早打算,臣愿拼命助之.....” 颜白看完后手不自觉的一抖,骇然道:“这是谁说的!” “侯君集!” “不可能,他现在赋闲在家,先前虽然很得宠,可现在陛下几乎不提起他了,他又是怎么过宫墙,把信传到东宫的?” 颜白看着二囡继续道:“李承乾是太子,往后的国君。 就算是我现在给太子写信,信会先呈现到皇帝那里,没有什么不好的言辞,太子才会看到。 防止有臣子行蛊惑之事,侯公又是如何做到的?” 二囡见师父心情突然变坏,把师父最爱吃的腌萝卜往前推了推,低声道: “太子身边有个太子千牛叫做贺兰楚石,他是陈国公的女婿!” 颜白长叹一口气:“怎么又是姓贺兰的啊!这贺兰家的人怎么就没有丁点的眼色,他这千牛是怎么来的,这是大傻子一个.....” 二囡有些尴尬,师父在骂人,骂的可难听,自己的大姐好像是贺兰的媳妇...... 骂完了,颜白心里舒服多了:“对了,这些事情不至于把李元嘉支开吧,你还知道什么?” 二囡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师父,抽空去看看李伯伯吧!” “哪个李伯伯?姓李的这么多,你让我一个个猜啊,直接说人名!” “李崇义!” “他也搅和里面去了?” “嗯!” 颜白闻言猛然坐起,嘴唇微张,呐呐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186 章 跪下! 上元日至,也是金吾不禁最后的一天。 天才蒙蒙亮,长安商家已经在安排搭花灯的灯架。 文老六打着哈欠,带着一群不良人嘱咐着商家掌柜要做好安全措施。 他是从不良人里面走出来的,对这些门道极为熟悉。 附近的掌柜也都认识他,对于衙役的话,他们自然是千般答应。 政道坊的肖五爷今年是最开心。 一大早就起来了,穿的极其的板正,严肃的看着挑选出来的三个壮汉,开始了再一次的指点训话。 在今年,一百多个坊长一起抽签,政道坊终于抽到了龙头。 政道坊要作为龙首,带着长龙游长安。 这是幸事,断不能出任何岔子。 龙头初一从太庙祭拜后就到了政道坊。 从来的那天,到今日的上元佳节,一直都被祭拜着,香火不断,今日会点睛,龙要遨游长安城。 因为龙首在坊内,不少孩子因此挨了顿打。 朱雀大街戒严了,没有铺水泥的那一段已经有不良人在吆喝着让路,马车禁止通过,要走坊间的道路。 太阳升起后,兵部和礼部的官员陆陆续续的来到。 随后武侯的人来了,都拎着水桶,木梯,有的甚至已经爬上了坊墙。 待检查完毕后,一群黑衣人从远处走来,开始从马车上小心翼翼的搬卸小木人,几个武侯见状笑出了声。 然后被自己的上官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甩了几个耳光。 朱雀门上的城墙也开始装扮,程怀默和尉迟宝琳身着盔甲早就站得好好的,上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检查腰牌。 这里是观礼台,皇帝和四品以上的群臣要在这里观礼。 颜白卡着点来到布置区域,从吏部官员手里接过名册,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还了回去,这算是“打卡”上班。 点卯了! 所有人见了都匆匆行礼,段志感见颜白终于来了,匆忙走了过来。 天寒地冻的,他依旧是那身单薄且油得发亮的衣衫。 “冷不?” “怎么每次见面你都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回答你,我不冷,我一点都不冷!” “不冷嘴唇子怎么是紫色的?今年新流行的唇色?” 段志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看着不良人忙着用白灰在地上画小格子。 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一大排。 段志感直接道:“说好的使者观礼台呢,怎么没有?就算没有最起码也得给个椅子吧,难不成让他们站着?” 颜白挑了挑眉:“回答正确,我就是想让他们站着!” 段志感闻言无奈道:“你都是侍郎了,不是尚书却行尚书的权力。 颜韵都大了,你的脾气能不能改一下? 你连张椅子都不给? 我们是宗主国,使节朝拜,代表国君,你这么做传回去要遭受非议的,是很失礼的!” 颜白闻言笑了笑:“今日晌午过后,他们就会变得更加的谦卑,他们会忘记这件小事的,无妨!” “唉!” 段志感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你,我就是说说,你负责这件事,有什么后果你来承担,走了,有事叫我。” 段志感离去,颜白喃喃道:“都坐的四平八稳的怎么下跪呢?” 见木头人都摆放的差不多了,挥挥手低声道: “孙书墨,吩咐衙门开始按照流程安抚百姓,通知礼部可以让使者准备入场,不良人开始驱散百姓,武侯准备灭火。” 孙书墨骑着马开始传达安排。 文老六带着长安县的不良人闻讯立刻开始行动。 一边敲锣,一遍大声的呼喊道: “各街坊邻居请注意,晌午时候我们的皇帝陛下会让老天爷打雷,到时候动静大也不必惊慌……” “鸡鸭鹅狗都看好,坊门都关好,要看热闹离远点看,家里要留人,水缸的水要装满,地动山摇也不要慌!” 长安本身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军城,各坊都有府兵。 能当坊长的也都不是庸人,在衙门和不良人一声声的呼喊中。 长安忙起来了,而且一点都不乱。 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超过一千多人的庞大使者团排着队走来,一大半都是来自西域。 颜白看了地图,西域的一个盆地里都能出来三十个使团。 颜白看着这些使节不免有些头疼。 这周边的小国家还是太多了,大唐的人还是太少了,这将来可能都是祸患啊! 禄东赞走在前面,整个人胖了一大圈。 这几天,他不光经历了丧子之痛,他觉得他身体也出了毛病。 最近几日如厕的时候总感觉尿的不够尽兴。 他没去找鸿胪寺的太医,而是偷偷的请了东市杏堂的那个老先生,老先生看了,说了句忧思过度所致。 然后开了一大堆药。 喝了之后是有点效果,是能尿尽兴了。 可是食欲却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时常会觉得很饿,一天得吃好几顿。 可禄东赞不懂,为什么忧思过度,自己的胃口反而大开呢? 日头越升越高,离操演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火药操演的时间可不是颜白随意安排的。 有些东西传到后世虽然慢慢的被遗忘了。 但有些东西却是刻在骨子里面,一直流传下去。 这种历经千年都不变的习俗,它的存在一定是非常有道理的。 不然,为什么工程开工都要祭拜神明? 这不是迷信,是有说法的。 所以,颜白自然也去找李淳风算了时辰,什么时候开始,都算的好好的,颜白甚至把祭旗的人都找好了。 李元嘉去钦天监找人也算了,两者提供的时辰都是一样的。 长安响起了战鼓声。 一千骑着黑色战马,手拿陌刀的陌刀手踩着战鼓声缓缓从长安中轴线的明德门沿着朱雀大街朝着朱雀门走去。 王玄策一身黑袍,骑着黑马走在最前,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放着的是吐谷浑宣王的人头。 在王玄策身后,楼观学学子,一手举刀,一手举黑棺材跟着王玄策缓缓前行。 一共二十九具。 路两侧的楼观学学子躬身行礼。 人群传来啜泣声,这又是谁的母亲,谁的父亲。 半个时辰后队伍走到各国使团附近。 王玄策突然驻足,拔刀指着眼前的禄东赞,身后一千陌刀手,齐刷刷的举起横刀。 战马咆哮,杀机腾腾! 禄东赞怡然不惧,仰着头傲然的看着王玄策。 他本是强者,遇强则强,强者的风范彰显无遗,果然大气度。 王玄策看着禄东赞,冷声道:“杀!” 一千陌刀手齐声怒吼:“杀!杀!杀!” 扑面而来的杀气宛如一座山,如此厚重的杀意让各国使节跪倒一片,他们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禄东赞依旧站立,脸色有些发白而已。 朱雀门城墙上李二嘴角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故作随意道: “一个相国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见那松赞干布又是何等英武,这吐蕃果然有雄主气象!” 众臣脸色一变,尉迟恭不由得眯起了眼。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手持马槊的李景仁从远处冲了,人如玉,马如龙,转瞬即至。 “跪下!” 马槊砸下,禄东赞举手遮挡,宁愿死,也不能跪。 可马槊上的力道实在太大,禄东赞脸色憋得通红。 “跪下!跪下,跪下……” 这一次千人齐吼,长安百姓也跟着一齐大吼。 “跪下!跪下,跪下……” 马槊再次砸下,禄东赞气力不继,重重的跪下,抬起头骇然的看着李景仁,好大的力气,好坚决的心。 这还是年底那个纨绔子么? 元日的一幕忽然在眼前闪现。 原来,这小子都是装的。 禄东赞跪倒在地,憋屈的看着二十九具黑棺从眼前走过。 想站起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不知何时,他身后多了一个手拿双锤的小子。 和李景仁一样,一样的英武不凡,一样的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举目四顾,到处都是这样的眼神,禄东赞明白,在这长安,猛虎来了也得成为玩物。 众使节汗流浃背。 王玄策斜着眼看着禄东赞离开,眼里全是蔑视。 如同颜白看自己的眼神,都是蔑视。 鹰视狼顾之相啊,为什么这样的年轻人吐蕃很少看到,大唐却到处都是。 老天爷,你怎如此的残忍啊! 王玄策压着心里的杀意走了,他要带这些同窗去昭陵,去看自己的南山先生,去让先生和弟子相聚。 走出城门,长安城内响起了巨响,如巨龙咆哮。 王玄策策马回望,咧嘴一笑。 第 187章 雷声起,水缸破 “标~兵~就~位!” 随后就是甲士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哗啦啦的甲页摩擦声。 随后…… 三个黑漆漆的黑色管子坐在车上被人推了出来,原本不动声色的大唐军人看到此物竟然激动了起来。 那群桀骜不驯的大唐学子,竟然兴奋的大吼大叫起来,有的甚至捂住了耳朵,有的手拉着手把人群往后压。 禄东赞虽然知道大唐有如雷声的火器,但他对这个火器的印象还是停留在贞观八年,也就九年前。 可如今? 木头人那边已经戒严了,在木头的四周围了很大的一圈木盾牌,禄东赞看了看木头人,又看了看身后的那些黑管子。 心里满是疑惑。 唐人是不是过于自大了些? 黑管子和木头人的距离已经超过百丈了,这个距离别说看人了,看一匹马都得瞪大眼睛,这能扔的过去么? 在一声声准备完毕的快速回答声中,禄东赞认真的看着。 看这架势,他知道火器要来了,随着拿着火把的甲士放下火把。 然后就是三声闷响,紧随其后就是一声巨响,空气中荡起了涟漪,肉眼可见的气浪扑面而来。 中间夹杂着砂石,木屑。 禄东赞猛地转头,瞅着一名来自青海湖北面部族的使节,一把拽了过来拦在了身前,当作人肉盾牌。 这一年多他在鸿胪寺已经混熟了。 哪个部族,哪个小国在哪里,他早都琢磨的清清楚楚。 他是吐蕃的相国,不是傻子,这么好的收集信息的机会,他岂有不注意的道理,吐蕃是怎么强大起来的? 还不是抢? 像他抓着的这个,一个万人的小部族而已。 卑躬屈膝谄媚之徒罢了,就算他们的国君知道是因为自己而死。 那也得跟自己赔礼道歉。 在西域,只有两个国家说话最有权力。 一个是现在的大唐,一个就是吐蕃。 周围部族都得看这两个国家的脸色行事。 颜白把身子缩在盾牌后面,看着秦月颖低声道: “把握好啊,这可是蒙荫子孙最大的时期,搞不好这次你就可以成为六品官了!” 秦月颖龇着牙,点了点头:“还有,我……” 秦月颖的话还没说完,那些木头人里面的火药被点燃了,爆炸声接连响起,带着火光,带着滚滚的黑烟。 宛如即将突破封印地绝世妖魔。 盾牌底下的颜白,听着盾牌上传来如同暴雨落在屋檐上的啪啪声,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希望这四十五丈宽的朱雀大街能承受的住。 可别把坊墙炸塌了,塌了那就是兵部要赔钱了。 禄东赞听着又一连串的爆炸声后觉得要完了,风太大,有些站不住了。 此刻他认为这是天罚,不应该是人力所能造成的。 马槊落在肩膀上,铁锤就在脑袋后面都没能让禄东赞觉得害怕。 而在这一刻,禄东赞彻底的胆寒,望着那快遮住了半边天的黑云竟然不由自主朝着那黑云跪下。 眼前的木头人不见了,到处都是木屑。 黑色的烟雾里,五百具装骑兵缓缓走出,沉重的马蹄声踩着战鼓的鼓点,压迫而来,看着那连战马的腿都包裹着护甲的骑兵。 忍痛拔掉脸上的木屑,禄东赞想的很远…… 炮火先攻大乱阵脚,随后具装骑兵出击,如此一来具装骑兵跑不快将不会成为劣势,而是会变成杀人的利器。 如此一来,吐蕃将会永远困死在高原,再无和大唐在西域有比试的机会了。 在一声声巨响声中,长安城变得格外的安静,只有东西两市马场的交易场所内的战马变得焦躁不安。 半个长安的狗不叫,半个长安的狗在叫。 百姓养的那些鸭子则很统一,只不过发出叫声是嘎嘎嘎,而不是哈哈哈哈…… 李二深吸一口气,他觉得空气中这淡淡的,硫黄发出来的纯阳火石之精气的味道是那么的好闻。 李二看着又跪了一地,高呼天可汗皇帝陛下的使节,笑道: “纯阳之力,春雷地奋,惊神亦惊人,上元日百邪辟易,百姓再无灾邪!” 许敬宗闻弦知雅意,上前一步,大笑道: “大唐皇帝令,纯阳之力,春雷地奋,惊神亦惊人,上元日百邪辟易,百姓无灾邪,天佑我大唐!” 本来已经踏出一只脚的长孙无忌看了一眼许敬宗,微微颔首,暗暗的收回了脚。 礼部得到这句话,知道皇帝这是在安抚长安百姓的人心,手中令旗一挥,一百二十三名礼部大声诵读。 令旗再次一挥,左右侯卫的三千府兵得令,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叫喊。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天灾,这是大唐的利器在咆哮。 “老六啊,你是衙门里面的人,你给大姨这榆木脑袋说一说,这陛下说了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老六挠了挠头,只恨自己家里当初没钱供自己读书。 可现在这大娘正眼巴巴的看着,不回答自己可也就丢人了! 她是大娘,她那张嘴,哎呦,自己还没娶亲昵…… 那怎么行? 自己可是衙役,怎么能回答不出来呢? 眼珠咕噜一转,文老六计上心头,板着脸道: “陛下说,刚才这轰隆隆的雷声是他老人家招来的,给大家在上元日驱邪避灾呢,现在神仙退去,大家可以去玩了!” 妇人喜滋滋的走了,她这可是一手消息,还是从衙门衙役嘴里说出来的。 这次可以长脸,得抓紧。 半炷香不到,某个坊内发出了欢呼声。 百姓都是云从的,很多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听到别人都在欢呼,二话不说也都开始欢呼。 他们就如李崇义开朝会频频点头一样,明明都听不懂,还装着听的格外入味,生怕别人说他傻! 长安的百姓也差不多一样。 满城的欢呼,长安瞬间就变成一个狂热之城。 可有人喜就有人忧,秦月颖的媳妇推开秦月颖,手拿擀面杖冲出院门,冲着远处的一群巡逻的不良人喊道: “天杀的,刚才哪个鸹貔喊着把水缸装满水的,来来,你来我家,你来看看,我家都成河了,老鼠都喝饱了……” “七个大水缸啊,老娘嫁到秦家就陪嫁了这几口大缸,我拿来养荷花,养彩鱼,这些年都好好的。 天杀的,全部被你们这些鸹貔给老娘毁了,文老六,我记得你刚才喊过,来来,姨娘跟你社个话……” 文老六拔腿就跑,在秦氏面前,他就是后辈。 楠氏就算拿着擀面杖捶他一顿,他也得忍着,还得说教训的好。 别看秦月颖夫人现在是官夫人了。 可关中女子的性子哪能一下就能变得温婉起来呢。 打小就开始吃苦的人,肚子都吃不饱的人。 哪里有机会去学那什么礼仪道德。 她原先是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 她懂得不多,她只知道,只有泼辣些,自己这个家才能活得更好些。 和秦家一样情况的太多了,这个当家妇人纷纷走出家门,开始问是谁的主意,要把水缸装满水的。 把平日如狼似虎的不良人吓得魂儿都没了。 第 188章 皇太孙 颜白的安排李二很是满意。 展示了火药的威力,展示了各衙门之间的配合。 有列阵,有杀伐,有人心,还有足够的威慑力。 哪怕有御史一直在说上元日,有人头,有黑棺入场不吉利。 可李二还是觉得颜白做的很好,这么做有利于归心。 将士们觉得自己的命不再一文不值,读书人觉得这是国朝对读书人的重视,百姓觉得可以保家卫国。 安排晚宴。 这是李二走下城墙说的最后一句话,消息传出,内侍又开始忙碌。 皇帝走后,城墙上的官员又开始了忙碌。 晚间还有一场盛大的惊喜。 这可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升空,一定不能出任何意外。 刘德柱走上城墙,双腿都些打哆嗦,短短的几十级台阶,却让他走的汗流浃背,刘德柱激动的有点想哭。 他多想在城墙上跪下来,虔诚的朝着死去的爹娘祷告。 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出息了,不但入了皇城,还走上了陛下走过的台阶,站在了朱雀门上的城墙上。 虽然现在还是一介平民,但来之前小甜甜上官说了。 只要成功,立刻就能有七品官职,并蒙荫一子。 虽然自己这辈子可能老死在南山深处,就算成家也是聚少离多。 但刘德柱觉得值了,这辈子值了。 现在官服就摆在自己家里的供桌上,刘德柱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长安城,心里涌出无限的豪气。 颜白回到了兵部,一个人查看了三年内太子六率的军械替换的所有档籍。 画完了导图比对之后。 颜白松了一口气,随后淡淡吩咐道:“太子六率盔甲军械已经两年未替换了。 传兵部调令,命东宫护卫鹿入林今日日落之前把所有的数目统计清楚,准备替换。 命,兵部司刘勇,即刻审核东宫武官的选拔、任免、升降、考核和赏罚。 命,驾部司张全把东宫舆辇、车乘、传驿、战马数额统计给我。 命库部司李希换把东宫戎器、仪仗,军械装备、卤簿仪仗全部统计清楚。 三日之内,做不好我换人!” 已经忙了七八日的李希换闻言抬起头:“颜侍郎,那是东宫,是不是要过三省。 而且,太子六率近两年并无作战,除了年老战马,军械的话下官认为没有必要。” 颜白低头看着李希换。 李希换看着颜白那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不由得一哆嗦,赶紧抱拳道:“喏!” 颜白的性子是雷厉风行。 他是兵部的长官,他的性子自然就是兵部的性子。 当官就是这样,不迎合着上官的性子走,那官就做不了。 一个时辰之后,颜白的手书已经呈现在太子的案头上了。 如今掌东宫兵、仗仪卫之政令,总领诸曹及三府、外府事李崇义自然也看到了颜白的手书。 李崇义看完皱着眉头道: “墨色这是发什么疯?需要四五个月才能做完的事情非要一个月就完成,难不成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准备睡觉?” 李承乾看了一眼王鹤年。 在听说兵部来人之后,王鹤年就知道颜白收到自己的传信了。 见太子看着自己,王鹤年淡淡道: “颜县公是陛下将来为太子准备的兵部尚书!” 李承乾闻言笑了笑:“就四月从辽东回来时,借着看望李厥的由头来见了我一回。 待了半炷香之后就走了!” “还有那席君买,薛仁贵,李慧炬也是的。 如今见了我客客气气,生分得厉害,搞得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王鹤年低声道:“殿下心里莫生怨,县公是陛下的臣子,不和太子你走的近才是对太子你最好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可我心里实在憋闷啊!” 说罢,忽觉得这么说不好,赶紧道:“崇义你带人遵照兵部指令照做,墨色是急性子,他不喜欢把话说两遍!” 李崇义赶紧拱手道:“喏!” 颜白安排好兵部,随后奖励这几日不眠不休的兵部众官吏。 在所有官员的名字下用朱笔写了一个大大的“甲”。 看着兵部司刘勇把名单封蜡。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气氛一下子也缓和下来了。 有了“甲”,这上半年无忧了。 下半年再努力下,把手里的工作做好,再争取得一个甲。 连续三年,不说往前走一品。 走一步就是好的。 (ps:唐朝文官官阶分九品二十九阶,武将为九品三十一阶,又有流外九等,往前走一步不容易。) 见大家都露出了笑脸,颜白也笑道: “先前承诺大家的做到了第一步,现在,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去平康坊,欠大家的酒该还了! 不过我只能去敬大家一杯酒,陪大家一小会儿。” 颜白歉意道:“晚上宫里有宴,虽然不好吃,我也不喜欢,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朝着颜白抱拳后离开。 他们要回去换衣服,今晚去平康坊可是难得,不是所有官员的妇人都大度。 可如今,有上官邀请,这是交际,家里的那位不但不会说什么,还会让自己多喝点。 如今的平康坊是懂得“饥饿营销”的。 宴请友人还需要预约。 颜白没有预约。 他这样的“才子”去平康坊是不需要预约的。 平康坊求都求不来的人,她们怎么敢让颜白预约。 进了平康坊,香气扑鼻。 如今的平康坊大变样,里面不但建了河道,河水上面还有画舫顺着水流缓缓飘动。 一个平康坊,硬生生的把公园,园林,楼阁,这三者的景致糅合到了一起。 一步一景一画卷,移步换景画中游…… 颜白看着这布局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熟悉,总觉得这景致的布局自己好像在某处见过,可一时间想不起来。 平康坊内的文人果然多,达官显贵也多。 颜白就是个手欠的,看见了珠帘就忍不住掀开看看。 一看不打紧,那些学子原本准备张嘴就开始喝骂的,一见是颜白,纷纷跑来行礼…… 这可是先生来了啊! 一声声叫喊,平康坊乱了套。 官员赶紧藏起来,生怕被颜白发现,能来这里喝酒的,官职不高。 官职高的都准备进宫参加酒宴了。 楼观学的学子都有写日志的习惯,鬼知道他们的先生颜白有没有这个习惯啊! 那些姑娘们也不服侍客人了,纷纷来看颜白。 看着站在颜白身边的如花娘子,不少人嫉妒的发狂。 这个如花就靠着颜白吃一辈子,如今都人老珠黄了。 还想吃?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都二十七了,胸脯子都萎缩了,还露那么多给谁看呢?” “就是!” “就该看我的,我年轻,我今年十八!” “看我的,我十六!” 老鸨子扫了一眼,姑娘都跑了! 转了一圈,颜白大饱眼福。 还是平康坊会玩,什么样部族的女子都有,甚至连昆仑奴都有,真有人口味这么重么? 等兵部的所有人到齐之后,颜白敬了大家一杯酒,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匆离开。 颜白走后,兵部的众人才算彻彻底底的放松开来。 颜白不喜欢跟李二喝酒,兵部的这些人又何尝喜欢跟颜白喝酒呢,都一样,没有人喜欢和领导喝酒。 除非迫不得已。 进了宫,大殿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因为不算是正式的国宴,长孙皇后难得出现,要说大殿内谁的坐姿最标准,当数那些使节了,正襟危坐的样子有些好笑。 酒过三巡,李承乾起身,端着酒碗大声道: “父皇母后,儿臣为两位献上元日贺礼,祝父皇母后,身体康泰,也祝我大唐蒸蒸日上!” 李二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些。 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是不行的,知道是知道,但并未见过。 心里不免也有些期待。 长孙皇后则是一点都不知道,闻言不免有些好奇。 李二闻言笑道:“有心了,呈上来吧!” 李承乾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请父皇母后带领群臣,移驾殿门走廊!” 颜白没有跟着众人走,而是站在门槛上,门槛高,看的远,而且颜白现在也格外的期待。 李晦见状,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学着颜白站在门槛上。 不大会儿的工夫,门槛上站满了人。 中书马周见状,颇为无奈道:“有失体统!” 颜白一点都不怕马周,往边上挤了挤,笑道:“马中书,来,我给你留个位!” 马周闻言气得直瞪眼,恨恨的挥袖转身。 刘德柱瞅着太极宫那扑闪扑闪的巨大灯笼,知道时候到了。 深吸一口气,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然后抱着脑袋就开始跑,小甜甜每次点燃后都这么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跑,但刘德柱有一颗爱学的心。 其实陈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跑,他是跟颜白的学的。 引线有点长,就在众人都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 突然就是轰的一声巨响,群臣乱成一片,尉迟宝琳和程怀默把刀都拔了出来。 群臣齐刷刷的看着李承乾,那眼神能吃人。 这一声巨响足够的大,大到让长安城都瞬间安静。 “娘,你看天上!” 越来越多的长安人仰头看着天。 一条细细的火线越升越高,随后又是一声巨响,长安城都亮了,宛如升起了一个太阳,瞬间就压住了月亮的光芒。 很漂亮,很好看。 颜白撇撇嘴,心里有点小失望,和预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可一想这毕竟是头一次,后面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心里又慢慢的开心了起来。 长安城又响起了欢呼声。 李二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好看,握着长孙皇后的手,仰着头,愣愣的看着,直到天空再次只剩下月亮。 见父皇并没有怪罪,李承乾又扬起了手里的大灯笼。 接下来的场景颜白呆住了,无数响声连成一片,虽然色泽单一,个个都宛如一个超大灯泡。 但胜在宏大,胜在多,胜在经久不息。 嘿,这刘德柱他娘的真是个人才,他用简单的烟花在空中组成了一个“李”字! 果然有句话说的很对,古人是古,但他们不土! 李二看得如痴如醉,群臣也是如此。 要说有人不开心,那这个人就是禄东赞,他觉得这玩意可以打上高原去。 众人看的尽兴,李二也格外的开心,回到大殿后郑重道: “太子大了,皇孙之位也该定下来了,经过三省商议,册封太子之子李厥为太孙。 命万年县令颜善,中书令马周,长安县令裴行俭暂为太孙之师。” 群臣起身恭贺,这次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 早立,有利于稳定朝政,让心怀叵测者死心,减少未来皇子们的斗争,兄弟阋墙,自相残杀 太子之位定下,皇孙之位定下,也就是三代之内,大唐将会无刀兵之祸,这是好兆头。 这是每个臣子都期待的。 唯有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所有人都羡慕颜家第三代也稳了,可颜白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抬起头,不断的去找李象。 角落里,李象恨恨的看着弟弟李厥,咬牙切齿道: “父亲,我才是长子,我才是长子啊,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都不看我一眼啊! ~~~~~ (没分章,因为懒!) 第 189章 满身秘密的人 一场简单的烟花让长安津津乐道了半月之久。 太子李承乾的孝顺之名全城皆知。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一场宛如神迹的烟花秀就是他为皇帝和皇后娘娘准备的。 刘德柱在上元日之后大病了一场,陈萦说是他自己把自己吓病的。 颜白觉得是心力交瘁导致的,太紧张,太担心,身体紧绷,一旦这股劲散去,就容易生病。 病好了之后抱着他父亲刘一手和母亲刘氏的牌位哭的惊天动地。 此事做的好,他一下子成了一个从七品的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并无半点实权,手底下没有一个人。 但是有告身,有鱼符,有官服,还有每年发一次的俸禄。 从七品官员该有的,他一分不少,而且俸禄可比从七品的实权官高的多。 前不久还是一位靠着给人刻画铜板模具为生的平民百姓。 如今一步登天,成了吃皇粮的七品官。 命运一途,谁又说的准呢? 此刻刑部尚书刘德威已经到了齐州,他的感觉很不好,一个齐王府足足有二千多没有名堂的护卫。 非宫里人,非十六卫府兵。 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看他们的打扮十有八九都是有文化的人,刘德威很好奇这些人怎么来的。 最让刘德威担心的是,都督府周边的三个粮仓全都囤满了粮食。 兵部颜白给说的明明是赋税都收不上来。 那这些粮食是怎么来的? 住在官驿的刘德威还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跟着刘德威一起来的宫城护卫腾远是个厉害的人物。 本来刘德威还好奇陛下为什么单单安排这么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他还以为会安排一位御史过来的。 到了齐州之后这个腾远就不见了。 等到官驿被齐王监视,这个家伙又出来,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驿站喂马的马夫。 他是唯一一个没被监视的人。 当时还有点小瞧了这位宫卫,如今看来这家伙倒是有点当斥候的料。 这手段,这心机,如果弓马也过得去,一定能当大军的斥候。 “找到阴弘智了没?” 腾远一边刷着马,一边若无其事地回道: “找到了,在都督府后花园的偏厅里面,不光他在,他的四个儿子也在。” 刘德威一愣,不可置信道:“当真?” “真!” “你去了大都督府,还是从下人手里买到的消息,我也不瞒着你,事关重大,你可莫要出错,错了掉脑袋!” 腾远扭头看了一眼刘德威,淡淡道:“尚书,你可以不信!” “诶,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个口气,学谁不好非要学那颜县公,一句话恨不得把人呛死,咱们来是公事!” 腾远龇牙笑了笑:“我知道,我清早去大都督府收粪便,走的后门,运气好,亲眼瞅见的,当真!” 刘德威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口气,小兄弟军伍上下来的吧,哪儿的人,策勋几转?人头几何?” 腾远点了点头,规规矩矩道:“京兆万年县人,策勋四转,斩敌二百六十八!” “嘶!” 刘德威倒吸了一口凉气:“杀敌二百六十八,额滴神,你这杀的人比我刑部的官员都多,怪不得我看你眼神不对!” (ps:感谢陆拾玖书友的精彩评论,当时他说独孤渐明杀的人比他公司的人都多时,把我险些笑死了!) 滕远:????? 腾远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这刘尚书应该是在牢房里面用刑法杀人杀得有点多了,脑子有点不对劲。 哪有这么作对比的! 刘德威掌管律法喜欢较真的德行犯了,掰着指头算了一下。 他觉得不对,杀敌二百六十八人最多三转。 要知道每策勋一转,要求的功勋都是成倍增长。 这二百六十八人最多三转,怎么就四转了,难不成做掉了一个裨将? “你这是在哪里立下的功勋?” “西域!” “哪位将军的帐下?” 腾远想了一下,喃喃道:“开始是凉州大都督帐下,属于后军,最后太子来了,又在太子中军呆了一个月,最后……” 刘德威笑了笑,腾远这么一说,他就能解释为什么是策勋是四转了。 原来是灭吐谷浑跟着太子了。 如此就说的清楚了。 “这一战想必是在赤海城攻城拿下的人头吧!” 腾远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赤海城破城战我不在赤海城,那一战除了陌刀军,中军几乎全军覆没。 如果是我,我没有本事活下去!” 刘德威闻言更加好奇了,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浑身都充满了秘密。 “你不在太子军中,也不在颜县公军中,那你在哪里? 河间郡王?又或者是张大亮?还是段志玄?” “李卫公帐下!” “哦!”刘德威恍然:“做什么?” “做斥候!” 刘德威闻言露出钦佩之色,怪不得手段了得。 能追击伏允千里路,那手段自然是不用多说。 陛下安排的人果然是有门道的,这年头能守第九道宫门的人果然是厉害的人。 于是赞许道:“也就是说抓伏允有你的一份功劳对吧!” “嗯!” 刘德威忽然勃然大怒,愤愤道: “不对,那也不该只有四转啊!军中斥候,军中勇士,如此功勋,怎么都不该只是四转啊!” 腾远觉得这个刑部尚书挺好的,就是话有点多,碎嘴子。 有点像自己的丈母娘,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着审问的口气。 自己又不是犯人。 “我犯了点错误!” “什么错!” “我不想说!” 腾远真的不想说,难道说他在东市收税的时候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吊起来晒了三四天么? 刘德威站起身,笑了笑:“行吧,不说也无妨,我回去自己问!” 腾远:????? 这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啊? 刘德威终于不再发问,冲着腾远道:“来我卧房,你来口述,我来记,写完了咱们回长安,宜早不宜迟!” “喏!” 一个时辰后,刘德威留下一封告别信,然后打马离开齐州。 他走了,李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权万纪也知道刘德威走了。 可齐王答应自己的,跟自己一起回长安的事情还是一拖再拖,如今已经二月初了。 权万纪失望了,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趁着李祐在商议事情,权万纪一个人,牵着一匹马,也在第二日离开了齐州大都督府。 第 190章 权万纪之死 李祐这个人不好说。 在众多皇子中他排第五。 他本来是要和李愔一起来楼观学学习的。 结果李愔留下了,他李祐受不了跑回去了。 李祐给的理由也很简单。 理由是他被羊顶到了小河里,被人笑话了,死活不愿意去。 那时候颜白在守孝,他待不下去,自然不会去刻意的请他来。 如果他不回去,他的先生应该是颜白的四兄长颜育德。 李恪和李泰两皇子来书院当时是跟着老爷子学的,对待李祐自然也会高看一眼。 当时的李祐是燕王,当时的书院人还不多。 他要来读书,阴妃的面子可是要给的,李二的面子也是要给的。 可是李祐却不愿待下去。 因为他觉得所有人没有围着他转,他觉得他被忽视了。 用大兄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心比天高的皇子。 心比天高的人后面还有一句话。 那就是命比纸薄。 刘德威走了李祐不敢阻拦。 他觉得刘德威在自己的监视下并没有看出什么,就算看出了什么他也不怕。 等他回长安,再等父皇派人来那最少也得一个月。 而且舅舅都算好了,再来的肯定是御史。 御史这群人李祐一点都不怕,他甚至觉得这群人都该死。 就跟权万纪一样,是靠着举报别人的错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一群人。 这群人都是谄媚之徒,都该死。 所以,刘德威可以走,权万纪不能走。 刘德威回去御史会来,权万纪要是走了,朝廷的大军即日就到。 点了二十骑兵,李祐带着燕弘信出了都督府就朝着权万纪追去。 权万纪是早晨偷偷走的,晌午不到人就被追上了。 他年岁已高,经不起马背颠簸,已经吃不消了。 策马跑了一上午,已经是在咬牙坚持。 见齐王李祐带着二十骑飞奔而来,权万纪策马回头,大喜道: “殿下,齐王殿下,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回京么……” 权万纪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字出口后,他自己的都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燕弘信? 权万纪看到了燕弘信! 李祐翻身下马,看着牵着马的权万纪笑道:“长史要去哪儿?” 权万纪抬起头看着李祐道,淡淡道: “回京,向陛下说明齐州发生的一切,请陛下诛杀殿下身边的奸邪之人!” 李祐突然大怒,猛的一把揪住权万纪怒声道:“再次举报我,出卖我,把我当作你晋升之路的踏脚石是么?” (资治通鉴》: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够了!” 李祐猛的一推,权万纪跌倒在地: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像个御史一样活在我身边,事无巨细的监视我,你还没玩够么?” 李祐恶毒的盯着权万纪:“我不是吴王,我不是李恪,他能忍得住,不代表我也能忍得住,我不是他。” 权万纪笑着看着李祐:“殿下,这是害怕了么?” 李祐猛的抽出马鞭,把权万纪抽倒在地,冷笑道: “怎么?今日怎么不说圣人之言了,我是不是该俯首恳求你的宽恕呢?我的长史?” 燕弘信往前一步,低声道: “殿下,无须跟他多言,有失体面,抓回去,关起来,拷打一番,看看这小老儿骨头到底有多硬。” 权万纪扭头看着燕弘信,笑道: “哦?听好,燕弘信你自诩为天下第一猛士,齐王信,我不信,溺自照便自知矣!” 燕弘信猛然拔刀。 见怒不可遏的燕弘信,权万纪笑道: “去年六月,颜县公当面,某人两股颤颤,胆小如鼠,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是你么?” 说罢,权万纪翻身上马,轻蔑的看着李祐众人道: “我权万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我已经明白教不了齐王殿下你了,下官这就回京,说明原委,让陛下另派他人吧!” 权万纪一声怒喝:“都让开!” 权万纪气势很强,燕弘信见齐王面容纠结,猛然拉弓,权万纪应声落马,右腿被长箭贯穿而过。 摔的七荤八素的权万纪缓了好一会儿才翻起身。 很坦然。 权万纪喘着粗气看着李祐,声泪俱下道: “殿下,臣真的是希望你能更好,现在跟我回京,我用性命担保殿下无忧!” “你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就算会责罚,他也不会要你的命,切莫再错下去了,切莫再错下去了啊……” 李祐看着凄惨的权万纪,嘴唇微张…… 就在这时,燕弘信大声道:“殿下,莫信他卖惨之言,行大事者必须当断则断,我等早就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了!” 燕弘信说罢,身后骑兵队伍里又站出来一人。 其余人见状皆都翻身下马。 这人跪在李祐面前,大声道:“臣,阴弘智参见陛下!” 其余人见状也赶紧道:“臣等参见陛下!” 权万纪目眦欲裂,不可置信道:“反了,反了,阴弘智,燕弘信,你们这是在让齐王死啊,你们这是在陷陛下于不义啊!” 阴弘智闻言轻笑道: “当初皇帝行事八百人,如今我齐州有青壮男子不下五万人,八百人可成事,我五万人何愁不成!” 阴弘智蹲在权万纪身边,低声道: “齐州在山东道,世家无数,这些年被朝廷压得抬不起头来,你说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说罢,阴弘智站起身看了一眼燕弘信。 燕弘信了然,走上前猛的挥刀,权万纪的一条腿和身子脱离。 权万纪依旧在笑,蹒跚的爬着,把自己的腿抱在怀里: “好啊,一条腿换你阴弘智灭三族,你燕弘信的六族,值了,值了!” “是嘛,我王登基那一日,史书必当改写!” 权万纪哈哈大笑:“崔杼杀史官遗臭万年。 你阴弘智也是读书人,你以为你是谁,若是真有那一天,你会被颜白按在地上打!” 阴弘智眼里有了怒气,再次挥挥手,权万纪的另一条腿也从身子脱离了。 权万纪丝毫不惧,举着双手,看着扭过头不忍直视自己的李祐,轻笑道: “殿下,此时此刻,你还没看清楚么?” 说着权万纪看着阴弘智道:“贼寇,我双手依旧,你不拿走?” 这一次阴弘智没说话,燕弘信主动上前:“如你所愿!” 狞笑着掰断权万纪的胳膊,听着权万纪因为忍痛而急促的呼吸声,笑道: “原来你也怕疼啊!” 李祐终究有些不忍,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去。 李祐走后,燕弘信等人一起上,疯狂的羞辱折磨权万纪。 燕弘信最恨权万纪。 因为权万纪最看不起他,昝君谟、梁猛彪两兄弟皆是因为他而死。 如今难得出气,自然是怎么残忍怎么来。 权万纪被燕弘信残忍的肢解! 杜兴敏得知此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强忍着内心的震惊,用鲜血写下:齐王反,长史权万纪被燕弘信等人肢解,抛尸荒野! “快,跑死马也要送到长安,快啊……” 此刻长安城内,正在打扫祖宗牌位上灰尘的权氏发现祖祠的长明灯突然熄灭。 她打开火折子,却发现怎么都点不着。 扭头却发现自己的丈夫权万纪带着笑意,穿着新衣,悄然从门口走来。 “大郎?你啥时候回的长安!” “刚回!” 权氏喜滋滋的笑道:“大郎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我把祖宗的灯给点上,完了之后就去给你煮茶啊。” “我来吧!” 权家祖祠的灯又亮了起来,权氏忙碌了起来,一边擦着手,一边喃喃道: “今年咱们家种了半亩地的菠薐菜,长得可好了,上元日我卖了一些,卖了几个钱,不多,刚好只够给小儿买双鞋子。 我准备立秋后再多种一些,冬日里时蔬少,好卖,价格也高,今年卖的钱给你留着...... 齐王他还小,花费大,你的俸禄都花在了王府上,我在家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多的你都拿去,给王府官员发俸禄.....” “夫人,照顾好孩子,我走了....” 权氏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祖祠灯光依旧,可哪里有大郎的身影。 “大郎,大郎,大郎啊.....” 一声声的呼喊响彻权府,听着是那么的酸楚又悲切。 “小儿,看到你父亲回来了么?” “娘,天才刚亮,门都没开,阿耶咋能回来.......” 权氏回到祖祠,望着长明灯,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火折子,猛的一下瘫软在地。 (ps,权万纪是真的被肢解了,详见《新唐书-卷八十-列传第五》:佑与燕弘亮等谋,射杀万纪,支解之。) 第191 章 消息传来 权万纪算不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也不是很差的人。 他当李恪长史的时候,吏部和礼部给其的评价是:性强正,好直言,有正直节。 这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可以写到墓志上的评价。 颜白这些年一直想看吏部和礼部的给自己的评价。 奈何所有人都不给看。 李崇义甚至都说,只有等颜白自己死后才能看到,搞得神神秘秘,惹得人心痒痒。 圣人都说人无完人,权万纪也有缺点,但总体来说是瑕不掩瑜。 虽然他是公认的小心眼,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的这个小心眼只是在对待齐王的教育上。 有点轴,不知道变通。 在生活上他这个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这是李恪的原话。 别看权万纪每次打齐王的小报告,李二都会赏赐一些布匹锦帛玉器。 但这些赏赐,除了金银和礼器不能卖,剩下的,权万纪把能卖的都卖了。 卖的钱只给家人留下了很少一部分,足够家里仆役的开支。 剩下的大部分权万纪都补贴给了齐王府,这些都有记载的。 若真的都拿着自己用了,权氏为什么还要自己去种菜卖菜,为什么家住的宅子还那么的破旧不堪。 他权万纪和很多读书人一样,他们的追求就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本质就不在钱财上。 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比如戴胄。 在世时是大唐尚书左丞,又当过刑部侍郎,他要搞钱,是非常容易的。 可去世的时候,小小的家简陋而狭小,客人去了竟然连祭奠的地方也没有,唯有几本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权万纪辅导吴王李恪让李二很满意。 虽然并不是他的功劳,一年也就只见了李恪三次。 但李二愿意给诸王树立一个榜样。 权万纪因此得封冀氏县男。 只不过这不是实封,是属于虚封,多一份俸禄而已,并无封地食邑。 但也足见权万纪其为人是禁得起礼部的考核的。 如果,他真的如传闻的那样是个不容人的小心眼。 君子六德中的“信”之一德行,肯定会有问题。 等到了他辅佐齐王李祐。 李祐可没有李恪那么好管。 而且李祐花钱大手大脚,一度连王府内属官员的俸禄都不能按时发放。 权万纪就把每次“打小报告”得来的赏赐全部当作俸禄,替李祐去发放俸禄。 想通过这种法子让李祐看到了自己的苦心。 可人心一旦对某个人有了偏见,那就很难再改变。 升斗恩斗米仇,李祐当成了理所当然。 他认为这天下姓李,这天下官员百姓有义务为李家服务。 该当如此。 权万纪的苦心完全白费,且没落得一丁丁点好。 权万纪如同万千的父母一样,用的是苦情似教育,希望李祐在愧疚中突然醒悟。 重新做人。 (ps:这个法子查了,根源很广,这里说不清,根源是对圣人话语的误解,圣人的意思是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我自曝,我家人就是这样的。) 但这育人的法子,对某些人是不适合的。 他不但没有教好李祐。 反而杀死了李祐心里那仅剩的一点感恩之心。 李承乾一开始就是被几个先生这么教导的。 好在李承乾遇到了颜白,学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们的本意是好的,但我就是不听,我学知识就行。 权万纪身死的消息只用了四天就传到了长安。 颜白看着杜兴敏的血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颜白心里清楚李祐完了。 就算李二想保李祐做一个庶民,李二贵为皇帝也保不住了。 就算能保住,李二也绝不敢开这个头。 文人可以杀死,可以身死。 但绝对不能被折磨得分尸而死,这种死法太残忍,容易引起众怒。 如果连死个全尸都难,那今后又有哪个文人敢去教导你李家子孙呢? 这简直太恶劣了。 权万纪是正统文人,文人之间虽然也时常相互攻伐。 但一旦面对这样的事情,那口径绝对就是一样的。 李祐死定了。 这一点无用质疑,谁也救不了他。 可李祐是亲王,他的父亲是皇帝。 现在皇帝要杀死亲王,父亲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虽然李祐死不足惜,搁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义灭亲,都会让人拍手叫好。 可这事如果搁在李二身上那就是不好。 前有玄武门之变杀死的兄长和弟弟,现在又要杀自己的儿子。 得位不正,报应来了这种流言将会漫天乱飞。 颜白看完了急信,立刻走出兵部,快马跑到赵国公府邸求见长孙无忌。 哪怕颜白一点也不想跟长孙无忌打交道。 但此刻,见他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他们长孙家的命运是和李家绑在一起的,长孙无忌又是国舅,不找他找谁。 这时候就该找他。 长孙无忌看到血书的那一刻脸色发白,二话不说,带着颜白去了高仕廉的府上。 高仕廉看完血书之后直接就昏了过去。 掐了半天才醒了过来。 他们高家和长孙家本就一体,两人又都是经历无数宦海沉浮的大人物,他们忧虑的往往比颜白要远的多。 “消息可传开?” 颜白看着长孙无忌摇摇头道: “我这次坏了规矩,本该第一时间直接呈现到陛下案前的,我怕陛下难受,所以,我第一时间来见了赵国公!” “墨色此乃善意,不算坏规矩。” 长孙无忌说罢就站起身来,朝着颜白郑重一礼。 在群臣都未知之前,长孙家,高家,以及李二就可以占据先手。 “长孙氏欠墨色你一个人情!” 颜白心里不以为意,这长孙无忌说话果然有深度,欠自己一个人情,又不是欠颜家一个人情。 倒是分得挺清楚。 高仕廉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堵不如疏,我建议先定下平叛人选,颜县公心里不知可有人选!” 颜白摇摇头:“这个还是听陛下安排最好!” 两人松了一口气! 高仕廉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一起歉意的朝着颜白拱拱手道: “事情紧急,颜县公跟我等一起进宫如何?” 颜白又摇了摇头:“高公如今是尚书右仆射,署理太子少师。 下官已经把消息传达,兵部还有事,下官就……” 高仕廉见试探了几次,颜白都不愿跟自己站同一阵线,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用,笑了笑,低声道: “主将由陛下安排,不知副将颜县公可有人选!” 颜白叹了口气:“齐王成不了气候,随便出一人即可,下官这边没有人选。 但听说齐王府有个叫做燕弘信的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下官只要他,这是兵部的唯一要求了!” 长孙无忌了然,颜白这是代表文人来给权万纪报仇的。 这个请求拒绝不了,反正燕弘信是活不了的,怎么都是死。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帮着说项,估摸着陛下也恨他入骨了!” 颜白赶紧的拱拱手:“我只想和他比试一场,如果不成,我不强求!” 从高家离开颜白没有去兵部,而是直接回到了家,摊开了二囡画的的书院毕业学子治理地方的分布图。 颜白的手指停留在齐州。 第 192章 都是聪明人 看着角落里朱笔写的的杜兴敏三字,颜白松了口气。 希望这个杜兴敏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 枯坐片刻,颜白忽然轻声道:“二囡!”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颜白看了看二囡裙摆下露出的那一点木屐,笑道: “天还没暖和,就穿木屐,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高一些,何苦呢!” 二囡被颜白说破了心事也不恼,把手里的茶壶塞到颜白手里,俏皮道: “长安今年时兴这个。 我是尚宫,在长安,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绯色,是唯一被太上皇封过的女官,我怎么能比别人矮一截!” 颜白无奈道:“你也不能冻脚啊!” 颜白苦口婆心道:“常言说,狗暖嘴,人暖腿,猫暖肚子,鸡暖嘴。 脚都不暖和,腿就不暖和,身子怎么暖和呢? 你还小,不要太在意这些。 杨老夫人个子高,你阿耶个子也高,你肯定还是往上长一寸,着什么急呢!” 二囡闻言故意走了几步,鞋底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我知道,但长得太慢,我等不及,我可不能比琉璃矮!” 颜白闻弦知雅意,绷着笑意淡淡道: “琉璃这几年一直在负责你和裴行俭的小院,好好的一个人你把她当作奴仆使唤。 这样吧,让她来长安,负责老宅书房的卫生吧!” 这些年琉璃很少露面。 要么在看书,要么就是在书坊印刷考卷,其余时间都是跟着二囡。 她跟二囡的关系就像当初裴茹和红泥的关系。 不是小瞧二囡安排。 若不如此,以琉璃胡人的身份,小兕子身边的一一女官和李内侍能把她卡的死死的。 出去了,不一定能进来。 更不要提看书写字,去印刷房印书了,真当这个活是个人都能干啊? 你一个胡人,一无诰命,二无任何官职,你凭什么出入贵地? 这两人看着人畜无害,可这仅仅是看着,出自宫里,能呆在小兕子身边的人哪有什么善茬。 这两人现在对书院进出的人看的比什么都在乎。 他们早就认为将来书院有半个是小公主的,他们有责任看好这一切。 二囡知道师父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难得脸红,喃喃道: “我不是善妒之人,就是不喜欢她看守约的眼神,就算我……” “算了!”二囡恼怒的摆摆手: “不提这个了,对了师父,找我何事?” 颜白想了一下,低声道:“帮我去许公府邸找一个人。” “谁?” “许公的贴身护卫林间秀!” 二囡闻言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道: “李祐他真的反了,不但反了,那边一定出了人神共愤之事,我猜是权长史出事了!” 颜白一愣,不解道:“你咋知道的!” “师父先回答我是不是?” 颜白叹了口气:“消息才传来,齐王反了,权万纪被肢解分尸,散落荒野,估摸着尸骨无存了!” 二囡闻言一愣,过了许久才喃喃道:“这齐王好狠的心,权长史名义是齐王府长史,实则是皇帝安排的先生。 他的先生,李祐竟然敢杀师啊!” 颜白抬起头:“说说吧,说说你怎么猜出来的!” 二囡搬个椅子坐在颜白对面,解释道:“林间秀是泉州山人,祖上以打猎为生。 他被许公看中就是因为一张皮子。 别人家的皮子售卖上面都带着血肉残余,他卖的皮子是干干净净,好硝,好卖。 林间秀自学了一手剥皮的好手艺。” 二囡看了一眼颜白继续道:“在辽东,他的这个手艺被发扬光大,现在好像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楼观医署的外人。 专门讲人皮下是什么东西!” 二囡脸色有点发白,这人的爱好怎么如此奇怪,如此地变态。 “师父让我去借他,那就是发生了极其恶劣的事情。 让师父忍不住要下重手,所以我猜就是齐州出事了!” 颜白赞赏的看着二囡,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就能称之为天才。 二囡是窥一斑可知全豹,这份心思了得啊。 华夏大地这么多人,历史上的二囡能成为唯一的女皇,她聪慧是必然的,绝对不是偶然。 “师父要弄谁?” 颜白咬着牙低声道:“阴弘智!” 二囡点了点头,嘎达嘎达的身影逐渐地远去。 而此刻的齐州大都督府,李祐还是挺谦虚的,没有承认自己是大唐的皇帝,但已经自认为秦王。 左右等人却是称之他为皇帝陛下。 李祐意气风发,授命阴弘智为辅国大将军,授命燕弘信等人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 开府库行赏,准备谋大事。 山东世家第一时间就看出了齐州不寻常,几家一琢磨就明白要发生什么,有人喜,则有人忧。 王家速度很快,第一时间就派家里人去长安,准备给皇帝请安。 崔家有些犹豫,他们还在犹豫,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们崔家虽然瞧不上李祐,但不想错过把水搅浑的机会。 不如此,脖子上的绳套将会越勒越紧。 这可是难得获得喘息的机会。 此时,崔氏之主,博陵郡公崔民干从密室里站起身,淡淡道: “王家已经走了,我崔家也要赶紧去长安!” “阿耶,你甘心么?” 崔民干叹了口气:“痴儿,若是十年前,我定是不甘。 如今身不由己,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动,将是灭顶之灾!” “这是叛乱,平乱是大义,染指不得。 而且齐王李祐成不了大事,他不得民心,他仅是阴弘智报复李唐的一颗棋子而已!” “如果我们这时候搅合到里面去,进去容易,出来难。 只要被长安坐在龙首原上的那位发现一点端倪……” 崔民干有些后怕的叹了口气:“那时候,大刀即刻落下,你,我,咱们这里的所有人怕是在劫难逃!” 崔玉捂着脖子,恨声道:“可脖子上的绳套却是越套越紧,不甘啊!” 崔民干笑了笑:“有什么不甘,李家王朝才多少年,我崔家多少年。 这一代皇帝我们动不了身,不是还有下一代么,那就等! 放心吧,终有一代,朝堂之上还是我崔家说的算!” 崔玉慢慢醒悟过来,低声道:“阿耶,这次我去长安吧!” 崔民干赶紧道:“不,你不能去,你已经让颜白有所警惕,他知道咱们对书院有觊觎之心。 你去了就跟那禄东赞一样,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这小子我琢磨了一番,越琢磨越心惊,手段太狠了。” 崔民干多么希望颜白领头去彻查官员土地。 可这小子好像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唉,文宗老爷子教出的孙子果然聪慧,知道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崔玉咬着牙:“唉,憋屈!” 崔民干摇摇头:“知道你这个小猴子还心有不甘,放心,虽然我们做不了什么,但还是不能什么都不做!” 崔玉眼睛一亮:“阿耶的意思是?” 崔民干直言道:“不能让颜白来,甚至不能让他手底下的人来。 这一群人都是杀胚,靠着揣摩皇帝的心思来做官。 以杀伐来证道,靠着从别人饭碗里抢饭吃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他们现在身强力壮我们需要避开。 可人都有百年啊! 看看商鞅,看看王猛,看看申不害,看看吴起,再看看晁错…… 别看他们现在走的挺顺,等李二郎百年,新皇帝登基,他们怎么吃进去的,到时候就要怎么吐出来,这都是要还的。” 崔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依阿耶的意思让谁去领军比较好?” “徐世勣!” 第193 章 平叛的将领 长孙无忌和高士廉在宫里陪着皇帝待了三天。 做了什么没有人得知,只知道这两人三天后才出的宫门,跟着他们一起出门的还有御史颜昭甫。 李二还是想给李祐一个机会,他给李祐写了信。 还有阴妃,分别以母亲和的妹妹名义写给李祐和他兄长阴弘智的信。 这三封信都在颜昭甫身上,皇帝的信有火漆,阴妃的信没有。 颜昭甫唯有一声叹息,来不及多想,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皇帝的信送到齐州。 颜白当然不会放心让颜昭甫一个人去。 连给权万纪一个体面死法都懒得做的人,这样的人不用考虑人性。 所以,颜白特意去山里请了立誓一生都不下山的鱼念之来当颜昭甫的护卫。 鱼念之模样没有多大变化,当初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估摸着是炼丹的汞吃的多了。 跟之同行的还有陈虎,陈摩诘,李元嘉,陈林以及布隆和李景仁! 在第四日的清晨,阴妃身边的思思女官红着眼睛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内侍,拖着木仗悄然的走出皇城。 然后分成两拨,一拨朝着阴家走去,另一拨朝着燕家走去。 阴家嫡系子嗣虽然走完了,但不是所有人都走了。 燕弘信这些年跟着李祐在长安买下了很大一处宅院。 这个人爱显摆,他把所有的亲人都接到长安来了,住在大宅子里面。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命运已经注定了。 在宫里的内侍眼里,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了。 思思女官出宫的理由那就是打,要打出阴家人这些年做了什么,要打出燕弘信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这是阴妃向皇帝恳求而来的。 在阴妃跪下的这一刻,原本的老好人身上弥漫的杀意让李二都觉得有些胆寒。 随后,李祐要造反的消息很快就传开。 李二根本没有打算去遮掩。 在看到杜兴敏的血书之后,李二平复完情绪,很平静的召开了四品以上官员的小朝会。 齐王年幼,此事乃是下人蛊惑所致。 蛊惑之人乃是以阴弘智为首,其妻燕氏的兄长燕弘信等奸邪之人为辅。 为首的要抓到长安,受到大理寺和刑部的刑讯。 为辅的可以立斩,人头送到长安验明正身即可。 这是群臣商议的结果。 至于谁领军平叛? 李承乾,长孙冲,河间郡王,以及令狐德棻等一众文臣武将认为颜白是最合适,裴行俭亦可。 但房玄龄和褚遂良等人觉得不妥。 他们说山东道形势复杂,颜白行事直来直去只看结果,对待异族还行,齐州属山东道,大唐腹地。 很多军士无辜,他们听取的只是将令,领军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甚至从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发生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让颜白带军前去,以颜白的性子,齐州怕是要少一半人。 所以,一定要派一个心思活络,且经验丰富的大臣为将,重安抚,少杀戮,花最小的代价把这件丑事解决掉。 颜白并没有请命。 颜白来之前去见了许敬宗,聊了几句,说到了领兵这件事。 本以为许敬宗会列举好几个人出来。 谁知道,许敬宗非常肯定的说此次平叛之人必定是李绩。 因为李绩是山东豪族的代表。 这个颜白不是很懂,李绩家世一般,他又怎么是山东豪族的代表呢? 在颜白的虚心请教下,许敬宗很是得意。 马车也不坐了,带着颜白一边朝着太极宫走,一边细细地跟颜白分析这里面不为人知的门门道道。 原来,李密当初率领的瓦岗义军被王世充所败后,瓦岗寨里面的一部分将领归顺了李渊。 而先前瓦岗打下的土地却皆由李绩接管了。 李绩把原本属于瓦岗占领下的土地全部献给了李渊。 这片土地辽阔,东至于海,南至于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 李渊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 李渊大喜,立刻被封为黎阳总管、上柱国,封莱国公。 随后,又加授右武侯大将军,改封曹国公,并被赐姓李氏,“附宗正属籍”! “徐世勣变成了李绩,成了李家人,墨色,你说这是为什么?” 许敬宗自问自答道:“这是在给那些人看呢,其实李绩是那些人推出来的,代表着山东豪族愿意支持李氏做天下之主。 不然瓦岗都被王世充破了。 这片土地上的官员凭什么心甘情愿听你徐懋功的? 所以,李绩成了李家人,附宗正属籍,这是对山东的那群人表示谢意呢,明白了吧,李绩是他们下的其中一个注!” 许敬宗摇摇头,苦笑道:“魏公,房公,也都和他们沾亲带故,至于我许敬宗,至于什么南方大族......” 许敬宗突然笑道:“陇西皇族在他们眼里都是暴发户,我江南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土著而已!” 自此颜白心里的诸多疑惑瞬间明了。 怪不得后世史书是讲,李治欲封武则天为皇后要去问问李绩的意见了。 李绩说这是陛下的家事。 然后李治就没有了顾忌,不顾长孙无忌以及群臣反对,立了武则天为皇后。 这哪里是问李绩的意见,这怕是问那群人的意思吧! 原来,根源在这里。 (《旧唐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武德二年,密为王世充所破,拥众归朝,其旧境东至于海,南至于江,西至汝州,北至魏郡,勣并据之……) 现在,颜白听着大家此起彼伏的举荐声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他相信许敬宗的眼光。 果然,李二也是这么认为的。 就连高士廉都举荐李绩,并且,毫不遮掩的说,此事就该李绩去,李绩去才是最好的。 李二挥挥手,众人的商议声戛然而止,只听淡淡道:“门下省拟诏!” 门下省众人站起身来。 李二沉声道:“诏令李绩为兵部尚书。 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讨逆。 任命刘德威为军长史,查奸邪!” 李二的旨意很简单,说的话也很简单。 门下省记下这些话之后要经过修饰后再正式的公布出来,让群臣知道。 说罢,李二看着礼部和宗人寺的官员,低下头轻声道: “齐王李祐惑谗邪之口,弄兵成衅,出此恶事,阴贵妃为其母,贵妃位贬为嫔位。” 颜白闻言,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了一把。 颜白很担心阴妃的身子,孙神仙曾给她把脉看过身子,事后孙神仙什么都没说,就说一句话。 “阴妃有子,实乃上天的眷顾!” 颜白不是很懂,问了医术还不错的二囡。 二囡说这句话其实就是说给女孩子家听的。 意思是阴妃已经不能生了。 最后二囡说道,是阴妃体内的郁结之气太多了,影响了孕育子嗣。 所以,哪怕阴妃很受宠。 这些年李二时常在她那里留宿,但就是不见有喜事传出,原来由头在这里。 本来身体郁结之气就多的一个人,如今儿子造反…… 阴妃怕是…… 颜白有点不敢想,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其实…… 阴妃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话不多,说话总是带着浅浅的笑,你说什么,她都笑。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性子很温婉,做的莲子粥很好喝。 因为她父亲做过的错事,这些年她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 她总是希望,好好地做好皇帝的妃子,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稍稍弥补一下父辈做过的错事,为李祐积福。 不然,等到自己百年后,陛下也不在了,李祐以及他的子孙怕是多有波折。 所以,在颜白的眼里,总感觉她总是莫名的有压力。 总是显得心事很重。 本以为小心翼翼,做事力求不犯错的她,会在这一生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始终是天不遂人愿,自己亲弟弟,带着自己的亲儿子造反。 孩子的亲舅舅,带着亲外甥走上了绝路。 旧事浮现,这让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变得鲜血淋漓,丑陋不堪。 第 194章 得志的李祐 林间秀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干一件事了。 已经快生锈的家伙被他拿了出来,蹲在水渠边一边嘿嘿的傻笑,一边磨,偶尔停一下,伸出大拇指搓几下。 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去展示祖传手艺,唯一要求是不能死人。 这个要求对林间秀来说一点都不难。 山里人有时候想换个口味,就不会把猎物直接杀死,他们有很多法子来保证肉质的鲜美。 泉州地界是烟瘴之地,野物众多。 所以,林间秀会的也很多。 他准备这次用吹气法。 何为吹气法,顾名思义就是在牲畜皮下划开一道小口子。 这道口子要保证恰好在皮肉相连处,不能伤到肉,而且口子不能太大。 口子开好后,再拿着半寸宽,两尺长的竹签顺着这道小口子缓缓地深入。 当然,这个过程也得小心翼翼,竹签也要位于皮肉之间,不能伤到肉,伤到肉就会有很多血。 就会影响下一步的操作。 利用竹签的长度,把周围的皮肉分离。 然后对着口子吹气就行,能见到皮鼓起来,也吹不动了,再绑紧口子防止漏气。 这还没完,还有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考验手法,就是慢慢的挤压,利用皮里面的这一股气,把竹签够不到的皮和肉慢慢分离开来。 这时候气会消散,解开口子,继续吹气,周而复始,就能得到一张很不错的人…… 很不错的兽皮。 这手艺是林间秀自己琢磨出来的,在猴子身上练出来,一张完整的猴皮揭下来,猴子还能到处跑。 这几年,长安倒是有人卖猴子,但猴子太贵,林间秀舍不得花钱去买。 他现在存钱准备去买一个有一头金发的美娘子。 书院金色毛发的猴子倒是很多,也不怕人,还有那黑白的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花熊。 可林间秀不敢动心思。 他怕被颜县公吊起来打死。 现在好了,光明正大的可以做这个事了,一想到自己的手艺又可以施展开来,林间秀就忍不住想笑。 渗人的笑在水渠边游荡...... 惹得对面洗衣服的大婶狠狠的啐了他几口,抱着要浆洗的衣服和搓衣板恨恨的离去。 片刻之后不良人就来了。 他们听说有人在这里调戏妇女。 可来的时候不凑巧,林间秀已经跟着熟人陆拾玖等人离开了长安。 这次的队伍极其的豪气。 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四匹马。 一人五乘。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此次平叛的大总管应国公李绩。 英国公已经下令了,七日必须到达齐州地界,用山东道的兵马,十五日之内解决齐州祸患。 陆拾玖还有管齐也在队伍里,两人是御史,也是负责善后的。 祸患解除之后,两人要组织齐州官吏进行自救。 两人都清楚兵灾比天灾还恐怖,两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今年的夏收估摸是来不及了。 此刻的李祐极为得意,再也没有人在自己耳边唠叨,说那些扫兴的话了,现在入耳的都是好听的话。 如...... “秦王殿下!” “皇帝陛下!” “我主英名盖世,不日就会让这天下易主!” 酒后燕弘亮更是手拿双刀,豪气干云地说道: “陛下,不用担心,我们右手端酒喝,左手为大王用刀砍杀。 席君买算什么,裴行俭算什么,颜白又算什么? 这些人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今后我若是碰见了,陛下给我一个机会,我定让他们知道何为猛士?” …… 众人附和,李祐闻言哈哈大笑。 斜着眼睛看着送信的颜昭甫,很是得志。 李景仁气急,却被颜昭甫死死地拦住。 颜昭甫笑了笑,轻声道: “下官已经把信送到,时间也不早了,希望齐王莫要辜负阴妃娘娘的苦心,告辞!” “慢着!” 阴弘智站起身来。 颜昭甫看着阴弘智,淡淡道:“何事?” “你不能走!” 颜昭甫转身看着阴弘智道:“怎么?也想把我肢解了?这些蠢货不知我小叔,你阴弘智难道也不知么?” 阴弘智脸色铁青:“好硬的嘴!” 颜昭甫看着杀机腾腾的阴弘智笑容不变:“我的骨头更硬,你要不要看看!” “当我不敢?” 随着阴弘智一声怒喝,一名想“出人头地”守卫突然就冲了过来。 布隆毫无征兆的转身,随意的出了一拳。 守卫的一张脸瞬间就不能看了,躺在地上哀嚎。 一身狰狞盔甲的布隆缓缓走上前,抬脚,踏下…… 哀嚎声戛然而止。 布隆在自己没有倒下之前是不会让颜昭甫受到任何伤害的,他缓缓地扯开陌刀上的遮挡布,横刀,身子微微下沉。 下一瞬间,越来越多的守卫冲了过来。 颜昭甫缓缓抽出长刀,李景仁,鱼念之,等人也缓缓地拔出长刀,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 颜昭甫举刀对着阴弘智,冷笑道: “在门外卫兵斩杀我们之前,我们几个人很有把握将你们全部斩杀,要不要试试!” 陈虎掏出一大串黑疙瘩,挂在脖子上,手里的火折子闪烁着微微的火光,阴弘智心里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火药配方,也得到了很多火药配方,最简单的一个配方里面都有三十多种配料…… 最多的有九十多种,材料是什么都分不清楚。 如今陈虎掏出来了,这真要是鱼死网破,这屋子将不会有一个活人。 久不说话的李元嘉走到人前,看着李祐道:“还认我这个叔叔吗?” 李祐顿时呆住了,阴弘智还不想死,借着这个由头,挥挥手,护卫退去。 李祐看着李元嘉,心里也很明白,也是真的害怕了,语气急促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让他们走!” 颜昭甫长刀归鞘,李祐不愿输了气势,站起身淡淡道: “我会在长安看着你颜家众人跪在我面前哀求我的宽恕!” 颜昭甫笑了笑:“你觉得你配?” 说罢,颜昭甫转身离开,大都督府没有人敢阻拦这一行人。 燕弘信见这一群人走远,跳了出来:“陛下,让我去杀了他们!” 李祐摇摇头,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案桌上的两封信。 李祐深吸一口,绕开左手边,拿起了右边阴妃写的那一封信, “祐儿如唔,娘亲今日以此书与汝别之,念之幼年,咿呀学语历历在目,时至今日,汝要抛弃父兄背叛君主……” 第 195章 尘埃落定? 阴弘智写了檄文。 檄文的内容没法看,颜昭甫想留下来记录于史书都没法落笔。 阴弘智把李二写成了一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可能造自己父亲的反有点说不过去。 可能阴弘智也觉得把权万纪肢解过于残忍。 阴弘智怕自己等人真的造反成功后会不得民心,会让读书人诟骂。 于是,阴弘智就把李祐塑造成了一个饱受压迫,不得皇帝看重,悲切苦闷却有一颗愿为天下苍生的悲情皇子形象。 齐王李祐的造反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如今的皇帝逼迫的。 他们都是受害者。 他们这群人在顺天道。 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阴弘智把山东道的所有豪族都舔了一遍。 谄媚之词不仅是夸张,看完后让人觉得只想呕吐。 此时,李绩还未到齐州。 青、淄等数州的折冲府已经不听从齐州大都督的命令。 而是按照兵部的军文。 按兵不动。 先前打完辽东后,被李二安排在山东道做官的那些学子已经在组织人手。 他们速度很快,治下百姓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家里。 如果不是兵部的军文压着他们,这些人在李绩来之前就能把李祐按死在齐州。 可他们接到兵部侍郎颜白的命令就是按兵不动。 除非亲眼见到李绩大总管的调令。 或是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先生这是真狠,连我们都不相信了么!” “谭均,嘴里少嘟囔两句,还没看出来么,各州府不动,山东道这湾水就是清的,若是各州府动了,宵小就动了,水就混了!” “这是造反,当给以雷霆之击!” 徐永良无奈道:“雷霆之击?你觉得齐王他能成事? 他手底下是有盖世的奇人,还是有绝世的猛将,又或是有无数钱财的支持?” “阴弘智先是吏部侍郎,后又御史中丞,在朝中能与司空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与之交攀的勋贵弟子无数……” 徐永良摆摆手打断道:“是与他交攀么? 没有阴贵妃,他算个狗屁,树倒猢狲散,这时候都避之不及,谁愿意跟着他。” 谭均瘪瘪嘴:“我这不是担心么?对了,齐州有咱们书院出来的师兄或是师弟么?” “有!” “谁?” “杜行敏!” 谭均想了想,摇摇头:“不认识。” 随后低声道:“我猜,要么是前几届读了一两年就参加考试的,要么就是某家弟子半途插班进来的。” 徐永良笑了笑:“今后你就会认识他了!” 谭均抿了口茶,低声羡慕道:“好运的家伙。” 徐永良喝了一口茶,无奈道: “心里羡慕就行,管好自己的手,颜昭甫来了,他每日都会有写日志的习惯。” “他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五年。 这五年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要他知道的,他都写下来了……” 谭均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也该坚持的!” “现在也不晚啊!” 檄文很快就传达到齐州诸县,山东道各州府。 山东豪族不但不动,反而约束手下,跟各县官员一起协防。 豪族不动,其余州府无一例外的没有一个人跟从。 也在这时候,阴弘智和李祐才发觉。 事情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件是按照他们心意走的。 连他们认为百分百会举大旗的山东豪族,现在也走到了对立面。 如此…… 阴弘智自以为是的后手都没了。 最让阴弘智觉得恐怖的是杜行敏已经掌握了齐州折冲府的三千府兵。 颜昭甫不光给李祐带来了书信。 还带来了皇帝命令齐州折冲府便宜行事的旨意。 现在的齐州城马上就会变成一座孤城,进不去,也出不来。 “陛下,臣下建议咱们带着城中百姓,带好辎重钱财,去豆子冈暂避风头。” 李祐已经乱了分寸,看着燕弘信不解道: “去豆子岗做什么?那里是深山,再说了,齐州百姓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他们愿意跟我们走么?” 燕弘信索性直言道: “陛下,我们是要掳走城中百姓,裹挟着他们冲出城。 待到深山,敌明,我暗,到时候联络长安诸王,大旗一竖,我等可图谋后事!” “入山为盗匪?” “不是,陛下,这叫以图后事,等诸王起兵!” 燕弘信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似乎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就差振臂一呼了。 可现在,无论是长安王宅里面的诸王,还是躲在封地里过土皇帝生活的诸王,身边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御史。 别说联络诸王了,他们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 诸王里面,唯一活的潇洒点的也只有李愔了。 借着清明节的假期,给颜老爷子添坟土。 他在旁边指挥,御史干活。 把御史戚禾累的腰都要断了。 坟土填完了戚禾就跑回长安了,折子里给李愔的评价是“孝”。 戚禾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跑,他就要累死在先生的草庐里。 蜀王李愔已经准备开始放水,说要帮先生挖塘泥。 李泰和李恪哥俩带着小兕子和李治去了楼观道院。 大肥守门,四个人准备把先祖老子的石刻像好好地清洗一番。 老子的刻像三丈多高,需要搭架子。 这是一个长久的活儿。 楼观书院府库钱财大权交给了颜师古,骑射课也暂时停了。 马夫开始挨个给每一匹马检查身体。 然后统一换马掌。 无功先生说,这个活要做的细一点,不要怕耽误时间。 马匹的健康很重要,学子的安全更重要,可不敢马虎。 就在李祐还在犹豫要不要听燕弘信的掳走城中的百姓躲入豆子冈时。 齐州兵曹杜行敏已经开始组织人手破城了。 先前他很担心自己这边没有能率领兵马的将领。 自己虽然懂一些,但一看眼前三千多密密麻麻的人头。 杜行敏觉得头皮发麻。 怎么安排都是一个大问题。 而且,到时候一边破城,一边还要注意齐王的突然袭击,他觉得他做不来。 如今,杜行敏不怕了。 李景仁来了,韩王李元嘉也来了。 领兵作战自己不行,但这两位行啊! 一个经历过赤海城之战,一个经过在辽东的和泉盖苏文之战。 现在,这两人都听自己的命令,受自己指挥。 书院的格言是要做自己所擅长的。 杜行敏觉得,在英国公没来之前,齐州之祸就可以落下帷幕了。 杜行敏一边派人喊话劝降齐州城内的官吏,制造恐慌,让他们心不齐,让他们不能为齐王所用。 一边指挥人手开始挖城墙。 齐州城的城墙比不上长安城。 多年的风吹日晒,加上年久失修,很多地方虽然没有垮塌,但也经不起多大波折了。 难度不大,众人商议后都觉得这个法子比强行攻城要好。 挖城墙的兵士二十人一组,每一组一炷香的时间,冲上去就拼命挖,时间到了之后立刻撤回,下一组接着上。 等一个轮回下来,开始上的第一组已经吃饱喝足,接着再上。 短短的半日,就已经快凿穿。 第196 章 落定 燕弘信率领的齐州人马自然不会眼巴巴的看着杜行敏等人挖城墙。 他们迅速的组织了一批队伍朝着城墙下射箭,箭矢无情,又居高临下,杜行敏这边立刻就出现了伤亡。 挖城墙的速度没有先前那么快了。 可越是如此,杜行敏这边的兵士冲的也就越猛。 如果在英国公没来之前就解决了叛乱,不说所有人都可官升几级! 起码对今后的升迁是有绝对的助力的。 不说别的,这一次,齐州城内所有的官吏肯定要被从上到下的洗一遍。 这些空出来的官位需要人。 其余牵连的人就更多了,位置也多。 这就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如果受伤了就更好了,功勋,这伤口可是功勋啊。 大家都恨不得往前冲,恨不得被射中一箭,最好像刚才那个家伙,屁股中箭。 可是现在得听军令。 御史也在,这就很讨厌了。 杀人都不敢用全力。 城墙上的箭矢如蝗虫,城墙下举着盾牌,喊着号子,奋力的挖城墙。 直到李景仁和布隆出现,燕弘信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自认为的武勇,自认的弓马娴熟,在这他面前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站在城墙上根本就不敢露头。 就刚刚露了一下,头盔掉了。 要不是有头盔命也就没了。 最恐怖的是,燕弘信顺着缝隙往外瞄根本就看不到是谁射的,从哪里而来,听着身边的人呼喊,才知道是李景仁。 (ps:原本我以为射箭能看到箭从哪里发出来的,直到我在抖音刷到了一个射箭的博主,刷新了我的三观。) 李景仁看着不敢露头的燕弘信,眼里满是不屑。 真不明白,颜县公非要留这家伙一条命做什么。 如果不是要活的,刚才燕弘信就已经死了。 弓射,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不算薛仁贵,不用复合弓的话,他是书院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参加运动会,二囡都不让他参加。 和头一次上战场略显紧张的颜昭甫不同。 李元嘉抱着刀,挡在一处避风的坑洼里面闭目养神。 城破后他要第一个冲进去。 他有经验,他要给后面的人做个榜样,给所有人提心气,现在谁也不知道城里到底有多少人。 百姓有没有被齐王裹挟。 燕弘信胆寒了。 最要命的是现在不但自己不敢露头,其余没有斗志的弓箭手也不敢露头。 不远处有人扔小拳头大小的石头。 砸在脑袋上就躺,砸在身上青紫一片,身上没有伤口,却在渗血,简直恐怖。 颜昭甫此次来是带了复合弓的,不多,也就十多张。 这玩意好用,射的准,威力还大,此刻就派上了用场。 城墙很快就破了,拿着陌刀,身穿盔甲的布隆和李元嘉一起从口子里面冲了进去,陌刀横扫,瞬间就倒了一大片。 待鱼念之进来,三人互为犄角之势,疯狂砍杀。 阴弘智也胆寒了,那个身穿道袍手拿两把长刀的汉子简直就不是人,劈、砍、撩、挂、斩、抹、截、拦、挑…… 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倒下。 这些人可是这些年偷偷摸摸招募来的好汉,江湖游侠、死士,每一个人都有一手过人的本事。 在这个人“大刀如猛虎”的冲杀下,什么手段都没用。 死的是干净利落,交代的清清楚楚! 阴弘智骇然的看着,猛的一见这汉子回头..... 阴弘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站不稳脚跟,他发现这汉子好像是自己幼年时见到的一个人。 相表异人,目有重瞳! 他忍不住喃喃道:“鱼俱罗?他没死么?他没死么?” 汉子似乎听到了这声喃喃低语,轻轻一笑,猛地掷出手中刀。 护卫应声倒下。 阴弘智惊恐的跌倒在地,然后奋力地朝着大都督府跑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府兵钻了进来,阵形一起,府兵骁勇,喊杀声立刻响彻全城,已经势不可当。 颜昭甫去了城主府,往门口一坐。 随着聚将的鼓声响起,那些原本躲起来的衙役,齐州城的府兵纷纷聚集。 齐州还是有明事理的人在的。 身为御史的颜昭甫在表明身份后,很快就聚集了一批人。 也不管这群人先前就任何职,颜昭甫按照三三制准备把齐州城的管理权拿在手中。 在他的安排下。 他们开始找人。 城里的老人,有声望的贤者、乡绅、富绅…… “王师已至,呆在家里则安然无恙,等待朝廷的安排,切记,不会屠城,只要不出家门,只要呆在家,保尔等无恙……” 随着这些人一声又一声的喊话,原本荡漾在百姓心里的惧意,慢慢的散去。 百姓们看着都是平日里需要自己仰望的大人物在喊话。 有的还看到了自己家里的长辈,顿时觉得心安。 他们慢慢的放下手里的锄头,铁锨,弯刀,脱下身上的木甲,默默的把这些东西放回了榻下。 有的家人甚至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就在前不久,齐王府的人说。 外面的人进来会屠城,让自己当家的拿起家伙反抗,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杜行敏带着折冲府府兵每拿下一个街道,这群人就紧随其后开始喊话,安抚百姓,待在家中,等待城主命令。 越是靠近都督府,喊杀声越大。 可越是远离都督府,则是一片静谧。 颜昭甫的安排和颜白在军部的安排一模一样。 打仗平叛是府兵的事情,百姓就别掺和了。 呆在家里不动,不吆喝,不传播流言,不看热闹,就已经是对朝廷最好的帮助了。 后方没有担忧,杜行敏等人的速度很快,仅用了小半日就控制了整个齐州城。 现在所有的兵马全部压在大都督府周围。 李祐、燕弘信和阴弘智还在组织人手反抗。 可大局已定,此刻的反抗就是徒劳的。 杜行敏也不着急,开始命令军士捡干柴,用干柴把齐王府堵得死死的。 “齐王殿下,你是陛下的儿子,此次被小人蛊惑犯下错误,臣建议殿下速速投降,陛下那里定会轻饶!” “齐王殿下,臣是来平叛的,如果你真的不出来,臣就真点火了,到时候,火势起,说什么都晚了!” 燕弘信见齐王心动了,看了一眼阴弘智。 阴弘智此刻已然是万念俱灰,心智全无,慌乱道:“陛下,万万不可出去,你出去了,我们就活不了了!” 李祐看着身后众人,叹了口气,对着外面喊道: “圣人言,人无信则无以立。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我身后这群都是忠义之人,此事皆由我而起,与他们无关!” 李祐怕死,也不想死,此刻只想活着。 他怕大军来,大军来就不会讲这些了,大军是用来杀人平叛的。 杜行敏闻言大声道:“我是臣,我保证不杀他们,开门吧,若是等到英国公来,那时候,这些话我可就不认了!” 李祐推开燕弘信,低声道:“开门!” “陛下不可!” “陛下......” 李祐看着两人,惨惨的笑了笑:“什么陛下,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大都督府的门开了,杜行敏是一个诚信的人,以下臣之礼,迎接李祐出来。 随后挥挥手,身后的护卫就冲了上去。 阴弘智,燕弘信等四十余人被府兵团团围住。 陈摩诘走上前,淡淡道:“脱!” 阴弘智,燕弘信等四十余人被这些人扒的一丝不挂,随后陈摩诘亲自上场,卸下巴,卸胳膊…… 然后检查阴弘智,燕弘信的谷道。 他是斥候,这些手段比谁都清楚,他要的只是人活着。 至于疼不疼,这不是他所在意的。 其余人死不死陈摩诘不管,这两人是不能死的,一定要活着回长安。 此刻,长安东市的门口。 李崇义找到了颜白,两人在一处小摊前坐定。 李崇义开门见山道:“墨色,东宫六率的盔甲武器军马什么时候给!” 颜白看着李崇义:“崇义,为什么啊!” 说这一句话,颜白像是在铺平一块褶皱的铁皮,几乎使出了全部的气力。 (ps:《资治通鉴》: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 第197 章 阴弘智的恐惧 齐州祸患虽然还没平息,但已经到了尾声。 李绩等人一来,大军一到,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反叛,而是抓了一群盗匪。 齐王李祐已经缚手,剩下再做的就是抓人。 说的直白些,就是把参与这次事件的所有人都挖出来,然后杀掉。 造反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几个人。 这里面牵连的人数甚多,得一次性杀到位,得让所有的皇子都看清楚造反的后果,以儆效尤。 李绩往大都督府里面一坐。 颜昭甫感觉整个山东道都安静了下来。 大总管的气势太强,见他一面都需要报名而入,左右全是长相凶恶的刀斧手,看人的眼睛冰冷无情。 颜昭甫是御史,他规规矩矩的坐在李绩左侧后面。 右侧是陆拾玖,管齐等人。 颜昭甫看着李绩肩膀那只蔫蔫的,毛都要掉完的鸟,不由的感叹这鸟是真的能活,这么些年还不死。 同时,他心里暗暗发誓。 只要这鸟敢骂人,他就专门给这鸟写一篇日志,这鸟当初骂过自己的小叔。 李绩来了,鱼念之就不见了,说了一句回家,他一个人骑着马就跑了,颜昭甫知道鱼念之是不想碰见李绩。 估摸着是怕被认出来。 李绩用余光看了一眼颜昭甫,看着始终都在写写画画的颜昭甫。 说实话,李绩他有点不自在。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颜昭甫在写什么。 不知道是在写心得,还是在记录自己和每个官员的谈话。 所以,现在找官员谈话的李绩说话很慢,言辞很考究。 没有骂娘,没有骂老子,也没有拍桌子,而是带着些许的文雅。 殊不知,这样的李绩更吓人,把堂下的杜行敏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其实这也不怪李绩,要怪就怪颜善…… 去年年底,听说书院给很多人都立了传。 就连已经淡出朝野的侯君集都有,李靖,尉迟,程老黑的事迹都成了学子学习的文章,学习他们的忠勇。 秦琼卖马。 程知节生擒窦建德。 尉迟敬德大战刘黑闼。 李靖的事迹普及开来更是被人称之为军神。 长孙家长孙晟的一箭双雕,太上皇李渊的雀屏中选…… 写他们这些事迹的文章都是要背诵的。 成语要说典故的,何年何月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谁,做了什么。 别只会背成语,而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先生要检查的。 李绩上朝的时候亲眼所见,一名应该是低年级的学子站在雪地里,他的母亲在他背后拎着油灯。 哭声,磕磕巴巴的背诵声,母亲的说教声,响彻半个长安城。 那时候长孙无忌就站在孩子的对面,李绩看着随着孩子的背诵声缓缓点头的长孙无忌心里很不是滋味。 长孙无忌倒很是得意,直接找到李元嘉。 豪气的表示,长孙家要出钱在长安城建一座幼儿园。 长孙冲说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支持韩王的大义。 长孙家要为读书人尽一份力,为后世子孙积福。 李绩也想支持韩王的大义。 可却没有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打听了一圈,李绩很嫉妒,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书院学子给他写的传记,这种事他又不敢开口去问。 只能安慰自己,颜善就写了这么多,可能后面会有。 李绩不明白,明明自己也很不错。 为什么连侯君集这样骄横的人都有超过万字的传记,自己却没有。 颜善原本给李绩也写了。 只不过写到黎阳城之事后,颜善气的就没写了。 黎阳城被窦建德攻破了以后,窦建德活捉了魏征、唐淮安王李神通,李绩父子,太上皇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 这还不算,明明有机会刺杀窦建德,却失败了。 只有他带着副将郭孝恪和几十个随骑仓皇逃回了长安。 李绩的父亲徐盖还在窦建德手中,险些被杀,还好没死,这要是死了,李绩怕是要被文人骂死。 在颜善看来这就是不孝。 所以就懒得写,准备等几年再写。 看见颜昭甫,李绩就想起了立传这件事。 很快李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是他来齐州,他更清楚自己为什么成为兵部尚书。 李绩清楚,这又是一场博弈。 自己能来齐州,这是陛下希望通过自己让山东道的豪族安心。 皇帝的意思是,朝廷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你们也不要往这件事里面掺和。 但作为交换…… 李二给李绩封了一个兵部尚书的实权,这就是结果。 李绩不敢得意,心里隐隐还觉得有些害怕。 此刻,他身边可是有三名御史。 李绩十分肯定,只要自己私下接见豪族的人,这些御史一定会一字不漏的把这件事告诉皇帝。 毕竟,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他们推荐的人是颜白。 虽然颜白不好惹,有庞大的书院和寒门学子站在身后。 但相比山东道这群人,关陇勋贵更信颜白,他们更愿意亲近颜白。 因为到现在为止,颜白还没有有丝毫成为豪族的趋势。 魏征,房玄龄…… 每每想到这两人,李绩心里都有些发寒。 尤其是房玄龄,卢氏的贵婿。 其夫人房卢氏宁愿喝下“毒酒”也要拒绝皇帝赏赐的美人,真当这背后是简单的赏赐么。 (ps:喝的是醋,吃醋的由来!) 皇帝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每当想到这些,李绩都感觉自己不是自己,虽位高权重,活的一点都不潇洒。 排队等待李绩问话的官员很多。 面色发白者有之,平淡如常者有之,谈笑风生者有之,但也有好多站都站不稳,浑身抖如糠筛。 好看的官衣湿漉漉的一大片。 人生百态,喜怒哀乐,近在眼前。 林间秀此刻已经净手焚香,蓝色的炭火舔舐着那薄如蝉翼的刀锋,他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在灯火的衬托下格外的渗人。 阴弘智面色如常,看着林间秀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林间秀好似听不懂,答非所问道: “真是麻烦,要不是去书院知道了什么是感染,我何必这么费劲啊!” “私刑?” 这次林间秀听懂了,纠正道: “不,我这是对叛逆者应有的惩罚,乖,不疼,你看我给你绑好了,你好好的看着,别雪话。” “雪话???” 阴弘智整个人感觉很不好,眼前的这个人太邪性了。 “我来了!” 阴弘智看着林间秀拿着被火烧红的利刃,看着他在自己大腿脚腕处比划。 闻着腿毛烤焦发出来的臭味,骇然道: “你要做什么?” 林间秀一愣:“剥皮啊!让你看着我是怎么剥你的皮的!” 说罢,揪着阴弘智腿毛猛地一扯! “啊~~” 阴弘智彻底绷不住了:“我妹妹是贵妃,我外甥是齐王,我是皇帝的亲眷,你胆敢对我用私刑?” 林间秀站起身,脸上的邪性突然消失。 “诶,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很好奇,陛下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你是怎么有胆子造反的?” 林间秀捂着脑袋,低声道: “我想想啊,我家大郎说,陛下十六岁雁门关解围隋炀帝,十七岁开始逐鹿中原。 二十二岁秦王府三千玄甲军对战王世充十万铁骑,一战擒双王。 二十八岁登基为帝,三十一岁灭突厥草原十八部,生擒颉利可汗。 三十二岁上尊号,大唐天可汗皇帝!” 林间秀看着阴弘智:“我很好奇啊,你是怎么有胆子造反的,声势倒是不小,一个多月还困在齐州,你这还造反?” 阴弘智被说得哑口无言。 可就在下一瞬间,只觉得脚腕像是被蚂蚁叮了一下一样,猛地一疼。 “你?” “不疼吧!” 阴弘智呆呆地看着林间秀。 这时候林间秀开始洗竹签,见阴弘智看来,咧嘴笑道: “不疼吧,接下来可能有点疼,疼就大声喊,你放心,我胆子大,我不怕的!” 看着竹签一点点进入体内,阴弘智感受着那油泼般撕裂的疼,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门口的太监闻声舔了舔嘴唇,捏着兰花指,朝着陈摩诘躬身行礼后笑道: “咱家有礼了,陈市监放心,小的是进去学习的!” 说罢,抓着燕弘信的脖子,轻轻一提,拎着他一并到屋里观摩去了。 陈摩诘看着这太监举重若轻的手法瞪大了双眼,这家伙是个高手,绝对的高手,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可这高手怎么感觉这么让人浑身痒痒呢? 咱家? 咦,陈摩诘狠狠的打了个哆嗦,真变态! 第198 章 卧薪尝胆李崇义 李绩在齐州审问大大小小的官员。 此刻的长安也不安生。 御史带着刑部的人疯狂的在各家府邸出现。 然后一群群的大小官员都带到大理寺问话。 以前的勋贵子弟有多么地喜欢往阴弘智家跑,现在他们就有多恨阴弘智。 恨阴弘智造反,牵连了他们。 颜白和李崇义已经待在一起两天了。 两人去了东市,去了西市,也去了仙游,甚至还去了当初“陵园购”的地方。 最后颜白还是跟着李崇义去了他最爱的平康坊。 没有好看的娘子作陪,两个大男人躺在柔软的如同云朵一样的羊绒地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颜白打破了平静。 “不说话我可就走了,这里的味道太香了,我不喜欢,呆在这里鼻子痒痒得!” 李崇义坐起身,看着颜白:“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想不到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也在打听东宫的事!” 颜白摇摇头: “我连东宫都不愿去,我为什么要打听? 我的脾气你知道,就算我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直接就去问了,用不着去打听!” 说罢,颜白看着李崇义继续道: “东宫是一个小朝廷,太子身边有各家的嫡子,唯独没有我颜家,陛下也说了,想让周卿去,我拒绝了!” 李崇义不敢看颜白的眼睛,低下头:“那这次?” “受人之托!” 李崇义点了点头:“哦,我知道是谁,一定是王鹤年。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跟诸王身边的长史一样,希望辅导的王为圣人。” “还不说么?” 李崇义叹了口气:“唉,你都知道了,那就说说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子的意思,但我知道侯公坐不住了!” “太子态度如何?” “唉!太子他太笨了,根本就没有往深处想,这是王鹤年的原话。” 颜白闻言轻声道:“太子之位坚如磐石,只要等,他终究会坐上那个位置,侯公不会看不明白!” “哼!” 李崇义冷哼一声:“这是你认为的,这是你们聪明人认为的,可人心就不能一厢情愿的去认为。 比如说,大家都认为如此,事实真的如大家认为的那样么……” 颜白一愣! 李崇义笑了笑,继续道: “比如说我,大家都认为我留恋美色,喜欢平康坊。 一提到我,所有人都会说,看啊,太祖的子嗣是这么一个人。” (ps:唐朝的太祖不是李渊,是李虎,他是李崇义的曾祖!) 李崇义无惧的盯着颜白,轻声道: “墨色,你是聪明人,你说我真的是喜欢这里么?真的是如大家认为的那样的么?” 颜白明白了,愣愣道:“所以说……” 李崇义笑着抢过话头: “所以说,大家都认为太子安安心心的等着就行。 所以,你认为侯公也当看的明白,所有人都以为侯公也明白!” “哈哈,小时候我和慧炬,他聪明,受人喜欢,我愚笨,调皮为人不喜。 有些事明明就是他做的,可大家却不认为是他做的,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慧炬不会做。” 李崇义笑着看着颜白: “你是先生,我说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你觉得,侯公就没有想到这点?” 这次,颜白不敢直视李崇义的双眼,转过头,喃喃道: “惯性思维误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颜白忽然醒悟过来。 回过头,照着李崇义的大脸就是一拳,怒声道: “别他娘的给我讲人生道理,给我讲什么狗屁你小时候的故事。 我问的是你准备要做什么,你李崇义是站在哪边的。 侯君集我不管,不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你才是,我跟他不熟!” 李崇义擦拭着嘴角的血丝。 看着颜白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叹了口气,李崇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低声喃喃道: “好吧,我就说给你听听,我曾祖父有八子,我这一门祖上蔡王李蔚,是太祖的老七。 我阿翁李安,北周时期官至方中大夫,封赵郡公。 大唐立国,我阿耶继承先祖爵位——为赵郡公。” 李崇义说着猛然跃起,看着北面,低吼道: “我阿耶献平定萧铣之策,武德三年我阿耶被封为赵郡王。 赵,这一尊爵就是我家的,是我祖上用命拼来的!” “墨色,你明白么,这尊爵是我家的,就算后世我的子孙不争气,变成郡公,县公,那前面也是赵!” “就跟姓氏一样,我姓李,断不能姓王,姓赵,姓刘,我不能背弃我的先祖,不能让我的后人指着我说我是一个废物。” 李崇义突然绷不住地哭出声来: “你看看,现在谁是赵,是长孙无忌啊,凭什么是他啊,凭什么是他啊。 他长孙无忌有什么资格?” “他能看到我阿耶跪在祖宗牌位下失声痛哭,说他是个罪人的模样么? 他能看到我阿耶满背的伤疤在,能看到在下雨节气,我阿耶忍痛的哀嚎么?” 李崇义一把抹去眼泪,看着颜白低声道: “墨色,你祖地琅琊,等你再有盖世功勋,你就是琅琊郡公,琅琊公,琅琊就是你的另一个姓氏!” 颜白看着李崇义:“我懂!可我不懂…你……” 李崇义笑了笑,俯下身在颜白耳边轻声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纨绔子,我要看着侯君集犯错,我要平东宫之祸,我要拿回我的另一姓氏!” 颜白叹了口气:“你愿意听我说一句话么?” “我信你!” “现在齐王反叛,东宫再出事,那对太子而言是祸不是福,万一为陛下不喜,废了太子,那岂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你还真敢说!” “不对么?” “比如说谁?” “李治!” 李崇义眼睛猛地眯成一条缝:“为什么不是李恪?” “因为,皇后姓长孙,因为关陇勋贵以长孙为首。 因为,李恪会让他们所有人忌惮,防止,杨氏死灰复燃,你认为现在没有人盯着李恪的一举一动么?” 颜白眯着眼,看着李崇义:“又或者,你认为,没有人盯着你们李氏族人?” 李崇义猛地一愣,慢慢平静下来。 他发现,倾诉完的自己好像走出了那个让他痛苦的怪圈,他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过了许久,屋里的蜡烛燃尽,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信是怎么进到东宫的!” “太子千牛,贺兰楚石!” 颜白忽然笑道:“如果我是贺兰楚石,如果我有雄心做大官,我就趁着陛下这次严查诸王的机会,去告密!” 李崇义脸色闪过一丝的慌乱:“墨色,现在怎么办?” 颜白叹了口气:“坦白!” “谁!” “太子,亲自去跟陛下坦白,不要等着知道这一切的“信使”贺兰楚石先去说这件事。 现在陛下已经在查诸王身边的人了,防止齐州这样的事情再现。 你说,如果问到了贺兰楚石,他如果以此来邀功,先说了这些,就算太子不懂这里的门道,可别人信么?” 李崇义起身点燃了油灯,打了好几个喷嚏:“所以,坦白就是先发制人,以防万一?” 颜白站起了身,晃动着手腕,看着李崇义道: “好了,你现在说话正常了,能思考了,原来你这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想必你武艺也不错,我想跟你打一场!” 李崇义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地方太小,东宫边上的武德殿前曾是陛下的演武处,要不要去那儿?” “走!” 李崇义和颜白从平康坊才走,河间郡王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整个人突然就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看着身边的幼子李崇真道:“去官署等你二兄,你二兄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喏!” 第 199章 极限拉扯 颜白和李崇义在武德殿前的演武场打起来了。 这个演武场两人都熟悉,当初两人从陌生到熟悉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今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皇宫内除了护卫,和特许的之外,其余人是不能携带兵刃的。 不是怕你过九道宫门跑到太极殿去刺杀皇帝。 而是怕你携带兵刃守在宫门外刺杀那些散衙回家的大臣。 排除尉迟恭,程咬金这样的猛将。 能混进皇城内上班的,那官职必然是跟年龄挂钩的。 像高士廉,令狐德棻老先生这样的。 如果速度快的话,在护卫没冲过来之前能杀好几个。 颜白虽然有李二赏赐的佩剑,但李崇义没有。 颜白也不愿意拿剑去跟赤手空拳的李崇义对打。 所以,二人都认为拳脚比试就好。 也正是这样让颜白现在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比拳脚。 虽然能和李崇义打的有来有回,但是真的疼。 两人都疼的龇牙咧嘴。 李崇义是真的厉害,这家伙是真的能装。 要知道,自从颜白被掳走西域那件事之后,这些年,颜白只要有空都在学习武艺。 李淳风,李恪,许巷管家,薛仁贵等,这些人颜白都去请教过。 按理来说打李崇义这样一个酒色之徒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道,这家伙这么能打。 武德殿的太监很多。 李二在这里当了半年多的太子。 如果说秦王府是李二潜邸时的住所,那这里就是李二梦想开始的地方。 哪怕皇帝现在不住在这里了,但这里不可能没有人来清扫打理,所以,这里的太监宫女很多。 而且还不是那种老太监,老宫女。 都是那些有能力,机灵,长的还不错的太监和宫女。 两人一来就开打了,结果是不分上下。 颜白认为李崇义可能还留手了,李崇义也认为颜白可能留手了。 两人来这里打架,自然引起了这群宫女和内侍的注意。 几个回来,颜白揉着肚子认为自己吃亏了,李崇义捂着眼睛也认为自己吃亏了。 当男人都认为自己吃亏。 那自然要分个高低了。 “你竟然打我的脸,捶我眼睛,我还见不见人了?” “哼,你竟然掏我裆?我这一脉就是一个人,我才四个孩子,我还年轻,咋了,你想让我当“咱家”?” “不行,脸伸出来让我捶一拳!” “滚蛋,你小子真能装,力气这么大,有种让我先掏你一下。” “放屁,老子的孩子比你还少。” …… 两人互相骂完,又打了起来。 周围有“观众”,还有个长得很好看,胆子也很大的的宫女在喊着劝架。 “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这一场男人之间的比试自然是不能停手了。 两人都觉得拳脚不过瘾,颜白当下直接冲到了物库里面拿起一柄白蜡杆的长棍。 李崇义见状恨恨的丢下手里的长枪。 这里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都知道除了正殿的东西不能动。 其余的偏殿里面有什么,二位比这群内侍都熟。 先前,二人偷懒,被李绩罚着干活,干的就是跑腿的活,什么屋子放什么东西两人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在一群内侍惊恐的大眼中开始穿甲,戴护具。 然后手拿长棍又冲了出去,还没下台阶两人就开打了。 好看的宫女见这两人根本就劝不住,赶紧道:“去,分两路,小泉你去告诉太子,小凡你去告诉陛下一声。” 这位好看的宫女是徐惠。 如今正值好春时节,武德殿的辛夷花开了,是正美的时候。 她来这里是等着准备画画的,结果就碰上了两人打架。 听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 “充容娘娘,要不就不告诉陛下了吧,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大总管已经交代了,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往陛下那里去!” 徐惠叹了口气:“一个县公,兵部的二号人物;一个是东宫六率之长,今后的郡王。 这还不要紧,要是失手打坏了,这里面的人都要掉脑袋。” (ps:《新·后妃上》:徐惠入宫为才人,入宫后手未尝废卷,而辞致赡蔚,文无淹思。 帝益礼顾,惠再迁充容) 两名内侍闻言大惊,领命,弓着身子往外跑,前去报信。 东宫离这里最近。 李承乾看着气喘吁吁的内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折子,揉了揉发酸的腰: “他俩怎么打起来了,崇义打得过么? 我得去看看,别被墨色把他打死了,鹿入林带路,陪着我去看看!” 走了几步,李承乾回头道:“对了,王詹事去么?” 王鹤年闻言抬起头:“哦,这个我就不去了。 我还是先把手里的事情忙完要紧,殿下记得早些回,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马周中书会来!” 李承乾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李承乾走后,王鹤年看了一会书,随后准备起身,结果没起来,反而一下摔倒在地。 打翻了案桌上的茶水。 门外的贺兰楚石闻声慌忙走了进来,关切道: “王詹事要紧么,要不要我去太医署把太医寻来?” 王鹤年笑了笑,摆摆手道: “无妨,就是腿麻了而已,扶我起来就行!” 贺兰楚石贴心的把王鹤年扶了起来。 王鹤年慈祥的看着蹲下身子收拾掉落器具的贺兰楚石,笑道: “真不愧是侯公举荐来的人,也怪不得侯公看重你,把女儿许配给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忠人,忠事,忠君……” 不知道为何,贺兰楚石听着王鹤年的夸赞总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禁暗暗的想,难不成送信那件事被这老头知道了? 贺兰楚石面色如常,笑道: “王公谬赞,小子汗颜,承蒙侯公不嫌弃小子粗鄙,小子也就是运气好而已!” “嗯!” 王鹤年揉着腿,清澈的眼眸看着贺兰楚石:“好好干,太子很看好你,今日还夸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呢!” “是么?” 贺兰楚石的心猛地一揪,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刚才是怀疑,那现在就是肯定了。 他十分肯定,王鹤年一定知道他利用职权之便沟通宫闱之外了。 这要是被点,那就是死罪。 一想到信里的内容,一想到侯公说的话,贺兰楚石只觉得浑身发软,口干舌燥,浑身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 王鹤年眯着眼,笑容依旧: “哎呦,我人老了,贺兰小郎君,刚好我这里有些事要去御史台一趟,如果不嫌弃就陪着我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贺兰楚石闻言只觉得脑袋轰了一下。 他自认为他是少有的聪明人,也自认为做事神不知鬼不觉,也自认为王鹤年老眼昏花不过尔尔而已。 现在…… 贺兰楚石觉得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连掰手腕的机会都没有。 见贺兰楚石久久不说话,王鹤年笑道:“怎么不愿意?” “这是下官的荣幸!” “恩,不错,有孝心,是个忠孝之人。” “走吧!” 等走出东宫,贺兰楚石猛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今早,侯公让自己交给太子的信还在自己东宫的居室里! 可此刻,自己的手已经被王鹤年紧紧地抓住了。 这老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气力。 难不成…… 贺兰楚石彻底的明白过来,什么摔倒脚麻都是假的,这一开始都是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自己的局。 那李崇义和颜白打架...... 第 200章 渊盖苏文反了 “陛下,颜县公和小郡王打起来了!” 本来就已经很烦躁的李二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 “哪个小郡王?济北郡王李瑊家的,还是淮安郡王李神通家的?” 剪刀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陛下,是河间郡王家的!” 李二闻言一愣,不解道: “他和李崇义从小玩到大,两人好到都要一起去平康坊了,他们又怎么打起来了,谁赢了?” 剪刀也不知道,微微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小凡内侍低着头,恭敬道: “回圣人,两人开始是比拳脚,打着打着打出了火气,冲到圣人你的府库,着甲,开始比试武器。” 李二叹了口气:“一个个都不省心,让他们打,打完了都喊过来见朕,如果有人被打死了,抬过来见朕。” 小凡应了一声,退出宫殿,然后又开始猛跑。 此刻,李崇义和颜白的对打已经进入白热化。 拳脚两人能打平手,可长棍在手,李崇义就差一点,到现在已经挨了三棍,疼得他龇牙咧嘴。 颜白是领过军的将领。 每一次出手虽然没有李崇义的招式那么具观赏性,但角度却是刁钻。 胸口,头部,腹部,每一次出手都是猛攻这三处。 打的李崇义手忙脚乱。 目前,从气势上来看李崇义已经输了。 可李崇义知道自己还得坚持一会,在太子来之前不能输,就算输也要输在太子面前。 也只有这样,颜白见到太子别人不会说什么。 徐惠退去,李崇义知道太子来了。 突然就变得凶横起来,打法是胡乱打。 在太子走上台阶,刚刚露脸的那一刻。 “哎呦……” 李崇义脚一蹬,以一个很夸张的姿势的倒飞出去。 看似重重地摔在地上,可颜白知道这种卸力的摔法一点都不疼。 “我认输,你别打了,认输,我认输……” 李崇义从来就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他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想拿回属于自己家的勋封。 被颜白发现后,李崇义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害了太子,害了自己的家。 他更是明白,只要长孙皇后在,就算自己能成功,那也是多一点食邑而已。 所以反应过来的李崇义瞬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那就是等,那就是熬。 自己阿耶也说了,陛下年岁已高,等陛下百年,长孙无忌一定会成为托孤之臣。 如果大唐和辽东开战,长孙无忌一定会被安排去带兵,获得战功之后他长孙无忌才能彻底的把自身的短板补齐。 那时候,长孙无忌是彻底的权臣,他会去辅佐太子。 那时候,皇权和他长孙无忌之间必然有冲突。 阿耶说的对,他长孙家是外戚,永远都是外戚。 外戚不能掌权,掌权必然和皇权冲突。 自己才是皇族,流着李家血脉的嫡亲,永远和皇帝绑在一起。 所以,这辈子只要看着,找准机会就行了。 一念通,念念通,现在的李崇义是打算好好地活着。 要活着等到他成为托孤大臣的那一天,要看着他长孙家走入深渊。 鹿入林笑着把李崇义拉了起来。 他认为李崇义输是必然,不丢人。 趁着别人不注意,鹿入林把一本书塞到李崇义的袖笼里面,低声道: “可野了,高句丽皇室珍藏,孤本!” 李崇义脸上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笑,眯着眼点了点头:“有心了,休沐时咱们去找老秦,一起观摩!” 两人露出了男人之间那种才有的心照不宣的笑。 李承乾则过去围着颜白转了一圈,笑道: “墨色,你已经一年没去东宫了,东宫就这么让你害怕。” 颜白看着李承乾,落寞的叹了口气: “一个人大了,就不会喜欢别人在身边指手画脚的说教,我都不喜欢,那肯定很多人都不喜欢。” “你怕我不喜欢?” “你喜欢么?” “不喜欢!” 颜白不想多说,他知道,李二一定会派人来喊他。 于是看着李承乾直言道:“我以后还是要多来,免得你胡搞!” “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 李承乾笑了笑:“你猜你为什么知道?” 颜白闻言猛地一僵。 然后煞有其事的围着李承乾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道: “不错,不错,很不错,手段很不错,谁教的?” 李承乾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颜白瞬间冷汗直流,眼睛不自觉的看向了李崇义。 这个蠢蛋,要不是有王鹤年,别说拿回自己的“赵”了,拿回祖上的一字王的称谓。 怕是连二字王的称谓都保不住。 李承乾不愿意让自己的这个朋友伤心,低声快语道: “所有人都知道父皇老了,父皇也知道他老了。 自从张公举报侯公有逆反之意后,父皇就准备开始好好看看有谁想做那从龙之臣。 父皇说,玄武门之事不能再上演了!” 李承乾叹了口气:“我这东宫你是知道的,身边的人那就是一个大杂烩。 张家的,王家的,李家的,陈家的,各家的都有!” “他们需要等着我当上皇帝,我也需要用他们的力量来完成。 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合作共赢。 可你也知道,人多了,心思自然也多,有的人能等,可有人不想等,想一口吃个大的……” 颜白摆摆手:“不说了,我懂,见你安好我就安心了!” 说罢,转身就朝着武德殿走去。 李承乾抬起了手,又轻轻地放下,没有阻拦,也没有说挽留的话。 他知道颜白这是心里难受了。 考验群臣,颜白又何尝不是这里面其中的一位。 又何尝不是被怀疑里面的那一位? 可李承乾自己也无法去做什么,在国家面前,个人太渺小了。 李承乾看着颜白走远,忍不住喃喃道:“墨色啊,皇帝在试探群臣,自己这个太子又何尝不是也被试探呢?” 才走出武德殿,颜白就碰到一个好看的太监,太监行礼后低声道:“颜县公,陛下在太极宫等你。” 颜白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转身朝着太极宫走去。 几日没见,李二给人感觉又老了很多。 李二见颜白走来,拍了拍身边的软垫,颜白自然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二见状忍不住笑道:“别人坐朕的身边都只落下半个屁股,你倒好,倒是一点不客气!” “都知道了?” “什么?臣不懂!” “别在朕面前演戏,太子可能会瞒很多人,但绝对不会瞒着你,朕知道这么做不好,所以并没有放任不管,只是担忧啊!” 颜白低着头:“臣是臣子!” 李二忽然拍了拍颜白的肩膀,然后从案桌上扯出一个折子给了颜白:“看看吧!” 颜白打开折子,上写道: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高句丽权臣泉盖苏文发动兵变,今年年初,联合百济猛攻新罗,新罗告急,遣使入唐.....” “看完了么?” “看完了!” 李二看着颜白:“你说朕能不着急么?” “陛下要御驾亲征?” 李二点了点头:“对,趁着朕还能动弹,那就把北面这个六百多年的王朝给灭了,就算灭不了也要打残他,不能把祸患留给子孙!” “你说,我现在不把朝中之事捋一下,我怎敢放心的去? 前朝旧事不能在朕身上重演,隋炀帝在前面打仗,后面有人造反!” 李二看了一眼颜白的佩剑,然后把内府的令牌交给颜白,低声道: “墨色,准备吧,内府出钱,把白叠子给朕准备好,朕要一战克之,拿下辽东之地。” 颜白站起身,拱手道:“臣遵旨。” 第 201章 只有你最合适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沿。 时隔三个月,颜白终于收到了齐州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军报。 标红,签字之后,孙书墨捧着封蜡还没干透的文书准备去封存。 封存不代表着今后就不会有人看。 而是等到皇帝百年之后,史官修这一部分的唐史的时候会再拿出来。 这是李二吩咐的,他甚至连遮掩一下都没有。 李绩在齐州杀的人并不多,只要坦白,严重者夷一族。 折冲府校尉以及校尉以下,坦白可以既往不咎,他们是听命者,不算叛逆! 但对于燕弘信以及阴弘智估摸着要夷九族了。 李祐不用想。 从李二目前都懒得多为他说一句好话的情况来看,这是一个不好的讯号。 一个人只有彻底的失望才会如此。 而且,诸王都在朝着长安赶,宗人寺估摸着要杀猴给鸡看了。 论品秩,李二的那些弟弟怎么能抵得上李祐。 李祐是齐王。 齐,在诸王的勋爵称谓里是一个很尊贵的字。 林间秀也来信了,信是陆拾玖代写的。 因为林间秀除了会写“林”字,会读一些字之外,他还不会写字。 信里说,他给他的大郎许敬宗做了一双手套。 他还说,如果大郎许敬宗想保存一个好玩有趣的留作纪念,他可以做到。 比如做一个人皮手摇鼓。 这个在长安要是被人知道,会被人打死。 可林间秀是泉州的山人,他们山人遵循就是原始的法则,胜者一方有权利把失败者作为战利品。 这是强者的表现。 长孙家和高家在得知齐州的事情落下帷幕后,每家都派人送给了伽罗肚子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套铺子。 阴弘智是外戚。 长孙家和高家都是外戚。 如果颜白先把这件事告诉了房玄龄,或者谁也不说,他自己上报。 就算房玄龄在朝会上不提长孙和高家。 但只要说一句外戚作乱,长孙家和高家就会格外的难受。 颜白告诉了他们,那他们自然欠颜白一个人情。 如今事情落地,自然要感谢一下,伽罗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最好。 外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长辈送给小辈的见面礼,有什么好说道的。 颜白这么做并不全部是什么狗屁的大义,颜白觉得自己没有大义。 朝中无好人,也没有坏人,所有人都是在为自己而活,在为自己的家而活。 在很多人眼里,颜白说不定就是坏人,坏的冒黑水的那种。 虽然很不喜欢长孙无忌阴恻恻的样子。 可长孙家还不能倒,他们这些关陇勋贵可是对抗山东豪族的排头兵。 他们若是倒下了,不用想,山东豪族下一个目标就是书院了。 他们不会让越来越多的学子走出来,瓜分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 见梅高德忙着洗茶,颜白忽然轻声道: “梅主事,咱们兵部库部司囤有多少件的白叠子御寒服?” 梅高德闻言转过身来,答道: “县公,按照标准是六万件,这六万件是分三年批次,每一年都会新补充两万件,再出具两万件到边关。” “都是从哪几家采购的?” “尉迟国公家,程国公家,皇家宗人寺,江夏王李家,这四家是大头,其余都是从东西两市采购而来的!” 说罢,梅高德突然顿了一下,轻声道: “三省六部的官员,以及宫内仆役等这些人身穿的棉服都是出自仙游散户。” 颜白一愣:“这得是多少人?” “光是官员就三千多人,内府采购的数据咱们兵部看不到。 但他们人数绝对比官员多,而且在外地的官员也喜欢出自仙游的棉服!” 颜白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不解道: “如今长安种植白叠子的百姓和官宦越来越多了,好多妇人也都能搓丝纺线做衣,这么多家,为何选择仙游?” 梅高德笑道:“原本仙游是只做学子衫的,后来大家见学子衫穿在孩子身上不但结实耐磨,还挺好看,所以……” “所以大家都觉得很不错?” 梅高德笑了笑:“县公,实不相瞒,是真的不错。 下官家里人虽然不多,但也都是买的仙游的棉服,真的很不错,线头密,布料厚,白叠子压的实在,耐穿。” 颜白笑了笑,轻声道:“你写一份令书,内容就是今年兵部准备采购白叠子充入府库。 让陆爽把长安几家大掌柜联系一下,招标吧!” “招标?” 见梅高德一时间没明白,颜白笑了笑说到: “这个词不懂没关系,先写,写完了我再改改,然后你拿去琢磨!” 梅高德喜笑颜开:“喏!” 梅高德走了,孙书墨却是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 “县公,令狐老爷子让小的带句话,想见你一面!” 颜白闻言,慌忙站起身:“快快,你去把泉州送来的好茶拿来,我去接老爷子,对了,去找几个软垫,老爷子腰不好!” “好!” 颜白匆匆走出兵部衙署,抬头一看,赶紧跑下台阶: “老爷子你也真是的,差人跑个腿我就去了,你还非要亲自来!” 令狐德棻很享受颜白的孝心。 见颜白搀扶自己的手都快要把自己拖了起来,没好气的拍了拍颜白的手。 “还没死呢,这么紧张做什么? “台阶高,耽误事,保险点好,我听说魏公去年得病就是摔了一下坏事的!” 令狐德棻笑了笑:“魏玄成虽然比我大三岁,身子骨却还没有我的硬朗,有空去看看他吧,又病了,这次估计不成了!” 颜白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令狐德棻叹了口气:“前几日你出宫后不久。 陛下先后召见了陈国公侯君集,又召见了中书侍郎杜正伦,在宵禁的时候又派人召见魏征。 然后身子就垮了,太医署的人去看了,开了好些药。 今早魏叔玉就急冲冲地去找了守约,然后带着家仆朝着仙游跑去。 如今正值春日,有幸挺过了冬日,但老人最怕这时候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不成魏征也如那侯君集一样,被李二给钓住了? 可仔细想了想,颜白又觉得不该。 魏征是传国爵位,他是郑国公,只要子孙不作死,世世代代都是郑国公。 而且,衡山公主都许配给了魏徵的长子魏叔玉,按理来说不该啊! 颜白虽然心有疑惑,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个事的时候。 扶着老先生进了衙署,贴心的铺好软垫,伺候他坐好,然后倒茶。 因走路而躁动的气血慢慢平息下来。 令狐德棻喝了一口茶,双手搭在膝前,腰板挺得笔直。 然后看着颜白认真道:“墨色,还没散衙,本已坏了规矩,不耽误时间,我就倚老卖老直言了!” 颜白最怕就是这种坐姿,赶紧端坐:“先生请说!” 令狐德棻说道:“楼观学和国子学合并一事是我先前莽撞了。 两个学府,就像是两个家庭,本来走的路就不同。 强行糅合一起,不妥,是我莽撞了!” “陛下也跟我说了,你的意见我听了,你写给陛下的万言书我也看了,不得不说是好主意,好法子。” 颜白惭愧的笑了笑:“先生谬赞,小子羞愧!” 令狐德棻摆摆手,继续道: “国子学最差的就是教书育人的环境,官宦子弟,势力交错,就算是先生,陷在里面也很难保持一个初心。 我就直说了,我老了,力不从心,也该退下去了。 可国子学我是真的放心不下,我是看着它从废墟而起,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不忍就此荒废!” “所以,我和陛下商议了,也赞同了你的法子。” 令狐德棻看着颜白:“所以,墨色,我想让你去担任国子学大祭酒一职!” 颜白闻言惊得站起身,连忙道: “我这写字都有错字的怎么敢担任要职? 先生莫要开玩笑,小子不成的,不成的,我的学问达不到。” 令狐德棻看着颜白郑重道: “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 我这些日子和国子学诸位先生一共挑出了三十人,但这三十多人里面就你最合适。 不光是我这样认为,国子学一百多位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 学问,做人,家世,都像是早已注定的!” “先生没有问过学子的意见么?” “问过了!” “他们也同意?” “他们虽然都很喜欢你,喜欢你的文武双全,但他们都不喜欢你去管着他们!” 颜白松了口气:“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令狐德棻先生笑道:“他们越是不喜欢你,也就代表着我选的人是最正确的!” 说罢,令狐先生站起身来看着颜白道: “墨色,我老了,说不定明日就不在了,在这难得的相聚,我送你一句话。 墨色,做人,心要正,意要坚,头抬望明月,胸挺起山川,腰如剑,正气生,一力贯之,可为之圣人矣!” 第 202章 都是伤心人 自从送走了令狐老先生后,兵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忙。 在颜白心心念念的日子里,李祐、燕弘信等人已经被陆拾玖、管齐他们押送到了长安。 这些人都活的好好地。 燕弘信知道自己会死,但没有想到会祸及家人。 从看守的嘴里他已经得知刑部对他犯下罪孽的审判了。 父族夷三,母族夷二,妻族夷二。 这是要灭七族。 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其实燕弘信就已经死了。 他开始不吃不喝,也没有了期待。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他会被贬为庶民。 因为,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了阴弘智,自己是他的兄长。 自己和阴贵妃也是亲戚,自己怎么会死呢? 自己等人在齐州也没有杀百姓,也没有杀官员。 不对,就杀了一个权万纪…… 自己怎么会死呢? 自从得知要灭族的消息后,燕弘信就开始绝食了。 可能朝廷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可能,所以这次有内侍同行。 他们很懂,所以,遇到求死的燕弘信他们就灌肉汤。 上好的肉汤,一天三顿,顿顿都是让人羡慕的肉汤。 糊糊状,很美味,很营养。 权氏自从得知自家大郎去世后并没有嚎啕大哭。 带着幼子,卖掉宅子,抱着权万纪的牌位回天水略阳。 权万纪被追赠为齐州都督、武都郡公,礼部商议后,谥号为敬。 朝廷给的恩赐很多,权氏一个都没有要。 她只想脱离这个伤心地,把孩子养好。 在某一个清晨悄悄地走了,就如当初权万纪孤身一人来长安一样,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颜白再见燕弘信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刑部的大牢。 见颜白来了,燕弘信笑了笑,低下了头,猛地跪在地上。 见人就磕头,嘴里喊着饶命,喊着这一切都是阴弘智让他做的。 颜白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李祐。 李祐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看见。 他知道颜白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知道他在说,看呀,这样的一个人你倚为心腹。 “看清楚了么?” 李祐笑了笑:“看清了,很丑……” 颜白转身就准备离去。 这样的一个人,跟他多说一句话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颜白走后,思思女官带着帷帽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三个太监,膀大腰圆,怀里搂着跟人差不多一般高的竹杖。 刑部衙役见宫里的太监来了,知道会发生什么。 瞄了一眼齐王李佑后一一走出。 看见思思,李祐这么些日子里压抑在心里的害怕、担忧、恐惧还有委屈突然就忍不住了。 抱着围栏痛哭。 “姑姑,姑姑,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思思走到李祐身前,伸手贴心的摘着李祐头上的杂草。 一如往昔年幼时,眼里满是隐藏不住的疼爱。 那时候,李祐在草地上打滚撒欢,思思就像如今这般远远的看着。 “殿下莫急,明日你就可以回到宫里了!” 李祐露出了笑脸:“嗯,我再忍忍,明日出去后我哪里也不去了。 今后也学着三皇兄,我去读书,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李祐憧憬着未来,思思强忍着内心的疼痛,咬着牙,轻声道: “就不问问你母妃如何么?” “我母妃怎么了?” 思思笑了笑,转过头,不想让李祐看着她掉泪的样子,淡淡道: “阴……娘娘没有什么,就是思你太甚!” 一想到快没人样的阴妃,思思揉了揉鼻子。 又转过身来,把食盒送到李祐面前,再次挤出笑容,笑道: “殿下,这里都是你最爱吃的,好吃么?” “好吃!” 思思疼爱的看着狼吞虎咽的李祐,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掉下。 落在干草上,落在这阴森的大牢里。 李祐吃完,思思慢慢的收拾好一切。 再抬起头,脸上的慈爱变成了万年的寒冰。 居高临下的看着燕弘信,轻声道:“口谕,燕弘信,忘记忠孝,扰乱齐州,死有余辜,杖毙之!” 内侍把燕弘信拉了出来,啪啪的板子声,和燕弘信的求饶声在大牢里面回荡。 思思看着受刑的燕弘信,低声道: “在齐州你就本该死,是颜县公想看看你是何等英雄,让你侥幸活到长安。 刚才你也看到了,此生足矣,来人,挖去他的双眼。” 先前的齐王府旧事在大牢里再次上演,李祐刚才吃了多少,现在就吐出来多少。 原本瘦了一大圈的燕弘信现在变成了一个大胖子。 就如那牛身上,吸饱血的虱子。 思思走到燕弘信身边,指甲轻轻滑过,鲜血溢出,一颗血珠渗出,随后越来越多,最后发出令人胆寒的滋滋声。 监牢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味,思思搂着李祐,捂着他的眼睛,哼着往昔的睡曲。 大牢空荡,歌谣声回荡。 四月五日,阴弘智被车裂在西市菜市口,诸王见礼。 人群里,林间秀脖子上挂着一面小鼓,舔着嘴唇,嘴里哼着小调。 敛尸的仵作在收集尸体的时候突然昏了过去。 他惊骇的发现,被分尸的阴弘智四肢竟然没有皮。 身上唯一有皮的地方就是他那一张脸。 四月六日,阴妃准备了一大桌李祐最爱吃的饭菜,没让内侍帮忙,从挑拣,洗菜,做菜都是她一个人忙碌。 从清早忙到了天黑。 天黑,李祐穿着正式的元服走入大殿。 看着消瘦的母亲,李祐愣愣出神,四目相对,久久不敢踏进门槛一步。 过了许久,李祐鼓足勇气踏过门槛,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 “娘,孩儿回来了!” 阴妃笑着招招手,李祐脸上露出了微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坐下吃饭吧,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有豆芽菜,有菠薐菜,还有你最爱的羊肉。 对了,还有牛肉,这个牛肉可不是耕牛,而是从西域运来腌好的牛肉,我没放盐,祐儿你尝尝咸淡!” “尝尝这个,这个是思思做的,放了很多胡椒,还有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面食,面我都醒了好久……” 阴妃说一个,李祐尝一个,僵硬的气氛慢慢缓和。 李祐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阴妃的笑也多了起来。 殿门前。 思思看着陈萦和一群内侍走来,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鲜血染红了思思的脸,也染红了地砖。 “再给一点时间,再让他们母子多笑一会,阴妃已经好久没笑了,求求少府了,求求陈少府了,来世做牛做马,报您的恩情!” 陈萦叹了口气,低着头低声道:“最多一炷香!” 一炷香能有多长? 在笑声里那就是须臾之间,转瞬即过。 殿门开了,陈萦站在门口,弯腰拱手道:“齐王,殿下有请!” 李祐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这一桌子的饭菜,低头看了看身上大礼时日才能穿的元服。 心里已经懂了。 深吸一口气,李祐俯身跪地,看着阴妃道: “娘亲,孩儿吃饱了,你也吃点,别饿着,别寒着,孩儿走了!” “去吧!” 李祐站起身,笑了笑:“错了就要挨打,错就错在我看错了人,我若是有人护着,又何苦走到这一步。” 长安,太极宫内省,李祐捧着白绫,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此刻诸王皆在,上了好几次脚凳,李祐都跌倒了下来。 李祐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前来送行的思思,突然一笑。 “姑姑抱抱我吧!” 思思笑着点了点头,抱着李祐上了脚凳。 李祐套上白绫,看着诸王邪魅一笑: “诸位皇叔皇兄,我错了么,这天下本该是大伯的,我诅咒这王朝,百年而已,浮游春秋,不日将……” “啊~~~不~~~” 思思闻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发疯了一样猛地推倒了脚凳..... 李祐一点都不动,笑着看着思思,眼里满是歉意,满是解脱…… 贞观十七年,四月六日,李祐以“谋反罪”被贬为庶人。 赐死于长安太极宫内省。 平叛者杜行敏被任命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继杜如晦死后,杜行敏为杜家最具期望的子嗣。 同时也是楼观学历年来,毕业学子中官职最高之人。 贞观十七年,十一月,阴嫔妃在荷花殿郁郁而终,以贵妃之规格陪葬于昭陵。 其伴随思思殉葬。 十二月,魏征去世,追赠为司空、相州都督,赐谥号“文贞”。 皇帝废朝五天,并令内外百官与在长安的朝集使一同前来参加丧礼,太子李承乾在西华堂以学生之礼为他举哀。 十二月大朝会,颜白特进国子学大祭酒。 (本卷结束了) 第1 章 贞观十八年 十七年是一个伤心的年份。 魏征离世,阴妃离世,还有那突然有了反义的侯君集,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的突然,都是那么的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当侯君集写给太子的信在朝堂公布开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默默的闭上了嘴巴,三十封信件,二十九封信件火漆完好。 也就是说太子并未看侯君集写的信。 侯君集走得悄然无声,死他一人,子嗣埋名隐姓。 这一年,魏征走了,侯君集谋反。 皇帝身边的贴心人尉迟敬德,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猛将,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请求回家养老,原来跟着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已经四十五岁的李二有一种岁月无情的悲凉感,忍不住缅怀当年的峥嵘岁月,更怀念当年的心腹臂膀。 于是,在年底大朝会,最后的总结里,命阎立本画二十四位功臣像于凌烟阁之上。 十八年很快就到了。 四月下旬。 仙游人流如织。 颜家庄子里面更是人声鼎沸,来往的车驾不断,琉璃忙着记账,胡人的模样让各府管家忍不住多看几眼。 今日是颜白家老四的弥月之喜。 这是开年最大的一次喜事,又恰好赶上休沐日。 来往的官员很多,大家迫切的希望参加一次酒宴挥散去年的阴霾。 眼下日头西斜,这个时刻已经吃完了酒宴,晕乎乎的人,跟着太子府李崇义的车队慢慢的朝着长安走去。 伽罗得意的躺在软床上,看着睡在摇床上的一团小肉球,脸上的笑怎么都掩盖不住,越看越觉得喜欢。 殊不知,孩子出世,母子见面的那一刻,伽罗觉得自己这儿子真丑。 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一点都不粉嫩。 “你啊,就是一个享福的,这摇床你大兄睡过,你长姐颜颀睡过,你大姐小彘子睡过,小十一也才离开……” 偷偷的亲了一口,美美的出了一口气。 这些年,自己终于有了儿子。 眼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原来还担心呢。 胡风阿大说自己祖上有栗色头发,还有微微卷发的。 如今,自己的儿子头发是黝黑发亮,眼眸也是清澈透亮。 来见礼的客人都说五分像自己,五分像大郎。 唯一让伽罗觉得不满足的就是孩子有点瘦。 没有小彘子出生的时候那么肉嘟嘟的。 伽罗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多吃好吃的,要给孩子最好的。 等孩子长牙了,再天天给他做最好吃的。 胡风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今日,来往的都是官员、士人。 他这样的只能等到最后。 来颜家之前他想了很多,也做好了各种准备。 可来到颜家,却和所有人一样的待遇。 一样的单人案桌,一样的跪坐。 虽然位置偏了一点,但和官员坐在一起是胡风最大的梦想。 在颜家如果吃便饭,就很简单,做什么吃什么。 但如果是正式的宴请,礼仪就很多。 一个人一个案台,一人一份的分餐制,这是基本的,礼仪也是一板一眼的,只有位次之别。 吃的都一样。 胡风久在东西两市忙碌,像这样略显古板的宴席他从未参加过。 头一次参加,他不但不觉得烦琐,反而觉得颇有趣。 一场酒宴,胡风吃的很尽兴,喝的很尽兴。 没有人因为自己是胡人就来羞辱自己,都是笑呵呵,还互相邀杯。 (ps:宋代才出现大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合餐制度,在此之前都是分餐制。 可参考画作《文会图》,分餐的历史比咱们现在合餐的历史还要悠久。) 他见伽罗正在看着孩子,不曾发现自己来了。 又见这屋子里的各种礼物,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礼物。 蹑手蹑脚的把一方玉石轻轻地放在了床头。 谁知道,伽罗好像背后有眼睛一样看到了胡风蹑手蹑脚的模样。 伽罗站起身来,看着胡风故作不开心道: “阿大,把这东西拿回去!” 胡风才放下,伽罗那熟悉的声音就从耳边响起。 胡风被吓了一跳,随后又赶紧的露出了局促的笑。 “莫要嫌弃,这是我能拿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伽罗叹了口气,起身把屋门关上。 亲自给胡风倒了杯茶,拉着局促的胡风坐好,把茶杯亲自放到他手里才说道: “阿大,我哪里是嫌弃你的礼物,你才买的地,我知道你花了多少钱,今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拿回去!” 胡风松了口气,伽罗说的不假。 地虽然不是很好,但自己却是异族人,人家肯卖就已经不错了,自己是不允许还价的。 胡风闻言,心里踏实了,笑道: “这哪里能成,大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 这是你大姐家李超选的,他说弄璋之喜,璋是美玉,好寓意呢!” 伽罗看了看满屋子的礼物,按理说是应该开心的。 可伽罗还是觉得有些不美。 颜韵出生时各家的礼物都是书,金银珠宝一个都没有。 唯一一个可以说道的还是一个铜器。 皇帝赐下的一块青铜吊坠。 那时候伽罗还偷偷的念叨着他们太小气。 等到后面才明白,颜韵是长子,要继承爵位和书院的,给他送金银是侮辱他。 可现在…… 伽罗如愿的看到金银,伽罗觉得这老天就是在跟自己作对。 知道自己的心事,却偏偏反着实现来笑话自己。 知女莫若父,别看这些年伽罗和胡风并无多少交流。 但刚刚伽罗仅是一抬眼,胡风就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他这些年在长安听说过太多的故事。 什么哪家的大主母和府里的姨娘平日关系还不错。 可一等到姨娘生了个男孩…… 就斗起来了,好好的一个家,搞得鸡飞狗跳...... 然后姨娘悲痛失去所有,沦为乞丐,成了平康坊的卖艺女。 故事毕竟是故事。 可胡风哪里知道,官宦之家,后宅主母有绝对的权威。 别说姨娘了,就算是平妻姨娘小妾一起联手…… 他们也不敢跟主母甩脸色。 门当户对四个字可不仅仅是表面的意思。 更何况,你当家族里面的老一辈都死完了,你当他们都是瞎子么? 他们只是老了,并不是死了。 所以,这个故事,当个笑话来听其实蛮不错。 “伽罗,可莫要瞎想,不管怎样你的这个孩子今后也是家里的第二个男人,你的依仗,以县公的本事那也是人上人呢!” 伽罗闻言莞尔道: “阿大瞎想什么呢,我是愁这些金银让大伯不喜欢,让家里祖祠的老祖宗不喜欢,我什么位置,我心里清楚呢!” 胡风松了口气,喝完杯子里面的茶,说了一会喜庆的话,站起身就要离去。 伽罗见胡风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阿大,伽罗虽嫁人了,你莫是准备今后都不认我了吧?” 胡风回过头,连忙道:“哪能呢,我怎么舍得,长生天在上,诸佛看着,你是阿大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呢!” “那你还藏着掖着!” 胡风闻言,笑容变得谄媚起来,低声道: “伽罗,如今二郎足月了,今后是要为家走南闯北的,狗儿也大了,我想……” 胡风咬咬牙,直接道: “我想,今后二郎身边少不了人,我想让狗儿跟着,今后供二郎使唤,身边也能有个知心的人!” 伽罗没有立刻答应胡风。 正如她所言,她把自己的位置看的很清楚。 但又不能寒了胡风的心,这些年这是他第一次求自己。 可伽罗不敢做主,颜家子嗣少,每个子嗣做什么都是定好的。 正在为难之际,敲门声响起,伽罗赶紧把门打开。 胡风一见到颜白就浑身冒汗,不光冒汗,膝盖还有点软。 任何时候都一样,见颜白进来,胡风赶紧道: “县公安好!” 颜白摆摆手,主动拉着胡风的手,又让他坐了下来。 伽罗不忍寒了阿大的心,趁着颜白看儿子的空档,轻声的把刚才胡风的恳求简单的说了一遍。 颜白闻言看着胡风笑了笑: “孩子叫做狗儿是吧,送来吧,你是我的长辈,这点小事我怎么敢拒绝呢!” 胡风闻言顿时有了神采,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连忙道:“谢县公,谢县公!” 颜白错身一边躲开胡风的行礼,一边说道: “狗儿今年应该五岁了,你不忙就送来,送到许管家那里,刚好学学本事!” “诶诶,好,好,好,我回去后就送来。 今后县公随便使唤,调皮捣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不心疼!” 颜白笑了笑,看了看天色,又拉起了胡风: “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一起去吃个饭,今晚就不回了,明早跟我一起回长安,有个伴!” 胡风不敢拒绝,又不想拒绝,任凭颜白拉着,两个人朝着书房走去。 伽罗见两人走去,掀开孩子的尿布看了看,见是干干爽爽的,心里越发的满足。 趴在摇篮上,开始讲起了故事。 “雄鹰在天上飞,那是你的阿耶,两只小鹰在后面跟着,前面的是你大兄颜韵,后面的这个就是你……” 第 2章 不错,有朝气 长安的天才蒙蒙亮,长孙冲就出了门。 原本的这时候他还在睡梦中。 自从今年开年以来,这个时候的他就从未睡过好觉,每天都是和太阳一起醒来。 如果是上朝,他会选择坐马车。 马车拉到皇城的门口,他睡到城门的门口。 城门开了,只有仆役叫醒他,拿着温热的毛巾抹一把脸,喷点清神香,然后去上朝。 如今不成了,颜白说必须骑马。 是来国子学必须骑马。 长孙冲不是很喜欢颜白。 不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觉得自己为什么不是颜白。 为什么颜白感觉什么都会。 为什么什么都会的这个人不是自己。 自己阿耶是赵国公,自己以后是赵国公。 自己是长安公认的美男子,去平康坊连钱都不用花的那种,就连娶的公主都是最漂亮的。 可自己就是比不过颜白。 如今也是的,颜白是国子学大祭酒,自己是祭酒。 别看都是祭酒,但自己和颜白相比少了个“大”字。 一字的差距,那自己就得听颜白的。 而且,大祭酒只有一个,祭酒可以有很多个。 祭祀祭酒,礼仪祭酒等好多别类之前都可以称之为祭酒。 孔颖达是祭酒这是应该的,管祀制的,他本身又是先生,家族,文化,祖上都是无可挑剔的。 进门抬眼就是文庙。 孔圣人居中为先圣,祇以颜白的老老祖宗颜渊为先师。 其次是左丘明以下二十二先儒为从祀。 但你不进门,你抬眼看到就是先圣和先师两人,二十二先儒则需要进去才能看到。 (ps:玄宗时从祀者增为十哲、七十二子、二十一贤;四配,十二哲,东庑先贤先儒,是南宋之后才有的。) 裴行俭是祭酒,这个长孙冲不会说什么。 他是裴家的遗腹子,皇帝养大的,算是皇帝的养子。 虽然拜师颜白,但今后注定和李家皇室有着割都割不断的联系。 可气的是那个让阿耶很是忌惮,脸上总是带着文雅笑容的许敬宗竟然也是祭酒。 还是掌管四门学的祭酒。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是陛下亲自点的! 就因为他前隋大业年间,秀才及第? 还是因为这个人会溜须拍马? 皇帝安排这么多祭酒就是为了制衡,防止某一家独大。 可在长孙冲看来,其实一个祭酒就够了。 在国子学里面,没有祭酒可以做到门生遍布的地步。 能在国子学里面读书的,这群孩子毕业后必须是先考虑的家族利益,其次才是忠君报国。 他们是来读书的,也是来找圈子的。 他们可不是楼观学的学子。 若不然,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的令狐德棻老先生为什么会心力交瘁? 为什么想方设法的要破局?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长孙冲打马跑到国子学门口。 此刻裴行俭和许敬宗已经到了,两人正笑着说着话。 长孙冲鼻孔发出一声冷哼,然后笑着走上前。 “不迟吧!” 裴行俭看了看天色笑道:“还早,学子们也才到齐!” 许敬宗也跟着笑道:“咱们先开始吧。 墨色是来不了了,昨日是他小儿弥月,就算来怕也到了晌午了!” 长孙冲笑了笑:“那就开始吧,一会我还得去一趟户部。 今年白叠子行情好,田赋还得再修正一下。” 裴行俭点了点头,他衙门也有事,忙完了这边,他也得去衙门看看。 夏收就要开始了,这是头等的大事。 三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就走到了国子学。 此刻国子学的文庙站满了学子,这些学子都是短打打扮。 见三位祭酒走来,顿时安静。 细细地瞅了一眼,没见颜白,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阎王爷没来,颜白没来就好啊! 令狐德棻先生当祭酒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 颜大祭酒一来,事儿就多了,每日都有作业。 背诵,日志,作诗,还有什么手工作业。 若是有一项没完成,就站在国子学门口写完了再进去。 国子学里面读书的人也不会都听颜白的。 例如程处弼.... 程处弼他就不听,他虽然只是家里的少子,排行老三。 但他娘亲是五姓七望崔氏崔信之长女,他少子身份在府里享受长子的待遇。 (ps:崔氏是程咬金续弦娶的一位妻子,程处弼是她的长子。) 他学的是崔家的学问,是程家的学问。 来国子学就是玩的,来混的,来认识各家嫡子,为以后做准备的。 再加上他大兄和颜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他认为颜白对他一定会疼爱有加的。 所以,他的作业写得跟个鬼一样。 用他的话来说,他能写作业,已经是很给颜白面子了。 而颜白对他的确是关爱有加,没有骂他,没有责罚他,也没有告诉程国公。 而是亲自给崔氏写了一封信。 那一天,程处弼简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的车驾停在国子学对面,他和一众人趴在国子学门口的文兽前补作业,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都看不到头。 好不容易一天结束,以为会被阿耶责骂一顿。 阿耶最疼他,最多就是喝骂一顿。 打是舍不得打的。 结果大兄突然就冲出来,娘亲寒着脸扔下盔甲,然后就去了演武场。 要不是从楼观学回来拿换洗衣服的程处寸和程处立抱着大兄。 程处弼怕自己会死在大兄的手上。 那巴掌真疼,像铁打的一样。 第二日,程处弼是被人抬着去了国子学。 他程处弼扬名长安城,人称不写作业,成了长安百姓教子的反例子。 走到哪里别人都认识。 像他这样的学生很多。 于志宁的孙子于知微,段志玄的三子段成,李百药的长孙李昭瑜等等....... 这些国公家的孩子都是胆大包天之主。 颜白的法子很简单,也不啰嗦,直接请家长,颜白的拜帖是很好用的,上面的印信还是当初老爷子的印信盖上去的。 这些年颜白都没换。 大家都说颜白是个念旧孝顺的人,只有颜善知道,小叔孝顺不假,但拜帖不换印信绝对是故意的。 就是他的恶趣味。 拜帖一送,最多两炷香,这些孩子的家长就会来。 回家后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但听上课先生说,孩子态度变好了,跪坐时屁股都不敢挨着支踵。 他们这年岁最好面子,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 颜白就专门拿他们最在乎的面子下死手。 裴行俭一挥手,三百多名国子学的学子开始围着务本坊跑。 也就是围着国子学跑。 不多,也就三圈,裴行俭骑着马在前面带路。 许敬宗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监察纪律。 长孙冲则在最后,防止有人故意掉队躲起来。 等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才突然冒出来,装着很累的样子。 轰轰的脚步声和晨钟的清脆声融合在了一起。 越来越多的百姓走了出来,端着饭碗,蹲在路边,看学子跑步。 许敬宗扯着嗓子忽然喊道:“《孟子·生于忧患》预备起……” 跑在前面的程处弼和众人一起,大声背诵道:“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长孙冲骑着马,他现在还是搞不明白。 这颜白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学子心里所想的,任何手段在他面前都不管用。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同时他也羡慕,什么时候他的名帖能具有颜白名帖一样的威力就好了。 “不错,是有些朝气了!” 太极宫栏杆处的李二笑着收起手里的千里目: “传新罗使觐见吧,这下大家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泉盖苏文拒绝我大唐的调和,他哪里来的胆子。” 第 3章 感觉不错 国子学比楼观学好太多了。 原先颜白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也就一般般。 房子老旧,占地方还多。 等颜白把国子学里里外外都琢磨清楚之后发现真的就是如此。 真的好太多了。 三百学子的国子学,学子都是勋贵子弟。 设丞一人,主簿一人,专门负责学子的学习成绩和学籍事宜。 这两个官职还是清贵官职。 听裴炎说,只要在这里干满三年,只要不犯要命的错误。 十拿九稳升迁,十拿九稳的去弘文馆,一辈子都是安安稳稳。 而且事也不多。 一年到头就忙那么几日,其余的时间就是呆在自己的案籍室里看书就可以了。 俸禄不用多说。 李二本身就是一个有魄力的君主,对待文人很是优待。 俸禄很高。 在居之不易的长安,他们可以活的很滋润。 时不时的还可以邀请友人去平康坊听曲,顺便小酌几杯。 所以,这两个芝麻大小的官职,一旦要离任,就会有无数文人争抢,接替。 可怜的楼观学没有这样的官职,都是高年级学子来整理的。 在春闱张榜之后交接个给即将升高年级的学弟。 而且国子学只教六学。 也就是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虽然有君子六艺中的一部分,但没了骑射课程。 楼观学有,骑射课的花费还是最大的支出。 马匹的养护,草料,马蹄铁的更换,懂得养马匠人的薪酬等…… 如果不要骑射两科目。 颜白有信心把仙游寺囊括到楼观学里面,成为楼观学里的一处景观。 颜白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 深怕有朝一日草原的铁骑会再次踏破长安城。 百姓为牛羊,在中原腹地策马奔腾。 而且…… 颜白也明白,不管王朝如何变幻。 能在国子学里上学的人,不光是他,还是其后世子孙,在很长时间里都能在这片土地上绽放着光彩。 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所以,颜白现在准备把国子学的骑射课补上。 现在唐人尚武。 若是这个国家再安稳个四五十年那可就不一定了。 真要是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再想骑射武艺,那时候可就难了。 所以,颜白当祭酒的第一件事就是弄马! 国子学人少。 也就一百匹而已,不要什么宝马,辽东就能满足。 这马可不是给学子准备的,他们可是勋贵子。 最不缺的就是马。 颜白这是给先生准备的。 颜白彼时就给苏定方去了信。 就在上月,辽东的马来了,苏定方弄了两百多匹。 契丹部族的使者也来了。 在朝堂上哭的贼大声。 因为一百匹马,他们契丹部族的牧场在地图上少了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地方。 朝堂上因为这件事又吵了半个时辰。 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那本来就是大唐的土地,不存在侵占契丹。 陆拾玖狠狠的出了一把风头,引经据典,以饶乐水这条河为论点。 从汉朝讲到如今的黄水,以及契丹部族的发展历程。 契丹使者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原人写史会把他们也写进去。 而且他们写的,他们知道的,比自己这个契丹人还更清楚。 陆拾玖说的好,帝心大悦,当场被赐绢五十匹。 如今,二百多匹马全部养在东市里面。 国子学其实有地方,建个马厩又不难,问题是有点臭。 颜白是在晌午过后到的国子学。 这时候,长孙冲他们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岗位开始忙碌起来。 颜白不想去兵部。 不是兵部不舒服,也不是有兵部尚书李绩。 而是李绩养的那只鸟太烦人,张嘴大唐雅音,闭嘴大唐雅音。 说话口音跟李绩一模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兵部尚书。 因为这个事情,颜白已经在朝会上弹劾了李绩三次。 弹劾李绩在兵部不作为。 李绩这样的人是弹劾不动的,除非弹劾他的人是唐俭,是马周之流。 但这些人明显看出颜白这是在恶心李绩,根本不吭声。 李二也不说话,这种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众人都说魏公故去,颜墨色已经隐隐有了谏臣的气度。 殊不知…… 颜白已经被一只鸟给折腾的心烦意躁。 颜白明确的表示,他也要养宠物,准备在兵部养几只猫抓老鼠。 这一次来,颜白真的就带了猫。 一共三只,一只九尾的直系血脉,一只狸花,还有一只大橘。 这三个要是不成,颜白就托人去买一只彪来。 (ps:高昌馆译书》等古籍直接把“哈喇虎喇”翻译成“彪”,说明古人认为狞猫也可以叫做“彪。) 换上大祭酒的衣衫,颜白的气度变得威严起来。 背着手,握着戒尺,开始巡视学堂。 国子学的学子真幸福,求学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准备好的。 古琴这种高档玩意都人手一张。 可怜的楼观学,这个班用完之后换下一个班。 怪不得总是坏呢,使用频率这么高,金子做的都遭不住。 颜白的脑袋从风窗上一露出来,就让某些人瞬间变得精神百倍。 眼睛看着先生,余光却注视着颜白什么时候走。 虞骄应该是没看到,抖着腿,案桌上的砚台都是干的。 他的同窗就是想提醒也提醒不了。 国子学学子少,教室大,坐的开,隔得远,先生还在讲课。 除非吼一嗓子,不然虞骄绝对完蛋。 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虞世南的孙子虞骄被大祭酒拎了出去。 趁着混乱,众人开始下注。 请家长或者不请,李百药的孙子李昭瑜坐庄。 “上课呢,你抖什么?” 虞骄想都没想道: “听先生讲得精彩,情不自禁的舞动了起来,颜先生莫怪!” “张先生讲了什么?” “这个…那个…好像是在讲孟子,不对……” 见先生眯起了眼睛,虞骄知道糊弄不过去了,伸出手,老老实实道:“先生,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能不能不告诉我阿耶。” 见颜白冷笑着不说话,虞骄赶紧道: “先生,我听颜镜圆说过,你在家教他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事不过三,我这是头一犯,行行好,给个机会吧!” 虞骄是虞世南的亲孙子,他父亲虞昶是工部侍郎。 这两人都是安静的性子,怎么到了虞骄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颜白见这小子把颜韵都拉了出来,咬了咬牙齿,低声道: “好,给你个机会,下次再坐没坐相,在那里抖。 我就把你按在糯米缸里,看看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 颜白还是心软了。 大兄说虞世南是朝堂上难得的一个“通透”之人。 大兄说这个人就是字痴,而且品性醇厚,观其字,就知其人。 其人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堪称五绝。 颜颀,颜韵,颜昭甫练的字就是他亲自写的字帖。 颜师古告诉颜白,这样的痴人,不善钻营。 如果有机会能帮他一下,就帮一下, 虞骄不懂为什么要用糯米撒在自己身上,不敢问。 见先生同意,不请家长,知道自己回家后不会挨打,立刻就笑了。 “先生,我记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白点了点头,有点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 想了想,低声道:“回去告诉你阿耶,大明宫建设之事可以上折子了!” 虞骄虽然调皮,但不傻。 立刻明白这是先生在帮自己家,立刻站直,认认真真的行叉手礼道: “学生一定一字不差的告诉父亲。” 颜白摆摆手:“进去吧,站在门口听,今后五日的作业是背诵《洛神赋》,五日后我检查!” “啊?” “要不要再加一个《离骚》?” “学生牢记教诲,五日之后来找先生!” 第 4章 陛下,臣还有 虞骄在放学的时候立刻就朝家里跑去。 身后的同窗叫他去打最近很流行的马球,虞骄都狠下心没去。 骑着的自己的小马,朝家走去。 以前他去国子学都是坐马车的,放学有家仆接。 自从颜白来了国子学后,就规定了骑马上下学。 自那以后任何一家马车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来接送。 当然,还是会有一些偷偷坐马车的。 背地里颜白不管,但明面上得把这个规矩深入人心。 到家后,虞骄去了趟书房,见门关着,知道阿耶回来了,轻轻叩了几下。 虞骄很是拘谨道:“阿耶,孩儿方便进去吗?” “若是说让我明日去国子学,你就不用进来了,自己去祠堂跪好,一根蜡烛燃尽后自己回房睡觉。” 虞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轻声道: “不是的,孩儿今日可乖了,没犯错,先生让我给你带句话!” “哪个先生!” “颜县公!” “进来吧!” 进了书房,虞骄更怕,头都不敢抬。 虞昶见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儿子,愁眉稍稍舒展了一点。 放下手里的毛笔,说道:“颜县公让你跟我说什么!” 虞骄认真道:“先生说,大明宫一事,父亲可以上折子了。” 虞昶一愣,愁眉一下就舒展开来,不可置信道: “当真?” 这是他最近一直在犹豫的事情。 自从贞观八年皇帝要建大明宫的事情落地以来。 这些年过去了,大明宫那块地还是空着的。 大家都明智的不去提。 如今颜白突然让孩子给自己带了这么一句话。 虞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让虞家现在的困境有了一个破局的法子。 官场就是这样,只有先提议,继而就是请命。 虽然一定会有反对意见,但每次变动就是一次测试。 就跟赌徒摇骰子一样,每次的摇动就是下一场暴富的希望。 皇帝一定是想建设大明宫的,只不过需要一个人来提。 见父亲久久不言,虞骄心里害怕,赶紧道: “是真的,县公亲自跟我说的,亲口告诉孩儿的!” 虞昶点了点头,是真是假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联想到近些日子朝廷官员的变动,虞昶明白了。 颜白这是提醒自己要摇一下骰子,要去找机会。 不能等着机会自己来了。 虞昶露出了笑脸,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幅画卷,交给了虞骄后认真嘱咐道: “现在天色还不晚,你把这个帮为父给二囡送去!” 虞骄点了点头,他根本不知道这画卷打开后是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如果他偷偷的打开被发现,他会死! 会被打死。 胆颤心惊的的离开书房,虞骄松了口气。 虞昶为人较为严厉。 自虞世南死后,虞家跟杜家一样,再难有一个可堪大用的子嗣来让家族不走下坡路。 所以,他对子嗣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 虞昶把朝堂今后的局势看的很明白。 如今的裴家,裴炎和裴行俭已经崭露头角峥嵘裴氏算是后继有人,保家业一点问题都没有。 依旧是让人羡慕的裴氏。 杨家杨恭仁举荐的人才上官仪已经连续五年呆在秘书省了。 官职不大,但却是要职,今后又是一位重臣。 独孤家有了席君买。 听说独孤渐明将会接手独孤家,整个家族已经有了振兴的气象。 虽说不能如以前一样荣耀,也算是止住了下坡路。 范阳卢氏族人卢照邻。 在来济的推荐下,在今年上元日大放异彩。 虞昶看的很清楚, 看似朝廷在压制世家,可世家底蕴依旧深不可测,依旧人才辈出。 当然,他卢家不能独美,出来了个骆宾王跟着他一起大放异彩。 诗词之道,两人不分上下。 苏定方,薛仁贵,狄仁杰,这群楼观学学子跟着太子往那里一站。 看着就让人羡慕,没人敢小看。 今后朝堂将会是这些人的天下了。 今年皇帝在元日酒宴上还提到了楼观学高侃的名字。 王无功王绩亲自举荐的人才。 名字很陌生。 但这位听说是无功先生的得意弟子。 他教出来的,已经在楼观学脱颖而出,已经打服了楼观学诸生。 今年九月,他就是新一任的楼观学学长。 虞骄算是自己家里最聪明的一个。 虞昶不指望他超越祖上,只求他能保住住这份家业 曾当着颜白的面心酸的恳求颜白。 如果他这个儿子不争气,就打死扔到水沟了,他不要了! 颜白明白,这是让自己多上点心。 看了一会儿兵部文书,颜白对已存棉花的进度很是满意。 各州府已经快完成年初兵部指定的目标了,在籍府兵全部换装完毕。 兵部和内府还在购买棉花。 兵部用的多了,流入到市面上的棉花就少,价格自然就高。 不过拿去卖的都是一些散户,那些占大头的大户还没卖。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卖。 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皇帝准备做什么。 自己若是贪图这点小利益,万一打仗输了。 皇帝的怒火可是有了宣泄的地方。 颜白看了看天色,没有出宫城,而是朝着皇城走去。 过去一年发生的那些事让李二变得更憔悴了。 面庞的皱纹更深了,白发更多了,也有了重重的眼袋。 身子在快速的衰老,没事的时候也开始了钓鱼。 军国大事李承乾处理的越来越多了,长孙冲进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勤了。 有御史上谏言,说皇帝开始贪图享受了。 颜白还是不去太子那边,他只去李二和长孙皇后那里。 见颜白来了,李二笑了笑:“有人弹劾你把国子学改的乱七八糟,肆意妄为。” 颜白笑了笑:“陛下,这样的人一定能管好国子学,臣建议把臣换了。” 李二不想和颜白说这个,他知道御史这么做是在琢磨自己的心思。 李二笑了笑话题一转道:“李卫公还在楼观学?” “在呢,忙着下棋,已经快要把所有的高手打完了。” 李二闻言莞尔,忽然直接道:“你说这次打高句丽我们会不会输?” 颜白摇了摇头:“输不了,陛下你都领军了,我怕赢得太快!” 李二笑出了声,他发现跟颜白在一起总会有一个好心情。 “这次进宫做什么?来看朕快死了没?” “陛下先前见了臣大兄?” “啥?” 颜白颇为无奈道:“那陛下怎么会我大兄的口头禅?” 颜白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好,一个人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根本就不舍得死,而是在渴望着被爱。 颜白觉得,李二应该是身边老兄弟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开,他变得空虚了起来。 “啊?哈哈哈…” 李二眉结彻底舒展开,笑到:“今日难得不说酸话,是有事来找朕吧,说吧!” “臣想代表国子学,来求陛下的墨宝?” 李二狡黠的看着颜白:“先说说你要写什么吧!” “给国子学诸生写点鼓舞人心的东西,免得他们不好好努力。” “快说,别磨唧唧的!”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李二站起身,围着颜白好奇的打量: “这话大气,听着提气,你真的成大儒了?老天爷让你这样的人成大儒?” 颜白不好意思道:“都是谣言,都是同行衬托,陛下别信。” 上官仪呆住了,这话让你自己怎么写啊? 这能写么? 别人看了能信么? 是谦虚? 还是故意显摆? 李二受不了颜白显摆的样子,只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把学问给了这个猴子。 “剪刀,去把笔墨纸砚拿来,记得啊,纸张多准备几份。” 剪刀很快就准备好了,李二握着笔忽然喃喃道: “对楼观学太不公平了!” 上官仪又是一愣,皇帝在心疼楼观学? 他决定明日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楼观学。 “臣还有!” 准备落笔的李二抬起头,看着颜白道:“说!”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李二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 颜白则继续道:“陛下,臣觉得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颜白抬起头:“陛下,这个挂在国子学门口是不是更好一些!” 上官仪写的飞快,他觉得听颜县公和皇帝聊天实在太有意思了! 一个什么都敢听,一个什么都敢说! 他决定把这三句记在脑子里,回去后写出来,裱起来! 见李二不说话,颜白以为李二都不满意,咬咬牙道: “若是陛下觉得配不上陛下的字,陛下可以写一句。 陛下的字,配上陛下的话,一定可为佳话!” 李二咬着牙,颤抖的手指着宫门:“天色不早了,颜县公可以离开了!” 颜白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后回头,笑道:“陛下早些休息,臣明日再来!” “滚!” 说罢,李二看着上官仪:“最后一个字改个词!” “喏!” 第 5章 红颜自古多薄命 夏收的时候突然下雨,雨很大,还夹带着雹子。 这样一场不一样的雨可把长安的官员吓疯了。 皇帝的旨意立刻下到了长安两衙门里面,官员可以去抢收。 命,衙门衙役赶紧通知下去了,要确保今年的夏收。 颜白打马走到宫门前。 结果被告知不用跟皇帝禀告,可以直接回封地抢收,把粮食收好了再来。 颜白觉得这个人性化的命令真好,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还节约了时间。 颜白现在恨不得飞回封地, 地里的粮食不能出意外,出意外了楼观学就要去长安买粮食吃。 出了意外,封地百姓的生活也会有问题。 他们宁愿自己不吃饭了也不愿书院学子吃不上饭。 他们平时虽然也有小农的市侩和斤斤计较性子。 但在大事上的立场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一旦减产成事实。 他们丰收年给书院送多少粮食。 今年砸锅卖铁,自己家不吃不喝也会和去年一样。 长安城的城门全部打开。 原先的进城潮,在今日变成了出城潮,一辆辆的马车在不良人的吆喝下冲出了长安城。 颜白顶着雨水疯狂的朝着仙游赶去。 等到了仙游,雨水小了,雹子没有了,颜白的心也瞬间安稳了。 放眼望去,田间地头全是楼观学的学子。 作坊里面的匠人,劳工,就连上次说好是他最后一次下山的鱼念之也下来了。 光着膀子,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跟着庄户他们一起冒着雨,把一捆捆的小麦搬到庄子里。 搬到屋檐下,整齐的码放在一起。 裴茹揪心的看着,粮食见了水,这就是天灾。 老天爷啊,这雨可不敢连着下。 现在天气闷热,三日内不出大太阳,那今年的夏收就完了。 孙神仙带着斗笠在也在抢收。 翘嘴他们熬了一大锅的姜水,腾腾的冒着热气。 他见颜白浑身湿漉漉的,立刻送来了姜汤。 颜白看着挑着担子来回跑的大肥,看着跪在地上慢慢把污泥里面的麦粒捡起来的布隆。 看着忙碌的仙游百姓…… 颜白怒骂了一声贼老天,然后又冲到了田地里。 百姓活着本来就不容易,全靠老天赏脸吃饭。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折腾么? 哪里缺人就去哪里,争取多出一份力,能多抢一点粮食出来。 到了傍晚,雨水终于停了,云雾散了,天边也出现了彩霞。 忙碌了一天的大家不约而同的欢呼了起来。 晚霞出来了,后面就是好天气,一个十足的艳阳天就能把这些湿漉漉的粮食晒干。 颜白看着红彤彤的晚霞,喃喃道: “收回我刚才的话,你这老天爷还是不错的,下次别这么玩,容易吓死人的,下雨就下雨,可别下雹子了!” 就在大家换好衣服,准备喝点温酒微醺一下时,三匹快马从远处而来。 过桥头不下马,直接冲到庄子里面的医署门前。 “孙神仙,谢神仙,救命啊,救命啊……” 李内侍见颜白轻轻摇头,已经拔出的直刀慢慢归入刀鞘。 若不是这三人喊出声,若不是这三人直奔医署。 怕是在桥头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住在庄子里的都是老兵,别看这些人佝偻着腰,老好人的脸。 他们真要挥刀子杀人的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元嘉看着这三人的装扮低声道:“长孙家的!” 颜白压低嗓门,不确定道: “这般紧急,是不是赵国公在抢收的时候摔了一跤,身子有些不爽利?” “大师兄在长安,二囡师姐也在长安,这般紧急,我和师父的想法一样!” 颜白想了想,忽然把李元嘉拉到了一边,有些不确定道: “是不是我们都猜错了,我咋觉得是长乐呢? 听说去年身子就不好,他们家把市面上最好的人参都买走了。” 李元嘉一愣,不解道:“不是生子之后气血亏虚吧?” “我还想问你呢,我忙着兵部的事情!” “师父,我…我也没有闲着啊,幼儿园就够我忙的,我还忙着修水渠呢。” “二囡要是在就好了……” …… 裴行俭和二囡现在就在赵国公府。 裴行俭在门外熬药,这是第三次药,前面已经灌了两次。 二囡在屋里,面前就是气若游丝的皇帝嫡长女长乐公主。 在屏风的另一端,数十位和尚正在念经祈福。 自去年七月长乐公主生完幼子长孙顼之后身子就遭不住了,脉象一日比一日弱! 已经有了虾游脉气象。 虾游脉的出现,在医学里面意味着大肠精气耗竭。 二囡通过脉象已经估测了长乐公主熬不过初冬。 也就是时日不多了。 二囡自然不敢隐瞒,实话实说。 长孙家当然不信,直到孙神仙和谢神仙都来了看了之后摇头离开。 长孙家才知道二囡说的没有一点错。 那时候,齐王造反的事情才结束。 皇帝正在亲自审问侯君集。 长孙无忌不敢告诉皇帝,不敢让皇帝知道嫡长公主时日不多了。 就瞒着皇帝和皇后,也瞒着所有人。 他们问起的时候就说长乐才生完孩子,身子不爽利。 正在听孙神仙的在家调养。 与此同时,长孙家开始想方设法的为长乐续命。 长孙无忌知道,当初魏征好几次都要撒手人寰了,还是硬被孙神仙拖了一年。 他走得时候很安详,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 长孙家也想如此,他们疼爱长乐,根本不愿意长乐就这么离去。 所以就不断的恳求孙神仙用药续命。 架不住长孙家的恳求,在征求了长孙冲的同意之后,孙神仙开药了。 长乐她一弱女子,也吃上了续命之药。虎狼之药。 在开药的时候,孙神仙把长孙无忌和长孙冲都骂哭了。 贞观七年,长乐公主下嫁长孙冲,那一年长乐公主十二岁。 贞观七年到十七年一共过去了十年。 十年孕育三子,长孙延,长孙绚,长孙顼。 长子长孙延比颜韵小一岁,今年已经十一岁。 而今年,长乐也才刚二十四岁。 也就是说长乐十三岁,身子骨还没长成的时候,就开始怀孕生子。 然后养了几年后又接着生第二个。 在外人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在孙神仙还有颜白这群人眼里,这太不正常了。 简直是在玩火。 贫民老百姓不懂,长孙家这样的顶级勋贵还不懂这些简单的道理么? 《礼记》,《诗经》都写的清清楚楚,以博学著称的长孙无忌,还有长孙冲他们没读过这两本书? 他们不懂? 而且,长孙冲和长乐公主还是亲表兄妹,长孙无忌是长乐的舅舅,长孙冲是长孙皇后的亲侄儿。 都说表兄妹完亲这是亲上加亲,更是成就了一段良缘。 孙神仙每次听到这种话,不知道他骂人的时候骂的有多凶。 五服都没出,能生出正常的孩子,还接连三个都没有出问题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积攒的福气已经用完了。 阴阳有定数,福气都用完了,自然是要还的。 这样的话别人不敢说,孙神仙可是敢。 不但说的很大声,还说的很直白。 长孙无忌这么一个厉害的人被说的连头都不敢抬。 吃了快一年猛药的长乐已经扛不住了。 今日天降大雨,气温猛的一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 6章 手足无措 二囡诊断着脉象。 耳边传来和尚念经的嗡嗡声,还有木鱼的敲击声。 本来就因为心疼长乐而有些烦躁的心突然生出了怒火。 二囡猛的转头,低声怒斥道:“烦死了,滚出去。” 二囡佩服的人很少,不算自己的师父,还有书院的那几位。 在这个长安她佩服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长孙皇后算一位,长乐公主算一位。 长乐公主的丹青是最让二囡佩服的。 她的舅舅杨师道在《咏砚》里写到:“圆池类璧水,轻翰染烟华。” 杨师道咏的砚是辟雍砚。 而这方砚就是长乐公主的实用之物。 能被自己的舅舅写诗称赞,那一定是让自己舅舅喜爱的人。 现在,自己都快感觉不到脉象了,这群和尚反而吟唱的越起劲。 如此,怎么能不烦躁? 若不是知道这是长孙冲安排进来的祈福的,这是他对长乐的一片心意。 二囡哪有心情多看他们一眼。 什么是佛,二囡问过真兴大师,大师说佛是智慧。 二囡觉得很有道理,觉得这才是大师说出来的话。 现在? 二囡只觉得这就是师父最爱说的临时抱佛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虚空里。 还抵不上临阵磨枪。 “武施主,神佛在看着!” 二囡没有想到这和尚敢搭腔,而且言语还颇为不客气。 二囡性子发作,闻言立刻回道:“要不要我送你去见神佛!” 说罢,二囡把开口的这和尚拉到长乐床头,轻呵道: “来,你让长乐公主好转起来,我立刻剃去三千青丝常伴青灯如何?” “佛有过去,现在,未来,今世未有之,那必然是未来! 我们都是在为这世积福,下辈子就不会受苦了!” 二囡闻言冷笑道:“看来这些年朝廷对你们的监管少了,骗人都骗到我这里来了,明日我就去找真兴大师!” “佛有八宗,贫僧不归仙游寺!” “那我就去查你你们的根脚,本姑奶奶正闲着呢,我……” 悲痛不已的长孙冲见二囡已经止不住火气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朝着二囡歉意的拱了拱手,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家庙供养的僧人淡淡道: “公主如果跨过了这道门槛,明日醒来,今后长孙家对尔等依旧礼遇有加。” 说着,长孙冲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若是公主醒不来,也无好转,长孙家养了你们这些年。 宏信大法师,你们是不是也该回报点什么?” “我不贪,要的不多,我只要你们的命!” 僧人被长孙冲身上的杀意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宏信闻言,赶紧道:“公主是帝王贵女,吉人自有天相。 贫僧已经祈福告知神明,明日一定会好转的,一定会好转的。” 他们不知道,长孙冲已经快失去理智了。 若不是裴行俭和二囡这两个外人在,长孙冲此刻怕是已经拔刀杀人了。 在这些豪族的眼里,你有用,命就是值钱的;你若是没用,你的命还不如一条狗。 长孙冲现在比任何人都无比渴望看到奇迹,他比任何人都期望自己府上养的这群僧人能让长乐醒来。 虽然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但他还是想相信,万一有用呢? 长孙冲对长乐公主的感情是不用怀疑的。 长孙家比任何人都需要长乐公主。 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皇帝已经在慢慢老去,太子在慢慢的掌权。 长孙家若是要保证荣耀不减,长乐公主很重要。 因为,她是未来皇帝的亲妹妹,有这条纽带在,那就是一道保险。 可是随时能和皇帝搭上话的底牌。 可现在? 现在的长乐公主让所有人的心都紧绷了起来! …… 此刻的仙游,三名来自长孙家的家臣跪在青石板上不停的磕头。 孙神仙很无奈,他很清楚,他去不去结果都是注定了的。 是药三分毒,开始有用,到后来就没用了。 全是毒,活不了了。 可如果不给一个说法,这三人怕是要磕死在这里,叹了口气。 孙神仙转身回去写了一封信,然后走了出来。 “把这个教给赵国公,他就会明白!” 三人以为是药方,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后翻身上马。 领头的那位人不错,犹豫了一下又下马,走到颜白跟前。 “冲撞了书院文静之地,小的已经无礼至极,请县公稍待几日,此事过后,小的亲自来请罪,任由县公发落!” 颜白摆摆手,笑道: “不用来,我不是迂腐之人,特事特办,我能理解,快走吧!” 长孙渠知道颜白没开玩笑,单膝着地,然后朝着颜白行礼。 这已经是很重的礼节了,很难得。 他是家臣,不是家仆。 长孙家的人走了,酒也热了,可颜白等人却没有了喝酒的心情了。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孙神仙,连你出手都不行么?” “我也想长乐这孩子无病无灾,可我终究不是神。 如果当初听我劝,只要一个子嗣,有五十年好活,可……” 颜白闻言心里更是难受:“长乐才二十四!” 孙神仙见吴王李恪也在,扭头对着李恪说道: “不要怪老道说话难听,你也要注意一下。 吴王妃是你母亲杨妃侄女,你今后有了子嗣,就莫要娶姓杨的了。” 李恪苦着脸道:“孙神仙,我的婚事出生就定下了,没得选啊!” 孙神仙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要提醒你,你记着就行。 权力终究会失去,血脉传承比权力更重要。 我们身上留着的可是千年前老祖宗的血脉,这是我们唯一能和先祖联系的纽带了!” 李恪闻言骇然道:“小子不要权力!” “我知道,我又没说你,只不过是借着这个事情唠叨几句而已。” 孙神仙突然很生气,怒喝道:“都是一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蠢货!” 孙神仙愤然的离去。 颜白见李恪无奈的样子笑了笑:“孙神仙刚才的话听懂了没? 该要孩子就要吧,因为子嗣,杨氏可是在裴茹面前哭了好几次了。 说什么,嫁给你这么多年,一个子嗣都没有,每次进宫都不敢往前,生怕被皇后拉过去训话。” 李恪笑了笑,但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说罢,颜白也站起了身,对着李元嘉道: “元嘉,拿我的拜帖去一趟楼观道院,就说我要在下一个休沐时间拜见一下两位袁真人。” “见两位?师父要做什么?” 颜白敲了敲李元嘉的头,低声道: “在去辽东之前,我要先把守约和二囡的婚事给定下来,找他俩算个日子,不能再拖了!” “那杨老夫人那里需不需我跑一趟!” “好。你偷偷的去,顺便也告诉杨家人一声!” “好!” 第7 章 准备大朝会吧 长乐公主还是没能如愿的见到雨后初晴的太阳。 二囡看着她静静的离去。 在最后一刻,长乐公主甚至坐了起来,简单的吃了点,然后亲自帮长子长孙延梳拢长发。 她还在是想看长孙延行冠礼的那一天。 她本就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人物,知道这一刻代表着什么。 在帮孩子收拾完长发之后她就开始写信。 长孙冲亲自磨墨。 长乐公主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想着李二和长孙皇后。 她在心里劝李二和长孙皇后莫要伤心难过,莫要因为自己伤了自己身体。 写完之后,长乐公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躺在那里陪着长孙冲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ps:《长乐公主墓志铭》记载:在贵符瑟琴之好,居满修苹繁之洁,如果墓志铭没乱写,她和长孙冲的夫妻关系很不错。) 直到这个时候,长孙冲才知道这一年的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 神佛帮不了自己。 于是,长孙冲当着二囡面,肆无忌惮的吻了一下长乐公主的额头,笑着走出了门。 就如每次上朝时的短暂离别一样。 出了门,长孙冲就去了后宅左侧。 那里有家庙,供奉神佛,给长乐祈福用的。 长孙冲溺死二十七人。 如果不是长孙无忌来劝阻了他,剩下的九人也难逃被溺死的命运。 长乐在人生最精彩的时光里悄悄地走了。 消息传到皇宫,李二连续问了长孙冲三次。 在三次丝毫不变的答案里,李二颓丧的坐在那里,像是失去了七魂六魄。 他哪能不难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是父亲,又是国君,他不可能平平淡淡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就因为他是父亲,他是国君,他连参加女儿丧礼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默默流泪。 太子去看他,被他打出来了。 李恪去看他,没挨打,是因为书房的门没开。 最后还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尉迟来了,赶走剪刀和上官仪。 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要了一壶酒,一个人慢慢的喝,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说着话。 程咬金最后也来了,陪着尉迟一起坐着,昼夜不分开。 在两人陪了李二一天一夜后,颜白也来了,身后跟着孙神仙还有谢映登两人。 尉迟和程咬金眼睛一亮,颇为欣慰的朝着颜白点了点头。 虽然颜白来了也进不去,但孙神仙和谢映登两人一定可以的。 果然,孙神仙轻轻咳嗽了一声,喊了一声陛下,然后就推门而入。 他根本就不问可不可以进去。 颜白甚至觉得,他敲门也是礼节性地知会一声而已。 你同不同意他都会进,反正来都来了! 随后屋里就传来了孙神仙不客气的说话声,还有谢映登的附和声。 剪刀内侍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了出来。 片刻后,从门缝里塞出来一张药方。 “好小子,好本事,孙神仙和谢神仙都拉来了!” 颜白揉着嘴角的火丁,无奈道: “三十个纯色琉璃瓶,药坊要再扩大一倍,印刷三万本药草药性书籍,还要三个纤毫毕现放大镜…..” 听着颜白念经一样念出的一大串稀奇古怪全部和医学有关的的东西。 尉迟知道这是颜白付出的代价。 拍了拍颜白的肩膀,安慰道: “真是苦了你了,待陛下心情好些,我派人给你送一车铜钱去,别的我不懂,医坊扩建就让我来吧!” 程咬金也偷偷的朝着颜白挤了一个笑脸,然后低声道: “印书的钱我来吧,总归是好事,我也出点力!” 颜白拱拱手:“小子其实不吃亏,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两位神仙就是想找个台阶下,免得总有人说什么看我颜家脸色,做人么,不都是将心比心嘛!” 程咬金点了点头,忽然道: “对了,以后能不能少请家长,少布置作业,我已经三月没见你婶子好脸色了!” “不行!” “你小子是真的难说话,我老程也是读书人,我也是要脸面的,我何时求过人,如今我这每次回家头都大了!” 颜白摊摊手无奈道:“还不是你惯的! 你要是对程处弼严厉些,哪里还用得着小子多操心。 程怀默都说了,他是被你打着长大的!” 程咬金尴尬的挠挠头:“那时候不是世道乱么,当然得严厉些了! 对了,你可别瞎写啊,我对家里孩子不偏心的!” 见颜白不说话,程咬金轻轻叹了口气。 这长安姓颜的是真的难搞,让人又爱又恨,爱他的学问和风骨,恨的也是他的学问和风骨。 这点事还要写么? 可程咬金也知道,现在不比以前。 以前手写,修正,再抄录,然后印刷,阳雕难,出书难。 所以不敢把某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写上,怕自己时间不够,怕到死看不到自己的书出来。 现在有活字印刷。 颜白还不止一次的呼吁,写书就好好写,要写生活,要写的细一点,这样后世子孙才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样,才能把“跃然于纸上”变成真的跃然于纸上。 不要怕没人印刷,你真要写的好,书院免费帮你印刷,免费帮你售卖,甚至可以帮你存到微言楼里供人阅读。 尉迟闻言嘿嘿一笑:“我家老三尉迟宝环就很好。 虽然人愚钝了些,但一早就送到了书院,一月见一回,清静!” “对了,正好想问你呢!” 尉迟看着颜白道:“那个高侃是什么来头,竟让无功先生亲自推荐,问宝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颜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渤海高氏族人。” “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尉迟摇摇头忽然叹了口气: “人才辈出是好事,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们将门除了守约和李景仁,这两年确实是落寞了!” 程咬金也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都是吃过苦的人,都不愿子孙后辈再走自己的路,都去学文了。 如今,天下大治,当然要重文轻武,不打仗了,哪里还有什么人才出来!” 尉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冲着颜白道: “小子,好好的把楼观学维护下去,好好的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颜白点了点头:“不知道书院那群苦孩子能不能有幸听国公讲课? 悍勇的土地需要悍勇的血来浇灌,这样才能长出无敌的猛士。” 尉迟一愣:“我行么?” “随便讲,就算说不来深奥的知识,讲点马槊,讲点骑射技巧,讲点你和陛下的趣事,这都是学问。 孩子们都没经历过,他们希望都来不及,书院又怎么敢嫌弃好不好呢?” 尉迟露出了笑意:“就喜欢听你小子说话,听着让人舒坦。 好了,我记下了,改日我就去书院坐一坐。” 程咬金瓮声瓮气道:“李靖已经住了好几月了,现在讲什么《六镜》,我准备也写一本书,书名我都想好了!” “叫什么?” 程咬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七进》,七进七出的七进。” 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嘿嘿的直笑。 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外面闲聊,夜里也在这里睡。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来这里就不是三人了,朝中的臣子几乎都来了,不知道谁有狐臭,颜白觉得自己难以呼吸。 李二也终于走了出来,头上的白发更多了。 尉迟直接哭了出来,群臣见状,痛哭的人不少。 李崇义的哭声最大,豆大的眼泪挂在他那涨红的大脸上。 上官仪在起居注里面写到:“皇帝悼深夭蕙,怀三号而犹感。” 李二见群臣都在,嗓音沙哑道:“年中了,大朝会要来了,准备大朝会吧!” 第 8章 席君买回来了 新的一年年中大朝会来了。 长安的街头又变得异常热闹起来,来自西域的一群浑身灰扑扑的军官,牵着雄健的青海狮子马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独孤家在今日一大早就忙碌了起来。 仆役忙里忙外,收拾屋子,洒水净街,府邸中门大开迎接来客。 就跟要过年一样。 独孤未央坐在小亭子里面静静地绣着花。 府里的姨娘时不时的过来一下,悄悄地留下一张拜帖,然后捂着嘴巴轻笑着离开。 她们这是替别人家跑腿传话呢。 就在这几日,姑爷要从西域回来年中述职。 都是聪明人,不敢明面上去请席君买,现在都往未央身上使劲。 今后他们两人完亲,未央是大妇,要当家做主的。 现在是拉近关系的最好时候。 独孤未央看都没看拜帖一眼。 独孤家的女儿自然有独孤家的傲气,这些六七品妇人的宴席,参加再多对席君买今后也并无多大帮衬。 只要和书院关系好,根本就不用理会。 那才是最大的底气,时间越长,底气就越醇厚。 独孤未央一边绣花,一边看着大门口。 每一次有马蹄声传来,她都会忍不住的抬起头,然后又失望的低下头。 哒哒的马蹄声又传来,独孤未央又抬起头。 心心念的人没来,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牵着马准备出门。 “渐明,府里面忙的脚不沾地,你又要去哪里野?” 独孤渐明转过身来,笑道:“我还能去哪里,我准备去书院,告知家里一声,晚间就别给我准备吃的了,我不回来了!” 独孤未央气急,走上前低声道: “客人将至,你瞎跑什么。” 独孤渐明知道姐姐口中的客人是谁,笑道: “别等了,等着他也不会立刻就来,他若是来了,你看李景仁会饶了他不,等着吧,最少得等到三日后。” “为甚?” 独孤渐明没好气道:“阿姐,你这时候笨死了,席君买回长安理应先去兵部禀事,事情交代完他就得去看先生。 先生都在仙游! 他得先去看吴王吧,看无功先生等人吧,这些忙完了之后他才会来咱们家,忠孝两字,忠在前!” 独孤未央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想了想笑道: “你给我准备马车,我去看看小七,她在准备嫁衣,我去看看好看不!” “唉!” 独孤渐明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独孤渐明掰着指头道: “李景仁,小七,席君买,守约师兄,二囡姐,五个人在今年都要完亲,我得送五个大礼啊!” 独孤未央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都是师兄弟,都是读书人,送礼就是送情谊,心意到了就够了!” “瞎说!” 独孤渐明叹了口气:“你当这几人都是先生啊,最喜欢的是各种家里没有的书籍啊。 这几人是成家,柴米油盐都是支出,要成立自己的小家的,钱财才是当头,可不敢送这些虚头巴脑的!” “席君买不要你的!” 独孤渐明翻了翻白眼:“还没完亲你就当家做主了,还不要我的? 说的倒是轻巧,知不知道,你完亲了,泉州的甘蔗就跟我没关系了!” 一提这个独孤未央就忍不了:“那是嫁妆,那是我们当初种下的,你不知道那时有多苦……” “好好,你说的对,那几千亩甘蔗地都是你两人种的,都是你的。 我这个弟弟什么都没做,也就出了数千贯钱财而已。” 独孤未央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笑容:“辽东的土地都是你一个人挖的,药草也都是你一个人采的,我问你是不是?” 独孤渐明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不敢说。 “还愣着做什么,去帮我备车!” “不去!你老是使唤我,大兄也在,你为什么不去使唤大兄,从小到大就是欺负我,我不去,打死也不去……” “三……” “别数了,我去,记住,独孤未央,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使唤了!” 马厩里,独孤渐明看着来帮忙的大兄,唉声叹气道: “大兄啊,你是兄长,你就不能说一说么,就不能管一下未央么?” “怎么管?” “打啊!你是大兄,长兄如父,你可以打啊,罚她跪祠堂门口啊……” 独孤半昧叹了口气:“我不敢!” “为什么?凭什么?” “小点声,可不敢乱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别说我打未央了,我语气重一点,阿娘跟阿耶他们都能打死我!” 独孤渐明咬咬牙,恨声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席君买了,他一个万人敌,竟然是个怕女人的怂包。” 独孤家的马车离开长安城,朝着仙游而去。 而此刻的席君买已经到了兵部,开始排着队。 今日来人,都是折冲府都尉一职,长史什么的都在另一边,他们是要等待尚书的询问。 能来这里的,都是准备汇报西域的情况。 事关考评,事关今后的升迁。 别人都是战战兢兢,低声背诵写好的说辞。 席君买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他觉得没有太多的必要,自己实话实说就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这一次回来估摸着要在长安呆上半年。 先要完成婚事,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就到了年底了。 席君买倒是觉得有些期待。 “陇右道,赤海城折冲府都尉席君买席都尉到了没有,准备进了!” 席君买闻言赶忙道:“来了,来了!” “嗯,进去吧!” 林书墨好奇的打量了席君买一眼,觉得有点小失望。 这百骑破万的席都尉怎么这么黑,不是说他是俊郎君么? 排队的人群闻言也不由的抬起了头,都在看着席君买是何等模样,一战成名。 结果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林书墨见席君买走入,继续道:“陇右道鄯城折冲府都尉准备,下一个就是你了!” 席君买走近兵部衙署,恭恭敬敬的朝着颜白行礼道: “陇右道赤海城都尉席君买拜见颜侍郎,前来回话。” 颜白还在思量上一个人该给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闻言点了点头:“坐!” 过了一会,颜白抬起头,看着黑红黑红的席君买,忍不住笑出声: “我记得你当初笑裴行俭黑的像个木炭,可曾想到今日?” 席君买尴尬的挠挠头:“先生,当初年轻气盛,等去了西域才知道,太阳是真毒,怎么抹油都不成。” “吐谷浑怎么样?” 席君买笑了笑:“逆贼宣王当初所占的地方如今都属于我大唐了,归于陇右道,今后也是我大唐的,如今再种棉花!” “杀了多少人?” “吐谷浑人杀得不多,他们性格很有意思,谁能庇护他们,他们就跟着谁,很好管,不怎么闹事。” “吐蕃呢?” “吐蕃倒是打了几场,后来就没有打了,禄东赞没回。 吐蕃的大臣琼波·邦色害死了尚囊,继任大相之位。 我跟他交易食盐,他用食盐拉拢各部族,巩固他在吐蕃的地位,所以,这些年交流的很愉快!” 颜白点了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善战者伐谋,做的不错,不过我看你发来的军报,说是杀了很多人。” 席君买叹了口气: “杀得最多的反而是我们唐人,那里地域辽阔,离长安又远,很多人都觉得能成就一番事业,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席君买叹了口气:“先生啊,弟子是真的不想杀自己人,可不杀不行,任何一场闹事里,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颜白也叹了口气:“你写出来,呈现给陛下吧,这种事户部要管一下,出关人口的要做出一个流程来!” “喏!” “去看看陛下吧,最近陛下心情不好,不管他见不见你,都要让他知道你回来了第一件事是去看他。” “嗯,记住了!” 席君买走了出来,众人再度惊讶不已,这么快,说完了? 走出兵部,席君买正在想一会要说点什么,谁知道,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治,挎着一只玩偶熊挎包的李治。 李治捏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小席子,来,跟咱家说个话.....” “雉奴?天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第9 章 做客仙游寺 李淳风最近很忙。 虽然人在仙游,离长安有足足半日多的路程。 但停在楼观道院前的马车就没有断绝过。 人不多,但带来的香油很多,一车车的香油往道观里面拉。 这些都是来看日子的。 一年到头,能够完亲的好日子好像是有定数的,就那么多。 但这些个日子也不是都是适合的。 还得看新人的八字,命格。 所以,往往出现的情况就是一旦有完亲的,那就是扎堆。 好像都是提前商量好的,都定的是这么一天。 二囡不想看日子,想蒙着眼睛随便挑一个日子。 颜白知道后,气的一天没吃饭。 虽说看日子是一个很玄妙的说法,但从未听说有过不看日子的。 长广公主,也就是李渊的第五女,开始的时候封号是桂阳公主。 听李元嘉说,封勋的那天没看日子。 她想学平阳公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做一个特立独行让人佩服的女强人。 结果就是人生不遂。 她先嫁给了赵慈景,结果被前隋刺史尧君素俘虏,赵慈景忠贞不屈,屈死于狱中。 此后,桂阳公主也觉得诸事不顺。 说什么,半夜里赵慈景总是坐在床头跟他悄悄地说话,偶尔还会伸出冰凉的手去摸她的脸,问她冷不冷。 说的有鼻子有眼,吓得人毛骨悚然。 后来找袁守城看了一下。 桂阳公主,改成了长平公主,随后就来了姻缘。 改嫁给了二囡的舅舅杨师道,日子和睦,养育一子,叫杨豫之,就再也没听说过噩梦的事情了。 当然,这也是李元嘉的一家之言,是真是假颜白也不敢去问。 颜白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被吓到了。 但也不是诸事都圆满,杨豫之就是那个疙瘩。 这家伙,根本就没继承一点杨师道的稳重。 整天不是呆在平康坊,就是出入各种“半开门”。 好色,又好赌,玩的花,在长安人嫌狗厌。 好色,还喜欢年纪大的。 用裴行俭的话来说,烂透了,烂到根子里面去了。 裴家这几日也陆陆续续有老一辈的人从各地赶来。 裴氏分的太散,裴行俭出自中眷裴,除此之外还有西眷裴,洗马裴,南来吴裴,东眷裴,这些祖上都是出自一房。 都是为了在乱世保存香火,分家分出来的。 裴行俭虽然是遗腹子,但裴家向来同气连枝。 况且裴行俭如今很有出息,稳坐长安令之位五年动也不动。 裴家人都知道这是在熬资历,自然不敢把裴行俭看轻了。 走这么远的路来长安,还都是老一辈的。 这份心思就让裴行俭很受用。 也让颜白觉得裴家人还是很有情义的。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裴茹,是裴行俭的长辈,自然也是裴茹的亲人了。 裴茹眉开眼笑的招呼着。 像个骄傲的老母鸡一样,带着一群族人走在庄子里。 指着书院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大家都爱去哪里,陛下都去过哪里,太子最喜欢哪里,文宗老爷子生前最喜欢哪里。 说来也可怜,这些年裴茹从未主动踏入书院大门一步。 就算有要事要进去,她也会派大肥进去喊人。 然后有什么事都在门口说,从未仗着书院是自己大郎花钱建造出来的就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在大唐,文学之地,只有男,没有女。 女子就算好学,那也是在家学,把先生请到家里去教,或者是父兄的教导,教会一个女子成为才女。 难度比教一个男子还要高。 世家女为什么有人争着去娶? 一是世家经营出来的庞大人脉! 第二个原因就是一个他们家的女子都有才。 一个有才之人在后宅,子孙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是读书人。 起点就已经是很多人的终点了。 裴茹“显摆”完了之后,就由着颜韵带着裴家人走到书院里面去参观。 去参观这个每日都在变化的书院。 现在颜韵长大了,理应拿出来让裴家人看看,认一认。 颜白把肩膀上睡着的四月放进摇篮里,然后在小十一期待的眼神中又把她抱了起来,扛到肩膀上。 小彘子抓着颜白的衣角,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去仙游寺玩。 颜白的到来让真兴大师患得患失。 虽然和颜白做了这么些年的邻居,但这些年颜白从未去过仙游寺的大殿。 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仙游寺面前的莲花塘,夏日摘莲蓬,冬日挖藕炖肉吃。 仙游寺众人敢怒不敢言。 这是仙游县,也叫宜寿县,是颜白的食邑之地。 虽然仙游寺是朝廷划分的。 但其实仙游寺还是在颜白的封地内。 不能惹他,惹毛了他,他把路挖断了那不就完蛋了,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现在颜白的突然来访,让真兴大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真兴大师带着颜白走入大殿,见颜白带着两位颜家娘子敬佛之后,顿生好感。 心里的不安稍稍褪去,笑道:“颜县公今日好心情,请坐!” 颜白看了看蒲团,抬头看着满殿佛像。 看着它们又高又大,神色各异,喜怒哀乐,眼珠灵动,好似如活着的神祇一样在俯视着自己,有点不自在。 颜白笑了笑,转身坐到门槛上:“真兴大师,小子前来并无要事,只是心有疑惑,想听听大师的佛法!” 真兴大师笑了笑,弯腰把蒲团挪到门槛前盘腿而坐。 刚坐下,他就有些后悔。 颜白是坐在门槛上,他是盘腿坐在蒲团上。 如今他和颜白的位置是一低一高。 他和颜白说话需要仰着头,一时间他还有些不习惯抬头看着别人说话,一向都是他低头看着别人说话。 可一旦坐下,再调整就坏了气氛。 真兴大师笑了笑:“聪明人有疑惑,还是在颜县公身上,贫僧倒是想听一听。” “有一个僧人,状如野人,落魄之际,他说行了万里路,如今正在我大唐领地蒲昌海落脚休息,接下来准备一口气来长安!” 真兴大师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浑身也有点止不住的颤抖。 站起身,朝着佛像前的一长相俊美的和尚道:“辩机,关大门,今日仙游寺不见客!” 说罢,他又看着另一人道: “窥基,颜家两位小贵人头一次来,你领着小贵人去“无尽藏”里面看看,喜欢什么就是有缘。” (ps:无尽藏,是佛教中的一个术语,指贮存无限财宝之藏。 例:化度寺无尽藏自武德二年或其后不久设置以来,“京城施舍,后渐崇盛”,至“贞观之后,钱帛金玉积聚,不可胜计。) 颜白见小彘子看着自己,点了点头:“去吧,就当自己家,不用太拘谨,他们欠阿耶我很多很多!” 见小彘子懵懂,颜白笑道:“好些年没收税,这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都是咱们家出钱修的。 这一年给他们创造了多少香火,去吧,神佛也不喜欢欠人情呢” 窥基闻言一个趔趄,别人都是往寺里送,找各种说辞。 这颜县公倒是跟人不一样,直接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第 10章 玄奘要回来了 小彘子点了点头,牵着小十一,一边走,一边回头。 眼里带着小窃喜和小担忧,跟着窥基从大殿去了后院。 阿耶就是天,阿耶都说了,那一定是真的。 小彘子已经快是大姑娘了,宫里去了无数趟,眼界已经养出来了,东西的好坏,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没有了人,真兴大师也放开了,站起身,带着颜白去了偏殿。 泡了茶,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后,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坐在颜白身边。 如果颜白刚才的话不是故意骗自己,那那个落魄的和尚应该是自己的师弟。 应该是自己的师弟玄奘回来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不紧不慢的看着颜白道:“县公哪里来的消息?” 颜白答非所问道: “西域商队三百支,皆归少府管辖,过关的过所,度牒,皆由我兵部节制,要是真想查出关的人,很简单。” 真兴大师看着颜白,刚才就在想颜白不会无故前来。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不过真兴大师猜不出颜白想要什么。 如果是要钱财,这可太简单了。 玄奘归来,是佛门前所未有之盛事,文人有文宗,有圣人,那自己佛门也有自己的圣人,活佛。 所以,只要是钱财,颜白敢开口,佛门就敢满足。 但真兴大师知道,颜白是一定不会要钱财的。 颜白本就不缺钱。 如果不是书院,颜白真的可以有很多的钱。 如今虽然书院每日都在花钱,但这些年,书院的弟子不但没减少。 还在增多。 由此可见,颜白是不缺钱的。 就算缺钱,颜白也会去问朝廷要,不会问自己要。 书院是颜白最在乎的东西,他不会允许有外人来介入的,更不允许和佛门有过多的牵连。 所以,送钱都送不进去。 佛门无私的援助书院学子这么多年,依旧没有人能获得一位荣誉先生的席位。 反观,道门那边,李淳风已经弟子无数,已经写了三本天文星象的书籍了。 在天文这块,佛门也很强,也愿意把自己的知识共享。 可颜白却装作听不懂。 真兴大师闻言笑道:“如果是我佛门弟子,如果有度牒的话,那就是一位有大毅力的苦行僧。” 颜白见真兴大师想等自己开口说条件,笑了笑: “边野之人缺教化,佛门教义劝人为善。 既然大师都说这是位苦行僧,那一定是好人,我会助他在西域开宗立派,建庙门!” 真兴大师的笑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是造化!” “对,小子我也是这么觉得。 天下自有大道,大道有三千,西域辽阔,大道自然也有,的确是造化!” 真兴大师双手合十,笑道: “若闻阿弥陀德号,欢喜赞仰心归依,下至一念得大利,则为具足功德宝,设满大千世界火,亦应直过闻佛名……” 颜白又闻自己听不懂的话,直接道: “那和尚叫玄奘,好像是真人的师弟呢。 这么一个人呆在西域,我相信,一定能开宗立派,大道三千,他必能拿其一。” 真兴大师脸色大变,再也没有了笑容,而是突然站起身,双手握拳,紧盯着颜白,慈祥的气质大变。 浑身透出一股子彪悍气息。 “颜县公,你要做什么?” 颜白不为所动的看着真兴大师,笑道:“姓鱼的话没错,你果然是高手,可是真兴大师啊,你敢对我出手么?” 真兴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气质来。 “县公,玄奘走时你也送别了。 如此情义,现在又没有外人,咱们有些事就不能敞开说么,你开口,我来做!” 颜白笑了笑:“那刚才打什么机锋,直说就是了,何必要试探一下。” “县公要什么?” 颜白收起轻笑,认真道:“我要高句丽所有的山水概况,城池分布,官宦府邸,平日屯兵之地,马场分布!” 真兴大师唱了个喏,直接拒绝道: “县公,打仗是国家的事情,你如此这般就是在为难人,我佛门方外之地,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没有为难你,高句丽有佛庙七百余,僧人无数。 就跟天下爱慕我中原文化一样,上乘佛法也在我大唐,长安有祖庭,所以,你们一定会有的。” “贫僧发誓,是真的没有!” 颜白摇了摇头,站起身道: “这个月过后,述职的官员都要回归任上,机会只有一次,真兴大师可以考虑一下!” 起身推开门,颜白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真兴大师看着颜白的背影突然喊道: “县公,佛门盛事,万千恩缘,抬手之恩尔。 岁月不及念,一晃一秋,渐寒,添衣,无病,安好,活之不易,望县公垂怜啊!” 颜白头也不回道:“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缘分。可我颜白有我自己的缘法,我不懂你们,就如你们不懂我一样!” “我垂怜你们,可谁又垂怜我颜白呢?” 见颜白根本不为所动,行走的脚步依旧坚定。 真兴叹了口气,慌忙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道: “县公别着急啊,万事好商量,来来,喝茶,喝茶,慢慢商量嘛?” 殿门又关上,两人随即坐好,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茶。 真兴大师看着颜白:“方才不是贫僧不愿,而是战乱一起,人如草芥。 高句丽多佛门,好多都是南北朝时期逃难而去的高僧。” 颜白点了点头:“我要的是路线,不是性命,所以,如果战乱起,你们站好位置,可确保无忧。” “好,我现在就差人去准备颜县公需要的东西!” 颜白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事关机密,更是关乎我大唐计划,你给我,我让书院的的学子来整理!” 真兴大师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尔后,痛苦的闭上眼: “如此,我佛门将不会有一点秘密了!” “秘密?南北朝的机密之事还要重演一遍么? 都是方外之人了,干干净净的最好,也不看看你们有多少地,一个寺庙的地比我封地都多,少要点,百姓眼界低,给条活路吧!” 真兴大师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笑了笑:“我们也要吃饭,百姓也是诚心,这都是供佛的,都是他们的孝心!” “他们所求是吃饱穿暖,出人头地,无病无灾,可愿望实现了么?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些了,你我心知肚明!” “居之不易啊,活之不易啊!” “没说不让你们吃饭,可个个肥头大耳也不好看,你们都喊着戒贪,戒色,戒怒,可不是人人都是你!” 真兴无奈的摇摇头:“人心难测啊!” 颜白见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下去又是打机锋,站起身拍拍屁股: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客人。” 颜白走了,真兴大师一直送到大门外。 颜白走下了台阶,笑道: “大师,勿念,他,不出意外的话是明年正月可到长安,届时我会再来,我会来看看故人,看看这万里路!” 待颜白走远后,真兴大师脸色也慢慢的变得愤怒起来。 他知道他被骗了,颜白根本就不可能阻止玄奘的回家路。 他忘了,颜白对玄奘一直都是尊敬有加的。 “气煞我也!” 低声怒喝一声,真兴恨恨的一跺脚,脚下的青砖应声而裂。 窥基见师伯发怒,悄声道: “师伯怎么了,书院是没钱了么?” 真兴大师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明日就去长安,准备大礼!” “师伯,为什么,要开大水陆道场么?” “你师父玄奘要回来了!” 第 11章 大唐实习生 “小乔乔,你不要慌,老子杀你不带枪,放轻松,你不要动,当个点心中不中,老子让你骂,老子让你嘴欠.....” 颜白哼着歌,斜着眼看着停在屋檐最顶端的一只贱鸟。 贱鸟:“额贼你达......” 颜白低头看了看笼子里面的猫,见猫已经被会说话的鸟给吸引住目光。 颜白赞许道:“对咯,就是这狗东西,记住,弄死它,自此以后子子孙孙吃肉,你天天吃鱼。” 今日,他又带来了一只猫。 这鸟聪明了,先前兵部的几只猫不会飞,拿它没有办法。 颜白打算靠数量来提高概率。 这些日子里,李绩养的那只贱鸟身上的毛越来越少。 可也越来越贱,现在骂人是蹲在远处骂。 就如刚才,有动静立刻飞走。 而且这鸟还记仇,心眼小,仗着自己会飞肆无忌惮。 李绩也认命了,他觉得可冤枉了,他现在来兵部都不带这家伙。 但这家伙会开笼子,如果它发现笼子它打不开,它就会自己拔自己的毛,仆役心疼,总是忍不住就把笼子打开了。 所以,李绩前脚刚到兵部,它随后就到。 然后张着嗓子骂人,骂的可难听,还打酒嗝! 原先是颜白一个人被骂,现在三省六部的人都被它骂了个遍。 长孙无忌散衙好好地走在路上,谁也没招惹。 这贱鸟冲下来就是一句“额贼你达”,嗓音大,吐词清晰。 关键口音还跟李绩一模一样。 听说当时长孙无忌的脸色都变了。 这鸟可不傻,他只在宫城飞,从不去里面的皇城。 因为皇城的城墙上有守卫,守卫手里有弓箭。 它应该吃过亏,停在树上歪着脑袋看,然后骂,就是不去。 宫城是三省六部办公的区域,大小官员都在这里。 小官被骂,小官暗骂一声晦气,大官被骂也暗叫一声晦气。 谁没事和颜白一样,跟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李崇义也被骂,他已经忍不住了,跟陈萦打了七八次架了。 原因是陈萦不借给他复合弓,是存心让他难堪。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被骂了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现在朝堂上颜白弹劾李绩的时候,众人可不再看热闹。 已经开始帮腔了。 日子在往前走,转眼就到了八月。 兵部现在有五只猫晒太阳。 这五只猫都是颜白特意挑出来的,颜值高。 毕竟,颜值就是正义嘛。 所以,它们现在成了兵部里众人心爱的宠物。 谁办公的时候要是能被这五只猫中的任意一只恩宠,跑到你怀里睡一觉,那真是这一天办公都觉得有劲。 这些日子颜白则一直呆在兵部。 带着实习的高年级学子从佛门典籍和来往信件里面,把有关高句丽的信息一点点的分析、整理然后写出来。 整理出来的各种信息就贴在那张很大很大的高句丽地图上。 在旁边,还有一张巨大的树状图,上面写满了作战时候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而且还在不断的补充中。 狄仁杰是颜白的副手,他去过战场,嗅觉敏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能分析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如今这张巨大的图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颜白看着盖牟城之处,久久不肯挪眼,渊盖苏文又把这个城池给建造了起来。 靺鞨部,因为这座城死了快一半的青壮劳力。 如今开始往更北的地方迁徙,企图远离高句丽和大唐这两个即将碰撞在一起的石碾。 可一旦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 苏定方自从年初述职离开之后,他到了辽东就改变了政策。 开始龟缩,开始整顿周围一切小部族。 因为,在后面,朝廷的粮草会一车车的运来。 “高句丽的佛门真有钱啊,为了逃避税务,他们把佛像铸造成金佛,铜佛,以祈佛之名,运送出去。” 颜白无奈的敲了敲桌子: “瞎看什么呢,人家也要生活不是。” 狄仁杰吐了吐舌头:“先生,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这些是高句丽的钱财,不是我大唐的钱财,只能感叹了!” 骆宾王闻言笑道:“可还是运到我大唐来了,那自然就是我大唐的了。 学生觉得,对这些不事生产,还能很有钱的人就还该收重税。” 虞骄闻言放下两人才看过的书籍,不解道: “两位师兄,敢问你们是如何看到的,为什么要运到咱们大唐来!” 虞骄挠了挠头:“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狄仁杰看了看颜白的脸色,见先生脸上并无不悦,快速道: “礼佛篇,你仔细琢磨一下就明白了。” “至于为什么运到我们大唐来,我想是我们大唐物产丰富,相同的金钱,在我大唐能够买到更多的东西吧。” 虞骄叹了口气:“我这脑子算是完了,就比你们小三岁,我感觉像是差了一轮一样,真是不比不知道!” 颜白见虞骄还要啰嗦,转过头来: “好好写字,脑子多想,嘴巴少说,有机会就好好看,不懂的私下请教!” 虞骄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先生!” 虞骄这几日没有先前在书院的浮躁,别看只是来兵部“实习”这一个小机会,阿耶可是用了不少的人情。 好几日都是醉醺醺的回来。 他来这里其实就是来写字的,他阿耶是虞世南,天底下公认的书法家。 作为他的子孙,虞骄虽然学问只有一般,但他的字却是在同龄学子中“鹤立鸡群”。 有点他阿翁的气度。 所以他来这里,就是负责抄录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来实习的学子。 以前学子去实习容易被人看不起,读书人,哪能去做这些小事儿。 这几年,各衙门也学着最先发起实习制度的长安县和万年县,都爱找学子实习做一些各部力所能及的事情。 忙完了之后盖个章子,写个评语。 事做了,学子开心了,还不用给俸禄。 最可贵的是这群学子办事认真,积攒数月的案牍,他们很快就能整理出来。 但自从有心人发现...... 参加实习学子的名单会呈现在皇帝的案前时。 实习生这个不要俸禄,还要自己负责吃喝的特殊劳力,突然就变得火热起来。 勋贵各家突然就想让自己的孩子去体验一下。 人多了,竞争就大了,现在要找关系,要找人说情。 这个事情颜白是做的最好的。 其次就是长安县和万年县,不但有评语,参与实习的学子还能有一个银镶嵌玉的发簪。 除此之外衙门各官员的一句简单的评价。 仪式感很足。 不要小看这些评语,就算科举成绩差一些,只要不是差的太多,能让吏部官员网开一面。 你就能挤掉不少人。 例如字写得不好看,格式不对,卷面有墨团等都是扣分项目。 但是如果你有了实习的评语,就能弥补一下。 其实这些都是颜白给贫寒学子一个了解衙门运营的机会,其次是颜白想偷懒,不想干活。 没想到发展到了这个程度,到现在被勋贵看上了,竞争也激烈了起来。 现在都要找关系。 李晦那边端茶倒水都要找实习的。 这么一个服侍人的活,无数人抢着上,抢着请李崇义去平康坊喝酒。 太子那边还没开口子,那边要是开了,估计那些七八品的勋贵会疯掉。 这辈子自己都没见到陛下长什么样子。 但自己儿子可能有机会见天颜,见未来的皇帝,这就是强爷胜祖。 “先生,我也想上战场!” 颜白头也不回道:“你给我闭嘴,你去了战场是杀敌的,还是让将士去救你的,去也要再等几年再去!” “我跑得快,我弓马娴熟,我......” 颜白看着虞骄,打断道:“那你先去把屋顶的鸟给我弄死,弄死了我允许你当我的亲卫,帐前听令,如何?” “那学生还是再等几年吧!” 第 12章 喜事将至 楼观书院里,学子们也在忙碌。 大家都知道要打仗了,其实都已经打了起来。 洛阳船帆如云,四百多艘军船载运军粮,河道两边全是扛包的壮汉。 长安这边的壮汉都跑到洛阳去挣这个快钱去了。 营州都督张俭等人已经率幽、营二都督府兵及契丹、奚、靺鞨等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给苏定方创造一个安稳的后方。 太常卿韦挺和宋国公萧瑀长子,太仆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食,走海路朝着辽东而去。 各州的折冲府已经在准备出兵事宜了。 仙游的匠人多到数不清,工部所有的工匠都在仙游县,一车车的铁矿石不要命地往仙游送。 现在的仙游,黑烟昼夜不断,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彻山谷。 书院也在准备着,高年级的学子这次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参加。 去军中当文书,去当军医,去当粮草计算督令。 夜幕降临,学子们摇着晕沉沉的脑袋从大阶级教室里出来。 楼观学的学子就是觉得累点。 来自国子学的交换生程处弼等人,觉得这一日的课程有点吃不消,听的脑袋疼。 早晨是独孤渐明讲,下午是康石讲,晚上是孟诜讲。 一个讲战场可能出现的意外。 一个讲该如何快速救人,什么样的人可以救。 孟诜讲如何配药,止血的,止痛的,每个实用药方的药物配比。 这群学子,只知道战场,但没去过战场。 当听康石说被钝器所伤,吐黑血的伤兵不用救的时候,众人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搞不明白为什么不救。 像这种硬性的要求,必须要记在脑子的要求还有更多。 孟诜的药理课更是让人脑袋大,一个字都不敢听错,错了就是害人。 阶梯教室的这群学子都是要上战场的。 他们虽不冲锋在前,但做的却是救人的活,也顺便看看战场是怎么一回事。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好法子去跟官宦子弟拼。 战场却是最快捷,也是最公平的唯一途径。 楼观学请命的学生很多,得知消息后,全是请战的。 李二因为孩子们的热心,难得的有个好心情。 颜白虽然心痛,但并未阻止。 早晚都要经历这一步的,这一次跟着皇帝一起亲征,是最安全,也是最好的一次,往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除非李承乾也是一个雄主,将来去开疆扩土。 可如今,开疆扩土实在没有了多大的意义,大唐人太少了,打下来了,根本就没有人去开垦,去治理。 李承乾现在越来越忙了。 政事,军事他处理的越来越多了。 待十一月大军开动,皇帝离开京城,他就要负责所有的事情。 行皇帝之权力。 已经四次罢相的萧瑀又回到了朝堂。 他这次回来是骄傲的,凌烟阁内还在描绘二十四位功臣的图像中…… 他排列第九。 他现在就在东宫里,他知道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的,所以,他对太子的指点不多,就是干坐在那里。 他这次回来就是继续“干”房玄龄的。 上一次罢相就是被房玄龄提前“告状”,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盯死他。 三省已经在审核旨意,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次皇帝的辽东之行,太子监国,那房玄龄会留守长安,辅助太子。 萧瑀明白,皇帝让自己回来就是让自己来制衡房玄龄的,免得房家势力太大,防止朝堂上的一家之言。 又忙碌了一天的颜白走出衙署,用手挡着耀眼的阳光,轻轻吸了口气。 突然发现自己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想着萧瑀来了,颜白准备去看看他,也顺便去看看太子。 有萧瑀这个“杠精”在,看太子就不会有人说道。 自从李晦不在东宫任职,东宫小湖周边的草终于长得齐整了起来。 不像以前一样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 李承乾得知颜白来了很开心,放下手里的折子,笑道:“难得的稀客,今日怎么舍得来东宫看我了?” 颜白看了看萧瑀,笑道:“其实我是来看看宋国公的,宋国公安好,小子有礼,祝国公更加的老当益壮。” 颜白的话说的是真心实意。 可萧瑀一想到自己家大门上的大洞,心情就立刻变得不好起来,冷哼一声: “身体好着呢,还没死,用不着来看,死的时候来吊唁一下就可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颜白的做事准则。 面对如此扫兴的人颜白自然也不客气,围着萧瑀转了一圈,笑道:“九比五大!” 李承乾:???? 萧瑀闻言也是满脑子疑问:“颜县公什么意思?” 颜白笑了笑:“哦,凌烟阁您老人家排第九,数极,让小子羡慕至极。” 颜白知道萧瑀在乎什么,就专门对他最在乎的下手,说出去自己也不怕,九就是比五大。 萧瑀一想就明白了,这小子在气他。 他是排第九,可他的老对手房玄龄排第五,排在自己前面,这是自己最不能忍的事情。 萧瑀气的咬牙切齿,颜白这一句九和五,险些让自己暴跳如雷。 没有想到这些年不见,颜白还是这么一个脾气。 萧瑀忍了好久,发现忍不了,起身准备和颜白理论一番。 李承乾见状,赶紧道:“墨色,守约的大婚你说我送点什么好,父皇嘱咐我了,让我来安排这个事呢!” “其实什么都不用送,你去当宾相就足以让他兴奋的睡不着!” 李承乾摇摇头:“别开玩笑,这可不行,裴家人多,杨家人多,先生多,书院的学子也多,一人一下都能把我敲死了!” “那你推荐一个人?” 李承乾想都没想道:“我觉得崇义最合适,他喜欢热闹,守约大婚绝对的热闹,宾相是热闹的中心点,他一定喜欢!” 颜白朝着李承乾竖起大拇指:“好主意!” 随后,两个男人站在太阳底下嘿嘿直笑。 萧瑀叹了口气,他觉得颜白没来之前的太子,和颜白来了之后的太子是两个太子。 说到婚事,二囡也在准备着。 不管心里是多么的不情愿,她还是回到了这个让她觉得很是不开心的国公府。 再过几日,她要在这里出嫁,成为裴氏大妇。 带着大肥和布隆回到国公府,长兄在,表兄也在,原先欺负自己的,侮辱自己的人都在。 他们是亲人,出嫁当日他们也在。 二囡坐在台阶上,看着到处都长草的国公府,二囡心里火气忍不住往外冒。 琉璃人善心美,挽起袖子开始收拾。 二囡叹了口气,恨声道:“琉璃,别收拾了,你又不是国公府的仆役。” 琉璃笑了笑:“二囡,大喜的日子要来了,别让自己不开心,我虽然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自此后就走出去了!” 二囡看着父亲武士彟的书房,突然红了眼眶,站起身,开始忙着收拾。 大肥没干活,他在府邸转悠,在找人。 他那会看到武元庆了,他准备再去打他们一顿。 因为大郎说了,要做一个知行合一的人。 自己先前说了见一次打一次,这一次见着了,自然要打一顿。 假山后面的武元庆看着大肥远去,露出半个脑袋:“造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 13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八月初八。 相传八月初八,西王母在瑶池专设蟠桃盛会,各路神仙都来向创世祖先西王母祝寿,热闹非凡。 长安不是瑶池,长安也没有西王母。 在长安,八月初八,是宜入宅,嫁娶,乔迁,求嗣,祈福的好日子。 也是很难得的黄道吉日。 二囡一夜没睡好。 不是床不软,也不是想到自己的大喜之日开心的睡不着,而是在这国公府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待在这里不舒服。 二囡不止一次地翻身而起。 也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自己怎么会如此地不习惯呢? 天总算亮了,长安也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舅舅家来人很快,晨钟声才响了一会儿,一群群的仆役就排着队走了进去,然后开始麻利的收拾。 给母亲杨老夫人请完早安之后,二囡心里的委屈已经到了极点。 自己人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能让她手里的念珠停下分毫。 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笑着说了一声好了。 念珠依旧转。 二囡原本以为此刻应该有千言万语。 可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二囡甚至觉得自己还没她手里的那串念珠重要。 二囡多想好好地问问母亲,这求佛问道怎么就迷恋到了如此地步?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了么? 琉璃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对大唐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分。 二囡娘子在家里行二,果然是长幼有序,嫡尊而庶卑。 杨家人来了之后,书院的学子就来了。 他们昨日就到了长安,各种借宿,这家住几个,那家住几个。 老斑鸠原来的那些空房舍一下就派上了用场,七八间空余屋子,睡了快上百号人。 天一亮就爬起来。 这些学子分了好几拨,裴行俭那里一波,二囡这里一波,李景仁那里一波,独孤家,席君买家各有一波。 然后剩下的一大波全部堆积在曲池坊。 书院学子几乎是空巢而出。 除了后来的,不认识席君买或者是李景仁的,剩下能来的几乎全部都来了。 他们的礼物也不贵重,家里条件好的就买一条晾晒好的肉干,或是一条腌好的上面挂着盐粒的大咸鱼。 有心的学子准备的是,一卷的毛线。 更多的还是自己做的小礼物。 琉璃吹出来的各色小人,小动物,笔洗,杯子,等各种小器物。 礼物不重要,心意才重要。 这几家一起办,其实是颜师古特意跟颜白吩咐的。 若是一家一家的先后完亲,简直太恐怖。 光是一个裴行俭和二囡就能让整个书院倾巢而出,场面大,也热闹。 但容易让人觉得有朋党之嫌。 所以一起完亲,各办各的,分开就好了。 这就一家去一部分,那一家去一部分。 三对新人呢,分散开来虽然每家都至少承担数百人。 但总比那数千人的场面要小的多了。 小七也在准备着,颜白没去看,怕看了忍不住会哭。 虽然是四兄颜育德的女儿,但这些年来,她和颜白的关系是最好的。 很多时候就连四嫂都说,自己是在替颜白养女儿。 小七的婚事颜白没有多说什么,小七喜欢,四兄和四嫂觉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颜白也认为如此。 不掺杂太多利益,彼此喜欢那就是好姻缘。 裴茹已经去了裴行俭那里。 裴行俭是遗腹子,裴茹既是她的族亲,又是她的师娘。 这个场合她自然是要去的。 颜白是准备去二囡那里,那个家乱糟糟的,二囡还特意把大肥和布隆都要走了。 这要是在婚礼上见了红。 今后少不了被人说道。 小七这边,颜白就不管了,自有四兄和四嫂嫂张罗,自是不用担心。 其实在今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颜昭甫和殷家长女趁着喜庆的日子见第一次面。 这个是老爷子提前就定好的,改不得,也动不得。 ...... 今日的二囡是最美的。 她的喜服是一身浅绿色,底衬为青色,看上去很有层次感。 这是宫里人设计出来的,李二亲自吩咐的。 能在宫里混饭吃,那眼光和手艺自然没有多大问题,绝对值得信任。 单调的两种颜色,硬是搭配出了高级感。 颜白一见到二囡,原本还跟人说说笑笑的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颜白心疼不已,不用想,这是受了委屈。 可这个委屈,颜白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二囡行二,不是武家长女。 杨老夫人是杨家出来的,秀外慧中。 可这年头,秀外慧中,也代表着守礼。 他们这样的人眼里不是说亲情淡薄,也不是说只对老大高看一眼。 而是世俗礼法已经让他们认为就该如此。 二囡没错,杨老夫人也没错。 就连李二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可汗都被礼法束缚着,并恪守着礼法。 甚至连《唐律疏议》中都明明白白的写着:“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婚配”。 完亲是需要门当户对的。 长子,长女,家世,都是需要考虑的,不是你看上谁就可以跟谁结婚。 很少有人自降身份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更没有自由恋爱,男不亲求,女不亲许,这时候的自由恋爱叫做私定终身,乃大不孝,就是不配为人子了。 所以,没有人是错的。 “今天是大喜之日,得笑,得开心的笑,若完亲还愁眉苦脸的,那后面的日子咋过,裴行俭那不得连家门都不敢回!” 二囡见师父说俏皮话逗自己,嘴角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时间慢慢走,宾客越来越多。 颜白扫了一眼,恨不得过去抽武元庆一顿。 武士彟积攒下的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快被败完了。 看客人就看的出来。 除了杨家人,剩下的几乎都是楼观学的学子,官员倒是有,但都是一身绿,绯紫根本就看不见。 连散官都没有。 既然武家是勋贵,那就是混官场。 如今这个场面,连个能撑门面的都没有,那武家不落寞才怪。 颜白来了,武元庆自然要来拜见。 看着他那乌青的眼眶,颜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这说不定又是跟人斗殴留下的。 大肥见颜白没有问武元庆什么话,松了口气。 上一次,就轻轻了打了一下武元庆,害的他被责罚,半年都没吃上糖。 小兕子跟他不亲了,小十一也不怎么粘着他了。 此刻,裴行俭已经出发了,李崇义又当上了宾相。 他要陪着裴行俭在长安慢慢走,只要在黄昏时刻前到达武府就行,所有完亲的都是这样,婚礼也叫昏礼。 他很享受这种瞩目的时刻。 第 14章 懂了 越是靠近黄昏,长安也就越热闹。 除了这几对新人要完亲的,剩下的还有好多。 家境殷实的勋贵人家准备了马车。 百姓家要么是牛车,要么是驴车。 这年头,百姓家完亲,能借来牛车,驴车,那都是很不错的人家。 长安东西两市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 只要你舍得花钱,在不破坏礼制的情况下都能给你搞到,绝对让你格外的满意,格外的有面子。 皇后身边的年年女官也来了。 她比以前更胖了,圆滚滚的身子往那里一站,不用想,就知道这位一定是有福的人。 她的确是有福的。 长孙皇后每次吃不完的糕点,菜肴,臣子进贡的小玩意,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最后都是进了她的肚子。 皇后品尝时浅尝辄止,味道好,品相不错的还能赏赐下去。 她都吃不惯的,品相也不咋好看的,皇后就不赏赐给人。 最后都落到年年的肚子里面去。 最好玩的是她能出宫,替皇后跑腿,送信,喊人,等。 其实更多的时候是把那些长安都没有的吃食送给小兕子品尝。 她每次出宫,忙完了活,回去的时候,都会在东市门口去吃一碗饭膏腴炒饭,也就是炒油饭。 重油,重盐,重香料。 颜白请了她吃了一回,半碗饭,半碗油,那香料的味道能把人熏一个大跟头。 她吃饭,苍蝇都不敢往她身边凑。 如此重口味,颜白吃不下,每次都是看着年年吃。 “县公,奴见你面露诧异,是不是觉得奴又胖了很多?” 这种送命题,颜白自然不会实诚到说大实话,闻言赶紧道: “这叫胖么?这叫享受人间美食,留下的一点可爱证据。” 年年闻言,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怪不得皇后喜欢颜县公,就凭这能让人开心的话,没有人不喜欢。 年年笑颜如花,睁大眼睛看了一眼颜白,屈身行礼后,身后的礼部官员开始宣读长孙皇后的旨意。 这个旨意其实是早就写好的。 礼部有模版,改几个形容词,把名字加上就行。 长孙只要说拟旨意就够了,自有人安排好。 别看这快成为一个形式化的东西,但能让长孙皇后记着日子,并让人拟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是许多官员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事情。 旨意宣读完毕,年年代表长孙皇后亲自给二囡拢发,然后把摇冠带在二囡的头上。 这一步叫做“戴缨”。 等到圆房的时候,新郎就会摘缨,就会看到头饰,就会知道自己夫人在家里的地位,不敢小看。 算是一种简单的“威慑”,也是夫妻之道。 二囡躬身回礼,连声致谢。 此时,门外已经热闹了起来。 应国公府邸里面的学子已经手拿棉布包裹好的竹棍,摆好了架势,跟着三姑六婆一起,准备“下婿”。 曲池坊这边也热闹了起来,几乎跟二囡这边同步。 颜韵蹲在门口,担忧的看着自己家的院墙。 薛之劫这个许久不见的浑人开始爬院墙了,牛家子弟还扛着梯子来。 牛家人恐怖,兄弟多不说,个子高,还都长得挺像。 穿了一身代表吉庆的绿色礼衣,往那里一站。 像是一排大葱。 小七嫁的人是皇室宗亲李家,剪刀早早的就到了曲池坊。 他带来了皇帝的礼物,一柄白玉如意。 如意,在宫廷中是吉祥的象征,代表吉祥与美好,更是皇室里权力的象征。 小七捧着如意,静静地安坐在那里端详着如意。 裴茹婶婶有三柄如意,她现在已经有了一柄,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大门外已经“打”起来了。 有人在不断的喊着冲啊,兄弟们跟我上,不要怕棍子,棍子打人不疼..... 然后就是痛呼声。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喊哪个不为人子的在拿秀花针蓄意伤人。 尉霖缩着脑袋,若无其事的跟着众人一起找是谁手拿绣花针。 李元嘉完亲的时候就是这个薛之劫打自己最狠。 五年啊,足足五年啊,尉霖觉得自己终于出气了。 院子外面的人想快点冲进去,院子里面的人不想让院子外面的人进来。 李景仁有钱,一挥手,宾相李晦和大兄李景恒就把一把把的贞观通宝如天女散花一般撒了出去。 曲池坊的孩童乐疯了,见缝插针,在人腿之间来回穿梭。 一时间裙摆飞扬,惹得女眷怒骂不已。 好在现在人人都穿大裤衩子,要是搁在以前…… 席君买这边倒是没有那么多事儿,他的宾相有二十一人。 这二十一人全部都是跟着他一起从西域回来的。 既是同窗,又是战友,百骑破万都面不改色,如今的这个场面那就是毛毛雨。 牛师赞觉得,他做先锋,席君买为左右,一轮冲击,就能把这府邸冲穿。 身后众人他们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他们这二十一人站在一起,浑身自然就散发出了一种属于百战老兵的气势来。 那煞气着实吓人。 他们都不知道,西域那块复杂的土地已经改变了他们。 如今他们跟人说话,都带着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煞气直视对方的双眼。 在西域,这样能简单有效的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可在长安,这样就很吓人了。 独孤家的三姑六婆哪里见过这种人,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起,点一下,意思意思就过了。 喜钱都忘了要。 席君买等人顺利的到达了秀楼下,牛师赞自信道: “原来这么简单的,薛之劫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还穿盔甲,至于么?” 身后众人点头道:“有理!” “对,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哪有往死里打的,夸张!” “是极,是极!” 到了应国公府的裴行俭已经在催妆了,楼观学学子齐声高喊: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别人都是作好几首诗词,新娘子才出来。 裴行俭才念完第一首,二囡就已经下楼了。 众人欢呼,大叫着裴行俭有才。 颜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二囡,板着脸嘱咐道: “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二囡又过去给杨老夫人磕头,杨老夫人也嘱咐道: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二囡假装哭了几声,在亲朋好友的带领下,快步离开府邸,然后坐上了迎亲的马车。 她不喜欢这个家,自从父亲走后,已经没有了人情味。 颜家这边,李景仁还没进去,着急的大喊大叫。 眼看时间不早了,李景恒心一横,猛地往前,哐当一声...... 门倒了...... 李景恒的心也咯噔一声,完了,回去要被打死了,把先生的门给挤掉了。 “薛之劫,我都说了,你慢点慢点,你偏偏不听! 看吧,把先生的门给挤掉了,这……这如何......如何是好啊!” 薛之劫大为惊恐,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位于人群后的自己,大惊道: “李景恒,你可别乱说啊,我胳膊没有那么长,真的不是我推得!” 尉霖大声道:“就是你推的!” “真的不是我!” “真的就是你!” 李景恒和尉霖一起齐声道:“真的,就是你推的!” 薛之劫捂着脸:“造孽啊,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遇到你这个浑人啊……” 书院学子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要了喜钱,让开了路。 李景仁连念五首提前背好诗词,终于把小七请下了楼,上了豪华的有些过分的马车。 席君买速度更快。 带着未央车驾的马车已经到了朱雀街,朝着政道坊里,皇帝赏赐的府邸而去。 快到时,正巧碰上了回来的李景仁迎亲车驾。 牛师赞看着仿佛战场归来的薛之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这么惨啊? 天黑了,酒宴才开始,热闹也才开始。 书院学子把今日当作难得假期,无论在谁家,他们都没有了拘束。 大吃大喝,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去书院上课。 薛之劫,牛师赞等人,骑着马,一会去这家喝一杯,一会去那家喝一杯。 婚礼分身乏术,但酒宴不能不喝一杯,不能不去敬酒。 夜深了,裴行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卧房,见到美艳的二囡,身上的疲劳一扫而空。 微光荡漾,让屋舍多了几分暧昧。 红烛轻响,月亮羞涩的躲进了云朵里。 就在一切都恰到好处之时,裴行俭猛然坐起: “我懂了,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二囡红着脸,使劲的扭了一下裴行俭,嗔怒道:“你懂了什么?是师父留下的作业么?” 见裴行俭不说话,二囡着急道:“喂,说话啊,死人……” 裴行俭羞涩道:“不是!” “那你是懂了什么?” 裴行俭羞涩的不好意思说出口,低头看着胯下。 难道说,他终于懂了,什么是翘首以盼,丝丝相连? 二囡见裴行俭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怒道:“笑什么,说!你懂了什么?” “翘首以盼,丝丝相连!” “啥?” “没啥!” 窗户外,阴影里,竖着耳朵的牛师赞一愣,喃喃道: “师兄和师姐这么有趣味,新婚之夜玩成语接龙?” “怪不得这么聪明,怪不得这么厉害,娘嘞,这是偷偷的在用功啊!” 第 15章 有一个请命之人 喜庆的日子过得很快。 在喜庆的日子过完了之后,日子该怎么过依旧还是怎么过,该学习的去学习,该做工的继续去做工。 孟诜从南山深处走了出来。 大前日听猎户说深山里下雪了,孟诜担心孙神仙和谢神仙冻着了,扛着几件御寒的衣衫就去寻他们了。 南山深处的确下雪了。 那些被云雾遮挡的山头已经一片雪白,要穿棉衣了。 书院这山脚下早晚已经有些冻手了,但还没有到需要穿棉衣的地步。 从那边回到书院,两日的路程,孟诜经历了寒冬,深秋,还有初春。 看着远处不断冒烟的作坊。 孟诜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看了一眼鸡舍,鸡舍里的菜叶子和谷壳还满满的,估摸着是有人才添加进去的。 又去看了看猪舍。 猪舍里的三只猪睡的正香,猪舍也干干净净的。 吆喝了一声,小黑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围着孟诜打转。 孟诜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出门在外,这些是他最牵挂的东西。 舒舒服服的洗了澡,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孟诜准备去看看先生。 有些事还是早下决定的好,犹犹豫豫的不是君子作为。 八月过完了后,颜白就回到了仙游。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半个兵部,不回来不行,仙游现在快成了一个兵工厂了。 当当当的捶打声就没有断绝过。 要打能把隋朝拖住的高句丽,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皇帝都亲征了,小心自然无大错,所以一切都要求用最好的。 孟诜走进了颜家,然后一路往前,这一路连过三道月亮门,没有一个人阻挡。 逗猫的陈虎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逗猫。 许巷管家淡淡的看了一眼,笑着朝孟诜行礼。 孟诜笑着回礼后挥挥手,继续往书房的顶楼而去。 在这个家,孟诜宛如家里的小郎君。 敲了敲门,颜县公熟悉的声音响起,孟诜松了口气,先生果然在。 轻声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的朝着颜白行礼道: “学生孟诜,拜见先生,先生安好!” 颜白合上手里的公文,指了指书架下的靠背长椅道: “见到孙神仙了?” “见到了,他和谢神仙还在那个草庐里面。 不过先生你也别担心,鱼先生也在,打了一只黄羊,够三人吃好久了!” 颜白点了点头,怪不得鱼念之现在待在那里不出来。 估摸着也在学清心寡欲,修得那什么身形似鹤形。 见颜白心情不错,孟诜赶紧道: “先生,学生也想跟着一起去辽东,也想跟着去看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不行!” 颜白的话果断且坚决,没有思量,也没有给孟诜商量的余地。 孟诜闻言大急,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不解道: “先生,为什么学生不行,上一次你让我多思量,现在我已经思量好了!” 见颜白不说话,孟诜知道先生这是打算冷处理。 更加着急道:“难道就因为我姓孟,是圣人子弟么?” 颜白点了点头,不客气道:“对的,孔孟颜,我们三家本就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是你的长辈,自然不同意你去!” “先生你也是圣人子孙,你都敢为国征战,为何就不准学生去? 学生不怕死,学生读了这么些年书,心中也是有大义之人。” 颜白毫不留情道:“我有儿子,我死了,我儿子能继承颜家学问,护佑血脉继续往下传承,你有么?” 孟诜闻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颜白看着孟诜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也是不得已为之。 自从汉朝往后到如今的大唐,世人都说孟家落寞了。 明明也是圣人子弟,读书人都在学孔孟之道。 为何却没有孔圣人后代子孙出名。 世人皆知孟子,知道西汉兰陵经学大师孟卿、孟喜父子。 但要再说几个厉害的孟家人,好多读书人竟然说出不来。 其实不是孟家落寞了,而是孟家从孟子开始几乎都是一代单传。 孟家人创造了一个非常恐怖的记录,那就是从孟子他自己开始至以后的二十代均为一脉单传。 这是祖上福气够厚。 如果没有福气笼罩,近乎千年的岁月,五个指头都数的出来的盛世,兵荒马乱才是世道的主流,要是一个不注意…… 一个不注意,这一脉单传,就真的成为历史了,写在书上供人缅怀了。 现在孟诜是孟家第三十代,他这里也是一脉单传。 全家加起来还没有三个人。 他现在拜师孙神仙,在学习医术的同时,也在楼观学学习学问。 同时也把家传学问写成书印刷出来,留在微言楼,以防意外。 现在他要去战场,颜白怎么可能会同意。 这要是在战场出了意外,大兄能把自己打死。 这孟诜可是他寻来的。 孟家就这一个带把的男娃了。 这是孔颜两家对孟家先祖的承诺,要保护他们这单薄的血脉。 这承诺要是没做到,那就真的完蛋了。 孟诜想了一会,好像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腾的一下又站起身。 朝着颜白道:“先生,您刚才说的意思是不是有了子嗣才行,我现在就去,年底之前保证能怀......” “滚蛋,有子嗣也不行! 你都二十三了,我二十三的时候孩子都会认字了。 你二十三就天天呆在那个破医署,你就不能抽空生个娃,现在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 孟诜最怕这个,刚才升起的一点气焰,一下子又被颜白给扑灭了。 颜白嘴巴继续喷洒着毒液,继续道: “就算孟氏女是你祖上定的婚事,就算你觉得孟氏不合你心意,你也稍微的敷衍一下吧。 如今,你连敷衍都懒得做,那我建议你也别拖着,和离吧,我去说项!” 孟诜大惊:“不成的,先生不成的,孟氏并无过错,我若是如此,她肯定就不活了,不成的,先生不成的!” 颜白叹了口气:“这个不成,那个不成,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好了?准备好了?” 见孟诜低着头,颜白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重,轻轻吐了口浊气,换了个口气接着说道: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明日我就派人去把孟氏从长安接来,还有,多去发现人家的优点,少去看缺点。 她不就话少让你不喜么? 在我看来这很正常,你醉心医学,你要跟我讲医术,我也听不懂,又何况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呢? 还有啊,我给你说,你真要是找个话多的,东家长,李家短的,你就后悔去吧,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孟诜点了点头,颜白训他,他是不敢多说的。 颜白点了点头,安慰道:“今后有的是去战场的机会,我们灭了东突厥,现在西突厥已经在慢慢积蓄力量了,等你有了子嗣,我让你去!” “先生当真?” “不信拉倒!” 孟诜开心了起来,朝着颜白拱拱手就要离开。 他知道颜白最近很忙,今日贸然打扰已经是无礼了。 先前鲁莽了,想开了,满心的愧疚了。 “皇后和陛下的病你还是的多上心,你研究的那个食疗法很有用,这条路没有人走过,你先走,当为后世先祖。” 孟诜被夸,心里更加开心,点了点头:“学生明白。” (ps:孟诜是我国食疗医病第一人,是孙神仙的弟子,这个不啰嗦,有兴趣可以去查阅下资料,孟诜(shen)) 第 16章 长孙家的獠牙 李二又来仙游了。 这一次李二来的悄无声息,颜白被吓得出了一头虚汗,正准备睡个午觉呢,庄子里面的狗叫声响了起来。 朱丁的吆喝声没有。 他这人不吆喝,他就是说明来了大官,官位肯定是比自己还要高的那种,不然他早就吆喝起来了。 吆喝着,让狗,闭上狗嘴。 他那大嗓门,被无功先生说了很多次,说每次他上课的时候,总能听到朱丁不合时宜的喊叫,让人闭上狗嘴。 果不其然。 在颜白还在想谁来的时候,李二和长孙无忌已经出现了在了家门口,护卫不多,十五人,尉迟宝琳和薛仁贵打头。 在他们身后,一群大鹅伸长了脖子,准备咬人。 如果不是人多,看着不好惹,这群大鹅早就冲上来了。 尉迟宝琳装模作样地开始检查院子里面的大水缸。 颜白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咋想的。 就算有刺客,刺客能傻到躲进装满水的里面全是污泥用来养荷花的大缸里面? 就算能进到庄子里面,他还能进到自己的家来? 那门口的大鹅连颜韵都追着咬,连自己都不认,没有理由说它们不咬刺客吧? 你看,冲上来了吧。 皇帝它都敢咬,刺客算个屁啊! 这大鹅没有白养,现在开始咬长孙无忌了。 颜白一边憋着笑,一边慌忙迎接,亲自烧水倒茶。 李二应该是累了,坐在那里懒得说话,连喝了好几杯茶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站起身看着颜白道: “走,陪朕去工坊里面看看!” 颜白犹豫了,工坊颜白每日都去看。 说实话,里面太乱了,乱的几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每走一步都得看脚下。 而且,工匠们也不让收拾。 说什么东西的摆放都是他们最顺手的位置。 如果收拾了,看起来是干净了,但会很耽误工夫。 乱,只是外人觉得乱而已。 颜白没干过工匠,但懂得隔行如隔山,所以,颜白在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时总不乱发号施令。 当初当县令也是的。 颜白总是把所有人拉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流程,自己最后拍板干不干。 谁知道现在这个办事的方式被发扬光大了。 如果有官员没做到,还被御史知道了,那基本就是升迁无望,评语里会写嘲讽意味十足的四个字。 官威太甚。 见颜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李二皱着眉头道: “怎么了?不愿意?还是都在偷懒,把兵部交代的事情不当回事。” 颜白苦着脸道:“不是,是太乱了,有些地方陛下还去不了,也看不了。” 李二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长孙无忌也佩服颜白的大胆。 兵部下达命令,户部出钱,工部出匠人。 现在,颜白竟然说,有些地方连皇帝都去不了。 “呵呵……” 李二冷笑一声,看着长孙无忌道: “辅机啊,你看着颜侍郎说话就是有意思,朕来就是想看看军械,他管兵部,他说朕看不了?” 颜白听这种阴阳的口气听惯了,闻言淡淡道: “陛下,臣没瞎说,纺线坊你就去不了,只要是男人他都去不了。 如果陛下真的去了,那就完蛋了!” 李二不解道:“打什么哑谜,什么完蛋了?” 颜白笑道:“陛下估摸着得赶紧建后宫宫殿,不然真的待不下去,届时会有人数超过八百的娘子要陛下负责了!” 长孙无忌瞪大了双眼,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皇帝看一眼就去了后宫? 李二脸色也变得不友善起来,可他知道颜白的性子。 稍微琢磨了一下,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他依旧不完全明白? 颜白也不啰嗦,直接道:“李内侍,你进来吧,你给陛下解释,我怕我说出来陛下不信,还会骂人。” 早就恭候在门口的李内侍走了进来,直接行大礼,参拜李二。 他每次都是这样。 自认是宫里人,是李家人。 所以他每次知道皇帝来,不管皇帝用不用他,他都会候着。 永远保持着在宫里的习惯,永远和皇帝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李二估摸是忘了这么一个人,见李内侍行完了礼,笑道: “朕险些忘了你还在这里,这两日就留在朕身边当差吧!” 李内侍闻言,身子有些抖,抱拳道:“喏!” “说说吧,就把刚才颜侍郎没说完的话说清楚,为什么朕不能去,为什么朕去了还要建什么后宫?” 李内侍开始讲。 颜白在一旁也在听。 其实李二不能去的地方有三个,一个是弹棉花的,一个是纺线的,还有一个叠棉布入库的。 这三个地方是男人都不能去。 因为这三个地方都是女子。 工坊大,活计多,一干就是一身汗。 可做活的多少是和工钱挂钩的,要赚钱养家糊口的妇人们久而久之觉得这么做工不方便,还赚钱少。 而且,对于踩机杼的妇人会有安全隐患, 她们就找裴茹提意见,要求工坊增配护卫,她们要脱掉碍事衣衫做工。 所以现在这三个工坊里面的女工全是穿着胸围子,和大裤衩干活。 这谁敢去,里面还有未出阁的娘子,一个工坊四百多人,三个加起来一千三百多人,最少有六百未出阁的娘子。 李二要是真的去了,看一眼,那真是大事,儿大都避母,女大都避父,事关清白,皇帝都不敢如此。 若是在后世没有任何问题,但在现在就是不行。 李二要真是去了,估摸着今后谥号等级会疯狂往下掉。 无限接近“炀”! 李内侍讲的很清楚,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说到了位。 李二听完后心情大好,喝到嘴里的茶叶也不吐出来了。 直接就咽了下去。 颜白见状,赶紧道:“陛下,工坊都是妇人在农忙时活命的手段,赚点辛苦钱补贴家里。 若是遇到荒年也不用像贞观三年那般去乞食了,做的不是紧要的事情,她们只想过好日子就行。” 李二觉得颜白这话说的很在理,看了一眼颜白道: “煤坊,水泥坊,织布坊,成布坊,都是活人的好地方,墨色你做的很好,要继续保持。” 说罢,李二看了一眼李内侍轻声道: “皇后近些日消沉了许多,你回去传个话,就说颜裴氏想请皇后来仙游散散心,不要说是朕的意思,话怎么说,你懂吧!” 李内侍不假思索道:“奴明白,让晋阳公主写信,奴去送信就成!” 李二赞赏的看了一眼李内侍,笑道: “去吧,完事后自己去内府领赏,这些年照看晋阳辛苦了,去做个总管吧!” 李内侍哭着出去了。 颜白也想哭,李内侍是升官了,那毛伊罕怎么办? 这些年女子工坊护卫都是她在安排。 本想让她的八品诰命再往上走一走,没有想到李内侍却升官了。 李二见颜白不开心,不怒反笑,他喜欢这样的臣子,他也不想去猜人心思。 “好了,朕也知道妇人工坊这块必有一女子在管着,别的朕不说立刻做主,但一女子的封赏朕还是可以的……” 长孙无忌也跟着一起笑,这真的是小事,一女子而已,封赏不用过三省。 屋里没了人,李二看着颜白忽然道: “朕准备明年年初从洛阳出发,所以朕从仙游离开后就直接去洛阳行宫了,太子到时候也要跟着一起走!” 颜白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 “颜善暂行京兆之权责,太子右卫率李崇义辅之!” “太子呢?” 李二看着颜白道:“不是说了么,太子随军前往,他要在定州监国!” 颜白不可置信的看着李二,这么一个安排是真的出乎意料。 往好的想是太子稳坐后方,锻炼他。 往不好的想就是怕太子留守京城,怕有不逞之徒蛊惑太子行乱。 颜白觉得,李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朝中的某些人。 “那臣的安排呢?” 李二看着颜白轻声道:“辅机随朕前往,摄门下省全职,你为其右官,战时必须做到政令的迅捷。” 颜白平淡的应下,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长孙家的獠牙要出来了。 这是要给长孙无忌军功,今后好辅佐太子啊。 第 17章 皇帝的视察 深秋的南山是最美的时候。 是真的层林尽染,万山红遍。 长孙皇后被小兕子的一封信给叫来了,皇后来了,小兕子却不粘着她了,她最近迷上了做琉璃小玩意。 现在,这玩意叫做手办。 既然皇帝夫妇都来了,那自然就不是来散心的,皇帝要散心自然要去行宫,那里的景致比仙游好。 大人物的每一次行动都是带着目的的。 颜白决定,要带着两位好好地去仙游看一看。 只有这两位觉得好,这一切才会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哪怕今后李承乾被人蛊惑了要对工坊下手。 颜白只要高喊一句,我有先皇口谕,嘿嘿,那李承乾也得三思。 二囡的女尚宫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这历朝历代,哪有女官在宫外的,这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是太上皇李渊封的,到现在就算二囡什么事不做,也能拿俸禄,运动会那么大的事情,那么多金钱来往。 御史都不去查。 道理很简单,这是先皇封的。 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之事,那能不动的就不要动,动了,那就是不孝。 在颜白的陪同下,一行人准备先去壁垒森严的铁器匠作坊。 厚重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让人听着牙痒痒地想咬人。 六个汉子,开一个门,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墨色,这门怎么不修一下,这声音听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颜白笑了笑,看了一眼同样好奇的皇帝和皇后道: “赵国公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修,而是刻意为之。” 李二停住脚步,好奇道:“讲讲你的歪道理。” 颜白笑道:“这门一天只听四次响,早晨进去开关,晚间离人开关。 若是没有特殊命令,多响一声,全庄戒严,飞奴立刻起飞,长安衙门衙役开始守城门,过往车辆都要检查。” 李二揉了揉鼻头:“嗯,这么严格,里面到底有什么?” “复合弓,四百步以内,只要被射中,基本就不用救治的复合弓。目前大唐军府的复合弓都出自这里,不得不慎重!” 李二点了点头,心里了然,又问道:“这里谁在管?” 颜白看了看左右,轻声道:“这里没有人管,取这里面的东西唯一条件就是你的旨意,李内侍没事的时候会在这里看大门!” 李二想了想,忽然道:“嗯,事情做得不错,传旨意吧,让李内侍在这里安家吧,今后就住在这里。” 颜白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泰,颜白继续道: “陛下,目前这里的东西就动过三次,辽东一次,西域两次,每一次出库都有记录,入库也有记录,画押皆在。” “你家呢?” 颜白坦然道:“按照我朝爵位部曲的法规,臣家有十二张复合弓,都搁在书院,另外书院还有火药一万斤,具装盔甲五百!” 长孙无忌倒吸了一口凉气,黄褐色的眼珠带着惊骇,又夹杂着羡慕。 颜白能够坦然的把这些说出来可能有两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是,这是真的,颜家真的只有这些东西。 第二个结果是,这是假的,颜白说的这些只是最低的,最少的,颜家真实拥有的这些比这还多。 单单火药,颜家最起码就不止一万斤。 长孙无忌打死都不相信第一个结果。 李二对此倒也没说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颜白搞出来的,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时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颜白能把这些毫无保留的让少府的人参与进来,足以见证颜白的气魄,是真心,还是假意,李二还是能看的清楚的。 “为什么都搁在书院!” 颜白依旧坦然:“臣害怕,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炸毁书院,躲进深山,然后分散而出,此后再无楼观学三个字。” 李二瞪了颜白一眼:“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世家!” 李二心里的不忿消散了,颜白的怕,和他的担忧不谋而合。 尤其当李二觉得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时候,他越是觉得,他还没做完的事情有很多。 从朝廷的政令就看的出来。 “其余勋贵呢?” “私下找臣买的大有人在,说实话,书院是用钱的地方,臣很动心,但是臣有大义,区区钱财……” 李二闻言腻味地摆摆手: “别说实话了,你写折子,三省商议。 今后户部解决所有学子的笔墨纸砚以及院服的费用,工部负责楼观学的扩建!” 颜白笑的眼睛都要眯在一起了,朝着长孙无忌拱拱手,笑道:“赵国公,可不要挑小子的错别字啊!” 李二一愣,随即明白颜白打的什么主意:“你准备去辽东的时候写?” 颜白利索当然道:“最近臣比较忙,思路不行,怕考虑不周,所以臣准备在路上写,那时候感觉好。” 长孙无忌佩服地看着颜白。 这样的家主真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心思活,脸皮厚。 他如果当下写折子一定会被门下省打下去,如今要打仗,所有不是和边关战事有关的折子一律往下拖。 拖到什么时候,就看皇帝什么时候问了。 户部的任务就是保证户部有钱,花钱的事情他们不管,各部之间本来就是对立的。 每次有什么事都被户部卡,搞得其他官员总是私下说,花的是朝廷的钱,搞得像是从户部官员手里拿钱一样。 他们就是卡住户部的钱。 户部的钱越多,他们的官位就是稳的。 长孙无忌知道颜白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颜白说要等到去辽东的时候写,让自己来看他写的折子,而且无论写成什么样自己都要同意。 因为,颜白是自己的右官。 自己不懂战场,如果想要在战场上获得依仗,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捏着鼻子认。 相比长孙家掌握大权,这点事只是小事而已。 户部的钱,朝廷的钱,也不是自己长孙家的钱。 李二莞尔道:“今后朕会把这些作为赏赐,免得让他们花钱,下次有人找你买你就这么说,懂了么?” 颜白点了点头:“臣明白,臣明白。” 李二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进了工坊,李二扫了一周,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所至之处,全部都是复合弓,李二慢慢的走了上去,轻轻的抚摸。 李二感叹道:“如此场景是何等的壮观,若是我大唐将士人手一把,这天下何愁不安定,朕又有何担忧?” 颜白赶紧后退。 这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肉眼可见的油光,这一摸不得摸一手油。 现在这里没水,又没抹布,那可不就是麻烦事? 颜白见李二是真的开心,用肩膀碰了碰李泰,用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声音低声道:“没眼色,你就不去介绍一下?” “我?” “快去,你是皇帝的儿子。” 李泰拘谨着走上前,低声道: “父皇的期愿一定会实现的,匠人们如今在研制炼钢炉,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一切都会实现!” 李二闻言赞许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青雀的肩膀,笑道: “走,带我去里面看看,看看这些年都有了什么?” 李泰开心露出笑脸。 李二也露出了笑脸。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时至今日。 这是皇帝头一次笑着跟他说话,头一次如往昔一样拍拍他的肩膀。 匠作坊非常大,这里有五百匠人。 颜白从突厥带来的那些人几乎全部都安置在了这里。 在这里,十个人共用一个操作台。 靠近水库那边有个大的,要做大器件或是紧要事情的时候会开,利用水力来捶打。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蓄一次水,只够用两个时辰,而且器件也达不到理想的要求,磨损过于严重。 颜白无数次的唉声叹气,这白手起家的日子是真的难。 如今水闸开了,进到这里面就听不到说话声了,全是铁锤捶打的敲击声,长孙皇后瞪了颜白一眼,转身离去。 颜白这才猛然醒悟。 不该带长孙皇后来这里得,惯性思维让自己忽略了这个天大的问题,这里的汉子一年四季都光着上半身。 李二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匠人们倒也不见怪,穿着华丽的官员见多了,也不少眼前的这一个,只要不是皇帝老子来了。 自己该干嘛就干嘛。 “墨色,原来你说的对,工匠才是王朝的根本,看到挥汗如雨的他们我才觉得世人对他们多有偏见。” “啥?陛下你说啥?” ....... 颜白陪着李二转了一圈,李二估摸着也受不了这里的吵闹,然后就慢慢的往回走,工匠老谭拉着颜白好奇道: “县公,那个到处乱摸的鸹貔是谁?” “啥意思?” “才淬火的铁器,我头一次见有人拿手去摸的。” “啥,陛下用手去摸?” 颜白大惊,慌忙追去看,工匠老谭看着颜白的背影,喃喃道:“陛下?皇帝?” “不好了,有人晕倒了,快,掐人中......” 第 18章 你会斩..... “来人止步,准备搜身!” 只有一条腿的的老周拄着一根竹棍,斜着眼看着眼前的一行人。 他很不满意,这几日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要来布坊看。 昨日什么兵部的一大群人才过来,今日怎么又来了? 还是一群妇人,妇道人家懂个什么,看个逑的工坊,双手不沾阳春水,懂个逑! 这无疑是增加了他的工作难度,耽误自己打盹。 不行,不能忍了,今晚工坊关门后要好好地去找大夫人说一下。 今后庄子的大门得看紧,不相干的人别来。 长孙皇后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位胡子都一尺多长的老爷子。 虽少了一条腿,但精神依旧抖擞,颇有金刚怒目之相。 最有趣的是这老爷子屁股底下还坐着一把横刀,身旁有一面大鼓。 鼓下面,一个四岁多的小娃娃正蹲在那里写字。 脖子上还挂着一枚鱼符。 (ps:根据《旧唐书》记载:使用玉质鱼符的为太子,金质鱼符为亲王,铜质鱼符为普通官员。) 在两人身后,一条大黑狗被拴在树桩上。 不叫,但模样凶狠,浑身的毛发乍起,龇牙咧嘴,浑身的力道把拴狗的绳子崩的笔直,有点吓人。 眼前的一幕让长孙皇后羡慕不已。 她最爱看老少和睦的一幕,她和长孙无忌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家门,一直就生活在舅舅家。 这些都是她没经历过的! 颜家庄子好像真的很有文气,里面的孩子不少。 每个孩子好像都会写字,庄子里面的好多孩子都会有模有样的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澈的干净。 颜白说这是环境在改变人,是书院在改变庄子,跟颜家无关。 长孙觉得颜白说的不对,在谦虚。 国子学在长安,大门常开,也没有见长安百姓家的孩子有这样的。 长孙皇后闻言轻轻一笑:“老爷子,搜身做什么?” 老周看着眼前贵气的妇人,语气不变,依旧凶横凶横道: “这里面是库房,堆满了白叠子,搜身是怕有人带火折子进去,库房重地,烧了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我听说里面都是女眷!” 老周脸色不变,看着站在这妇人身后规规矩矩的毛伊罕,料想眼前之人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能站到毛伊罕前面,起码...... 最起码是个六品贵妇人。 “老汉我今年七十八,我只是负责提醒,县公给了我这么一个养老的活,也是看在老头子我的年岁大,辈分高!” 说罢,指了指身边的小娃,自豪道: “这是我重孙,老汉这样的不会让里面的娘子德行有亏,皇后来了也得朝老汉竖大拇指,说一句,老人家好!” 长孙皇后恍然大悟。 知道眼前的这位老爷子是在告诉自己他年纪很大,大到礼法都管不到的那种。 长孙皇后竖起大拇指,笑道:“老爷子好!” 老周疑惑的看了长孙一眼,点了点头:“我就是负责提醒,搜身的在里面,那里面由庄子里的妇人负责。” 长孙皇后不着急进去,走了几步,坐在台阶上,笑道:“老爷子怎么称呼” “贵人喊我老周就行。” 说罢,老周扭头瞪了一眼凶横的大狗。 大狗夹着尾巴匍匐着趴在地上,可是眼睛却依旧警惕的盯着长孙皇后。 “老爷子守门每月可有工钱?” 老周摆摆手,笑道:“我这年岁了要什么工钱,有口吃的就行了,我这是闲不住自己来的,可不敢谈钱。” 长孙皇后闻言好奇道:“家里人总得吃饭不是?今年夏收下了雨,听我家大郎说,好些州府都遭了灾。” “仙游还好,书院几千学子帮忙,虽相比往年欠缺了些,但缺的也不多,二十多年前,吃屎都难吃到热乎的呢?” 毛伊罕闻言忍不住上前一步,长孙皇后抬起手,毛伊罕气鼓鼓地瞪了老周一眼。 老周看到了,嘿嘿一笑,长孙皇后觉得好笑,笑道:“老爷子家里几口人?” 老周闻言叹了口气,指着蹲在那儿的小重孙道:“没有儿子和孙子了,我周家就这一个种了!” “这……” 老周看着满脸愧疚的长孙皇后心生好意,笑道: “大儿子是病死的,老五在武德二年死在了河北,他的儿子在去年死在了辽东。” 老周笑了笑,指着小娃脖子上的鱼符吊坠:“这就是他的功勋。” 长孙皇后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老爷子指的是人,还是孩子脖子上的鱼符吊坠。 老爷子说罢,继续说道:“我估摸着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活够了,我要去找老阎王了!” 长孙皇后看着洒脱的老爷子,担忧道:“那你的重孙儿?” 老爷子豪气的摆摆手:“这个我不担心,颜家说好了他们照顾,一直到孩子完亲。 所以啊,我趁着自己还没死,就多帮点忙,给这孩子积点福气。” 长孙皇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起身朝着老爷子行了一礼道:“乡有遗贤,观音婢有礼了!” 老周摆摆手,笑道:“说了这么多也没用,你也别想不搜身就进去,进去还是得搜身的,老头子是不会被你收买的!” 长孙皇后:?????? 年年:????? 毛伊罕恨不得冲上去堵住老周的嘴。 本来是一件已经非常美好的事情了,史书也可以写一写的,你这一句话…… 皇后收买你? 长孙皇后笑着离开,这么久了难得有个好心情。 这老爷子果真有意思,怪不得会来看门呢,这性子看门是最好的。 长孙皇后在里面还是没搜身就进去了。 就算长孙皇后愿意按照流程走,毛伊罕也不敢,皇后都不生火做饭,带火折子做什么。 颜白这边着急的去了楼观道院。 孙神仙不在,谢颖也不在,翘嘴他们不会治烫伤,唯一指望的就是袁天罡,有人的手被烫伤了。 原来那个鸹貔不是李二,是长孙无忌啊! 长孙无忌也是的,摸哪里不好,非要摸淬火的铁块,那玩意是人能摸的? 好了吧,现在满手的水泡,疼的龇牙咧嘴,还说都是小事儿。 袁天罡果然在,知道发生什么事后,老道背着手就朝着仙游走去。 颜白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子有个问题想请教真人?” “啥?” “你是堪舆大师,敢问真人会不会斩龙脉?” “啥?” 见惊恐的袁天罡往回走,颜白一把拽住,低声道:“小子在辽东,见山势奇峻,藏风聚气,怕那里今后.....” “我不会,老道肚子疼,估摸着还病着,你去找李淳风吧,他继承我衣钵.....” “嘿,小子还真不怕你威胁,你走,你走我就去仙游寺,三,二......” 袁天罡恨恨的跺跺脚:“儒道佛,我道门就是被你这样坏心眼的人给吃的死死的。” 第 19章 皇帝的旨意 李二走了,颜白回了长安。 长孙皇后却在仙游住了下来。 跟着长孙皇后一起住下来的还有五百陌刀军,少府监左监陈萦为陌刀军校尉。 与此同时。 楼观书院马场的战马神不知鬼不觉的激增到七千匹。 只要长安有问题,一声令下,书院学子,加上仙游县的老兵,瞬间能拉起一支五千人的精兵。 颜白不敢揣测皇帝的意思。 但二囡的意思是这是皇帝的后手,防书院学子,也在防备长安城中权力最大的房玄龄。 如此,颜白就明白了长孙皇后为什么要在仙游这里调养身体了。 长孙皇后是李二最大的软肋,李二走了她就最大,她不在长安,而是在仙游,这就是皇帝的一张底牌。 这么安排就说的过去了。 李恪跑了,带着李泰追李二去了,拦都拦不住。 说什么要去辽东给自己的父皇当下马的墩子。 李恪越来越聪明了。 他始终把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搁在李二的眼皮子底下去进行。 尉霖也走了,他跟着李恪一起走的。 惹得红泥都哭肿了眼睛,她担心尉霖,更害怕辽东这个地方。 辽东那里埋葬了太多的枯骨。 李元嘉知道师父颜白也要走,一个人回到长安王宅,准备去好好地看着自己的那些兄长和弟弟。 十月二十八,朝会。 朝堂上没有皇帝,没有太子,只有早早到来的房玄龄一脸严肃,带着全体官员开始朝会。 为了防止萧瑀和房玄龄吵架,从而导致派系的争斗。 第一道旨意的大意是。 洛阳为天下之中,乃大唐要地,不可忽视,命宋国公萧瑀镇守东都洛阳,直接把两人分开。 第二道旨意,太子定州监国,高仕廉代行太傅之职;刘洎,马周,张行成,李崇义,高季辅等人辅佐太子。 授李勣为太子詹事兼左卫率,加位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 当了一年兵部尚书的李绩又升官了,兵部尚书一职位又空了下来。 颜白依旧是左侍郎,但颜白无尚书之权,调动不了折冲府。 兵部之事自然要先汇报皇帝,李二依旧把军权握在手心。 而因为参与李泰谋逆一事,被贬的韦挺再度被提拔起来了,负责门下省,专门负责大军粮草之事。 (ps:旧唐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十九年,将有事于辽东,择人运粮,周,又奏挺才堪粗使,太宗从之。) 说来好笑,韦挺要拜相的时候,被马周弹劾其是刚愎自用,不是任宰相的人,于是不了了之。 这一次他再度被提拔还是马周。 马周亲自举荐,马周说韦挺的才能很胜任粗活,李二觉得有道理,于是就点了他。 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李二再用韦挺不是因为他的才能,而是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就是以马周举荐之名,解开他和马周的矛盾。 第二个原因就是,韦挺的父亲曾担任隋朝营州总管负责筹划治理过高句丽,韦家有高句丽的山川地图。 其实这个原因才是根本的原因。 至于,马周和韦挺的矛盾,只不过是皇帝拿来卖个人情,顺水推舟而已。 这些都是大兄一点点掰开来,揉碎了讲给颜白听的,讲完了之后他就跟李二一起去洛阳了,这一次他也去辽东。 至于他为什么提前知道旨意。 因为这些圣旨都是他和许敬宗写的。 (ps:定州,现在的河北省定州市。) 第三道旨意,皇帝亲自手诏,取消衡山公主与魏征长子魏叔玉的婚约,并命内侍推倒了魏徵的墓碑。 群臣哗然。 直到这时候,所有人才明白侯君集一案中。 魏征生前大力举荐,并说他有宰相之能的中书侍郎杜正伦有问题。 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杜正伦被贬。 他这一去,京兆杜家最后的一位实权族人没了,杜家现在彻底没人了。 有人说还有杜行敏。 殊不知,靠着平叛齐王之乱而起来的南阳郡公杜行敏,虽位列郡公之位,但郡公之位还只是一个虚封而已。 (ps:魏征之事的史料放在作者说,字数有点多,免得水。) 李二怀疑,侯君集一案中魏征有参与。 李二自认待魏征不薄,魏征为何要负心于他,盛怒之下,亲自写出的旨意。 这道旨意一出,颜白挽起袖子就要打褚遂良,群臣再次哗然,不过都是聪明人,眼珠子一转就知道颜白这是为了什么。 褚遂良这家伙真的喜欢打小报告,魏征把自己写好的谏辞给他看。 褚遂良知道后转身就把这些告诉了李二,在魏征一事上火上浇油。 颜白要打褚遂良不是因为他“打小报告”。 而是他是史官,是起居郎。 就算魏征有错,那你也不该在背后去拱火,如此行径,不是小人是什么? 现在好了,魏叔玉的婚约都取消了。 皇家取消婚约,今后谁家敢娶魏家女? 这一招,直接打碎了魏家的脊梁,今后让魏叔玉如何做人,直接毁了人家整个家族。 一个史官做这种事,如果都不教训一下,今后的正史谁人敢看,谁还去修史?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说的就是颜白。 房玄龄根本就管不住此刻暴怒的颜白,褚遂良绕着盘龙柱躲,颜白跟着追。 褚遂良骇然道:“颜白,事情本来如此,你何故要打我,作为臣子我有何错?” 颜白回头向所有大臣道: “颜家祖训有言,史官当以是非对错定立场,哪有以立场定是非的,你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房玄龄趁机过来一把拽住颜白,颜白看着白发的房玄龄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时间不敢挣脱,这要把房玄龄给摔了,自己就是大错。 褚遂良喘着气,躲闪道:“我……” “你给我闭嘴,今日朝会结束后,我回家就烧掉你所有的字,我现在觉得你的字写的一点都不好,你永远都比不上虞公! 你提鞋都不配。 还有,你传记是写了,功绩如何我不管,但我要在里面把这些事情都加进去,然后作为教材,提醒后世史官,以此为训。” 褚遂良眼白一翻,直接就昏了过去。 先前的一句史官当以是非对错定立场就已经让他有些遭不住了。 现在颜白要在传记里加上这件事,褚遂良一下子就扛不住了。 房玄龄没有想到自己头一次主持朝会就遇到这么大的问题。 一时间觉得头大如斗,可他的思绪一点没乱。 房玄龄拉着颜白不松手,扭头道:“来人,去搬一个案桌搁在龙椅下,再去把皇太孙请来主持朝会。” 九岁的李厥来了,小小的人,却有着大大的气势。 不是帝王,却有帝王之相。 朝堂再次安静,褚遂良也醒了过来,可精神状态却是有些不佳,总是愣愣地出神。 第四道旨意很快就来了,皇帝的意思是说,御驾亲征,他身边少不了专司检查封驳旨意的官员,三省不可能不存在。 令,长孙无忌摄门下省侍中,颜白为右官负责京师和辽东来往文书的整理,以及日常的接洽。 圣旨一出,所有人都明白,长孙家彻底崛起了。 先有高仕廉被任命为太子太傅,在定州主持辅国朝政,再有长孙无忌摄门下省侍中一职。 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大唐成立之前,长孙无忌很少有过上战场的机会。 也没有听说过他出过什么绝佳的主意和方案。 如今,却要征战辽东,手里资源雄厚的颜白为其右官。 如果大胜,本来文武不对称的长孙家将会一下子补足短板。 这是陛下在安排今后太子身边的辅政大臣。 如果此次征战辽东大胜,今后长孙家无可匹敌,位极人臣。 颜白会坐上尚书之职,或者是由宜寿县公晋升为琅琊郡公,继续稳坐兵部。 长孙家自然是文官之首了。 所有人都在想。 今后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经在呈现,现在两方都出来了。 那彼此制衡的另一方又是谁呢? 朝会总算结束,房玄龄觉得吃不消,想到皇帝就在洛阳,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提笔写道: “臣在长安言,皇帝安心,朝中安瑞平和,群臣一心,陛下勿念,诸臣对三省的旨意并无抵触之意……” 写完这些天已经要黑了,把信交给内侍,内侍会让信使送到洛阳。 一切办妥,房玄龄转身慢慢的走出宫城。 “房公安好!” 房玄龄眯着眼睛看了看:“哦,衡山王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王府!” 李象恭敬道:“特意在此等着房公您的!” 房玄龄已经知道李象之意,转身就走,甚至连看都没看。 李象听着脚步声走远,慢慢的直起腰,脸上的笑越来越冷。 “看吧,我说不行的,你偏不信!” 黑色阴影里,一个声音回道: “我没有不信,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他们这些家族是会下注的,你还不够强,等你足够强了,他们就会来找你!” “我去仙游,准备照顾皇祖母去,顺便找颜韵玩,你去不去?” “我不去!” “走了!” 李象走了,杨政道缓缓地露出了半张脸,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第 20章 聚将鼓 要说萧瑀再次拜相谁最开心。 那这个最开心的人一定是杨政道。 他的皇祖母萧皇后是萧瑀的亲妹妹,萧家人自然跟自己亲,自然是可以依靠的。 这些年,他一直呆在少府监,一直是尚衣奉御,整日跟那群太监宫女为伍。 如今萧瑀回归朝堂了,陈萦去了仙游。 颜白也忙着兵部的事情去了。 他不再被人管着,自然可以出来走走。 这些年他不受重视,太子的儿子李象也不受重视。 两个不受重视的人都在宫里,自然就玩到了一起。 杨政道也想去仙游,那里有太多有趣的东西,比如火药,比如弓弩...... 杨政道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在突厥,自己能够坚持一下…… 如果,自己成功拜颜白为师。 那在今日自己一定会成为人上人。 不说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但待遇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万倍。 就跟那裴行俭一样,李元嘉一样,可以随心所欲的动用书院资源。 而且自己有信心,一定会比裴行俭更受人尊敬。 裴行俭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遗腹子而已。 自己可跟他不一样。 自己姓杨,皇族子嗣,隋朝杨家皇族最纯净的血脉。 自己的母族是兰陵萧氏,高祖是梁武帝萧衍。 杨政道觉得,颜白也是没想明白…… 他颜家如果想要成为这世间最顶端的世家,就该要自己这样的弟子。 彼此成就才是师徒本身最大的意义。 杨政道每一次都是这么安慰自己,又不止一次的想去书院看看。 他觉得,如果不是当初,这书院应该有一半是自己的,不对,就该是自己的。 可杨政道不敢去仙游,他还是怕颜白的。 李象去了仙游,皇长孙的身份还是很管用,晃一下就进去了。 仙游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进。 皇祖母在和真兴大师礼佛论道,李象被年年挡在了外面。 李象见状决定晚点再来,转身就去了颜家准备去找颜韵。 年年看着李象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年年从袖笼里面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裹。 然后一屁股坐在大肥和布隆中间,解开小包裹,露出里面的糕点。 “咦,真好,还没散,大肥,这一块给你,布隆这一块给你,这一块是我,快些吃,莫要被人发现。” 三人嘿嘿一笑,一起把整整的一块糕点塞到嘴里。 然后三个人被掖的伸长了脖子,状如大鹅,太干了,这糕点实在太干了。 “想吃馓子不?” 大肥和布隆齐齐点头。 “好,等晚上皇后休息了,你两个来找我,我给你们炸……” 大肥和布隆又齐齐点头。 “这大鹅好肥啊,我听说,天冷了炖着可好吃,你们想吃不,想吃我给你们做,我给你们说,我做的可好吃了!” 大肥和布隆两人对视一眼,疯狂的摇头。 “唉……” 年年一声长长地叹息,这两憨货一点都不傻。 但为什么刚才离开的皇孙却那么傻,连点耐心都没有呢? 李象看到颜韵的时候,颜韵正在喂大鹅。 颜韵直起身,先前李象比他高一个头,现在的李象只能比颜韵高小半个头。 高一个头的时候李象都打不过颜韵。 现在…… 李象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出手都难。 “喂喂,颜镜圆,今日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你我都这么大了,都及冠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要老搁在心上了。” 颜韵笑了笑:“衡山王来做什么?” “我来看皇祖母的!” “小兕子在里面,我建议你先去看,看完了之后你我再说话。” “为什么?” 颜韵叹了口气,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她是你姑姑,一年根本就见不了几次,你都来仙游了,你说为什么?” 李象其实是知道,他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 因为晋阳年龄比他小,他是太子的长子,自觉地位尊崇。 朝着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还没有自己尊贵的人行礼,李象骄傲的心始终觉得不习惯。 现在被颜韵说出口,看着握拳的颜韵,李象猛的一拍脑门: “哎呦,把这茬忘了,姑姑在哪里,我去寻她!” 李象是害怕颜韵的,颜韵打他,他父皇是不会责骂颜韵的,已经在父皇面前哭过了很多次,悟出来了。 颜韵扭了扭脑袋:“书楼上,自己去!” “晋阳姑姑,我上来了!” 李象先是喊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朝着书楼而去,这一点李象还是聪明的。 书楼里面,颜颀和小兕子正在练字。 单论飞白书法,别看颜颀比小兕子大,但飞白却没有小兕子写的好看。 如果论楷书的话,晋阳不如颜颀,颜颀的字是传承了很多年,综合了很多人的字。 颜家书法有自己的字,大家都会。 唯独家主颜白是另类。 颜家的字讲究的是端庄雄伟,善用中锋笔法,饶有筋骨,亦有锋芒,讲究的是多力筋骨,大气象。 如颜家的家风一样。 颜白的字太瘦,太过于锋芒毕露,和颜家的字背道而驰。 李象进去的时候门是开的,李象低着头规规矩矩行礼。 不过说话很快,行礼的速度也很快,显得很急躁。 小兕子不喜的皱着眉头。 可小兕子什么都没说,看了一眼李象,客气地摆摆手道: “象儿来看皇祖母?见着了没?” 一声象儿险些让李象有些遭不住,这说话的口气和襄城姑姑的口气一模一样。 可不管喜不喜,李象都得忍着。 如若不然,不用宗正寺来人,颜韵都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打。 李象规规矩道:“去见了,祖母在礼佛,准备晚些的时候再去看她老人家。” 小兕子好看的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道: “桌上有茶你自己倒,多担待一下,家里没仆,比不了皇室,万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别把自己烧着了了!” 李象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舒服不是没有人倒茶。 而是他发现,晋阳的每一句话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见鬼了,就如见了皇祖父一样。 李象应了一声,抬起头,刚刚心里的不满瞬间消失。 脸上自然的露出了最舒心也最恰到好处的笑,他还调整了站姿,微微扬起头,露出侧脸。 李象他看到了颜颀。 在这一刻,一个念头止不住的升起,然后疯狂蔓延,瞬间长满了全身。 颜师古的长女,这是颜师古的长女。 “颀娘子也在,李象有礼了!” 颜颀慌忙错开身子,笑了笑:“衡山王说笑了,我只是一白身,受不得这一礼。” 颜颀说罢,直接转身离去。 李象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不纯净,不喜欢。 用小叔的话来说第一眼让你觉得不喜的人,那就得小心对待。 要相信自己的本能。 小兕子又皱起了眉头,这次不忍了,手中的笔立刻就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李象身上: “眼睛往里看,哪家的礼教你这么看人的,哪有盯着人家娘子看的,李象你给我滚出去。” 李象满脸臊红,赶紧低下头,匆匆离开。 在踏出书房的那一刻,李象心里的羞意全部消散。 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颜颀的美貌,李象笑着离开。 他觉得他有事做了,他要去打听一下颜颀定亲了没有,如果没有,那就去求母后,求父皇,求皇耶耶..... 李象觉得自己这一趟仙游来得真值。 长安的颜白看着面前的旨意,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而且依旧是走山东道,在三月初之前必须到达辽东。 “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四个月的时间,着实有点赶啊,用的还是长安的府兵,皇帝的每一步都这么稳。” 唠叨归唠叨,可旨意已经下达。 颜白深吸一口气,把秘旨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它火光突明,又暗。 颜白眼神慢慢的变得坚定起来,大声道:“孙书墨!” “下官在!” “传兵部军令,朱雀门击点将鼓,聚长安一百零八坊府兵,此战,大唐征辽东,安我大唐东北百年无战事。” 孙书墨猛地抬起头,这是军令,不是兵部令。 孙书墨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重重的抱拳道:“得令!” 第21 章 聚将 一鼓整军,二鼓操练,三鼓进餐,四鼓检阅,五鼓列阵。 若非作战时,战鼓不停,则为点将,若是作战时,战鼓不止,则要一直往前。 当长安响起了第一下鼓声的时候,所有人不自觉地抬起头,不解的看着艳阳高照的天,以为打雷了。 互相笑了笑,然后笑着揉了揉耳朵,嘟囔着自己听错了。 数息之后,当第二下鼓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急匆匆的步伐变缓了起来,走完十步…… “一步,二步,三步……十步……” 第三下鼓声刚好响起…… 所有人一顿,有人忍不住喃喃道:“十步一鼓,十步一鼓,这是点将?” 说着,他突然醒悟过来,惊呼道: “老天爷,十步一鼓,这是在点将,这是点将的鼓声啊,这是要打仗了啊!” “哈哈,老天爷,长安战鼓起,这是老子要立功了,这是哪位要出征啊,开眼了,总算舍得用咱长安人了。” 当鼓面密集且有节奏的响起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这真的是在点将。 只有点将的鼓声是密集且连绵的。 很多人虽然不认识字。 但鼓声一响,刻在骨子里面的记忆突然就让他们明白会发生什么,要做什么。 “掌柜的,不好意思,今日的活我是做不了了,我失信了,前面的工钱我也不要了,不好意思,我要回家……” 汉子说罢,拔腿就跑,一点都不心疼已经快做完的短工和即将到手的工钱。 “掌柜的,我也失信了,我的也不要了了,您老再去找别人,我要回家去穿甲了,老子终于要上战场了。” 这还是仅仅一个店铺发生的事情。 在东西两市就变得更为恐怖,先前是各种车驾堵在门口进不去,今日恰恰相反,现在是所有人都在往外跑。 这是很多人第二次在长安听到点将的鼓声。 上一次点将还是武德九年七月的时候,那时候还不是皇帝的秦王,亲执路鼓。 那时候突厥兵临城下,聚将鼓响起了一次,但并没有出城作战。 第二次就是今日。 (ps:《周礼》:辨鼓铎铙之用,王执路鼓,诸侯执贲鼓,军将执晋鼓,师师执提,旅帅执鼓鼙(音pi,意为小鼓),卒长执铙) 长安城内的府兵很少被征召。 而且长安的府兵几乎都是兵部在册的府兵,有规矩的分布在各坊内。 长安城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一座城。 准确的说,它就是一个随时为战争准备的巨兽,一百零八坊就是一百零八个拱卫大纛的军营。 大纛就是坐落在龙首原上的皇城。 如今聚将鼓响起,那就是在长安拱卫多年的府兵可以出战了。 也就是说,皇帝已经不在长安。 要御驾亲征了。 若不是如此,长安不会响起聚将的鼓声,这是属于长安府兵的荣耀。 长安百姓是这么想,房玄龄却不是这么看。 他默默的听着鼓声,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拱卫皇城的府兵要被颜白抽走了。 皇帝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在怀疑他人? 可房玄龄也明白自己要求的太多,在诸多臣子中,能够留守京师本就是一件值得名留青史的事。 鼓声不停歇,很短的时间内,整个长安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点将,这是要打仗了。 独孤渐明已经穿好了盔甲,身背铁锤,一个人牵着三匹马就要前往朱雀大街排队,等待成为征战辽东的一员。 “你去哪儿?” “阿耶,聚将鼓响起了,我准备去辽东!” 独孤某叹了口气:“安安稳稳就行了,已经舍命去拼了一次,何故还要去,泉州正是用人之际啊!” 独孤渐明深吸了一口气:“孩儿不孝!” 独孤某扭头看着天,知道独孤渐明心意已决。 独孤渐明笑了笑,看着阿耶身后的大兄,转身走了回来,突然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 “大兄,我和薛之劫等人约好了,不能不去,不过常言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就是一场搏命的豪赌。 如果我没回来,这个家你要看好。 家里长辈姨娘多,她们遇事只看眼前,其实这并不是她们的错,多些耐心,多些忍耐,也要多一些手段。” 独孤渐明抬起头:“未央姐那里你要多去走动。 对席君买要上心,我虽嘴上不服他,其实心里早就服了,对他要用真心,他将来不可限量。” 说着独孤渐明叹了口气:“大兄,这两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所以,辽东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独孤家还需要我去拼一把,这是我的责任。” 在这一刻,独孤未尽终于明白兄妹三人名字有何寓意了。 自己是未尽,寓意还没结束,独孤家还没结束。 妹妹是未央,未央,犹未半也,是还不够圆满。 弟弟是渐明,天渐明,阳光乍现,是看到了希望。 如今,弟弟真的成了独孤家的希望。 在这一刻,横亘在独孤未尽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 他懂了阿耶的苦心。 不是阿耶偏心,家里如今的这光景是小弟拿命拼来了。 可笑的是弟弟都去拼命了,自己却还在想着怎么在这个家里拿到更多。 想着店铺,地契,以及让泉州商队管事为自己所用。 独孤未尽觉得自己就是那臭水沟的老鼠。 听到聚将鼓的那一刻起,不但想躲起来,还想着趁乱去偷一口吃的。 独孤未尽觉得鼻子里面有点痒,错过脸,低声道:“平安归来!” 独孤渐明点了点头:“大兄,我会的!” 独孤渐明做完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一切,拔腿就开始跑。 他怕在这个家多待一会,自己就没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穿戴好的尉迟宝琳把儿子尉迟循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放到夫人尉迟氏怀里。 看了一眼已经出落的越发美丽的长女尉迟寒乖巧的站在一边,怀里还搂着自己的横刀。 尉迟宝琳朝着她笑了笑,低头对尉迟氏说道: “我走之后,秦家记得多走动,颜家多走动,去书院莫要空手去,去的话多拉几车菜去!” 尉迟氏一边帮尉迟宝琳擦拭着身子,一边应道: “妾身知道,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带着毓儿去看看,今年接年礼妾身就去颜家坐坐,你放心,家里有我。”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继续道: “虽然秦老国公人不在,秦家一日比一日的没落,但咱们尉迟家不能看不起他们。 寒儿的婚事不能再由人说道了,如果再说道我就请家法了。 你也多管管,让家里的那些人少说点,该下重手就别客气,别等到父亲忍不住拿大板子打人。” 尉迟氏点了点头,长女尉迟寒和秦家秦怀道的亲事让家里诸多长辈族亲不是很满意。 如今的尉迟家如日中天,秦家早在多年前就已日落西山。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尉迟家的族人想尉迟寒找一个更好的,不敢直说,只敢小声的嘀咕。 “我走了,家里看好!” “大郎放心,妾身在家等你荣耀归来!”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卡在嗓子眼,掖的尉迟氏喘不过气来。 尉迟宝琳走了,尉迟氏抱着儿子尉迟循毓一直追到大门外,看着尉迟宝琳的背影越来越远,想哭又不敢哭。 这次打辽东,她心里一点都放心不下。 “娘,阿耶做什么去了?” 尉迟氏牵着尉迟循毓喃喃道:“你阿耶要出一趟远门。” “什么时候回?” “明年吧!” 此刻拿着鼓槌的秦怀道汗如雨下,敲军鼓不但是个技巧活,也是一个力气活。 气不能乱,鼓声节奏更不能乱。 “孙书墨,可会军鼓?” 孙书墨一愣,随即大声道:“回县公,下官也是军伍里面出来的!” 颜白看着眼前越来越多府兵在聚集,淡淡道:“你去替换他。” “得令!” 大寒的天,孙书墨脱掉外衣,光着膀子,从秦怀道手里接过鼓槌。 咚咚的战鼓声又响起,宛如当初。 颜白看着浑身冒着热气的秦怀道笑道:“这一次别丢秦家的人!” 秦怀道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马槊,笑了笑: “先生,自从阿耶离世后我就去了书院,这一晃就是六年。 我足足在书院学了六年,我等这一刻也足足等了六年!” 颜白点了点头:“去了辽东,你跟着薛礼吧,看看他是怎么打仗的!” 秦怀道点了点头:“遵命!” 第22 章 即刻出征 鼓声还未停止。 独孤渐明带着的人已经在开始喊话了: “传兵部令,此次征战只招八千人,是家中独子者,无子嗣者,不满二十且超三十五者请速速回家……” “啊?这是什么话?老子我曾是玄甲军校尉,今年四十,儿子都二十了,无后顾之忧,年轻力壮,为什么不要我上……” “不可以!” “你小子就是鸹貔,敢对我这么说话,告诉贞观三年的时候陛下见了我都夸我是个好汉子,快编我入伍,别墨迹。” “传兵部令……” 汉子见自己被忽视,大急道: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轻视我,灭梁师都一战,老子杀敌十一,你上过战场没,杀过人没有?” “辽东一战,小子为辅军,阵斩二十七。” “辅军…阵二十七,阵斩……辅军……” 独孤渐明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头发都白完了的“前辈”,淡淡道: “现在打仗不需要那么多人,洛阳四万人马已经出发了,小子我只是按照规定行事,这是军令!” “军令……军令......” 老汉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老马,又看了看手上的横刀,轻轻叹了口气。 牵着马,踩着余光缓缓离去,长长的影子铺满了整个长安大街。 “陛下,我老了,我老了,我再也不能跟着你冲锋陷阵了。 陛下你莫要怪罪我啊,受~律~辞~元首呀,相将讨叛臣…嘿嘿………” 今日失意的人很多。 颜白把军令卡的很死,年龄不够,条件不满足的一律卡死。 如今的大唐早就过了那个全民皆兵的年月了,这次征战的主力都是畿道的府兵。 颜善闻着歌声,鼻子酸酸的。 颜善也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自明日起,以皇城左右朱雀大街为界,整个长安城的治安,民生,吏治,这数百万人口都归自己管了。 看了一眼端坐在点将台的小叔。 看着闭目沉思,威严气势如海般深沉的颜白,颜善低下头默默道: “平安归来,家里有我!” 看了一眼身边规规矩矩的狄仁杰,看着他羡慕的看着独孤渐明带着一群传令兵喊着军令,颜善笑道: “这一次没去战场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狄仁杰叹了口气:“先生,其实学生可以的。 从上次辽东归来到现在我可是一直在打磨气力,比先前强多了。” “年初我见过你父亲狄知逊,他说你小时候就不喜欢舞刀弄棒。 所以你就别勉强自己,短处可以弥补,但人看的是长处,再说了,你过了习武最好的年岁,补不过来的。” 颜善看着发蒙的狄仁杰,拍了拍道: “在万年县判佐一职上好好学学,想看书就去曲池坊,钥匙在门槛下,走时记得锁门,钥匙归原处。” “知道了先生!” 颜善走了,狄仁杰还是羡慕的看着独孤渐明,看着薛之劫。 看着两人忙忙碌碌的样子,痴痴地挪不开眼睛。 独孤渐明早就看到了狄仁杰,远远地挥了挥手,大声道: “怀英啊,好好准备,好好地备考,明年春闱一定要高中,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不然你就真的追不上高侃了!” 狄仁杰恨恨的转头,喃喃道:“马后炮,这还用你说!” …… 颜白在长安点将,裴行俭和李景仁在书院点将,这一次书院要有一千人学子跟着大军一起走。 这一千人不是步卒,不是战将,也不是辅兵。 这一千人到了辽东之后会被打散,充入到各个营帐中,充当粮草计算,文员等一一系列文职的工作。 打仗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有这么多的读书人在军队里面任职。 兵部已经写在军规里面,明确规定不能欺负这些学子。 这个问题不是小问题,无论在何时,兵痞都是存在的。 颜白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能被挑选出来的这一千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颜白反倒是担心那些大字不识的府兵被这群学子欺负呢。 仙游的点将一点都不热闹,只有书院是热闹的。 书院里所有的学子齐齐的聚在一起。 尽管早就知道名额已经定下了,但还是希望能够破例,他们吵闹着,也羡慕着。 鲜有人知道,微言楼的最高处,无功先生毫无征兆的把他心爱的酒葫芦摔得稀碎。 其余先生也脸色沉重。 “打仗就不是读书人的事情,皇帝他也是先生,九死一生的事情孩子们不懂,他还能不懂嘛,这些年来诗词上写的还少么?” 颜育德看着暴怒的无功先生,淡淡道: “孩子大了不由爹娘,出身贫寒不是孩子们的错,若是甘于贫寒才是错,别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书院需要文气,也需要武力。” 无功先生重重地叹息一声。 低着头,心疼的看着碎了一地的酒葫芦,都包浆了,都玉色了,心更疼了。 仙游县不热闹,因为本次仙游不出府兵。 大家心里默默的认为是皇后住在庄子里的缘故。 只有裴茹知道,仙游连同周边的五县府兵都不出征,他们是防着长安城。 如果长安城有宵小行谋逆之举,这五县府兵就会立刻前往镇压。 裴茹跟所有人一样,嘴上说着最好听的祝福话,心里其实也在担忧此次的辽东之战,前隋都没有完成的大业。 大唐能完成么? 裴茹想着颜白,想着辽东,想的出神,丝毫不知,有人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小茹啊,皇后在咱们家,今年你就不要去长安,老宅我去看着就行。” 裴茹不想是大嫂来了,慌忙抹着眼泪,低着头,低声道: “老宅紧挨着曲池,寒气重,你身子畏寒,对大嫂嫂你身子不好!” “唉,都在那里住了一辈子,有什么寒气不寒气的,这次听我的,我回去,就这么定了!” 裴茹慌忙道:“那我去雇几个仆人,家里的活计大嫂嫂也能轻松些。” “不用了,我一个人忙的过来,小善不是在长安么,小茹,你放心吧,好好把书院看好,把庄子看好。” 裴茹见大嫂走了,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日子流泪不好,用冰冷的毛巾狠狠地擦了擦脸,打足了精神。 “颜韵呢?颜韵你又野到哪里去了,作业写了没有?” 颜韵急匆匆的跑来,手里拿着木矛,身上披着几块木牌当盔甲,身后的小十一成了他的跟班,拿着粪叉当护卫。 心里已经憋着火的裴茹二话不说,夺走颜韵手里的长矛就开始打。 颜韵怕极了,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里挨打。 颜殷氏笑了笑,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腕默默的叹了口气,今早,手腕上戴了快五十年的镯子突然碎了。 自那刻起,她就想回到老宅,比任何时候都想。 战鼓声慢慢停歇,长安八千大军驻扎在长安城外,李景仁和裴行俭带着一千学子正在快马朝着长安赶去。 在长安周边,一万人的辅兵,正拖着驴车马车,朝着长安而来。 大帐立起,颜白把手里写好的文书交给信使,冷声吩咐道:“通知山东道各州府准备两万人粮草,就说我颜白要过境山东道。” “喏。” 第23 章 暗疾 大军走后并不是事情就结束了,而是事情的开始。 少府监监管下的所有商队掌柜都被陈萦喊着去开了会,做大军出行后安排。 会议结束后,每隔五日,都会有商队从长安离开朝着辽东而去。 这样安排的好处是,到了辽东之后,这些商队也会每隔五日从辽东离开,这样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等到大战起,这些商队不但要把军队将士们的缴获快速的运回长安,而且能把将士们的信件送回来。 虽然,一百个将士里面可能会只有一个人会写字。 但这一次不用担心,有一千书院的学子分布在大军里面。 非战时,将士们的思乡之情可以请他们代笔。 最重要的是,长安的讯息和辽东这边的讯息能够及时的得到交流。 虽然路程都要耗费数月,但只要第一支商队到长安,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每隔五日都能知道辽东发生了什么。 而且,等去辽东的商队到达辽东,接下来的时间里,每隔数日都有商队来,皇帝也会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来颜白把这个商队跟着大军走的方案提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反对的。 但听完颜白的计策之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商队分批次出发,用商队送信,这种想法很大胆。 细细地想来,这种方法很不错。 虽然赶路中间的数月时间里,事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但总比之前强。 最后,颜白的这个法子竟然通过了。 其实颜白的本意不是如此。 送信只是一个噱头,这么远的路,跑得再快。 长安收到辽东的信,那也是三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颜白的本意就是抢,可直接说抢不好,所以要装饰一下。 颜白从未打算空手去辽东,就是为了军功,所以,颜白决定要抢。 抢是获取财富最快的法子。 大军在前面推进,商队如蚂蚁一样在后面搬家。 把辽东能用的,有用的,值钱的,全部都运到长安去。 只有朝廷有钱,只有户部有钱,赋税才会不加。 只要赋税不加,百姓手里才会有慢慢积攒起来的钱财。 人有了钱,不愁吃穿,才会有心思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新东西才会慢慢的出来。 制定这个法子的一共五人,颜白主导说想法。 许敬宗,李义府,二囡,李承乾补充步骤和查缺补漏,二囡参与其中,是因为和长安各家掌柜都很熟。 利于售卖。 太子进来是应该的,朝廷得知道,得参与进来,得有人背书。 做完了这一切,颜白决定今后离李义府远一点。 这个家伙长着一张儒家的君子脸,却有一颗黑的不能再黑的心。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贩奴,养奴,花最小的代价,解决最难的事情。 反正不是自己人,死了不心疼,没有官司,而且还可以再买…… 这家伙够狠,不过在制定完这个方案之后,他就升官了。 其实李义府也害怕,他不知道被谁盯上了,半夜总有人敲他窗户。 打开门,人不见了,地上留下一封信。 信里,把他先前做的所有伪君子的事情都写的清清楚楚,连行贿受贿的金额都写的明明白白。 何时何地,都有谁。 李义府以为是太子,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也只有太子,不然谁有这么大的能力来布这个网。 李义府没有想过颜白。 他心里很清楚,颜白虽然小心眼。 这个小心眼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让别人觉得自己不好欺负。 他也是这样的人,他对颜白能够感同身受。 所以颜白这样的人只要不去招惹他,不要和他有冲突。 这样的人是最喜欢看热闹的人。 写史的人都是这样,爱看,还爱写,还深怕写的不够。 所以,颜白也是没有闲情去琢磨这个事。 李义府没有想过许敬宗,两人早就私下的联合在一起,这些年已经给他送了不少钱,他不可能拿着这事开玩笑。 李义府更没有想过是二囡。 因为他觉得二囡一个女子,聪慧是真的聪慧,但官场是男人的事情,不是她一女子能参悟的透的。 所以,李义府现在觉得很苦恼。 命门被人按着,还不知道被谁按着。 大军已经离开五日了,商队要出发了。 胡风很荣幸的抽到了一号,在三十多支商队里面他要第一个出发,这一次他准备了七百名各族壮汉为伙计。 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在长安有家室的。 看着来跟自己告别的妻儿,胡风蹲下身拍了拍儿子狗儿的肩膀,看着狗儿的眼睛认真嘱咐道: “狗儿,阿耶要出门做生意了,记住阿耶的话,一定要好好的听你姨娘的话,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小郎君,记住没!” “阿耶,孩儿记住了!” 胡风满意的点了点头:“记住,阿耶要是没回来,好好的照顾你娘亲,不能让人欺负她,记住了么?” “记住了!” 胡风站起身,歉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都汇聚在这轻轻地点头里。 咬了咬牙,胡风大喝道:“上马,出发!” 汉子们翻身上马,兴奋的吆喝:“出发喽!” 马蹄嗒嗒作响,汉子们腰间别着的尖头锤跟着应和,轻轻触碰着马鞍,发出叮当脆响。 没有人不喜欢横刀,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佩戴横刀。 但相比横刀,走南闯北的这群汉子们更喜欢锤子。 因为杀人不见血,干净利落的同时还能钉马掌。 此刻的颜白正在前往晋州的路上,蜿蜒的大军跟着旌旗缓缓地移动着,一路烟尘如长龙一般。 许敬宗坐在马车前,唱着《送许刺史之任泉州》。 一共就四句话,许敬宗硬是能唱出八个调子来。 真别说,沉下心来听,还真的挺不错。 李崇义却不这么认为,他故意打马走到许敬宗跟前,伸手捂着耳朵,许敬宗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渊盖苏文站在辽水岸,看着对面的的大唐军营恨恨的收回目光,转头低声道: “颜白来了没有?” “回大莫离支的话,没有!” 渊盖苏文闻言继续道:“把斥候全部派发出去,蹲守在要道。 如果有颜白的消息及时告诉我,对了,还要打听一个叫做李崇义的唐人。” “是!” 挥挥手,左右离去,渊盖苏文一个人站在高处,身后的一太监规规矩矩的候在一旁。 寒风吹过,掀起了渊盖苏文头上的幂篱,偶露一角。 绯色斑疹,状如孩童拳头大小,表面已经有了溃烂。 在寒风的吹拂下,如桃树上胶样的分泌物已经结痂。 “好看么?” 内侍大惊:“大莫离支,奴什么都没看到!” “那就是看到了!” 雪地绽放朵朵寒梅,一个人头顺着山坡就滚了下去,背着五把刀的渊盖苏文慢慢的消失在山林间。 “李崇义啊,我势必要杀你,颜白,我经历的苦,一定要让你也经历一次。” 如夜枭一样凄厉的怒吼在林间回荡,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大莫离支怎么了? 也没有人敢问。 只知道,大莫离支的身子不好,有暗疾。 第 24章 卢家子 进了山东道,全军着甲,横刀出鞘。 此时此刻颜白的威势就变得无与伦比了。 府兵八千,辅军一万,加起来是一万八千人,再把亲卫和书院的学子加上,足足两万人。 这些年来这是颜白头一次带这么多人。 颜白专门走官道,路遇城池必停。 只要哪个城池敢不开城门,颜白就敢杀几个人来祭旗。 这是跟李靖学的。 这样能极快地在大军中树立权威,可惜,没有敢不开城门的。 颜白很恶心的在涿县驻军了。 别的不说,一万八千人往城门就一顿,那黑压压的人群,战马的嘶鸣声就足够恐怖的。 更令涿县人恐惧的是,此时此刻他们不但不敢关城门,还得把城门打开。 还要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卢家人现在就是这样。 涿县是卢氏的族地,这一个县都以卢氏为主,以卢氏为尊,整个县就是卢氏的族地,百姓是他们的佃户。 用颜白的话来说,他们这些世家的族地,就宛如国中之国。 大军来了,若是别的将领,卢家顶多会派人过来客气一下,要礼貌的询问一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然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其实在本意上,卢家这样的家族并不愿意和带兵的将军有太多的交流,也不愿意有过多的牵扯。 但今日是明显不行了,颜白来了。 信使早就告示了,宜寿县公走的就是这条线,要多少粮草都说的清清楚楚。 这些年来,卢家还真是头一次听闻卢家要跟其他州府一样承担粮草。 可卢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去准备了。 连抱怨都不敢说的大声,生怕被下人传了出去。 这次领兵的是颜白,他上一次去辽东走的是崔家族地,然后崔家就划分的县治,归于朝廷治理。 数百年没有倒的城墙都倒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这一次颜白走卢家,还是别惹他的好。 卢家还不如崔家,这一次颜白带的兵比上一次还多,这要是惹恼了他…… 卢家怕自己族地也要划县治,说不定县令还是朝廷派来的呢,人家崔家县令好歹是从自己族里出来的子弟。 卢承福穿着文衫,带着祖孙出了门。 希望颜白看在这身衣服的面子上,看在卢家晚辈的面子上不要过于苛责。 自己家的老祖宗也是大贤,也是文宗,也在文庙享受供奉。 都是一家人啊! 接近两个月的赶路让书院学子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路虽然难走,但更难的是,每次扎营后还要上课,完事了之后还要写日记,写心得,写大好河山。 要命的是,古文或是大白话都可以,但不能低于八百字。 书院的《大唐国家地理》一书还在搜集各地风貌,涿县这地方还没有被收录。 必须得写,得认真写。 写的好的文章要被其收纳的。 “卢氏源出姜姓,是齐太公姜子牙的后裔。 春秋战国时,齐国公卿高傒为卢姓始祖,其后人因封地在卢邑而受姓卢氏。 但自从齐国发生了田氏代齐这事后,像卢氏、高氏这些出自姜姓的姓氏,都遭受到了清算。 卢氏族人分散开来。” 李崇义不喜欢许敬宗的头头是道,不耐烦地打断道: “许公,说重点,你说的这些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后面是不是要说,自从秦朝的卢敖开始,以及其后世子孙后裔至涿水之上后,定居在涿县,这就是卢氏的起源对不对?” 许敬宗点了点头,无奈地笑道: “别捣乱,我这是跟书院的学子上课呢,你知道,他们可不一定都知道。” 李崇义歉意的笑了笑,坐到一边,脱掉鞋子,一边听许敬宗讲课,一边开始抠脚皮。 时不时的闻闻手指,又是嫌弃,又是陶醉。 再有十多天李崇义就要离开了,他此行的路程就要结束了。 他的目的地就是定州,他提前来就是把定州收拾一下,等到后面太子等人来了好直接入住。 高侃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 “文庙里面有个先生叫卢植,东汉名儒,先生,这该是卢氏的先祖吧!” 颜白觉得有趣,插嘴道: “知道当朝如今的尚书左丞么,他的子孙。 荣辱不惊一词,不对,这是一个成语,其实说的就是他,很厉害,青史留名了!” 尉迟宝琳瘪瘪嘴道:“还不是颜善心好,给他写了传记。 里面讲了这件事,写了这四个字。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长安读书人好像都知道了。” “墨色,你我相识这些年,我做的事情也不少,作战也勇猛,你给我写四个字呗,让我也显摆一下。” 颜白看着尉迟宝林道:“恐怖如斯!” 尉迟宝琳一愣:“你还真的说来就来啊,是什么意思,斯代表什么?“ 尉迟宝琳歪着脑袋想了想:“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我打仗很英勇,让敌人觉得恐怖。” 不对啊,这么说来,那斯也该指一个人。 这个人是和我对比的,显得我跟他一样勇猛,让敌人恐惧,这人是谁啊?” 颜白头也不抬道:“你阿耶!” 尉迟宝琳突然害羞道: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跟我家老爷子一样恐怖么?嘿嘿,嘿嘿,桀桀桀桀......” 颜白觉得有趣,继续道:“要不要?不要我还有,你可以挑一个!” “啥?” 李崇义忽然抬起了头: “快说,我看看能不能跟我有挂钩的,我就说吧,不能让许公美于人前,我们也要喝点汤!” “喜大普奔,人艰不拆,不明觉厉,压力山大……来来,挑一个.....” 李崇义:????? 颜白见李崇义咬着指头在思索,忍不住的握紧了拳头。 又见那卢家已经派人出来,站起身:“守约,如今卢家是几房在这里?” 裴行俭回道道:“卢谌第四子卢偃的族人负责族地,应该是四房,如果猜的没错的话,现在是十五世在看着。” 说着裴行俭挑了挑下巴:“师父,人来了!” 颜白点了点:“看到了,回大帐!” 片刻之后,卢家人报名而入的声音在军营中响起:“下官考功郎中卢承福来大军帐前答话!” 走了三大步后,喊话的声音再次响起:“下官考功郎中卢承福来大军帐前答话!” 报名而入这个事将军听到了就不用一直喊。 若是将军听不到,又或是存心的要杀杀威风,那就得一直喊。 颜白没有打算太苛责卢家,意思一下就算了。 颜白看了一眼令官,吩咐道:“领进来吧!” 帐前令官孙书墨大声道: “军令,卢考功郎中可进大帐回话。” 卢承福松了口气,赶紧对身边的一张像俊俏的小子吩咐道: “升之啊,乖乖的等在这里,不要乱跑,听话啊!” “知道了七耶耶,孙儿在这里等你!” 看着族耶耶进去,这孩子老老实实的站好。 可随之就被旁边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他不解的看着靠着粮车的一群府兵。 奇了怪了,这一群府兵怎么都会写字,咦,写的还挺好! 他们头上的簪子真好看,尤其是那个高个头上戴着的,跟别人的就是不一样。 “高侃,你小时候抓过灰雀么?” 高侃不解道:“没有,怎么了?” “你的手真稳,写的字真好看!” 说罢,张灏低下头开始写自己的作业,嘴里喃喃道: “原来娘说的都是对的,早知道我小时候就不抓灰雀雀玩了。” 张灏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脸生的学子。 穿着青衫,一脸书卷气,张灏挠了挠头,不由得好奇道: “你哪个班的?” “啊?” “我问你哪个班的,先生是谁?” “哦哦,我是卢家的,师兄有礼了,小子卢照龄!” (ps:卢照龄,约是贞观十年出生。) 第 25章 路在脚下 八九岁的孩子正是对万物都存在好奇的时候。 所以,在这个时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是好动的,好奇的,说的难听点就是有点胆大包天,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这是人体的本能。 卢照邻正处于这个年龄段。 他自然也逃避不了身体的本能,在简单的拘束后,他很快就忽略了自己是身处在军营之中这件事。 也忘了族里七耶耶刚才的话。 三言两语中,他自来熟的融入到这群来自书院的学子里面去了。 他是卢家子嗣,从牙牙学语开始,卢家人对他的教育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这个时候卢照邻的学问自然是不差,见识也不差。 哪怕书院学子比他大了好多岁,也能聊得来。 书院学子出身贫寒,绝大多数学子的祖上都是目不识丁之人。 学子打小起吃的就是粗粮,所受的教育也是“大锅饭”似的教育。 卢照邻不一样,人家卢家子弟,自然学的是家学。 卢家学堂里,一个班就那么十几个孩子,而且都姓卢。 但能跟着大军走的这群学子也都是挑出来的。 就算是吃大锅饭,那也是能在“大锅饭”里面挑肉的一群人。 自然就很有气度,很有学识,也很有胆识。 卢照邻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读书人,能坐在篝火堆旁边,抱着板子写字的几乎都是读书人。 整整一千号的读书人。 饶是卢照邻见过世面,但也没有见过一千号学子在大军里面。 听说还要跟着大军去打仗,要去立功,要保家卫国,要参与开疆扩土的盛事。 卢照邻看着他们的字,虽然写的都是大白话,但字是真的写的不错。 一看是下过功夫的,肯定是每日都在练习。 “高师兄,你们写文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白话来写?” 高侃闻言抬起头,不自觉的开始咬笔头,瞅着卢照邻道: “这么写虽然直白,但是却能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写的很清楚,让看的人一目了然。” 卢照邻乖巧的点了点头:“我倒是听家里人讲过楼观学,你们楼观学现在真的有六千学子么?” 高侃摇摇头! 卢照邻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七耶耶听错了!” 高侃一笑,直言道:“六千?那是三年前吧。 现在应该有八千多,如果加上勋贵的子弟就更多了,不过他们不算。” 卢照邻闻言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想不明白,八千人一起读书人是什么感觉,那书院得有多大。 高侃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勋贵子嗣不算,因为他们每年得教束脩,得交课本费,得交笔墨纸砚……” 勋贵子弟在楼观学现在是要交钱的。 但这个交钱不是颜白强制要求的,而是他们自愿的。 他们是勋贵,骨子里是骄傲的,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愿和贫寒学子混为一谈。 所以…… 他们认为最好的区分方式就是交钱,自己交了钱,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没占别人便宜,享受先生的教导也心安理得。 所以说,勋贵还是聪明,交了钱,就少了“养”,他们在书院的学习就变成了“育”,牵连就少了。 万一…… 万一有情况,那自己是交钱求学的。 这事儿怎么说都是自己有理,别人想说道也得多去思量一下。 二囡不喜欢官宦之间的这些计较和思量,她觉得过于势利。 但是皇帝和众位臣子却觉得很好,若勋贵也和书院融合在了一起。 那就太令人恐怖了。 颜白也觉得挺好,就故意把学费收的高高的。 束脩越高,勋贵们也就越开心,颜白也越开心。 一个勋贵子嗣入学交的钱,足够养活一百贫寒学子三年的花费呢,勋贵毕竟是少数,书院也需要掺点沙子。 免得谁来了都想咬一口。 卢照邻眼睛放光,喃喃道: “八千多,八千多,我的老天爷啊,真想不出那是什么场面,怕全是人吧!” 高侃点了点头:“最讨厌中午吃饭,从休息,到吃饭,再到收拾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我每次都只能吃两碗,每次都吃不饱。” “为什么只有一炷香时间?” “高年级的先吃。” “为什么高年级的先吃?” “因为吃的快!” “哦!” “为什么……” 高侃有些烦恼,旁边这个姓卢的也是没有眼色的。 马上就到了休息时间,自己的作业还没写完。 你说这么多人非要逮着自己去问,问那个骆宾王多好。 他文采好,作业早就写完了,这次还是只到定州,文采好,帮着太子写诏令。 问他多好啊,偏偏逮着自己这个学习不好的。 高侃着急的直挠头,火光下,头皮屑如雪花般簌簌的往下落。 落在自己的作业上,白花花的一层。 高侃烦躁的吐了口气,好些天没洗头了,烦死了。 “没有为什么,圣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卢师弟你要觉得好奇就去看看,切身体会才是最好的。” “我能去么?” 高侃挠了挠头,万一这个姓卢的去的时候皇后没走,好像他还真的去不了。 但自己的话一旦说出口,反悔就不合适了。 高侃挠了挠头:“等我一下,我去给你要一个能进去的玩意。” 片刻后高侃领着裴行俭来了,在路上高侃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裴行俭看了一眼卢照邻。 “这个拿着,到书院后找一个叫做苏惠的,他会带着你进去,能听课,能吃饭,还能有地方休息。” 裴行俭说罢就走了,哪怕眼前之人姓卢,但那又怎样呢? 自己又不想娶贵女,犯不着跟朝中的某些臣子一样舔着他们。 卢照邻握着玉佩,见高侃也要走,赶紧道: “师兄,能不能和你再说几句话?” 高侃抖了抖手里的唐直刀,笑道: “得赶紧,我作业没写完,今日的武艺课还没复习,不然就没时间了。” “我也读了很多书,圣人的书都读完了,求师兄告诉我一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是出自哪本书!” 高侃哪里知道这是出自哪本书。 是谁说的也不知道! 他就知道那个骆宾王喜欢这句话,书院里经常有人念叨这句话。 高侃不想被这个小子小看,笑着拍了拍卢照邻的肩膀: “哪本书我就不说了,大道不可言,但存于心。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卢师弟,别人说的始终是别人说的,哪有自己追寻来的爽快? 去书院微言楼吧,那里面约有三十万藏书,去找吧,师弟,去找你自己的大道吧,路在脚下。” “加油吧,少年,去了微言楼,你才知道人生有多么渺小,微言大义,我生如蝼蚁,当奋勇争先啊!” 卢照邻如遭雷击,愣愣的看着高侃离去。 第 26章 孩子跑了 高侃跑了,他不是害怕这个姓卢的继续追问为什么。 高侃是害怕自己说的这些话被这小子识破。 自己哪里能讲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这是临行前颜先生对大家的赠语。 可,卢照邻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突然被高侃豪气的话语震撼的双耳轰鸣。 原本以为自己四岁识字,七岁作诗已经是难得的天才。 原来自己仅仅是在自己那十多个族兄弟中的人才。 如果把自己放到楼观学,放到那八千多才子里面。 自己又算什么呢? 跟高侃都比不了吧! 卢照邻有些不开心,他觉得自己如井底之蛙一样。 卢承福很是开心的从颜白的军帐中出来。 颜白对他很礼遇,对卢家很礼遇,很是谦虚的问他要了几本书。 《尚书章句》,《三礼解诂》,还有《东观汉纪》。 《尚书章句》是卢家的传承学问,有各代族人的见解注释。 是传家的学问,很难得。 说实话卢承福不是很想给,但不敢拒绝颜白。 要知道,欧阳氏就是靠着《尚书》成就了欧阳家族的伟业,连续八代人治《尚书》。 人称言《尚书》必言欧阳。 这根本就不是一本书的问题,涉及门生和文化。 可颜白也不白要,答应卢承福,等打完仗回来,一定会亲自抄录《颜氏家训》作为回礼。 绝对不会让卢家吃亏。 卢承福很羡慕颜家的治家,早就想要《颜氏家训》,。 可人家颜家不开口,谁敢去要人家的家训。 这是人家用来治家,用来传承的知识。 真要这么做了,就好比武将拿着刀去别人家说,把你的武学招式拿来给我看看,你看人家跟你拼命不。 又听闻颜白要亲自写,卢承福更是喜不自胜。 颜白的才学是天下人公知的,诗词一道更是无人能敌,这样的人注定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的亲自留下墨宝…… 卢承福觉得这就很好了,能获得颜家善意,还能获得一份墨宝,两全其美。 裴行俭见卢承福走了,低声道: “师父,咱们亏大了,咱们家学,怎么给卢家呢,还是你亲自写的。” 颜白恨恨的敲了敲裴行俭的脑袋: “你真是榆木脑袋,同样是一个先生教导,为什么有的人很聪明为什么有的人就很笨呢,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万一卢家从书里悟出了高深的学问呢?” “那也是从我颜家学问里面悟出来的,这就够了,大气一点,看远一点,学问一途,最后都会汇聚在一起。” 裴行俭笑着走了,他要准备去敲鼓了。 休息时间要到了,大军要安排值守,换班人员,明早还要安排人做饭,之后还要继续赶路呢! 卢承福出来见卢照邻还在乖乖的等候着,心里很满意,族里这么多孩子,这个孩子还是让自己满意的。 卢照邻并没有注意到卢承福已经来到他身边。 此刻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已经被远处的高侃所吸引住了。 高侃一个人对阵四个人不落下风,就这旁边的先生还在骂。 李景仁看着气喘吁吁的高侃怒骂道: “脑子装的是大粪么,眼睛长着是用来出气的么,一招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变花样,敌人给你玩花样么?” “先生,我......” “我什么我,拿起你的刀,跟着打......” 卢照邻呆呆地看着,自己也学武,请的还是最好的先生,自己若是上去,怕是连最差的那个都打不过吧。 “走了!” “啊,七耶耶,你忙完了?” 卢承福点了点头:“忙完了,出乎意料的顺利。 快走,快走,这是军阵,别东张西望的,里面有御史呢!” 卢照邻低下了头,可眼光依旧在偷偷的看。 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给自己做鬼脸的高侃。 看到了那群都穿着同样衣衫的楼观学学子,个个扶着刀,腰杆挺的笔直。 卢照邻羡慕了! “七耶耶,今年我们还去长安么?” 卢承福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年怕是去不成了,皇帝要北征高句丽,这时候最好哪里都别去,呆在家里最好!” “七耶耶,我想去长安!” “去长安做什么?” 卢照邻紧握着刚才那个小将给自己的玉牌牌,深吸了一口,诚实道: “我想去楼观学看看,听说那里有很多藏书。 有八千多学子,我想去看看,看看孙儿和他们相比是差于他们,还是优于他们!” 卢承福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夹杂着丝丝的不屑: “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知名的那几个,剩下的他们比不了你。” “哦!” 卢承福接着说道:“楼观学一直很神秘,外人很难进去,估计现在更难,听说皇后就住在里面。” 卢照邻不说话了,却把手里的玉牌牌握的更紧了。 “去了,找一个叫做苏惠的人,他会带着你进去,能听课,能吃饭,还能有地方休息……” ...... 大军休整了一夜,天亮后,收拾完一切,大军再度出发。 颜白骑着马走在中间,许敬宗又唱起了《送许刺史之任泉州》。 今日唱的是一首新曲,他昨晚连夜谱写的曲子。 不为别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军士们也学会这首很有意义的送别诗。 尉迟宝琳走在最前面,大吼着:“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李崇义选择了压力山大,他觉得他现在的压力很大。 涿县都这么冷,他定州估摸着会更冷,他不喜欢。 卢照邻回到家后根本就睡不着,脑海里面全是那几句话,书桌上也写满了那几句话。 到了后半夜才沉沉地睡去。 谁知道这一睡就睡过了。 原本是准备眯一会,谁知道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错过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原本准备是,等到大军离开他要送送高侃,谢谢他回答自己的各种问题。 谁知道这竟然成了遗憾。 卢照邻站在昨日和高侃说话的地方,看着篝火的灰烬,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突然疯了一样的跑回家。 天黑的时候,卢家乱套了,仆役疯狂地寻人。 井里,水沟里,远处结冰的河道上,连粪水池子都有人在寻。 “家主,还是没找到。” 卢承福铁青着脸,寒声道:“召集所有家仆!” 家仆召集起来,所有人才发现少了五个人。 卢承福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立刻吩咐道:“去西院马厩里面看看!” 片刻后,仆人慌忙禀告说,少了五匹马! 再问什么时候少的,看马的马夫说,早间小郎君就牵着马离开了,说是去看看风景。 现在天已经黑了,已经离开一天了。 卢承福心里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他一个人走到卢照邻的书房,然后呆住了。 映入眼帘那句话,让他挪不开眼。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微言大义,加油吧,少年郎!” 卢承福转身出门,对着大管家吩咐道: “你赶紧去追,追不到就去长安,给老大说,就说六房老四跑了,估摸着去长安了,应该是去楼观学了。” “家主,要是追到了呢?” 卢承福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很担心卢照邻的安全,卢家的声望,大军才走过的地方,宵小不敢冒头。 想到先前看到了那几句话幽幽道:“护着他去长安。” “好!小的现在出发。” (ps:根据出土的墓志,卢照邻兄弟八人,卢照邻不是长子,书中排老四是我杜撰的。) 第 27章 漫长的旅途 “颜白走到哪里了?” 李承乾看了一眼军报,低声道: “父皇根据军报的时间来看,颜县公现在应该是过了定州。 如果按照他当前的行军速度来看这几日应该要到蓟州了!” 李二点了点头:“已经过了幽州了,速度倒是挺快的!” 岑文本看了一眼地势图,看着程怀默插着代表一长排代表颜白行军的路线指示,皱着眉头不解道: “定州在下,涿县在北,绕了一个圈,多走了好多路程。 如此是不是有些劳军,粮草消耗怕也不是少数吧。 如果耽误了战机…… 岑文本的话还没说完,发现有人在拉自己。 扭头一看,发现长孙无忌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岑文本一愣…… 遂即,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涿县在定州的北面。 涿县是豪族卢氏的大本营,太子要在定州监国,定州位于山东道,最凶狠的长安府兵在山东道走一路吃一路? 如此说来颜白根本就不是在绕,而是把定州周围给好好的捋一下。 这应该是皇帝的安排,一定是皇帝的安排…… 敲山震虎? 醒悟过来的岑文本只觉得自己过于多嘴了,好心做了坏事。 还好要命的话没说出口,不然就真的要出事了。 可前面质疑的话已经说出口,岑文本着急的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但却不敢开口。 李承乾看出了岑文本窘迫,自然道: “颜县公也是出生入死这么多年。 无论是漠北的突厥,还是西域的吐谷浑,都是难得的智将,应该错不了!” 岑文本顺着太子给的台阶直接道: “太子的话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起来了,原来是宜寿县公领军啊。 宜寿县公不但是文臣,还是武将,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 说着,朝着众人笑了笑:“这么做想必是有安排的,臣先前说话孟浪了!” 李二看了一眼岑文本,笑道:“原来聪明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 岑文本干笑着附和。 殊不知就是皇帝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岑文本的汗水直接湿透了衣背。 从仙游到长安,到太子,到两位自愿当亲卫的亲王,再到整个山东道的安排,皇帝已经安排的滴水不漏。 山东不乱,则天下不乱。 这都是陛下的手段,哪有什么绕路不绕路的! 程怀默笑着不说话。 他现在最爱的就是眼前的沙盘地图。 在青雀的带领下,书院学子整理的《大唐地理》是真的有用。 河流,山川,百姓,名声,甚至是连各地产什么都备注的清清楚楚,再加上兵部提供的信息,加上了各地折冲府。 目前还在补充中。 这一眼望去,谁负责什么,谁在干嘛,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像以前,身边还非得有个长史来介绍。 有时候长史记不住还要去翻过往的文书,耽误事不说还耽误时间。 有时候长史说的话还听不懂。 李二也很满意如今眼前的一切。 他现在觉得让颜白当兵部侍郎有点屈才了。 就该让颜白去户部,户部做不好的事情让书院给做完了。 程怀默有点着急。 他想快点去辽东,可现在还是得等。 李二在东都洛阳等候着,等着开春。 有人和李二一样,也在等着。 渊盖苏文知道不能让唐军准备完毕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和自己作战。 那时候自己真的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那时候不光要面对辽水对面的唐军,还要随时面对从海边杀来的唐人水军。 根据斥候来报。 莱州停靠的唐人战船,足足五百多艘。 天气一暖,他们一定会渡海,直指平壤城,届时腹背受敌。 每每想到这个场面,渊盖苏文恨不得冲过去和对面的唐人拼一场。 可是如今辽水对面的唐军,如缩头乌龟一样就是不出。 唯有林子里面的斥候杀得血流成河,这个打法让渊盖苏文很难受。 自己的优势是利用苦寒的天气来消磨。 可如今看来唐人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出战了。 虽然辽水上的兵已经能走人跑马,但渊盖苏文再也没有了过河的勇气。 唐人的火药能炸毁盖牟城,那也能炸破这辽水上的坚兵。 唐人在等待着,渊盖苏文在煎熬着。 可新罗在痛哭着。 如今的高句丽每日都在蚕食着他们的国土。 新罗国内的富商,官员,士人要么是带着全家老小投靠高句丽,要么就是远走海外,朝着倭国和大唐逃去。 最让新罗头疼的是,前面有高句丽在慢慢蚕食自己。 在自己的后背,还有数不清的倭奴人冒了出来。 在烧杀抢掠,在作恶。 辽东的日子在煎熬中祈求着光明。 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渊盖苏文突然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颜白来了,李崇义也来了。 恰在此时信使的急信传来,渊盖苏文打开了信件。 “二月初五,唐国宜寿县公率领一万人马已至辽东!” 渊盖苏文猛然坐起,大声怒吼道: “来人,准备车驾,我要去辽水看看,看看颜白是不是真的来了!” 颜白是真的来了。 这一趟,在山东道转了一圈,还能在二月初来到辽东。 这一路是真的赶。 见到熟悉的地方颜白绷着的那股劲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在见到苏定方的那一刻,颜白笑着招招手,然后笑道: “快,准备热水,我实在受不了我身上的味道了!” 朝着苏定方说完这些,颜白赶紧道: “尉迟宝琳你负责前军,裴行俭你负责中军。 李景仁你负责后军以及辅兵,速速扎营结寨,吃饱喝足后立刻休息。” “喏!” 说罢颜白看了孙书墨一眼,指着熟悉的那个山坡,吩咐道:“ 在那里立军帐,竖军旗,旗帜立的高一些,明日天亮时击鼓,召校尉议事!” “喏!” 腾远和陈摩诘也到了辽东,带着一群人从粮草上下来。 检查完毕后身上的家伙事,然后开始默默的组合复合弓,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头也不回的就钻进了林子里。 斥候开始行动。 在这一支大军里面,斥候是吃的最好,休息的最好。 他们是唯一能坐在粮车上不用走路的一群人。 他们舒服了一路,却没有人羡慕。 如今,众人准备休息,他们却要去卖命。 他们做的事情远比赶路要凶险一万倍。 如果被敌人抓住,他们可能会遭受人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和拷问。 在一道道军令的安排下,八千大军,一万人的辅兵开始忙碌。 所有人都跟颜白一样,都迫切的希望能好好地休息一下。 大家的速度都很快。 瘦了一大圈的高侃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愣愣的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辽东,看着四周都被火烧光的大山。 高侃喃喃道:“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额滴神啊,这野鸡都被人抓完了吧!” 当看到熟悉的旗帜升起来,契丹各部瞬间觉得往后的日子更难熬了。 首领大贺氏想到了辽水边上的京观,他突然觉得高句丽许诺的一切都不实际了。 默默的走到一个人身后:“对不住了,我们契丹是讲忠孝的部族,不做首鼠两端之事。” 一刀就把眼前之人扎了个透心凉。 高句丽使者到死也想不明白,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大贺氏,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第 28章 最美的一餐 颜白醒来的时候辽东的天还没亮。 苏定方坐在火堆旁边打盹。 炭火上一个罐子正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随着热气的升腾,大帐里面弥漫着肉香。 颜白披上大氅起身。 许久没有穿过的大氅上残留着家里的味道。 颜白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香味让颜白忍不住多嗅了几下。 颜白有点想裴茹和伽罗了。 颜白摇了摇脑袋,目光变得坚毅,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的走到火盆旁边。 掀开罐子,颜白惊呆了。 好家伙,海带山猪肉! 苏定方睁开眼,见颜白正拿着筷子在罐子里面搅动,缓缓地坐好。 然后拿着木棍拨了拨炭火:“昆布炖鹿肉,大补,快吃吧!” 颜白挑起一块昆布,毫不客气地塞到嘴里,烫的一边吐舌头,一边含糊不清道: “昆布的这个名字很有点绕口,这是海带!” “老祖宗说这是昆布,你怎么还喜欢给这些东西起名字,海带是另一个东西,书上也写有,别瞎说。” 吃完一块,颜白又加起来一块。 颜白现在十分确定自己吃的就是后世的那种海带。 不过在这时候,海带可不是后世随处可见的那种,而是别的东西。 海边的百姓习惯把一种海藻叫做海带,他们管昆布也叫海带。 但是朝廷里面喜欢叫做昆布。 其实昆布才是后世的那种海带。 长安几乎没有售卖的,都是百济,新罗使者朝拜大唐带来的。 带来的数量不多,李二一赏赐就没了。 先前颜白不知道,在泉州的时候就想吃这一口。 还准备写个万言的折子给李二,告诉他要推广这玩意,可以减少大脖子病。 可到了泉州颜白就有点不理解了。 无论是泉州也好,还是沿着海岸线的各种城市也罢,海边都没有海带。 问了好多人,也得到了很多“海带”。 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海带。 颜白觉得不对劲。 不应该啊,大唐这么大,海岸线这么长,怎么会就没有随处可见的海带呢? 难道这时候海带也需要引进? 颜白就礼部翻各种书,到最后才发现。 事实果然是如此。 无论是大唐,还是各朝各代,沿海都不产海带。 原来,颜白熟知的“海带”也是个舶来品。 都是倭国,高句丽,百济,新罗进贡而来的。 还属于一个稀罕玩意。 知道这个结果后,颜白三天都没缓过神来,只觉得老天爷在开玩笑。 而且这个玩笑还他娘的是真的。 原来海带还真的就是外面才有的。 就跟那胡萝卜,黄瓜一样都不是中原大地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 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别人家啊。 (ps:感谢曾呈奎先生,感谢他培育了适合我国领海生长的海带,如果没有他,我国现在海带还要从朝鲜,日本等国进口。) 苏定方今日,拿这个来招待自己,那真是费心了。 颜白舀了一碗汤,美美的喝了一口。 很久之前颜白觉得味道着实一般,此时此刻的颜白觉得这是如此的美味。 “这玩意你怎么弄到的?” 苏定方笑了笑:“还能怎么来的,当然是抢来的。 娘的,去年夏季,竟然有倭奴人顺着辽水跑到咱们营地这边来了。 娘的,也不知道这群鸹貔是咋想的。 老子垦荒开地没穿盔甲,他们以为老子是种地的百姓,百十个人就冲了上来,然后都被我杀了!” “倭奴?来这里?” 颜白有些不了解,倭奴现在都能跑到辽东来了。 这他娘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表面卑躬屈膝,背地里还是强盗。 果然是骨子里与生俱来就带着卑劣血脉的民族。 “啊,就是倭奴,还没我的马背高。 那兜裆布也只有他们穿,还特意弄的鼓鼓的,显得一大坨,不是他们是谁。” 苏定方给颜白夹了一块肉: “脑袋还挂在那里呢,快吃,吃饭不说这些恶心人的事情,吃完了再说!” 颜白觉得有理,点头后就不再言语。 专心的猛攻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了很多年,如今终于吃上的海带炖肉。 “这次陛下怎么安排的?我能当先锋么?” 颜白带着苏定方去了大帐,指着眼前的辽东地势图,细细道: “张俭领异族兵马为前锋,渡辽水趋建安城!” “胡兵为先锋?” “怎么了?” “我觉得不好,在辽东我见得太多了,他们的心跟我们不一样!” “咱们自己说可以啊,现在不能这么说,陛下都说现在都是一家人!” 说罢,颜白化身水渠边的妇人:“刚才说的是官话,我其实和你想的一样。 你是许久没回长安,你是不知道关内道和长安全是异族人,娘的,还有要进书院的。” 苏定方叹了口气:“说句不该说的,我始终不会信任他们。 我觉得这些人日后都是祸患,心腹大患。” 颜白没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苏定方说的一点都没错,关内道天天都在打。 现在,在关内道任职的书院学子如今都成了杀胚。 在关内道,几乎每日都有异族人挑事,每次都是数百人一起闹事。 颜白在兵部,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多。 每次收到这样的奏报,颜白往往会回一个字。 杀! 尽管杀只会积累仇恨,但也只有杀才能解决问题。 他们这些人是教不好的,如果能教的好,又何必杀呢? 颜白继续道:“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太子詹事兼左卫率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 “两个总管?” 颜白点了点头:“够了!” “你不是总管?” 颜白摇摇头:“我不是!” “你我对辽东最熟的人都不是先锋,你我到底要做什么?” 颜白看着有些失望的苏定方道: “别失望,我想我们的的安排应该最难啃的安市城,那才是最艰难的一仗!” 苏定方露出笑容道:“那咱们的大总管是谁?”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摄门下省尚书,长孙无忌!” 苏定方一愣,见左右没人,苦笑道: “陛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还是不放心太子身边的人,外戚要握军权了!” 见颜白也在苦笑,苏定方又问道: “皇后就不管么?” 颜白叹了口气:“皇后的儿子要做皇帝,你说皇后该怎么管? 现在不比前些年,前些年陛下还未老,如今陛下已经有了白发。” “有旨意么?” 颜白笑着站起身,大声道:“苏定方接旨!” “臣在!” “门下省,诏,命辽东大都督在五月之前完成辽水建桥诸事,事情紧急,书院一千学子可供你驱使!” “喏!”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颜白穿戴好冰冷的盔甲。 看着孙书墨道:“击鼓,召众校尉大帐议事,三鼓不至,斩!” “军令,校尉大帐议事,三鼓不至,斩!” 呼喊声,鼓声,在辽东回响...... 看着那飘扬的军旗,所有别有心思的异族人全部悄悄地把心思藏的深深的。 丑奴听着战鼓声抬了抬头,然后又低下了头。 轻轻地把手里的石头抛了出去,看着石头落下,丑奴喃喃道: “抛物线,角度,最高点,距离,找最优,最省力,最远路线……” 丑奴的眼睛绽放着光芒,这个问题是他今后的作业。 这个作业可比单纯的计算有意思多了。 虽然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但丑奴却觉得,这是可行的,可以算出来的,自己现在是要给它们起一个名字,就跟养小鸭子一样....... 第 29章 过河 颜白要协助苏定方建桥了。 在二月,在寒冰还没有开化的辽河上建桥。 这件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这是辽水,不是什么小河。 也不是砍倒几根树木并排一起,然后搭在河对面就能过行人就行了。 这是要过万人的大军的。 这是要过数千军马,粮草,辎重的。 做不好,那五万多军马来了过不去是有人要担责的。 到时候是要掉脑袋的,还不是只掉一个的那种。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难题。 如今战事一触即发,河对面的高句丽人是不会眼睁睁的让你建桥,然后大军长驱直入直接到他们的国土的。 所以,建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挠你,千方百计的干扰你,让你不能如愿的建设桥梁。 高句丽人又不是傻子。 高句丽不傻,他们肯定会骚扰你,这是第二个难题。 苏定方觉得头大,他觉得,让他冲锋陷阵可以,让他建桥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 可是旨意已经下达。 不做是不行的。 苏定方已经打定好了主意,这座桥,他准备用人命来填。 至于用谁的命,他觉得旁边的契丹部族很合适。 契丹人个子高,还总喜欢当墙头草。 这个时候让他下水,把巨木一点点的钉在河床上肯定是要做的,他们部族人多,自己部下少。 苏定方没有傻到让自己人来做这种事。 在大帐议事完毕之后,苏定方立刻就派人把契丹部族的首领喊了过来。 直接简明扼要的说自己要建桥,希望大贺氏支援一点青壮。 苏定方大方的表示。 等打下高句丽后,允许他们去抢一点高句丽人进入他们的族群,延绵子嗣。 契丹部族大贺氏哪里不明白这就是送命的差事,可又不敢拒绝苏定方。 原先苏定方只有六千人马。 那时候都被苏定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颜白来了,又带来了八千枕戈待发的府兵,还有一万辅兵。 如今更加势不如人。 就在大贺氏正想着如何推脱的时候,颜白来了。 好在这次颜白比较仁慈,搓着手指,说什么不愿意出人也可以。 但要补贴一下。 这个桥,今后契丹人也可以用,不出人,是不是得出点过桥费? 万八千的不嫌多,千八百的不嫌少,意思一下就行了。 大贺氏心里很明白,这是最后的条件了。 爽快的答应给唐军提供粮草,愿意给一千头牛羊作为军粮,愿意向大唐的皇帝陛下聊表心意。 颜白直接开口五千。 大贺氏咬了咬牙,装着很为难的样子答应了。 他不是很怕苏定方,却是很怕颜白,总觉得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比自己所见的任何人都难缠。 大贺氏走了。 他答应了,五千头牛羊。 颜白见人走了,气的直拍大腿: “这讨价还价的本事还是不行,还是得练习,应该开口要一万的,说不定能得七千呢。” 苏定方觉得颜白读书人仁慈的心思发作,没好气道: “墨色,你说你,他都要松口了,你为什么只要粮草? 粮草我们如今不缺,难不成让我们的兄弟去修桥?拿命去填补?” 颜白没有解释,直接道:“来,跟我来!” 颜白很相信书院的学子,也相信大唐的匠人。 如今水泥都有了,建一个桥还这么难的话,颜白觉得军中的这些匠人可以都拉出去砍了。 高侃此刻有点忙,虽然他不是很懂自己的同窗在记载着什么,但不妨碍他在旁边看着。 顺便提醒大家小心摔倒。 同时,他也看到了河对面站着的高句丽斥候。 高侃有点后悔,早知道把复合弓带过来了,这个距离,是可以杀的。 就算杀不掉,对面也绝对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露头。 高侃朝着对面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开始听着自己的同窗在商量着如何建桥。 “上游不行,辽河的上游河段宽度虽然较窄,但水流湍急,从冰块的厚度就能看的出来,这里不适合作为建桥的地点。” “我建议架在下游,虽然河道已经变宽,但水势较为缓慢,而且河底很平坦,我建议可以作为建桥点。” “你这是什么脑袋,下游河道最快,目测有百丈宽,平坦是平坦,可这距离也远,现在时间紧迫,我建议选河道中游!” 高侃看着邱昭瑜。 高侃也知道,这家伙祖祖辈辈都是匠人。 父辈就是隋朝的匠人,还是宫里的匠人。 公主和亲的时候被作为嫁妆送到了突厥,然后又跟着颜白一起回到长安。 人家祖上就是建桥的,皇宫里面好多精美的拱桥都是他们家设计的呢! 邱昭瑜之所以能来楼观学读书是使了手段的。 他们邱家先分家,然后过继给了他死去的六伯。 其实他六伯在七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现在还住在他自己家,吃饭也在他自己家,管自己的父母亲依旧叫阿耶阿娘。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是匠人子嗣。 现在的他是,父母早亡,他还一边辛苦求学一边照顾族亲的苦寒学子。 这是大孝,这是大德,谁敢去质疑? “邱昭瑜你的意思是?” 邱昭瑜自信道:“我的意思是从河流的中游,也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开始建桥,然后直达对岸。” 李景仁皱着眉头头:“有法子?” “有水泥就有法子!” 邱昭瑜直言道: “水泥做个四方罩子,罩子高于水面,罩子放到水里后,就可以把罩子里面的水抽出来,然后往里面填水泥。” “如果想让这个桥更坚固点,水抽干后派人进到里面去和泥巴挖一挖,打桩,留缝隙,再填补沙子水泥!” 薛之劫看着李景仁道: “有,这里有水泥窑口,这个问题不大,只要做好计划,事情可行,书院全力支持。” 李景仁看着邱昭瑜鼓励道: “我是外行,但如果你这次做好了,我一定会亲自去向陛下给你请官,工部如何?” “我想去户部!” 李景仁深深看了邱昭瑜一眼,笑道:“好,户部!” 邱昭瑜喜滋滋的拿到了承诺,然后带着一群人回到营地。 他们要设计出桥面,计算出需要的人口和工期。 颜白带着苏定方在一旁看着,见邱昭瑜离开,笑道: “有难度,但并不是那么的难,知识改变命运。” 苏定方也放下了心,看着河对面,笑道: “如此,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是时候过河了,我早就想过去了。” 颜白笑了笑,不动声色道: “听说靺鞨部族这一次也要跟着我大唐,也愿意跟我大唐,对了,你这里有他们族地的详细位置么?” “族地?” “我的意思是祖宗地!” 苏定方想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有,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颜白笑了笑:“我觉得那里很富有!” “他们现在和咱们在一起,估摸着就是想保护族群,现在动不得,动了他们容易遭受很多的非议。” 苏定方话音一转,忽然道:“要不咱们用契丹人,让他们狗咬狗去,反正这块地方不能再出现一个大部族!” 颜白嘿嘿一笑:“好主意!” 苏定方也跟着一起笑,两个杀胚的笑声在辽水河边回荡。 下午时分,辽东的局势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 原本龟缩不动的唐人军营有了变化,数不清的唐人开始在辽水岸边聚集。 一个时辰以后,唐人开始涉冰过河。 苏定方部的四千人开始过河,准备死守河对岸,让辅兵和学子可以安心的建设桥梁。 第30 章 战场的洗礼 高句丽人似乎早有准备。 号角声突然响起,数不清的高句丽人像土拨鼠一样从地下钻了出。 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大叫着聚集在一起。 然后密集地箭雨朝着苏定方等人落下。 苏定法等人举着盾牌,穿着冰鞋奋力的朝着河对岸冲去。 一百丈的距离而已,若是在平日虽说不是转瞬即至,那也是数十个呼吸而已。 如今不行了,这是在辽河上。 大军不能乌泱泱的一起,怕踩踏了冰面。 只能以校尉为单位,火长带着属下兵卒分批次往前冲。 放眼望去,辽河的冰面上全是人。 河边的颜白淡淡地看着苏定方过河,这样的场面是小场面。 面对这样的场面颜白已经波澜不惊了。 书院学子却看得目不转睛。 当看到苏定方一马当先冲到了对岸,学子们给予了最热烈的欢呼。 转瞬间,学子们就欢呼不出来了。 他们看到了一颗人头飞起,一个没有脑袋的人还在跑,然后轰然倒下。 喷洒出的鲜血带着热气,风一吹,就飘远了。 颜白看着越来越多的自己人过了辽河,看着跟在苏定方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颜白转头对着薛之劫说道: “带学子过河,这次战场由他们来清理,你来教他们该如何打扫战场。” “喏!” 薛之劫一招手,学子开始聚集,李景仁看着懵懂又兴奋的学子,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先生,怕有人遭不住啊!” 颜白叹了口气:“陛下还没来,他们之间还能互相安慰,互相扶持。 等陛下的大军到了,他们都分散出去了,那时候才是人生最痛苦的时候!” 许敬宗笑了笑:“楚子,知道你心疼他们。 可他们早晚都要面对这些,战场不是儿戏,只有生和死!” 李景仁叹了口气,紧了紧领子,跟着孩子们一起过河。 短短的半个时辰,高句丽就溃败了,没法打,唐人的弓射得太远了,躲在树上都不行。 河对面的高句丽人留下满地的尸体后,能跑的人全部都跑了。 苏定方也懒得去追。 远处是密林,在林子里面作战很少有人能玩的过高句丽人。 苏定方也不会犯傻去跟高句丽人在林子里面玩,玩以长补短的游戏。 挥挥手,部下就开始准备松树上的油疙瘩,准备放火。 不放火烧,不用想,这夜里是绝对睡不好的。 烧一下就好了。 去年夏日,苏定方放了一把火,大火从六月烧到了九月,苏定方也安安静静的舒服了三个月。 苏定方看着俘虏,淡淡道: “刘校尉,吩咐一下,让大家收拾一下,车轮放平,把有用的留下,没有用的全部扔进林子里。” 令官点了点头,轻声道:“颜县公说让书院学子来收拾战场!” 苏定方笑了笑:“把没断气的全部让其断气,俘虏的人全部手脚打断,跪在辽河边,全部都砍了吧!” “是!” 高侃很兴奋自己终于到了战场上。 很兴奋自己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很兴奋自己终于可以朝着追赶席君买师兄的步伐踏出第一步。 这是他的一小步,却是人生的一大步。 才到岸边,高侃就看到一排排俘虏背着手,被按在辽水的岸边。 随着令官的一声令下,身后的人平静的挥刀。 数十个脑袋滚落在冰面上,鲜血染红了冰面。 如同把红色的染料泼洒在琉璃上,炫彩夺目又令人惊艳。 “呕……” “呕…咳咳咳……” 书院众人没有想到过河第一步就是砍人斩首,每个人都呆若木鸡,浑身冰凉。 如此有张力的一幕冲击着每个人的脑海。 好些人一下没忍住吐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吐,但却控制不了自己。 可能是身为同类本身自带的,对危险的本能拒绝和反感。 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快些走,快些远离。 高侃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吐出来。 可这哪里能忍得住,他喉咙上下翻动。 高侃用着自己的毅力,就是不松口,出来了咽下去。 咽下去后吐意更加地汹涌,高侃再次吞咽。 克制着本能,高侃双目泛红,刺激的涕泪忍不住的往下流。 苏定方也在观察着学子。 见高侃这人身子笔直,浑身颤抖却始终克制着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好苗子。 苏定方指着高侃,笑道: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大个子,对对,就是你,你负责把这些尸体收拾一下,然后扔到林子里面去!” 高侃根本就没听到,他现在在跟自己作战。 薛之劫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高侃,笑道: “大将军有令,让你负责把这些尸体收拾干净,然后扔到林子里面去!” “我…呕……呕月……” 高侃还是吐出来了,可吐出来后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转过脸,忍住不看,抓住尸体的脚,然后朝着指定的地方走去。 刘校尉见状,怒喝道:“那个兵,你给我站住!” 高侃脸色煞白,看着面前浑身都挂着碎肉的校尉,不解道: “校尉,我走错了么?” 刘校尉把尸体扶了起来跟他站在一起。 指着尸体上的衣服,鞋子,还有腰间的佩刀,大声怒喝道: “谁教你这么清理战场的? 知不知道这身衣衫洗净了我们还能穿,知不知道他的佩刀我们也能用? 知不知道,这玉石扣是玉器,是战获。 如果都如你这般清理战场,战获怎么来,死去战士的家眷怎么补助,看我,我来给你演示一遍!” 刘校尉是个好脾气,好脾气的原因是因为他看出了眼前之人是书院出来的,是念过书的郎君。 若是军中的那群瓜蛋子,早就大耳光子,大脚去招呼了。 高侃又吐了,刘校尉和这个无头的高句丽人站在一起,一个生龙活虎,一个已经变得僵硬,高侃觉得…… 觉得这太要命了。 “呕……” 刘校尉收拾的很快。 把有用的,能卖钱的,能拿着自己用的,还有哪些是可以归自己所有的。 都给高侃讲得明明白白。 看着眼前一丝不挂的高句丽人,高侃在这一刻对战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原来先生所讲的“清理战场”这四个字也包含着学问。 也不是那么简简单单。 如果自己不来,自己永远只停留于表面。 刘校尉见高侃还是没回过神来,轻声道: “开始来这里我和你一样,但后来就习惯了。 我们现在实力强就是我们说的算,如果他们实力强,他们会比我们残忍一百倍。” 说着刘校尉苦笑着摇摇头: “你会见识到的,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见到。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刻,我建议最好是自杀。” “在盖牟城后面有一座京观,那里有我汉族苗裔三万枯骨,都是高句丽人做的,这样的京观还有四个!” “都是隋朝军士么?” 刘校尉笑了笑:“知道为什么辽东我们汉人少么?高句丽肆无忌惮的屠戮在这里安家的大唐百姓,哪怕是老人和小孩……” 高侃一下子就明白了,京观里还有百姓,他心里的那股气,一下子就顺了! 刘校尉拍了拍高侃的肩膀: “孩子记住,我们不是在杀人,我们是在复仇,为先辈而战,为子孙后世而战!” 刘校尉说着,偷偷的把刚才的那个玉扣塞到高侃手里: “记住,别让御史知道,御史知道了就说是自己捡的。” 高侃捏着玉扣喃喃道:“非我族类!” 刘校尉走了,高侃一个人忙碌着。 他现在很自然,自然到连地上的人头都要细细地翻检一下。 一个簪子,拿回长安,贩卖的钱财,可能就会让战死府兵的家人安安稳稳活一辈子。 裴行俭看着高侃,他在高侃身上看到了薛仁贵的影子,越快速的适应战场,越容易掌控战场。 这样的人可为将。 裴行俭愣愣的看着,苏定方远远的喊道: “守约,趁着不忙,来我营帐上课!” 裴行俭猛然醒悟,才想起,从今往后苏定方也是自己的先生了。 裴行俭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应道: “先生,弟子这就来!” 第 31章 疑惑 皇帝带着太子走了,跟着太子一起走的,还有数百官员。 程怀默怕水,不喜欢坐船,带着管齐,陆拾玖等人骑马朝着定州走去。 到达了定州之后再直达辽东。 皇帝走了,太子也走了。 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太煎熬了。 尤其是洛阳百姓。 自从皇帝来了洛阳以后,宵禁都比平日早一个时辰。 以前进出城门打个招呼就行,皇帝来了出门进门还得检查。 现在皇帝走了,宵禁又恢复以往的惯例了,众人自然觉得松了口气。 可长安却是突然变严了。 进出城门必须下马。 尤其是东南西北四道城墙下的正门,如今这四个门,对长安众多纨绔来说那就是鬼门关,只是从那里路过浑身都不自觉冒凉气。 每个正门都有御史在那里喝茶。 不管是谁,过城门就必须下马。 只要你不听,他们上去就是一鞭子,管你是谁! 自从皇帝走后,不良人手里的木棒又换成了横刀,一天十二个时辰,紧要路口都有不良人在巡逻。 尤其人最多的东市和西市,那里全是凶狠的不良人和武侯。 东西两市的异族人成了重点的照顾对象。 颜善说了,一次提醒,一次警告,如果还没有按照衙门的要求去做直接砍。 不知道是因为皇帝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自上元日过后,长安的僧人一日比一日多。 坐在东西两市门口化缘的苦和尚都排了一大溜,一时间成了个稀罕事。 这群僧人出现,少不了被衙门责问,先看度牒。 没有度牒的一律抓起来,镣铐一戴。 第二日就拿着扫把扫大街。 一时间扫街的全换成了僧人。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颜善却是知道的。 小叔走前已经告诉他了,玄奘要回来了,果然不出所料。 玄奘真的回来了。 长安这些僧人得到消息后自然要来拜见这位大毅力的行者。 西行求法,往返十七年,历经数万里。 这中间的苦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这一路的艰险也不是他人能感同身受的。 以单薄身躯,踏平坎坷,成大道。 如此大毅力之人理应朝拜。 被压抑了已久的佛门需要出来一个这样的人来扭转先前所做之事带来的影响。 来改变皇室对它们的看法。 玄奘应运而生。 玄奘大师如今就住在弘福寺里,礼部官员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这都是陛下安排的,皇帝准备在辽东归来后召见他。 如今玄奘在调养身体,他的十多位弟子在贴身照顾着。 为了他,仙游医署的名贵药材都被仙游寺全部买走。 全是各家勋贵派人来买的。 手笔之大,出手之阔气让二囡揪着颜连翘的耳朵问他价钱为什么不再要高点。 是不是不当家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其实翘嘴已经开高价了,价格高到那个价格他说出嘴他都会怕打雷。 可依旧被人买走了。 在今日,颜善准备去拜见一下玄奘大师。 拜帖在几日前就递了。 之所以推迟这么些日子,颜善只是想让大师好好休息一下。 今日得其弟子窥基来信,说大师想见自己一面。 颜善早早的安排好衙门里面的事情,带着二囡一起去了弘福寺。 弘福寺门前的马车很多,香风阵阵。 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各府的女眷。 她们是来祈福来的,也顺便递个帖子。 看看自己家老爷能不能见上大师一面。 弘福寺里面很安静,二囡有些新奇的四处打量。 弘福寺在长安,但二囡很少来,可以说几乎不来。 要去,她也去仙游寺。 她不喜欢那些僧人盯着她看,然后装模作样的掐手指。 玄奘已经在等候了,二囡悄悄地打量着。 面容清癯,很瘦,很黑,但一双眼眸却灿若星辰,宛如婴儿的眼睛般纯净无瑕。 望之让人心安。 “来了!” 颜善点了点头:“来了!” 玄奘微微转头看着二囡,见二囡腰间的一枚挂件,玄奘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 可仅仅是一瞬。 一直在偷偷注视着他的二囡就发现。 玄奘仿佛知道了一切,笑道:“武娘子,恭喜,恭喜!” 二囡难得变得乖巧,屈身行礼,轻声道:“大师好眼光,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颜善诧异的回头。 见二囡羞涩的模样,瞬间就知道了喜从何处来。 玄奘笑了笑,从自己袈裟上扯出五根线。 颜色分别为绯、红、紫、绿、磂黄,玄奘手指转动,轻绕几下,一个简简单单的手环出现在其中手心。 玄奘招了招手:“来,戴上!” 二囡不敢拒绝,玄奘身上的祥和之气她觉得舒服,不自觉地心生敬畏与宁静之感。 这感觉就如第一次见自己师父颜白。 只不过,两人是截然相反。 颜白身上的气息是灵动,玄奘身上的却是祥和。 颜善看着玄奘大师,脑子在想这是什么。 青、黄、赤、白、黑为人间五正色。 绯、红、紫、绿、磂黄等五方间色为不如法色。 僧人的袈裟就由这几种组成。 (ps:这个正不是正邪的正,而是原色的意思!) 这是在祝福? 颜善准备明日去问问无功先生,或者去问问李淳风。 这些道理他不懂,但他相信这两人一定懂。 亲自绑好绳结,玄奘笑道: “某一日断了,散了,丢了也莫要去寻,就当它没有,不要在意,不要搁在心上!” 二囡点了点头,好奇的打量了一下,真别说,还挺好看。 简单的见面之后,玄奘带着颜善走到石桌前,二人对坐。 二囡站在颜善身后,窥基站在玄奘身后。 “是颜县公之托吧!” 颜善笑了笑:“叨扰了!” 玄奘笑着摆摆手,窥基明白,转身就朝大殿跑去。 不大会儿工夫就拿来一个包裹,还拿着一本书。 “这包里都是种子,陪我走了这么远的路程,这本书是我闲暇时候写的,里面有种子的种植方法,还有我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请转交颜县公!” 二囡从窥基手里接过,她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枯燥了。 玄奘难得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抬起头看着二囡和窥基道: “窥基,带着武娘子去转转,为师有些话想对颜县令说。” 二囡知道这是要说事了,扭头就朝着门外走去: “我去东市了,你不用管我,晚间我自己去曲池坊!” 颜善点了点头:“好,早些回去。” 院子里只剩下颜善和玄奘两人,玄奘自言道: “我先前只看到墨色的现在,也只能看到他的现在,过去未来,我始终看不清。 佛有弥勒,称之未来。 所以我一直想好好地去看一下墨色的过去和未来。 奈何迷雾太多,我看不清!” “大师的意思是现在看清了?” 玄奘愧疚般的摇了摇头:“我现在只看清了他的现在和过去,县公的未来我依旧看不清,我还是不行!” 颜善好奇道:“大师看到了什么?” 玄奘深吸了一口气,追忆道:“我看到了无边阿鼻地狱。 看到了鬼怪成人,在人间横行。 看到了无数众生在里面哀嚎,看到了礼乐崩坏。 看到了末法! 但我也看到了神国,无数众生在里面安居乐业,猛兽发出咆哮供人驱使,日行千里,铁浮屠在空中遨游!” 玄奘眼睛亮的吓人,轻声道: “我看到了很多如墨色一般的人,我猜想县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甚至看到了颜家气运。 原来你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原来这世间真如浮云一般。 我甚至不知,这是梦,还是我入魔幻象。” 说罢,玄奘在用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鱼图。 “但我信,阴阳相生,大道一统。” 颜善笑着摇了摇头: “世人愚昧需开导,大师的故事很有趣,我是读书人,圣人告诉我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哈哈,是吗?” “是的!” “把我今日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墨色,他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会来找我的,哈哈哈,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颜善皱着眉头离开,他觉得玄奘在骂人。 说了地狱和神国,说了自己小叔是从那里出来的,但却没说那里是哪里? 地狱? 还是神国? 第 32章 着了魔 自打从玄奘那里离开后,二囡就回到了仙游。 她觉得她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了。 他要把玄奘从天竺带来的种子全部都种下,看看到底有什么样子的惊喜。 她很想知道玄奘描绘长的像蛇一样的瓜是什么瓜。 二囡很忙。 在长安,房遗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房遗爱觉得他自己现在可厉害了,从别人对他的态度他就发现自己很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对他礼遇有加。 先前不是这样的。 先前他是老二,别人都找他大兄。 自从皇帝走后,他案桌上的帖子就没有断绝过。 今日杜家,明日王家,再往后还有李家,张家…… 房遗爱每日都醉醺醺的回家。 房玄龄现在每日被诸事捆绑着。 唯恐做不好,唯恐没做到,劳心费神,早出晚归。 根本就没过多的心力去管家里的这些事情。 所以,房遗爱最近很自由。 今日的房遗爱又约好了人。 趁着阿耶不在家,大兄处理家事,他带着家仆,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大门不敢走。 因为现在的大门终日紧闭,没有阿耶的吩咐没有人敢开大门,就是挡客的。 房遗爱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敢上马。 上马后就急匆匆的朝着平康坊而去,今日杨政道请客,衡山王李象也在。 急匆匆的赶到平康坊,房遗爱对着小茶壶低声道: “把我的马牵到后院,莫要被人发现,知晓不?” “奴省得!” 房遗爱大笑道:“赏!” 房遗爱其实还是很害怕的。 第一是怕他阿耶房玄龄知道,第二是怕高阳公主知道。 虽然现在高阳去仙游看皇后去了。 但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给传出去了呢? 以高阳的那个性子,恐怕好长一段时间自己连上床都得问一下: “夫人,臣可以上榻么?” 长安地邪,房遗爱的念头还没落下,这抬起来的脚还没踏进门槛。 他就看到了颜韵出现在自己面前。 身后是快和门楣一样高的大肥。 看着和颜白长得极像的颜韵,看着笑眯眯的颜韵,房遗爱吓了一大跳。 小手拍着胸口没好气道: “吓死我了,颜镜圆,你才多大,来平康坊做甚?我告诉颜县令去。” 颜韵瞅了一眼房遗爱: “二囡姐最近有事要忙,今年夏收后的运动会赞助她让我来负责,让我锻炼一下!” 房遗爱点了一下颜韵的脑袋:“你才多大,能做的好么?” 颜韵伸手拦住也想点一下房遗爱的大肥,故作生气道: “我贞观六年生,如今是十九年,我十三岁了,不小了!” 房遗爱看了一眼大肥,小心的收回踏进门槛的脚,心有余悸道: “今日有聚会,要不要一起看一看!” 颜韵摇摇头,牵着大肥的手道: “不行的,我阿耶说,我不到十五岁是不能呆在这里超过半个时辰的!” “你阿耶现在在辽东!” 颜韵依旧摇摇头: “不成的,就算我想多呆一会,这里的掌柜也不敢让我在这里超过半个时辰。 所以聚会我就不去了!” 颜韵没说假话。 这里的老鸨子真的不敢让他停留超过半个时辰。 只要超过了,二囡姐就会来,她来了,这里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虽然现在二囡姐不在长安,但小七姐在。 她就在不远处的王府里住着,她来了,结果是一样的。 而且,颜韵也知道房遗爱说的是客气话。 他比自己大多了,自己所接触的人,和他所接触的人是两个层面。 本就不是志同道合之人,硬是挤进去也是找不愉快。 “那我就不勉强了!” 颜韵点了点头,笑道:“少喝点!” 房遗爱笑了笑:“回去别乱说,我来这里就是谈正事的,不留宿,我阿耶管的也严,我说的话你听懂了么?” 颜韵点了点头:“放心,我回去不会告诉阳阳姐的!” 房遗爱很喜欢颜韵的平和儒雅。 颜韵和颜白虽然长得很像,但给人却是两个感觉。 房遗爱每次见到颜白都下意识的远离,他深怕颜白会突然出手。 颜韵走了,房遗爱急匆匆的去约好的地方。 “衡山王,我刚看到颜韵了!” 李象躺在一娘子的胸脯子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人家身上。 娘子有些吃力,脸色有些红。 但她知道自己怀里的人是谁,笑容依旧。 看着歌舞打着拍子的李象扭了一下身子,娘子的胸脯子也变了形状。 李象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在挑歌姬的房遗爱。 “我先前就见过!” “你没邀请他?” “邀了,他不来!” 李象冷哼一声:“假正经,人有七情六欲,这天底下我就没见过不吃鱼的猫!” 房遗爱笑了笑,学着李象的样子躺好,忽然道: “听说颜家下一代的家主不是颜韵,而是颜周卿?” “把听说二字去掉,改成应该!” 房遗爱好奇道:“这颜家也真是奇怪,世间都是立长不立贤。 到了颜家这里倒是奇怪的很。 先是颜师古,再是颜白,现在又成了侄儿颜昭甫!” 李象闻言坐直了身子,笑道:“你觉得应该是立长不立贤,还是如颜家那般只立贤能,脱离俗法!” 房遗爱知道李象想说什么。 衡山王李象是长子没错,这一点无可置疑的。 但他是庶长子,母亲是侧妃,不是太子妃。 李厥是次子,是老二,比他小,也没错。 但人家李厥是太子妃苏氏之嫡长子。 高阳都说了,宗人府的龟册上已经明明白白的刻写着。 李厥,字厥卿,皇帝之嫡孙,皇嫡子,人家李厥才是皇太孙,未来太子,未来的皇帝。 这些房遗爱很清楚。 但房遗爱不会把这些直接说出来得罪人。 房遗爱自然道:“我赞同立长不立贤!” 李象端起酒碗遥遥地敬了房遗爱一碗,笑着一头扎到身后娘子的胸围子里,身子扭啊扭,像个撒娇的孩子。 歌姬浑身紧绷,依旧不敢动。 她甚至都不敢去听刚才两人说了什么。 片刻后,杨政道来了。 李象突然来了精神,不等杨政道坐下,就赶紧道: “怎么样,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杨政道故意吊着李象没说话,而是慢慢的挑着合乎自己心意的娘子。 好不容易挑完,杨政道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今日的水准高,都好看,有两个中意的。 “说话,怎么样?” 杨政道叹了口气,直接道: “死了这条心吧,颜颀应该是许配给殷家,现在就等着颜秘书少监从辽东回来定这个事了!” “当真?” 杨政道不开心道:“这还有假,我祖母亲自去曲池颜家得到的消息,事关婚姻嫁娶,这咋能胡说八道呢!” “哪个殷家?” “还能是哪个殷家,郧国公殷峤,殷开山家的!” 杨政道看着魂不守舍的李象,继续道: “对了,殷开山去世的早,你可能不清楚。 但在凌烟阁上,人家排十三,荆州都督、谯襄公柴绍都在他下面。” 李象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又问道:“殷家的谁?” “殷仲容!” “哦,他侄儿!” 杨政道知道李象的脾气,知道他要做什么,劝解道: “如今在楼观书院,别去惹他,先生管的严。” 李象瞪了杨政道一眼:“你也是分不清里外,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颜颀不是还没定亲么,话说的不要这么绝对。 古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重点是在这个“逑”上。 一个过气的殷家而已,我可是皇长孙……” 杨政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殷家可没过气,人家只不过是低调而已,这些年除了颜白没娶殷家女,颜家子嗣基本都是和殷家联姻! 房遗爱不说话,他觉得李象这是着了魔。 第 33章 分而击之 长安的风吹不到辽东。 离开了长安,就好像去了另一个世界,仿佛被隔绝了一样。 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讯息。 三日前,胡风到了辽东军营。 休息了三日之后,今日又再度出发。 胡风很着急,头一次第一口吃,还吃了个大的。 这一次来收获很大,所有的车驾都装的满满当当。 皮子,药草,骨粉,还有很多将士们的战获。 这东西在辽东不值钱,如果运到长安,那可是超级值钱。 虽然按照少府监的规定,商队只能拿二成的纯利润。 但胡风算过,这两成的利润就抵得上他在西市忙活两年。 而且这个很简单,不用磨嘴皮子,统计清楚,留好备份文书就可以离开。 到了长安就算交差,领钱走人,然后准备下一趟。 下一趟走也不空手。 带一批货物,走一路卖一路,到了幽州基本就卖完了,这一路也是赚钱。 虽然不多,但大家都明白这是顺手的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跟着胡风一起的各族伙计原本以为要经受很多的刁难,没有想到这么简单,一时间惊喜异常。 直言,军中有人就是好办事。 胡风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把装满信件的防水牛皮包贴身携带。 他已经分好类了,按照州府来分的。 到了地方他都会交给地方官驿。 再由官驿送到将士们的家。 将士们很满意胡风的做法,个别胆子大的,把自己的战获交给了胡风。 希望他帮着卖掉,然后把钱给他的家人,希望家里人拿着这个钱买个小牛犊或者驴子使唤。 胡风匆忙的从辽东离开,他准备六月的时候再来一趟。 颜白现在没有心思去跟胡风送别。 辽水岸边一丈处的河水里面已经立起了一个水泥桥墩子,岸边的台子已经和它勾连上。 很结实,能走人。 河对面的苏定方还在杀人。 随着建桥的意图被高句丽看破,高句丽人就跟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过来骚扰。 独孤渐明已经收集了三个耳朵了。 他这样待在后面的人都能砍杀三个敌人,收集了三个军功。 可见高句丽他们的骚扰是多么的频繁。 颜白也不打算等下去了。 现在,不但有高句丽人,还有室韦人,靺鞨部,粟末部,乌罗护部也开始跟着高句丽聚集。 他们准备来个大的,意图在桥还没有建好,唐军被河水阻断的这个时候。 把苏定方这波人全部吃掉。 高句丽人用了唇亡齿寒的例子。 他们把所有能联合的各个部族都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为自己部族而战的同盟。 颜白如今的打算是先灭掉乌罗护部。 乌罗护部又称之为乌罗浑国。 这个部族的前身是北魏时的乌洛侯,害怕被契丹吞并,他们和室韦部联合在了一起。 如今他们部族的五千人聚集在辽水和黄水交汇处的一片谷地。 离现在颜白的大营不远,腾远说约莫两百里路。 不是很远,颜白打算学李靖,用奇兵,来个出其不意。 在深夜,颜白带了一千人悄然离开。 这一次颜白为长史,尉迟宝琳为将领,李景仁为校尉,高侃当传信兵,刘震撼等人为先锋。 孙书墨领了八百人当辅兵。 不是颜白不想当主将,问题是到现在颜白还不知道自己在军中所任何职。 别人这次都有战时官职。 自己到如今还没有。 尉迟宝琳这次的武职是五品的定远将军,可带领两千人马。 李二好像把自己忘了,连个简单的称谓都没有。 就一个长孙无忌的右官。 右官是什么,做什么颜白一概不知道。 最头疼的是长孙无忌现在还没来。 辽东现在的局势不能再等下去了,等这些部族被高句丽整合到一起,然后不断的消耗。 大唐耗不起。 没有人会在冬季跟这些人打仗。 要分而击之。 所以,颜白这次选择主动出击,辽东大营就全权交给许敬宗了。 有他在颜白放心,只有他阴人,没有人能阴他,他不去阴别人就算烧高香了。 如果不是契丹还有用,他都准备把契丹阴掉。 颜白这次出来所带的一千人都是长安府兵,年龄三十出头。 这个年纪属于是老兵了,而且都没有雀眼,夜里能看路。 这一次颜白还带了火药。 颜白在陈摩诘和腾远的带领下走着小道,这里面没有斥候。 斥候不会来这里,现在的斥候都是围着大军转。 两百里路颜白等人用了四日。 等居高临下看着乌罗护部营地的时候,颜白才觉得自己有些高看乌罗护部了。 凌乱的营地,大呼小叫的乌罗护部人。 在某处角落里,还有半大乌罗护部人把羊绑在树上,他站到羊后面,对羊行“苟且”之事。 在他身后还有人排队,吆喝着,好像是在计时! “娘的,真辣眼睛!” 孙书墨倒是见怪不怪,嘿嘿一笑: “侍郎,这不算什么,长安也有,都是一些异族小子,无法无天!” 尉迟宝琳见孙书墨舔着嘴唇,忽然道: “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没有这么干吧!” 孙书墨疯狂的摇头,委屈道: “小公爷,我只是好赌,虽然也好色。 但这…这怎么下得了手啊,这要是被人知道,我也就不做人了!” 尉迟宝琳嘿嘿一笑:“我就是问问,你紧张什么? 娘的,看来守关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孙书墨嘿嘿一笑,他决定少说话。 他开始粗略的计算着下方乌罗护部营地的人数,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次能搜刮出来多少战获。 他知道这次来是颜白给他的机会。 孙书墨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做的好,能当个正七品,这已经顶天了。 自己的德行有污点,虽然没有人说,但是不会被遗忘。 朝廷选官本就如此。 做不好,就永远在兵部当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 掌固虽好,也不累,但说不定哪天有人来了,说换就换了。 颜白扒了扒积雪,露出雪下面的松针,然后舒服的卧在上面: “哦,我亲爱的将军,这一仗怎么打?” 尉迟宝琳被恶心的不行,看着不远处的乌罗护部,笑道: “咱们这次的人少,我打算天明的时候出击,直接冲阵。 所以,俘虏不要,我打算学苏大都督,车轮放平!” 颜白点了点头:“好,我听你安排!” 尉迟宝琳笑了笑,看着颜白道:“我本想夜里出击的,但我觉得天刚亮的时候最好,夜里变数太大,而且咱们只有一千人。” “好,听你的!” “你帮我掠阵!” “好,听你的!” 第 34章 尉迟宝琳恐怖如斯 天刚亮,尉迟宝琳就出发了。 他这次带了九百人,一百人留在颜白身边。 颜白这次不冲阵,佯装为后军,如果这群乌罗护部人很厉害。 颜白可以带着这一百人和埋伏的辅军造势。 天刚亮的时候,也是黑暗慢慢变为光明的时候。 这个时候是人最懈怠的时候,也是哨兵等着换班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尉迟宝琳出击了。 九百人悄无声息组成了队阵,跟着尉迟宝琳的步伐快速的朝着乌罗护部的营地摸去。 临近营地八百步。 尉迟宝琳等人被发现了! 九百人的动静不小,林间虽有积雪,但轰隆隆的脚步声依旧清晰可闻。 乌罗护部吹响了号角。 离乌罗护部营地还有三百步,意外突现。 乌罗护部营帐周围有陷阱,跟着尉迟宝琳一起冲的将士突然就消失了一群。 “徐永良,刘震撼,活着没有,还活着就说句话!” “尉迟将军我们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娘的这么大的坑洞,老子是人,不是熊瞎子,贼你妈,挖这么深……” 尉迟宝琳胆颤了一下,伸头一看,悬着的心又放下。 是陷阱没错,乌罗护部的陷阱应该是抓捕野兽用的,挖的很深。 但里面并没有插入尖刺,如果有,那就完蛋了。 尉迟宝琳伸头看的时候。 里面的人已经开始自救了。 这两位要是死了,这次就算把这乌罗护部的人都杀了,也没有功勋可言。 娘的,就不该带百骑司的人来。 娘的,不让他们来也没有办法,不来就是擅自出兵。 而且,火器还在这群人身上背着呢! 尉迟宝琳深吸了一口,走在最前,大喝道: “跑得时候看地上脚印,没脚印的地方不要去,以防万一。” 话音落下,乌罗护部响起了弓弦松劲颤抖发出来的嗡嗡响声。 刘远开大声喝道:“举盾!” 砰砰的雨点声落下,没有人受伤。 却让尉迟宝琳等人的动作一顿,给了乌罗护部更多的反应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内,乌罗护部已经组织起了一批人手。 这速度不得不让尉迟宝琳心生佩服,来的都是精锐啊! “刘远开!” 尉迟宝琳一声大喝。 “下官在!” “射哨塔!” 棘轮棘爪碰撞发出清脆的嘎巴声,随后就是甩鞭子发出那种破空声。 在复合弓的威力之下,哨塔上的哨兵瞬间就没了气息。 哨塔上的哨兵一倒,乌罗护部就等于失去了眼睛。 “刘震撼你他娘的爬起来了没有?” “起来了!” “那你他娘的还等着什么,等着敌人上马啊,然后破我们的队阵啊,扔火药弹子,给我扰乱他们的战马!” “是!” 数个呼吸后,乌罗护部营地内突然响起了轰鸣声。 刚爬上马背的乌罗护部人又慌忙的从马背上翻下来。 马疯了,根本就控制不住了! 响声过后,尉迟宝琳已经一马当先的冲到了乌罗护部营地内。 尉迟宝琳手持双刀,朝着最大的那个营帐冲去。 颜白和孙书墨带着辅兵已经在等待了。 他们手里乱七八糟的武器都拿了出来,虽然不够尖锐和锋利。 但这样的家伙事儿杀人才最恐怖。 颜白握着手里的茶壶,昨晚不敢生火,浑身不舒服。 早出击的时候才烧的火,手里的茶壶也是刚添进去的热水。 “县公,那两个是书院出来的?” “哪两个?” “尉迟小国公身边的两个!” 颜白点了点头:“嗯,书院出来的,现在是百骑司的人。 这些年一直在辽东,苏都督管军士,这两人管民生!” 孙书墨看着刘震撼和徐永良羡慕道: “真看不出来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如果不是昨晚得知,我还以为这两人是长年混军伍的兵痞呢!” 颜白笑了笑:“放下身段才能融入。 辽东这边书院学子心里都是有大毅力的人,这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了的!” 孙书墨听颜白如此说,他心里更佩服。 这可是读书人,就算书读的一般,只要能写能算,在长安那就是人上人。 坐在那里就能挣钱。 “县公,我们要准备了!” 颜白赶紧吸了一口茶,不远处的尉迟宝琳已经离乌罗护部的大帐不到百步距离了。 此刻的尉迟宝琳已经杀疯了。 手持双刀不断的砍杀,一个人硬是把围过来的乌罗护部族人杀的连连后退。 他一个人就砍出一道缺口。 然后继续往前。 看着悍勇的尉迟宝琳,看着已经被吓破胆子的乌罗护部人,颜白把茶壶里面的茶水喝完,站起身,淡淡道: “孙书墨!” “在!” “重复军令!” “车轮放平,不留活口,皆斩!” “去!” 孙书墨冲了出去,这时候的时机刚刚好。 如果老天开眼说不定还能捡几个乌罗护部人,还能收集几个耳朵。 辅兵是压死乌罗护部最后的一根稻草。 乌罗护部不知道这是辅兵,以为这是伏兵。 营地顿时大乱,开始有人逃窜,在破窗效应的连带下,跑得人越来越多。 孙书墨高兴坏了,今日真是小刀划屁股,老天爷是真的开眼了! 尉迟宝琳冲到大帐内,再出来手里就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尉迟宝琳,把脑袋举得高高的,拍着胸口大声嘶吼,状若疯魔。 唐军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看着府兵冲过来,尉迟宝琳挥挥手,喝道: “传我将令,以伍长为中心分散,去拿军功去吧,能拿多少就看你们的命了!” 这道军令才是真正的屠杀令。 这道军令一下,这营地内,只要是两脚走路的基本都要躺下。 牛羊马匹肯定能活,还能活的好好的。 等它们去了辽东营地,会专门有人照顾它们。 切好的肉晾晒成肉干,皮毛硝好。 骨头也不浪费,全部敲打成骨粉,然后运到长安,洛阳去售卖。 一只羊,它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有作用。 骨粉这东西好,在长安供不应求,价格还亲民。 最主要的是对身体好,书院的孩子每人每天都必须喝一碗。 这是颜白规定的,喝不起牛奶,那就喝骨粉熬汤。 自从知道书院的学子每日都喝,消息传开后,都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现在,家里有孩子的,都会买一些骨粉熬汤喝。 战事结束,尉迟宝琳把自己泡在乌罗护部用来烧水的大泥陶缸里清洗身上的污秽。 已经换了三缸水了,身上的血污还是没洗干净。 颜白看着尉迟宝琳壮硕的身子,羡慕道: “别着凉,稍微冲冲就好了,咱们准备回去了,这地方不能久待,粮草要不够了!” 尉迟宝琳嘿嘿一笑:“我表现如何?” “四个字来形容!” “哪四个字?” “恐怖如斯!” “哈哈!” 尉迟宝琳开心的哈哈大笑,他决定,今后每次打完仗,他都来问问颜白,问问其他人。 这感觉是真的畅快啊! 这一仗的确畅快,乌罗护部的粮草多的让人不可置信。 长安内,颜白的大嫂嫂却是一点都不开心。 她的族侄儿殷仲容被人给打了,子孙根挨了一脚,肿了,尿尿疼。 殷家来人,希望颜家说情,请孙神仙诊治一番。 现在正赶往仙游去找孙神仙,都害怕落下毛病。 殷仲容在长安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是楼观学和国子学的交换生。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长安。 至于被谁打的,殷仲容还不知道。 就知道一个人冲过来就给了他一脚,然后就跑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事给闹的。 被打了,被谁打的都不知道。 但这事不简单,谁没事打人对着人家子孙根下手,这是想让人家家族断根啊! 这是在结死仇! 第 35章 该来的始终会来 殷家在长安一直都是一个很低调的家族。 低调不代表着人家没有实力,也不代表着殷家好欺负。 继承殷开山爵位的殷元在得知殷仲容险些被废后立刻就出手了。 一千贯寻找行凶之人。 只要提供有用消息,直接一千贯! 殷开山留下的家臣家将立刻就开始走家串户的打点起来。 先把风放出去,大家之间通个气,免得到最后伤了和气。 殷家知道,能做这种事的绝对不是小门小户。 小门小户只配为棋子,棋子背后下棋的人才是殷家的目标。 直到这个时候,殷家的恐怖实力才突然显现。 如同一只织网的大蜘蛛,开始忙碌起来。 出入府邸的家仆接佩刀,殷家子嗣开始走亲访友,开始打招呼。 那偶尔一瞥的凶光令人胆寒。 这时候众人才猛然想起,殷家不光是文臣,不光是字写的好看,不光是低调。 人家祖上是以武勋获得的国公之位,是实打实的从乱世里面打出来的。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 作为太上皇身边的臣子,殷家在王朝的替换中竟然完整的保存了实力。 而且还隐藏了实力。 殷开山给殷家留下的家底才慢慢浮现。 殷开山虽然不是大唐开国“十七太原元谋功臣”,但他的资格也相当的老。 李渊刚刚起兵的时候,殷开山没有去选择在河北被称为贤王的窦建德。 而是把全副家当押在李渊身上。 投奔了胜负未知的李渊。 对李渊而言这是雪中送炭,李渊是真的很感激,殷开山成了李渊的嫡系。 作为先皇的嫡系派,按理说在李二当皇帝之后。 殷家的命运应该如裴寂他们这样的家族一样慢慢的被遗忘。 新老交替,老的不走,秦王身边的人肯定不愿意。 需要腾位子。 可事实是,殷家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圣眷更隆。 殷仲容的父亲殷令名被封为光禄卿,上柱国。 袭其祖父殷英童在北齐的爵位,建安县开国男,这爵位是北齐的爵位,李二都认了。 如今,殷开山已经死了二十二年了。 李二在建凌烟阁的时候还忘不了他,还要把他画上去,入选凌烟阁功臣行列。 在殷开山死的时候,还不是皇帝的李二哭的天昏地暗。 所以,只有老一辈的人知道,殷开山和李二是何等的关系。 在当年,薛举率领部队在浅水原与唐军决战,唐军八路兵马全部战败,十三万大军战死了六万多人。 这一场大败仗,让才起步的大唐险些断气。 输了并且输的这么惨,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当时的秦王是第一责任人,他是主帅,刘文静是副帅,是第二责任人。 要追究责任,刘文静就必死无疑了。 而李二手中的军权肯定会被顺理成章的拿走。 王府的那些幕僚肯定会被打散。 这时候,殷开山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罪责,主动替李二背黑锅。 殷开山把错误都揽过来,把功劳都推给了李二。 这样的人,谁当了皇帝不喜欢,秦王府众嫡系也得感谢殷开山。 所以,李二二十一年不忘殷家,哪怕殷开山不在了,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可李二依旧记得他。 甚至排在自己的姐夫柴绍的前面。 所以,秦王府走出来的那批人对殷家也是很感激的,从未想过去动殷家的位置。 现在,就有不开眼的人拿殷家子嗣做法。 第一步就要断人家子孙根,这让殷家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殷家现在要做的就是报仇。 哪怕房玄龄已经去了殷家两次,说现在这个时刻平平静静最好。 真要找凶手,那最好是等到皇帝回来后再找。 殷元笑道:“敢问房公,如果有人如此对待房家子嗣,房家能忍乎?” 房玄龄知道,这事殷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查的。 殷家人知道房公这是好意,可殷家不打算等到皇帝回来再找。 殷家是读书人,严格遵守圣人教导: “今日事今日毕,勿将今事待明日!” (ps:出自《管子·乘马》) 殷家人不愿放手,那就是使劲的往长安的这口锅灶里面加柴。 热了,燥了,自然有人跳出来。 李象没有想到殷家会如此的果断。 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宫里,认真的看书,认真的写字,认真的做事。 可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忍不住的李象最终还是出了宫,又去了平康坊。 他自认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他从出宫的那刻起…… 见了谁,做了什么事,会见了什么人都有人写的清清楚楚。 不是有人监视他,而是有御史在跟着他。 李象及冠了,又是皇子。 自从权万纪那件事发生后,现在诸王身边的长史都在换,不光长史换,他们府里面的人也在换。 李象又如何能避免得了。 李厥自从皇帝走后在太子妃的安排下也去了仙游。 李厥清楚的记得他母妃的话,皇帝不回,他永远不要踏进长安一步。 李厥原本以为楼观学极其的枯燥。 谁知道,李厥在楼观学玩的都不想回。 因为他很少露面,楼观学子里认识他的几乎都走完了,没有人知道他是皇太孙,他交了很多朋友。 他一得空就去和低年级学子打石球,进步的飞快。 这种快乐是宫里没有的,也体会不到的。 管齐看着李象又去了平康坊,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 “皇家贵胄,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怎如此沉迷这污秽之地,唉!” 李象看到杨政道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心情啊!” 杨政道推开身边的美姬,屋子里很快就剩下他和李象两人。 杨政道笑了笑:“人是我问杨豫之借,跟你没关系。” 李象看着杨政道:“殷家会查,最终还是会算到你我的头上来!” 杨政道的眼睛微微眯起,轻声道:“那就杀掉那个外人!” 自从杨政道知道颜白看不上自己的原因是因为他不够狠心。 所以,自那以后杨政道的心就变了。 他的心越来越狠。 他想证明,他的心是可以狠下来的。 可他永远不知道,颜白看不上他,不是他不够凶狠。 而是他没有对突厥人拔刀的勇气,是懦弱。 甚至没有一个分辨是非的心。 根本就不是狠不狠的问题。 李象惊恐的摇摇头,大声道:“不可以的,这事被人知晓了不起被责罚,若是杀了人,那就不是被责罚那么简单了!” 杨政道忽然哈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帷幕后又走出一人。 李象看着从帷幕后走出来的人,惊讶道:“襄阳郡公?” 杨政道笑道:“襄阳郡公人聪明,继承杜公的聪慧,你听听他的意见。” (ps:杜荷不是长子,继承不了莱国公的爵位!) 杜荷拉着李象坐下,笑道: “殿下怕什么,一介奴仆而已,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难不成还有人替他鸣冤不成?” “可…可…” 李象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 “可颜韵曾经对我说过,做了错事就要立刻改正。 虽然会被责骂,但骂完了这事就结束了,不能一错再错!” 杜荷嘿嘿一笑:“你是颜韵么? 颜韵将来也只是臣子而已,他身上可以有污点,但你是王,你的身上不能有。” “颜县公也曾对我父亲说过,撒下一个谎,就要说无数个谎。 如果不是善意的谎言,这辈子都不要撒谎!” 杨政道叹了口气:“衡山王,颜白是先生,先生说话自然要说出点道理来。 就跟你的先生一样,讲得那些圣人言,他都做到了么?” 李象的心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下松动了,试探道:“真的没事?” “一草芥而已,又不是你杀的。 就算查,跟你也没有多大关系。 我不说,你不说,谁敢把脏水往你头上倒?” 杜荷紧接道:“当断则断,为了衡山王的名声,那个行凶的小子不能留。” 李象被彻底的说动,点了点头:“对,不能留!” ...... 此刻的国子学门口,颜韵把李绩的孙子徐敬业给打了。 因为徐敬业很是恶劣的用手捂着裆部,学殷仲容当时痛苦的模样。 徐敬业被打哭了。 九岁的李敬业,哪怕他出身将门,从小就学武。 那也不是比他还大三岁的颜韵的对手。 “李敬业,下一次你若还不收敛,我就彻底的不留手了!” “我叫徐敬业,不是李敬业,我姓徐……” 颜韵闻言脸色大变,冲上前就是一嘴巴子。 这一嘴巴把李敬业打蒙了,颜韵紧紧地捂着李敬业的嘴巴,怒声低喝道: “你个大傻逼,你祖姓是姓徐没错,但李姓是先皇赐的。 你在家里吆喝没有人管,你在这里吆喝,你是嫌家里的安生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是么?” “你打我脸?” “把我的话回家告诉你阿耶,你看我能不能打你脸,闭嘴,你这个白痴……” 李敬业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恶狠狠的看着颜韵: “你等着,我迟早要还回来!” “那赶紧,你只有两年的时间了,两年后我及冠,不是小孩子了。 就是算辈分,你比我还矮一辈,那时候你打我,就是打长辈!” 李敬业气急…… 颜韵转头离开。 “喂,颜韵!” “怎么了?” “大傻逼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阿耶气急了的时候骂人就是这么骂的,我跟他学的,你别学,不是好话!” 徐敬业看着颜韵忽然道:“你是大傻逼!” 颜韵一愣,忽然又冲了回来:“操,他娘的,老子捶死你这个狗日的!” 徐敬业的侍卫看着大肥看着自己,动也不敢动,只敢嘴巴动: “哎呀,不要再打了,两位郎君,你们不要再打了.....” 第 36章 李绩到辽东 长安的殷家还在找凶手。 李承乾此刻已经到了定州城。 在李崇义的安排下,还没休息就已经开始在处理积攒起来的国事折子。 李二也下船了。 越往北,渤海海湾里的未开化的碎冰也就越多。 出于安全考虑,皇帝就下船了。 剩下去辽东的路程要坐车驾过去。 所以,皇帝现在已经到了北平县。 冷大姐的儿子冷诩县令带着幽州的所有官员亲自接待皇帝的到来。 (ps:唐朝的北平是现在的河北卢龙。) 而辽东这边,李绩已经到了。 不得不说李绩是真的狠,他把大军交给了副将,自己则带着亲卫,直接冲到了辽东。 李绩一来,就直接接管了辽东大营的全部人马。 在简单的会议后,众人明白,大唐和高句丽最重要的一战开始了。 四月初,所有人都要过河,要先拿下高句丽的玄菟城。 玄菟城又叫做玄菟郡,它的前身为燕国真番障塞。 在西汉时期,汉武帝灭卫氏朝鲜之后,在其地设立玄菟郡。 与那乐浪郡、临屯郡和真番郡,合称“汉四郡”! 只不过,玄菟郡是四郡里面最重要的一个。 后来,高句丽趁着汉室内乱纷战之机,占领玄菟郡,设玄菟城管领。 自那以后玄菟郡就拿不回来了。 高句丽人说玄菟是他们的固有领土。 李绩之所以下达的第一道军令就是要拿下玄菟。 是因为,等李二来了之后,那里要作为李二帅帐。 后方的中心点。 所以,李绩要第一时间前来,也要第一时间拿下玄菟。 为了就是给即将到来的皇帝有一个可以舒服待着的地方。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咱们的人不多,颜白领一千人作为最后的奇兵从右侧,越过高句丽的土长城,躲到林子里面!” 颜白没有立刻回“喏”,而是疑惑道: “大总管,右侧紧挨盖牟城,一千人实在够呛,而且还是在林子里,一场大火……” 李绩闻言,那冰冷无情的眼睛瞬间就瞪向了颜白。 颜白一点都不虚,自己这次又没有被封武职,老子现在是文官。 你再瞪我,我就是史官了。 李绩可能也知道这点,见颜白不打算低头,沉声道: “那就再给你二千契丹控弦青壮,如此没有问题吧!” 颜白点了点头,人多才有安全感。 契丹大贺氏闻言不愿意了,硬着头皮走出队列。 朝着李绩拱手道:“大总管,我契丹部族愿意跟着大总管共进退!” 大贺氏实在怕颜白,他宁愿冲在最前面,也不愿跟着颜白混。 他虽然也怕李绩,但他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跟着李绩好。 哪怕跟着大总管冲锋陷阵。 他也不愿意把自己部族的儿郎交给颜白来管。 辽东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也只听闻高句丽为了震慑隋人建了几个京观。 这颜白来辽东待了半年就立了两个,现在还是臭的呢! 这凶狠的手段着实吓人。 颜白可是真的不打招呼就杀人。 这样的人,跟着他,那还不得白死了! 室韦人现在听到颜白的名字就觉得胆寒。 李绩作为大总管,在这里自然是拥有了无上的权威,就连辽东大都督苏定方都在其管辖下。 如今…… 颜白敢提出疑问。 这一点李绩能强迫自己理解认同。 颜白在军中的官职没封,职位没定。 按理说自己是不能让颜白领军的。 颜白也可以拒绝。 但你契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敢来质疑自己的军令了? 心里已经憋火的李绩低声道: “你契丹要灭族么?” 大贺氏脑袋一低,亲娘咧,这个人更狠,朝着李绩拱手道: “契丹谨遵将领,今日日落之前,两千族人定准时来营地报到。” 李绩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尉迟宝琳道: “你为先锋,准备云梯,现在可以离开了,去营地中挑选先登猛士!” 尉迟宝琳抱拳离开。 许敬宗见尉迟宝琳离开,朝着李靖拱手后低声道: “大总管,辽东还有火药,下官觉得破城没有必要用人命去填。” 李绩不喜欢许敬宗阴恻恻的模样。 但他知道这样的人最好也不得罪。 毕竟人家许敬宗可是南方士族的代表。 虽然在山东豪族眼里,南方士族都是一群土鳖。 但李绩不会傻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得罪人。 李绩看了一眼许敬宗,反问道: “不安排先登的猛士,难不成人家高句丽看着你把火药埋在人家城墙根下?” 许敬宗笑容不变,拱手道: “原来大总管的安排是这样,倒是下官多虑了,大总管您请继续。” 其实许敬宗被气的不行,自己明明是好心,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说话,非要这样阴阳一下自己。 他心里默默的记下今日李绩对自己的态度。 许敬宗始终相信风水轮流转,反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谁又说的准呢! 李绩随后看着苏定方吩咐道: “苏都督你就负责攻城,破城后清理,那里将会是陛下和朝中众多大臣要住的地方,安全最重要!” 苏定方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破城之后不封刀。 上到官员将士,下到妇孺老幼,都得死。 苏定方心里不舒服,明明是他李绩的安排,李绩却什么都没说。 就是点一下自己,自己就成了刽子手。 杀人可以,战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 但苏定方自认还没到能随意对城里妇孺老幼下手。 可如今军令来了,又不得不做。 苏定方默默叹了口气,这一仗打完,恐怕又跟打完突厥后的结果一样。 颜白也听出了李绩这是不想背锅,让人苏定方来背锅。 苏定方在突厥已经背了一次。 这一次再背上,那苏定方这一辈子都完蛋了。 颜白开始研磨,滋滋的声音让人忍不住侧目。 墨磨好了,颜白开始提笔,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叨着: “三月二十九日,辽东,征高句丽,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绩言,陛下将至,恐有叛逆犯,遂,命定方清理之!” 开什么玩笑,你是领导,领导让下属在战场上背黑锅。 好嘛,功劳都是你的,罪孽都是下属的,都这样的话,今后谁敢给你卖命! 李绩你也是的。 在修正的《隋史》里都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打宇文化及你扔下将士们跑了,打窦建德你跑了,打刘黑闼的时候你又跑了。 你都抛弃将士们跑了三次了。 没担当,李跑跑,这六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今日怎么还要玩心眼? 在瓦岗的时候跟着翟让,跟着张须陀打了三十多场。 三十连败,就没赢过一次。 这些都不说了,毕竟当初寄人篱下么,也情有可原。 可如今,你是大总管,怎么还没担当啊! 许敬宗听着颜白的喃喃自语,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低着头,忍着笑。 李绩听着颜白的喃喃自语,眼皮直跳。 他哪里不知道颜白这是在做什么,说不定这是皇帝刻意为之,就如那唐俭对李靖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李绩淡淡道: “苏都督,我在重复一遍,破城后不封刀,可明白?” 苏定方抱拳道:“尊将令!” 李绩的话说完,颜白把刚才写好的纸也揉成一团,直接扔到火盆里面。 看着火苗升起,李绩环顾四周,才突然醒悟,这营帐里面的人,除了那契丹,好像所有人都和颜白关系不错。 唉! 第 37章 契丹兵 在天黑的时候。 颜白等到了契丹大贺氏,也等到了二千契丹族人。 饶是颜白先前已经和很多契丹人打过交道。 但这一次一下子看见齐刷刷的两千人,颜白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有两千个“地中海”在整齐地排着队。 颜白有点想笑,但颜白知道自己不能笑,忍的很难受。 契丹人的发型是“髡发”。 所谓“髡发”,是剃掉脑袋上头顶的头发。 只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或将耳边鬓发披散下垂。 有的人会编成小辫,然后在小辫子上插一些金银玉器。 这样的人在契丹都是很有地位的,家里最少有几百头牲畜的。 有的人则让头发散着,这样的人在契丹里面地位一般。 颜白之所以有点忍不住想笑,是因为这样的发型很像脱发形成的“地中海”发型,几千个“地中海”站在你面前。 仰着脑袋看着你,那感觉真的…… 大贺氏把人带到了,想了想,壮着胆子走到颜白身前。 大贺氏把一大坨金块塞到颜白手里,低声道: “颜县公,契丹青壮不多,念在这些年我契丹一直跟随大唐的份上,你这次多包容一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大贺氏是不是一个好人颜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颜白认为大贺氏一定是一位好首领。 颜白拿着沉甸甸的金子看了看,然后笑着把金子又还了回去。 颜白其实很想要的,书院正是缺钱的时候。 而且,这种天然金块在长安很有市场,能卖很多的钱。 大唐人对那种从土地里挖出来,天生地长的东西很喜欢。 他们称之为“祥瑞”! 这么大一坨,放到东市里,会被各家掌柜疯抢。 他们会找最厉害的匠人雕琢一番,再出来就是你买不起的好东西。 但会有人抢着买回去,放到库房里做个摆件。 很多勋贵之家都喜欢用这种天然的大金块来镇宅。 因为是祥瑞么,据说有聚财的作用。 见颜白不要,大贺氏脸上的笑有点僵。 他以为颜白看不上,早知道如此,他就把族里最大的那一坨拿过来了! 颜白见大贺氏有些忐忑,笑道: “大贺氏放心,我怎么对我大唐的将士,就怎么对待你们的族人!” 大贺氏眼睛一亮,欣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颜白伸出手,大贺氏见状也慌乱的伸出了手。 颜白抓着大贺氏的手然后高高举起,大声的朝着眼前所有人说道: “我颜白在这里对所有的契丹勇士保证,大唐和契丹在我麾下,我会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大贺氏见颜白对着所有人保证,心里的担忧慢慢散去。 他现在觉得,颜白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说的话具体是真还是假,大贺氏还是不敢完全的信。 一切都要用时间来证明。 官员的场面话,他见过很多。 契丹部族里面也有官员,他是大贺氏,哪能不懂这个道理的。 天黑的时候众人开始过桥。 桥只修建了一半,离河对面大约还有二十丈的距离。 不是进度慢,而是水泥的凝固需要时间。 而且,现在辽河已经开化了。 一块块的冰如同碎裂的琉璃,在河水的携带下,跌跌撞撞慢慢的飘去远方。 下游船厂建造的小船,还有苏定方缴获的高句丽人和倭奴的小船派上了用场。 一个个的船被勾连在了一起。 就算把所有的船都用上,离河对岸还有两三丈的距离。 颜白看着灯火下冰冷无情,没有丝毫人情味可言的李绩。 颜白咬了咬牙:“徐永良,涉水过河,你我先过,众人随后。” 徐永良怎么敢让颜白先下水。 颜白的话音刚落下,他立刻跳了下去,抓着绳子,一边躲避着冰坨子,一边往前游。 颜白紧随其后,进水的那一刻,颜白觉得有针在扎自己。 这水太凉了,刺骨的冷,能清楚的感受到寒气在往身子里钻。 随后全是扑通扑通地落水声。 大唐将士严格遵守将令,自己先下水,让契丹人最后下水。 可契丹人不愿意了。 环境最能改变一个人,当所有人都身处一个大集体中,荣誉感就会左右其行为和性格。 能让一个自私的人变得大方。 也能让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变成悍不畏死的猛士。 契丹人中的胡都古见唐人如此悍勇,顿时有些不愿意了,大喝道: “前面的兄弟让一让,轮着来,到我们契丹了!” 李绩眯着眼看着纷纷下水的众人,幽幽道: “大贺氏,如果说大唐都是骄傲的,那其实也不然,同理,陛下说天下胡汗是一家,其实也不尽然。” 大贺氏不知道大总管要说什么,笑着附和道: “我知道,人有高矮,那人心自然也是有高低的,所以这一次死人,我是能接受的!” 李绩笑道:“但如果在刚才我说的那些话里挑出一个异类!” “异类?” 李绩点了点头:“颜白其实就是一个异类,他能杀,也能如皎月般对待每一个胡人。” “大总管请细说!” 李绩想了想,想到了伽罗,想到了西域的商队首领尼玛,想到了很多。 在李绩的眼里,颜家人好像真的很特殊。 他们能认真的对待每一个人,对胡人也是如此。 李绩看着寻求答案的大贺氏,笑道: “其实颜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只要他认同了你,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地位,他都能认真的去对待你!” 李绩看着大贺氏笑道:“信吗?” “我信!” 李绩又笑了笑,他知道,大贺氏其实不信。 就算是信,那也是半信半疑。 可李绩不愿多说,意思到了就行,让大贺氏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打仗是要死人的,不死人怎能叫打仗呢? 在李绩的注视下,颜白率领的三千人渡过了辽河,消失在对面的夜色中。 过去的人开始扎营,然后开始休息。 天还蒙蒙亮,颜白率领的三千人就脱离了了苏定方的营地。 消散在茫茫的林海之中。 腾远永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和陈摩诘在昨日分开。 腾远他带着人负责颜白这边三千人军伍的斥候,陈摩诘继续跟着苏定方。 腾远此次带领的斥候队伍有七人,契丹部有三人。 腾远等人跟着契丹的这三人学习如何更好的在林子里面认路。 契丹的三人则是跟着腾远学杀人。 玄菟距离辽水约莫一百多里路,昨晚出发的腾远他们已经走了一半。 如果不是要清理对面的斥候。 腾远他们说不定早就到了。 此刻的腾远等人正在休息。 乙辛把玩着手里的耳朵,他知道这都是军功。 可腾远却把这些军功都分给了他们契丹人,腾远的豪爽让乙辛很受用。 他对腾远的感觉也是不知不觉间往上涨,当作了亲近人。 “头,你对林子很熟,都快赶上我们契丹人了!” 腾远听着蹩脚的口音,笑道: “我来这里很多次了,先前还去最北边挖过参,所以,确实有点熟!” 乙辛往腾远身边凑了凑,不好意思道:“你们大唐长安也有这么多树么?” 腾远一愣,身后的几人哈哈大笑,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乙辛知道这是善意的笑,闻言更加不好意思。 但他却知道了长安应该没有树,或者没有这么多树,不然大家不会这么笑。 腾远忍着笑意道:“这仗打完了,我请你去长安看看!” 乙辛点了点头:“对了,腾头,你在长安是做什么的?” “看门的!” 乙辛哦了一声,他有点失望。 他不明白,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是看门的。 他不知道腾远是看宫门的。 就算说了,估计乙辛也不会明白。 皇城九道宫门,腾远现在已经是第二道正门的队正了。 如果不是先前的污点,现在已经是第一道宫门队正了。 能算的上是皇帝的近卫了。 第38 章 辽东的第一战 颜白之所以没跟着李绩去玄菟,是因为要防着靺鞨部的支援。 靺鞨部让颜白很纠结。 他们一部分死心塌地地跟着高句丽,一部分又选择以大唐为他们的宗主国。 颜白要防的就是靺鞨人。 所以,颜白在综合多人的意见后在这个山谷的半山腰上扎营了。 胡都古说这个地方叫牛鼻子山。 山脚下就是要道,靺鞨部要去支援玄菟必然要走这里。 大军不可能走羊肠小道,人可以过,粮草辎重怎么办? 而且,山间小路会明显的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 所以,他们必然会走大道,不然等他们到了。 扎营的当晚就有两头黑熊袭击营寨。 好好的熊皮硬是被军士们手中的长矛戳了个百孔千疮,白白损失了两张好皮子。 不过熊肉没浪费,每个人都吃了那么一点。 颜白和这里好多人一样,总算知道了熊肉是什么味道。 说实话不好吃,土腥味有点重,还很柴。 熊掌颜白留了两个,一个给李二,一个准备给大兄尝尝鲜。 颜白到了指定的位置埋伏了起来。 李绩等人也已经到了玄菟城下。 高丽人大惊,在很短的时间内城墙上就堆满了各种物事。 裴行俭离玄菟城还有很远,就已经闻到了臭气。 不用想,这肯定是粪水,伤口淋上粪水,孙神仙来了都难救。 陈摩诘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刻正在休息。 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以他的角度来看,玄菟城不好打。 护城河数丈宽,比先前盖牟城的都要宽。 水还很深,两丈长的竹竿插进去就只露出一个头出来。 陈摩诘发现,这护城河应该是最近加宽的。 估摸着高句丽人是吃了上次在盖牟城的亏。 他们这样做就是防止有人偷偷的摸到城墙地下埋火药的。 李绩此刻也头疼,少府监的火炮还在路上。 现在自己这边只有千余斤火药。 为了以防万一,这点火药只能用在刀刃上。 只能用在破城上。 没人管的书院学子忙碌了起来,他们在辅军里面,整个军阵的最后面。 因为是学子,只要他们不擅自行动,就不会有人管他们。 高侃坐在地上,指着前面的玄菟城说道: “伙计们,护城河很宽,水绿的让心慌,还都是活水。 如果要攻城,这护城河是第一道关,兄弟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做!” 高侃的话音刚落,有人说道: “砍木,往河里填,咱们这么多人,一个人扛着一根,半日不到就能把护城河堵住!” 高侃闻言没好气道:“曹山,你有没有脑子。 你看看这四周,比我的脸都干净,坚壁清野四个字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吧!” 曹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知道这附近的树木都被砍完了,可你不是说法子么,我说的就是法子。” 孙立权看了四周,轻声道: “我建议夜袭,偷偷的摸到城墙根子底下,只要把咱们的火器顺利的埋下,城可破!” 高侃叹了口气:“咱们想到的,高句丽人也想到了。 虽然是趁着夜色,但这东西都是拿着人命去填。” 李绩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可他知道他必须拿出法子,而且这是第一战,不光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既然高句丽人固若金汤,那就看见是这座城硬,还是大唐儿郎们手里的横刀硬。 “传令,击鼓,命先登营和契丹部族准备,破城后不封刀,除了不准奸淫,契丹将士们可自由行动,以号令为准!” “大总管令,击鼓,先登营准备,准备攻城,城破不封刀,契丹将士自由行动,犒赏全军,切勿奸淫!” 李绩不愧是老将,短短的一句话就让麾下的六千契丹兵红了眼睛。 如今,不封刀,自由行动,那即是可以抢掠了。 老是被高句丽人抢,这一次终于可以抢高句丽人了。 大贺氏一点都不开心,他终于明白大总管昨日在河边说的话了。 他不是颜白,他不是异类。 所以,契丹人要听他的去拼杀。 大贺氏准备跟着一起上:“愿苍天庇佑我契丹儿郎!” 他默默地抽出长刀,开始等待冲锋的鼓声响起。 战鼓声轰隆隆的响起,高侃猛的抬起头,喃喃道:“大总管真的要用人命去破城了!” 独孤渐明看了一眼高侃,没好气道:“闭嘴,时间紧迫,要不你出个主意?” “曹山的法子就可行!” “有那么多的时间么?” 高侃无奈的叹了口气,独孤渐明拍了拍高侃的肩膀,低声道: “约束一下书院的师兄,城破后不要进城,就算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也不要行于纸笔!” “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菟城这边的攻城之战即将打响,颜白这边也碰到了靺鞨人。 人数约莫两千人,颜白本想打个埋伏。 谁知道靺鞨人反应很快,短短的一瞬间就摆好了阵势。 颜白大为不解,这么远,还能被发现。 契丹首领胡都古站起身,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将军,靺鞨人喜欢养狗,估摸着咱们是被狗发现了!” 颜白了然,站起身,吩咐道: “吩咐下去,所有人准备,这里是必经之路,咱们不必着急,等着靺鞨人来就行,他们会比我们还着急!” 这一支靺鞨人应该是去支援高句丽的。 他们静静等待了一会,见唐军不主动出击,他们知道不能再拖时间了。 开始缓缓地朝着颜白这边压来。 颜白知道这一战免不了了,站起身来,低声道: “不留活口,狗如果能留着就留着,留不了就杀了,大唐儿郎准备,此战,展我长安府兵雄风!!” “愿跟县公拼死一战!” 跟着颜白而来的一千府兵站起身。 胡都古见颜白并没有用自己契丹族人,很是不情愿的朝着颜白道: “将军,为何不让我们上!” 颜白缓缓地盖上面甲,笑道: “信任需要建立,既然你们跟了我颜白,我颜白就会证明没有把你们当作炮灰,这一战就是我的诚意!” 胡都古闻言更是也不愿: “我信,让我也跟着将军吧!” 颜白伸出马槊点了一下胡都古的胸甲,笑道: “如此,那就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契丹勇士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凶悍!” 胡都古伸出拳头猛敲胸口:“愿为将军而战。” 颜白大笑道:“来吧,出击!” 颜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靺鞨人见唐人不多,还都没骑马,挥挥手,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速度很快...... 在短短的数个呼吸间,颜白就看到靺鞨人那小小的,精致的有些可爱的老鼠尾巴辫子。 以及他们那比契丹人还光亮的脑门。 战马在冲阵上的确有优势,靺鞨人也想着是利用战马的优势一鼓作气的打乱颜白这边的队形。 安排是没错的。 但是道变了,有时候对的东西也会变成错误的。 战马飞奔而来,腾远见状大喝道: “举弓,射马!” 熟悉的嘎达声响起,一百张复合弓上的利箭激射而出。 南山深处的大黑熊都挡不住复合弓的直射,靺鞨的战马一样也抵挡不住。 而且腾远他们手里拿着的还是最新款。 比以往的更轻,更容易组装,威力更大,射的还更准。 马背上的靺鞨人躲过了箭雨,见自己和伙伴毫发无伤,得意的哈哈大笑。 朝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在那里大声的的笑着,叫嚷着。 腾远掰着指头:“…六,五,四,三……” 大笑着的靺鞨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战马突然就跌倒在地。 骑着战马的人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马术好的,打了滚立刻就爬了起来。 马术一般的,没有反应过来的,被压在马下,痛苦的直叫唤,然后慌忙的想站起身。 因为,唐人开始冲锋了。 颜白开始往前冲了,胡都古见状也赶紧跟着跑。 他突然想起了临走前族长大贺氏嘱咐的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直接跑到了颜白的前面。 临走前族长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记住,你可以死,你率领的族人可以死完,孩子,你要记住,这个姓颜的不能死,他要死了,契丹就完了!” 腾远见这个胡都古跑到了最前,哪能愿意,抽出横刀,刀背抵着手肘,一下子就冲到了最前面。 “杀啊!” 第 39章 小胜一场 靺鞨族人和大唐府兵撞在了一起。 每个人发出的嘶吼声,兵器相交刺耳的尖锐声,人与人相撞的闷哼声汇聚成了一首满是血气的交响乐。 身着铁甲和皮甲的大唐府兵在这一刻显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 虽然护甲不是最好的,铁甲也是生铁炼制而成的,但比靺鞨人穿的好太多了。 而作为对手的靺鞨人很多人连甲都没有,为了方便砍杀,他们连身上的兽皮衣都脱了,交错而过。 颜白身上的盔甲最好,几乎是从头到尾覆盖的严严实实。 百炼钢的工艺是大唐匠人的巅峰之作,砍上去只有一道白印子。 颜白只管往前冲,往前撞。 撞出气势来,这仗就赢了。 金戈交鸣,呲呲火花一闪而过。 靺鞨人惊恐的发现,他们手里引以为傲的利刃竟然被唐人的长刀砍断。 战场不是发愣的地方。 更不是你武器不行我们就重新再来的比斗。 战场是杀戮,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我比你强,我就吃定了你。 短短的数个呼吸,靺鞨部族人仰马翻。 颜白手持马槊冲在最前,腾远紧紧护在颜白身边。 一旦有靺鞨人冲过来,腾远就朝着那边冲过去。 腾远心里很清楚,凿阵,就如锤石头一样。 把一块大石头分成两半,然后再把两半分成四半。 这么一直的分下去…… 到最后,先前完整的巨石就会变成小石块。 原本四五个大汉抬都抬不起来巨石,到最后可以轻松的握在手心。 胡都古惊骇的看着宛如黑熊的颜白。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个来自大唐,平日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汉子会如此凶悍。 他手里的“长枪”每一次挥出都会有靺鞨人倒下,而敌人砍在他身上的利刃,却不能伤他分毫。 颜白身后的唐人更恐怖。 手里的长刀都玩出花来了,一边杀过人,还能一边收集耳朵。 他们好像练过,不弯腰就能把耳朵挑起来了,然后落在手心。 而且,心态贼好,动作不紧不慢,却总能死死地压着靺鞨部。 有的人甚至在笑,舔着敌人的鲜血,咬着敌人的耳朵。 凶狠的大脸在此时此刻竟然露出陶醉的表情。 “值了,老子地里今后两年的收成都是我自己的了,老子终于可以有闲钱养鸡了,终于可以养小猪了……” “哈哈,来吧,靺鞨杂种,多给老子几个耳朵,让老子这次回去也能混个坊长当当,让老子也尝尝管人的滋味。” “再来,再来,冲冲冲,他们人少,这怎么够分……” 胡都古搞不懂这群人竟然如此好战,而且好战到了这种程度。 老天爷,这群人先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还好自己和他们是站在一起的,这要是开战了。 契丹还不如靺鞨! 胡都古使劲的晃了晃脑袋,紧握手里的弯刀,小心的躲避着刺来的长矛,挥刀,然后扑了上去。 不能比唐人差,不能让人小看。 颜白的马槊技巧比先前更好了。 通过这些年的战场生涯,颜白已经学会了借力。 学会了跟着马槊的力道走,靠着槊刃的锋利,轻易的在敌人身上造成伤口。 冲破第一层靺鞨军,再往后压力陡然一松。 靺鞨领军之人和颜白想的一样,都想把最强的摆在前面。 想着一鼓作气,把士气提起来。 可遇到了装备比他们好,比他们更能打,更好战的大唐府兵。 注定是鸡蛋碰石头,几乎是不堪一击。 半炷香的时间不到,颜白已经凿穿了靺鞨的战阵。 战场已经被分割,然后被纪律严明的大唐府兵继续分割。 颜白把手里的马槊交给了腾远,立在后方看着身后的战场,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的。 时间还是有点慢。 如果有战马,一盏茶就够了。 大唐府兵不光步战举世无双,骑射更是举世难敌。 颜白朝着山坡挥了挥手,剩下的契丹人全部冲了下来。 然后充当辅兵的角色,开始清理战场,开始收集战获。 颜白看了一会,用肩膀碰了碰腾远,笑道:“学着点,你看人家搜刮的多干净!” 腾远闻言脸都绿了。 契丹人是真的好细致,他们甚至连牙齿都掰一掰,下体都要伸头瞄。 腾远瞅了一眼,小声的嘀咕道: “哪有连谷道都伸手去抠唆的,这是何道理,那里能藏什么玩意。” 颜白看向了胡都古。 胡都古也有点尴尬,支支吾吾道:“我们契丹其实先前不查的。 一年和室韦打仗,我们赢了,但室韦人却知道我们的一切部署。 到最后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们利用谷道传密信。 之后,为了防止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为了防止疏忽,我们大贺氏就对儿郎们说谷道一旦找到东西赏军马一百……” 胡都古看着颜白,苦笑道:“所以……这……” 颜白拍了拍胡都古的肩膀,笑道:“做的对,对打敌人就该如此!” 腾远插话道:“那掰牙是什么道理?” 胡都古指了指扬了扬手,手腕露出一串首饰:“这是军功,可以做佩饰,越是强大敌人,越是彰显荣耀。” 腾远无语,这习俗和吐蕃人有的一拼。 一个喜欢人的头盖骨,一个喜欢人的牙齿。 颜白这里在搜刮战场,完全可以说是一场大胜。 除了几个倒霉蛋受了伤,剩下的都好好的。 现在聚在一起看刘永良统计战功。 其实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只不过想听听自己的名字,想看看这一次谁的耳朵最多。 玄菟城这边已经成了血肉磨坊。 云梯不攻城了,成了过河的桥梁,契丹人顶着盾牌不要命地往河对面冲。 冲过去后立刻挖坑,人躲在坑下面能减少伤亡。 契丹人在拼命,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也在忙活。 石头,金汁,热汤不要命的往城底下扔。 城墙下已经成了血肉磨坊。 这时候,城下的人穿什么甲都没有用。 脑袋大的石头落下来,什么甲都抵挡不住,穿和不穿区别不大。 苏定方拿出了所有的复合弓,契丹人一冲,他就命人往上射。 到目前为止,已经快有一半的复合弓不能用了。 需要重新换弓弦,换齿轮组。 高句丽人虽然被压制的不敢露头,可手上却不闲着。 这时候,眼睛看不看已经不重要,只要往下扔,必然能砸到人。 第 40章 先登之功 胶着的战况,鲜血的刺激,不断逝去的族人。 让契丹人从刚才不封刀的恩赏中慢慢醒悟了过来。 李绩看着行动在变得缓慢的契丹人,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契丹人不但白死了,对自己的这边的士气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裴行俭!” “末将在!” 李绩通红的眼睛盯着裴行俭低声道:“你上,我亲自来给你擂鼓助威!” “遵命!” 苏定方闻言猛然转头,他有点不敢相信李绩的军令。 裴行俭河东裴氏中眷裴氏这一门的遗腹子,裴仁基唯一的儿子。 他若死了,不说颜白会怎么样。 裴家一定会比唐俭对李靖所做的要恶劣一万倍。 裴氏是豪族,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唐俭是骂李靖,是恶心李靖。 裴行俭要出事了,裴家人会做出什么事那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会有人来找李绩拼刀子。 而且,裴行俭才大婚不久,有没有子嗣都不知道。 他不上战场都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国法规定的如此。 陛下在此也得三思而行。 这是什么军令。 哪有让一家的独子去拼命的。 李绩看懂了苏定方要说的话,直接堵住他的话,低声道: “将士们的命也是命,裴行俭为将,自然该知道这就是命。 我知道他刚拜你苏定方为先生继承你衣钵,你心有不舍。 但苏定方你要明白,这是在战场! 别家儿郎能冲,裴家儿郎就不行了么?” 一句话,把苏定方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吐不出来。 苏定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大总管请三思,请大总管重新下令,让我带人去冲,我苏定方来破城。” 刘震撼这时候忽然请命: “大总管,下官贱命一个,无书院养育之恩,就没我今日之成就,我来!” 李绩瞪着刘震撼,大声怒斥道: “你狗日的懂火药么?你懂么?当老夫是昏庸的匹夫么,滚下去!” 裴行俭这时候已经走上前来,淡然道:“我上!” 李绩也知道这一战如果裴行俭身亡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不怕裴家,有山东士族在,裴家也只能骂,做不了什么。 但李绩是真的怕颜白。 颜白这个人没章法,全凭心来做事。 一旦惹怒了他,什么礼仪道德在他面前都是狗屁。 他颜白会以最酷烈的方式对待自己徐家。 颜家可是有火药的,这是皇室默许的,若不是如此,那些豪族能忍颜白到今日? 他们家大业大,最怕就是鱼死网破。 可军令已下,若朝令夕改,让其他人怎么想。 已经改不了了! 如今,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李绩深吸一口气,大声吩咐道: “所有弓箭,弓弩,全部对准城墙上,先登勇士一发动,给老子往死了射,给老子死死的压住他们!” 这是李绩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城墙高,唐军相当于从低处往上射,对面还有城墙遮掩,这效果不用想,相比以前肯定是大打折扣的了。 “我和你一起去!” 尉迟宝琳看着裴行俭:“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我去更合适!” 裴行俭看着尉迟宝琳,笑道: “你要跟我抢先登之功么?” 尉迟宝琳哑然。 他被裴行俭用最狠的话堵的死死的。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裴行俭的善意。 先登之人,百死一生。 尉迟宝琳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尉迟宝琳知道,裴行俭要出事了,徐家人会一个个的去陪葬,怎么死的他们都不知道。 二囡,长安还有一个比颜白还吓人的二囡。 李绩见裴行俭已经准备好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 一声鼓响,全军一静。 二声鼓响,所有人不自觉的抬起头。 三声鼓响,所有战鼓齐鸣。 裴行俭带着一群人先登猛士冲了出去。 开始趴在原本用来登城如今被当作过河之桥的长梯上奋力的往前爬。 也在这个时候,独孤渐明发现高侃不见了。 与高侃一起不见的还有一副盔甲,两柄出自仙游的唐直刀,一张巨弓! “刘震撼,高侃呢?” 刘震撼一愣,环顾四周:“我刚才请命去了,我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候,书院学子曹山指着护城河惊呼道: “渐明师兄,你看那人是不是高侃,他在河里,他在洗澡么?” 洗澡?? 独孤渐明真想一脚把曹山踹死,这狗东西是谁招进来的,这脑子怎么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所有人忍不住定睛一看,那不是高侃是谁。 此刻的高侃躺在护城河水里,抱着木板,当尸体,缓缓地朝城门处飘去。 他应该是从上面下的水,如今顺着水势在慢慢的飘。 他准备以这种方式和裴行俭汇合。 独孤渐明见状脸色都白了,咬牙切齿道: “高侃要死了,刘震撼你就等着被开除学籍吧。 就让你看一会,你连人都看不见,你说你能干个锤子啊!” 刘震撼闻言大惊,高侃是无功先生的得意弟子,还粘着点亲戚的那种。 他要死了,不说开除学籍。 刘震撼怕无功先生受不了。 无功先生年纪大了,现在没有人敢给他气受。 咬了咬牙,刘震撼猛的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护城河里。 独孤渐明阻止都来不及了,气的直跺脚: “真他娘的造孽,书都读狗肚子里面去了!” 玄菟城城守王高琦看着突然气势大变的唐军,也顿时明白过来唐人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暴雨般的箭矢,王高琦大声下令道: “唐军最终一战来了,把所有门的落石都搬过来,势必要堵住唐人,城破了,我们都活不了!” 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高句丽人也迸发出了誓死的勇气。 一时间,城墙下的落石比先前更加的凶猛。 裴行俭爬着梯子往对面冲。 先前城门楼下的巨石已经被契丹人清理出了一块空间。 只要冲到那里,人就是安全的,火药已经被八牛弩射了过去。 裴行俭现在要做的就是活着过去,埋下炸药,点燃时香,然后活着回去。 至于有没有这个机会,裴行俭没有想过。 但战场的残酷裴行俭是知道的。 裴行俭更知道,自己不能总是活在师父的羽翼之下。 自己的梦想是成为皇帝那样的智将,那不管今日,或是明日,这一切都是要面对的。 早晚而已。 区别不大。 越是靠近城墙,落石也就越密集,跟着裴行俭的先登猛士不断有人倒下,然后重重地落在下面的河水里。 一抹嫣红,一团水花。 可自己头顶上的护盾却是始终都有人举着。 裴行俭不敢辜负兄弟们拿命给自己搏来的一柄遮阳伞。 裴行俭使劲的往上,速度越来越快。 苏定方看着即将摸到城墙底下的裴行俭,大喝道: “射射,继续射,不让高句丽人探头,不让他们有机会知道守约的位置!” 裴行俭摸到了泥土,起身奋力的往前冲。 一边冲,一边还得注意头顶,看见了巨石落下还要及时的躲闪。 离玄菟城城门数十丈的距离,这一段距离却是裴行俭走过最难的路。 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脚下全是尸体。 几乎是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在前行。 一个趔趄,裴行俭重重地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头上的石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就像裴行俭被巨石砸倒在地了一样。 远处的苏定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注视着李绩见裴行俭倒下心里也是一颤。 “上天啊,你为何不睁眼看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万事皆休的时候,都在看裴行俭能不能站起来的时候。 河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好生勇猛,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高句丽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这人出来的那一刻,就把长弓拉成了满月,射完就跑,那速度比狗都快。 直接惊呆了众人。 玄菟城城上,透过城墙窟窿眼,一直在偷偷报裴行俭位置的那个高句丽将领,直接被这一箭从嘴巴射过,透了脑门! 然后一头栽了下来。 发出肉皮摔案板的声音。 李绩见状,忍不住高呼道: “好身手,这是谁的部将,要是没死,城破后带来见我,老夫亲自敬英雄!” 王高琦看着身后的副将,大怒道:“ 这是谁的部将,给我射死他!” 高句丽人转眼就把矛头对准了刚从水里爬起来的高侃。 就在这时,唐军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王高琦定睛一看,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先前那个倒下的唐将又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眨眼的工夫就冲到城门楼子下,再也看不见了! 王高琦想到大莫离支的话,想到盖牟城的遭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玄菟城完了。” “不,将军,请下令开城门,我去斩了城门楼下的唐人!” 王高琦惨惨的笑了笑: “儿子,你忘了么,四座门,全部都被巨石封堵,等我们搬开巨石,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么!” 王高琦说罢,猛然挥刀。 看着倒在血泊里面的长子,双目泣血道: “儿啊,你先走,为父战死后就来寻你!” 高句丽人从来就不缺血性。 没有血性,也熬不过隋炀帝的那三十万大军,更别提打败他! 李绩看着已经安全的裴行俭,大喜到: “大贺氏,整合你的族人,我许诺你的马上就做到,契丹人先进城!” 大贺氏大喜:“遵命!” 许敬宗静静地看着李绩,他什么都没说。 就算这一战有史书记载,那这玄菟城的惨事也是契丹人为之。 与唐人无关,与李绩无关。 山东豪族会美化这一战,会让李绩成为和李卫公一般举世无双的人物。 城门楼子里,裴行俭拔掉后背上的箭矢,看着掌心的殷红,轻笑道: “父亲,母亲,你的儿子没给您丢人!” 高侃也冲了过来,见裴行俭受了伤,掏出药粉就往裴行俭身上倒。 “你的箭术很不错,跟谁学的!” “李景仁师兄!” 裴行俭看着毫发无伤的高侃,赞叹道: “你追上了席君买的步伐了,有书院大师兄的气度了!” 高侃咧嘴嘿嘿的傻笑! 憨笑变成大笑,笑声在城门楼子里回荡。 或许,这就是书院传承的意义。 第 41章 辽东局势 玄菟城的西门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破了。 契丹人在其首领大贺氏的率领下,打着为儿郎们报仇的旗号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气势已经没了的高句丽人注定成为了失败者。 书院学子都很想进城去看看热闹,想看看有没有力所能及的事情需要他们帮忙。 毕竟孩子们都没有参加过攻城之战。 今日,是头一次。 每个人都很兴奋。 可许敬宗却把所有人死死地按在营地内。 他是偶尔去书院讲课的先生。 虽然只是偶尔的先生,一年上不了几次课。 但先生终究是先生。 更何况,现在的许敬宗先生脸色阴沉的可怕,学子们不敢听他的。 只好老老实实的待在营地。 抱着木板,木板上铺着白纸,认真的写着心得。 许敬宗不想让学子进城的原因是现在玄菟城一定是人间地狱。 高句丽和契丹彼此斗了这么多年。 如今,这么好的出气的机会,契丹不把里面的高句丽人杀绝是不可能的。 所以,孩子们根本就见不得,他们这个年龄段不适合看见这些东西。 高侃在受刑,李景仁亲自打,屁股都打烂了。 原因是他擅自行动,他这行为,按照军规脑袋就该挂在营地门口的。 好在,这一战终究是胜了,李绩大总管心情大好,没有开口提这件事,算是法外开恩了。 如果他多一句嘴。 高侃会有性命之忧,书院的这群学子肯定现在就要打道回府了。 这一千人的仕途可能会因为高侃的行为大打折扣。 军中的司法官可不管你是谁,在这群人眼里军法就是天,擅自行动就是天大的错。 就算皇帝来了,那也是错。 这是原则问题。 如今,高侃被打了,算是过了。 因为军法有条规定,肉偿不出责。 意思,挨了打,身体上受了罪,过往的错误就勾销了。 高侃虽然被打了,屁股也烂了。 但他心里明白,这也只是皮外伤而已,做样子给人看的。 不然行刑的就不是李景仁,而是军中的那群粗坯了。 虽然沟子很疼,高侃却很开心。 突破自我的感觉是令人激动的。 经历过如此精彩的事情,高侃才觉得眼光应该往哪里看。 高侃的勇猛获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在那种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能射杀一副将,还能毫发无损的游了回来。 这份实力足以让人尊敬。 不要说什么运气,运气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实力若是不够,运气来了你也接不住。 众人不得不感叹,书院又出了一号席君买这样的人物。 一个百骑就敢冲万人阵,一个在先登后还能全须全影活着回来的。 这样的人,在别人还在羡慕别人的时候,他已经出彩了。 有这么些出彩的人物在,楼观学在未来的五六十年里将大兴! 刘震撼躺在高侃身边。 现在才知道,这个倒霉的家伙不会水。 要不是宝琳将军用钩子把他捞起来,刘震撼这次寸功未立,就憋屈的死在辽东。 刘远开现在在照顾他,擦了擦嘴角还在流水的刘震撼。 刘远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你都不会游水,你是怎么有胆子跳护城河的!” 刘震撼不想说话,一说话就想吐。 转过脸,不想听刘远开的唠叨。 裴行俭的状况不是很好,回来后倒头就睡。 许敬宗一直看着,手里的工作也放下了。 他最担心的是那种下了战场后倒头就睡的人。 先前跟着颜白在辽东,好多人就是这样睡过去的。 没有伤口,人也好好的,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许敬宗见裴行俭这样子也害怕。 所以,他在裴行俭的鼻孔前放置了一块黑瓷片,他每次都盯着瓷片看。 瓷片上有淡淡的雾气那就是还有气。 这个法子唯一不好的就是要一直地换瓷片,帐篷里比外面暖和,瓷片被暖热了后就要换。 如果有面铜镜子就好了。 也不知道尉迟宝琳能不能找来一面铜镜。 现在许敬宗迫切的希望皇帝赶紧来。 皇帝身边有最好的医师。 别的不说,袁天罡真人就可以,就值得信任。 裴行俭现在有点低烧,整个人的后背都变成了青紫色,这颜色一看就是被砸的,不然也会这么大一片了。 苏定方已经来看了,没有咳血,说明还算是好的。 发烧,应该是伤口所致。 许敬宗估摸着夜里会有高烧。 辽东的天暖和的晚,这个节气,就算是在长安,也没有人会下到河里游一圈。 伤口,冰冷的河,成了裴行俭这次发烧的主要原因。 契丹大贺氏喜滋滋的从玄菟城出来,他的手腕上又多了一颗牙齿,牙齿有点黄。 不过大贺氏很开心。 这是自己这些年得到最珍贵的礼物了。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不能再拿一个。 那个将领的被手腕上牙齿的主人给杀了。 既然敌人不是自己杀死的,那这个荣誉就不能要。 一想到先前趾高气扬的高句丽将领求着自己快些杀了他。 原来不可一世的高句丽将领也会害怕。 裴行俭在昏睡,远在一百多里开外的颜白也总觉得心惊肉跳,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恰在这时候,斥候腾远急匆匆的回来,颜白想都没想就准备立刻回玄菟城。 “人很多么?” 腾远点了点头:“很多,现在朝着盖牟城聚集,目测人数不下于五万。” 颜白倒吸了一口凉气,沉思了一会断然道: “回玄菟,我估摸着玄菟应该是被大总管拿下了,高句丽人现在在布置防线!” 腾远点了点头,又道:“要不我留下,有消息及时禀告?” 颜白直接拒绝道: “人数过万,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玩不转。 现在走,现在我们立刻出发,再晚了对面的斥候就发现我们了!” “好!” 颜白等人抽身而退。 渊盖苏文在得知玄菟失守的消息后久久未语。 护城河加宽了,城池也加固了,为何还是还是挡不住唐军。 甚至连两日的时间都没有坚持住,这仗到底要怎么打。 “是颜白来了么?” “回大对卢的话,根据斥候舍命传回来的消息,唐朝将领颜白并无在唐军的队伍中出现,这次领军的是唐朝的李绩。” 渊盖苏文闻言又沉思了很久,一个人看着眼前的地舆图沉默不言。 “靺鞨部的援兵呢?” “行军至牛鼻子山一道后失去了消息,臣下觉得,他们要么是躲起来了,要么就是被唐军所埋伏了!” 说罢,看了看渊盖苏文的脸色试探道: “要不臣下派人去问一下?” 渊盖苏文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问了,靺鞨部的两千人应该没了,颜白来了辽东,玄菟一战又未出现,那他就应该在那里!” “靺鞨部应该是被颜白给伏击了。” 说着,渊盖苏文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喝道: “排除后去那边找,如果有唐人,不惜一切代价灭之,快去!” “是!” 第 42章 断了 颜白到玄菟的时候裴行俭还没醒来。 颜白静静地坐在裴行俭的营帐内,看着裴行俭发紫且肿胀的后背。 如今的裴行俭高烧不退,药都需要人往嘴里灌。 颜白的没有立刻去问李绩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李绩现在是大总管,军中地位最大。 除了对皇帝负责之外,他可以不用听任何人的话,可以在军中做任何事情。 况且,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高句丽。 李绩说的也没错,所有的命都是命,凭什么张家儿郎可以上,王家儿郎可以上,裴家儿郎就不行了? 这是战场。 颜白是领过军的人,明白这个道理。 就算心里憋着火,也只能忍着,不然,有理的事情就会变成无理。 李绩是拿着大义的。 可颜白并未打算忍气吞声的什么都不做。 既然朝堂有了唐俭压制了李靖一辈子。 颜白觉得自己也可以当唐俭,来恶心李绩一辈子,有例子不学白不学。 让人遗腹子去攻城,这主意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军中早都有规定,先登之人,家里必有子嗣,必有血脉兄弟维继香火,如此才能上。 如果都如李绩这般随便派个人。 谁他娘拿着绝后的风险,去搏一个出身? 搏出来的功勋给谁享受? 从回来的看到裴行俭的这个状况后,颜白就一直坐在裴行俭的帐篷前,一直盯着李绩的大帐。 从早到晚。 过往军士没有人不怕此刻的颜白。 颜白的眼神实在太吓人,没有恨意,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很吓人。 李绩呆在大帐里面一天没出来, 他知道颜白在等着他。 直到许敬宗借着看望裴行俭为借口,把颜白拉了回去,这场无声的战斗才算结束。 只不过许敬宗知道这才是开始。 新的太阳升起,昏睡了两天的裴行俭终于醒来。 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吃东西,要喝水,说他快要饿死。 颜白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退了,不是那么热了。 看着颜白像个小厮一样亲自给裴行俭熬粥米忙前忙后。 看着颜白脸上的笑意,看着颜白又变成了熟悉的样子。 许敬宗长吐了一口气:“老天爷,总算醒了!” 长安也见到了新的太阳,早起的二囡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她今日要进宫去看太子妃,商量一下今年秋收运动会的事宜。 琉璃帮着二囡挽发,一边忙碌一边小声道:“大娘子,今日眼皮还跳不?” 二囡一愣,揉了揉眼角,随后笑颜如花: “诶,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不跳了,总算是舒服了。” “真的不跳了?” “嗯!” 二囡的眼皮昨日就在跳,把二囡都弄的格外的烦躁。 从未被吼过的琉璃,昨日都被二囡给吼了。 这些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在琉璃的印象中,她几乎没有看到二囡对自己人生气。 二囡舒心了,琉璃也舒心了,闻言劝慰道: “以后夜里少熬夜,事情是永远都忙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书院不是说了么,熬夜最伤人!” 二囡闻言叹了口气: “吴王李恪走了,他手里的那一摊子事情全落在我手里,那一大堆账本,每次都要看,不看不行啊!” “对了!” 二囡扭头看着琉璃:“东西两市的掌柜没有刁难你吧?” “他们不敢!” 二囡点了点头:“多注意他们说的话,不要立刻回答他的话. 这些人精着呢,一句话三个意思,得多思量,运动会的事情今年只有靠你了,不然我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琉璃笑道:“我知道!” 二囡见琉璃帮自己梳了一个云朵髻,美美的站起身。 披上长衫后,二囡小声道:“殷家最近查人查的怎么样?” 琉璃叹了口气:“连无头苍蝇都不如,被各种杂七杂八的虚假消息牵着鼻子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的人着急!” 二囡叹了口气:“郧国公死了二十多年了,殷家也安稳了二十多年。 这些年殷家安安稳稳的做学问,对街头巷尾的手段不够了解,情有可原!” 琉璃沉思了一会:“那帮一下?” 二囡点了点头:“大婶婶是殷家人,理应帮一下!” “那我一会派人去透个信!” “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们做的。” “我明白!” 二囡说罢,起身出门,殷家查不出来是必然的。 这里面有杨家,有杜家,还有个那个不知死活的杨政道。 这几个人没有一个蠢的,个个都是心比天高的主。 李象跟这帮子玩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李象要做什么, 他不会真的以为皇帝就不知道,以为太子不知道? 皇帝就是懒得管而已。 皇帝都这个岁数了,就等着这些不安分的跳呢。 史书上都写着呢,皇位替换之际,跳的越欢的,死的越快。 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尉迟家,学学人家程家。 皇帝走到哪里,人家子嗣都跟到哪里。 长安府邸的大门都关了。 谢绝一切客人。 二囡带着大肥,大肥驾车,二囡坐在车驾里,缓缓的朝着东宫而去。 自打月事没来后二囡就再也没骑过马。 她跟着孙神仙学了很长时间的医术。 她心里很清楚,前三个月很重要,也很危险。 坐上马车,二囡又觉得不妥,总觉得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抬起手,才发现玄奘大师赠予自己的丝线手环不见了。 二囡本想回去寻一下,但想到玄奘大师的话,二囡觉得还是等到从宫里出来后在寻一下,寻不到就算了。 二囡忍不住喃喃道: “玄奘大师袈裟到底谁送的,这质量也太不好了,五根线搓在一起,都打了死结,这才戴了几天啊……” 二囡估摸着就算是寻到了也断了。 话虽然这么说,二囡心里还是很有点失落的,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裴行俭,想到了辽东。 大肥赶车很慢,基本都是马儿自己走。 只有换方向的时候他才会吆喝一声。 至于路对不对二囡一点都不担心。 大肥对别的路不熟,对去东宫的路还会很熟悉。 他总去东宫拿糖吃,吃完了再回。 走到宫门口,马车突然停下。 二囡还没问大肥怎么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来。 “武妹妹,是我,杨豫之啊,你这是要进宫么?” 二囡闻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舅舅杨师道和长广公主的儿子,二囡很不喜欢舅舅的这个儿子。 为人好色,听说还和他姨母永嘉公主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如今市面上都传出来的,那这关系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 侄儿和姨母,啧啧...... 那就是淫乱。 二囡强忍着性子,淡淡道:“杨大兄也要进宫么?” “不是,为兄我也是刚好路过,我见……” 杨豫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大肥直接道: “二囡,他瞎说,他在后面跟了咱们一路!” 饶是杨豫之脸皮子厚,如今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一时间也不觉得有些尴尬。 二囡忍着性子:“何事?” 杨豫之揉了揉鼻头,讪笑道:“大兄我近期准备一场诗会,听闻妹妹是难得的聪慧之人,想请妹妹赏脸!” “不去!” 杨豫之不死心道:“席间都是俊杰,你和守约大婚才过不久,去了解解乏,解解闷也是好的。” 杨豫之看着马车的帘子,那直勾勾的眼神仿佛能透进去: “妹妹,我保证,你只要去了一次,那第二次绝对喜欢! 二囡见杨豫之说话如此轻佻,哪有不懂的道理,玩姘头都玩到自己这里来了。 二囡脸都绿了,怒斥道:“不要脸,给我滚开!” 杨豫之让开了路,待二囡的车驾从他面前走过,他故意伸着头,脸都快要贴在窗户上了,坏笑道: “妹妹,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滋味。” 二囡闻言,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冲到了脑袋:“大肥,给我狠狠的扇这登徒子的臭嘴!” “武二囡你敢,我娘是长广公主!” “你若不是舅舅的儿子,今日就该出现在乱坟岗!” 二囡听着杨豫之的惨叫,淡淡道: “杨大兄,色字头上一把刀,窦奉节是太穆皇后的堂侄,酂国公窦轨的儿子,你要害了他的脸面,谁也救不了你!” 第 43章 大军至 辽东城的血气经久不散。 西边的树林里一直在冒黑烟,带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跟着颜白来的府兵有的忙了,他们跟着契丹人一起清理着城池。 短短的十日内,玄菟城内的茅草屋被清理一空。 现在的玄菟城,空荡荡的。 矗立在城北的城主府乍眼一看,格外的突兀。 玄菟城还是有活人的,这些活着的都是女人。 她们被绑着手,绳子的另一头绑在竹竿上。 光着的上半身用木炭做着标记,跟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契丹人出了城池。 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日,契丹又会多很多孩子。 颜白没敢多看,也没让书院的学子看。 这只是战争的一面,还不是最残忍的一面。 史书里记载,魏晋朝代时,中原的汉家女也是这么被异族人掳走的,当作口粮,当作畜牲使唤。 辅兵清理完城池后就开始忙着建城。 他们要把城门那一块被炸塌的部分补上,活计不重,水泥和沙子倒进去就行。 李绩这些日子也没有开会,只单独的会见了契丹的大贺氏。 玄菟城内的战获李绩一口气要了七成。 契丹只拿了三成。 书院的孩子有的忙了,在许敬宗的授意下,开始统计战获。 铁器多少,金器金沙多少,铜器多少,兵刃多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孩子们第一次做这个活。 很认真。 李绩看见了,却装作看不见。 刘永良他们是百骑司的人,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人。 他们不说什么,大总管是不敢开口的,这一点是忌讳。 这一点也是一个领军的将领唯一不敢言语的地方。 在高昌,侯君集动了财货,回来脱了好几层皮。 兵部尚书的职位说撤就给撤了,不然侯君集也不会郁闷到想去造反。 当城池填补完毕,玄菟城也焕然一新的时候。 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李道宗率领的三万府兵已经到了辽东。 次日,先头部队张俭也来了,他率领的一万胡兵就在河对岸。 还有两万人马就在后面,他们会跟皇帝一起来。 玄菟城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虽说大军不进城,但将领不在此列。 颜白看到了李道宗,看到了程怀默,还看到了李景仁的大哥李景恒。 阿史那·社尔是个热情的人。 别人见面都是抱拳后行叉手礼,他上来就给了颜白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和颜白交流不多,但他是真的喜欢颜白。 因为颜白,他的族群养的牛羊,养的战马全部都能卖个好价钱,换取的粗盐也是最干净的青盐。 现在族人的日子越来越好,听说现在都准备收集羊毛了。 长安最近地毯卖的很火热。 李道宗则还是老样子,喜欢从背后“突袭”。 这一次颜白没躲过,被他勒住了脖子。 他很是不满的撒开手。 “咦,你小子……你这是不开心啊!” 颜白笑了笑,没有说为什么。 李道宗摆了摆手,知道估摸着是发生了让颜白不开心的事。 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准备私下的问问是何事。 程怀默交完了军令,领了属于自己的兵马,这才得空,拉着李景恒着急忙慌的跑来找颜白聊天。 “薛礼呢?” 程怀默挠着头,头皮屑簌簌的往下掉,跟下雪一样。 见颜白嫌弃的躲开,程怀默死皮赖脸的跟上。 “你就忍忍吧,我已经三个月没洗头了。 这干冷干冷的鬼天气不比长安,没有满头油就谢天谢地了!” 李景恒附和道: “对,段志感就满头油,现在头发都掉完了。 就是耳朵边的头发还在,盘在头上,装着还像那么回事。 风一吹就露头皮,依我看,还是掉完了最好。” 李景仁见自己大兄又说到别人身上去了,赶紧道: “敢剪掉么,剪了那就是不孝,顶多修整一下!” 颜白见这几个活宝准备开始讨论头发,没好气道: “喂喂,我问的是薛礼咋没来,怎么又扯到头发上了!” 程怀默笑了笑:“本来跟我们一起来的。 谁知道被宝琳他老耶子叫走了,应该是和陛下一起来!” “尉迟老爷子也来了?” “来了,他和陛下的关系最好,陛下既然选择了亲征,他说什么都要来。 这不,以原来的官职身份行使太常卿职权,任左一马军总管。” 颜白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尉迟敬德的身子已经不如以前了。 马背上的将军,一旦到了太平岁月,身子垮的就比一般人要快很多。 这些老将,除了程咬金身子骨还成,还能领兵作战,其余的都不行了。 个个大腹便便,使一会马槊就喊着腰酸背疼。 但这次程咬金没来,他领着左侯卫在镇守长安呢! 颜白原本以为尉迟敬德不来的,没有想到还是来了。 在准备征高句丽的朝会上,尉迟恭可是很不赞成李二亲征的。 他的意思是把这件事交给一名优秀将领就可以了。 但李二并没有采纳。 颜白喟然道:“这一路的苦让尉迟国公怎么熬啊!” 不知道何时来的尉迟宝琳冷声一声道: “多吃点苦才好,免得在家里天天研究什么破仙丹,吞各种石头粉。 还不能说,一说就拍桌子生气。 说辛辛苦苦把我养大,我一点都不孝顺。 连他养的狗都不如,小狗还会吃他吞不下去的丹药呢!” 所有人闻言皆都憋着笑。 这简直太让人忍不住了,狗都开始吃丹药了! 尉迟宝琳见众人在憋笑,直接坦然道: “想笑就笑,我无所谓的,有的石头粉粉太苦了。 他吃不下,我又不吃,他又不舍得扔,只有拌饭喂狗咯!” 尉迟宝琳惆怅道:“不能说啊,一说就让我吃47,自己8。 唉,我这个做子孙的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ps:读一遍,就会的大唐雅音!) 见尉迟宝琳学尉迟老爷子说话,关键是学的还挺像。 所有人都忍不住了,直接捂着肚子在那里大笑。 尉迟宝琳叹了口气:“墨色,这次打完你去说说他吧,实在不行就写史书里面去。 怎么坏怎么写,他最在乎这个!” 颜白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我估计这是闲的,没事让他去书院坐坐。 谢神仙也迷恋丹药,两人可以研究一下!” 尉迟宝琳闻言翻了翻白眼:“你这人,说正事呢,结果全是馊主意。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去睡会儿!” 尉迟宝琳走了,程怀默看着颜白道: “你怎么了,见你不开心,是辽东的局势你也不看好,还是……” 颜白淡淡道:“守约在玄菟一战差点没了?” 所有人皆一愣,程怀默皱着眉头道: “他进了先登营?” 程怀默一下子就能说到点子上。 这玄菟城立在这里,除了攻城战斗最危险,其余倒真的没什么,裴行俭是有亲兵的。 “嗯,先登!” 程怀默闻言看着天,喃喃道: “总有鸹貔做事不过脑子。” 李景恒喃喃低语道: “我阿耶说过,此战之后,大总管将会是军部的第一人,阿耶说,这一切都是给太子准备的。” 颜白很认可李景恒的话。 从脑子里面那点剩余不多,且可怜的历史知识中,颜白还是知道一点点的。 薛延陀一战就是李绩打的。 自此漠北纳入版图。 而且,高句丽也是他领兵灭的国。 这些颜白不打算管,颜白现在的打算就是好好地回长安,然后好好地把李绩的传记修改一下,把以前的事情都加上。 史料一定够正,言语一定要够简洁。 不瞎写,不瞎说,让后人来评判对错。 第 44章 中军,归德将军 玄菟城周围的大军越来越多。 当旗帜变成了金龙旗,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已经到了辽东。 李二的确来了,不过李二并没有直接渡过辽水,而是在辽水的西岸暂时歇息。 军中将领往回跑去面见李二。 颜白抱着两个熊掌也回到了辽水的营地。 李二的精神头很不错,状态比颜白想象的中的要好很多。 不过眼里还是有淡淡的血丝,眼袋有点大,满脸的倦意,坐在那里时不时的打哈欠。 看来这一路他也走的挺难受。 皇帝一来,就立即召集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开会。 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动员大会,没想到直接是一场一言堂。 李二太善谈了,讲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讲民生都讲了一个时辰。 然后说,此战已经劳民伤财了,只许胜,不许败,不然就对不起治下的百姓。 重点说完,在雄壮的军鼓声中,李二起身郑重的把大印亲自交到了李绩手里。 也就代表着这一战,将会由李绩全权负责。 这是君王拜将。 看着扬眉吐气的李绩。 颜白就想到了还在躺着的裴行俭。 颜白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和李绩交流一下“军规律法”。 结果却碰到了大兄颜师古严厉的眼神。 等李二说完,剪刀一手拎着熊掌,一手扶着李二离开。 这一路,李二也没怎么收拾打理,也没有怎么睡个安稳觉。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自然要去收拾一下。 然后好好地休息。 “守约的事情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颜师古看着颜白轻声道: “墨色,大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这里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以后再说!” 颜白还想说些什么,还想问问大兄这一路走得累不累,要不要找书院的学子给看看身子,大兄就匆忙的离去。 议事的鼓声轰隆隆的响起。 刚才还没离去的众人,现在又赶紧的朝着李绩的大帐走去。 现在的李绩要召开军事会议。 这次的会议很简短有力,全是军令。 李道宗带领两万兵马前往高句丽新城。 张俭领麾下的一万胡兵去堵住高句丽建州的兵马。 而李绩本人则会亲自率领一万人马前往聚集兵马最多的盖牟城。 李绩指着眼前的沙盘图,掷地有声道: “兵分三路,只许胜,不许败,我们最后会师于盖牟城。” “等我们解决了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我们就过鸭绿水。 和张亮等率领的舟师在辽东城汇聚,然后直取平壤。” 在会议的最后,李绩宣读了门下省的旨意。 颜白的身份也在本次会议中确定下来了。 从三品的归德将军。 颜白这次属于中路军,归长孙无忌统领,领兵三千。 颜白的帐下有折冲都尉薛礼,有李景仁,裴行俭,程怀默,许敬宗等人。 许敬宗为军长史。 兵马虽少,但给的辅兵多。 从长安带来的府兵一下子就给颜白分了一半。 书院的一千学子被彻底地打散,一千人全部分到各路大军的辎重营内。 负责粮草的统计,战获的统计,军功的统计。 李绩的会议结束后,颜白立刻把自己的这个小团体拉在一起开会,准备核对此次的粮草,辎重,以及战马。 长孙无忌也在。 虽然他很累了,也想去休息。 但作为这个团体的长官,这个时候的会议,无论如何他都要来。 长孙无忌开场的第一句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长孙无忌道:“我跟随着大军一路前来,咱们又作为中路军,三千人马的粮草,再加上辅兵,所有的粮草只够吃一个月。” 颜白不解道:“这么少?”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不少了,我们辅兵最多,他们也要吃饭,三千人够吃的军粮,均摊下来,也就这么多了!” 颜白把这件事记下,扭头看向了许敬宗道: “老许,战马呢?” “我们只有五百匹战马!” 颜白一愣,咬着牙无奈道:“太少了!” 长孙无忌看着失望的颜白,劝慰道: “不少了,为了这五百匹,老夫可是求了不少人,咱们是中军。 这次大战,六万大军也就一万匹战马。 咱们三千人就有五百,六人一马,已经让人说闲话了!” “火药弹呢?” 长孙无忌又道:“火药弹五百个,墨色,你知道的,我们是……” 颜白难过得不想说什么,见长孙无忌想解释,连忙道: “我知道,我们是中军,唉,中军都这样,后军又是什么光景!” 薛仁贵笑道:“先锋军最苦,死伤也最多,这样已经很好了。” 薛仁贵看了一眼颜白:“后路军,怕是连骑兵都没有了!” 程怀默叹了口气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咱们立功的机会也少,都是捡别人剩下的,娘的,难受啊!” 长孙无忌想了想,低声道: “我们现在同处一个帐下,老夫也不瞒着大家,我们这一路中军有立功的机会,。只不过不是现在。” 长孙无忌的话没说透。 但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估摸着是最难啃的骨头。 不然,又怎么能补足长孙家没有军功的这块短板呢? 颜白见大家都不说话,站起身道:“如此,那咱们就好好地准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们要未雨绸缪!” 长孙无忌也知道,这一次是长孙家的机会,拍着胸口道: “有问题来找老夫,老夫一定竭尽所能的去帮大家。” ....... 自打开完军事会议后,颜白越来越忙碌。 带着辅兵也终日忙的脚不沾地,一会钻那个林子,一会钻这个林子。 别人以为颜白去打猎去了,谁知道颜白去砍树去了。 小孩胳膊粗细的木杆子堆成了小山,辅兵营地忙的热火朝天,剥树皮,煮棍子,晾晒,然后挑拣打磨。 没有人知道颜白要做什么。 颜白只是觉得不踏实,自己只有三千人,说不定最后辅兵都要当先锋。 为了减少伤亡,颜白准备搞一批长矛兵。 一寸长,一寸强。 只要在你的刀还没砍到我身上之前,我的长矛就先落到你身上。 先把你捅翻在地,那我就赢了。 颜白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长孙无忌没说假话,军马是真的少。 一共六万人的大军,勉强只有一万多战马。 而且这大部分精锐都被李绩拿走了,他准备去跟高句丽玩硬碰硬。 不是大唐只有这么多战马。 而是这些战马已经是大军的极限了。 再多了,粮草就是一个超级大的难题。 战马因为要打仗,要冲锋,要带着将士去冲阵。 所以,军马它们吃的草料都是优质草料,也是最好的草料。 不然战马没劲。 粮草长安和洛阳有很多。 但要把长安的粮草饲料运送来,这么远的路程,这些战马吃的草料将会比黄金还要贵。 得不偿失。 颜白知道,自己手底下撑死只有五百骑兵。 因此,颜白准备把将来自己手下的兄弟们武装成长矛兵。 就在颜白在忙碌的时候,军令来了,要去堵西边的粟末靺鞨族,它们的六千兵马已经在朝着盖牟城聚集。 颜白端坐营帐内,看着众人道:“召集全营将士,出征,我们灭靺鞨部!” “是!” 长孙无忌看着颜白,起身,郑重的朝着颜白躬身行礼。 第 45章 我李崇义亲自给你保证 合作才能双赢。 颜白总觉得三千人马不够。 哪怕颜白手底下的三千兵马都已经备上了长矛。 但颜白依旧不踏实。 颜白不希望赤海城的旧事在自己身后上演。 长矛兵的优点很明显。 与刀剑相比,长矛优点是在远距离上更有效,对骑兵有效。 但缺点就是近身作战很鸡肋。 一旦遇到靺鞨,高句丽的骑兵冲到军阵里面来,那就有点不好玩了。 况且,颜白根本就没有想过跟他们肉搏的拼杀。 所以,颜白需要一个缓冲区域。 一个哪怕靺鞨和高句丽的骑兵冲过来也能拖住他们步伐的缓冲区域。 颜白觉得契丹人很合适。 于是,颜白就找到了契丹人。 大贺氏对颜白的到访很开心。 因为颜白真的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没有把自己儿郎当作炮灰去用。 借给颜白的两千人马,三个人受伤,其余都好好的。 而且从靺鞨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衫都给了自己的族人。 这点就让大贺氏觉得很受用。 跟着李绩攻城,族人在城下战死了一千七百多人。 破城后只分了三成的战获,这些战获里面还不包括金银珠宝。 当听到颜白这次来借人,还是借原先的两千人马。 大贺氏犹豫了 这次的大贺氏很聪明,没有立刻答应颜白,先很委婉的跟颜白商议了一下战获分配的问题。 颜白直言道:“我们七,你们三!” 大贺氏摇摇头,笑道: “不成的,太低了,我觉得颜县公当初所说的一视同仁就很好,胡汗一家,不分彼此。” 颜白看向了许敬宗。 修桥的时候颜白都觉得自己没有让契丹人来打生桩就有点亏。 吃了一次亏的颜白已经决定今后砍价说什么都让许敬宗来。 许敬宗适合做这个活,他很喜欢跟人斗智斗勇。 大贺氏不认识许敬宗。 见这位笑眯眯,还没穿盔甲的唐人就心生好感。 他喜欢儒雅的人,许敬宗就是一位极其儒雅的人。 一个把儒雅二字都浸透到骨子里面的人,为人处世都透着儒雅的人。 许敬宗笑着朝大贺氏拱拱手,略带歉意道: “尊敬契丹首领,不是我们将军不愿一视同仁,而是不得已为之啊!” “哦,怎么说?” 大贺氏觉得这个人真的好。 跟唐人打交道这些年,无论遇到的唐人是多大官。 苏定方也好,那个姓刘的半大小子也好。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尊敬的契丹首领写几个字,从未加个尊称。 眼下,这是第一位对着自己说尊敬的契丹首领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穿紫袍的,大贺氏估摸着官职最起码在五品以上。 大贺氏心里咯噔一下,对许敬宗的好感上升到了极点。 许敬宗闻言,再次歉意的拱拱手道: “实不相瞒,不久前玄菟一战,我们大总管只给了你三成,你说我们要是高过这个数,岂不是?” 大贺氏明白了,露出了为难的样子。 想了一会,忽然悄声道: “我的意思是这次我们契丹也不要多,只要四成。 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们难做,我会保密!” 许敬宗摇摇头:“战获不是一句话,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说,也能知道!” 颜白这时候插话道: “老许,算了吧,既然大贺氏为难,咱们也不做强人所难之事,大总管不日就要去盖牟城,祝大贺氏好运!” 大贺氏闻言瞬间就急了。 下面还要去打盖牟城? 重新修建后的盖牟城怕是比玄菟城还难打。 这怕是又要拿自己契丹当先锋吧! “三成就三成,颜县公稍等,我去把人给你找来!” 看着准备去喊人大贺氏,许敬宗赶紧道: “颜将军,前不久契丹部族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三成有点低,我有个法子,不过……” 颜白装作不耐道:“直说!” 许敬宗低声道:“可以给契丹部族五成战获!” “那查出来了不是得罪了大总管么?” 许敬宗笑眯眯道: “如果契丹部族愿意提供一部分肉食作为军粮。 或是他们两千人的军粮自己解决,这不算得罪人吧!” 许敬宗用余光偷偷的注视着大贺氏,继续道: “若大总管问起,我就说这是朝契丹部族买的,只不过是战后付款而已,其实战获还是三成未变!” 许敬宗舔了舔嘴唇: “如此,有了说法,一点肉食,一点粮草,就能换取武器,人口。 说不定还有土地,这些才是最值得的,而且很保险。” 颜白站起了身,摆摆手道:“算了,太麻烦了,大贺氏也不会同意的。 走吧,大家都等着,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大贺氏在二人说话的时候脑子就已经在飞速运转了。 当听到土地二字,脑子就转不动了。 许敬宗的话说的没错,土地才是最值得的。 大唐没有那么多人,吃不下那么多的土地。 “颜县公,这个法子好,我不怕麻烦,我契丹部族亲自提供我们契丹人的粮草,唯一要求就是希望县公信守承诺!” 许敬宗紧紧地握住大贺氏的手,认真道: “尊敬的契丹首领,我们大唐是宗主国,这一点你是可以信任的,永远,我李崇义亲自给你保证!!” 李崇义,姓李,大贺氏记住了这个名字。 胡都古带着二千族人跟着颜白离开了契丹大营。 身后的两千人也士气可用。 先前,颜白用行动证明了他是可以信任。 如今再次跟着颜白一点都不抵触。 颜白回到大营,开始准备出发事宜。 这一次要沿着辽水往北走,五日的时间,四百里的路程。 然后钉死在要道,一直等到李绩他们三路大军在盖牟城汇聚。 那时候颜白的任务才算结束。 书院学子独孤渐明和张瑾一被分到了颜白这边。 颜白这边之所以只分到两人,是因为颜白这边读书人最多。 颜白,许敬宗,李景仁,裴行俭,包括程怀默都是学问不错的人。 所以,给颜白分两人显然就是经过思量的。 张瑾一如今正忙着清点人数,核对携带的军粮。 他是颜白这边的粮草官。 负责计算军粮,确保军粮够用。 独孤渐明在整顿辅兵。 独孤渐明本来是张俭那边的,他使了关系,刘震撼就给他换到了颜白这边。 当颜白准备好,翻身上马准备出行之际。 不远处出现一匹马,正朝着颜白这边飞奔而来。 一身明光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来人,颜白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军卒李恪前来报道!” 颜白打马围着李恪转了一圈。 看着骚气十足的李恪,看着骚气的明光铠,笑道: “又不是没盔甲,谁叫你穿一套明光铠的。 你这上了战场,那真是老鼠舔猫x,没事找刺激,咋了,长孙冲受过的罪你也想体会一会?” “哎呀,你这人,一到战场,就是满嘴的污言秽语!” “你的盔甲呢?” “我那质量好,给我父皇了,我现在穿的是父皇当秦王时候的那一套!!” 颜白点了点头:“你怎么来这么晚?” “我在定州呆了几天,陪着太子聊了几日,所以来得晚了!” “青雀呢?” “他去莱州了,去看新式的战船去了!” “嗯,入阵,出发吧!” 李恪点了点头:“好!” 颜白的三千大军走了,李绩把文档交给了身后的长史张士贵,他不懂颜白为什么一定要让薛礼掌管一军。 薛礼他知道的,一个折冲都尉而已。 这样的折冲府都尉在关内有二百多个,颜白到底有何勇气让其掌管一军。 “张将军,你觉得薛礼这个人如何?” 张士贵抬起头:“回大总管,我不是很熟,无法去评价这个人!” 李绩点了点头,笑了笑:“准备一下,我们也要出发了!” 第 46章 你叫长孙冲是么 颜白脱离大军的第二天就被高句丽的斥候发现。 应该说被高句丽斥候一直跟着。 颜白也发现了高句丽斥候的踪迹。 但颜白懒得去追。 因为追也追不上,就算追到了也得不偿失。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颜白这边所能发现的高句丽斥候也越来越多。 他们甚至敢光明正大的站在远处注视着大军。 就像那土拨鼠一样。 他们敢这么嚣张的窥视大军,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是没事找刺激。 腾远也不是摆设,来而不往非礼也。 腾远带着从小就钻林子的契丹猛士,一日之间就收集了十七个耳朵。 看着依旧没有丝毫减少的高句丽斥候,颜白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什么时候,高句丽的斥候也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殊不知,靺鞨人还有高句丽人都在找颜白。 靺鞨人被颜白杀了那么多,独属于靺鞨部的京观还立在辽水岸边。 渊盖苏文身上的花柳病始作俑者就是颜白。 这两者都认为自己是受害人。 都等着来找颜白报仇雪恨的。 这种仇恨根本就化解不了。 只能有仇报仇,只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只有抓到颜白,亲自砍下颜白的脑袋。 心里恨意才能消散,族人才能安息。 渊盖苏文现在很忙,忙着调动大军。 企图如当初对抗隋朝一样,用第一道防线就让唐军铩羽而归。 斥候来信,渊盖苏文抽空扫了一眼,不解的喃喃道: “身穿银色明光铠的唐军小将,打着的旗号还是长孙家的旗号,难道是长孙冲来了?也好,杀了他,收回一点利息吧!” 渊盖苏文放下密信,朝着身下的人吩咐道: “告诉靺鞨部族的太仲象,就说辽水上游有一支唐人和契丹组成的五千人马,让他率各部仆从军,灭之!” “是!” “有颜白的消息么?” “目前还没有,根据斥候来报,目前还未发现颜白在唐人大军中掌管哪一军,小的猜测,只有等开战后才能知道了!” “李崇义呢?” “有!” 渊盖苏文猛然坐起:“在哪?” “在定州!” 渊盖苏文长叹一口气,喃喃道: “颜白你可真能藏,难道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么?” 渊盖苏文眯着眼睛沉思了好久,脑子很乱,他不敢让仇恨蒙蔽双眼。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琢磨颜白在哪里。 辽东李绩的大军才是他如今最头疼的事情。 渊盖苏文睁开眼道: “高木,今后你负责一下消息的统计,现在辽东吃紧,我准备率领步骑四万援辽东!” 高木点了点头:“好,大对卢万事小心。” 渊盖苏文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喝下案子上一碗放了很久的药。 这药很毒,但不喝这药,他身上病就止不住。 所以,渊盖苏文每次都赌气不喝药。 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强迫自己喝下去。 不喝,那一天脑子就是昏沉沉的,还会低烧不断。 喝了,依旧只能管暂时。 而且这药副作用很大,便溺都会带着血丝。 喝这药的时间越长,血丝就越多,渊盖苏文知道这是伤身子的药。 但自己依旧得选择,因为没得选。 渊盖苏文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打败唐军,把国内安稳好,把莫离支的位置传给自己的长子渊男生。 然后结束自己的一生。 渊盖苏文带着四万大军出发了。 颜白这边在第四日的时候已经到达了指定的地点。 到达了指定位置后颜白就开始带人把营地周围的树木全砍了,并挖出了三道壕沟。 安排好这一切,颜白才松了口气。 这样就算敌人放火,也烧不到自己这里来了。 靺鞨部族的首领太仲象在收到渊盖苏文的急信后,点了八千人。 在斥候的引领下,也缓缓地朝着颜白安营扎寨的地方而来。 在第六日的时候,颜白发现所有斥候都没了。 而属于靺鞨部族那种熟悉的号角声再一次的在耳边响起。 战争来了。 突兀且理所当然。 颜白站在哨塔上,看着密密麻麻的靺鞨人出现在不远处的谷地里。 看着靺鞨部族的大纛,颜白扭头看着许敬宗: “靺鞨部族有王么?” “有,之前有个什么阿固郎是他们的首领,后来死了,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在管,不过我估摸着没有,他们唯高句丽马首是瞻!” “那这大纛?靺鞨部族配立大纛么?” 许敬宗惭愧的笑了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估摸着是跟人学来的。 不过也不排除靺鞨部族有了新首领!” 颜白悠悠地叹了口气:“他们来得好快,人数几乎是我们的两倍。 多战马,前面全是弓箭手,这是有备而来啊,他们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程怀默伸着脑袋看着不远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敌人,直接道: “土鸡瓦狗尔,咱们的五百骑兵,还有契丹的五百骑兵给我,看我破阵!” 薛仁贵闻言淡淡道: “让我来吧,这个场合最适合我了!” 还很虚弱的裴行俭想说话。 但看到李恪正笑着在打量自己,落寞的走到一边,坐在那里唉声叹气。 大纛啊,对方可是有大纛啊。 先登之功自己有了,这要是再来个陷阵,夺旗,斩将,这一套下来…… “唉!” 裴行俭懊恼的拍着自己的大腿,身子骨不争气啊! 独孤渐明不说话,在这里他还没有去请命的资格。 他默默的擦拭着自己尖头锤子,然后检查盔甲。 “张瑾一,帮我看看后面的护甲绑好了没,我跟你说,这个可得注意,我可不想屁股上被人砍一刀。” 张瑾一细细地帮着独孤渐明检查了一番,又用力的拉扯了几下。 “好了,没有问题!” “转身,我帮你看!” 张瑾一看着师兄在认真的帮自己检查,忐忑道: “师兄,一会儿我们也要上么!” “上!” “为什么,不是说辅兵不用上场厮杀么?” “狗屁,那得看局势,如今对面的人是我们的两倍,估摸着都要上,一会上的时候跟紧我,千万别掉队。” “师兄,我怕!” “怕死?” “不是,是怕杀人!” 独孤渐明走到张瑾一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没法教你怎么做,但如果你害怕,你会第一个死!” 靺鞨部族的人在缓缓地逼近,颜白这边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 开始检查自己长刀,护甲...... 一股沉重的压力缓缓地铺散开来,压在所有人心头。 颜白看着越来越近的靺鞨部族,举起手,淡淡道: “传令,今我大唐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所遇之敌,皆是贼寇,皆斩,此战必胜!” 独孤渐明闻言,立刻大喊道: “军令,今我大唐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所遇之敌,皆为贼寇,皆斩,此战必胜!” 靺鞨部族的大仲象看着聚集的唐军,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人道: “看见那个穿银色盔甲的唐人没有,记住,我要抓活的,我要把他的脑袋当作我今后的酒碗。” “是!” 大仲象踮着脚看着李恪,喃喃道: “你叫长孙冲是么?听说你是猛士,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47 章 又一次的冲锋而已 靺鞨人的准备很充分,根本就不像是乌合之众。 他们的先头部队竟然不是骑兵,而是几十头牛。 靺鞨部族竟然奢侈到用牛来打头阵,用牛来冲锋陷阵。 “怎么办?” 颜白笑道:“这是一个很难的选择,太奢侈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一会儿牛冲过来就用火药弹。” 许敬宗叹了口气:“我怕这就是他们的打算,用牛来消耗我们的火药弹。 给他们骑兵们一个可以控马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靺鞨部族的号角声突然变得急促且激昂起来。 与此同时,靺鞨部族的人马突然加速。 一边发出吓人的怒吼声,一边开始朝着颜白这边冲了过来。 站在牛后面的靺鞨人猛然挥刀,狠狠的砍在牛屁股上。 牛吃痛,开始奋力的朝前猛跑。 有的朝着颜白这边冲来,有的则拐着弯朝着左右逃去。 场面远比颜白所担心的要好太多。 当然,也有的牛报复心比较强,扭头朝着靺鞨人冲去。 在它们凶猛的顶撞下站在前排的弓箭倒了大霉,瞬间就倒了一片。 像是被石磙碾过了一样,接着就是惨叫声。 随后,牛就被暴怒的靺鞨人捅死在地。 可这些毕竟是小问题。 靺鞨部族的骑兵紧跟在暴怒的公牛后面,朝着颜白这边冲来。 程怀默挥手,一轮箭雨倾泻而下,延缓了靺鞨人的进攻,随后他跃马而出。 薛仁贵、李景仁一左一右,也跟着冲了出去。 战鼓起,全军出击。 颜白带着大唐府兵和契丹步卒紧随其后。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薛仁贵一箭射死了一头惊慌失措的公牛。 程怀默手中的马槊在空中滑过,牛头耷拉了一下,险些被斩首,暴怒的公牛重重地摔在地上。 靺鞨部族的箭来了,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这是他们最拿手的本事。 跟突厥人一样,射箭对他们而言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不用刻意的去学,也不会太差。 一轮箭雨下,胡都古发出悲鸣。 他的族人盔甲最差,这一轮箭雨覆盖下,倒地的几乎全部都是他们的族人。 看着族人在地上哀嚎。 胡都古咬着牙继续往前冲。 契丹人没有被当作炮灰,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唐人。 胡都古忍着不去想自己族人,拔出刀,满脸凶狠! 厮杀开始了。 最先对抗的是骑兵,双方交错而过,各有人倒下。 战马感受到了马背上的主人落地,猛然停住脚步。 湿漉漉的大眼睛在寻找自己的主人。 在盔甲的差距下,靺鞨骑兵倒地的更多。 可彼此的目的都不是彼此,而是快速冲阵,快速把对方的阵形撕裂。 眼看靺鞨部族的骑兵冲来,颜白扭头朝着身后大吼道: “长矛准备,只要把人捅死就成,然后继续往前,步子不要乱。” 颜白挥舞着马槊,和李恪两人被靺鞨部族的骑兵吞没。 面对骑兵的那一刻,李恪顿时就感受到了压力。 大营明明就在后面,许敬宗和裴行俭当后军,为什么靺鞨骑兵会围着自己砍。 这是冲自己来的? “给我死!” 李恪彻底的爆发,生平头一次展现他全部的实力。 不愧是身具两朝皇室血脉的皇子,不愧被李二评价为“英果类我”,说是最像他的人。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的简单,就如他的人一样极为随意。 但每次出手,必有一靺鞨骑兵倒下。 胸口的大洞嗤嗤地喷着血雾。 别人穿明光铠是骚包,他穿明光铠是让明光铠更亮。 翻转腾挪,座下的黑马跟他心意相通。 李恪如在平地上一样轻松惬意。 短短的数十息的功夫,李恪一个人已经把靺鞨部族的十九名骑兵斩于马下。 把其余靺鞨骑兵吓的不敢贸然出手。 都不由自主的远离他马槊横扫的范围。 “兄弟们,长孙冲太猛了,果然如传言那般厉害,原来一次大战,能杀数百猛士的传言是真实存在的啊……” 靺鞨人发出惊呼。 奈何用的是靺鞨土话,李恪根本听不懂。 他以为靺鞨人在骂他,猛地一抖马槊。 李恪竟然孤身一人发起了冲锋。 张瑾一踮着脚,看着大展神威的李恪,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额滴神,想不到第二先生这么厉害!” 独孤渐明也羡慕,好男儿谁不希望在战场以一当百的那个人是自己? 此刻颜白已经和靺鞨部族的骑兵交错而过。 这一次的对冲,颜白觉得格外的轻松。 颜白甚至怀疑自己狰狞的盔甲是不是把敌人吓到了。 扭头看去,才发现,靺鞨部族的骑兵都在围着李恪打转。 看着身后的长矛兵正在有条不紊的往前,颜白扭头继续冲锋。 长矛兵入阵,随着他们手中的长矛出击。 五人一组,举着长矛狠狠的朝着靺鞨人捅去。 靺鞨骑兵想走都来不及了。 步兵压阵,缓缓向前,就如那滚滚泥石流一样覆盖敢于阻拦它的一切障碍物。 靺鞨骑兵瞬间被长矛兵淹没。 鼓声响起,辅兵出场。 “张瑾一跟紧我,记着不管地上躺着的人能不能动,锤子砸脑袋,利刃捅胸口,记住,不能因为你的害怕,让后面的人被杀!” “记住了!” “杀!” 张瑾一一锤子砸在一个在瞪着自己的靺鞨人脑袋上,鲜血哧了他一脸。 看着少了一个眼睛的靺鞨人在摸索腰刀。 张瑾一想到了刚才独孤渐明的话…… “啊……” 张瑾一好像疯了,闭着眼,一锤子接着一锤子的疯狂往下砸。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再睁开眼…… “呕~~” 张瑾一吐得厉害,但还是牢记自己的职责,拔出利刃狠狠的扎进身下靺鞨人的胸口,左拧一下,右拧一下…… 然后拔刀,起身..... 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张瑾一寻找独孤渐明,然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说不清为什么,张瑾一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张瑾一觉得自己不怕,他觉得心里的一个恶魔在蠢蠢欲动,杀,杀,杀的回响声越来越大。 他还想杀…… 他觉得自己刚才浪费了太多的力气,发挥不好。 张瑾一在脑海里自动且快速地复盘刚才的出手,然后快速的朝下一个跑去。 在营地的哨塔上,许敬宗陪着裴行俭注视着不远处的战场。 一个面带儒雅的微笑,一个面带向往。 “靺鞨部族怎么都想不到,我们的大营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而我们的将军却已经亲自到战场厮杀去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 “我只恨我身子还没好爽利,如果好了,冲在最前的当是我,也该是我!” 许敬宗背着手好奇道: “你是陛下养大的,这辈子注定成就不会太低,等太子登位,必有你一席之地,为何如此着急?” 裴行俭低着头喃喃道:“你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能懂呢?” 裴行俭忽然抬起头,看着许敬宗道:“天子门生是陛下给的,我要拿属于我自己的,拿属于我父亲的!!” 许敬宗看着裴行俭,忍不住喃喃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常言道,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裴仁基后继有人啊!” 第 48章 老子终于也有夺旗之功了 虽然面对的是人数多于自己两倍的靺鞨人。 虽然知道这些靺鞨人可能是有备而来。 但颜白从未认为自己会输。 更没有想过这群靺鞨人能奈自己何! 自己这里可是有薛仁贵的。 虽然此刻辽东的薛仁贵还是只是一个偏将,一个小小的折冲府都尉,声名不显,背后又没有势力。 但,这人可是薛仁贵啊! 所以,就这就够了。 天之骄子在这里,那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往自己这边倾斜。 胜利是早晚的事情。 薛仁贵已经冲到了最前,这一次他的目标很简单。 就是再斩一次将,再夺一次旗,再好好的杀一次。 薛仁贵一马当先,身后的骑兵都快跟不上他的步伐。 可是已经杀疯了的薛仁贵一个人已经砍出了万人敌的气势。 程怀默和李景仁紧跟其后,不断的撕裂着靺鞨部族的阵形,让身后的骑兵快速的冲进来继续撕裂。 所有人的目标都很简单,破阵,直冲靺鞨部族的大营地。 李景仁觉得胳膊有点酸。 看着自己的亲卫围了过来,李景仁立刻收起马槊。 从背上取出自己的长弓。 吐气开声,李景仁在奔跑的战马上突然站立而起。 嗡的一声弓弦响! 将远处一挥舞着号旗的靺鞨人射了个对穿。 再次拉弓,另一个挥舞着号旗的靺鞨令兵慌忙躲了起来。 李景仁见这人躲得飞快,直接把这一箭朝着靺鞨部族军帐前的大纛射去。 如此远的距离,李景仁没有射到旗杆。 却把飘扬的旗帜射出了一个大洞。 “冲锋,夺旗,斩将!” 颜白带着长矛兵已经快追上骑兵队伍。 听着颜白的嘶吼声,薛仁贵手里的马槊挥舞的更加频繁了。 长矛兵在此刻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 隔着老远,就朝着敌人戳去。 挥舞着弯刀的靺鞨人深感绝望且无力。 手中的弯刀都抡圆了,到了瓢泼不进的地步。 可还是抵不过一杆长矛从侧面刺来,直接捅进了胳肢窝。 以伍长为中心的,十人一组的长矛兵成了战场的收割机器。 六人手拿横刀为近战,三人拿长矛捅人。 旁边还有契丹人放暗箭。 远近相交,上下齐攻。 这个人如果不是薛仁贵之流...... 如果也没有颜白那一身武装到牙齿的盔甲,遇到了,那基本就躺下了。 刚躺下的靺鞨人还想拼死一击,辅兵紧随其后,一锤子砸在脑袋上。 他顿时就看到了满天星,胸口一凉,浑身力气一下子就散了。 临死前,只看到唐人的屁股...... 纪律严明,分工明确的唐军简直就是靺鞨人的噩梦。 步兵一相交,靺鞨人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气势明显地不如先前,挥刀的手也不再果断,往前迈进的步伐越来越小。 反观唐军这边,有薛仁贵、颜白等人拼杀在前,身后的府兵是越发的勇猛。 他们迫切的想跟上去。 只要能跟着将军一起冲锋打仗,砍到大纛,那就是大功一件。 薛仁贵奋力一击,一槊捅翻一匹战马,战马倒下压倒了数人。 乱蹬的马蹄子让好几个倒霉鬼脑袋被开了瓢。 靺鞨人知道唐人的意图。 开始回缩,开始围着自己的大纛和颜白率领的唐军作战。 他们要拼死保护自己的首领。 自带耀眼金光的李恪终于来了,他很不好受。 他发现,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悍不畏死的靺鞨人朝着他冲来。 现在,自然光芒特效的李恪来到阵前。 原本畏缩不前的靺鞨人突然有了气势,他们认为,这应该是唐人最值钱的头了。 在远处,数十支暗箭齐射而来。 李恪身穿的是李二的盔甲,颜白不知道当初李二有没有穿着这个上战场。 但能给王穿的盔甲,质量肯定没得说。 暗箭被挡住,可箭身上的力道让李恪很难受,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李恪大怒,砍倒一人,挑起他的弯刀到手,然后奋力掷出,一气呵成...... 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刚才偷袭的弓手捂着脸发出哀嚎。 独孤渐明突然冲出,抱着盾牌,护在李恪左右充当亲卫。 李恪看着只有半身甲的独孤渐明,怒声道: “滚开,滚回你的辅兵队伍里去,你想让张瑾一死么?” “吴王我……” “滚!” “喏!” 张瑾一闻言一下就呆住了。 吴王,第二先生是吴王。 在书院求学整整六年,今日才知道给自己讲《论语》的先生是吴王。 暴怒的李恪是恐怖的,他直接翻身下马,把马槊换成他最擅长的横刀。 李恪挥舞着长刀冲进了靺鞨人的军阵里。 一时间,人仰马翻。 靺鞨人原本以为这位唐人的马槊是他最拿手的杀人技。 没有想到,这家伙的刀更厉害。 冲进人群的李恪如入无人之地,长刀之下,竟无一人是敌手。 许敬宗看着在人群里不断前进的李恪,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记不清是何年月,当初的秦王也是这般的悍勇。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颜白看着李恪,也忍不住喃喃道: “如果高明也有如此的武艺和如此果断的心,陛下就不用现在就开始准备未来的一切了。 三代目,这才是大唐未来君王该具备的模样啊……” 独孤渐明刚才的那一声吴王声音不大,但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军。 唐军顿时气势高涨,喊杀声震耳欲聋。 吴王都来了,都亲自冲阵了。 如此高贵的人都不怕死,那尔等又有何惧哉? 比刚才还要凶猛的冲杀开始了,长矛兵立刻舍弃长矛,抽出横刀,一边跑,一边用刀柄上的麻布把刀柄和手掌绑在一起。 程怀默斜着身子杀来,他要和李恪会合。 他能死,李恪不能死。 他也舍弃了战马,身着重甲,如黑熊一样的程怀默开始冲锋。 举刀横扫,三个倒霉鬼的脑袋冲向了天空。 颜白也被感染,大吼着下马,把马槊当枪使,一个猛冲,瞬间就扎透了三人,锋利扯出,带出的热血洒了一脸。 大仲象害怕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叫做长孙冲的唐人竟然如此勇猛。 他没想到唐人会如此地悍不畏死。 原来室韦人说的都是真的。 一汉抵得三胡,不,可以抵五胡! 大仲象抽出弯刀,把自己的大帐划开一个洞,带着亲卫猫腰钻了出去。 骑上马,头也不回的朝着远方跑去。 靺鞨首领大仲象跑了。 薛仁贵把夺旗的功劳让给了李景仁,他要斩将,他要把敌人的脑袋插到自己的马槊上。 等他冲到大帐内,看着大帐后面的那个大口子,薛仁贵呆住了,随后大怒。 “贼你达,狗日的竟然跑了……” 看守大纛的猛士如同活靶子一样被李景仁用长弓点杀。 他们很猛,但李景仁根本就没想过和他们硬拼。 如果不是火药弹太少,李景仁第一念头就是扔火药弹解决。 靺鞨部族的大纛倒下,李景仁等人兴奋的捶着胸口放声怒吼: “胜了,胜了,哈哈哈,老子终于也有夺旗之功了!” 第 49章 卢照邻的胜利 辽东的唐军和靺鞨部族之间的一场大战,以唐军大胜落下了帷幕。 而在不远处的盖牟城,新城,建安城,高句丽所建立的第一道防线正在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大唐军马。 一门门火炮整齐的摆出来,少府监的众人开始调试角度。 许久不见的段志感带着陈摩诘等人开始给大军分配火药。 军司马那张死人脸冷冷地注视着所有人。 这玩意都有数,少一颗都不行。 不过,这次的火药带的多,够用。 现在走海运还在从长安往这里运。 远在长安的卢照邻在昨日书院举办的辩论赛上也小胜了一场。 只不过他的这个人不代表任何班级。 只代表他卢照邻个人而已。 在一个月前卢照邻就来到了书院,然后就一直在书院待着。 他是读书人,书院也从不拒绝读书人。 在苏惠的安排下,卢照邻寄宿在仙游寺。 天没亮他就骑着马往楼观学跑,争取早读课不迟到。 在最后一堂课下课后他又得急匆匆的赶回去。 如此,这样早出晚归的已经循环了一个月。 现在他的出行已经不用带奴仆了。 这一条路已经走熟了,路两边的庄户都记住了这么一位秀气的少年郎。 进入庄子里,除了大鹅依旧看他不顺眼,喜欢偷袭他之外。 庄子里面的狗已经习惯了他的味道了。 卢照邻的底子好,在低年级听了几次课后他觉得有些简单,就去了后山的中年级。 听了几节课,发现有点吃力。 尤其是那算术课简直就是听天书。 卢照邻那颗骄傲的心在此刻彻底的败下阵来。 他听不懂,可班级里面的所有人却都能听的懂。 自此后就专门在中年级的班级里听课。 开始的时候他是站在门口听,到了下午就有人给他搬了一张桌子,示意他可以进班听。 自此以后他就一直跟着这个班。 先生是刘仁轨。 刘仁轨主讲明经,一天只有一节课,剩下时间全部都在教室里监督孩子学习。 书院学子把这个行为叫做——跟堂! 卢照邻后面就是先生的桌子,每次上课,卢照邻都觉得后背寒气逼人。 如果教室里面没有,那可得注意,他一定会站在某个窗户的缝隙处。 从能进入教室以后。 卢照邻就开始跟楼观学的学子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微言楼看书,一起做任何事…… 但卢照邻发现。 自己无论如何努力的和大家融入在一起,都不能完全融入。 外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是不是楼观学的学子。 不是书院排外。 而是卢照邻自己的心有了芥蒂。 卢照邻他没有学籍,没有院服,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发簪。 看似在书院能做一切,但在做很多事情之前还是少不了被别人多看几眼。 最让卢照邻接受不了的是,他没有初心稿。 这个点才是让他最难受的。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的初心是什么。 现在知道了,也写了,但刘仁轨先生只说他的文章写的不错,却不把他的稿子放到书柜里。 卢照邻知道,只有书院的学子才有资格把自己的初心放到那个透明的琉璃柜子里。 提醒他们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都不要忘记求学的初心。 自己的初心。 卢照邻有空的时候就去微言楼看书,到现在还没找到高侃师兄说的那些话。 但这些不重要了。 他发现了更好的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是何等的胸怀,这是何等的气魄! 卢照邻发现自己来晚了,就该早点来,早点入学。 早点跟着大家一起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个名堂都没有。 在食堂吃饭还得花钱。 如今天越来越热了,天黑的也越来越晚了。 卢照邻回仙游寺天还没黑,远远地就看到一架熟悉的马车,马车上的人也看到了自己。 车门打开,赶车的车夫起身朝着自己行礼。 随后从马车上走出一老者。 “阿翁!” 卢照邻飞快的跑了过去。 卢承庆背着手看着又瘦了大半截的卢照邻淡淡道: “好了,一个月的时限到了,苦,想必你也吃了,跟我回家!” “孙儿不回!” “为什么?” “孙儿想在这里学!” 卢承庆深吸了一口气,平淡的口气多了几分严厉的味道: “是没玩够,还是觉得咱们家的学问抵不上这楼观学?” 卢照邻低着头不敢说话,爷孙两人在仙游寺门口沉默。 卢承庆见自己的这个孙子低头不语,想了想。 发现这些年,自己的这个孙子好像是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的倔强。 “说说理由吧!” “孙儿先前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已经是足够的优秀,等到了这里,孙儿才发现,孙儿不够优秀。” 卢承庆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道: “你可知你和他们之间的区别。” “孙儿知道,他们多是百姓家的孩子,孙儿是高门之后,我和他们的距离,就如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 卢承庆点了点头:“知道就好!” 卢照邻抬起了头,直言道: “可孙儿也觉得,学问不分高低,孙儿是来追求学问的,不是来彰显我卢家和他们的区别的。” 卢照邻咬了咬牙:“要论高贵,圣人最高贵。 要论高门,我们卢家在颜家面前算不得高门,需要仰望颜家。 可如今,孔圣人的子嗣在这里当先生,颜圣人的子嗣在这里办学,孟圣的子嗣在这里学医。” 卢照邻越说越快:“既然圣人的子嗣都在这里。 那孙儿认为,楼观学今后必定会成为文学道场。 不对,如今道场已成。 我卢家虽成为不了道场的先师,但也要努力的做一个打扫道场的门童!” 卢照邻掷地有声道:“我卢家需要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 卢照邻忽然跪倒在地: “孙儿求阿翁成全,孙儿恳请阿翁借助家族之力让孩儿获取学籍,孙儿大胆,孙儿不孝!” 卢承庆深吸了一口气,颇为落寞道: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看不出! 照邻啊,你可知道,颜家已经拒绝我们很多次了,颜白不喜欢我们,我们不是一路人!” 见卢照邻不起身,卢承庆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片刻后马车来到卢照邻身边,卢承庆那淡淡的声音从车厢里面传来: “子孙有子孙的路,子孙有子孙的福,既然你愿意,阿翁就助你!” 卢照邻闻言大喜,砰砰的朝着马车磕着头! “孙儿啊,先别着急磕头,你若是入了楼观学,吃了楼观学的饭,拜了先生,今后就只有尊师重道。 简单说,自此以后你就是出自楼观学的卢家人。 自古以来文化杀人不见血,道义之争就源于此,希望你最后莫要后悔!” “孙儿不后悔!” “孙儿,你现在满怀热情,我若是心不在焉,后面你想对我说贴心的话,也会害怕我视而不见。 很多家里的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不是一个人责任,而是所有人,每个人都难辞其咎,但你要记住,阿翁是支持你的,卢家是支持你的!” 卢承庆走了。 卢照邻泣不成声。 在卢承庆回长安的第二日。 鄂国公府的大夫人尉迟氏,梁国公家的大夫人房氏,打着看望长孙皇后的旗号先后从长安出发。 这位长安顶级的贵妇,在未出闺房之前就是卢家最贵气的小娘子。 如今为人妇,地位依旧不变。 反而越发的尊崇。 卢照邻是她们的晚辈。 两位出自卢家的长辈,一起来给晚辈求一个学籍,可谓隆重。 而且尉迟还和颜家是通家之好,尉迟宝琪,尉迟宝环都在楼观学。 卢照邻进书院,可谓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第 50章 斩首行动 火架子上的熊掌滋滋冒油。 剪刀坐在炭火旁忙的满头大汗。 熊掌就一个,这个要是没弄好,那就没有了。 而且这玩意在长安也是个稀罕物。 剪刀虽懂厨艺,但烤熊掌毕竟是头一回。 尉迟敬德已经慢慢的剥了一盘蒜,腌好的咸鸭蛋也已经煮好剥了壳。 从长安出来带的盐鸭蛋和咸鸡蛋最多,不是它们多好吃,而是它们重盐。 如果碰上了急行军。 一颗盐鸭蛋,就能保证一天的气力。 咸鸭蛋,咸鸡蛋虽普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的上。 剥好的蒜泥和鸭蛋捣碎在一起成泥巴状。 吃熊掌的时候,一口肉,一口蒜泥来综合就不那么油腻了。 “多放点胡椒粉,陛下喜欢出汗的感觉,孜然粉也多来点,不然压不住肉上的土腥味,记住了么?” 剪刀笑着点了点头:“鄂国公放心,奴记着了。” 李二没有去管已经无聊的都开始研究如何烤肉的尉迟敬德。 他知道尉迟敬德很难受,驰骋沙场的老将不带军,不上战场,对他就是一场煎熬。 就好比,文人发现了一本一直想得到的书,却又翻不得。 李二现在正看着军报。 这军报是长孙无忌拿给他的。 看着颜白联合契丹大胜人数是自己两倍的靺鞨部众,李二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是自他来辽东后的首胜。 算是一个好兆头。 一个简简单单的开门红。 薛仁贵三个字再次让他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个折冲校尉的过往。 看着军报上颜白说他弄到了数千斤牛肉…… 看到了,颜白说,新鲜的,紧随军报之后就到。 李二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有点馋牛肉了,牛肉在长安就少,身为皇帝的他也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牛肉。 吃的都是一些来自西域的牛肉干。 每吃一回,他的腮帮子就疼一次。 如今,颜白弄了这么些牛肉,李二对颜白的这点心意还是很受用的。 放下军报,李二站起身笑道: “所以说,颜白还是能让人放心的,朕之所以只让李绩给他安排三千人,不是怀疑他的能力,而是让那些老将心服!” 李二这话是对着长孙无忌说的。 因为长孙无忌不止一次的在说,颜白在辽东熟悉,又是最熟悉火药的人,给三千人,着实有点大材小用。 李二抿了一口参片茶,继续道: “这里来的将领哪一个不比颜白打的仗要多,如果一下子就给他一万人马,让这些老将们心里如何去想?” 长孙无忌闻言笑道: “臣就是害怕颜县公心里不舒服!” 尉迟敬德闻言插话道: “咱们现在还没过河,面对的也就是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等深入高句丽,那才是难啃的骨头。” 李二闻言笑道:“还是敬德最懂我心,那时候才是年轻人该去拼搏的时候。” 颜白此刻已经清点了此次大战后的战损。 看着一连串数字,颜白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楚,还是做不到平心面对。 在和靺鞨部族的这一战,自己麾下战死二百多人,有骑兵,也有步卒。 刀剑无眼,就算前面准备得再好,在战场上的伤亡也难免规避不了。 契丹人死的就更多了,这一战足足有六百多人再也醒不来了。 论实力,论装备,契丹不如靺鞨。 不然,契丹也不会龟缩在一角,靠着大唐的庇佑苟延残喘了。 “腾远!” “在!” “说消息!” 腾远看了一眼众人,沉声道: “根据斥候最新的消息,前日逃跑的靺鞨将领的身份已经明确,是靺鞨的乞乞仲象。” “乞乞仲象?是人名还是官职?又或是首领的称谓?” 看着发问的薛仁贵,颜白也是一头雾水。 颜白扭头看向了李恪,这家伙有才,说不定他知道是什么。 结果李恪扭头看向了程怀默。 程怀默没好气嘟嘟囔囔道: “欺负人了不是?欺负人了不是? 我虽是读书人,但学问必定有限,圣人的学问我都没学完,谁有心思来琢磨这靺鞨野人的事情!”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许敬宗眯着眼,接着腾远的话说道: “高句丽别种,大舍利乞乞仲象,大姓,舍利官,乞乞仲象名!” “根据不知名的史料记载,靺鞨自称是朝鲜半岛的峡溪太氏人,而这个峡溪太氏据说是先前渤海国的后裔。” 许敬宗笑了笑:“这个不当真,渤海国有好几个,谁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呢?” 所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佩服的看着许敬宗。 真不愧是最难科目秀才出身的才子,这么小众的东西随口就来。 许敬宗谦虚的笑了笑,气度超然。 腾远见所有人又都看着自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 “我们的斥候一直追着逃跑的靺鞨人,我们发现,在往北的二百里处有大批靺鞨人,男女老少,牛羊军马!” “他们的族地?” 腾远看着发问的李景仁点了点头: “可能是!作为高句丽的附庸,靺鞨的族地不会离高句丽太远,不然就没有了意义!” 薛仁贵有点明白了,扭头看着颜白,轻声道: “墨色的意思是?” 颜白闻言轻笑道:“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不喜欢被动的防守,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实不相瞒各位,我准备袭营!” 程怀默不可置信道:“咱们这点人去搞别人老巢?” “李卫公当年三千铁骑就敢对颉利可汗的大帐进行夜袭,今日我们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猛将,就没有了先辈的雄心?” 薛仁贵一听这话,立刻起身: “这次让我来当先锋吧,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让那狗日的跑了。” 程怀默小声道:“不是我害怕,而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冒险。 我就不说了,我家里还有兄弟,倒是墨色你……” 颜白感受到了程怀默的关怀,笑道: “咱们肯定是斥候先行,寻找机会,如果靺鞨部族让我们下不了嘴,那就算了!” 程怀默知道颜白有分寸,并不是脑子一热,放下心来,握着拳头道: “那就干!” “好,聚拢部将,我们先绕圈,让这里面的斥候以为我们要回去,等到深夜,我们摸黑出发,速度要快!” 李恪嘿嘿一笑:“还没参加过袭营呢,刺激!” “我给本次计划起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 “斩首行动!” 第51 章 消失了 “什么?你是说颜白率领的三千人不见了?” 李绩的咆哮在军帐中回荡。 “回大总管的话,是的,颜县公率领的三千府兵还有三千契丹部众,自打前日起就跟大军断了联系!” 李绩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沙盘。 六千多人,外加辅兵突然就消失了。 北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军消失只有两种情况,李绩心里很清楚。 第一种情况就是被敌人一锅端了。 这种状况李绩最熟悉,当初跟张须陀打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很多次。 打刘黑闼的时候最惨,所带领的人马全军覆没,都被打成了丧家之犬。 数万大军仅只有他一人生还。 (ps:《资治通鉴》记载:仅以身免……,这四个字绝对不夸张!) 第二种情况就是大军迷路了,跟主力斥候部失去联系。 可颜白怎么可能迷路? 他的队伍里可是有在林子里闭着眼睛走都迷不了路的契丹人。 还有在西域奔袭千里都不迷路的斥候腾远。 就算看不到星星? 看水,看山,顺着河流走就能出来,这怎么能迷路呢! 而且军报已经送来,全歼靺鞨大仲象率领的数千人马,缴获数千斤的牛肉。 难不成这是靺鞨部族的诱敌之计? 李绩觉得颜白上头了,带着大军追人去了。 李绩细细地盯着楼观学做出来的沙盘。 细细地盯着每一个标识,然后看着标识下的注解。 看着注解里面藏在此处的斥候名单。 在一处群山环绕之地,没有标识。 而且这处没有标识的地方和颜白最后传递出消息的地方很近。 在沙盘上,大约有一个大拇指那么长的距离。 “谁能告诉我这里怎么没有标识!” 高侃见所有同窗都在看着自己,他赶紧扶正头上的皮帽子,快步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沙盘后大声回道: “回大总管的话,这个地方是靺鞨的族地,属于靺鞨部族的“长安城”,斥候进不去,所以就没做特殊标明!” “特殊地方不作特殊标明?这沙盘是你做的?谁教你的?” 高侃不敢直视大总管李绩的眼睛。 但在军帐中,又不敢不回答大总管的话。 高侃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 “回大总管的话,这是卫国公教的,他说,沙盘就如行军,当所有地方都做了标识,那个没有标识的地方就特别明显!” 李绩深深吸了一口,压下心中的躁意。 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还没有胆子去质疑李靖的话。 质疑他,就必须超过他。 李绩自认还没到李靖那种用兵如神的地步。 李绩心里很清楚,在大唐所有将领里面,除非陛下亲自下场,不然李靖的军功和谋略足以蔑视一切人。 包括已经故去的,也包括自己。 “标上,用朱笔!” “是!” 李绩看着快跑离开的高侃,扭头道: “虢国公,你的看法呢?是迷路失去了消息,还是被靺鞨部族围困住了!” 张士贵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后道: “我觉得颜县公可能在绕圈,以退为进,他最终的目的肯定是靺鞨部族” “不可能!” 李绩摇头反对道:“靺鞨不是契丹。 在辽东,除却现在的高句丽,就它们靺鞨部族的实力最强。 许敬宗是聪明人,他是长史,他不会让颜白犯傻!” “那如果颜白在学李卫公呢?” 李绩一愣,再次扭头看向了沙盘。 他觉得颜白一定在某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地方。 张士贵继续道:“李卫公常说三千越甲可吞吴。 所以,无论是灭突厥,还是灭吐谷浑,李卫公都用的是三千奇兵。 颜白是李卫公最钟意的人。 现在他身边又有薛礼,李景仁,程怀默,裴行俭这样的少年猛将。 还有许中书,吴王这样的智囊!” 张士贵嘿嘿一笑:“颜白本身就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大军突然消失,斥候都不知其踪迹,那就是在谋非常人之事!” 李绩闻言眼皮直跳,走到张士贵身边低声道: “颜白这一门就他一个人,师古他们四兄弟是之推老爷子的嫡孙!” “不!” 张士贵笑道:“你忘了颜韵,你忘了颜白的幼子。 颜白这一门不是他一个人,有后,所以他敢拼!” 李绩转过脸,对着候着的斥候说道: “去,查,我要知道颜白到底要做什么!” 颜白现在在走山路。 为了躲避靺鞨和高句丽的斥候,颜白绕了一个大圈。 为了快速行军,颜白只留下了五日的军粮。 剩余的军粮以及战获全部藏了起来。 孤注一掷的气氛已经在所有人心头萦绕。 为了让大军更有血气,颜白承诺,破靺鞨部族之后,大军只取一半财货。 剩下的全归将士们所有。 许以重利,方能让人有动力。 金银珠宝这些才是实打实的,光喊口号,谁愿意拼命。 来到这里都是给自己和后代谋出生的。 腾远在前面做记号,颜白带领着大军在林间悄无声息的追赶记号。 在今日的大军里,每个人就剩下两顿饭的口粮。 记号断了,抬头也能看到不远处盘踞在山腰的炊烟了。 靺鞨部族到了! 颜白松了口气。 此刻靺鞨部族里,乞乞仲象很疲惫。 除了他和三十人的亲卫如丧家之犬一样跑了回来。 跟着他去的族人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在当时,乞乞仲象很想回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捡几个有幸逃生的族人。 可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有那个心,却没有那个勇气。 乞乞仲象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舒服的吐了一口气。 看着满脸关切的部族长老,乞乞仲象顿时又不舒服了。 靺鞨部族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有很多部族融合在一起的,自己带出去那么多人,就回来这么几个。 他们是来要交代的。 乞乞仲象看着面前的族人,叹了口气道: “诸位心里的疑惑我知道,请容我今日休息一下,明日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乞乞仲象能回复什么? 他什么都回复不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字诀。 一直到拖到高句丽来人,那才是他最终的底气。 颜白此刻已经趴在林子里面。 看着山谷里密密麻麻的且低矮的茅草屋,颜白低声道:“有点像咱们的茅厕!” 许敬宗笑了笑低声道:“靺鞨部族的居住特点是住在地里面,所以屋子就显得很矮!” “地穴氏居住?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敬宗看着李景仁没好气道: “不是说了么,韦挺的先父曾担任隋朝营州总管筹划治理高丽,这次打高句丽他把先父的手稿都贡献了出来!” “学生怎么没看到!” 许敬宗咬着牙,怒声道:“这东西是军长史看的,你是军长史嘛?” 李景仁不说话了! 裴行俭看着下方道: “这样住人岂不是跟墓穴一样?这奇怪的风俗,不过这样连成片的茅草屋适合放火啊!” 程怀默摸了摸下巴:“狗太多啊!” “那就天明时分再行动,那时候狗要睡觉,人还没起来,天色微微亮,还能看得清路,直接放火烧……” 薛仁贵指着一排排茅草屋后面,那个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高大屋舍,淡淡道: “这个交给我来!” 第 52章 又跑了 深山里面的狗很警惕,稍微有一点动静就扯着嗓子叫唤。 但这也是狗的缺点。 风吹过,树叶响,一点响声,它也会警惕的大叫。 一只狗叫,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狗也会跟着大叫。 腾远养过狗,庄子里面的狗就是这个特性。 所以...... 腾远带着数十个没有雀眼的兄弟悄悄地摸到了靺鞨部族营地周围。 什么都不干,就是隔一小会往远处扔点东西。 靺鞨部族的狗一直叫。 其实它们已经发现了有陌生的味道. 但是它们根本不敢上前,空气中那飘浮着的味道让他们很忌惮。 这是腾远他们的准备。 他们在辽东林子钻最害怕的就是碰到猛兽。 所以,他们会特意的把老虎的粪便,死去黑熊的骨头准备一些带在身上。 防止蛇鼠虫蚁不说,还能遮掩身上的气味,夜里能睡个安稳觉。 靺鞨部族的狗叫声断断续续的响了一夜。 靺鞨部族早已经熟悉了狗叫声,除了偶尔传来呵斥声,并未有人出来查看。 黑夜慢慢散去,狗叫声突然又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趁着夜色的掩盖,也趁着熬了一夜的靺鞨部族卫兵打瞌睡之际,腾远已经摸上了哨塔。 哨兵睁开眼发现身边人。 刚想出声示警。 腾远挥刀横扫,一刀封喉。 腾远笑着看着捂着脖子咯咯咯却喊不出来的靺鞨人: “乖,睡吧,天要亮了,你可以安心的休息了,我替你继续值守。” 腾远笑着蹲下身。 一把扯掉守卫脖子上的挂饰。 玉石的吊坠,入手圆润又清凉。 借着哨塔上微弱的火光,腾远发现这玉石品相很不错,一看年头就很足。 老玉! 陈摩诘的女儿“小锤子”已经快成大人了,可以带佩饰了。 这个玩意好,这个礼物她一定喜欢。 有了这个,她再也不会说自己小气了吧! 而远处的颜白,看着哨塔上点点忽明忽暗的微小火光,站起身。 身后众人随他而动。 行动开始。 许敬宗也悄然的随着大军往靺鞨族地冲过去。 等到靺鞨族地的狗叫声如蛙声一片的时候,终于有靺鞨人反应过来。 借着火光一看,不远处的唐军如洪水般冲了过来。 这人惊恐的大喊道:“有敌人,有敌人,有敌人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箭从远处而来,长箭透胸而过,死死地把他钉在身后栅栏的圆柱上。 紧接着又是一箭…… 这一箭直接射在他嘴里。 李景仁佩服的看了一眼薛仁贵,自己的弓射还是得练。 同样的听声辨位,自己射中的是胸口。 薛礼射中的是嘴巴。 高下立判。 “唐人来了,唐人夜袭啊……” 此刻,终于有人彻底的喊出了声,可喊出声后他就死了。 薛仁贵的箭例无虚发,只要在距离之内,那必然百发百中。 厮杀突然开始,披着兽皮的靺鞨人拿着武器慌忙冲了出来。 如此局面只能各自为战,也有聪明的开始往后面跑。 在有备而来的唐军面前,各自为战跟送死没有多大的区别。 张瑾一点燃了茅草,辅兵一路走,一路放火。 然后跟着大军继续往前跑,此次的目的不是杀人。 而是制造混乱。 就是让靺鞨人自己乱起来。 混乱一起,就算是你有百万人马,也没有一丁点作用。 而颜白这边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杀死靺鞨部族最豪华屋舍里面的所有人即可。 可这里毕竟是靺鞨部的族地,也并不是所有人脑子都是乱的。 聪明人开始用靺鞨语大声的吆喝,在组织人手。 胡都古也在吆喝,他用的是靺鞨语。 他就是一个骗子,他的吆喝骗来的数百人。 然后这数百人被凶狠的契丹人乱刀砍死在地,下手贼狠,都是流血流死的。 契丹人在给先前死去的兄弟报仇。 砍倒一群后,胡都古继续骗。 牛角声响起,混乱的靺鞨部族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开始拖家带口的疯狂地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跑。 薛仁贵等人不管不顾,继续往前拼死。 长矛兵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看见有人往前捅,人倒了收回,有人在往前刺,然后再收回。 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动作。 但就是这简单的动作却在这一刻彻底的演变为了杀人机器。 效率,快捷。 乞乞仲象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人手迎面就碰到了薛仁贵。 薛仁贵一声怒吼,直接就冲了进去,马槊横扫,七八具无头尸跌跌撞撞的倒地。 身后的裴行俭、程怀默等人紧随其后。 这些人都是世间少有的猛将,他们奋力拼死一战,靺鞨部族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顷刻间就被打散了。 再往后就没有往后了。 长矛兵一来,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独孤渐明也没闲着,他已经记不清他点燃了多少个茅草屋,他只记得,身前和身后是两个世界。 一个火光冲天,一个宛如孤寂的深渊。 “这辈子是把火玩够了,睡觉千万别尿床!” 张瑾一又吐了,他看着满身火的靺鞨人在大喊着救命。 看着靺鞨部族的孩童冲进火海再也不见。 看见袒胸露乳的妇人在举弓…… 看见自己人在长箭下倒地…… 张瑾一悍然拔刀,妇人的鲜血滋了他满面,可她到死,眼睛依旧满是仇恨。 张瑾一一边吐,一边大声的背诵着: “……贼盗蜂起,司、冀大饥,人相食……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 “愿我汉家儿郎,自此衣冠不南渡,愿我汉家儿郎,雄踞中原立道统,愿我汉家儿郎如日中天啊……” 这是他汲取力量,在背诵五胡之乱的惨状..... 薛仁贵把火药弹放到豪华石屋的大门前. 一声巨响,厚重的大门不见了,石墙也开始倒塌。 喊杀声再次响起。 等东边的云彩火红一片,靺鞨部族已经彻底的变为了火海。 存活的靺鞨人跪倒一片,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辽东这边本来就是如此,一旦发现打不过,也不再拼死抵抗,而是顺势的投降。 部族嘛? 不是今日你吞并我,就是我明日吞并你。 所以,靺鞨人也不一定是靺鞨人,可能是室韦人,可能是契丹人,也可能是其他部族之人。 投降大唐部族不丢人,听说,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部族。 穴居式居住是靺鞨人的特点,但却在火海里成了他们的坟墓。 烧死的,比杀死的人要多得多。 薛仁贵再次失望,乞乞仲象又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颜白坐在围墙上,满身血污,他静静地看着火海,看着辅兵开始救人。 这一次夜袭,虽是大胜,但难免有人会先一步离去。 小张抱着老张,儿子抱着老父亲。 老张胸口插着一支羽箭,入肉很深。 裴行俭来看过,看完了直摇头。 老张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一次,功勋够了。 父子兵,自己死了,功勋可以过继给自己的儿子。 自此老张家终于可以吃上官家饭了。 可以在洛阳当一个穿官衣的带刀衙役了! “阿达啊,一会就晌午了,你想吃点啥?” “整碗羊肉汤,烙个饼中不中?” “管,管,管……” 老张闭上了眼,此生无憾了,小张的哭声却是惊天动地。 张瑾一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是没回过神来。 以绝对的优势偷袭都这么难,那先登之功该有多难! 就在这时候,四个耳朵落到他怀里,张瑾一抬起头,却发现是许先生。 “先生我……” “你缺四个军功策勋一转,我刚好杀了四个,给你了,好好的,往后的路还很长……” 第 53章 缴获 “赚大发了!” 这是所有的人的心声,所有人都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兴致所至,竟然开始围着火堆开始跳舞。 原本只有五百骑兵的颜白,现在有很多马。 多到可以让自己部下的所有人都骑上马,骑上好马。 靺鞨人善养马。 在隔壁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全是清一色的好马。 马嚼子,马鞍,缰绳,甚至连马鞍处的箭壶都配的好好的。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怕是等到李绩攻打盖牟城的时候,他们会作为骑兵从后面突袭。 不然,也不会准备的如此充分。 战马虽好,也有不足。 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钉马掌。 高句丽从大唐那里学会了钉马掌,和高句丽穿一条裤子的靺鞨却依旧没有学会这个本事。 看来,高句丽对靺鞨部族还是留了一手的。 战马,仅是战获的一部分,金沙是另外的一部分。 在最漂亮的这座大房子下面的地窖里,三个地窖装满了金沙。 颜白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最少有几千斤。 至于皮料,不算烧毁的,堆在一起的如小山一样高,这还是笼统的计算,若是区分,那就有的忙。 入目之处,上好的虎皮就多达数百张。 弯刀,箭矢,弯弓,粗糙工艺的护甲。 还有可以做弓弦的牛筋、生牛皮更是数不胜数。 光这些收获就抵得上那三地窖的金沙。 许敬宗挑了一柄带着寒光的小弯刀,刀柄带着青铜锈色。 他说,他吃烤肉的时候用这个来当分肉器是最好的。 颜白选了一匹马,靺鞨的马没有青海的马身形高大,送给颜韵最适合不过。 李景仁挑了一杆骨笛,鹤腿骨制成的骨笛。 他很羡慕李恪有一柄骨笛,这次刚好遇上了,说什么都不撒手。 他要把这个留着,准备送给小七当作礼物。 薛仁贵就比较实在,挑了数张黑羊皮,他准备等到有商队来辽东的时候,托人送到长安去给柳银环。 程怀默挑的也是皮子。 牛筋、生牛皮这些在长安有价无市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懂。 都是聪明人,这玩意拿一个两个没有什么问题。 但拿一个两个一点用都没有。 比鸡肋还鸡肋。 但你要拿多了可就不好说了,犯忌讳,一旦出事,这些东西将会成为催命符。 弓弩都是违禁物。 你囤这个做什么? 你要造反? 李恪和裴行俭什么都没有要,李恪甚至当起了隐身人,军功都不要,许敬宗写好的功勋统计,都烧了。 然后重写了一份。 第二份少了吴王李恪的功勋,也没有了吴王在战场上那非人般的英姿。 只有一句,辅兵颜第二,奋勇杀敌,死战不休。 这八个字听起来像模像样,但一想就是笑话,辅兵死战不休? 轮到辅兵都死战不休,那就是说明前面的人打完了,能活着的没有几人了,不然也轮不到辅兵死战不休了。 颜白在军报上用了章印,随后看着李恪道: “总夹着尾巴做人,王府都不回,十多年了还在仙游,跟坐牢一样!” 李恪挠了挠头:“你发什么唠叨,这样才好。 最起码我还在长安,我还能衣食无忧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要真的把尾巴翘起来了,我能去哪儿,还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呆着,然后把自己吃的胖胖的,养一堆孩子?” “唉,我是替你鸣不平!” 李恪惶恐的看着颜白:“打住,打住,别说了,你这么说话我害怕,不平就是不满足的开始,侯公就是这么没的!” 颜白笑了笑:“算了,不逗你了,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见颜白站起身来,李恪赶紧道:“那五千多人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问契丹要不要?” “他若不要呢?” 颜白扭头看了李恪一眼。 见颜白眼里冰冷的杀意,李恪猛的一哆嗦: “娘的,我真是讨厌你来战场,一到战场你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颜王爷啊!” 颜白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阎王爷? 来时有三千兄弟跟着我,现在不算受伤的兄弟,三千人还有二千一百多人。 近乎三分之一的折损,不给兄弟们报仇,我怕夜里睡不着觉。” 李恪闻言赶紧道:“先别着急下令,我去问问胡都古,我想契丹应该是要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给契丹!” “什么?” 李恪猛的停住脚步,不解的看着颜白。 颜白丝毫不遮掩道: “我不想在辽东再养出来一个我们控制不了的契丹部。 现在它们甘愿为马前卒,那等我们走后,力有不逮的时候呢?” “下一个高句丽?” “万事皆有可能!” 李恪闻言不知道是留下,还是走。 他不想颜白多杀人,李淳风说,气运这东西是存在的,孽,也是存在的。 李恪不想颜白今后会因为杀得人太多,折损了气运,变得命运多舛,诸事不顺。 但李恪更不想契丹借此机会慢慢蚕食,慢慢壮大。 部族是教化不了的,他们一旦势力壮大,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南下。 从汉朝,到现在,史书里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去问吧,契丹若不要,靺鞨的这些人就按车轮法来做事了,妇孺放过,但男子……我不能让他们记恨我们的后人!” 李恪走了,许敬宗背着手走了过来:“很难受吧!” “没有什么难受不难受的,我这人的宗旨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他们是永远不会记好,如此,那就把害怕刻到骨子里。” 许敬宗点了点头,和颜白擦肩而过时,轻声道: “我已经确定,腾远是百骑司的人!” “????” “我说腾远是百骑司的人!” “没看错?” 许敬宗嘿嘿一笑:“我许敬宗什么都可以不信,但我信我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 “这次分配战获的问题要注意!” 颜白笑着摆摆手:“没事,你忘了咱们头顶上的大领导是谁? 出了问题就找他呗,他白拿军功,这时候总不能让兄弟们寒心不是?” 许敬宗惭愧的拍了拍脑袋,他把长孙无忌给忘了。 名义上,自己等人是长孙无忌手底下的将领。 有长孙无忌在前面顶着,这点事还真的不算什么事。 第 54章 会师 四月十三。 唐,归德大将军颜白携众人,夜袭靺鞨族地,杀敌万余,缴获牛羊牲畜八千余,金银财宝若干。 粟末靺鞨,白山靺鞨部族灭亡。 由七个部族组成的靺鞨部如今只剩下五个部,最亲近高句丽的粟末靺鞨部族和白山靺鞨部族已经成为了过去。 张士贵笑眯眯的看着军报:“我就说吧,这小子肯定不会有大问题,你让他防守,他防守到了敌军的族地!” 李绩冷哼一声:“一个不遵将令就能斩了他!” 张士贵闻言赶紧摆摆手道:“我觉得这可怪不了他,手指在地图上一划,这么大的地方,那么点人......” 李绩笑了笑,转头对斥候说道:“去通知颜白,三日后在盖牟城会合!” “喏!” 军报上这个杀敌数其实很不准确。 因为火太大了,有些人在睡梦中都没了,还有那些趁着混乱跑掉的靺鞨人。 契丹部虽然要了很大一部分靺鞨部族的妇孺。 但那些已经懂事却没有车轮高的靺鞨人他们不要。 胡都古说,已经记事的崽子他们不要。 这些人都是狼崽子,养大了将来是个祸患,说不定哪天就朝着你挥刀。 所以…… 对待这样的问题他们一贯的手法就是全砍了。 颜白有些不忍心,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难之际许敬宗拉着胡都古走到一边,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 胡都古虽然不要这些半大的孩子。 但他还是带着这些孩子走了。 等到颜白等人快到盖牟城的时候,胡都古又出现了,赶着一群羊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孩子变成了羊。 胡都古把这些孩子全部卖给了林子深处的室韦人,两个人换一头羊。 胡都古一直说室韦人这次很大方。 他原本以为三个人换一头羊都够呛,如今却舍得用两人换一头羊。 颜白见事情办好,心里松了口气,开始朝盖牟城而去。 在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上,大唐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高句丽人依靠着坚固的城池准备来和大唐拼至最后一人。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法子已经行不通了。 轰隆的一声巨响后,高句丽这边立刻就死了十个人。 而唐军却远在护城河对面,弩都射不到的距离。 如此远的距离杀人。 这简简单单的一手,立刻就让高句丽守将胆寒了。 陈摩诘在忙碌,刚才第一炮是实验。 只要知道了落点,然后再调整角度,固定好就可以一直轰了。 紧接着就是第二炮。 第二炮的落点很准,直接落在起放吊桥的塔楼上。 这一炮已经炸碎了一个绞盘,吊桥倾斜,惹得城墙上的高句丽人惊呼不断。 剩余一个绞盘也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陈摩诘见效果不错,蹲下身看了一眼,齐声后令旗一挥,大声命令道: “听我口令,齿轮三角豁口往左调八齿!” “一炮,准备完毕!” “二炮,准备完毕!” “三炮,准备完毕!” “小…小甜甜准备完毕!” ……… 陈摩诘看着一个个竖起来的令旗,转身跑到军帐大纛前,大声报名道: “少府监火器营已经准备完毕!” 李道宗点了点头:“击鼓!” 轰!轰轰! 鼓声响起,一万人的大军缓缓地拔出横刀,等进军鼓一响,所有人的目标就是拿下眼前的高句丽新城。 “标兵就位~~~放!” 二十门火炮开始了第一轮发射。 第一轮炮火覆盖之下,对面城墙上的塔楼先是有火光,继而烟雾缭绕。 没有了绞盘的吊桥重重地落下,高句丽新城东门被蛮横的打通。 高句丽人引以为傲的坚固城门也不翼而飞。 在一大队人马的掩护下,陈摩诘拉着火炮又去了西门,然后用同样的法子去打西门。 一旦四个城门被打开。 那就是新城落幕之时。 如狼似虎的大唐府兵会顺着这四个门蜂拥而入,没有城门保护,城池的意义不大。 没有城门保护,城里的那些不愿意跟着高句丽拼死的大户,会想方设法的出来投诚。 在生与死面前,没有人不害怕死。 尤其是那些勋贵。 半日的时间,四座城门全都破碎。 李道宗开始命人生火做饭,今日的饭扎实,实打实地干饭,有油光,还有肉。 晌午饭一结束,炮声又响起,这次炮口是往高处调,不是齐射,而是一个个射,新城里面不断有烟雾升起。 书院的学子就开始忙碌,记齿轮数,目测距离,然后抬起头期待下一发炮的落处。 高句丽人彻底的蒙了。 他们很不理解,这仗还没打,唐军没出一兵一卒,自己的城就破了? 如今更是满城的浓烟,到处都在喊着救火。 “其实这仗早就开始打了,如果不据城而守,主动地出城拼死一战说不定还有点机会,如今机会没了!” 李道宗深吸一口气,见新城已经是满城的火光,淡淡道: “击鼓,进军!” 骑兵开始冲锋,踩着吊桥一马当先的就冲了进去。 点燃火药就扔,扔完了后又跑了出来,紧贴在城墙根下。 瓮城是入城的最后一道关卡。 它是和城墙连为一体的建筑,多呈半圆形。 当敌人攻入瓮城时,若是城门被攻破,瓮城门会立刻关闭。 冲进来的敌人会被它挡住。 如果不攻破它,当后面部队都涌上时,很容易被人来个"瓮中捉鳖"。 巨响之后,又一队骑兵冲了进来,进去之后又冲了出来,重复上一队骑兵刚才的操作。 城墙上的高句丽人只能干瞪眼,然后疯狂的朝着吊桥射火箭。 企图来烧毁吊桥,以此来减缓唐军的攻势。 如此行为只能说多此一举,吊桥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防火功能。 没有火油助燃,光凭火箭上的那点火。 顶多留下一团黑圈。 在急促的战鼓声中,如潮的唐军从四个城门杀来。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已经有唐军冲上了城墙,占据了制高点。 书院学子的灾难开始了,他们开始经历张瑾一经历的“惨状”一个个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当唐军开始在城内聚集,开始沿着街道挨家挨户地搜查溃散的高句丽士兵时。 高句丽的新城彻底的落下帷幕。 此后,这座城就是大唐的城池了! 高句丽新城守将见大势已去,一尺白绫,吊死在城主府。 就在同一日,先头部队张俭已经攻破建安城破高句丽兵,斩数千人。 颜白此刻已经到了盖牟城。 盖牟城的渊盖苏文听到斥候来报,慌忙跑上城墙,看着颜白在城西扎营,看着颜白在忙的杀羊剥皮。 “颜白,你这无耻小儿!” 就在这时候,斥候又来报:“大对卢,发现李崇义的身影!” “他在哪里?” “跟颜白在一起?” “消息可当真?不是说他在定州么?” “前日抓到一契丹探子,从他口中得知,李崇义从契丹部族借了三千人马,我想他应该来了!” 渊盖苏文重重地一拳捶在墙砖上,喷火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在西边扎营的营地。 “颜白,这一次,我的五把刀要亲自砍在你身上!” 高侃搂着张瑾一的肩膀,听他讲完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羡慕死我了,你这真是老母鸡头上站青蛙啊!” “什么意思?” “顶~呱~呱!” 第 55章 生气的太子 辽东终于感受到了暖意。 好像是突然到了夏季,猛地一下就热了起来。 身上的厚衣裳一下子就穿不住了,但不穿又觉得有点凉。 在颜白到了盖牟城之后的第五日,李道宗的一万军马到了。 看着全军将士斗志昂扬的气势,想必是一场大胜。 盖牟城的高丽人也在与日俱增。 根据城里的探子来报,目前盖牟城里已经聚集了四万人马。 而且后方辽城的高句丽人马还在陆陆续续的赶来。 “渊盖苏文来了!” 颜白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来了又如何?手下败将而已,他这次敢出城,我就还能再捉住他一回!” 颜白扬起头,看着大变样的盖牟城: “这次抓住了,二话不说,直接砍掉他的脑袋。 其实上一次就该砍的,不然哪有今日的麻烦事!” 李道宗笑了笑,看着颜白摆弄着茶具,他有些搞不懂颜白怎么老是有这么多闲情。 红枣,枸杞,红糖块,栗子…… (ps:有书友在很早之前问我,为什么是红糖,其实在明代之前没有白糖,只有红糖。) 这么些东西混在一起,煮的茶还能喝么? 最有趣的是颜白还往茶水里面加冰,这一冷一热,对身子可不好。 “江夏王能吃甜不?” 李道宗回过神来:“哦哦,加一点点就行,够了够了……” 颜白倒好了茶,李道宗礼貌性的抿了一口。 感觉味道还不错,忍不住喝了一大口,他发现这种喝茶法倒是有点趣味。 “什么茶法?” 颜白头也不抬道:“冰红茶!” 李道宗点了点头:“应该加点蒜泥和羊油,搅和一下。 甜咸搭配,会让茶汤更鲜,墨色,我建议你试一试,能饱肚子!!” 颜白倒茶的手一抖。 原本以为加蒜,加葱花,加胡椒,加羊油,加各种佐料的喝茶法已经足够变态了。 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更高级的喝法! 见颜白不说话,李道宗以为颜白在思考。 他喜欢时时思考的人,这样的人都是有才学的,这样的人才能举一反三。 “盖牟城你炸了一回,这里你熟,你说说,接下来高句丽还会依仗着这高大的城池,和我大唐死战不?” 颜白摇了摇头:“渊盖苏文虽然是一个独断的人,但也是一个极其聪明人的。 新城一战的结果他一定知道,他一定不会再犯。” “你的意思是他会出城跟我们决战?” 颜白点了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不然也不会囤积四万多人马,这个人数是我们的两倍多了!” 李道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跟我想的差不多!那你准备要怎么打?” “我觉得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趁着我们手里的火药充足,我们今晚就开始对盖牟城里进行轰炸,我们要逼着他们出来跟我们打。” 李道宗慢慢的喝完一杯茶,长吐一口气道: “我这边才打完,士气可用但将士疲惫。 大总管那里虽然有一万人马,一万对四万,如此一来压力就更大了。” 李道宗看着颜白,认真道: “陛下就在我们的身后,所以,我们要以最佳的状态,打最稳的仗,输不起!” 颜白犹豫了片刻: “那…那我们就这么等着高句丽准备好出来跟我打,他们来进攻,我们防御?” “那如何?” “这样我们会死很多人,我们不能让渊盖苏文准备充足之后跟我们打,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李道宗没说话。 但不可否认,颜白说的有道理。 大总管李绩说的也没有任何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要胜,还不能让高句丽人威胁后军。 颜白和李道宗在喝茶,渊盖苏文站在城墙默默的看着颜白喝茶。 虽然看的不大清楚,但直觉告诉他。 那就是颜白。 渊盖苏文已经注视颜白两天了。 看到颜白一共是十六次,用眼神杀了颜白一万次,心里杀了颜白数不清多少次。 他其实更想看到李崇义,奈何一直没有看到。 每次只见颜白不见李崇义的时候,渊盖苏文并未觉得李崇义不在。 而是觉得他忘了李崇义长什么样子。 所以,他每次都捶脑袋,拼命的去回忆那个冬日,在宫城门口李崇义的嚣张模样。 结果倒好…… 渊盖苏文想起了李崇义的模样,也想起了昆仑奴…… 然后,渊盖苏文又忍不住的要失去理智,狠狠的灌了一大碗药。 定州的李崇义这两天一直在打喷嚏。 找大夫看了,药开了一堆,喝了不见好,反而开始闹肚子。 李承乾已经熟悉了在定州的生活。 虽然万事比不上长安,但胜在骆宾王这个书记很是不错。 把各州府的文书都整理的井井有条。 李承乾想看哪个州府的公文,一抬眼就能立刻在自己的案桌前看到。 顺着编号往下翻,片刻就能找到。 李承乾记得,微言楼藏书都是这种方式。 有书籍分类的大纲,大纲后就是各种书籍的编号。 根据该书作者所处的年月,往下推,再细分。 在今日,有一道奏章没有归类,单独放在一边。 李承乾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封漆是长安两字。 那这份奏章应该是来自长安。 再往下看,郧国公殷元敬呈太子殿下。 李承乾没有立刻打开信件,这种信件不是走公文形式进来的。 李承乾现在很怕这种信,害怕侯君集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尤其是现在在监国,很多事情不得不小心。 “郧国公的信是谁呈上来的?” 王鹤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后低声道: “殿下,是我呈上来的!” 说罢,王鹤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承乾,见太子皱起了眉头,赶紧道: “殿下,郧国公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我,专门说明写信的目的。” “所以,我可以正常看?” “是的!” 李承乾笑了笑,玩味的看了眼信件: “郧国公有什么事?他们家这些年一直都在安心地做学问,在朝堂上几乎都不说话,这又是怎么了?” “关于衡山王!” 李承乾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瞳孔不由得一缩。 他的儿子他最懂,他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的。 李象看似稳重,看似知书达理。 但心不静,浮于表面,浮躁无比。 这些李承乾其实能够理解,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己也有过。 李象看似聪明的小手段,李承乾哪里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 就算如此,李承乾也没有找严师去狠狠的管教他。 李承乾吃过“严师”的苦,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苦。 所以,他任性的推掉了宗人寺和礼部推荐的老师。 而是想到了颜白,想到了颜家人,想到了孔家人。 所以李承乾在很早之前就选好了,并把名单给了皇帝。 所以,在李厥被立为皇太孙的时候,颜善为太孙之师。 颜善讲课的时候,李厥在学,李象也在跟着学。 孩子就两个,李承乾没有偏心。 但真要论待人接物,李象不如李厥。 李厥虽然憨点,做事慢,心思却很少,有韧性,对比之下,高下立分。 就这样,李承乾也在尽力的保持公平。 “衡山王怎么了?” 王鹤年往前一步,轻声道: “听殷家说,他们家子嗣殷仲容的子孙险些被废,这个事好像和衡山王有关!” 李承乾猛地一下站起身,一拳砸在案桌上。 研磨好的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王鹤年见状赶紧收拾,骆宾王也赶紧来帮忙。 “殿下,戒怒,殷家说的是好像,他们也不是很确定,消消火,莫要乱了心境!” “好像?” 李承乾冷笑一声:“殷家是最忠之人,他们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不会给我来信。 什么是好像,那是在给我面子!” 李承乾扣开火漆,打开信件。 看完信件后李承乾脸色更难看了。 杜荷,杨政道,房遗爱,姑姑长广公主的儿子杨豫之。 李象跟这些人搅在了一起。 “来人,传太子教,给李晦去信,告诉李晦,衡山王行事荒唐,让他请祖宗之法,关宗人寺待我回长安!” 第 56章 难怪看不上你 李象还不知道“太子教”就在路上。 他可能压根就不明白太子教代表着什么。 太子教一出,那就是圣旨之下最大的旨意,太子六率的人马会为之而动。 李象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他很开心。 殷仲容的身子好了,拉着一帮楼观学的学子正在和一帮外地学子对峙。 双方穿着都穿着学子衫,都手拿棍棒。 在东市里的一处小巷子里准备打架。 双方之所以打架,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 殷仲容这边楼观学学子聚集是因为有人骂他们是泥腿子。 一辈子只能弯着腰在地上刨食吃。 这口气忍不了了,都什么年月了,还泥腿子。 一千人上战场多么荣耀的事情,你说他们是泥腿子? 另一边外地学子聚集,是因为他们听说楼观学学子说他们是外来狗。 他们也忍不了了,楼观学学子说话太难听。 都是年轻人,热血上头,脑子就成了摆设。 而且,这帮学子今年春闱才落榜, 想去国子学复读一年,那是在做梦。 祖上不是官勋,进国子学也就是拜拜圣人而已。 想求学? 他们是没有希望了,那就努力争取让自己的子孙有这个希望。 他们也去了楼观学,楼观学倒是没有拒绝他们。 很公平,一视同仁,先考试,考试合格后就可以在楼观学求学。 之后衣食无忧,可以安心地在楼观学习。 楼观学也会一直的供养着你,一直到你顺利毕业,结束学业。 结果…… 这群人自然没有考上。 若是考上了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插班生需要补的课程太多了,哪有时间来长安! 作业都写不完。 用先生的话来说,难不成还想落榜一次? 所以,这帮落榜,又没有考上楼观学的学子自然对楼观学没有多大好感。 他们认为,是因为楼观学眼界太高,所以没看上他们。 现在,突然听说楼观学学子看不不起他们。 自然就聚集在了一起,自然是要讨要个说法了。 于是,两帮人就约好了时间,准备碰一碰。 今日刚好是约定时间,两拨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李象实属没眼色,他非要掺和进来当什么见证人。 这事其实就是他挑起来的,风声是他让杨豫之放出来的。 理由很简单,他就是看殷仲容不爽,就是想让他难堪。 看着打头的殷仲容,李象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含糊不清道: “一会一旦开打,你就立刻去把不良人招来,明白么?” “不好吧!” 李象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好?难不成非要见血才好? 豫之,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看错你了!” 杨豫之斜着嘴巴嘿嘿直笑:“嘿嘿,还是我王心善。 也不知道楼观学知道自己的学生被关了起来,还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嘿嘿!” “嘿嘿~~” 两人如恶作剧得逞般的孩童一样偷偷乐。 心善个屁。 落到不良人手里,不说外地学子如何,楼观学学子是要记大过的。 要是失了手,见了血,严重些的还有退学的风险。 这年头被书院劝退,不说书院大小影响力如何,也不要说去换个地方求学。 只要是被清退的,那一辈子都完了。 德行有问题,那就是大问题。 及第了,也不一定能做官。 书院不是禁止打架。 而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架。 以前楼观学和国子学那不也是经常打么。 裴行俭,裴炎,上官仪,王玄策他们见面都要打一架。 现在关系也挺好。 男人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事。 只要不掏裆,只要不见血,不伤人,很少有记仇。 只论胜负,也没有人说什么。 但这个时候不行。 长安令颜善已经下令了,在皇帝没回长安之前,长安禁止一切斗殴。 一旦发现,先打沟子三十下,再论罪。 长安很安静,三教九流都夹着尾巴。 唯一不安静的就是僧人,他们流派太多,教义还都不一样。 他们是每日都在打,个个都是好手,抓都不好抓,好些个不良人都瘸着腿巡逻呢! 现在的长安,扫地僧都排着队消除罪孽呢! “开始了!” 李象闻言不由的站直了身子,他还从没见过学子打群架呢? “上,上,上……” “捶那个领头的,我早就看他不爽了,傲气什么傲气……” 眼看就要打起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出现,直接站到两拨剑拔弩张的人群中间。 布隆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推,书院学子倒了一大片。 再一推,外地学子也倒了一大片。 李象猛地站起身,举起手,慌忙用长袖遮住脸。 杨豫之更不堪,直接躲到李象身后,生怕被记住。 殷仲容反应最快,爬起身就赶紧行礼,然后大喝道: “往后,往后,棒子都扔了,听我的,棒子都扔了,不打了,不打了!” 书院学子的反应比殷仲容快多了。 手里的家伙一扔,下巴微微抬起,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儒雅且高傲的书院学子。 开玩笑,小十一娘子长得好看,性子也恬静,那是书院所有学子最喜欢的娘子,是所有学子心里的梦中人。 是白月光。 “十一妹妹,你大兄呢,他在哪里呢!” 小十一看着殷仲容,歪着头笑了笑: “你完了,你的伤才好,还是书院的交换生,你竟然在长安打架?” 殷仲容立刻收起笑容,朝着小十一拱拱手: “妹妹,大兄我现在就走,您就当我没出现,不对,我根本就没来!” 殷仲容岔开腿就跑,像个鸭子跑路,身子还有点不爽利。 书院学子跑得比他快多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最先跑的他反而最后。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啊......卢照邻,你等等我,我.....” 小十一来了,那就不能打。 这是颜家长女,颜白和裴茹的亲生女儿,颜韵的妹妹,长安令颜善的妹妹。 不说她一女子如何。 问题是她是颜白的长女,这就令人害怕了。 谁不知道,在整个颜家,颜白是疼女儿的,惹了她,比打了颜韵还恐怖。 而且,这才是真正的贵女。 她去任何家府邸做客都是走大门的。 孔颖达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她。 无论多忙,在书院讲完课后都会带着小十一去山里看看,讲这个植物是做什么的,那个能不能吃。 待她如待亲孙女一样。 孔颖达老爷子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想孔颜两家联姻。 不少人都嫉妒的说孔颖达“为老不尊”,说他这是借着祖上圣人师徒的情义占先机。 太子那边就不说了,哪怕再忙,能忘掉所有人的礼物,唯独不会忘了小十一。 礼物的帖子他都亲手写。 别的家能拿到太子妃手写的都恨不得供起来,小十一一年就能收到好几份,都能当字帖来练字。 皇家也希望和颜家再次联姻。 所以,对待小十一的规格很高。 所有人都明白,太子这是给皇太孙,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选皇后。 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不做。 李象知道,所以李象看到小十一的第一眼就是堵脸。 他害怕,实在是害怕,她要是把今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以太子阿耶的脑子,他能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杨豫之,说实在的,小十一的身份她只能仰望。 他娘亲见了小十一都客客气气,亲自给剥橘子。 一次剥一盘子,细致到橘子上的橘络都没有。 然后还问酸不酸,哪个不酸,吃哪个,不用怕浪费。 家里还有。 杨豫之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母亲给人剥橘子呢! 一般都是父亲给母亲剥橘子。 就这,母亲还挑剔说橘子上的橘络没摘干净。 这么挑剔的人,对一个未及笄小娘子都如此地客气。 可见小十一贵到何等程度。 杨师道都说了,谁要是有幸娶了小十一,那就是他的家族今后和书院绑在了一起,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书院的一切。 小门小户才会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门大户,可没这个讲究,只是笑着调侃而已。 所以,杨豫之他也害怕。 他害怕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背后有一个凶到没边的老爹,护短且小气。 明明是文人,却喜欢用拳头。 小十一扭头看着李象,微微屈身行礼道: “衡山王!” 李象尴尬的笑了笑,规规矩矩的回礼道: “十一妹妹,对了,裴茹婶婶可好!” 小十一脑子里面记着临行前二囡跟她说过的话,小十一照葫芦画瓢道: “衡山王,散了吧,坐山观虎斗的游戏不好玩,别被人当棋子使唤了还不自知。 书院学子若真是进了衙门大牢,就算天破了,这也得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象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被一个女子说教,李象骄傲的心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的。 不过,李象并不是没脑子,他一想就知道如果打起来会发生什么。 学子之间的对抗,读书人之间的对抗,这是在挑起对立,目的就是让楼观学难堪。 真要打起来了,一定会进衙门。 因为,外地学子中有他安排的人在里面,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书院一碗水端平,殷仲容和书院学子就完了。 书院若是不一碗水端平,对书院来说,是灭顶之灾。 “杨政道!” 李象扭头就走,连告别都没有,甚至忽略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 他只觉的脑袋很疼。 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杨政道并未想这么多,跟自己一样是觉得好玩。 可小十一的话,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散。 二囡看着李象离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低声喃喃道: “杨政道啊,李象现在对你有了芥蒂,你如何破?得不到就毁灭,杨政道啊,难怪师父看不上你!” 杨政道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他只是在期待衙门的衙役出动。 估摸着时间到了,杨政道立刻派人道: “去,告诉衙门衙役,就说东市有学子在打架,打的贼凶呢!” 第 57章 被迫进步 文老六在东市转了好大一圈,也问了好大一圈。 学子倒是有不少人见到,但是打架的学子却是一个没找到。 白跑了一圈的文老六拔出刀就想去找哪个狗日的没事敢报假案。 结果碰到了二囡娘子。 别人不知道,文老六是知道的。 现在衙门的很多政令都是出自二囡娘子之手。 说白了,长安现在都是二囡娘子在管。 颜善县令不是在偷闲,而是他有别的事情在忙。 萧瑀和房玄龄说好了不互相争斗。 结果萧瑀还是忍不住了,还是忍不住要派自己人盯着房玄龄。 房玄龄不动也要动。 他不动,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怎么办? 还不得被萧瑀趁机拿掉,然后再换上自己人。 他们这个层面的人物动一下,对下面的官员来说是波涛汹涌。 颜善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他的注意力都在长安和洛阳御史的身上,他要确保御史不能互相攀咬。 为了让长安和洛阳更安生一些,颜善特意去请了孔颖达。 老头子知道利害关系,一个人带着奴仆就去了洛阳。 他要去看望萧瑀。 长安这边颜善去找了无功先生。 无功先生王绩的大兄是文中子王通,是房玄龄的先生。 虽然王通已经故去,但王绩却是房玄龄的亲师弟,房玄龄不能不认。 所以,无功先生现在在长安陪着房玄龄。 除此之外颜善还得注意着长安的御史。 只要御史不互相攻讦,那长安就乱不了。 就跟两家吵架一样。 只要没开口骂娘骂老子,没抄家伙,那事情还能控制。 好在这件事仅仅是萧瑀不服房玄龄。 他觉得房玄龄是伪君子,道貌岸然。 萧瑀觉得之前被罢相就是房玄龄告黑状。 他这么做就是想揭穿房玄龄伪君子的假面具。 颜善生怕这两人撕破了脸。 所以,颜善暂且就把两个衙门的权力给了二囡,他把精力全放在朝堂上。 经过二囡这一个月的表现。 颜善发现自己竟不如一女子,这让颜善很伤心。 文老六见二囡说没事,那他就不操心了。 带着伙计离开,正常巡逻,正常的做事,也懒得哪个不怕死的怕假案。 其实,二囡不想游戏这么早结束。 文老六要去查,很快就能查到。 李象太傻,傻到去当见证人,傻到要亲自下场。 真要查,一查就出来了。 在那一会,杨政道吓得要死,他竟然报了假案。 因为东市根本就没有学子打架,颜家的娘子出现了,喝退了众人。 所有的学子都跑了,没有打起来。 怀里的美人娇羞,他却没有丝毫的兴致。 直到他的伴随来告诉他说,衙门不查了,没事了,杨政道才松了口气。 久违的笑容在脸庞浮现。 就在杨政道准备好好地享受一下怀里的新罗婢的时候。 屋舍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李象气冲冲的冲了进来。 随后就是连绵不断的拳头砸下。 “杨政道,你把我当棋子?” 杨政道动也不敢动,更别提还手了。 李象要是擦破点皮,只要被皇室知道是他弄的,他会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这就是大唐的等级。 不管李象如何,他就是站在最上面的那一撮人。 先前自己也是祖辈也是站在最上面的人,可惜自己没有体会到那份荣光。 两世而亡,等自己记事……. 大隋已经不见了。 “冤枉,冤枉啊,你是王,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把你当作棋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主意都是你出的,你还说你冤枉!” 杨政道突然梗着脖子抬起头: “衡山王这不能怪我,是你说的要想殷家小子难堪,所以我才出的主意。” 李象收起了拳头,重重叹了口气: “好了,现在十一娘子知道了,我太子阿耶最喜欢她,你说她要告一状该怎么办?” “她不会!” 李象来了兴趣,伸手把杨政道拉了起来:“讲讲!” “颜家人不喜欢管闲事,也不爱论人是非。 正因为都知道颜家人都如此,所以,长安的众多官勋才都亲近颜家!” “亲近颜家,不是因为颜家在修《隋史》么,不都害怕把自己家不好的写上么?” 杨政道摇摇头:“这仅是一个方面而已。 对了,我刚说的话也是我祖母告诉我的,在前隋颜家都如此。” 萧皇后的话李象还是信的. 因为这是一个让人打心眼佩服的老人。 杨广血脉也因为她而保留。 连魏征在世时候都毫不吝啬地赞她道: “炀帝大横方兆,萧妃密勿经纶,是以恩礼绸缪,始终不易……” 李象松了口气,他最怕的还是他阿耶。 只要颜家不“告状”,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过李象觉得自己还是安生一段时间好。 他觉得小十一说的那话不是小十一这个年龄段能说出来的。 而且,他还觉得杨政道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不想当棋子,他决定安生一段时间,去皇祖母跟前尽孝。 顺便请教一下颜韵。 或者请教一下正忙着盖房子的滕王李元婴。 其实皇耶耶李元嘉是最好的人。 但这个皇耶耶太聪明,在他面前,自己打个嗝,他都能知道自己拉什么屎。 李元嘉给李象的压力,不比太子阿耶少半分。 李象很怕。 李象觉得心神不宁,陪着杨政道坐了一会就离开。 他在今日感受到压力,学子之间的对抗,读书人之间的对抗…… 这些心里话,李象没有告诉杨政道。 男人嘛,总是在吃亏中成长,学会隐藏心事就是成长。 李象准备去找颜韵倾诉。 虽然颜韵很讨厌。 但不可否认,跟颜韵待在一起很舒心,根本就不用想这些。 盖牟城的高句丽大军也感受到了压力。 唐军阵营里不断的冒烟。 盖牟城里不断的有屋舍倒塌。 早晨的时候所有人往北城跑。 因为唐军的火药是从南边打来,躲在北城,人就安然无恙了。 因为火药弹炸不到。 到了晌午,所有人开始往西门跑。 因为唐军开始从东门方向发射火药弹。 但也就是从晌午开始,火药就炸不死高句丽人了。 颜白想象中的骚乱并未发生。 颜白其实也很无奈,炮弹的距离不能覆盖盖牟城全城。 所以只能转着打,转着去消耗,这样的结果就是…… 炸不死人,反而让高句丽人计算出火药的射程。 高句丽人不是傻子,不会站着不动让你炸,他们会躲,会救火...... 而且斥候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渊盖苏文为了一战而胜,为了对付唐军的火药,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把战马的耳朵戳聋了。 而且,高句丽已经出现了重骑兵,身着重甲,可以抵挡火药弹碎片的重甲骑兵。 大唐在进步。 高句丽也在被迫的进步。 颜白牵着丑奴的手,丑奴嘴里念念有词。 颜白看着高句丽兵士在城墙上做鬼脸嘲笑自己,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丑奴,你暂且不要再想了,马上就和剪刀内侍去辽水对面?” “要打仗了是么?” 颜白点了点头:“是啊,要打了,五万对两万,三打二!” 丑奴拔出腰间的小木刀,高高举起,认真道: “我也行,我阿耶是左卫大将军,我也能杀敌!” 颜白看了一眼剪刀。 剪刀上前来,牵着丑奴的手就离开。 大战要开始了,渊盖苏文熬不住了,大唐将士们也准备好了。 丑奴一步三回头,眼里满是不舍。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颜白,李元嘉,裴行俭,还有颜韵大兄都是对自己好的人。 就跟娘亲一样对自己好。 他能感受得到。 剪刀布不明白,颜白为什么看中这么一个木愣小子,还特意写信给陛下,让自己来接,来护佑他周全。 难道因为他阿耶是薛万彻么? 左卫大将军的的妻子不是丹阳公主么,不应该是才一岁的那个小娘子最受宠才对么。 第 58章 鏖战 傍晚时分,盖牟城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和战鼓声。 安静了几日的盖牟城突然像活过来了一样,变得躁动起来。 空气中也充满了令人焦躁不安的味道。 在李绩的安排下,大军开始转动起来,左翼和右翼铺散开来像个张开的大口袋。 颜白静静地看着,中路军二千骑兵为先锋,迎接高句丽的第一波冲锋。 如此安排不得不佩服李绩的大胆。 这是想用两万人,活活的把高句丽的四五人困死在这里。 薛仁贵打马走来,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己身上的装扮,马上都要打仗了,自己还披着个披风做什么? 还穿白色? 老天爷,这明光铠是人能穿的么。 长孙冲穿了一次,跟着他一起来的家将护卫几乎死绝,搞的现在长孙冲都不敢上战场。 李恪穿了一次,靺鞨人疯了一样去杀他。 如今自己也要穿。 不过自己不怕,还是颜县公最懂自己。 等盖牟城的鼓声变得激昂起来,高句丽那破洞的城门突然打开了。 先出来的高句丽兵士推着车疯狂的往外冲。 他们的车就像是一个特大号的盾牌,上面插满了铁钉。 李绩手一挥,左侧弓弩手拉弓对着天。 随着号令之旗落下,箭矢出手,如雨的箭矢不断落下。 抛射。 推车的人不断倒下,然后后面的不断的顶了上来,他们的速度很快,到达一个地方后立刻停车。 弓弩手开始起身还射。 “齿轮右下最后二齿轮,炮口放平,放……” 左翼李道宗挥手,炮火齐鸣。 不能说没有伤害,只不过准头不行,面对有盾牌防御的高句丽人,杀伤力有限。 他们把盾牌立起,人缩着,像个龟壳一样。 不像以前,一下子能撂倒一大片。 八牛弩发动,这玩意平射近乎无敌。 一团团血雾炸开,弩箭上那强劲的惯性,洞穿了一个又一个人。 张瑾一拿着笔飞速的记载道: “齿轮磨损正常,牛皮弓弦可再加,齿轮组可再加,大齿轮可以密集些,更省力……” 跟张瑾一做同样的事情的学子有很多。 他们都会做这件事,等回到书院后,意见综合。 筛选,再改正。 高句丽的骑兵出来了,荡起的灰尘如烟雾般遮天蔽日。 看着令旗,颜白知道军令来了,马槊一举,打马冲锋。 身后的众人跟着颜白就朝前冲。 一时间喊杀声直冲天际。 骑兵很快就碰撞在了一起,高句丽下了本钱,战马都披甲。 虽都是成块的生铁,但这东西是真的有用。 颜白被撞了一下,战马右侧掉了一块肉皮,疼得的战马唏律律的直叫唤,薛礼见状,抽刀竖劈砍…… 一招力劈华山,挡在颜白面前的高句丽骑兵人马俱碎。 城墙上的渊盖苏文紧盯着战场,自然看到了颜白。 在看到薛仁贵的那一刻他恍惚了,他不认识薛礼。 他一度怀疑这人就是李景仁,可又觉得不像。 他觉得,李景仁那么猥琐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气度。 可惜,他根本看不见脸。 手中令旗一挥,高句丽的步兵开始变动,缓缓地朝着颜白那边压去。 渊盖苏文虽然恨颜白,但却明白什么是主次之分。 站在最高处的李绩第一时间发现了高句丽阵形变动,大吼道: “高句丽的人步卒来了,他们意图以西侧为突破口,去支援颜白一千人。” 步兵一出来,颜白就感觉很难受了。 战马冲不起来了,而且马槊几乎施展不开。 每次挥舞,都有悍不畏死的高句丽人企图用自己的身死来抱住颜白的马槊。 虽然迎接他们的就是生死,但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颜白不知道,渊盖苏文已经对他们说了,他的子嗣他渊盖苏文来养。 难怪这么上头了。 颜白手腕一抖,马槊顺利收回。 颜白气急反笑,冲着高句丽讥讽道: “你以为你是尉迟国公,来跟我玩空手夺槊?” 颜白在寸步难行的地步愤而出手。 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技巧了,马槊当枪使用,戳,戳,戳…… 槊刃锋利,还破甲。 每次出手必有一人倒下。 高句丽人前赴后继,四万多人的大军分布在这个战场上。 往前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人海战术会让人泛起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呼吸都觉得困难。 颜白觉得能指挥这样战场的人都是神。 这得什么样的大局观和眼界才能看透战场的局势和变化。 若是换了自己估摸着完蛋了。 说乱成一锅粥都是好听的,说难听的那就是葬送自己的性命。 李绩还是厉害,不对,李二选人还是眼光准。 李景仁和裴行俭已经下马,两人护在颜白左右。 颜白继续在杀,每次出手都必有人倒下。 但是倒下后会有人继续补上来,猛地一声大喝,颜白挥槊横扫。 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转瞬又被补上。 颜白感觉自己格外的吃力,总感觉自己面对的高句丽人怎么杀都杀不完。 看着自己这边不断有人倒下。 颜白大喝: “火药弹,火药弹,这时候就该用火药弹,程怀默呢,程怀默,火药弹不扔你留着过年听爆竹啊!” 程怀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 扭头看着身后哨塔上那纹丝不动的军旗,大声回道: “还不能用,军令没下达!” “额賊…下马…” 颜白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抽出长刀,开始砍杀。 裴行俭李景仁紧跟着颜白,一步步的往前,咬着牙往前顶。 看着面前百丈处有一高句丽将领在挥着旗帜指挥着步卒。 颜白咬着牙,寻找着薛仁贵的身影。 他想让薛仁贵来射死这个该死的传令兵。 此刻的薛仁贵已经杀出去了好远,他也下马了。 几乎被人海淹没。 若不是看见他标志性的一身白。 颜白都以为薛仁贵没了。 “死来!” 颜白一刀砍了出去,这一刀力气有点大,直接砍碎了一高句丽步卒的锁骨,刀被卡了一下。 那个高句丽也是条汉子。 直接伸手死死地抓住颜白的长刀,然后嘶吼着让同伴赶紧上,去攮死面前的这个唐人的将领。 看着一群人挥刀砍来。 颜白直接舍弃,悍然的拔出腰间的横刀,旋转着身子,借着腰力,奋力一斩,握着长刀不松手的高句丽被分开了。 颜白身上也冒出一串火花。 高句丽人贴上来了,颜白顺手就搂住一个,一拳又一拳的砸了下去。 松开人,这人软绵的倒下。 颜白往前一步,高句丽人被颜白凶悍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猛地退了一步。 颜白弯腰拿起自己的长刀。 颜白继续往前,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身后跟着能跟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 颜白也终于能清楚的看到挥舞军旗那个高句丽将领的脸了。 “李景仁,给我射死他!” 李景仁举起了手里的复合弓,棘轮棘爪发出嘎巴声。 高句丽旗将身边的护卫早都注视到了颜白这一群人。 见有人举弓,立刻竖起了盾牌,旗将也立刻蹲下身。 顺着盾牌的空隙注视着战场。 长箭出手,旗将身子猛的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 随后又是一箭,这次是另一侧的胸口。 他没有感受到疼。 他只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对劲。 三层牛皮套在木盾上,长刀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子,这箭是怎么射穿他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 旗帜倒下。 而在另一边,薛仁贵已经跳上了旗将站立的木车。 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被他举得高高的,落日余晖下,宛如神明。 这是神成为神的战场,神踏出了第一步。 程怀默突然觉得压力一松。 没有的令旗,高句丽的步卒一下子就乱了,就仿佛主心骨被人抽走了一样。 程怀默吐出一口带血的粘痰: “娘的,这家伙还是人么,不服他都不行啊!” 颜白,薛礼,程怀默,在此时此刻仅是一个兵。 在他这片土地上,还有两万人在做跟颜白同样的事情。 拼杀,往前,往前…… 李绩的站在哨塔上很久没动,看着高句丽的令旗官一个个的倒下,看着高句丽的人的节奏开始变得慌乱…… 李绩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轻声道: “火药弹投放,制造更大的混乱!” 第 59章 破城之后 火药弹的爆炸声一响起。 兵败如山倒五个字在颜白眼里突然就形象具体化。 高句丽的人数优势给了大唐很大的压力。 如果指挥得当,如果有猛将来提升将士们的士气,扩大优势,胜负是真的难料。 渊盖苏文错就错在把李绩率领的唐军当作前隋的大军,把李二当作了隋炀帝。 以为只要够硬,只要够不怕死。 只要能拖,就能赢。 结果,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爆炸声一响起,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绩忍了那么长时间,就是等着自己这边的将领尽可能多地杀掉敌军的令旗官。 旗官一死,那就等于戳瞎了敌军的一个眼睛。 会有五千人因为旗官的倒下而变得迷茫和不知所措。 虽然仅仅是暂时的。 因为还有别的旗官活着。 李绩要的就是那一瞬,李绩要的就是让没有旗官指挥的敌军去找别的旗官。 迷茫的那一下,就如平缓的河道中突然多了一个大石头。 焦躁的气氛会传染。 陶瓷碎片在此刻成了无双的利器,破碎的瓷片在火药的推动下带着尖锐的哨鸣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每一次爆炸声响起后,除了烟雾,还能看到血雾。 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咻声在战场上格外的突兀。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趴下。 颜白听到了。 颜白觉得这个人应该和自己交手过。 那一年的冬日,也是在辽东,很多人因为趴在地上侥幸捡了一条命。 但在今日…… 这一句趴下让李景仁白捡了一百个人头。 趴下的一排人自趴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不是李景仁一刀杀一百。 而是躺在地上的这些高句丽人,被他们后面涌来的兄弟活活的给踩死了。 这群人连个体面的死法都没有。 惨剧已经发生,可那一句趴下却传的很远。 踩踏开始了。 饶是颜白经历过无数战场的上的惨剧,但亲眼看到人踩着人,人踩死人,也觉得恐怖。 好好的一个人,不大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摊烂肉。 如此惨状,颜白也没有经历过,只觉得胃里的酸水一直在翻涌。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战场上响起了大唐府兵的呼喊声,疲于奔命的高句丽人认命了,。 开始只有一两个人犹豫,到后来是一片片的高句丽人把兵器扔在地上投降。 李绩看着越来越乱的高句丽人,淡淡道: “传我军令,我军粮草有限,就算是两天一顿,我们也养不起这么俘虏,告诉军令官,都斩了吧!” 这时候传达军令明显是不合时宜的。 因为唐军这边所有的将领都准备攻入盖牟城。 入城,夺城,斩渊盖苏文,才为军功第一。 而且,里面的物资也是每个将领最需要的,那也是军功。 颜白也在聚拢部下朝着西门冲去。 虽然颜白不想要什么军功了,人也疲惫了,最想的就是好好地休息。 可身后的这帮子兄弟,他们不远万里来此,不就是为了军功么? “上马,杀~~” 颜白再度翻身上马,这一次的路好走多了。 可地上的尸体还是耽误事,战马的速度始终提不起来。 盖牟城的高句丽人还在抵抗。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竟然在城门口摆了很多的路障,甚至连沙袋都有。 借着掩体,不断的朝外射箭 程怀默跃马而去,扔出手里的火药弹然后又快速的跑了回来。 轰隆一声巨响,烟雾散去后,城门楼子里面再也没有了人。 尉迟宝琳一马当先,颜白等人紧随其后。 大唐府兵沿着四个城门,跟着自己地将军,开始汹涌的朝着盖牟城杀了进去。 李绩看着大军入城,看了一眼身边的令官。 令官手中的令旗一挥,一万两千多人的辅兵从后面冲了起来。 独孤渐明咬着牙,希望自己能跑的快一些。 自己的军功还缺一点点。 若是敲死几个还没死透的,说不定就够了。 但独孤渐明知道,这时候救人才是重要的。 军功能不要就不要了,那是顺带的。 自己就是来救人的。 任务很重,时间很紧。 独孤渐明第一个冲到战场,刚好碰到一个翘头的高句丽兵士。 独孤渐明想都没想,一锤子狠狠的敲了下去。 头盔,铁锤,头盖骨,三者相撞,发出嘣的一声脆响…… 紧随其后抬着担架的高侃被这声脆响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脑袋。 眼见边上一府兵正在咬着牙忍着剧痛,低声哀嚎。 高侃飞快的跑了过去。 “兄弟,好运气,后背中了一刀,有得救,忍着点,我拉过去给你补一补,缝一缝,三个月后又是一条汉子。” 高侃不顾血污,把人抱上担架。 自有人抬着他去救治。 后方军帐准备了烈酒,人手齐备,按流程走就行。 下一个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脖子中了一刀,脸色都青了,浑身都在打哆嗦,不停地念叨着口渴。 高侃知道,这样的人基本就是救不活了。 高侃摘下酒葫芦,狠狠的给他灌了一大口。 看着眼前的这位兄弟一边大喘气,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小兄弟,谢谢了,别管我了,去救别人吧.....” 高侃忍不住直抹眼泪。 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越往前越惨,被踩踏后的高句丽人有的只剩下一个脑袋,身子就剩下了一点皮。 这样的一幕幕冲击着每个人,书院学子一边救人,一边吐…… 血肉磨坊,血肉磨坊…… 此时,颜白已经进城了。 比颜白速度更快的是李道宗麾下的尉迟宝琳。 这家伙背后插满了箭,都要被射成了刺猬,还跑得飞快。 骑在马上的薛仁贵远远地朝着尉迟宝琳竖起了大拇指,策马大声赞叹道: “尉迟将军,恐怖如斯啊!” 尉迟宝琳报以微笑,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一座漆红色大门的府邸。 女眷的尖叫声仿佛要撕破天空。 跟随而来的还有稀稀落落的箭矢,叮叮当当的射在与尉迟宝琳的盔甲上。 尉迟宝琳身边的家将大怒,一挥手,身后早就准备好的弓弩手涌上。 一轮齐射,府邸就再也没有了生息。 战场没有仁慈可言。 真要祈求仁慈,那就乖乖的投降,而不是偷偷地放冷箭。 全军都在找盖牟城的守将,可城里的守将好像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众人找了很久,终于在盖牟城里发现了一处密道。 渊盖苏文等人还是跑了。 颜白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故人太小气,都不舍得见一次面。 城里的威胁越来越小,颜白就放任军士们去收集战获。 颜白带着裴行俭,两个人晃晃悠悠的爬上了城墙。 城里的气味不好闻,颜白想去高处透透气。 落日的余晖,战场上的烟雾缭绕,忙忙碌碌的军士,有欢声笑语,也有遍地的尸体,画面凄美且悲凉。 走上城墙最高处,颜白发现有人比自己来的更早。 认真一看,颜白猛地一惊,拉着裴行俭就快步小跑过去。 “下官颜白,拜见左武卫大将军!” “小子裴行俭,拜见左武卫大将军!” 牛进达看着颜白,又看了看裴行俭,笑道: “你们两个人倒是有闲情,城里更热闹,来城墙上喝什么凉风!” 颜白笑了笑:“大总管的嘴正严实,左武卫大将军何时来的辽东下官都不知道!” 牛进达摆摆手: “没那么多俗礼,我来这里的时候你刚好去打靺鞨部族去了,颜县公做的不错,灭了两个部族,听着就提气啊!” 见颜白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牛进达起身朝着颜白行礼。 颜白见状大惊,赶紧冲过来一把拽住牛进达的手。 “牛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牛进达推开颜白的手,认真道: “这些年,我久在西域,家里子嗣无暇顾看。 多亏了你,拉着他们进书院,一管就这些年,如此情义当致谢,今日见面,当行礼拜谢!” “哎呀,书院先生最受累,小子就没做什么!” “军令,归德将军听令!” “下官在!” “站好!” 颜白看着牛进达认真的朝着自己弯腰行礼,脸都扭曲了,拍着大腿: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这…这千万使不得的……这是让我折寿啊。” “啰里啰嗦,什么使不得,折什么寿,学别人瞎说什么。” “你是长者!” “对,我是长者,比你大,也就幸好我不是长辈,不然谢都没法谢!” 第60 章 最难啃的骨头来了 李二的心情非常不错。 心情很好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面前餐桌上的饭食很不错。 许久都没好好吃牛肉的李二可以敞开肚皮吃。 这些牛肉是颜白送来的。 很多,一千多斤肉。 颜白还送来了很多牛肠, 李二不吃牛肠,不是他不爱吃,而是他的身份就不能吃。 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厨子敢给皇帝做一盘大肠头。 皇帝不爱吃,那皇帝身边的人自然要替皇帝分忧了。 剪刀乐于分忧。 剪刀知道,牛肠其实是颜白送给自己的。 因为自己最爱吃大肠。 如羊肠,猪肠,牛肠,鸡肠等,都是最爱。 剪刀爱下雨天,更爱下雨天一边听雨,一边吃“煎白肠”。 边上再放点小酒,火炉子支撑起来。 肠子上什么调料都不放,就放孜然和青盐。 煎的刚刚好,咬一口滋滋冒油,还特别的有嚼劲。 孜然的味道压盖住了肠子残留的骚味,两者混合还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那味道才叫一个地~~道。 除此之外牛肉之外,颜白还送来了很多的羊肉。 以至于现在皇帝身边的杨师道,岑文本,长孙无忌等都很感激颜白。 尉迟敬德更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 他们现在每日三餐,顿顿都有肉,干活都觉得有劲多了。 剪刀见皇帝胃口很好心里很开心。 在长安,皇帝的胃口不好,每次吃一点都饱了。 来到辽东后,胃口却好了起来。 这让剪刀觉得很放心。 于是就变着花样来满足李二的胃口。 煎,煮,炖,烤,变着花样来满足皇帝的胃口。 目的就是想让皇帝多吃点。 剪刀懂得,能吃是福,在这辽东,能吃真的是福。 李二第二个好心情就是盖牟城破了。 盖牟城被破,象征着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 今后,这里将会成为大唐的国土,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大唐。 汉朝丢失的土地,自己拿回来了! 不说扩土千里,百里地是有了。 列祖列宗一定能看到的。 第一道防线被破,接下来就是通往高句丽的辽东城。 当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第一次止步地就是辽东城。 成为他最大的遗憾。 李二不觉得辽东城会成为自己的遗憾。 因为自己和隋炀帝不一样。 李二喝了一碗加了很多胡椒的牛肉汤。 喝罢之后,全身微微发汗的感觉让他觉得特别舒畅。 抹了抹嘴,看着裴行俭,指着裴行俭道: “脱下衣服,让朕看看!” 裴行俭有点不好意思,笑道: “陛下还是先看军报,臣如今挺好的,能来您面前,那就说明伤的不重,不碍事!” “脱!” 裴行俭无可奈何的脱掉上衣。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着裴行俭。 看着他背上还未消退的青紫,还有新伤。 所有人不由的吸了口凉气。 看裴行俭这身伤,就知道前面的仗打的有多惨。 连裴行俭都是一身伤。 可见冲锋将士遭遇了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李二叹了口气:“朕不该让你来战场的,你若出了事情,朕怎么对得起罗士信对朕的托孤,怎么对得起忠义。” 裴行俭合上衣衫,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陛下,臣心无遗憾,万千男儿能拼,臣也能!”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二喃喃的念叨着这句话,他发现他更喜欢裴行俭这个年轻人了。 李二笑了笑,指着军报道: “守将跑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盖牟城有密道直通城外,大军进城后并未发现守将,臣估摸着是当逃兵跑了!” 李二打开奏报,问道: “盖牟城住户多吗?” “回陛下,不多,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投降,不断的骚扰我军,大总管下令斩,除了伤残,盖牟城没人了!” 李二又细细的看了一眼军报,合上后搁到一边。 看着裴行俭问道:“你对大总管的军令如何看,降卒是留还是杀!” 裴行俭一愣。 皇帝这哪里是在问降卒是留还是杀的问题。 这怕是在问自己对大总管派自己先登有意见没有。 “臣觉得是对的,换作臣,臣要做的也是杀!” 李二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 “既然将士们都觉得是对的,那李绩就没错,杀了就杀了吧!” 见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李二摆摆手: “守约你去休息吧!” “喏!” 夜色很快降临,盖牟城的护城河边跪满了高句丽人,李绩站在城墙上俯视跪在下面高句丽降卒。 “都杀了吧!” 护城河的水在短短的一会工夫就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 一排排的高句丽人被抹了脖子,鲜血流干之后辅兵拖着他们去了另一头。 大火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得烧掉,不烧不行。 天气渐暖,不烧就容易产生瘟疫,大军人员密集,最怕的就是瘟疫。 书院的学子们脸色发白,先前许敬宗不让他们进玄菟,那时候不懂。 如今就算没有先生的庇护,他们也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 许敬宗看着城外的火光,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喃喃道: “大总管会被高句丽人恨到骨子里去的!” 颜白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轻声道: “这么说,山东的那批人是真的和高句丽有牵连?” “登州口岸就在山东道,渡过乌胡海就是高句丽的大城卑沙城,顺风的情况下,来往只需要六日。” 许敬宗笑了笑:“碧波之上,帆船云集,放眼望去海天一色。 如果不是混到船里面去,试问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说了,我大唐对大海监管一向不严。” “有道理!” 许敬宗端起酒杯和颜白轻轻地碰了下,继续道: “其实打高句丽很好打,就如贞观十五年我们打辽东那样。 派偏师深入高句丽境内,轮番骚扰其边境,使其国人疲于奔命。 耽误农时,再断绝商队往来,数年之间高句丽便会因粮荒而土崩瓦解。 他们就那么点人,没有山东道的那批人支援,他们怎么敢跟咱们耗。” 颜白说深以为然,这才是最高明的打法,李二应该知道,但李二等不了,他觉得要安排好一切。 说白了,李二已经老了,他怕李承乾做不好。 许敬宗就喝了一小酒盅的酒,随后就开始喝茶,见颜白不说话,他轻声道: “辽城才是最难啃的骨头,当年隋炀帝被困在那里寸步难行,墨色,早点做准备,最难啃的骨头来了!” 第 61章 辽东的信 李绩在盖牟城休整了十日。 十日之后大军朝着辽东城而去。 李绩走的很急,很多轻伤将士的伤口才刚刚结痂。 尉迟宝琳还光着膀子趴在马背上。 这一战尉迟宝琳打出了威风。 堂堂鄂国公之子,未来的鄂国公,都如此地身先士卒。 这对士气的提升无疑是巨大的。 李绩毫不吝啬的给了尉迟宝琳,颜白,程怀默等人头功。 用此来激励大家的士气,激励大家奋勇向前。 尉迟宝琳这次是真的险。 听独孤渐明说,从他身上取下的箭簇有数斤重。 好在有甲护着。 若身上的甲质量不好,尉迟老国公怕是…… 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高句丽人的箭簇上虽然没有喂毒。 但他们在箭簇上抹有粪便。 军中的军医都是行家,一看过分红肿的伤口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伤口太不正常了,根本就不是正常伤口该有的样子。 程怀默觉得大概率是尿。 颜白也觉得是尿。 独孤渐明有点不信,因为他没闻到尿骚味。 他很想尝试一下。 医书上说屎是苦的,其次是酸,再就是咸。 尿是咸味。 健康的的尿液会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但这也不绝对。 因为,连翘说了,尿量的多少是有变化的。 如果喝水多、尿量多,尿的颜色会清亮一些,酸咸味的味道也随之变化。 虽然这些道理独孤渐明都知道。 但心里就是有个想法,就是想偷偷的尝一下。 他安慰自己:实践出真知。 给自己找台阶。 这种行为跟李晦在寒冬里舔长刀是一个道理。 你越是不让他做,他越想做。 只有吃过亏之后才知道后悔。 独孤渐明和李晦是同一类人。 用颜白的话来说,如此行为就是官员家傻二代的脑残作死行为。 也叫特殊的癖好。 舔吧,反正死不了人。 好在大唐现在有不断提纯的高度酒,还有孙神仙开具的消炎祛毒的药方。 这样的伤患能够医治。 若没有提前准备这些。 受伤的军士将会死的更多。 而且都是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颜白等人跟着大军在赶路。 清晨的阳光下,荒芜的良田,荒芜的村落,瘦骨嶙峋的野狗.... 颜白突然觉得先前许敬宗说的话是至理名言。 断其商道,骚扰边疆,坏其良田,假以时日,不战而胜。 颜白等人走在春暖花开的辽东大地上。 已经走了三个月的胡风已经到了灞桥,眼尖的伙计一见这灰尘仆仆的商队,拔腿就往城里跑。 “老天爷啊,鞋子都烂了,这得走多远的路啊!” 他们这群人可不是官家人员,而是专门以此为生的闲汉。 专门靠着长安城内商家掌柜报告商队信息为生。 他们跑的越快,商家掌柜得到的消息越早。 来的越快,自然也能挑得最好的货物。 先来后到是规矩。 而对于长安的掌柜而言,跑商的商队走的越远,东西也就越稀罕。 那运回来的货物也就越值钱。 胡风见到长安也开心的不行。 从去年十一月出发,到今年的四月底回。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呦,胡大,这次出门时间长啊,有什么货物能让兄弟长长眼,你放心,价格好说话,绝对不亏了你!” 说话的这个人胡风认识,长安人称癞子脸。 长安通,混的开,是长安东市琼琚坊掌柜养的伙计。 像他这样的伙计,琼琚坊还有四个。 这四个人一年到头啥也不干。 琼琚坊的掌柜就养着这四个人。 十多年前,颜白还没改造东市的时候,这些人是琼琚坊的功臣。 那是真的提着刀护着琼琚坊的掌柜在东市站稳的脚跟。 那时候的长安是很乱的,不良人是摆设,跟着一起收钱。 东西两市全是各种盘踞在里面收保护费的帮派。 别看衙门有衙役。 可这世间有黑白。 有白,自然有黑。 就算后来颜白上任,一直在严打,也断绝不了。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那自然少不了有一群喜欢不劳而获的人。 帮派自然就一直存在。 这些人跟着掌柜的拼过命,如今岁月安好,琼琚坊感恩其当初的恩德,这些年一直养着他们。 而这些人,自然,也会想方设法的去帮琼琚坊谋取更多的福利。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只不过改头换面了。 现在东西两市门口招工告示就被这群人垄断了。 想在不忙时找一份好营生,找他们就好使,他们手里有门路。 但,前提是你得先给钱。 这事你情我愿,又不犯法。 就算衙门硬查,有人会出来顶缸,风头过后。 自然又出来了,只不过会更隐秘而已。 这样的有很多…… 例如灞河上挖沙子的,瓷窑门口等着开窑的,给书院送菜的菜农,走街串户收集鸡毛的,这些都是一帮一帮的。 就连修路搬运水泥砖的也都是一大帮子人在一起。 胡风也算是。 他们西市胡人抱团,以他为首。 癞子脸自来熟的掀开马车一角,见里面油光水滑的皮子,一下子就挪不开眼睛,这东西好啊…… “胡大,开个价吧!” 胡风摇摇头:“开不了,这是从辽东运回来的,得按照东市监的规矩,掌柜一起看,价高者得,这是数十年不变的规矩。” 癞子脸笑了笑,看着胡风浅棕色的眼眸,意味深长道: “呦,口气硬了不少? 不要以为在西市那一块你吃的开,就没有人治得了你,别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癞子脸拍了拍胡风的肩膀:“别忘了你是胡人!” 胡风笑了笑,这话说的还不够直白么? 就差说这是军伍上的东西,事关将士们的战获,不能私自售卖。 癞子脸也是嚣张了。 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有些目中无人了。 总以为什么事都能掺和一下。 别人就该听他的。 胡风一点都不怕,他也是在长安混的。 没点手段和狠辣,就算背后靠着伽罗,那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鸡毛蒜皮的小事,伽罗不会管。 要管,这一辈子都忙不完。 可是,胡风他知道他在给谁办事,这是他的底气。 推开癞子脸抹皮子的手,胡风笑着看着他,低声笑道: “胡人怎么了?陛下都说的胡汉一家,有本事在长安弄死我,敢么,要不要碰一下?鸹貔货.....” 这叫撂狠话。 输人不输阵,输阵不输势。 都是混的,最怕低声下气,身后的人都看着呢。 癞子脸不说话,只是在笑,笑的有些渗人。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胡风见来人赶紧迎了上去。 癞子脸也赶紧让开路,一张丑脸,绽放出最好看的笑容来。 班弄来了。 人称老斑鸠,二囡娘子身边的人,他今日竟然来了。 “班掌柜!” 班弄点了点头:“胡~,可有郎君的来信!” 胡风赶紧道:“有,守约郎君写有,不过交代过了,我得亲自交给二囡娘子!” 老斑鸠点了点头:“上马,跟我走!” 胡风低声道:“货物是军伍上的,放在这…这……” 班弄抬起头看了癞子脸一眼,明白胡风在担心什么。 笑道:“他要什么?” “要皮子!” “按照市场价,给他一车!” “啊?” “给!” 胡风不知道班弄和这癞子脸有什么过人的关系。 既然班弄都发话了,也只能认了,挥挥手,手底下的兄弟让了一车出来。 癞子脸嘴都要咧上天了,开心的朝着老斑鸠连连作揖。 然后得意的看着胡风:“看吧,班掌柜是明事理的人,长安到底是我们的长安。 什么一家亲,好赖话都听不懂,癞蛤蟆还想上桌?” 班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打马转身。 他身后的伙计齐齐的涌了上来,主动去了商队那边,牵着马,缓缓过灞桥。 到了晚上,衙役找到了琼琚坊掌柜。 一个十年前的械斗致死案有了眉目…… 第62 章 卑沙城 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 琼琚坊掌柜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但这几年的顺风顺水,加上衙门的清廉,琼琚坊明显有些不满足现状。 有点把这个做生意的名言给忘到了脑后。 不要说是手底下人的自作主张,这样的借口说不过去。 驽下不严,当家的不谦虚谨慎,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 伙计的样子,就是掌柜的样子。 掌柜的要是谦虚克己,手底下的人怎么敢胡乱造次? 运动会在即,二囡早就准备收拾一下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掌柜了。 仗着这些年积攒了些许的钱财,还意图联合其他人对抗自己,给自己穿小鞋? 如此,那就玩一玩。 当然,这一次出手的是库狄琉璃。 被衙门传话的琼琚坊掌柜吓得一夜睡不着。 多年前的旧事被重提,这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琼琚坊掌柜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恐惧过。 联系了主家,主家只能叹气。 最后无可奈何的说了句:“花钱免灾,先试试看!” 第二日,琼琚坊掌柜大张旗鼓地给政道坊幼儿园送了三年量的白炭,供孩子们取暖。 除此之外,琼琚坊掌柜还放出话来。 准备拿出一半的家资,协助徐王,准备在长安最南边的坊市再建一所幼儿园。 可琼琚坊在晚间还是关门了。 到了第三日也没开。 坊间传言,十多年的命案告破,与琼琚坊掌柜有干系......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尔虞我诈,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 百姓甚至都不觉得有一家铺子关了门。 可对于,东市的各掌柜来说。 琼琚坊关门,那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不知道有多少掌柜吓得睡不着觉,第二日一大早就开会,整顿伙计,约束伙计。 要笑,见人要记得笑,要知书达理...... 杨政道坐在如今已经有五十多张桌子的羊杂汤的摊位上。 掌柜还是原来的掌柜,但雇了一批妇人在帮着打杂,收碗,洗碗,擦桌子...... 面前的羊杂汤已经凉了,杨政道一口都喝不下去。 他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 那是祖母用先祖的恩德换来的。 如今,没了! 他恨啊,恨那个该死的癞子脸。 长安这么多乐趣不去,偏偏去什么灞桥,还偏偏拦住从辽东回来的商队。 长安这么多掌柜,谁都没去,偏偏这该死的去了。 去了,也就去了,还他娘的偏偏对辽东回来的财货动了心思。 那玩意能动心思,就算太子动了心思,太子也得脱层皮。 真他娘的是个大傻缺。 二囡终于见到了裴行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琉璃的催促下才躺下睡觉。 躺了好一会儿,二囡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翻身而起,点灯,二囡开始给裴行俭回信。 “大郎亲启,收你来信,心绪难平,伏案疾书...... 愿此信如春风,拂君心田,带去吾之思念,带去小郎君之思念,神佛前叩拜,愿君平安归来……” 亲自压上封泥,二囡这才躺下睡觉。 这一次很安稳,不消片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长安到了深夜,一片静谧,直至天明。 天色大亮,卑沙城,城墙的上的高句丽人惊恐的看着不远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舰船。 一夜之间,大唐兵临城下。 张亮须发皆张,朝着身后众人大声道: “诸将听令,明日晌午时,我要在卑沙城吃午饭,击鼓,进军!” “轰轰……” “敌袭,敌袭……” 凄厉的呼喊声在卑沙城来回激荡,一群群的信使快马驶出城门,快速的朝着远处而去。 卑沙城周边的守军才被调去辽东城。 原来,不光辽东有大唐人,海面也有。 这是双面进攻,若不阻止,平壤城危矣! 在军鼓声中,来自泉州的轮式舰船掀起浪花,狠狠的朝着面前的高句丽帆船撞去。 一时间如狼入羊群。 打不过,跑不过,一轮冲击,高句丽人的海军就溃不成军。 张亮的假子身穿光明铠,在秦月颖的指挥下扛着火药管子对着海面上逃跑的高句丽的船只发射炮弹。 每一声巨响后,都必有一艘船冒黑烟。 秦月颖面无表情的挥动着手里的旗帜,每一次落下,炮火齐鸣。 一时间,大唐舰队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架势让高句丽斗志全无。 已经秃顶,宛如契丹人的段志感咬着横刀轰的一声落在高句丽人的大船上。 顷刻间他就被一群高句丽人围的水泄不通。 浑身发抖的李泰,大吼一声,抓着船帆上垂下的缆绳也荡了过去。 手持三尺多长双枪的李泰悍勇异常。 他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情不自禁。 “我早该死了,来吧,看我该不该死,看我该不该死,我要赎命,我要给枉死的人赎命,来吧,高句丽狗……” 李泰奋不顾身,毫无章法,完全是拼死的打法。 长矛插进一人的胸口,透胸而过,鲜血挥洒,长矛却被人狠狠的抓着。 李泰拔不出来,猛地扑了上去,一口咬在那人脖子上。 死不空口。 两人滚翻在地,围着的高句丽人手拿兵刃而不敢下手。 胜负揭晓,李泰站起身,鲜红的牙齿,肆意的大笑…… 那恐怖的模样让人心悸。 站在最高处的张亮一见李泰学着段志感夺船,大惊,手一指,大喝: “来人,去护魏王,他是文人,手段我知道,力道消了就完蛋!” 话音还没落下,尉霖已经跳下去了。 尉霖虽然傻了点,但是手段确实没得说。 他可是李渊亲自选出来的人。 要知道,李元嘉是除了几个嫡子之外最得李渊喜欢的儿子,后来出生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人的宠爱能够超过李元嘉。 李渊称帝后,因原配窦氏早逝。 本想册立李元嘉的生母宇文氏为皇后,但被她推辞。 爱屋及乌,李渊给这个儿子的真的就是最好的。 尉霖自然不会差,不然李元嘉也不会让尉霖来跟着侄儿李泰了。 尉霖一入场就点燃了手上的火药弹,朝着人多的地方就扔了过去,然后扑倒李泰滚到一边。 咻咻的破空声令人头皮发麻。 烟雾散去后,地上全是哀嚎的高句丽人。 尉霖站起身,手中的横刀挨个刺,轻松惬意,却又无比的果断。 夺船开始,到夺船结束,半日的工夫,高句丽水师全部覆灭。 鼓声响起,所有战船朝着海边而去。 尉霖收刀,果断的跳下船,冲着卑沙城而去,接下来就要攻打卑沙城。 只要拿下卑沙城,高句丽人首尾难顾及,辽东城才可以打。 不然若真的啃下来,大唐的那点人马肯定要折损一半。 一群群的大唐府兵跳下船…… 顷刻之间,海边的沙滩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张亮知道卑沙城不好打,亲自扛着大纛随军出击,鼓舞士气。 必须要拿下卑沙城。 不能让高句丽人的拳头握在一起。 李泰走在海水里,看了看张亮,又看了看,需要抬头才能看到的卑沙城。 喃喃道:“山顶有古城,名曰卑沙城,又名曰大黑山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杀!” “杀啊……” 夺城之战开始,李泰紧跟着大军,一起冲,一起面对高句丽的箭雨。 卑沙城南边的密林内,程名振看着眼下的卑沙城,又看了看身后的兄弟。 他明白,成败全在自己手上。 第 63章 李二的大局观 渊盖苏文急的焦头烂额。 他有些不明白唐军哪路军才是主攻军。 李绩屯兵盖牟城,渊盖苏文以为李绩率领的二万人马才是主攻军。 于是他亲自督阵,四万主力部队,一万仆从军全力压上。 结果…… 张俭率领一万异族军,从辽西滩涂进军,在辽河下游渡河,攻破国土的南部长城防线,直接进攻建安城…… 建安城没了。 渊盖苏文看着军报捶塌了一张桌子,直接砍死了逃命回来的守城将领。 张俭那一路不应该是佯兵才对么? 就在渊盖苏文考虑要不要分兵去堵张俭的时候。 盖牟城的大战一触即发,李绩和李道宗用两万人拿下盖牟城。 渊盖苏文以为唐军下一步就是辽东城。 探马来报,唐军的确在朝着辽东城赶来。 渊盖苏文准备凭借辽泽,还有更坚固的辽东城和唐军拼死一战。 为此,渊盖苏文一次调动了四万步骑。 这一次没有仆从军,所用人马全是他的嫡系, 他有信心让唐军陷入这个烂泥潭。 毕竟,前隋朝皇帝三次,在此都前进不得半步,留下几十万将士,铩羽而归。 就在渊盖苏文厉兵秣马,准备好一切的时候。 探马来报,数万大唐海军府兵在卑沙城灭高句丽水师。 开始围攻卑沙城。 渊盖苏文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有些疑惑,难道卑沙城才是大唐的主力,李绩他们是佯攻辽东城? 到底哪个是真的?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渊盖苏文在迷茫,在思考,但他却不敢分兵去救援。 去了卑沙城,不说时间赶不赶得上,卑沙城在不在。 辽东城怎么办? 如果固守在辽东城,任由那一支唐军长枪直入,鸭绿水危矣,乌骨城危矣,安市城危矣。 只要大唐拿下辽东城,再拿下鸭绿水,高句丽祖上积攒下来的国土瞬间没了一半。 (ps:举例子,好理解,如果把平壤比作南京,那么鸭绿水是长江,辽河是淮河,辽东城是徐州。) 渊盖苏文心乱如麻。 他从未如此的无力过。 辽东城在下雨,西边的辽水也在下。 李二看着面前的沙盘,看着辽河东边一大片土地变了颜色,李二心情大好。 抬起头看了一眼岑文本。 “景仁,张亮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岑文本摇了摇头:“回陛下,暂且没有,不过我料想问题不大。 大总管的军马怕是已经要到辽东城了,泉盖苏文首尾难顾,分身乏术。” 李二把手里的糕点粉末慢慢的斗到掌心,仰头倒入嘴里后拍了拍手道: “朕其实并不担心张亮。 他身边有左武卫大将军左难当,右武卫将军常何。 白州刺史庞晓泰和洛州刺史程名振也是干练之人。 只要按照虚心听人言,卑沙城问题不大。 当年来护儿破得了此城,我大唐猛将也未必不如他,这城自然也破得!” 李二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大串名字。 这些人都是李二他自己安排的。 岑文本其实还是有些紧张,隋朝的前车之鉴就是压在心口的大山。 李绩的大军马上就要过最危险的大辽泽。 所有人,都担心输。 赢了,什么都好说。 输了,那就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 那群人骂皇帝,也会顺带着把这些征战高句丽的臣子一起骂。 李二知道众人所想,也知道众人在担心什么。 所以,从贞观十八年准备打高句丽开始,他已经在选人了。 如今的局面,他是胸有成竹。 “阎立德?” 阎立德越众而出,弯腰拱手道:“臣在!” “到你了!” 阎立德再度拱手:“臣,定不辱命!” 李二笑了笑,深吸一口道: “传旨,后路大军明日过辽水,朕过辽水后,拆掉辽水渡桥。 朕要亲自前往辽东城督军。 告知全军,朕,欲破釜沉舟,与众将士共进退,此战我大唐必胜!” 众人纷纷起身,抱拳道:“遵旨!” 角落里的颜师古,俯身在案前写道: “五月,皇帝欲渡过辽水,撤桥以坚军心,并亲自督军观战,围猎辽东城!” 见皇帝神采飞扬,胸有成竹,众人只觉得往昔的秦王殿下又回来了。 不免心潮澎湃,顿时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刚才的担忧不翼而飞。 李二扫视全场,继续道:“早些休息,明日过河!” “喏!” 颜白跟着大军也在扎营歇息。 雨水太大,路面湿滑,怕有状况。 李绩下令暂时休息,等斥候把前路探清楚后再做行动。 许敬宗踩着木屐从外面快步走到颜白的军帐中。 长衫湿了大半截的许敬宗直接坐到烧水的火炉旁。 “这雨如果再多下一日,后面的行军速度就要大打折扣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大辽泽该怎么过!” 颜白摊开地图,看了好大一会,突然说道:“陛下要来了!” 许敬宗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颜白想了想,低声道: “我原本还好奇这雨才下,大军突然就停止不前,按理说应该加快行军,防止后面天气恶化,路更难走……” 颜白说着忽然抬起头: “老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 “说实话!” 许敬宗笑了笑:“我是军长史,我知道的当然会比你们将军要多一些,大军停留不单单是在等陛下,而是故意为之!” 颜白见许敬宗又在卖关子,扫了一眼地图后轻声道: “我明白了,一是给辽东城压力,让张亮更舒服一些;二是大辽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陛下的手段是真的了得,如此的眼界和大局观,真的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许敬宗点了点头,忽又叹了口气: “大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这是高句丽的第二道防线。 天然的防线,这辽泽下,有我汉家儿郎数十万枯骨啊!” 颜白闻言也不由得伤感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颜白不懂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 自从,这段日子跟着李绩以来,颜白明白了两万人是什么概念。 盖牟城护城河的水真的是鲜红色。 颜白跟着大军离开盖牟城时,护城河里水的颜色还没褪去。 山那边的骨灰就更不要说了,风一吹,如同沙尘暴。 这个程度,程怀默说还不够,还说李绩太仁慈了。 根本不及当年高句丽所做的万一。 今日,听许敬宗一言,颜白才知道那“万一”是在哪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大辽泽,一望无际的大辽泽。 “咱们这次怎么过?” 许敬宗忽然正色道:“匠作监,大将阎立德携楼观学众学子已经做好了方案,已经领了军令状。”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 颜白忍不住喃喃自语。 藏在颜白心里多日的那团迷雾顷刻散去,怪不得李二会这么爽快的让书院学子上战场,一次还一千人。 原来由头在阎立德身上啊! 第 64章 东西丢了 雨停了。 颜白没有等到李二,却等到急行军追来的后路大军和一万多辅兵。 以及李绩铁着脸发布的的军令。 军令如下。 除了前锋军负责警戒,所有的人马全部听从大将阎立德的指挥。 要在不远处的辽泽上布土建桥。 颜白自然也要听军令。 颜白骑着马,站在远处最高的山坡上,紧紧地盯着大辽城方向,防止高句丽派兵偷袭。 在山坡下,万人如蚂蚁一样在辛勤忙碌。 林间秀难受的想哭。 作为照顾许敬宗的护卫,他也被李绩给征招为辅兵,要跟着大家一起布土建桥。 林间秀是负责砍树的。 他已经砍了一上午,手心全是水泡。 林间秀最在乎的就是他这双手。 有了老茧,该怎么在技艺上更上一层楼呢。 自己可是答应过书院的。 这一次要告诉他们,人脑子里面有什么。 唉! 林间秀在吃苦,书院的学子何尝不也在吃苦, “微微,你还行么?” “微微,你咋不说话?” “微微,你需要我搭把手么? 我有力气,大总管奖了我十斤肉,我才吃完,有劲,浑身都有劲……” 阎知微鼻孔发出一声冷哼并未搭理啰里啰嗦的高侃。 将肩上的土包换了个肩膀,头也不回的扛着土包继续往前。 他不喜欢高侃,但也并不讨厌他。 一是因为高侃睡在他上铺。 夜里总是磨牙,抠脚,放屁,动来动去。 偶尔还说梦话,惹他睡不踏实。 二是入学的那会,高侃听到自己的名字总是盯着自己乱看。 他不相信自己是男的,还大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还偷看自己洗澡。 他竟然怀疑自己的女人? 知微怎么了? 开什么玩笑,自己是阎立德的孙子,自己就是男孩子。 只不过名字优柔了一些而已。 但这也不怪自己。 名字是父辈起的,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分神的阎知微没注意脚下,身子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泥潭里。 肩上的土包压得他爬不起身来。 高侃见状,脚尖一挑,土包就落在他的肩膀上。 好不容易爬起身的阎知微看着自己满身的污泥,委屈的想掉眼泪。 自己祖祖辈辈都是顶级的官宦人家,自己的曾祖母还是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女,清都公主。 在书院,自己都没这么委屈过。 自己何曾如此狼狈过。 “走吧,跟上,别耽误后面人干活!” “把沙包给我!” “你别逞能,跟着我就行!” 高侃说罢就冲到了前面。 阎知微看着高侃身上三个巨大的土包,心里格外的酸楚。 同时,他也不觉得高侃是那么的讨厌了。 “布土作桥”是阎立德综合了书院多人意见后整理出来用来过辽泽的方法。 方法不难,有人就行。 先选木材交叉铺于泥沼之上,形成大小不一的三角形状。 再用木枝在三角形状内纵横堆叠成块面状。 最后以泥土填充枝条间的空隙,铺匀踩实后,简易浮桥就制成了。 颜白来看了,布土铺桥的原理和建造南山深处火器作坊围墙的“金属结构混凝土”的方法类似。 阎立德把这铺在辽泽上,主要的原理是增大受力面积。 方法是个好方法,就是有点废人,人很累。 在做之前,阎立德还是吩咐众人从四处找来了很多的野草,草藤。 先是捆绑着沉了一些石头还有圆木。 然后上面才开始布土作桥。 不然的话,人可过,战马辎重如何过。 目前来看,进度很快,每日能铺三十里。 最多七日,大军就能渡过辽泽。 直接出现在高句丽在辽东地区的最核心城市。 辽东城。 两百多里的辽泽是渊盖苏文给大唐准备的第二道防线。 颜白等人在巡逻期间,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高句丽人。 也不知道渊盖苏文哪里来的巨大信心。 他以为李二是隋炀帝? 他哪里知道,大唐有大把的人形非人生物,阎立德就是其中之一。 他更不知道,汉族从来都是一个不缺乏奇迹的民族。 这仗都打了一个月了,大唐就没有打过合战。 全部都是将领各自为战,一一撕开高句丽的守军。 渊盖苏文还是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犹豫。 他在怀疑秦王的作战能力? 颜白嚼着草根有些百无聊赖,满脑子胡思乱想,这是人在极度无聊的时候最容易产生的情感。 不然,你会真的觉得这时间难熬。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颜白也从胡思乱想中醒来。 裴行俭兴冲冲的跑来,喘着气道:“师父,卑沙城破了!” “张公立大功了!” 颜白慌忙接过军报,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五月初二,张亮等率舟师渡海袭占卑沙城,杀敌一万,俘虏青壮八千余口,行军总管丘孝忠等兵锋直指鸭绿水!” 张亮现在很开心。 看着卑沙城官员的子女亲眷在大堂里跳舞,张亮开心的哈哈大笑。 他的那些儿子也觉得畅快,跟着哈哈大笑。 这些年来,他从未如此地畅快过。 朝中人都说他张亮,文不成,武不就,行事乖张,还劣迹斑斑。 最大的一份军功还是跟着尉迟敬德混来的。 如果不是早早的跟着皇帝,有从龙之功,凌烟阁上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如今的张亮算是扬眉吐气了。 虽然城不是自己破的,但确实是自己这一路大军破的。 怎么算,自己都有一份军功。 李泰看了看张亮,又看了看张亮的那一群假子,瘸着腿缓缓的离开。 张亮破卑沙城,大胜,大喜,可以理解。 可这些假子在这里乐什么? 也就喜欢扛着炮管子炸船。 秦月颖都说了不能扛,他们偏偏不听。 说他们身强力壮,无碍,放心...... 下船的时候好好的,一进水就不行了。 三十七个假子飘起来了五个。 那五个全是扛炮的。 李泰学过医,根本就不需要号脉就知道这群人是内脏出了问题。 在船上好好的那是没发作而已。 一到齐胸的海水,水压上来了,那就催命了。 李泰走到军营中,秦月颖站的笔直正在接受军司马盘问。 李泰扭头就走,听都不敢听,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根据少府监中火药监的保密条例,秦月颖是三级保密人员。 这个三级保密是什么概念呢? 南山里,火药作坊,里面做饭的那个婶婶都是三级。 秦月颖就是那个档次。 因为秦月颖的成份过于复杂。 简单的说就是认识的人太多,还是个官员。 至于最高级的九级人员名单,是谁,不知道,也不敢打听。 估摸也就太子大兄和父皇知道。 “要命了!” 李泰看着也瘸着腿的尉霖,不解道:“什么要命了?” “老秦这次要脱层皮了?” 李泰一愣:“啥?” “响声和火药弹的个数对不上……” 见李泰要走,尉霖赶紧道: “别走啊,我听说啊,我也是听说,大概有三个火药弹算是遗失了,老秦对不上!” 李泰很心疼秦月颖,但也无可奈何。 军队是讲军法的地方,说不得情,也帮不了。 “是哑炮,还是真的丢了?” “真的丢了!” 尉霖吞了吞口水:“其实在早间老秦就发现了,他没敢声张。 所以,绝对不是哑炮,少府监做出哑炮是要掉脑袋的!” “那是?” 尉霖没说话,扭头直勾勾的看着张亮所在的大堂。 李泰一把扭过尉霖的脑袋。 “你这憨货,这是大军,这个关头打仗最重要,走走,陪我去喝茶,听说大黑山城里有两口井的水很不错……” 第 65章 攻城准备 五月初二,张亮拿下卑沙城。 拿下卑沙城的张亮就休息了一日。 趁着全军士气高涨马不停蹄的继续挥师北上,准备和张俭会师。 大唐的舰队也立即开拔,朝着鸭绿水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彻底的堵死残余的高句丽水师。 李泰和尉霖两人没坐船,也没跟着大军,两个人乔装了一下,跟着斥候离开。 两人要去辽东城,准备去跟着大军主力。 跟着张亮太无聊了,他的那些假子太能吆喝了,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五月十二日,颜白跟着李绩渡过大辽泽,兵至辽东城。 李二在隔日后也和大军会合了。 顺利到达辽东城后的颜白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 就在今日,书院的先生姜行本还是没熬过去,一个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对颜白来说无疑是一场阴霾和噩耗。 书院里,继南山先生后,又一位先生故去。 姜行本原本是少府监的匠作,善于建宫殿。 在颜白眼里这样的人就是建筑大师。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一个极度的不自信的人。 当初颜白请他去书院讲课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去。 他说,他一个匠人,怎么能去书院误人子弟。 为了让这样的人去书院讲课,颜白每到休沐日的时候都会提着酒去拜会。 颜白认为,高人么,总得有点高人的傲气。 自己求人办事就得拿出态度,拿出诚意来。 颜白以为要死缠烂打好一段时间。 连着去了三次之后,他同意了。 在一次被无功先生灌醉的酒后,他痛哭流涕。 说什么他怎么敢去比孔明先生,让宜寿县公三顾家门。 于是,在空闲的日子里他就去书院讲课。 不过,长安的文人并不买账。 尤其是那魏征,说颜白胡闹皇帝也不管。 皇帝还给了匠人太多的优待,怕皇帝又想建造宫殿了,说什么“恐浸启侈端”! 气的李二当天少吃了一顿饭。 半夜里饿了,还是长孙皇后亲自熬的粥,哄着李二吃。 魏征在朝堂上造的孽、苦,全被长孙皇后给吃了! 姜行本他是大匠,在匠人中身份地位无比崇高。 但要和魏征比,却是比不了的。 魏征说他,他是不敢回应的。 姜行本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只有两人,应该是李元婴和管齐。 但他只认管齐是他的学生。 不承认李元婴是他的学生。 管齐吹琉璃做佛像,雕刻木头小人的手艺都是他教的。 哪怕李元婴比管齐的天赋更好,但他就是不肯接受李元婴的束脩。 他说,他不配为亲王之师。 滕王若是喜欢这手艺,当个兴趣就行,切莫玩物丧志。 说到底,他还是认为他的手艺是贱业,上不了台面。 结果李元婴真的玩物丧志了。 他的第一座滕王阁马上就要建好。 虽然和微言楼很像,但他的滕王阁是真的纯木做起来的楼阁。 如今征战辽东,姜行本他作为大匠也来了。 盖牟城被破后他也进了城,职业病犯了,一个人跑去看高句丽的建筑特色。 结果被一高句丽人射了一箭。 箭矢上应该抹有粪便。 扛了这么久,颜白都以为他好了,没承想还是睡了过去,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了年轻人。 尉迟宝琳都生龙活虎了,他却扛不过去了。 颜白虽知道战场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但姜行本的离去还是让颜白心情沉重。 这个消息要是传回书院,李元婴和管齐怕是会哭死过去。 颜白看着辽东城,满身的杀气。 渊盖苏文也是满身的杀气。 看着城下飘扬的龙旗,渊盖苏文还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他赌对了,李绩率领的这一支大军才是大唐的主力。 军事会议结束后。 痛苦的日子来了。 辽东城不是一座大城,而是一座雄城。 自从高句丽在此三拒隋朝的百万大军后,高句丽对辽东城的建造就从未停止过。 高句丽更是认为这里就是一块福地。 把辽东城安排为东部的首府,也就是高句丽的第二个京城。 就好比中原大地的东都洛阳。 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辽东城有内外两重城垣。 内城有两层和三层建筑物,城垣有角楼、雉堞、女儿墙等坚固的建筑。 城外西北还有两层高楼建筑,规模宏伟。 人站在上面,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最让颜白觉得头疼的是辽东城所处的地势还很高。 会议结束后颜白就带着少府监的工匠去试火炮。 结果很不好,炮口举高后距离不够,根本打不到辽东城里面去。 正常发射能打到,但是是打在城墙上。 辽东城的城墙是石头墙,而且用的还是卯榫结构,用的是双槽石。 攻城战打的就是一个速度。 这样的城墙派人去拆都够呛,火药都塞不进去。 “真要命啊,我算是明白了隋炀帝当初有多难了!” 裴行俭苦笑道:“现在更难。 这些年,高句丽从未断绝过辽东城的修建,这里是觊觎咱们大唐的桥头堡。” “走吧,回去想办法。” 颜白转了一圈就回到自己的营帐内。 屁股还没坐热,就收到了军令。 李绩说要填土造山。 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夯土高台。 高台要与城墙一般高,在这个高度上架起抛车。 用抛车,把巨石,火药扔进去。 颜白帐下的这三千人,要负责在附近挖壕沟,负责警戒高句丽的偷袭。 在这种大兵团作战的战场上,颜白这样的将军就是一块砖。 反正是哪里需要哪里搬,要时刻做好被调遣的准备。 许敬宗看的很透。 他说,名义上是李绩在指挥着大军,实际上一切的军令和安排还是李二在背后调遣。 大总管就是一块大一点的砖。 之所以安排大总管,其实就是以防万一。 万一要是输了,总不能说是皇帝指挥有问题。 输了这场大战,总得有个背锅人。 总得有人出来解释这件事。 这样事情才有回旋的余地不是。 如果,胜了,那就是没话说,双赢! 新的军令下来,颜白立刻带人动了起来。 颜白的任务就是挖沟,不但能防高句丽的骑兵,还能有效的减缓步兵的冲刺速度。 出了营帐,颜白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原来不光自己是一块砖。 中书令岑文本也是一块砖。 摄门下省诸事的长孙无忌也是一块砖。 安德郡公杨师道也是一块砖。 要说不是砖的恐怕也只有书院学子了。 书院学子分成数组,每组都吵得不可开交。 有的说这个行,有的说这个不行。 他们都在忙着商量怎么做抛车能抛的更远,能抛的重量更大。 李恪在主持会议,防止学子们吵着吵着动起手来。 书院也收到了军令。 学子们的任务就是把能够抛射火药,巨石的抛车做出来,放在土山上轰击辽东城。 “张瑾一,你放屁,这年头,去哪里给你找什么齿轮组,还大齿轮带小齿轮省力,你他娘的有脑子没有?” 张瑾一梗着脖子道: “军中有工匠!” 阎知微叹了口气:“时间,时间啊,现在时间来不及啊。 我们要根据现在的情况制定方案,而不是要做最完美的方案!” “不做最完美的方案,怎么多杀高丽狗,怎么替先生报仇?” 阎知微愣住了,看着眼眶通红的张瑾一,讪讪地转过头。 过了好一会儿,阎知微才回过头,咬着牙道: “先生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投石车,能飞石三百斤,我们要做四百斤的,就拿这个轰死他狗日的!” (ps:《四夷部·卷四·东夷四》:时李绩已率兵攻辽东城,高丽闻我有抛车,飞三百斤石于一里之外者,甚惧之。) 第 66章 家话 吵闹声突然停止,所有人都看着阎知微。 下一刻,所有的学子突然聚拢了起来,目光湛湛的看着阎知微,然后看着高侃。 高侃走到人群里。 他伸出了手,所有人都伸出了手。 高侃拔刀指着青天道:“报仇,为先生报仇。” 所有学子振臂齐声怒吼道:“对,报仇,给先生报仇,杀尽高丽狗!” 冲天的杀意迎风而起,越卷越高。 惹得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停下手里的活计。 抬起了头,骇然地看着这群满脸稚气的学子。 领一万禁卫军重骑兵的尉迟敬德掀开遮面甲,微微颔首,忍不住轻声赞道: “真好啊,大唐的新的一代起来了,孩子们,今后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长孙无忌也忍不住赞他道:“如日出般炫彩夺目!” 许敬宗迎合道:“长孙侍中说的真好。”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好心情随之消散。 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这许敬宗。 他觉得这人就是一条躲在阴暗角落吐着信子的蛇。 书院学子,所有人手搭着手,垒成了一座高塔。 从李恪的角度看,这座手掌塔很高,比辽东城的城墙都要高,直冲天际。 书院学子放弃了争论,也放弃了原本的方案。 开始一起埋头计算。 土堆要垒多高,投石机的臂杆该设计多长,才能让投石车把石头投进去。 这些都需要计算。 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 剪刀见方案已经确定,擦了擦眼泪,慌忙向皇帝去禀告。 刚才学子们冲天呐喊的那一幕,让他心神激荡。 这都是栋梁。 这都是大唐今后的栋梁,大唐的星星之火。 学子们的方案是好,但关联到垒多少高台,影响陛下的下一步安排。 这个事得尽快落地,实施。 所以,剪刀要快快去禀告。 李二听的剪刀的描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脱掉自己身披的长衫,挽起袖子,牵着马走出营帐。 “陛下……” “换衣服,一起出来搭把手!” “喏!” 人群又有人欢呼了起来,呼声越来越大。 刚才书院学子是冲天的杀意,这次是纯粹是喜意。 颜白见所有人突然热情高涨起来。 甚至还有人在哭。 颜白不解的从壕沟内伸出脑袋。 扫了一圈颜白惊讶地发现李二竟然在亲自背土。 颜白的心情更好了,最大的一块砖也出来干活了。 这绝对不是作秀。 李二肩上的那一袋子土,少说有七八十斤。 能扛这么一袋子土,就算是作秀,那也是下功夫了。 颜师古见皇帝在亲自扛土,也跟着一起帮忙。 这一忙就是一天。 李二是实实在在的干了一天,皇帝亲自背土,筑造高台的行动在数万人的大军中产生强烈号召力。 一天的工程进度抵得上三天。 晚间没有军事会议,剪刀说,皇帝累了,乏了…… 夜色降临,颜白挑破了大兄脚上和手掌的所有水泡。 然后端来了一盆热水,亲自帮颜师古洗脚解乏。 颜师古拗不过颜白,只能任凭颜白施为。 “苦了你了!” 颜白笑了笑:“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长兄如父,这是我这个当弟弟的应该做的,大兄不必挂怀。” 颜师古笑了笑,身子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就老了,先前给家里修水渠,一做就是一天,回家什么事都没有,现在……” 颜师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现在不成了,就挖了还不到一天的土,看看我这手,再看看我的这脚。 唉,享福享的把祖宗的教诲都忘了!” “祖宗来了,他干这活他也累!” 颜师古闻言,高高的举起手,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颜白的头: “无礼,对祖宗不敬,祖宗怎么能来做这活,瞎说。” 颜白很享受家里人的这种亲昵,笑道: “心里尊敬,心里记着就行。 多少道貌岸然之辈时时把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背地里做的却是下三滥的事情。” 颜师古不愿和颜白在这种问题上说太多。 说多了就精确到了某个人身上,有背后议论人是非之嫌。 可想到某些话,颜师古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和颜白聊一下。 “听长孙辅机说,你和许敬宗走的很近!” 颜白抬起了头,没有回答大兄的问题,而是问道: “大兄,你觉得许中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颜师古想了想道:“是个能人!” 颜白这才回道:“我觉得许中书人挺好,面冷心热,可相交! 虽说有那个事显得不美,不过我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活着才是最好的报复。” 颜师古点了点头:“是啊,他是许善心的独子。 如不低声下气,如不摇尾乞怜,他这一脉就彻底的断了。” 颜白接着说道:“世人都说血脉传承大于一切,可唯独把许敬宗排列在外。 他是饱读诗书之人,何不懂忠孝二字。” 颜师古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事情并非世人说的那样。 徐善心被宇文化及所杀时,他的母亲范氏已经九十二岁高龄。 许敬宗不摇尾乞怜,他的祖母谁又会去照看?” 颜白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长孙辅机还说,许敬宗现在和朝中人有朋党之嫌,墨色,你如何看?” 颜白闻言笑道:“大兄,我交的是人,不是他的权力。 环境塑造性格,环境改变一个人,我不怎么看,我在一边看。” “环境改变性格?” 颜师古念叨了几句,忽然笑道: “有意思,孟母三迁,环境改变性格,朝堂,官员,嘿嘿,这话倒是真的有意思!” “水凉了,大兄我去给你换一盆水!” 颜师古摇摇头,直接拒绝道: “够了,已经舒服多了,墨色,你去忙你的吧。 学子那边你还要守夜,去吧,就别围着我转了,我无碍的,看好孩子就行!” 颜白点了点头。给颜师古脚上的水泡敷上药粉,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颜师古看着颜白离开,从笔筒里面掏出一支笔,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后写道: “五月十二日,帝,身到城下,见士填堑,分负之,重者马上持之,群臣震惧,争挟塊以进。” 想了想,颜师古觉得有些拗口,又舔了舔笔。 想着辅导颜韵写日记时候的日记格式,低下头有些生疏的写到: “五月十二日,天气晴朗,皇帝到了辽东城,见将士在挖壕,垒砌高台,心有不忍,于是走出营帐……” 颜师古突然停笔不写了。 然后把心有不忍四个字划掉。 他觉得这四个字是他臆想出来的,他不知道皇帝当时在想什么。 颜师古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一个人喃喃道:“心理描写是咋写的来着?对了.....” 颜师古翻开箱子,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书。 书名叫《颜氏杂谈》。 这本书颜白十多年前写的,为了应付老爷子写的。 内容是关于标点符号,关于日记,关于白话文,很乱。 在颜师古看来就是东拼西凑,没有终点。 虽什么都不是,可颜师古却时时携带在身。 他觉得,这样无论在何处,无聊时翻出来看看,也会觉得温馨。 他如父亲一样从不对子女开口说爱。 却比任何人都爱的深沉。 翻到心理描写那一段,颜师古对着火光,皱着眉,低声喃喃道: “心理描写,可以塑造人物形象、刻画人物性格,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让读者能看出人物丰富而又复杂的感情……” “动作描写………” 第 67章 算术 垒高台,挖壕沟的日子让颜白苦不堪言。 尤其是最近辽东的天气也很折磨人,一天比一天热。 一动就是一身汗。 一身汗沾上一层土,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颜白的胯下,腋下全部磨破了,汗水一渍,那酸爽的滋味就是一道酷刑。 对面的高丽人也没闲着。 知道唐军挖土累,时不时的吹一下号角,敲一阵战鼓。 等颜白穿戴好盔甲,准备杀敌泻火的时候又突然悄无声息了。 夜里也时不时的来一下,疲敌之算是被高句丽给玩明白了。 不过他们不敢放吊桥,放下来,那就提不上去了。 李绩这几日看那吊桥看的眼睛都发绿。 没了吊桥,城门说没就没。 越是如此,李绩越恨,不断地压缩工期,不断的在工地上巡逻。 很快,第一座高台垒砌成功。 在成功那一刻,匠人们立刻扑了上去。 如同拼装鲁班锁一样,把早就准备好的抛车组装完毕。 第一次抛射用的是二百斤的沙包,准头有点歪,砸在了城门上,惹得城墙上的高句丽人发出一声声的惊呼。 还有嘘声。 在经过调整后,第二次抛射开始。 在众人的期待下,二百斤的沙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高高的城墙,直接砸在了辽东城里。 书院众学子伸着脑袋,看了半天后都有些失望。 这跟石沉大海一样,连个浪花都没有,不知道抛了多远。 抛车的目标是瓮城,打瓮城才有用,只要对准了,闭着眼睛都能砸死七八个。 李二知道学子在等待什么,大手一挥道: “用火药弹,用最大号的,看看落在哪儿,让学子们去看!” 大号火药弹一百斤,而且不多。 不是技术只能做到一百斤。 而是少府监改良后做出来的颗粒火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就是"脾气"暴躁。 在生产、运输、保存,使用过程中要格外的小心。 一个不注意就发生爆炸。 做一百斤,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如果爆炸,在可控的范围内减少伤亡。 这个是为了保护自己人的。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人,颜白都忍不住做出来一个一千斤的火药弹看看蘑菇云。 可惜颜白不知道硝化甘油怎么做。 要是知道,高句丽现在估计已经没了。 黑火药怎么比都比不了硝化甘油的炸药。 一个靠堆量,一个是靠质量,威力天差地别。 不过,提高火药的稳定性这个课题还是交给了少府监,希望他们能研究出来。 方向有了,最好的环境也有了。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引线被点燃,火药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一次,颜白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是个什么样子。 轰的一声闷响…… 看着黑烟升起,高侃看着眼前的地图,又看了看远处的辽东城,大声道: “有点远,估摸着过了瓮城。” 阎知微拿出笔划了一条直线,快速的计算。 书院其余众人也都在埋头计算,然后一起比对结果。 这样做事最效率,没有时间去来回订正。 裴行俭一边看一边点头。 程怀默看着直挠头:“这写的是什么玩意,这圆圈圈也是文字,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算距离,算重量!” 尉迟宝琳闻言也伸过脑袋道: “骗鬼呢,这怎么能算出来?” 裴行俭笑道:“盈不足术,割圆术都算的出来,这点问题算什么? 书院精英学子,如果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凭什么来辽东?” 李景仁伸过脑袋看着学子们的解题步骤,摇头晃脑道: “天元在上,太极在下,这种记法有弊端,我建议用“立天元一”。” 裴行俭摇摇头:“不,参考算经,我觉得“投胎”、”换骨”、“开连枝同体术”等方法可以,要辩证而已。” “守约,你在说什么?” “说算术啊,你们听不懂么?”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对视一眼,默默的合上面甲,悄悄地退出人群。 裴行俭和李景仁两人说的话是听懂了。 但好像却又什么都不懂。 程怀默不死心道:“墨色你看懂了么?” “废话,我是先生,我也上课,这些数字都是我教的,你来问我看不看的懂?” 颜白斜着眼睛:“程黑子,你看不起谁呢?” 程怀默识趣的拉着尉迟宝琳离开。 颜白心虚的吐了一口气,好险! 其实颜白也听不懂。 在这方面,颜白的算术水平顶多是楼观学中年级学子的水平。 或许还不如。 颜白现在觉得李崇义真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先前还小看李崇义在朝会时不懂装懂,频频点头。 今日,颜白发现,这是何等的聪明人啊。 讨厌李崇义,理解李崇义,崇拜李崇义,成为李崇义。 颜白情不自禁的喃喃道:“二十年如一日,不及天赋者一毫啊,崇义啊,我们都错了!” …… “我算出来了!” “我也是!” “找薛丑,看看他的答案是什么!” 丑奴在地上写了一串数字,众学子围着数字点了点头。 然后慌忙跑去,开始去找工匠,告诉他们,抛车臂杆要缩短多少。 或者是把抛车的位置往后挪多少。 阎知微佩服的看着丑奴,低声请教道: “丑奴师弟,你如何这么快算出来的!” “先生讲算经,包括,“原始”、”立纲”、“汇奇”、“列偶”、“会归”五节。 “立纲”强调“逢身进位”,。 “汇奇”和”列偶”二至九进制的来、除法则。” 阎知微皱着眉头道: “师弟,何解?” 丑奴说了太多的话,见这人还在问为啥? 这人怎么这么的笨,哪有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丑奴不喜的皱着眉头道:“法数合乃宜!” 阎知微感激得朝着丑奴弯腰行礼。 颜白听的一头雾水,扭头就走,边走边笑,笑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老天爷,你总算开眼了。 薛万彻,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这就是数学的魅力,只不过这朵魅力之花还只是一个花骨朵。 一切都在慢慢的摸索当中。 静等花开日。 这世间最不合理的就是一蹴而就,根本就没有一蹴而就。 一个体系,不是一个人,一百个人能完成得了的,它需要时间。 颜白要呵护他们的成长,看着他们生根发芽才甘心。 楼观学的数学很厉害。 但是,大唐的数学更很厉害,楼观学不及它的十分之一。 李淳风讲课都能讲到什么地步呢? 他都能带着学子计算日月星辰的轨迹,制定历法。 二次内插法这种变态的算法都能引入计算过程。 在颜白看来这就是没有用到正道上。 这水平就该搞科学的,就该来设计武器。 拿来观天象,计算星辰轨迹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ps: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下唐代的《缉古算经》,里面大部分用的都是高次方程,鸡兔同笼竟然是古代孩子的启蒙数学题。) 不过,要拿出来很难。 在大唐,所有的高等数学都是和天文有关。 和天文有关,那就是和皇权有关。 所以…… 所有的绝密书籍都在钦天监。 皇帝不开口,这件事连颜白都无能为力。 口都不敢开。 上午打听这件事,下午就有百骑司的人请你去大理寺喝茶。 第一个抛车出来,第二个也紧随其后。 随着出来的抛车越来越多,高台越来越多,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轻松,活越来越少了。 抛车夜以继日的轰击辽东城内的瓮城。 瓮城是进城的鬼门关,得往死里轰。 轰的越多,到时候进攻死的人也就越少。 高句丽人也不闲着。 看到唐军垒土山架投石车,也跟着垒土石加高城墙防守。 用木栅堵上被火药炸开的缺口。 双方角力。 一直持续到五月十七日。 聚将鼓声响起,颜白站起了身。 颜白知道,破城的一战开始了! 颜师古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殷切地叮嘱道: “我之弟,乃是我颜家的冠军侯,去吧,老祖宗在看着你,在庇佑着你,此战,你必安然无恙!” 第 68章 我当为先锋 当军事会议结束后,大营内的鼓声就没停止过。 李二站在高台,看着眼皮底下忙碌的大军和将领有些紧张和不安。 虽说这几日他一直在说必破此城。 可真到了眼下的这一刻,他还是有些不敢去正视眼前的大军。 隋炀帝百万大军,三次止步于此,自己这才区区的四万人马,能行么? 自己到底能行么? 自己要是输了怎么办? 身为大总管的李绩没有太多的想法。 自从来辽东后他就没有笑过。 无论是破盖牟城,还是平安渡过大辽泽。 他都没有笑过。 看着二十名将领一一走到阵前。 看着远处源源不断的高句丽士兵手拿长矛、长弓,涌上了辽城的城墙上。 李绩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大纛,缓缓地抽出佩剑,怒目圆睁,怒吼道: “破辽城,大唐必胜!” 全军怒吼:“破辽城,大唐必胜!” 怒吼声响彻辽东大地。 “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响起。 按照战鼓声的指示,颜白带着自己麾下的人马脱离大军。 开始朝着辽东城的东边城门发起冲锋。 这一次毫不保留的冲锋,整整四万人,全部朝着辽东城而去。 李二压下了全部,身边就只有学子做护卫,剪刀成了侍卫头子。 高侃成了亲卫。 这是高侃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 祖祖辈辈这么多人,怕是也就他能离皇帝这么近了吧? 他都闻到了皇帝身上的香水味。 淡雅的荷叶香,皇帝喜欢的竟然是这个味道。 高侃觉得自己也很喜欢。 在李二身后,以一千陌刀军,手持陌刀,护着大纛,烈日炎炎,这一千人周身却是寒气逼人。 长孙无忌拄着长刀,满脸严肃。 颜师古背着手,紧咬着牙关,双手微微发抖,墨色在拼杀,墨色在拼杀..... 这是颜白第一次跟这么多人打仗,有这么多兄弟在跟着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在这一刻,颜白竟然觉得无比的踏实。 集体的意志,让颜白心无杂念。 一个人虽然会害怕,但这么多人,颜白觉得自己如今强的可怕。 与此同时,十几道黑线跟颜白一样,立刻分散开来。 程怀默手持马槊,须发皆张,仰天怒吼。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做先锋了,终于轮到他做先锋了。 程怀默心里很清楚。 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如果胜,程家后继有人,勋位三代岿然不动。 如果输,就要再等几十年。 生或死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能不能打开局面。 先辈们已经做好了榜样,唯有前进,才能破万法。 大唐不能步前隋的后尘。 就如刚才李绩所说的那样,大唐必胜,必须胜。 苏定方看着辽东城,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也如他的心情一样迫切。 颜白就冲了七八个呼吸的距离,眼前的路就很难走了。 此时所有人都身处高句丽人的弓箭射程之内了。 头顶上的笃笃声不绝于耳,就跟举着油纸伞走在倾盆的大雨中一样 颜白举着盾牌,咬着牙往前冲。 原本觉得很宽的吊桥。 在此刻人潮汹涌的情况下就好比一个独木桥。 会水的汉子已经跳下了护城河开始朝着对面游。 河水里也不安生,到处都是缠脚的渔网。 这东西恶毒得很。 只要被缠住,你越是挣扎,就越是动不得。 “李景仁,把那个喜欢扔石头的给我弄死他!” “薛仁贵,你往前冲,火药点燃了就得跑,别傻看,五十斤的玩意,看不得!” “裴行俭,看看身后的兄弟,告诉他们,只要进了城门楼子里,就可以喘口气……” 颜白大吼着,把消息传达出去。 在话音落下不久,耳边就传来一声巨响,嗡的一下,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颜白才发现,自己忘了张嘴捂耳朵。 胯下的战马焦躁的打着响鼻,颜白抱着马脖子,轻轻拍打着安抚。 “乖,莫怕,乖,莫怕……” 城门楼子就像是一个大喇叭,把声音聚拢放大。 颜白被震的暂时性失聪,抬起头,看着裴行俭在跟自己比划。 “说什么?” “师父,对面是高句丽的重甲兵,重甲兵啊……” “你说什么?” “我说.....” “你说什么?” 裴行俭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完蛋了,师父被炸成了聋子。 这回家怎么交代啊,师娘还不得哭死。 顺着裴行俭的比划,颜白扭头看去,城门口的另一端赫然是一队穿着齐整的重甲兵。 一手举着和人一样高的巨盾。 一手拿着长矛。 “薛礼,薛礼!” 颜白张嘴大喊,颜白喊得很大声。 可他却觉得他说出的话轻若蚊吟。 颜白揉了揉嗓子,然后使劲的揉着耳朵。 好在,薛仁贵听见了,他早就看到了另一端的重甲兵。 但他不知道颜白吼这么大声做什么,离的又不远。 此刻听到招呼,薛仁贵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薛仁贵挺着马槊开始冲锋。 他是猛士,更喜欢猛士。 如此情景,更是他做梦都渴望遇到的事情。 如今,圆梦的机会就在眼前,薛仁贵激动坏了。 见裴行俭在发呆,颜白怒喝道:“傻愣着做什么,冲!” 裴行俭深吸一口气,暂且把师父聋了这件事抛到脑后。 收起横刀,大吼一声,提着马槊也冲了过去。 对待全身重甲这样的甲士,就该拿锤子。 狠狠的一锤子下去,一打一个不吱声,还没有伤口。 可是,甲士虽然勇猛,在战场上能横着走,但马槊就是他们的克星。 六面破甲,只要执槊之人有劲。 可以轻易破甲。 薛仁贵往前突进,在敌人的长矛还没伸过来之前,突刺...... 噗的一声脆响。 盾牌,连接盾牌身后的重甲兵身上多了一个大窟窿。 一人倒下,身后的一人立即扑了上来。 薛仁贵见状再捅,然后又一人倒下。 高句丽人眼见唐人凶猛,一边齐声怒吼,一边往前压。 咆哮声在城门楼子里回荡,气势有些吓人。 双拳难敌四手,城门楼子空间太小,身后又都是自己人,薛仁贵难以施展马槊,被压的连连后退。 眼看才占据的城门就要失守。 颜白怒声道:“徐永良,火药弹,火药弹……” 李景仁红着眼睛道:“不成了,找不到他人,要么倒下了,要么是刚才掉在护城河里没爬起来!” “阿西吧!” 颜白闻言眼睛顿时就红了: “那就杀,他们手拿长矛,近身他们就废了,拼了,杀!” 裴行俭见师父跟自己有问有答,高兴坏了,开心道: “师父,你听见了,原来你没聋啊!” “薛礼,我来助你!” 颜白翻身下马,猛地往前冲,冲到薛仁贵身前突然单膝着地,双手互锁,搭在双膝上: “来,我托你一把,跳进去杀!” 薛仁贵没有丝毫犹豫,跳起,踩在颜白的手掌上。 “啊,起....” 颜白浑身的气力爆发,猛地往上一抬,薛仁贵直接跃进了人群。 薛仁贵拔出横刀开始在人群跳舞,铁甲碰撞,火花滋滋响。 此刻,高句丽重甲兵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才是恐怖。 手里的长矛施展不开,转身都困难。 横刀的优势被薛仁贵发挥到了最大,每次挥舞,必有人倒下。 一个突刺,撞了个满怀,长刀透胸而过。 一滴水,进了热油。 城门楼子的重甲兵阵型一下子乱了。 颜白真想好好地夸奖一下发明横刀的工匠,简直太聪明了。 横刀真是的绝世产物,可做刀劈砍,也可化作长剑突刺。 重甲兵优势全无。 看着中间兵乱了,颜白开始发力,手中马槊轻点,一点一个咕隆。 颜白身后的府兵见状立刻扑了上来。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兵眼光极其毒辣,一个滚翻跃上前。 “给老子跪下!” 挥刀横扫,眼前两名高句丽重甲兵突然就矮了半截。 然后轰隆一声倒地。 随后就是满地打滚,嘶声哀嚎,膝盖以下,小腿全无。 两人倒地,老兵立刻扑了上去,摸出腰间短刃,顺着脖颈间盔甲的缝隙就提了进去,鲜血沿着盔甲缝隙快速渗出。 流畅,一气呵成。 老兵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弓腰等待,等待颜白挥槊。 “好身手,出自哪个折冲府!” “下官,玄甲军,皇帝亲卫,太极宫,宫门侍卫长。” 颜白一愣,肃然起敬,活到现在的玄甲军,乖乖,看守太极殿的。 腾远说,这群人是真正的杀神。 其余人反应都很快,拼死往前。 不大会的工夫,裴行俭和薛礼已经可以靠背而战。 府兵也涌了上来,三人一组。 一人贴身而战,一人弓腰砍腿,倒下后,另一人就顺着甲叶往里面疯狂捅刺。 然后瞄准下一个。 高句丽重甲兵节节败退。 一时间,高句丽的重甲兵成了任人摆弄的木偶。 城外高台上的李二目视一切,悬着的心悄然落地,辽东城四个城门全部被大唐拿下,只要拿下瓮城。 辽东城的光环就会彻底散去。 “剪刀!” “奴在!” “通知,大总管,抛车继续,投石车往前压,破瓮城,大纛往前压阵,告知诸君,朕就在他们后面!” 一千陌刀兵缓缓站起身,扯掉陌刀上的黑布,覆上面甲,阳光下,一大片鱼鳞闪耀着光芒! 高侃浑身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战鼓突然变得激昂起来,颜白骇然回头,随后怒吼道: “冲,陛下要登城而战了!” 薛礼仰天怒吼:“一对一,我非世间无敌,但是,如今一对一万,我无所畏惧,我当为先锋,冲!” 第69 章 上城墙 其实世人对守宫门的人有很多误解。 都认为守宫门是一个很轻松的活,每一个人都可以。 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衣食住行全是内府解决。 多舒服啊! 开始的时候,就连颜白都如此认为。 可自从进宫的次数多了后,颜白的心态都变了。 身为太子的李承乾见到看守宫门的人都要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可想而知这群人是做什么的? 颜白发现这些都是市井之人凭空的猜测而已。 能看守宫门的人,那就是随时都可以看到陛下的人。 那绝对是皇帝最亲近的人。 李承乾都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根本就不用怀疑李二知不知道。 皇帝出行,除了少部分的人需要保护长孙皇后,剩下的人自然是跟着皇帝一起走。 皇帝都不在皇城。 他们在皇城保护谁呢? 现在,这些人被李二分布在大军中。 这群人的武力不用怀疑,能看守宫门的,就没有一个人是废物。 这都是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回的人。 现在,这群人在大军中,那就是一柄柄锋利的利刃。 他们无所畏惧的勇气,能极大的提升士气。 那些经验不够丰富的府兵,能从这些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瓮城很阴森,颜白才一露头,密集的箭雨直接就盖了过来,压得颜白又回到了城门楼子里。 孙书墨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高句丽人力道十足的箭矢,震的他手臂发麻。 舔了舔嘴唇,孙书墨把盾牌上的箭矢一一拔了下来。 全部放到自己的箭壶里面去。 就在颜白准备硬着头皮带着身后的兄弟们一口气冲到楼梯口,和高句丽抢夺楼梯口的时候,抛车和投石车携带的巨石覆盖了下来。 高句丽的箭阵如同被发疯的野牛碾了一遍,倒了一大片。 “徐永良?” 颜白第二次喊这个名字,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 “下官在!” 颜白松了口气,朝着身后大声道: “火药弹响声落罢,所有人全部冲,记住,不恋战,我们的目标是瓮城左侧的楼梯!” “喏!” “徐永良,准备……” “准备好了!” “全军准备……” 徐永良点火,薛仁贵扔。 薛仁贵力气大,又是神射手。 火药弹那是扔的又远又准。 爆炸声响起…… “杀啊!” 颜白一马当先,虽有火药弹开路,在冲出去的那一刻密集的箭雨还是倾泻而下。 颜白成了重点照顾对象,颜白骑着的马也成了重点照顾对象。 密集的箭雨下,战马被射成了一个刺猬。 高句丽人响起了欢呼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颜白打了滚后爬起身,扭头,看着自己的战马。 看着它湿漉漉的大眼睛在看着自己,还在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终究是徒劳的。 颜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拔出腰刀,狠着心往前一刺,狠心结束了战马的痛苦。 “额賊你祖宗十八代啊……全军听令,给我屠了他们,瓮城不留活口。”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颜白提着马槊开始拼杀。 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此刻都是在放狗屁。 颜白满脑子的就是杀杀杀…… 孙书墨举着盾牌紧紧跟着颜白,朝着瓮城楼梯口冲杀过去。 他脖子上的一大串耳朵随着跑动摆来摆去,这些,都是刚才在城门楼子里面割的。 战马看着颜白远去,湿漉漉的大眼越来越浑浊,颜白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身子慢慢停止了抖动…… 湿漉漉的大眼永远的闭上了。 楼梯口全是长矛兵,心爱战马的死已经让颜白失去了理智。 马槊挑开路障,挥槊横扫,几具无头尸滚下了台阶了。 薛礼射完了箭葫里面的箭,立刻跑了过来。 马槊当作撑杆,轻轻一跃,薛仁贵就上了台阶上。 “薛校尉,砍他们的腿……” 喊话的是城门楼子的那个老兵。 别看年纪大,他总能紧跟先锋的步伐,就是不掉队。 而且眼光刁钻。 手段还极其地毒辣。 薛礼听到呼喊,瞬间明白,敌人在台阶高处,自己又何苦仰头跟他们作战。 砍腿不就行了,腿不就在眼前么。 马槊横扫,立刻倒了一排…… “啊,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啊……” 白发老兵以及冲上来的府兵可不管有没有腿,横刀立刻刺了下去。 速度极快,刺完了这个刺下一个…… 台阶是硬上,每往上一级,都有三四个高句丽人倒地。 在守将的吆喝声中,高句丽人也在拼。 一旦瓮城失守,覆巢之下无完卵,每个人的命运都要看唐人的脸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薛礼丢弃卷刃的横刀,一手抓着一名高句丽人把他们当作武器在人群里挥舞开来。 一百多斤的人在他手里那就是一百多斤的重锤。 每一次挥舞都有一群人被砸倒在地。 一旦倒地就别想爬起来,他身后的府兵瞅着机会就冲了进来。 直接抹脖子。 薛礼挥舞着敌人的尸体一路往前,在他身前没有一合之敌。 颜白紧跟其后,马槊刁钻刺出,让人防不胜防。 裴行俭也疯了。 搂住一个高丽人当作盾牌,如野牛一样朝着人多的地方冲去,一声怒吼,撞倒一排。 再抱住一个在地上使劲地滚翻。 躲避敌人刺来的兵刃。 李景仁一手执旗,一手拿刀,他紧紧地跟着颜白。 军旗在哪里,人就在哪里。 他虽杀得人不多,但他却是最累的。 将领都悍不畏死,将士又何惧怕之。 众人士气越来越高,在校尉的大喝声中,一排排长矛兵涌了出来。 “第一组,刺!” “错身,第二组……” 五十人的长矛兵,变成五组杀人机器。 第一组刺杀完,第二组紧随其后,再是第三组,第四组…… 没有什么新力未生旧力已断。 每一次突刺就是全力一击。 高句丽人节节败退,当踏上城墙的的那一刻,颜白身后的所有人全部跟着颜白一起开心的怒吼起来。 没有地形的优势,一览无余的战场就是唐人的主场。 没了地势之危,大唐步战无敌。 “李景仁,哨塔!” “裴行俭,梅花阵!” 扛旗的李景仁立刻搭弓引箭,贴着木杆的边缘,一箭射死了躲在后面的哨兵。 白发老兵带着五个人在前开路。 军旗要插在最高的地方,他要用命去给旗手开辟道路。 军旗就是人心,那是前进的方向。 旗帜不倒,战至最后一人。 裴行俭一声大吼,手里的长矛突然出手,右侧哨塔的哨兵直接被刺了个透心凉。 轻抖马槊,裴行俭吐气开声道: “伍长找火长,火长找校尉,校尉找我,聚拢人手,冲……” 李景仁扛着旗飞速的往前跑,身后的府兵跟着他无畏的往前。 李景仁一口气跑到哨塔前,开始攀爬上哨塔…… 高句丽人疯了,又开始组织人手冲锋,企图阻止李景仁攀爬。 两丈宽的城墙成了唐军的主战场,这一刻高句丽才知道什么是无敌,才知道种地的汉家儿郎是何等的恐怖。 尤其是那个把人当作武器挥舞的唐朝将领,这还是人么? 他还是人么? 军阵一摆开,一照面,高句丽立刻被杀得人仰马翻,长矛兵逞威,每一次大喝声中,就有人倒下。 恐惧…… 恐惧开始蔓延,如野草般疯长,高句丽人开始蜷缩,开始畏惧,开始不敢出手…… 李景仁爬上高塔,执旗而立…… 大旗,迎风飘扬。 长孙无忌看着突然升起的那一杆旗,紧握双拳,双目含泪大喝道: “好样的,东门拿下!” 许敬宗猛地脱掉上衣,拿起鼓槌……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 “辅兵出击,目标东门瓮城……” 独孤渐明一跃而起,开始冲锋。 第70 章 大捷 李二已经到了西门。 西门就是程怀默在攻打的那个门。 程怀默现在和颜白还不一样,他面对的是高句丽的主力,每往前一步都十分的困难。 他和苏定方还卡在楼梯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此刻…… 全军的大纛一进城门,皇帝也进到了城门楼子里。 “大唐皇帝出来了,穿金甲的那个就是,杀了他,杀了他,跟我上,杀了他,杀了唐人的狗皇帝……” 高句丽人突然就疯了,开始反扑。 有的人甚至从两侧的围栏处跳了下来,不要命的往大纛冲杀,功成名就就在这一刻。 城墙的的弓箭不要命的往下射。 打在陌刀军的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风中的风铃一样。 陌刀军岿然不动。 他们身上穿的是最好的盔甲,从头到脚,严丝合缝。 看着高句丽大军冲来,李二抬起头,喊道:“灭之!” “杀!” 一声沉闷的怒吼,陌刀军手中的陌刀摆开架势,直接走入高句丽的大军中出手挥刀。 腰身用力,握着陌刀横扫。 旋转,旋转…… 乌泱泱的高句丽人瞬间倒了一大片。 侥幸躲过一击的高句丽人肝胆俱碎。 看着同伴被撕裂的身子,东一块,西一块…… “啊…这是什么怪物!” “杀!” 又是一声怒吼,陌刀军再次往前一步,再次挥刀横扫。 这一次很干脆,刚才冲过来的高句丽人…… 此刻没有一个能站着说话。 李二脸色不变,握着佩刀,继续吩咐道:“大纛往前!” “杀!” 陌刀军又是一声怒吼。 高侃不敢看,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案板上的烂肉。 红的,绿的,紫的...... 就是没有一个囫囵的,根本就不像砍死的。 而像是被剁碎的。 高侃拼命的咽着堆积到嗓子眼的污秽物,拿着刀,死死地站在皇帝身前。 他也怕,这个时候没有人不怕。 但高侃他也知道。 如果这时候自己往后退一步,这一辈连给席君买提鞋都不配。 别说席君买了,在书院连头都抬不起来。 什么生死存活? 什么书院第一人? 什么依靠着书院光大门楣都是狗屁? 高侃明白,此战,自己就是死,也不能让敌人靠近身后的皇帝陛下。 身后是自己的君父,保护君父是自己的职责。 “让开,我来!” 高侃扭头看着剪刀,认真道: “不行,你年纪大,我是小辈,我年轻,我不怕,放心,他们除非踏过我的尸体,否则,休想靠近半步!” 剪刀嘿嘿一笑,忽然伸手。 高侃骇然地看着剪刀手里的箭矢,他觉得这个世界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剪刀此刻没了孱弱的模样,整个人如下山的猛虎一样气势非凡。 挑起一柄长刀,信手甩了出去。 “给我死来!” 十丈外,瓮城上一弓箭手软绵绵地倒下,长刀死死地插在他脑门上。 高侃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剪刀。 高侃让步了,然后整个人却突然冲了出去。 “我叫高侃渤海高家人,楼观书院书院的公认的学长,天子门生,此战,我无敌,高句丽狗,何人敢与我一战。” 高侃的速度极快,轻轻一跃,踩着一处路障,就跃上了楼梯口的台阶上,直接就扑到了人群里。 高侃的气势很足,给人的压迫感很足。 但要是被他砍死,估摸着也要气的爬起来。 那稚嫩的脸庞一看就是个新手。 他能杀人,全靠扎实的基本功。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新手,在入场的瞬间就开辟了自己的战场,手段愈发的老辣。 仿佛,他就是天生的主角。 战场,就该是他的天命之地。 李二看着一对多人的高侃猛地一愣。 看着故意吸引敌军注意的高侃,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这是在拼死。 这是为自己分忧。 李二喟然一叹:“果然是生死见人心,书院教的好啊!” 李二抬起手,指着高侃道: “此子是书院未来的学长,心智,忠义不缺,和席君买一样,今后都是太子的左臂右膀,不能死!” 剪刀点了点头。 从书院学子手里拿过复合弓,随意拉满弓弦,松手。 那个躲在人群后的将领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的长箭。 剪刀笑了笑,他拔出横刀,一个人站在大纛身前,他没有去护高侃。 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冲了出去。 李恪去了。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合上面甲,冲出了城门楼子。 皇帝来了,高句丽人士气大振。 皇帝来了,唐人更加地悍不畏死。 李恪手持双刀,一个快冲,瞬间就到了楼梯口。 再一个快冲,他已经和浑身是血的程怀默并排而战。 李恪最擅长的就是刀。 这次的双刀,代表着他拿出了全部的本事。 锋利的横刀在他手里就是一场生死的艺术,一个剑花,面前的高句丽人捂着脖子倒下。 轻轻横扫,半个脑袋带着盔甲掉下了城墙。 程怀默压力大减,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纛。 程怀默猛然扯下头盔,露出毛茸茸的大脸,狰狞的一声大吼: “杀” 再冲! 高句丽人悍不畏死,唐军更是如此。 双方都是紧绷着的弓弦。 这时候谁忍不住,谁绷不住,谁就会兵败如山倒。 没有第二种可能。 东门的辅兵已经进城,他们领的军令很简单。 不管其余几门如何,也不管这场大战胜负如何。 瓮城是绝对不能存在的。 所以,独孤渐明等人在疯狂的放火。 烧高楼,烧高塔,烧屋舍,除了能点燃的全部都点燃起来。 独孤渐明恨不得把地上高句丽人的尸体都点燃。 东城着火,烟雾弥漫。 程怀默大喜。 程怀默身后的府兵大喜,扯着嗓子叫唤道:“辽东城破了,辽东城破了!” 所有人都在大喊: “辽东城破了,辽东城破了……” 咬牙拼命的关头,这样的喊话就是催命符。 不信的高句丽人看着东边的滚滚浓烟,不信的心也变得动摇了起来。 犹豫就是在权衡,就是在取舍。 战场没有取舍,只有搏命,一旦有了取舍的心,那就是溃败的开始。 当浑身浴血的薛仁贵和颜白出现在城墙上。 溃败就真的开始了。 西南楼上的渊盖苏文目眦欲裂,他目光阴沉的看着颜白在城墙上横冲直撞,心里的一口浊气再也忍不住。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啊?” 渊盖苏文悲愤欲死。 苏定方在西门,李绩在西门,李道宗在西门,皇帝也在西门。 大唐主力都在西门。 可偏偏东门率先告破,难道颜白才是主力么? 他三千人马,主力个屁啊! 渊盖苏文只觉得从开战以来,自己就被大唐牵着鼻子走。 如今军心涣散,辽东城眼看就守不住了。 眼前一黑,渊盖苏文重重地摔倒在地。 渊男生大惊,抱着渊盖苏文开始大声呼唤: “父亲,父亲,父亲,军医,快去唤军医啊……” “不要,不要!” 渊盖苏文虚弱的睁开眼:“不要唤军医,快走,快走,不然等唐军冲来,我高句丽六百年基业就全完了!” “父亲!” “走啊!” 李二也看到了城墙上的薛仁贵颜白等人,大喜。 同时他看到了城墙上的府兵几乎都是在咬牙苦撑。 城墙上的高句丽人实在太多了。 李二心里明白,只要城墙上有一个自己人,那就是有一道城门已经破了,可以做文章了,可以赌一把。 李二立即高声道:“我军要胜了,大纛往前压,杀上城墙,上城墙。” 此消彼长,唐军立刻就疯了,跟着程怀默开始猛冲。 这一次,程怀默终于冲上了城墙,身后的大军源源不断的涌来。 西门瓮城告破。 东西两门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一样开始合拢。 被夹在中间的高句丽人开始减少,如同被啃噬了一般慢慢消失。 与此同时,北门的刘弘基部,南门的勋国公张士贵率领的各部也先后登上了城墙。 此刻,辽东城基本告破,任何人来了都不行。 程怀默还在冲,他的目标就是西北楼,那里是高句丽的指挥中枢。 在那里可以斩将,可以让自己拿首功。 一路坦途,程怀默顺利到达,但他那颗喜悦的心也阴沉了起来。 跑了。 渊盖苏文还是跑了! “将军,每个屋舍都搜查了,没有人!” 程怀默叹了口气:“烧了!” 一场大火烧了西北楼,看着西北楼的浓烟,辽东城的高句丽人一下子失了魂,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他们以为守将死了,大对卢死了! 颜白看着投降的高句丽人,手中的马槊再也拿不住,颜白也顺势躺在了地上,看着天,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 李二上了城墙,看着眼前的原野,看着巨大的辽东城。 李二兴之所至,突然喃喃道: “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 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 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 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 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 淡淡的月挂在了天边,颜白感受的落日后的凉意,咧着嘴巴傻傻地笑着。 孙书墨见颜白还会笑,放下了心,也坐在一旁傻傻的笑着。 “一个耳朵,两个耳朵,三个耳朵,四个耳朵......” 第 71章 狼烟报捷 辽东城的烽火台被点燃。 辽东城往西六十里的一处山顶,伤兵老秦正在给自己受伤的腿换药。 今日是受伤以来的第二次换药。 掀开麻布,看着愈合的伤口,老秦很满意。 没有发炎,没有溃烂,伤口已经结痂了,痒感越来越明显。 老秦知道,这是在长肉,是个好兆头。 他心里更清楚,此刻,千万不能抓挠。 洗干净手,从竹筒里面小心的揪出一点白叠子团。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倒出来一点透明的液体。 拿着白叠子团,沾上液体,老秦细心的擦拭着伤口周围。 清凉的感觉让老秦舒服的吸了一口凉气。 擦拭完,老秦舔了舔嘴唇。 猛地一仰头把小木杯里面已经有些浑浊的液体一口气干了。 见杯壁还有点点水珠,老秦把舌头伸到里面转了一圈。 “嘶~~哈~~好酒啊!” 说完这句话,老秦就把白叠子团塞到嘴里,又是舒服的哈了一口气。 老秦贪婪的看着小木杯,小心的放到面前的热水锅里面。 看看冒泡的大锅,心有不足的舔着嘴唇。 其他人也跟着舔嘴唇,满脸地羡慕。 往火灶里面加了几根木材,老秦还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美酒,既可以喝,又可以治病,真是好东西。” 随后,老秦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 他看着布帛上的字,又开始了傻笑。 书院的小贵人就是好,专门为自己这个糟汉子,写了这么多字。 这不是浪费笔墨么? 布帛上的字不是什么军令,也不是什么家书。 全部都是注意事项,都是楼观学的学子写的,告诉某日要做什么。 其实,老秦觉得不必如此。 因为他已经把书院小贵人说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 例如伤口的布帛要洗,要煮,竹筒的酒水不是酒水,不能喝,要爱干净等…… 老秦都记住了。 记不住也不能在军中当火长,管一百来号人了。 “火长,你认识字么?” 老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了现实,笑容不见了。 老秦板着脸,小心的把布帛叠好,然后塞到怀里,拍了拍,抬起头。 “我不认识字就不能学么?” “火长,小贵人们说不能喝,要倒掉,你刚才又喝了!” 老秦没好气的转过脸,从嘴里把没有了味道的白叠子团吐了出来: “别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每次不也喝! 舔的比我还干净,明日你换上布,有本事别喝,给我喝!” 小兵不说话了! 看了看伤口,老秦又拿出一个竹筒。 小心翼翼的把药粉涂抹在伤口上,然后拿出一块新麻布开始包扎。 其实,到今日…… 这药就该用完的。 因为后勤部给的就不多,根本就不能给你足量。 前面的大军才是他们重点照顾的对象,那才是苦战。 虽然药粉本来就给的很少。 可老秦竹筒里面的药还有很多。 他每日都用的很少,用的时候小心翼翼。 他觉得这药药效好,自己身体好,他能抗的住。 这是好药,听说是孙神仙研制的,能少用就少用,自己伤好了还是要上战场的。 留着备用。 就在老秦准备去看看其他兄弟的情况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狼烟,快看,辽东城方向是不是有狼烟升起。” 老秦拄着木棍猛然站起,大喝道: “快数数,是不是有三道浓烟?” “一,二,三,火长,是三道,三道浓烟!” 老秦大喜,猛地大喝道: “点火,点火,辽东城告捷,快传信,把消息传给定州,传给太子,让太子安心!” 这是提前约定好的。 只要大胜,就以浓烟为信号 老秦等人驻扎在这里,等的就是这一刻。 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每隔六十里,就有一处。 将士忙碌了起来,三座山头,升起了三道黑烟。 盖牟城的守城将士在半个时辰后也看到了浓烟,人心振奋,盖牟城的狼烟也升起,继续传递大胜的消息。 晌午就到了定州。 无所事事的李崇义第一个看到报捷的狼烟,李崇义以为自己看错了,扇了自己一巴掌后再看…… “额賊!” 李崇义跌跌撞撞的朝着府邸跑去,撞翻了行礼的仆役,也撞翻了正蹲在门口吃饭的骆宾王。 摔倒的李崇义继续往前。 “崇义怎么了?” 李崇义喘着粗气,拍着胸口,想说话,李崇义却发现此刻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崇义着急的团团乱转。 比划着手指,拍打着胸口。 王鹤年一见李崇义这个样子,知道有大事发生。 他明白,有的人在极度的大喜或是大悲的情况下是说不出来话的。 李崇义如今怕就是这种情况。 “钓着大鱼了?” “鱼呢?” “跑了?” 致命三连问。 李崇义一愣,他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王鹤年。 该死的,自己钓鱼是打发时间,自己爱的是美人,不是什么狗屁钓鱼。 “该死,你这死老头子……” 被王鹤年这一气,李崇义被气的一下子竟然缓了过来,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王鹤年一愣,大怒道:“成何体统,李崇义,你等着,回长安后老夫定参你一本,定参河间郡王一本!” 已经能说话的李崇义懒得搭理王鹤年,直接朝着李承乾道: “殿下,约定好的狼烟升起,辽东大捷,辽东大捷啊!” 李承乾大喜,跌跌撞撞的开始往外跑,准备上城墙亲自验证。 骆宾王看着又掉在地上的碗欲哭无泪。 这顿饭吃的一言难尽。 待越来越多的人看到狼烟时,一传十,十传百,定州城一下就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辽东大胜。 高句丽的辽东城已经被大唐拿下,前隋做不到的事情,大唐做到了。 狼烟还在继续,朝着中原腹地而去,朝着长安而去。 此刻的长安已经是热闹的海洋。 夏收已经结束,运动会开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运动会被百姓赋予了另一种意义。 被称为丰收日。 皇帝不在,谨慎办公的官员也趁着这个难得的丰收日准备带着家人,在长安大大方方的舒服一下。 一辆辆带着香风的马车在长安街上行驶。 是小娘子,还有小郎君们的盛宴,也是僧人们群体出动的日子。 因为,越是年纪小,心也就越软,出手也就越大方…… 不对,是赤子之心。 阿弥陀佛! 第72 章 皇后的学问 和往年不同的是。 今年的大型项目是马球。 这是一项大型对抗型的运动,也是门槛很高的一个项目。 今年的规定是允许府邸可以单独出一支队伍。 人手不齐的,可以自己去找人。 因此,竞争性很强。 不过这个项目的门槛很高,参加的报名费用也不低。 参加这个项目的前提是你必须得有一匹马,而且还必须是一匹好马。 其余的装备不说,一整套弄下来,反正不比一匹马的价格低。 长安富贵地,纨绔子多奢侈风。 他们爱的东西,那真是往死里砸钱。 琉璃把马球的场地安排在长安城最南边的安德坊。 在长安城,越是往北,越是靠近坐落在北边龙首原上皇城的房子也就越贵。 越是往南也就越便宜。 所以,城南的穷人居多。 琉璃这么安排就是想改善一下城南百姓的的生活。 城南的百姓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做一些小吃食售卖。 马球场就在城南,城南的百姓占据了地利。 天时和地利,城南已经占据了地利。 衙门的政策也在往城南倾斜,这是天时。 这次如果不能好好地赚一点钱。 那也怪不到衙门身上。 城南的坊长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铺沙垫路,洒水清街,治安巡逻...... 长安的盛会,是百姓的盛会,也是商家的盛会,知道的人自然很多很多…… 练完字的李厥在看到皇祖母满意地点头后,知道今日练得字是没有多大问题了,悄声道: “皇祖母,听说长安很热闹,孙儿想回长安去看看!” 李厥原本觉得跟着于先生学习很累,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可自从跟着皇祖母来到仙游以后。 李厥突然很想念于先生。 颜善先生虽然人在长安,基本没回过仙游。 可是每一日的作业,他依旧会让飞奴送来,写完后飞奴再送回去。 他批改完后,飞奴又送回来。 风雨无阻。 然后,书院先生刘仁轨就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自己写,看着自己改错。 这个刘仁轨是汉章帝刘炟之后,是皇耶耶喜欢的人。 这个人很板正,会打人。 李厥虽是皇太孙,做的不对,他依旧打。 谁都拦不住。 李厥最怕他。 不对,李厥觉得二囡也吓人。 虽然她不打人,但是她会折磨人,一个字错,撕了,全部重写。 在她面前得小心,一个不注意,前功尽弃。 如果刘仁轨在忙,二囡不在,那就是皇祖母看。 除此之外,李厥还要完成书院的作业。 手工、画画、音律、算数、背诵、日记等,每一日都安排的满满的。 今日,刘仁轨先生在忙。 所以练字的作业就交给了皇祖母来看着。 这是最后一项作业,所以,李厥也很期待放松一下。 正好长安有运动会,他很想去看看。 长孙皇后抬起头,笑道: “皇太孙,你自己去? 祖母这里可没有护卫带你去长安。 祖母年纪大了,喜静,不怎么喜欢吵吵闹闹的地方。” 李厥摇摇头,笑道:“皇祖母放心,我跟高阳姑姑一起去,坐房家的马车,我就躲在车里看!” 长孙皇后一愣,说道:“高阳她最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地方,她怎么能同意?” 其实说到这里,拒绝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长孙皇后是不想让李厥这时候去长安城,长安城的人心太复杂。 李厥年幼,他不适合去,也不能去。 李象的事,她知道,她也知道殷家小子遭受的苦,背后有李象这孩子的影子在晃荡。 长孙皇后不打算插手,这孩子前面走的太顺。 就如青雀一样,只有栽一个大跟头,他才知道什么是对错。 可是,李厥是真的想去。 听说有马球,他最喜欢的就是马球。 “高内侍来传话,他说驸马来说情了,他说这次包了一个酒楼,位置好,一览无余,有房家,有杜家,还有杨家,大家都一起!” 长孙皇后笑了笑: “哦,这么多家啊,颜韵呢?你晋阳姑姑呢?” “他们不去!” “为什么?” 李厥叹了口气道:“颜韵要陪着无功先生,晋阳姑姑要跟裴武氏学着理账。 他们都很忙,不愿意去!” “书院诸位学子呢?” “也不能去,因为在很久之前无功先生就下令了,他说书院浮躁之风渐起,他要好好的整顿一下,所以……” 李厥不语,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无功先生这样的聪明人都把书院锁死了。 那长安就不是一个好去处。 父亲来信说,要多听无功先生的。 要少说话,多做事儿。 要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长孙皇后见李厥把话说到了一半就不说了,点头笑了笑。 扭头看着李厥身边的内侍高山,问道: “驸马的话是你传达的?” 高内侍闻言冷汗直流,规规矩矩道: “回皇后,是奴传达的!” “你怎么出去的?翻墙,还是墙里墙外行小人之举?” 高山闻言只觉得全身发寒。 身子开始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按照规定,自皇帝走后,除了颜家庄子的庄户,和兼职来书院上课的先生,仆役是不能随意的出入的。 庄户们自由出入。 因为住在庄子里的绝大部分都是战场下来的老人,他们还要种地,种菜,谁敢不让农户种田? 先生自由出入,那也是先来拜见皇后,再去讲课。 之后不停留,不过夜,讲完就走。 更不要说替别人传话了,还是内侍! 对内侍而言,这是天大的忌讳,要掉脑袋的。 高山不敢说话。 长孙皇后喝了一口茶,忽然怒斥道: “说话,怎么出去的,谁让你出去的!” 高山突然跪倒在地,乞求道: “奴错了,奴错了!”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年年!” 瘦了一些的年年从一旁走了出来,拽着高山内侍的衣领子就拖了出去。 对她而言,这样的蠢人定是拿人钱了。 蠢人,一个看不到以后的蠢人。 他服侍的人是太孙,他今后十拿九稳是皇帝身边的内侍。 真是没脑子。 这样的人,要是等到皇孙当了皇帝,宫里还有私事可言么? 长孙皇后淡淡地话从背后传来: “不要在这里受刑,免得脏了这块地,拖回长安杖毙吧,把衡山王身边的内侍也都喊着,让他们睁大眼睛看着!” 年年点了点头:“喏!” 年年拖着高山内侍走出门口,正巧碰上了大肥。 大肥看了看地上拖着的人,然后进了屋。 长孙皇后看到了大肥,笑道: “大肥从长安回来了?这次带什么好吃的了?” 大肥憨憨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糖,双手捧着呈到长孙皇后面前。 长孙皇后露出了笑颜,挑了一颗。 大肥也笑了。 转身又捧着走到了李厥面前,李厥抓了一把! 大肥不笑了! “来,孙儿,陪着祖母走一走,咱们去看看滕王,看看他花费了几十万贯做出的楼阁里面是个样子!” 李厥被长孙皇后牵着走,大肥走在后面。 在大肥后面是一群狗。 有的狗头上还蹲着一只四平八稳的猫,大鹅摇摆着身子跟在后面。 “孙儿去不了长安不开心是么?” 李厥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 “皇祖母,高山他……” 李厥还是想给高山求情。 他已经大了,已经懂得杖毙两字代表着什么。 长孙皇后没有接李厥的话,而是反问道: “先生怎么讲吃苦的?” “于先生说,人要吃苦,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颜善先生呢?” “颜善先生说,他不赞成吃苦。 他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也不改其乐,要让自己心过得满足!”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圣人也不说要硬着吃苦。 对了,知道宜寿县公是怎么给你太子父亲讲得的么?” 李厥摇了摇头,变得好奇起来。 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他给你父亲说,人吃再多的苦,也成为不了人上人。” “那是!” “若是想成为人上人,只有吃人才行!” 李厥猛的一下愣住,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长孙皇后笑道:“你皇耶耶说颜白看的透,他说,世家的本质如此,官员的本质如此,做人的本质也是如此!” “孩子啊~”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 “人敦厚好,也不好,为人着想好,也不好,有的人必须撞一次南墙,那才是他的因果!” “你如是拉了他一把,因果就到了你身上,所以啊,世人总说,为什么善良人总是不顺,好人总是不长命!” “懂了么?” “孙儿不懂,但孙儿记住了!” “嗯,记住就好,这次你父亲回来,我会告诉他,让你跟着宜寿县公学一段时间,让他教教你,如何秉心!” 长孙皇后牵着李厥的手继续往前: “你将来必定要继承你父亲的位子,继承你皇帝耶耶的位子。 这个位置要有一颗仁慈的心,但也要一个吃人的心!” 第 73章 老天就是让人不舒服的 皇帝兴之所至写了一首好诗。 诗的名字就叫《辽东望月》。 许敬宗摇头晃脑地点评了一番,说了一句好,众人也赶紧附和着说好。 这绝对没有拍马屁的嫌疑。 因为他是许敬宗,是实打实从科举里面考出来的“秀才”。 他的点评那就是最高的点评。 你若是要说人家说的不好,你最起码也得是个秀才。 李二没有去看颜白,也没有问颜白的意见,也没让颜白点评。 颜白倒是希望李二去看他。 只要李二看他一眼,让他点评一下。 颜白就准备谦虚且熟练的背一首辛大家的沙场秋点兵给大家助助兴。 诗词的名字颜白都想好了。 就叫做《破阵子·为尉迟国公,苏定方,长孙无忌等赋壮词以寄之》。 里面的名字可以无限的加,把六万人大军的名字加上都可以。 但颜白就写了三四个,找了几个有白头发的。 因为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用起来一点都不违和。 马屁要拍的全,要把军中所有都有白发的人都写上,想必大家一定很喜欢。 可惜李二没给颜白这个机会。 他看的出来颜白在憋着坏。 颜白的确憋着坏。 他和所有的将领的意思一样,都是希望进城后不封刀,就是想屠城。 可皇帝有自己的打算,他并未在此事上松口。 可怜白发生到底是没用上。 大军进城之后,军司马就变得更加冷酷无情起来。 几乎每一个冲锋登城的将领身边都有一个军司马。 军中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让屠城。 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大军不能屠城。 将士们吃的苦,和战亡的将士,只能在财货上给予优待,给予补助。 皇帝说了,辽东城已经是大唐的辽城,不能没有人。 辽东城一战,四路大军共杀敌一万三千余,俘虏四万余人。 金银无数,牛羊无数。 这些还在统计当中。 作为高句丽东都的辽东城,城里的富商,原来高句丽的勋贵开始主动的向大唐贡献自己的财富。 不给全部都要死。 但就是有的人要钱不要命,把钱财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 随便给了一点,一问这就是全部了。 活脱脱的守财奴。 他们以为这就能蒙混过去,仇富的人哪里都有。 找城里贫苦的高句丽人一问,许以小利,在生死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愿意带路的人很多。 谁家有钱,有多少钱,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说了不屠城。 但不代表着不能杀有异心的高句丽人。 一边是高句丽的知情者在暗中提供消息。 一边是红着眼睛,每一刻都在思考着如何为战友报仇的府兵。 战获的收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高句丽的权贵生活是真的奢侈。 他们的花样是真的让人不理解。 金银珠宝不说,将士们竟然发现了满满的一库房的“兽炭”! 木炭本质就是用来在寒冬取暖的。 但是高句丽的权贵会享受,他们觉得木炭不够奢侈,他们把木炭雕刻成小动物的模样。 这些“兽炭”肯定不是权贵们自己雕刻的,他们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在他们府邸的谷仓里,一大群十多岁的孩童躲在里面,男男女女都有,面容姣好。 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府邸越大,这样的孩子出现的数量也就越多。 一看到他们,颜白就想到了称心。 让颜白觉得不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 有时候连许敬宗都迷茫,他都分不清那些黄金器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缴获的书也很多,有很多汉朝时期的书本。 书院学子如获至宝。 李绩大手一挥,这些战获就全部属于书院了。 所以,战获还在统计当中,战获应该很多。 从这两日的饭食都能感受得到,干饭,肉眼可见的肉块。 这是好的一面。 不好的一面就是战损,颜白这边有近四百人彻底的长眠于辽东。 程怀默更惨,他麾下的将士死的更多。 战死的将士超过一千。 若不是最后大纛前压,陌刀军分散了部分的压力,真实的结果会比这个更惨。 其余两个城门情况也和颜白差不多。 瓮城那狭窄的楼梯口,是战死人数最多的地方。 现在的辽东城到处都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颜白原本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的。 如今颜白却是十分的厌恶。 战死的人用不上酒精,他们安静地睡在那里。 等候着兄弟们把他们从炭火里铲起来,放进一个小坛子。 只有受伤的人才可以用。 味道越足,就代表着受伤的人越多。 将士的减少,自然要有补充,因为要保证队伍的完整性。 于是优秀的辅兵开始补充到军伍当中。 独孤渐明报名了。 高侃报也报名了! 他俩还都报名成功了。 不过,李二明显是袒护两人的。 一个安排到了李道宗帐下当护卫,一个安排到了张俭帐下。 这个安排挺有意思,张俭现在迷路了,还在山林里绕路呢! 这是官面上的话。 实际上张俭如今在打草谷,在摧毁村庄,在破袭作战。 这是许敬宗说的,许敬宗还让颜白莫要告诉他大兄颜师古,也莫要告诉书院的学子们。 血气方刚的书院学子甚至准备写联名书给皇帝。 要求把自己也给编到军阵里。 联名书还没写完…… 许敬宗来了。 他让学子们站成一排。 然后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藤条,挨个从头抽到尾,每个人都被结结实实抽了一顿。 师者如父。 父亲打你你不能躲。 许敬宗累的气喘吁吁,坐在一旁朝着众人说道:“你们有心气是好。 但大唐还没有豪气到让近乎千人的饱学之士拎着刀子上战场。 大唐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都好好地去想想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 打完之后学子们就好了,全部乖乖的去伤兵营干活去了。 “以后这种“恶人”不要让我来当了,我要当好人,这种事以后还是你这位先生亲自来吧,我怕我顶不住!” 颜白笑着不说话。 他知道许敬宗说的是反话。 他其实很乐意跟学子们在一起,也乐意去管他们。 用他的话来说,因为他先前向仇人摇尾乞怜活命这件事太恶劣了。 这辈子注定在史书上不会有太多的好名声。 注定是坏人,是反面。 而且这件事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终止。 会如同附骨之蛆一样粘连到他的子子孙孙身上。 子子孙孙也因为他而蒙羞。 许家是逃避不了的,所以他想在书院上积攒一些德行。 希望,今后这些走出去的学子...... 念在他许敬宗尽心尽力照顾过他们的份上,能多照拂一下他许家的子孙。 希望,今后的子孙能过的舒服一些。 安置好这群希望上阵杀敌的书院学子,颜白和许敬宗就一起去了伤兵营。 还没走到,就听到了哭声。 “小郎君,求求你了,来,朝着这里给我一刀,我实在扛不住了,用不着救了,长箭透胸,我活不了了......” 张瑾一咬着嘴唇,饶是学识过人,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按照流程,把脉、上药、擦拭伤口。 “县公来了,许长史来了.....” 眼尖的人一声惊呼,让很多伤患抬起了头,哭声也戛然而止。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 颜白朝着众人笑了笑。 笑的很丑,比别人哭还难看。 “县令,我知道叫你县令不好,但我觉得我就该叫你县令。 我家就在万年县,我就是你先前治下的百姓,东市菜市口第一家卖豆芽菜的就是我!” 颜白点了点头:“罗新,也叫罗老二,修水渠的时候我见过你。 你那时候自告奋勇,你说你是府兵.....” “对,是我,是我.....” 颜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好好地活着,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罗新见颜白要走,立刻加大了嗓门道: “将军,我肠子出来了,我活不了了,念在往昔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颜白错过脸,站在那里好久好久..... 罗新知道颜白不忍心,也没再多说。 趁着看护自己的书院学子不注意,偷偷地挣脱开了为了防止自己乱动,绑手的麻绳。 然后他沿着包裹伤口麻布的边缘,把手伸到了自己的肚子里面。 使劲的一通拉扯,他长吐一口气,突然容光焕发道: “受律辞元首~嘿,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哈,共赏太平人......” 颜白听到歌声,就已经觉得不好,猛然回头..... 简易的木板上,鲜血滴滴答答。 看着已经笑着离去的罗新,颜白再也忍不住,抽出刀猛的冲出了伤兵营。 许敬宗紧跟其后,死死地抱着颜白的腰身。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伤兵营传来了嘹亮的歌声,颜白抬着头看着天,湛蓝湛蓝的天在下雨...... 第 74章 白岩城 五月二十二日,大军再出发。 四万大军建制完整,辅兵少了五千多人。 五月二十八日皇帝携全军到达白岩城,五月二十九日,斥候报告,高句丽三千人援兵至,尉迟宝琳灭之。 高侃写上这几日的总结后合上了自己的日记本。 他写不出来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抬起头看着师兄独孤渐明满篇文字,高侃不好意思的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他有点头疼,自己的这日记该怎么交差。 算了,罚就罚吧。 高侃在头疼自己的日志该怎么交差。 大帐内,颜白等人正在头疼这白岩城该怎么打。 白岩城依山而建,蜿蜒迂回,南面为悬崖峭壁,悬崖下就是汹涌的河水。 相传当年燕太子丹曾逃亡于此。 所以,这条河也叫做太子河。 在白岩城的西面、北面、东面,、三面筑有石城。 城墙高两丈,城墙上每隔十丈修建有突出的方形“马面”。 城内制高点上建有指挥台,高约两丈。 而且高句丽已经提前把白岩城周围的树木都砍了,大一点的石头都捡走了。 如此情况下,站在指挥台上放眼望去,上下唐军的军阵变动一清二楚。 谁是主,谁是次,一眼就看出来了,能随时应对唐军的变化。 攻打辽城的法子用不上了。 抛车也好,投石车也罢,在白岩城面前无用武之地。 大军不可能再垒高台。 最恶心的是,白岩城必须打。 虽是一个弹丸的小城,但不打不行。 留着它在后面,它就能依靠独特的位置优势,随时威胁你的辎重补给。 “东边是太子河,河边就是悬崖峭壁,南北方向是陡坡,只有西边是缓坡,突破口也只有这一个方向了。” 李绩听着皇帝的话,沉思了片刻道: “陛下,只派一路大军攻城怕是有些难,臣建议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一起!” 李绩见众人不说话,忽然道:“臣,愿意亲自带一路大军。”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点尴尬。 岑文本见众人依旧很少开口说话,沉思了片刻道: “我记得白岩城的城守是孙代音,先前曾作为使者来我大唐学习过,要不要试一试劝降? 晓以大义,再以威慑.....” “好!”众人齐声赞道。 众人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众人先前不开口不是没得说,而是都头疼白岩城的地势。 硬打肯定是能打下来的,但肯定要死很多人。 大家不是怯战,而是不愿意让自己麾下的将士在这块难啃的骨头上损耗太多。 大战还在后面。 那才是军功最大的地方。 岑文本的一席话,让众人觉得这法子不错,可以试一试。 如果不成,那再兴刀兵之威,大家也不会说什么。 当天晚上岑文本就联系上了白岩城的城守孙代音,孙代音也有归降之意。 可到了第二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卦了。 根本就没按照头天晚上说好的约定来。 本来就很期待兵不血刃拿下白岩城的李二,在得知这个孙代音又反悔的消息后立刻变了脸色,他觉得他被耍了。 李二在大帐内怒声斥责道: “高句丽人,言而无信,李绩,你告知全军,攻克了这座城后,破城后不封刀,城中男女及财物属于将士们!” 众人闻言抬起了头,皆有些不可置信。 程怀默双眼放光,跃跃欲试。 辽东城一战,他的亲卫死了一半。 这些人是亲兵,那都是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 一下子没了一半。 程怀默心里的杀意比颜白都大。 如果不是军司马一天到晚的在屁股后面跟着,程怀默早就去杀人。 如今,陛下说不封刀,程怀默迫切地想试试。 可脚步还没迈出去,程怀默又退了回来。 这一次的白岩城一战,他不属于先锋军,属于后路大军。 按照军规,后路大军就不能去请命。 颜白也是一样。 来的将领这么多,大家都想吃口肉,颜白他们前不久出了大力,需要休养。 所以,程怀默、颜白、苏定方等一众年轻的将领这一次负责后军。 城破了后顶上去就行,不用跟上次一样去拼命。 在孙代音拒绝投降后,也就是到了六月一日。 白岩城之战开始了。 李绩坐镇中军,亲自擂鼓。 箭矢开路,盾兵迎着从城墙上来的箭矢就开始往上顶,长矛兵紧随其后...... 抛车从低处开始抛射巨石,效果很不好,抛射十次,也只有一两次能砸在城墙上。 根本就投不到城墙里面。 抛射不进去,第二步的火药弹计划就实施不了。 白岩城三个字里面有个“岩”字,能有这样名字的城池可见他的特色。 石块垒砌的城墙,没有个数千斤火药埋在特定的位置。 想一次弄倒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有死士跑到城下,扣掉部分石块,露出里面的夯土层,再埋上炸药..... 书院学子忙的团团转,草稿纸画了一张又一张。 但无论怎么计算,因为地势差的缘故,都不能达到让人满意的结果。 白岩城真的很难打,在弓箭手的箭雨覆盖下,盾牌兵很快就冲了上去。 在离城墙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时就再难向前进半步。 白岩城上的巨石纷纷滚落而下。 虽然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给了将士们躲闪的机会。 但白岩城的高句丽抛出的石头太多了,躲闪左边,右边又来了。 一轮巨石,就让刚才好不容易爬上去的将士又退了回来。 可战鼓声不停,那就意味着要继续进攻。 李绩这时候朝着所有将士大声呼喊道: “陛下旨意,白岩城攻破之后,不封刀,城中男女财货全归将士们所有!” 数百人的传令兵大声的重复着李绩的话: “陛下旨意,白岩城攻破之后,不封刀,城中男女财货全归将士们所有!” 冲锋的大军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李二也趁着全军士气高涨的这个机会,亲自率领六千人马,直接压到白岩城的西北方,开辟第二条进攻路线。 李绩这边压力骤降。 再加上刚才不封刀,财货归将士们所有的封赏令。 这一次,大军直接就冲到了城根底下。 林间秀人少速度快,在盾兵的掩护下,他已经悄然摸到了城墙底下。 从后背拿下凿子等一系列工具,就准备开始凿城墙。 他的任务不重,就是把火药塞到城墙缝隙里,让火药爆炸的威力来让城墙外面的石块松动起来。 石头墙很结实耐造。 书院的学子也说了,万事有利弊,结实耐造是他的优点,缺点也很明显,只要拿掉支撑,稍微一用力就会垮塌。 除非白岩城也有水泥。 林间秀摸着石头块,他要分辨出哪个石头容易开凿。 “娘的,这高句丽人是真的狠,城墙底座的石块都是榫卯结构,建的跟个大墓一样,娘的,迟早把你们都活埋进去.....” 林间秀一边骂,一边凿,脑袋大小的沙石被他发现,每凿一下,石块像鸡蛋壳子一样簌簌的往下落。 片刻后,城墙出现了一个脑袋大小的洞。 林间秀看着手掌磨出来的血泡,悲伤道: “唉,我林家的手艺啊,手艺啊.....要毁在我身上了!” 一处榫卯结构被破坏,四周石块开始松动! 许敬宗站在军营里,双手合十,默默的给林间秀祈祷着: “小秀啊,如果有事你就放心的去吧,你的孩子我给你看着,报仇我估计够呛,你是大总管点的,我也无能为力啊.....” 第75 章 请战 白岩城守城将士们现在的心情非常难受。 他们发现,不能让唐人的军马靠近城墙根底下。 只要靠近,就会突然有一个黑疙瘩扔上来,然后在你面前爆炸。 有的半空中突然爆炸。 有的是落地后滚了一段距离,然后爆炸。 开始的时候有不知死活的士兵还捡了起来,然后咧着嘴巴在那儿笑。 他其实很想说这拳头大小的东西怎么能砸死人。 随后轰地一声响…… 孙代音目眦欲裂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人,一张脸根本就看不得了。 像是被林间花豹扑上来狠狠的撕扯了一番。 碎裂的瓷片狠狠的将它的一张脸撕扯的稀碎。 眼珠子被一块皮连着,耷拉在脸上,鼻子没了,脑子后面都是洞..... 这种死状太恐怖了!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人敢露头,都蹲在那里。 只要看见一个黑疙瘩,就赶紧的趴在地上,把战死的的队友挡在身前。 城底下的林间秀双手已经是鲜血淋漓。 不大会的工夫,他已经抠掉了两块脑袋大小的石头。 现在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夯土层了。 林间秀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举着盾牌就拼命的往下冲。 早就被高句丽记恨上的林间秀一露头,无数箭雨就朝着他射来。 笃笃笃的箭雨射在盾牌上,盾牌上满是箭矢。 远远看去,他像是在举着一只刺猬在狂奔。 早已经准备好的刘震撼见林间秀下来,知道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知道该自己等人去搏命了,成败看天意。 “兄弟们,干了!” 端起身边的酒碗,六人将面前的一碗送行酒一饮而尽。 酒碗一摔,刘震撼一声吆喝,百骑司六人往前冲。 这六人,每人身背五十斤火药。 李绩见敢死队上去了,手中的旗帜疯狂的摇动。 新一轮的箭雨直接朝着城墙覆盖,直接压得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不敢抬头。 箭雨落罢,白岩城上的高句丽人自然也看到了在快速往前冲的唐人。 可是往前冲的唐人太多了。 一排排的滚木从城墙上扔了下来,有的能滚好远,有的滚一段就停止了。 颜白在默默的祈祷,祈祷刘震撼的运气能好一点。 迎坡而上,又是一路颠簸,天气又热,要是响了…… 刘震撼就只有竖一个衣冠冢了。 刘震撼他们六人也知道自己背的是什么,所以,在出行前会喝壮行酒,打了这么多场仗,这还是头一次光明正大的饮酒。 祈祷还是有用的。 刘震撼等人很快就冲到了指定的位置。 刘震撼小心翼翼的把背后包裹放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塞到可以看见夯土的那个洞洞里面。 第一声爆炸,城墙抖了一下。 紧接片刻,又是一声巨响,这样的响声连续响了六声之后。 孙代音的底气也慢慢的消散了。 榫卯结构松动了,堆砌石头城墙开始垮落。 一想到的城里的百姓,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老小都要面临暴怒的大唐将士,孙代音痛苦的闭上眼睛。 唐军如潮水般退去。 孙代音居高临下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看到唐军已经在堆积松毛,在准备松木。 这个主意是颜白出的。 多好啊,辽东盛产松木,随意地走走,地上的松毛都能淹没膝盖,这样的好东西没有道理不用。 火势乘风起,气浪会把火星送到白岩城里面去。 放火这件事,颜白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想当年在仙游县地里烧麦秆,不知道怎么就把一里之外的草垛子点燃了。 那还不是有意的。 颜白就不信了,这次有意的放火。 堆积无数的松毛,加上松木,不信就点燃不了白岩城的房子屋舍。 颜白就不信了,你城墙外面是石头堆砌的,你城里的房子难不成个个也是石头榫卯成的屋顶? 许敬宗看着辅兵把一捆捆的松毛送到军阵前,笑道: “有伤天和啊!” “你可以转过脸不看,对了,我这次又不是先锋军,放火是大总管的事情,要伤天和也是他来!” 李绩自然听到颜白说的话,咬着牙道: “伤个屁的天和,这是在打仗,是王师在吊民伐罪,何罪之有?” 颜白竖起大拇指:“大总管霸气!” 李绩恨得牙痒痒,他知道颜白这是逮着他了。 说到头还是因为裴行俭的事情。 这事都过去了数月了。 陛下都说话了,这颜白怎么还咬着不放。 再扭头看着书院的那一群乌泱泱的学子,李绩更觉得头疼。 许敬宗都在讨好书院,自己一来就得罪了书院第一届的大师兄。 天地良心,自己当初可真的没有想别的。 李绩心里叹了口气,眼见辅军都把引火物准备好了,也知道要做什么了,猛的一挥手,怒吼道: “击鼓!把引火物堆积到城墙底下去。” 说罢李绩看着颜白,居高临下道:“归德将军,不知你还有没有胆气一战? 不用你麾下将士,用我麾下将士如何?” 颜白轻轻覆盖上面甲,双手抱拳道: “归德将军请战!” 李绩此刻骑虎难下,他本想激一下颜白。 不成想颜白想都没想直接答应,反将了自己一下。 现在好了,军中无戏言,自己彻底的骑虎难下。 如果颜白出事,徐家这一辈子怕是彻底的完蛋。 颜家会跟徐家势同水火。 太子、裴家、书院、王绩,将永远不会放过自己。 李绩深吸了一口气,他发现颜白这个人真的让人看不懂。 这骨头是真的硬,你他娘的低个头能怎样? 我是大总管,你说个软话不丢人,不丢人! 见颜白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李绩彻底的明白覆水难收,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亲自为你擂鼓,战不止,声不停!” 许敬宗看着明显在和大总管怄气的颜白欲言又止。 裴行俭、薛仁贵却已经站到了颜白的身后。 就连张俭帐下的独孤渐明都站到了颜白身后。 原本观战的书院学子也都站了起来,许敬宗深吸一口气。 看了一眼林间秀。 林间秀面无表情的站起身,静静地站到颜白身侧。 林间秀看懂了家主的眼神,这一战,哪怕死。 自己也要死在最前面。 第 76章 你他娘的就不能有点骨气 鼓声响起,颜白再度冲锋。 李二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皱着眉头道: “胡闹什么?这是斗气的时候么?” 长孙无忌闻言轻声道:“陛下,辽东城一战归德将军已经出了大力,这一战要是有个闪失,怕是.....” 长孙无忌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继续道:“大总管这个时候欠思量了,无论有什么,归德将军也是要休息的。” 长孙无忌心里很清楚,颜白是他麾下的将军。 不管喜不喜欢他,他都要和颜白站在一条战线。 而且,李绩这个人他也不喜欢,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加大攻势,给那边分担一些。” 战鼓突然变得激昂。 在颜白身后,李绩的亲卫扛着攻城梯,举着盾牌嘶吼着往前冲。 本来颜白在最前的,一个骚包的身影突然出现。 颜白吐了口唾沫:“该死的,你还嫌你不够惹眼么?” 李恪头也不回道:“书院同气连枝,惹眼怎么了? 我不要钱,不要人,不跟任何家来往,我怕个卵子!” “脏话!” “跟你学的!” 趁着箭雨的掩盖,颜白很快就冲到了城墙底下。 堆起来的松毛被点燃,黑烟、热气直冲墙头。 城墙上的高句丽人被熏得直掉眼泪。 可松毛不耐烧,哧溜一下就没了。 趁着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不敢伸头往下看,攻城梯一下就搭在了城墙的椽子上。 梯子上头有沟子,瞬间就牢牢的勾住了。 颜白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原本还担心上头有人推梯子呢。 这样带钩子的梯子,就是想推也推不动。 除非你把梯子提起来再推。 可如今梯子上已经有人在举着盾牌往上爬。 这时候要说提起来推开无异于天方夜谭。 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能让唐军登上城墙。 约三丈高的城墙在颜白眼里不是很高。 这个距离,只要速度够快,只要没有人干扰,最多三个呼吸就能冲上去。 就算如今上面有人在扔东西。 但登城的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 生死关头,哪有人慢慢爬的。 都是三步并作两步,都恨不得一下子跳到城墙上去。 慢慢爬那就是在找死。 登城战,比的就是速度快。 薛仁贵爬上梯子就窜了一半的距离。 他单手握着马槊,一边快速的往上爬,一边躲避落石。 上面的人一露头,直接被他捅死。 马槊够长,他本身又爬到了一半,只要有人敢露头,胳膊一抬,马槊一抖,一个躲闪不及就被捅个对穿。 在先前的第一波攻击,城墙上的圆木滚石已经用尽。 现在是泼大粪,泼热水。 热油没有,油毕竟是金贵物,高句丽人好像没舍得准备。 一瓢粪水淋了下来,城下传来怒骂声。 颜白身上也溅的到处都是,好在有盾牌,脸上没有。 仰头扶着梯子的独孤渐明死死地握着手里的锤子,眼睛里面的杀意怎么都遏抑不住。 就在刚刚,头顶的粪水灌了他一嘴…… “呸,呸,噗,噗...... 先生说的是对的,原来真的是这个味道! 噗,噗……走开,我先上,我先上……” 颜白举着盾牌已经爬到了梯子的最顶端。 才露头,四五根长矛就刺了过来,颜白赶紧缩头躲避。 身侧的林间秀扒着石头缝隙,借着这个空档轻轻一跃就登上了城墙。 这些年长安的富裕生活并没有磨平他在泉州林子里面的记忆。 虽然如今身子富态了不少,却依旧灵活。 他在城墙上一滚就滚到了熬热水的大锅旁,长刀猛地横扫,吊着大锅的栏杆被他一刀砍断。 底下三个烧火的高句丽人被淋成了落汤鸡。 惨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抓挠着脸,护着头,一把把的头发往下掉。 白岩城守军见有唐人冲了上来,顿时就拥了过来。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必须堵住这个缺口。 如果不堵住这个缺口,让登城的唐军没有丝毫阻碍的源源不断的登上来。 那就完蛋了。 颜白上来了,马槊立刻横扫,解了林间秀的危机。 林间秀砍到一人,就地一滚,就回到了颜白身边。 薛仁贵也从另一边爬了上来,挺着马槊就开始拼杀。 他和颜白想的一样,就是守住身后的梯子,让更多自己人爬上来。 裴行俭和李恪也爬了上来。 开始做和薛仁贵同样的事情。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颜白身后就多一百多人。 三个伍长开始组阵,开始在城墙上发起冲锋。 数杆长矛突然刺了过来,颜白直接扑了上去。 张开双臂把刺来的长矛夹在了腋下,颜白猛的一声大吼: “给我松手!” 高句丽人一愣,大喝一声一起用力。 颜白被挑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颜白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啊! 在辽东城一战薛礼都可以一个人空手夺敌人六杆长矛。 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竟然被人给挑了起来。 真丢人啊! 眼见自己的将军被人挑了起来,林间秀再次弯腰冲锋。 手中横刀往旁边的粪桶里面一插,然后化作匹练力劈华山。 三根手臂被林间秀一刀斩断。 颜白夺取了三根长矛。 颜白把长矛给了身后府兵,长矛在手,优势瞬间扩大了一半。 他们每刺倒一人,独孤渐明就扑了上去。 手里的长锤狠敲倒地之人脑袋。 李绩没有想到颜白真的带人爬上去了。 他一边敲着鼓,一边大喝道:“快,把引火物都送过去,给颜白他们分担压力!” 蚂蚁一般的辅兵扛着引火物开始往城墙下跑。 久在辽东的孙代音哪里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唐军这是要用引火物准备来个火攻。 只要城墙底下的大火升起,城墙上肯定就站不住人了。 不说火苗能蹿多高。 那腾腾升起来的火气就能让你睁不开眼。 而且白岩城里多茅草屋。 一个火星乘着气浪钻了来,那将是一片火海。 将士们的家都在城里面,一旦城里着火,那完蛋了。 前有唐军在猛攻,越来越多的唐人登上了城墙。 如果,后面自己家大火四起。 将士们还会有拼死的决心么。 如果家都着火了,这仗还怎么打? “孙将军只要投降,白岩城全城军民无忧,我军不动分毫。 孙将军也将高官厚禄,可远离这苦寒之地……” “孙将军如决定投降的话,你可将此旗插在城墙之上,对将军的名声无碍,我们也是替将军保守秘密!” 孙代音想到先前信使说过的话。 孙代音看着越来越多的唐人爬上了城墙。 此刻,这些话再度浮现在脑海里面。 先前招降的话语在孙代音脑海里面越变越大。 孙代音动摇了。 “城守,唐狗又开始擂鼓进攻了,敌人已经登上城墙了,城守怎么还没下令? 莫不是前日劝降的话语让您心动了?” 孙代音一愣,这才想起身边的这位是大对卢派来的人。 看着他那满是审视和怀疑意味的双眼。 孙代音笑了笑。 孙代音转过身来,笑道:“高监军,来我给你细说我的计划,你看看合理不?” “哦?” 高监军喜滋滋的走了过来,正准备开口说话,只觉得腹部一凉。 低下头,看着腹间的一把长刀。 高监军双眼格外精彩,疑惑,不解,恍然…… 孙代音抽刀,扶着高监军坐好,歉意道: “高监军,不好意思,白岩城全城妇孺老幼不能死……” “孙代音,你要当贼寇?” “不,贼寇是你!” 说着,孙代音猛的从怀里扯出一面军旗,然后快速地交到亲卫的手里。 亲卫高举军旗,直接登上了指挥台。 白岩城的城墙上竖起了大唐军旗。 城中百姓,以及其他将士误以为城门已经被攻破,以为唐军已登上城楼,顿时大乱。 守城的将士也在频频回头观望。 孙代音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完了,高监军当了唐朝的叛逆,成了贼寇。 白岩城覆灭在即,大家放下武器,我去亲自找大唐皇帝给大家寻找活路!” 呼声传播开来,传到最后,大家只记得...... 高监军是贼寇,城守孙代音亲自爬下城墙去向大唐皇帝给大家祈求活路。 颜白看着坐着篮子下城墙的孙代音。 看着他飞快的跑到李二跟前,看着鼓声慢慢停歇,看着越来越多的高句丽人放下手里的武器跪倒在地。 颜白恨恨的一拳砸在城墙上。 这一刻,颜白觉得自己和先前的李二一样,被高句丽人耍了。 “孙代言,你他娘的就不能有点骨气么?” ~~~~~~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 77章 出头之日 白岩城的城门开了。 投降的高句丽士兵排着队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大唐府兵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进城后,虽然不能杀人,但可没说不能搜刮战获。 如果搜刮战获的时候,有人反抗那就更好了。 人反抗,那自己可以拔刀,杀几个人解解闷也不是不行。 李绩现在很难受。 他现在正在经受长孙无忌,许敬宗,刘弘基,牛进达,颜白等人的责问。 虽然颜白没有说话,也没有权利来问自己。 但李绩深切的感受得到。 颜白的眼神像是在刨自己的祖坟。 李绩听说,其实书院是写了自己的传记的。 但很多地方存在商榷,也就是有模棱两可的地方。 所以没有给自己看。 如今,发生了这一档子事情,李绩算是明白。 书院怕是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也写上去吧。 一想到此,李绩心里就难受,谁又逃脱的了青史留名的诱惑呢? 他李绩也逃脱不了。 明明将士们都已经冲上了城墙。 只要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城墙上聚集的人马就可以直冲白岩城的城门。 白岩城就能顺势拿下。 辽东城都拿的下来,凭什么就拿不下一个白岩城。 为什么要停止进攻的战鼓声。 攻城的时候说的好好的。 只要破白岩城,不封刀,财货归破城将士们所有。 现在眼看将士们都要拿下了,眼看城就要被破了。 战鼓声停止了? “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这是陛下说的,你们现在来问我,与我何干,陛下在那边,有本事你们去问陛下去。” 刘弘基大怒,就差动手了,闻言立刻道: “这几句话是从你嘴里喊出来的,你说我不找你我找谁!” 长孙无忌也跟着说道: “李大总管,现在不是我们这些将领在生事,而是军中兄弟们已经不满了。 为什么要接受他们投降,而辜负士兵们的杀敌决心呢!” 李绩无奈道: “我的亲兵也死伤不少,你们当我不愿意进攻么,当我愿意么?” 刘弘基看了一眼李绩,直接道: “现在将士不满,你是大总管,我们受你制约,你是领头的,你拿个章程吧!” 李绩知道,自己若不拿出个章程来,今日怕是会被这些人问的下不了台。 别看自己是大总管,大总管又怎么了? 陛下高高在上,有时候还被人责问呢? 李绩狠狠的跺了跺脚: “等着,我去找陛下!” 李绩走了后,众人立刻就换了一张脸。 开始有说有笑的,丝毫不觉得刚才凶神恶煞的就是自己。 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说不封刀的是陛下,说接受孙代音投降的也是陛下。 但这事众人就不能去问陛下。 能花一点点代价拿下白岩城,这件事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接受投降这个做法是正确的,代价很小。 但,先前陛下说了不封刀,这就相当于给拼命的军士们承诺了。 因此,将士们心里憋着一口气。 他们之所以拼命,还不是破城后的那点东西在支撑着他们。 拿钱才是第一,军功是第二。 只要陛下可出钱,可出军功,在这两个方面给将士们补一下,那就说的过去。 刘弘基见李绩走了,走到颜白身边。 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薛仁贵,然后看着颜白笑道: “这汉子不错,我们都看见了。 墨色,打个商量,把这人调到我军中当个先锋如何? 跟着你这三千人实在亏了这一身武艺!” 颜白笑了笑:“问我作甚,薛礼他是个大活人,又是折冲府都尉。 这事儿你该去问陛下,问薛礼他自己!” 刘弘基笑了笑没说话,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颜白被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刘弘基拍得直咧嘴。 原本颜白还不觉得,等下了战场,才觉得浑身疼。 尤其是肩膀胳膊这一块。 “受伤了?” 颜白摇了摇头:“小伤,我估摸着是被石头砸的,不碍事!” 刘弘基看了颜白一眼,笑道: “你小子让人刮目相看,盖牟城,辽东城,白岩城,身先士卒。 看到你,我才突然发觉我老了!” 颜白笑了笑,顺着刘弘基的话道: “夔国公就别感物伤怀了,下官也会老去。 说不定到了那天,下官还不如你的身子骨呢!” 刘弘基闻言哈哈大笑: “你小子说话就是有趣,别人都说什么老当益壮,你倒好,来了一句你也会老!” “实话而已!” 见颜白也在那里笑,刘弘基摆摆手: “走了,不跟你小子说了,你小子也去休息一下。 我去白岩城看看,这地方我还没来过,我得把这白岩城琢磨清楚。” 没了要紧的事情,颜白转身去休息了。 他觉得很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尤其是两只胳膊,像是灌铅了一样。 在颜白睡着后。 呜呜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这边再发出呜呜的号角声给予回应。 张俭来了,带着大军的粮草走来了。 他这一万人除了偷袭拿下建城之外,剩下的时间全部都在游荡。 别看他没有打仗。 但死在这群胡兵手里的高句丽人怕是比死在战场上的还要多。 他们是轻骑兵,速度快。 他们做的事情就是破坏高句丽的后方,摧毁村庄,分散高句丽的力量。 基本上是他们走过的地方,那就没有活人了。 指望这群由异族人组成的军队有善心。 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尉霖和李泰在早前几日就和张俭会合了。 此刻两个人也在军阵中。 李泰看着大纛在空中猎猎作响,叹了口气: “我这辈子再也不出远门了,我算是发现了,没有哪儿能比的上长安。” 尉霖点了点头:“是啊!” “走吧,先去拜见陛下,然后再去看看书院可爱的孩子们!” 尉霖低着头,缩着脑袋道:“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要代表徐王去看颜县公。” 李泰咬着牙:“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算了,那我陪你走一遭吧!” 此刻李二的军帐内,李绩抱拳沉声道: “陛下,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柰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李二看了一眼李绩,放下手中的战报,笑道: “受到责问了?颜墨色他找你对峙了?” “颜白还不敢,他什么话都没说!” 李二点了点头:“颜白还是有分寸的,做事不会越权!” 李绩委屈的没有说话,他都要憋屈死了,皇帝还在讲其他的。 按照他的性子,还接纳什么降卒。 一刀砍了最省心。 见李绩欲言又止,李二叹了口气: “大总管所言极是,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于心不忍。 传朕旨意,此战,朕愿意承担过错。 告知诸军,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李绩大喜,相当于陛下买了白岩城,这下有了交代,转身离去。 大帐慢慢安静下来。 李二疲惫的躺在坐榻上,眯着眼喃喃道:“辅机,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下一战该是哪里了?” “安市城!” 李二摆摆手:“说战报!”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地图: “陛下,根据斥候来报,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高惠真领兵十五万援救安市!” 李二轻轻笑了笑:“十五万? 这怕是渊盖苏文最后的底牌了吧,也算是举全国之力了。 既然选择如此,那朕就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朕就彻底的打断他们的脊梁,就算拿不下高句丽,朕也要让高句丽五十年内不敢窥视我大唐!” 长孙无忌站起身抱拳。 他喜欢看到皇帝雄心万丈的样子。 李二说罢,忽然睁开眼看着长孙无忌: “辅机,朕老了,往后的军国大事你要多承担一些,接下来看你了!” 长孙无忌来辽东等的就是这一刻,长孙家彻底的崛起也在这一刻。 他双手抱拳道:“陛下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二沉思了片刻:“届时我会分出一万人马。 你为主将,颜白为你先锋。 对阵渊盖苏文的主力,只能胜,不能败,让诸人心服口服,成败在此一举了!” “遵旨!” 第 78章 生病了 颜白病了。 打完白岩城后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才发觉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明明是正热的六月。 颜白却觉得全身冰寒。 凭着过往的经验,颜白觉得自己发烧了。 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孙书墨,才发现嗓子也哑了。 孙书墨一进帐篷,见颜白的脸色,苍白的嘴唇,顿时就觉得情况不对。 他快速的去准备热水,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把裴行俭喊来。 裴行俭把手搭在颜白的手腕上就吓了一大跳,太烫了,而且脉象急促,观之犹如锅下柴多火旺。 很明显,师父这是发烧了。 孙书墨蹲在一旁,着急道: “县令,将军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后勤处要点被褥过来给捂一捂,发个汗?” 裴行俭摇了摇头:“不妥,风热症才需要发汗。 师父是遭了风寒,应该用辛温发汗药,你去找点麻黄、桂枝、羌活!” “好!” 孙书墨的药还没找来,许敬宗来了。 他径直走到颜白身边,也开始给颜白号脉。 他眯着眼感受着颜白的脉搏,掰开颜白的嘴看了看,低声喃喃道: “锅下柴多火旺,抽去柴薪则火熄热退,要用大黄、芒硝等药,以通利大便,泻下热结,使邪热从下而去。” 见裴行俭看来,许敬宗继续道: “再者,通便去火,又能保护阴液,犹如防止火太旺而将水烧干,限制体温上升,这也有利于退热!” 片刻之后李恪也来了。 他也眯着眼开始给颜白号脉。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看病?”颜白看着李恪好奇道。 李恪笑了笑:“这不是在学么,别人都会,我不会,那不就显得我很傻么?” 颜白道:“李崇义?” 李恪笑道:“吾辈之楷模也!” 等到和皇帝说完话的李泰也来了的时候。 颜白的帐篷外全是等候着,准备依次去看望先生的书院学子。 全是人。 颜白喝了一口水,靠在那儿。 见灯影下,帐篷外全是人影,没好气道: “守约,管一下,我还没死呢,用不着那么多人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哦!” 人很快就走完了,可有几个人还是没离开。 颜白抬起头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有李泰,有尉霖。 在两人身后还有来了辽东就消失了的袁天罡。 颜白看着青雀笑道:“青雀,你晕船不?” 青雀笑了笑:“别提了,我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本来三月就要攻打卑沙城的,将士们受不了,跟我一样,总是吐。 张大总管没法,只好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月。 硬是让我们这些北方的汉子学会了水,学会了不吐!” 颜白扭头又看向了袁天罡: “真人,一来辽东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好生的潇洒,让人羡慕啊!” 袁天罡笑了笑,走到颜白身前,笑道: “我这人闲不住,一来辽东我就去找陈大德了,也是今日才回来!” 颜白了然,陈大德是大使,也是最大的斥候头子。 他这些年在高句丽,一边贿赂高句丽官员,一边到处说他喜欢欣赏风景名胜。 然后这些官员就带着他瞎跑,这一跑就是两年。 这一跑,就把高句丽的边防给看了个底朝天。 大唐的行军路线就是他画出来的。 见颜白还想说什么,袁天罡按着颜白的肩膀,笑道: “躺好,真人我也是学医数十载,我给你看看!” 颜白顺势躺下。 袁天罡先是看了看颜白的舌苔,又伸手在颜白的太阳穴等处轻揉了几下。 然后坐在颜白身边摸着颜白的手腕,他闭目沉思,气势森严。 营帐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袁天罡睁开眼道: “身子乏力,应是用力过度,亏了神,致那外邪乘虚而入。 不是什么大事,去热,将养元气,就无碍了!” 颜白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真人!” 袁天罡惶恐道:“别谢我,我害怕你的谢,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袁天罡走出颜白的帐篷。 脚步就变得飞快起来。 他冲回自己的营帐,点灯,研墨。 然后快速的把脑子里记着的东西画在纸张上。 看着白纸上的掌心纹,面相纹...... 袁天罡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了龟壳,塞入铜钱后就开始轻轻摇动。 卦象显…… 灯光下,袁天罡呆滞的脸色格外地瘆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相由心生,见,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不存在,怎么能不存在呢?” “难道是我画错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 “啊!” 黑夜里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呼。 守夜巡逻的高侃见状,立马大喊道:“快,那老道搭的帐篷塌了… 我就说了,帐篷不能立在那儿,他偏偏不听。 还跟我说他选的那块是阵眼,是风气之地,夜里睡觉最安静,还无牲畜的臭气,一夜到天明……” 高侃得意道:“还好我不信!” 颜白病了,看望的人很多。 颜家庄子里,颜白和伽罗的儿子圭儿也病了,也是发热的症状。 已经三天了,温度依旧退不下去。 颜白和伽罗的这个儿子就是叫圭儿,圭奴,大名颜璋。 璋字出自《尚书·顾命》:秉璋以酢。 名字是大兄颜师古起的。 他说《诗经》里言,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而且圭还通龟,是一个好名字。 这个名字让颜白总是觉得大兄在骂自己,圭儿,龟儿。 自己是个大乌龟。 可在大唐,龟是长寿的象征,是美好的祝福。 和龙、凤、麟一样,龟作为吉祥的象征成为了祥瑞的符号。 长辈给晚辈起的名字有龟,那就代表着长辈很喜欢这个晚辈。 颜师古对颜白起名字是深痛恶绝。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起个小名叫“十一”。 熟悉的是知道这孩子十一月出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在家里排十一呢! 所以,颜师古起名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问颜白的意见。 直接行使长辈的权利,直接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他还说了,等颜白再有一个孩子,就叫做璧娘。 刚好把如圭如璧这样的美玉凑足。 颜白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今,圭儿病了,二囡和李元嘉也来看了,依旧不见好。 裴茹已经着急,小孩子不能这么烧下去,再拖下去容易把身子烧坏了。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 长安每年都有这样的孩子,最后烧退下了,孩子也落下了一个流口水的毛病。 一看就是把脑子烧坏了。 长孙皇后也来看孩子了,抱着孩子走了一圈。 她说定是前日的一场雨,突然降了温,小孩子没招住。 陈虎和颜韵已经进山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孙神仙请下了。 庄子的大夫都看不好,那只有请孙神仙了。 颜白不在,请孙神仙就只能颜韵去。 这是礼节,这是请人的态度,是颜白临走时交代的。 不管别人在不在乎这些礼节,但自己的态度要端正。 家里孩子一生病,裴茹的心情就不好。 她认为,后宅不安生,是自己这个当主母的没有把家人看好。 如今长安是事,家里不安稳。 裴茹真的想颜白能早些回来。 辽东的军报回来了,不过那都是四月的。 军报裴茹看了,夫君立了功,小守约也有了先登之功。 是喜事,可那毕竟是四月的。 前不久,报捷的狼烟升起了,裴茹也看到了。 都说是辽东大捷,辽东城被大唐勇士拿下。 长安沸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裴茹依旧开心不起来。 这次辽东之战,家里的两位顶梁柱都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让谁不担心。 如今已经六月了,按皇后所言,现在大军怕是深入辽东。 可音信全无,这感觉就像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师娘,真兴大师来了!” 裴茹抬起头,那刚硬的眼神把二囡都吓了一跳: “消息倒是挺灵通,那就见一见,二囡你去请来,如果是来讲佛经,就让他去找无功先生!” 二囡点了点头:“估摸着是来给小圭看病的!” 裴茹笑了笑:“无利不起早,必然是有条件,要么是书院,要么就是别的!” 说着,裴茹看向了二囡:“你一会儿别走,看看他到底是要些什么!" “好!” 裴茹叹了口气:“希望是我小人之心,是我妇人之见......” 第79 章 事情不简单 真兴大师是得道的高僧。 伽罗是这么认为的。 她准备等小圭好了以后就给仙游寺去捐赠一百斤香油。 再给真兴大师做一双布鞋。 在真兴大师看了小圭以后,也没怎么喂药,只是把小圭脱光,顺着他的脉络慢慢的揉捏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小圭出了一身汗,拉了很多屎。 再去用手试试温度,温度明显的就降了下来。 真兴大师很卖力。 因为皇后也在旁边看着,所以他格外的认真。 这一番操作下来,他整个人已是满头大汗。 喝了好几杯茶才把气喘匀了。 “好,燥热暂且退下,接下来还是需要药石之功。 如若今晚没有烧起来,那明日就是无恙了,将养几日就无恙了!” 伽罗感激涕零,抱着小圭,感激的朝着真兴大师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 在这个屋,有皇后,有真兴大师。 她没有说话的权利。 二囡决定把医书再好好地琢磨一下。 这些年一直专注药石之法,但是忘了还有导引之法。 而且小儿病患接触的很少,这是自己的短板。 李元嘉也有些惭愧,他也试过导引之法,奈何不见效。 估摸着是还没到真兴大师的那个地步。 见真兴大师在喝茶,李元嘉估计真兴大师是有话要跟皇后说。 朝着二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 裴茹也跟着一并离开。 走到门口,关上了院门,裴茹看着二囡不好意思道: “哎呀,怎么说呢,我这是妇人之见了。 大郎不在,看任何事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这真兴大师人真不错!” 二囡不认同师娘的看法,闻言小声道: “师娘,师父说,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自古最难还的就是人情,这次他不对你开口,说明跟你开口没用。 看着吧! 等到师父回来,他们必然会跟师父开口。 有此事在,就算事情不能完全地贴合心意,那也能有一半的成功率!” 裴茹心病去了一半,闻言笑道:“去去,事情没有落地,瞎猜都是一家之言。 你去摘一筐黄瓜给仙游寺送去。” “放心吧,就算你师父回来,以你师父的性子,真兴大师就算要好处那也是找你师父谈,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可商议的!” 见二囡低着头不说话,裴茹笑道: “这是好事,对了,家里的黄瓜吃不完了,今年种的有点多,谁知道疯长,吃都吃不完,差人去给仙游寺送上一车,一筐不像样!” “对了!” 裴茹转头看着二囡继续道:“你回长安也带一车走吧!” 二囡苦着脸道:“长安有!” “有也没有仙游的好。 这都是庄户们亲自种的,长安那黄瓜怎么比的了,听话,多吃点瓜对胎儿好!” 二囡咬着牙看向了李元嘉,李元嘉早就跑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长安菜市都在卖黄瓜,坊墙上都爬满了黄瓜。 黄瓜怎么比的上肉好吃。 屋里就剩下长孙皇后,李厥和真兴大师三人。 李厥规规矩矩的站在长孙皇后身侧,长孙皇后看着真兴大师道: “大师是为了魏家和褚家的事情来的吧!” 真兴大师双手合十道:“是!” 长孙皇后看着真兴大师,慢慢道: “什么时候朝廷的事情,你一方外之人可以来当说客。 莫不是觉得陛下不在长安,觉得吾手里的剑不利乎?” 真兴大师闻言立刻坐不住了。 立刻站起身惶恐道:“皇后,贫僧不敢。 如今两家已经势同水火,仆役家臣大打出手,祸患已经埋下!” 说着真兴大师抬起头:“所以,贫僧明知不对,也要来,也要来恳请皇后出手!” 长孙皇后闻言淡淡的看了真兴大师一眼。 魏家和褚家的事情她又如何不清楚。 但从皇室的角度来看,长孙皇后觉得褚家没错。 不过...... 这两家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 原本交好的两家彻底的走到了对立。 变成了生死仇人。 魏家认为褚家不配写史,是小人。 褚家认为自己没有错。 你家魏公把历年来劝谏皇帝的折子给我家看,让我家写在起居注里面。 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这是“漏泄禁中语”。 我家大郎告诉皇帝,请皇帝定夺有何不可。 长孙皇后都知道,她只是不懂。 不懂魏征为什么要把这些私密的文章写进史书,他这是要做什么? 连二郎都不止一次的说了,魏公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国家好才忠言劝谏。 所以,每次被骂,也都忍着,也都认真的听着。 在朝堂上给足魏征面子。 得褚家告知才知道有这件事。 在李二看来,这是里子面子都想要。 高官厚禄给你拿了,皇帝笑着也让你骂了,君臣相得,本就是千古佳话。 魏征劝谏,皇帝接纳意见。 正面角色自始至终都是他魏征啊! 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段佳话的时候,魏征想要更进一步。 把私密事告诉了褚家,让人家写在起居注里。 踩着皇帝的肩膀,这些文章流传下去自己好名垂青史,成全你的名声? 若不如此,二郎又怎么会命人推倒你的墓碑,让天下人来指责他? 现在真兴大师来给求情,长孙皇后知道不是魏家撑不住了。 而是真兴大师不忍魏家滑下深渊。 褚家怎么能跟魏家比,褚家怎么斗的过魏家? 虽然褚家在前隋朝也很有名望,但魏家背后是整个山东士族。 魏家和褚家斗,就是山东那批人在和隋朝遗臣两拨人在斗。 真兴大师只不过是一个说客而已。 长孙皇后笑了笑,看着真兴大师道:“大师的意思呢?” 真兴大师双手合十道:“皇后知道这件事就好,本来就不是贫僧的可以说的话,贫僧来说已经坏了规矩。” 说完这些话,真兴大师行礼后离开。 “慢着!” 长孙皇后悠然道:“就这么走了?” “皇后娘娘请吩咐!” “自己去交接一下,仙游寺纳入仙游治下,今后缴纳税产吧!” 真兴大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但不否认,这个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长孙皇后看着真兴大师离开,颇为无奈。 她就知道,山东道的那批人是不会安安静静的。 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酸的叹了口气,长孙皇后看着树荫里微言楼的一角。 她此时此刻恨不得楼观学现在就门生遍布天下。 皇帝低头的次数太多了。 自己的二郎这么了不得的一个人物都不得不低头。 将来若是等到太子,等到李厥上位。 那还不得被欺负死? “乖孙,你看看,你皇耶耶就是出了趟门,这长安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跳了出来,真当我这个老妇眼瞎了不成?” 李厥抬起头,虽懵懂,却依旧颇有胆气道: “祖母说话,孙儿现在就去把这些妖魔鬼怪都打一顿。” 长孙皇后笑了笑:“前些日子你不是想去长安看看么,也罢,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咱们回长安看看,也顺便走动一下!” 李厥笑道:“当真?” “去准备吧,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出发!” 第80 章 皇帝的试探 在辽东的土地上。 车驾里面的渊盖苏文昏昏欲睡。 他的身子彻底不成了。 如今虽然被虎狼之药在把持着,可渊盖苏文明确的感受得到。 药物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样的一个身体状况。 别说在颜白身上一雪前耻了,就算是和颜白一对一,自己也不是颜白的对手。 根本就没有了握刀的勇气。 渊盖苏文心酸的看着身边的五把刀。 这些陪了自己多年的老伙计,寒光依旧。 到头来却是自己不行了。 现在,别说五把刀,单独握一把都气喘吁吁。 “男生!” 渊男生抬起头,赶紧道:“儿子在!” “把军报念给我听!” 渊男生挺直了腰板,小声道: “六月初一,唐国李绩攻白岩城西南;唐国皇帝李世民攻其西北……城破!” “孙代音是死是活?” 渊男生一顿,咬着牙,低声道: “父亲,孙代音辜负了您的信任,城还没破,他就投降了,亲自打开的城门!” 渊盖苏文猛的一下抢过军报,他认真的看完军报上的奏报,轻轻叹了口气。 慢慢的把军报撕成了碎片。 一挥手。 军报越过车窗,随风飘远。 窗户打开,光亮透了进来,薄纱下,身体上的红斑隐隐可见。 有的已经溃烂了。 阳光下黄色的浓水反射着微光。 渊盖苏文看着儿子惊骇的样子,笑了笑。 如今自己的这副鬼样子虽然没有人说。 但他知道,有高建武手底下的那批人在,瞒是瞒不住了。 恐怕已经是世人皆知。 如今,天气炎热,想遮都遮不住了。 索性,就不遮了。 渊盖苏文一下子看开了。 “孩子,父亲身上的这些都是唐人李崇义和那个颜白造成的。 所以,今后你若是遇到唐人要万分小心!” 渊男生脑袋杵的低低的,低声道:“孩儿谨记!” 渊盖苏文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自己印信。 借着光,渊盖苏文不舍的打量了好久,才开口幽幽道。 “莫离支印你拿着,我死了,你就是莫离支,就是我们高句丽的大对卢。 顺奴部为你马首是瞻!” 渊男生闻言跪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惶恐道:“孩儿不敢!” “咳咳咳咳……” 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后,渊盖苏文大声道:“你是长子,你也要气死我么? 还是当我在试探你,在跟你玩把戏?” “拿着!” 渊男生举起双手。 渊盖苏文把象征权力的大印交到了自己儿子的手里。 恍惚间,渊盖苏文想起,当年自己也是从父亲手里这般将印章接了过去。 “孩子你听我说,安市城一战应该是最后一战了,这一战我们若胜,那就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渊男生听着父亲的口气不对劲,赶紧道: “父亲我们一定会赢的,高延寿,高惠真,还有靺鞨五部。 兴大军十五万,唐军只有区区五万余。 如今已是六月,再过两月,寒风一起,一场大雪就能让唐国溃不成军。 只要熬到寒风起,优势在……” 渊男生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渊男生再次跪倒在地,卑微到了极点,也委屈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他哪里说错了。 渊盖苏文喘着气,恶狠狠的盯着渊男生,咬牙启齿道: “蠢货,寒风起,就有春风来,没了今年,还有明年,隋朝都能来三次,唐国就不能来三次,四次五次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听我说完。 渊男生你给记着,今后不要再说优势在我,这样的话了,记住没有!” “孩儿记得!” 渊盖苏文继续道: “刚才我说的是第一种可能,如果我们胜了,我们还有时间。 第二种可能就是我们败了!” “孩子,记着,如果我们十五万人马都不能打赢。 记着,投降,投降,一定要投降,然后学那勾践!” 渊盖苏文幽幽一叹: “我大高丽六百年国祚,不能亡,不能亡。 我们不做那吐谷浑,我们要做我们自己,到时候就把我献出去吧!” “父亲……” 渊男生泣不成声。 “孩子,现在的大唐和以前的大汉一样可怕,可怕的人就不要招惹他,我们要远远的看着他。 你看,大汉现在还有么?” 渊盖苏文突然红光满面: “大汉已经没有了好多年,可我高句丽依旧在。 孩子,等一个时机,一定要等一个时机!” 渊男生知道父亲的苦心,点了点头:“孩儿明白!” 渊盖苏文送了口气:“记着,十五万人已经是举全国之力了。 就算逼退了大唐,我们还会面临高家人的反扑。 还要面对新罗,百济,甚至那卑贱到泥土里的倭奴人。 他们都虎视眈眈,他们都想在我们身上撕下一块肉啊!” 渊盖苏文拍了拍渊男生的肩膀:“好好想一想!” 渊男生鼓足勇气道:“父亲,为什么还要打?” 渊盖苏文沉默了,渊男生低着头,浑身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过了许久,才听到父亲说话。 渊男生松了口气。 “不打怎么行?不打,高延寿、高惠真就做大了。 得打,把他们的人打掉。 不打,靺鞨部这个奴隶,就要当主人了。 等我故去,咱们家还有活人? 不打,呵呵……不打不行啊!” “不让唐国疼一下,咱们的投降就是一文不值了,咱们就没有资格把自己的条件说出口来……” 渊男生这次真的懂了。 车驾缓缓而行,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车驾也在缓缓而行。 颜白因为身子不爽利,在李二那大到离谱的车驾里混了一角,还得到一胡凳。 皇帝的生活好啊。 军营里不能有女人,他就是一个例外。 他车驾里有两人专门服侍他,一个颜白认识,一个不认识。 认识的那个女人叫做徐惠,徐充容。 这女子有才,她写的《秋风函谷应诏》被印刷成书了。 作为教导唐朝储君和皇子们如何吟诗作文,具有启蒙性质的皇室教材。 “墨色,安市城你觉得好打不?” 颜白摇了摇头:“臣觉得不好打,如果军报无误,十五万的大军算是举国之力了。 这块骨头不好啃!” 李二叹了口气:“朕其实也知,无人的时候朕偷偷的算了一下时间。 就算咱们以最快速度拿下安市,也无力再往前了,平壤更是去不得!” “陛下是在担心寒冬么?” “是啊,就算再怎么顺利,拿下安市城,也到了七月,再赶到平壤城,那也八月了,辽东的八月已经冷了!” 李二叹了口气:“这是北域,寒风之地,咱们走的太远了。” 颜白赞同地点了点头,顺着李二的话说道:“臣觉得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今年打到安市城就行。 我们把拿下的土地安置好,作为后方。 如此补给的问题就能解决,三五年后,小小高句丽迟早能拿下!” 李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白发,笑而不语。 “陛下着急了?” “你觉得太子如何?” 颜白没说话,李二笑了笑,看着颜白道: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 颜白闻言感觉格外不好,李二这是在说礼法。 这个时候了,说这东西,怕是下一句就会说你觉得对不对? 怕是要说吴王类我,可惜非长非嫡啊! 这是送命题,真的在送命! “陛下,我肚子疼……” “忍着!” 颜白一咬牙,大声喊道: “大兄,大兄,岑中书令,长孙侍中皇帝要奏对了,你们快来啊!” 李二无奈的摆摆手:“唉,你这小子现在也滑不留手了,不肯跟朕说心里话了!” …… 第 81章 世上本就没有路 长孙皇后带着李厥在长安。 两人先是在各国公府邸转了一圈。 晚间的时候在太极宫设了一场简单的赏月宴,追忆了一些往昔,聊了一下近况。 然后长孙皇后拉着魏叔玉说了很多的话。 听人说魏叔玉都感动得涕泪横流,念叨着有愧圣人恩典。 到了第二日,长安明显的就安静很多。 黑衣打扮的健仆明显的少了很多,出入长安的快马也消停了很多。 当然,这是大官面上的。 在底下,也是有变动。 在长安,文老六升官了。 从不良人一跃成为了仙游县的县尉。 文老六的人生彻底的逆袭,一跃成为吃皇粮的朝廷官员。 听说是皇太孙亲自选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从八品下的末流。 但那一身深青色官服,走在大街上,足以让很多人抱拳行礼。 官身是早晨下来的,下午的时候文老六就到了仙游寺的门口。 他怕算错账,还特意的贴心的从楼观台请了两个道童。 真兴大师看着兴致勃勃的仙游县县尉,满心的无奈。 现在朝廷就喜欢用这些无根脚,背后无大族的寒门之人。 用起来顺手,换的时候也好换。 最难的是忠心。 知遇之恩啊。 起于微末之人更识人心,他们知道他们要跟着谁。 尤其是文老六这样的人,你把我从泥坑里提了起来。 那我的命就是你的。 更难得的是,文老六只是不良人里面的一个代表。 朝廷这么做,就代表着朝廷没有忘记他们。 朝廷通过文老六,给所有人释放出一个信号。 只要你忠心朝廷,踏实肯干,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文老六一样。 长孙皇后只在长安待了一天,仅仅是提拔了一个人。 现在,长孙皇后可以自信的说,她可以随时知道长安发生的任何事情。 大人物获得忠心很容易。 只要一个笑,或者轻轻颔首就够了。 其实这个道理和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道理一样。 有了无孔不入的不良人,暗地里的那些勾当就无所遁形。 暗地里你用不了手段,明面上的手段长孙皇后更不怕。 别忘了,仙游还有数千武装到牙齿的府兵。 加上仙游的学子,仙游县老兵,凑足一万能战之兵不难。 而且,这还是一万人的骑兵…… 长孙皇后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仙游。 李二,从白岩城离开后也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辽东太大了,如今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路可言。 一半的时间都是骑兵在前走,辅兵跟在后,蹚出路来。 辅兵拿着工具忙的不可开交,砍树藤,铺土垫路,遇水架桥。 除此之外还得时刻注意各种危险。 吃人的泥潭、马蜂、成群的野猪、躲在树荫下纳凉的毒蛇。 还有各种毒虫,趁你不注意,突然给你来一下。 在这里,你想到的有,你想不到的也有。 神秘的面纱掀开一角。 颜白恨不得再把它盖回去,没有人希望看它,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每个人都在忙碌,不停的赶路,每耽搁一天,那所耗费的军粮就是一个恐怖无比的数字。 这么说吧。 三四千人一起蹲坑的场景让颜白记忆犹新。 众人蹲成一排,这一个,那一个,放眼望去草堆里面全是人头。 屁股底下全是“尖尖”…… 完事起身后所有人看着身后的腌臜物齐齐摇头叹息,嘴里念叨着可惜了。 都是实在人,都恨不得把这些腌臜物运回长安。 这些府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种田也是一把好手。 这么多肥料,要是都埋在自家地里,那收成该得多好。 那一年的收成不得抵得上别人两年的。 一想到这里,众人不免又羡慕起仙游县来。 听队伍里的那些读书识字的郎君说,仙游县里的楼观学有近乎八千学子。 每日产生的尖尖就是一个让人不可置信的量。 仙游县的百姓有福,不忙的时候就去书院后面拉粪水,然后铺到自家地里。 怪不得人家人杰地灵呢。 有这么多尖尖肥地,还都是从读书相公身体里面出来的尖尖。 那地不灵也得灵! 怪不得仙游什么都卖的好呢。 四万多张嘴,又深入辽东,这对后勤的考验是无比巨大的。 只要一天的军粮供应不上,你想原路回都难。 现在非战时,军中一天只供两顿饭食,而且还是不稀不干的那种。 快到晌午一顿,结营过夜的时候一顿。 夏日里赶路,走的还不是大道,因为没有大道。 这对书院学子们来说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每当全军结营,许敬宗无论多累,他都会爬起身来。 协助着颜白、裴行俭、李恪等人开始吆喝。 提醒学子要互相拍打揉捏放松身体。 就算身子脏,忍不住想要洗漱,那也必须用热水。 谁用凉水冲凉谁挨打。 忙完这一切,回到自己的帐篷,许敬宗觉得自己快死了。 浑身都在疼,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全是咬着牙在坚持着。 “大郎,何必呢,书院学子是宝贝疙瘩,大总管都不舍得骂,你累了就休息,用不着还去看着他们睡下!” 许敬宗看着林间秀轻轻一笑: “秀儿,你不懂!” 林间秀低着头,低声道: “你也注意一下身子骨,不是你长说么,身体才是本钱,活的久才是最大的福分,我……” 林间秀絮絮叨叨的念着,说了好些话。 再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家的大郎困的睡了过去。 林间秀把手指伸到许敬宗鼻孔前感受了一下。 还有气,气还均匀。 放心的笑了笑。 横着抱起自家大郎,林间秀无奈的笑了笑。 大人物的世界自己不懂。 但是大郎说了,这次辽东忙完就给自己放假,让自己回一次泉州。 已经好些年没回去了。 也不知道族里养蚕抽丝的大业如何了? 有没有自己在长安赚的钱多。 林间秀坐在灯火前,开始画画,原本什么都不会的人,现在也能拿的起笔杆子来。 这都是书院学子逼得。 灯火下,林间秀的画阴森又恐怖,骨头,各种器官.... 第82 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许敬宗可以睡觉,颜白却还得忙。 李二要召集诸将议事,这个议事就跟开朝会一样,每日都必须进行,是每日都必不可少的环节。 今日是将领,明日就是军长史。 会议都是分着开的。 “军粮,现在还剩下多少,可有章程?” 李二喝了一口药,皱着眉头,苦的面容都要扭在了一起。 剪刀见状,赶紧掏出一块糖,李二塞进嘴里,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李二的这个病……怎么说呢? 虽然孙神仙不在,但这个药是雷打不动的每日都必须喝。 也不知道李承乾今后会不会喝药,也不知道会不会遗传。 反正现在李恪和李泰倒是好好的,能吃能睡。 岑文本闻言,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后道: “军粮还有七日,诸位将军,这是按照一日两餐的进食得来的结果。” 李绩闻言,低声道: “后续的辎重呢?” 岑文本口气依旧平淡,扫了一眼自己列出来的重点,继续道: “太深入,辎重来得慢,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 李二见众人不说话,扭头看着张俭道: “师约,你那边的情况呢?” 张俭朝着李二拱拱手道:“回陛下,紧一紧,我这边还能提供三日的军粮。 如果不够,我就再领兵出去……” 李二知道张俭说的出去是做什么,闻言摆摆手道: “这时候不宜分兵,十日的军粮足够,只要到达安市城,一切都好说!” 说罢,李二转头看着长孙无忌道: “张亮呢,他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有!” “讲!” 长孙无忌开始讲,他一讲完,大帐内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就连昏昏欲睡的颜白也变得精神起来。 李二也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张亮厉害啊! 攻打完卑沙城后,张亮屯兵在被张俭打穿的建安城。 防止后方的高句丽溃兵聚在一起断后路,截断粮道。 谁知道,就在他准备扎营的时候,高句丽人来了。 军营数千人马惊慌失措,张亮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张亮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 全军将士一看,好胆气啊! 大总管这是临危不惧,这是在诱敌深入。 在副将张金树的带领下击鼓领军,重组军阵。 在张亮胆气的支持下,竟大破敌军,这一仗竟然赢了。 这运气实在是逆天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大唐府兵本来就悍勇,如果不是有副将张金树。 这一仗能直接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建安城让给了别人。 好在终究是胜了,军司马把一切原原本本的都记录了下来,也就是刚才大家所听到的,所以才一下子都热闹了起来。 这一仗,也让人看到了张亮的“真本事”。 李二没说什么,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吩咐道: “派斥候给张亮去信,仗打的不好朕可以原谅,但后面的军粮不能出岔子。” 接下来又是李二的一言堂,说的什么颜白也没有听见。 倒是书院的代表高侃精神头很足,把李二说的话写了满满当当的三页。 颜白见写的好,直接把本子拿走: “写的不错,用心了,值得表扬,我拿回去回味一下,明日晌午还你!” “先生,这是我的作业……” “夜里写作业不好,容易伤眼睛,听我的,你回去之后立刻休息,明日晌午来找我,我给你辅导作业……” “啊?” “先生的话不好使么?” “是!” 枯燥的日子又开始了,大军几乎是全力开拔。 可能是军粮的问题让李二感受到了紧迫,全军行军速度越来越快。 再也碰不到数千人一起拉尖尖的日子。 肚子不舒服,就赶紧去路边,解决完,树叶一擦,赶紧往前跑。 跑着去找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急匆匆。 天气越来越热,颜白军中时不时的有人中暑晕倒。 书院学子忙的不可开交,一旦有人晕倒,立刻前去刮痧,灌盐水。 如果晕倒的这人位置靠前还好。 晕倒了,简单的休息会儿,再起身的时候刚好在队伍的后面,还能不掉队。 如果在队伍的后面兄弟晕倒,那就造孽了。 休息完,调整好状态,队伍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好在是数万人的队伍,很明显,跟着大伙蹚出来的道往前走就行。 只要在扎营的时候能回去就行。 书院学子和军中的军医扯着嗓子在大军前来回大声呼喊。 提醒着大家要做些什么,要怎么预防中暑。 颜白现在也急的满嘴火泡,大兄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嘴唇都发青了,还死倔死倔地要跟着赶路。 颜白哪能让大兄以这样的状态继续赶路。 二话不说直接下马,把颜师古按在自己的马背上。 一碗盐水就灌了进去。 用路边的树叶编了一个大大的扇子,使劲地给大兄扇风,好让大兄舒服一些。 过了好一会嘴唇终于有了点血色。 颜白松了口气,拿出怀里的糖,硬是给大兄塞了一块补充能量。 怕这点能量不够,颜白还把盐鸭蛋给大兄剥了一个。 这些都是为将者必备的东西,糖、酒、盐鸭蛋。 一旦战事胶着,就要拿出来吃,要及时的补充体力。 盐分是必不可少的。 程怀默身体够强壮吧,腆着肚子。 辽东城一战下来,他的大肚子一下子就没了,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 为将者,没有一个过人的身体,根本就扛不住。 见大兄吃下,人也慢慢的有了精神,颜白才彻底的放下了心。 李二也知道体恤将士,行军的速度渐渐的缓了下来。 “死不了,国事重要!” 颜白拿着毛巾轻轻地给大兄擦着背。 好让水汽蒸发时,带走大兄身上的燥热,希望能让大兄舒服一些。 “国事再重要,那也是以人为本,人都过不得不好,那又怎么去操劳国事呢,大兄不要说胡话了!” 颜师古叹了口气:“不服老不行啊。 想当年,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 我一人带着一把刀,从咱们的祖地琅琊,一口气走到京兆。” 颜白顺着大兄的话继续道: “是啊,你也知道那是年轻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就不要再那么拼了!” 颜师古扭过头看着颜白:“我的书还没写完!” “那就好好写,不行官久不做了,你想去哪里写,我都陪着你,只要你好好的,怎么样都行!” 颜师古看着颜白笑道:“墨色,你知道吗,人只有在特别幸福的时候才会想到死,因为害怕分离!” 颜白点了点头:“我知道。” 看着树荫下的大兄昏昏欲睡,颜白看着裴行俭道: “刚才欲言又止,现在周围没人,大兄的脉象如何?” 裴行俭红着眼睛道:“很乱,把脉的那一刻,我险些都没摸到!” 颜白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朝着李二的行辕走去。 裴行俭看着师父的背影,忍不住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求陛下!” 行辕内,颜白跪在李二面前。 李二见颜白如此模样吓得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头冠砰的一下碰到行辕的窗楞上。 大唐不兴跪礼,臣子也不用跪拜皇帝。 (ps:唐朝行的是躬礼,汉制,皇帝为丞相起,晋、六朝及唐,君臣皆坐,唯宋乃立,元乃跪,后世从之。) 颜白突然朝着自己下跪,这是要做什么? 李二更明白,以颜白骄傲到极致的性子,指望他给人下跪,那还不如砍了他。 “墨色,你这是怎么了?” “臣,恳请陛下下令,请钦天监袁真人救救我大兄,陛下,臣无大兄,无以至今日,大兄的脉象乱了……” 李二闻言脸色大变。 他瞬间明白,颜白是来求自己让袁天罡出手的。 以颜白和道门的关系,只要颜白开口…… 袁天罡无不全力以赴。 颜白所求的无非就是通融,希望陛下能通融一下。 下旨意、找人、找药,专门服侍颜师古。 李二走上前把颜白拉了起来,随后沉声道: “下旨,秘书监颜师古,今后在朕行辕陪朕讲论语,长安县令裴行俭,钦天监袁天罡立左右!” 旨意下达,徐惠走到李二身边请命道: “陛下,服侍人的活就交给我吧,没进宫之前妾身多少也学了一些!” 李二看着徐惠,点了点头:“准了!” 颜白心境已乱,当下就准备朝着徐惠磕头。 救人之恩,别说一百个,一千个,就算是把头磕烂,颜白都愿意。 男儿膝下是有黄金,但这个黄金得看用到什么地方。 李二见状,一把将颜白拽起,呵斥道: “朕是皇帝,但朕不是昏君,你这一礼下去,会害死徐充容的,你出去,安心带兵,你大兄的事情就交给朕了!” 颜白感激的朝着李二拱拱手,转身退去。 第 83章 有用的碎碎念 颜白看似“未雨绸缪”的举措一点没错。 真的是病来如山倒。 旨意才下达,颜师古连接旨的气力都没有,点了一下头就不省人事。 颜师古真的病的很严重了。 这是袁天罡的原话。 他说身子骨已经快垮了,全靠一口气撑着。 年纪大了,又走这么远的路。 车马劳顿就已经够累了,更何况这还是行军打仗呢? 把精气神消耗完了。 这些话袁天罡没有告诉颜白。 也没有告诉裴行俭。 不告诉裴行俭,是为了防止裴行俭藏不住心事,被颜白知道。 他只告诉了皇帝。 袁天罡天天指挥着裴行俭磨药。 好在这是辽东,又好在这是皇帝在亲征。 军队里药物齐全。 长安万金难求的人参,这里足足有几百根。 这些都是靺鞨部进贡的。 用了药,颜师古沉沉地睡去。 袁天罡知道,颜师古不能再耗费心神了。 心神受损,心累比身体累还要折磨人。 所以让他睡去是最好的养神方法。 他特意在药里加了助睡眠的药物。 裴行俭觉得自己很失败。 跟着孙神仙学了那么多,到头来连自己的师伯都治不了 裴行俭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袁天罡见裴行俭垂头丧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子打起精神来,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 你当岐黄之术就跟你读书识字一样,会了就是会了?” 袁天罡见裴行俭不解的看着自己,笑道: “岐黄之术最难精通,老道我学了一辈子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 你才多大,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道理还要我说么?” 袁天罡说罢,转身离去: “你想想你多大,你再想想孙神仙多大。 抬起头,往前看,道无止境啊!” 回到行辕,看着沉沉睡去的颜师古,袁天罡又不由得想起了颜白。 想起了颜白的掌纹,想起了颜白的骨相。 直到今日,袁天罡还是坚持认为自己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没有把颜白的骨相和掌纹记清楚。 以至于白白失去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大活人就在自己的面前,怎么就不存在呢? 他若是不存在,那自己等人又是什么? 可画下来的图袁天罡还没扔,他准备拿回去,让自己的族叔袁守城也看看。 希望窥一斑而知全豹。 说不定…… 说不定他老人家能看出些什么。 长吁短叹的袁天罡不知不觉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颜师古身上。 他忍不住看向了颜师古的手掌,看向颜师古的骨相。 这次看的很清楚,福禄命格。 这次应该是他人生的一道坎,迈过了这道坎还有一段好时光。 过不去这道坎,那就是真的过不去了。 辽东就是埋骨地。 平日里袁天罡根本就不敢去看这些大儒的面格。 看了,纯属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没事找骂。 他们最讨厌这些。 他们信奉的是圣人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圣人教育弟子,对于鬼神要敬而远之,君子当正道在心。 如果自己不以正念做主而去崇拜鬼神。 那就要为鬼神所制。 正念若衰,邪念则主,也就是所谓的心魔。 有了心魔,破不了智障,就一辈子成为不了大儒。 何况还是颜师古这样的大儒。 哪个不开眼的要是说,来,我给你算下命道、运道,然后你就可以等着挨骂了。 浩然正气会告诉你。 你错的有多离谱。 所以,袁天罡也就只能趁着颜师古睡着了偷偷的看。 所以,这么久了。 袁天罡也就只能趁着颜白生病了,借着他生病的机会,记下他的骨相和掌纹。 若是敢到当面做这些,在颜白面前怕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 怕要鼻青脸肿的爬出去。 看完了颜师古的面相还有骨相,袁天罡觉得颜师古只要有求活的心气,挺过这道难关没有多大问题。 更何况还是在皇帝的行辕里。 皇帝本身就是气运之人,躺在陛下的辕里,神鬼辟易。 但愿颜师古能得庇佑。 大兄得到了安置,颜白也放下了心。 每日除了行军,一有空闲颜白就跑过来看颜师古。 会坐在他身边说好些话。 有的时候,颜师古是醒着的。 但是眼睛睁不开,会轻轻撬动一下手指,作为回应。 这时候颜白就会很开心,会趁着这个机会给大兄喂水、喂肉糜。 一边喂,一边讲颜颀,一边讲家里的几个小的。 讲得都是颜师古最在乎的。 说别的颜师古反应不大,说家里的几个小的,吞咽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 颜白知道,这是大兄最在乎的东西。 这让颜白很欣喜,每次都捡几个孩子的趣事去说。 “大兄,颜韵和颜颀都是六年生,今年已经是贞观十九年了。 等咱们从辽东回去,也就到了贞观二十年。 二十减六那就是十四,也就说孩子已经十四岁的。 颜韵的婚事咱们不操心,皇室大,皇帝安排。 他们家有钱,晋阳的那些老人会张罗。 小兕子她也是一个顾家的……” 看书的李二闻言叹了口气,和徐惠对视了一眼,两人一起起身离开。 李二觉得还是别待在这里好。 出去看看夜色,免得待在这里心烦。 “大兄,小颀儿的婚事你还是得看一看。 殷家小子我咋看着不大聪明,虽说家学过人,却是一个榆木脑袋,婚事是你定的,你不能不管啊……” “小十一也不小了,孔家的心思很明显。 他老人家一直说咱们两家的情谊在这里。 重的话我说不出来,说出来,我怕把他气出个好歹。 他那孙子,又高又瘦像个竹竿。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说圣人也很高。 但孔颖达的孙子,只继承了圣人的身高,圣人的武力他咋不学一点…… 所以小十一的婚事就看她自己了。 咱们家也不是老顽固,她相中了谁,我这个当父亲的不会多说一句……” “太子那里也有这个意思,皇太孙我见了,我也不大喜欢,缺少点胆气,也就长得好看点而已。” 颜师古的手指快速的敲打了两下。 颜白瞬间就懂了,赶紧觍着脸笑道: “大兄你休息,我这就滚,我滚回去休息,你别瞎想,你是长辈,你得掌掌眼……” 颜白从行辕快速离开。 走进夜色里,脸上的笑就没了。 只留下一声叹息在夜色里回荡。 生命就是一个轮回,小的时候是孩子,需要人哄着。 等着老了,也有些像个孩子,也需要晚辈们哄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心里有了挂念的人,行军的累颜白就再也感受不到。 每日最挂念的还是大兄。 六月十八日,大军停止了行军,开始扎营。 再往前四十里就是安市城。 腾远和陈摩诘回来了,身上都带着伤。 还没开打,两边的斥候就已经对上了。 陈摩诘从脖子上取出一大串耳朵,随手就扔到军司马的手里。 军司马捧着耳朵快步的跑去登记军功了。 平日鼻孔看人的军司马也学会了低头,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前方情况如何?” “全是人,靺鞨部几乎全来了,光是耨萨以下的各部酋长就有四千多人。 高句丽疯了,这一仗打完,无论输赢,他们没有个三代人是喘不上气了!” 第 84章 万望君安 孙记瓷器的孙掌柜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就在刚刚...... 才睡下,正想着如何找个合理的借口去敷衍一下已经洗过澡,把布巾都铺好的婆娘时…… 院子的大门突然开了,一群不良人冲了进来。 孙掌柜不明所以,他以为家里进了恶贼,从门后摸出长矛…… “额賊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夜闯民宅,何方宵小胆敢如此,这里是长安,京师重地,不要命了!” 走出家门手拿长矛的孙掌柜走出家门一看,险些昏了过去。 好家伙,月色下,墙上都蹲满了人,个个长刀出鞘,不知道多少把已经满月的弓对准了自己。 看家狗的狗嘴都被一凶狠的汉子死死地捏住。 “谢帅头?” “孙五!” “小的在!” “现在起来烧窑,明日晌午之前,窑口要熄火。 届时会有一位贵人去体验生活,我们这些人明日都是你的伙计,明白么?” “明…明白!” “好,穿上衣服,跟我们出城,这是定金,你先看看合不合理。 若是觉得不合理,你可以提,原则之内,我们会考虑!” 孙五胆颤心惊的接过去,借着灯光一看,心险些跳出来了。 上面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可这句话,却让孙五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 “孙记瓷器可作为商队货源,为期三年!” “有顾虑?” “没有!” “走吧!” “谢帅,敢问明日那位贵人要去体…体什么验?” 谢耿头也不回淡淡道:“确定要知道么?” 看着谢帅那冰冷的眼眸,孙五咽了咽口水: “小的不问了!” “记住,这些人明日都是你的伙计。 你平日里怎么使唤你的伙计,你就怎么使唤他们。 记住工钱日结,不能多给,不能多给!” “啊?” “听不懂?” “省的!” 一行人,在夜色里,被吊篮送下了城墙。 二更时分,窑厂开始冒烟。 孙五看着这群陌生人翻箱倒柜,一句话都不敢说。 造孽啊,才做的粪桶,就被捅破了! 长安的孙五在夜色里忙的汗流浃背,准备迎接明日的贵人。 辽东的安市城,渊盖苏文等人也汗流浃背,准备迎接来势汹汹的唐军。 商量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可能出现的意外。 “总结之前我国的败仗,我认为我们不该把兵聚在一起。 我们如今人多,认为打仗必须要排开横队,否则无法组织有效攻击。” 高延寿看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唯一的破绽就是后方的峡谷。” 渊盖苏文撑着浑身都难受的身子,站起身,扫视一眼众人。 见众人不敢与其对视,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沙盘图,低声道: “峡谷细长且险峻,无法展开兵力,纵深大,不能进行横队进攻,很容易被包围,不过唐人不傻,不会走此路。” 说罢,渊盖苏文看着角落的一人淡淡地吩咐道: “百济国君,我把这里交给你们百济,可有信心!” 扶余义慈越众而出,对于这个安排他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还有一些窃喜。 百济和高句丽交好。 渊男生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大对卢这么安排,有援护之意,也是保存实力。 毕竟这城里姓高的实在太多了。 扶余义慈闻言笑道:“遵命!” …… 城外大唐军营中最大的营帐内,李二看着眼前的地图沉声道: “战场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朕观高句丽的战阵,他们对军阵的理解还停留在三百多年前的魏晋时期。 渊盖苏文若是选择带着老百姓马上撤退逃跑是上策。 选择守城防守是中策。 区区五倍人数的优势就敢依据城池来和朕野战那是下策。 (ps:太宗言:不度智能,来与吾战!) 所以,综合刚才大家的意见,安市城后面的峡谷朕不但要派人,还要派奇兵。 长孙无忌、牛进达、颜白接旨!” 长孙无忌等的就是这一刻,一身戎装的长孙无忌抱拳而出。 牛进达、颜白等人紧随其后,三人站立,齐声道: “臣在!” “朕命长孙无忌为辽城大总管独掌一军,率领精兵一万一千以为奇兵,自山北于狭谷出,以冲其后。” “遵旨!” 说罢,李二转头看着牛进达和颜白,继续吩咐道: “朕任命牛进达为左武卫大将军坐镇中军,管三军,作为奇兵,出其不意,打的就是预料之外。” 牛进达抱拳应道:“遵旨。” “颜白!” “臣在!” “从即刻起,朕任命颜白你为云麾将军,负责掌管前军,身边裨将你自己挑选,最多一人,不能选薛礼!” 说着,李二把一枚玉牌交到颜白手里,沉声道: “峡谷要道,不能进行横队推进,为了不耽误战机,我把陌刀军给你。 记住,若有敌军布阵,你率陌刀军顶在前,破之,灭之。” 颜白重重的点了点头。 众人虽然羡慕颜白有陌刀军为先锋,但却一点都不羡慕颜白。 峡谷要道,一遇敌军,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唯有死战向前。 想全身而退,那是做梦。 而且,颜白领陌刀军合适。 陌刀军的班底就是原先赤海城之战后的那一套班底。 他们认识颜白,熟悉颜白。 也服颜白! 李二说罢,接着说道: “李绩接旨,朕命你亲率步骑一万五千于城西岭为阵,薛礼为右先锋,尉迟宝琳为左先锋!” “臣,接旨!” “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吴黑闼、刘弘基接旨。 你们五人各率领本部人马,伏在大军之后,闻鼓角声而齐纵,斩了这十五万人!” “遵旨!” “其余人等跟着朕! 此战,朕会亲自率领玄甲步骑四千,潜鼓角,偃旌帜,藏于营北高峰之上。 待无忌纵兵乘其后,朕引军临之!” “遵旨!” 战事安排完毕,下面就是领军将领单独的小会议。 要把军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帐下的每个校尉身上。 最后才是校尉开会,把战术安排传到自己那一千人的队伍里。 命令是层层下达,根本就不是将军一句话,全军不知所谓的往前冲。 颜白选了裴行俭作为自己都裨将。 这时候也只能选择他,程怀默要在皇帝身边捧刀做贴身护卫。 尉迟宝琳和薛礼要跟着李绩正面和高句丽厮杀。 营帐前,颜白拦住了薛仁贵,亲手把一个巨大的木匣子郑重地交到他薛仁贵手中。 “这是?” 颜白笑了笑: “这一路你不止一次的问我,这是什么东西,宝贝成这样? 还专门找人看着,还有单独的马背着。 现在,我告诉你,这是书院匠人特意为你做的。" 说罢,颜白双手捧着交给薛礼: “此战,我颜白代表书院,代表书院诸位先生,祝薛先生青云直上!” 薛礼愣愣地抱着木匣子。 颜白说罢这些,转身离去,摆了摆手:“万望君安!” 薛礼眼眶泛红:“万望君安!” 第 85章 伏兵 颜白等人离开军营时走的悄无声息。 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挤满了人。 大家牵着马,小心翼翼的跟着前面的人,然后一路朝着指定的地方而去。 回头望去,身后密密麻麻的全是身影。 一万一千人身上带了三日的口粮,也就是说,大仗在三日之内必定要打,还要打完。 不打,颜白身后的这一万多人就扛不住。 此刻的长孙无忌不是长安的那个长孙贵人,不是皇后的兄长,不是皇亲国戚。 此刻的长孙无忌是另一个人。 平日里都养尊处优的人此刻累的嘴唇发白。 就这样的,他也不敢休息一下,还要来回跑。 殷切且真诚的提醒着每一位将士,要注意安全,要注意脚下的路。 他的心是绝对真诚的。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颜白不怀疑,许敬宗也不怀疑。 长孙家无多大军功,长孙无忌心里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今后不会有陛下亲征了,自己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在攻打辽东城的时候长孙无忌请过命,想要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去攻打城门。 李二的原话是:“总兵攻战,非汝之长。” 这一次带领一万多大军,纯属是赶鸭子上架。 害怕长孙无忌指挥不好,李二把陌刀军让给了颜白率领。 让心腹爱将牛进达作为他的副手。 长孙无忌也明白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把排兵布阵,战事安排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牛进达。 他带着独孤渐明专门负责后勤,专门解决将士们的各种问题。 他跟军中的每一个校尉,火长,搞好关系。 让将士们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好为将来的大战做好充足的准备。 长孙无忌知道,如果这一战,如果这一次的机会没有把握好。 等陛下和长孙皇后离去,等到太子登上皇位。 长孙家就真的完了。 现在皇帝在,能压得住朝堂里面的这些人。 若是皇帝不在了,谁能压得住朝堂中的这些武将们? 凌烟阁上,尉迟敬德才排第七,李靖排第八。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就连故去的杜如晦等人皆在其上。 排在前六的人,能带领大兵团万人级别行军作战的臣子也就只有一个李孝恭。 剩下的几人都可以说他们是文臣。 拿剑可以,拉满弓肯定不行。 若是李二不在了,长孙无忌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来震慑人手,文臣自然势弱。 文武势力不均衡就是祸患根源。 若是长孙家完了,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贵族也就完了。 关陇贵族一完蛋,山东士族再也没了可以与之抗衡的对手。 一个李绩就足以让长孙家头疼。 但李绩还不能不用,因为魏征死了。 (ps:历史上,长孙无忌倒了后,李氏就开始势微,武则天上位,都要把山东士族整的抬不起来头的时候,李隆基在山东士族的支持下出来了,大唐最后的绝唱。) 李二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所以,不管出于何种的安排,长孙无忌就必须上,必须啃最难啃的骨头。 必须把自己全身镀的金光灿灿! 长孙无忌若真的不行,那是关陇贵族没那个命。 李二接下来的后手安排就是颜白,在李承乾上位之前,把颜白归拢到文臣里面去。 有书院学子寒门崛起的补充。 文武就会均衡。 这样,权力的过渡就不会乱,可以继续抗压山东士族。 李承乾稳坐其中,哪一方势弱就抬一手,维持均衡。 这些长孙无忌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对队伍里每个将士都是真心的,绝对没有什么虚情假意。 因为这些人将来跟他可都是过命的交情啊! 有了这些,有了军功,才可以服人,他长孙家才不算是一个瘸子。 颜白不知道这些,只知道闷头赶路。 只在心里偷偷的想着自己今日不在。 谁给大兄喂药,谁给大兄讲家里的事情。 许敬宗看出来了一些,他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暗暗提醒自己,等这次回到长安休沐的时候,他每天都去书院讲课。 至于家里那才纳的漂亮小妾。 许敬宗觉得那是上天在扰乱他的道心,是他前进道路上故意放下的绊脚石。 小妾再漂亮,有书院学子糯糯的喊自己一句先生动听么? 肯定没有! “墨色,马上四更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让大家简单的吃点东西,天明后咱们就不停了,直接至峡谷口!” 颜白闻言扭头看着长孙无忌,拱手道: “大总管,牛总管的建议我觉得很好,大总管觉得呢?” 长孙无忌想都没想直接道:“善!” 全军休息,长孙无忌又忙开了。 一万人坐在山间羊肠小道上,一个来回就是数里路。 长孙无忌就这么来回跑。 一边巡视一边问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身体不舒服。 有兵士见气死风灯下的大总管嘴唇干的起皮,壮着胆子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他就是客气一下,根本就没有想到大总管会喝。 见鬼了! 谁料想,长孙无忌真的接过去了。 摇了摇,见里面还有不少水,拔掉塞子直接对水壶口灌了一大口。 长孙无忌抹了抹嘴,把水壶还了回去,笑道: “盐有点少,一会找火长,记得要一块盐巴,不然等太阳出来,人会没劲!” “知道了大总管。” 颜白呆住了,许敬宗也呆住了。 虽然都是人,虽然大唐很开放,但是三六九等的阶级一直都是存在的。 贵人是贵人,自然有贵人的做派。 最简单的区分就在衣食住行上。 全军休息了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 在天明的时候,到达峡谷口。 和皇帝料想的一样,峡谷的入口无高句丽士卒蹲守,爬上山坡,能清楚的看到高句丽架起来的渡桥。 “天亮了!” “是的陛下,天亮了!” 李二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账内的沙盘图,喃喃道: “要开始了,怀默你去告诉李绩,可以了!” “喏!” 李绩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保留,他要亲自上阵冲杀。 只有通过自己,把高句丽的十五万大军吸引过来。 伏兵才能彻底的出其不意。 薛礼已经穿好了盔甲,今日,他依旧是一身白。 明光铠,白披风,来自书院的棉衫当内衬。 书院棉布好,线头密实,还吸汗! 弯腰打开木匣,薛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柄黑魆魆的画戟透着寒光,在戟头的一侧,戟柄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轻轻敲了敲戟柄。 悦耳的金戈声袅袅不绝。 声音让人沉醉。 第 86章 何不食肉糜 尉迟宝琳羡慕的看了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 他很羡慕,但这画戟他用不了。 兵部门口有,金吾卫中的那两个大高个手里拿着的就是这画戟。 但用这东西打仗的,尉迟宝琳没见过。 画戟其实是仪设之物,较少用于实战。 不过并非不能用于实战,而是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 绝大多数将领根本就玩不了。 马槊是有八个面的破甲棱,捅进去,可以立刻拔出来。 不勾连血肉骨头,直进直出,简单省力。 画戟就不一样了。 它有双耳,能直刺,扎挑,又能勾、啄。 它造型拉风复杂,战场上人一多,就容易把人家的盔甲勾住,就耽误事情了,不够爽利。 尉迟宝琳记得自己阿耶说过。 世间能用方天画戟者必须有非人的气力,再就是戟法精湛,才能发挥该兵器的优势。 如果没有非人的气力,那就别玩了。 战场不是出风头的地方,容易把自己玩死。 看着薛礼宝贝一样在轻轻地组装,尉迟宝琳酸溜溜道: “知道打造这近乎一丈长的戟柄用了多长时间么?” “三年?” “哼,三年,柘木剥成粗细均匀的蔑子,蔑子用油反复浸泡,这是一年。 浸泡完成后阴干,一年。” “胶漆涂抹粘合,形成形状,再阴干又是一年。 最后缠绕麻绳,麻绳干透了,再上葛布,反反复复大约两年!” 尉迟宝琳一边检查自己的盔甲,一边道: “这个工艺其实也是马槊槊柄的工艺。 书院对你这个先生那是真的好,为了一根木杆,参与的匠人多达百人,早知道,我当初也去当先生了!” 尉迟宝琳很羡慕。 当初书院建立之初没有人看的上他们,都以为这是颜白脑子一热的产物。 新鲜劲过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料想,颜白不但把这事儿做成了,还让楼观学险些并入国子学。 微末时,雪中送炭你不在;现在繁花似锦,已经不缺那一两朵点缀的鲜花了。 薛礼在楼观学当教习,默默无闻数年。 如今,书院投桃来报,一杆方天画戟仅仅是开始而已。 现在谁不羡慕王绩,不但完成他大兄王通的遗愿,还桃李遍天下。 尉迟宝琳看着一脸心满意足的薛礼,继续道: “刀劈斧砍不留印,弹击发出金戈之声,这才算完成。 这还仅仅是戟柄的制作时间,戟头不说了。 百锻钢,二百斤的生铁就做了这么个玩意,四十多斤。 折算下来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可以当传家宝了!” 薛礼在尉迟宝琳的介绍声中把画戟组装完毕。 看着眼前虎虎生威的薛礼,尉迟宝琳的心更酸了。 自己的恐怖如斯得配上这个行头! “咚~~~~~” 战鼓声响彻大地。 尉迟宝琳和薛礼对视一眼,两人翻身上马,策马来到大军前,并入黑色的钢铁洪流中。 那一抹白,格外的耀眼。 数万人的大军矗立在辽东的大地上,面前就是五倍于自己的高句丽敌军。 还没开打,那肃杀之气就充斥在天地间。 万籁俱静,唯有战马打着响鼻。 渊盖苏文的身子骨更差了。 天还没亮就已经喝了药,到现在身子依旧没劲。 持续不断地低烧,煎熬着他的精气神,让他走路都变得困难。 看着不远处的唐军,渊盖苏文喃喃道: “要来了,要来了!” “咚~咚~咚~咚~” 战鼓声突然的连绵和激昂起来,唐军突然动了。 黑色的大军越跑越快...... 在越过那一处低矮的山坡后,突然分散开来。 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吴黑闼、刘弘基等人,带着自己麾下的人马开始冲锋。 他们要分担压力。 所以,分散开来,迫使高句丽人分兵。 直到这一刻,薛礼才终于对高句丽的人数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不远处,高句丽人源源不断,如群山,一眼看不到尽头。 战争突然打响,在号角声中,高句丽人也动了。 率先出动的是靺鞨部乞乞仲象,他带着复仇的心来了。 渊盖苏文在城墙上猛地站起身,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他气喘如牛。 他依旧在搜寻着颜白的身影。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他心里想的还是颜白! 红彤彤的朝阳突然跃上山头,天地之间一片红,天色大亮。 …… 长安的天也亮了,李厥住着的屋舍响起了敲门声。 李厥知道,一定是颜韵来找自己,不可能是别人。 他倒是希望小十一来找自己玩。 奈何孔颖达老先生从洛阳回来了,小十一被他叫走了,一老一少两人今日要去山里摘空心藨。 他想见都见不着。 十多岁,刚好过了看到女生就烦,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落落大方的小十一没有人不喜欢。 不光是小十一走了,小彘子也走了。 小彘子跟着她娘伽罗去了后山草庐。 她们在清理文宗老爷子坟茔上的杂草。 想到昨日,李厥觉得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颜韵去瓷窑搬瓷器。 瓷器有大有小,倒不是很累,就是胳膊酸。 搬了一上午,赚了六个钱。 下午,李厥又跟着颜韵去了水泥厂,这个活儿不轻松。 本可以两人扛一包,但李厥好面子,觉得自己长大了,选择一人扛一包。 李厥跟着颜韵扛了一下午的水泥。 这一次赚的钱多一些,十个钱。 这些钱买糜子,足够自己和祖母两人吃半年。 但是累,超级累。 回来的李厥发誓自己再也不想去干活了。 就在水泥厂大约干了一个时辰多一些,回来洗澡的时候,李厥都洗了快一个时辰。 头发上的水泥灰根本就洗不干净。 和汗水粘连到了一起。 李厥的“惨状”,把服侍李厥的李公公都心疼的哭了。 一口一个小祖宗受苦了,一口一个明日要去把水泥窑的管事砍了! 李厥知道这是安慰的自己的话,他要敢去砍水泥坊管事,皇祖母能先把他砍了。 好不容易洗完,坐下吃饭,没吃几口,吃的饭全部都吐了。 李内侍哭了,一一、年年两人也心疼的哭了。 祖母就在边上看着,一句话没说。 但李厥却好像明白了很多,好像对颜家身体力行的家训有了新的理解。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在那一刻,李厥突然明白颜善先生对自己的教导。 原来他说的没错,老百姓真的是在用命来赚钱,用命在努力的活下去。 “小厥?” 李厥叹了口气,颤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站起身。 一边穿衣衫,一边回道: “来了,来了,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门开了,李厥看着依旧精神满满的颜韵,不解道:“镜圆,你不累么?” “累!” “那你?” 颜韵知道李厥要说什么,笑道:“忍着呢! 走吧,别发呆了,快跟我去吃饭。 无功先生和刘先生等着呢,他们要亲自看你写心得!” 李厥闻言,恍然大悟道:“两位先生安排的?” “他们不是你的先生,你不是书院的学子,他们怎敢安排你?” “颜善先生?” 颜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半!” 李厥终于明白,这里面怕是有皇祖母的安排。 轻轻叹了口气,李厥跟着颜韵朝着食堂跑去。 在颜家没有开小灶这么一说。 不吃就饿着,等着下一顿,没人惯着你。 唯一的零食来源就是大肥和布隆,他们身上偶尔有糖果。 但这两人学坏了,会躲起来偷偷的吃,吃完了再出来。 吃完饭,李厥拖着酸痛的身子找到无功先生。 无功先生在睡觉,李厥没敢打扰,静静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案桌上,一行字跃入眼帘。 “何不食肉糜!” 李厥明白,这是今日的心得论点。 第 87章 拼杀、 高句丽那长达二十多里的军阵摄人心魄。 面对分兵来战的唐军,在令旗的指挥下军阵开始紧缩,他们得分兵去面对唐军。 若是让唐军形成合围之势…… 十五万人充其量只能发挥三万人的力量来。 居高临下俯视整个战场,就像是几团大小不一的墨团在移动,在融合一样。 渊盖苏文猛的一挥手,号角声响起,战鼓声也响起。 号角声还没落罢,簌簌的箭雨声就紧随其后。 弓箭手在将领的指挥下,满弓抛射,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箭壶的箭矢清空。 第一波仅是试探性的攻击。 这种程度的箭雨,目的不是射杀多少人。 而是为了阻挡大军进攻的步伐。 让你那达到巅峰的气势突然一滞。 这一次颜白没有参与这种大集团性的冲锋。 他此刻像个局外人一样在高句丽的后方看着。 看着还有一半按兵不动的高句丽人。 颜白知道,等这一半人马出动的时候,自己就要过峡谷,然后出击。 峡谷什么光景颜白不知道,怕是要死战吧! 薛仁贵策马而立。 这些年来,无论是在西域也好,还是在先前的辽东也罢,他从未在万人的军阵前当先锋。 这一次是头一次。 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先锋。 在这一刻,薛仁贵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害怕,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让他有些迫不及待。 看着不远处乌泱泱地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高句丽人。 薛仁贵有点兴奋,他先前不知道颜白为什么要他打扮的这么骚包。 现在薛仁贵明白,这是抬自己。 李二带着四千人已经躲了起来。 不光高句丽人看不到他们,就连李绩都不知道陛下现在躲在哪个山头。 因为根本看不到大纛。 他只知道,一旦长孙无忌率领的伏兵开始冲杀。 陛下也一定会冲出来,扰乱敌人的阵脚,让敌军溃败。 十五万人是杀不完的。 唯有造成恐慌,引起溃败才是获胜的关键。 箭雨慢慢停歇,李绩拔刀起身,振臂高呼:“杀!” 震天鼓声响成一片,战马再次奔腾,箭雨再次倾泻而下。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最后一轮箭雨了。 冲过去,弓箭手就没有用了。 这一轮箭雨的覆盖下,不时的就有人倒下,骑兵倒下后就很难起来了,紧随其后的战马根本就避让不开。 辽东各部不乏有玩弓的好手,这样的人还很多。 有府兵被射中,重重地跌在地上,扬起了灰尘。 可即便如此,轻伤的人还是满不在乎的跟着跑。 可是,还是有人在接连不断的倒地,步卒比不了骑兵。 骑兵机动性强,呼啸而过,抛射的箭雨对他们来说伤害不大。 可步卒就没有那个速度了。 总会有人运气不好,就抬头看了一下天,结果再也睁不开眼。 但更多的是被流矢击中,开始不觉得。 跑了一段距离后就没了气息。 “薛礼,给我冲散他们的箭阵,斩了那个令旗官!” 张士贵冲着跑在最前面的薛礼一声大吼。 张士贵也不知道薛礼能不能听的见,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箭雨再来一次。 后面的长矛兵可没有盾牌。 好在薛礼听到了,张士贵看到了薛仁贵回头了。 因为戴着遮面甲,看不清表情,但知道了就好。 其实薛仁贵根本就没有听到张士贵在说什么。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所以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薛礼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凿阵就行。 自己是先锋,任务就是凿阵,把眼前这看不到尽头的高句丽阵形撕开。 他没有听到,尉迟宝琳却是听到了。 尉迟宝琳立刻冲了出去,他一直在等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如今这个时刻是最好的机会,敌人多。 自己也恰逢壮年。 摸到腰间的酒葫芦,尉迟宝琳灌了一小口,腹间一片火热。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也红了。 若颜白在这里,他一定能看出。 尉迟宝琳这是要拼命了。 骑兵相撞,闷响接连不断,靺鞨部骑兵身上的那股子臭味让人作呕。 最令人尉迟宝琳不解的是战场上还有人光膀子。 看着他浑身画满了各种彩色的线条,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尉迟宝琳试探性地伸出马槊。 噗哧…… 一双不可置信的双眼死不瞑目,他很是不解。 萨满不是说过了么,画上这满身的巨石符箓,自己就会刀枪不入。 现在这…… 双方骑兵交错而过,靺鞨部的骑兵折损大半。 因为他们中光膀子的很多,因为装备的巨大差异。 透过骑兵阵营,迎接靺鞨部骑兵就是长枪。 早都准备好了的长矛兵没有丝毫犹豫挺身而出。 齐齐往前猛跨一步,手中长矛往前猛刺,齐声怒吼道: “杀!” 来不及掉头的靺鞨部骑兵被长矛兵围困,然后一一绞杀,几乎无人可活,跪地投降都不行。 薛礼和尉迟宝琳等人率领的骑兵透过军阵后就碰到了对面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弓箭兵。 薛礼大喝一声就冲了过去。 画戟开始逞威,挥臂横扫。 画戟上那千锤百炼的月牙刃轻易的撕碎了敌人的披甲,骨头。 身后的骑兵跟着薛礼如猛虎入羊群。 薛礼、尉迟宝琳等人率领的骑兵一头扎进了高句丽那汹涌的人潮之中。 弓箭手面对骑兵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一轮的冲杀就让高句丽的弓箭手溃不成军。 战马踏过,满地哀嚎。 长矛兵人还挺好的,替靺鞨人解决痛苦。 李绩此刻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骑兵身上了。 他明白,短兵相接就在顷刻间,胜负就在步卒之间的拼杀上。 “苏定方!” “下官在!” “府兵可以上了!” “遵命!” 苏定方率领着重甲兵开始冲锋,百骑司的人手拿着火折子,紧跟其后。 两军相接,百骑司的人第一时间就点燃了身上挂着的火药弹。 一个个黑疙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高句丽的军阵中。 乞乞仲象很有经验,立刻翻身下马,蹲在盾牌兵的身后。 “举盾,举盾……” 火药弹在人少的地方威力不是很大。 但在今日可不一样,它们落在盾牌上,弹了几下,然后无规则的滚落在地。 轰轰的爆炸声响起。 火药的暴脾气打碎了束缚它的瓷器罐子。 瓷器罐子碎了一地,被吓的朝着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锋利的边角变成了利刃,疯狂的切割着那些在身上画满鬼符的靺鞨人。 满地的血腥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地面突然变得泥泞粘稠。 苏定方看了一眼,举刀往前。 地上有活人挥手一刀,有死人依旧也是一刀。 这时候的苏定方就知道往前,越过在喘气的长矛兵,重甲步卒不紧不慢地步伐继续往前。 杀戮才刚刚开始。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在最后方的书院学子着急的团团转。 可没有军令,他们不敢下去救人。 因为胜负未分,一切都是意外。 右侧的大军张俭那边压力很大,他们这一支队伍面对的是高句丽高惠真部,这才是主力,正面的靺鞨人就是送死的。 就是来消磨李绩部将士的。 阿史那思摩冲的太快了。 意外突然发生,一高丽将士趁着阿史那思摩来不及收力,一枪刺了过去。 张俭看的很清楚,阿史那思摩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 但凭借多年的经验,张俭觉得阿史那思摩一定受伤了! 第88 章 熟人 看着伏在马背上的阿史那思摩单手挥刀。 张俭目眦欲裂。 怒吼道:“有没有人,谁给我去给我斩了那高句丽野狗!” “我来!” 一声我来,余音还未消散,人已经冲了出去。 张俭扭头看着身边的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不解道: “你帐下的将领,叫什么名字?如此勇士,当厚赏之!” 阿史那社尔疑惑的看着张俭道: “大总管,是你身边的人吧!” 张俭回头一看,没看出来亲兵少人。 清点一下人数,确实是少了一个。 但少了一个谁,张俭死活想不起来。 就在苦思到底少了谁时,一个名字突然蹦了出来。 张俭汗毛竖起,高侃不见了。 真是造孽啊,就应该把吴王带在身边的。 没有先生压着,楼观学的这批学子个个都是刺头。 这小子怎么就冲了出去,他要是有个意外,自己就是第二个李卫公。 就算自己是太上皇的外孙,那也不能惹王绩王无功啊! 更要命的是,这小子还是楼观学这一届的大师兄。 还是获得了皇帝的认可。 张俭只能干着急,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 祈祷老天爷对自己宽容一些。 陛下说了,跟随大军的这一千名楼观学学子都是人尖子。 都是将来给太子储备的人才。 别说死一个,伤残一个都不好交差。 万一让太子觉得你对他有意见,这不是给子孙留祸患么? 这是大战场,这是绞肉机,在长孙无忌那一万多人马没杀出来之前。 他的军旗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半步。 他就是想去帮一下高侃,也无能为力。 高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飞了起来。 他搂着战马的脖子,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肚子的侧面,手中的横刀刀背死死地抵在肘尖上。 一路奔袭,外露的刀锋也割了一路。 虽然没割死几个倒霉蛋。 但被利刃划过,身上肯定有一道大口子。 现在高侃深刻的觉得,楼观学的马术没白学,那时候被打不冤枉。 阿史那思摩的亲兵已经护着他边战边退。 在亲兵没死完之前阿史那思摩不能死。 但阿史那思摩觉得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奋力拨开刺来的长矛,阿史那思摩快要认命了。 伤口,流血,还有那剧痛。 都在死死地拉扯着他浑身的气力。 之所以没死,恐怕对面的高句丽人是想生擒自己! 抓到一个活着的将领,比一个死去的将领意义更大。 阿史那思摩猛地拿出腰间小弯刀,亲卫见状瞬间疯狂。 不要命的拼上去和高句丽人搏杀。 见亲卫一个个倒下,阿史那思摩喃喃道: “我是突厥人,是草原雄鹰,这辈子就算死,那也不能做那高句丽人的俘虏。” 就在阿史那思摩准备亲自解决自己的那一刻,一匹快马突然冲了过来,一柄长刀出现,准确的打掉了阿史那思摩手中的弯刀。 阿史那思摩惊呆了,这技巧和眼力劲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速度很快,阿史那思摩正好奇这马背上怎么没有人。 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藏在马肚子边上。 好优秀的马术,好灵巧的心思。 正在指挥部下将领准备活捉这名唐将的高句丽将领,看到一匹马直接朝着自己冲来,狞笑着挺出长矛。 马倒了,可一个身影却突然从马身侧边跃了起来。 高侃兴奋极了,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高句丽人惊愕的表情。 直接一刀劈下,借着下坠之力,劈斩。 马头和马身分离,高句丽将领坠马倒地。 高侃知道他没死,立马就扑了过去。 “给我死来!” 高侃咆哮怒吼,挥刀横扫。 锋利地横刀砍断了那将领下意识抬起的胳膊。 也顺势斩下了他的脑袋。 高侃一把抓过脑袋,握刀在腰侧,借着腰力旋转,围过来的高句丽人哀嚎着倒地。 高侃抢过一匹马,用长刀把脑袋挑起,怒斥众人: “楼观学,高侃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高句丽真的开始退了。 不是高侃把他们吓到了。 而是唐人的长矛兵又来了。 战场瞬间白热化了。 李二放下手里的千里目,静静地等待着更多的高句丽士卒投入战场。 只有倾巢而出,背后伏击才能出其不意。 眼看高句丽后方的人越来越少。 颜白慢慢的站起了身,许敬宗见状,开始默默地祈祷神佛保佑。 牛进达此刻已经准备好了,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场庞大的歼灭战能否成功,全看自己这一万多人能不能突然出现在后方,切断其归路,完成大包围。 陌刀军列阵在前,在军令声中开始走入峡谷。 也不知道是高句丽人自大,还是忽略了这个地方,峡谷安静的走完。 没有落石,没有滚木,甚至连斥候都没有。 颜白狐疑了。 就连长孙无忌都觉得这峡谷安静的有点吓人,他总觉得没有人怪怪的。 何止是他,牛进达手心都冒汗。 这不会是一个埋伏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走出峡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眼前平地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原来不是没有埋伏,而是埋伏着在外面等着。 阵营还没摆开,还有一半人还未走出峡谷。 大批用来奔袭的战马还在后面。 厮杀突然开始 颜白第一时间就杀了出去,这时候不能磨叽,自己是伏击,打的就是偷袭。 若不能快速的解决眼前这众人马。 等前面的高句丽发现了后方有人,那就完蛋了。 “杀杀杀,墨色,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透阵,斩敌将,不能给前面的高句丽人有反应的机会!” 牛进达大声命令全军道: “所见之敌,皆斩!” 对面的高句丽人应该和颜白等人刚才的心情一样。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唐人绕了过来。 这里可是峡谷,兵法上云:要道…… 他们难道不怕有埋伏么? “什么?你确定?人数不知的唐军从峡谷要道里面钻了出来,领军的是谁……” 扶余义慈接连问了无数个为什么。 他以为唐军不会傻到走峡谷。 因为傻子都知道,只要派人守在这里进退两难! 大唐将军没有傻子。 他在大唐国子学学习了五年,他心里很清楚。 唐人打仗注重战法,将士们惜命,不会铤而走险的走这要道。 如今…… 扶余义慈走出军帐,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响起。 颜白率领的陌刀军已经和骑兵遇上,身披重甲的陌刀军就是从峡谷里面走出来的洪荒猛兽。 在一声声轻喝声中举刀劈斩。 高句丽骑兵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怪物。 他们以为,凭借战马的速度和手中的利刃一定能一战而胜。 结果…… 披着甲胄的战马直接散开。 也有运气好的躲过那挥砍而来的巨大砍刀。 就在起身时,一杆长矛突然就刺杀了过来。 走出峡谷的步卒见前面已经厮杀开来,火长立刻大声嘶吼,呼唤着自己队伍的人,快速的组成军阵,往前拼杀。 独孤渐明是伍长,离他最近的是火长,有三丈的距离。 从楼观学出来的独孤渐明脑子就是好使一些,他一边盯着火长,一边带着自己身后的八人开始冲锋。 “玩阴的,玩阴的,我打掩护,愣子你来射人……” 凭借着自身盔甲的优势,独孤渐明朝着手拿长矛的高句丽扑了过去。 他得给后面的愣子创造时间和机会。 复合弓那熟悉的嘎巴声响起,百步都不到的距离下,直接洞穿。 一个,两个,三个,无人干扰的愣子一个人干倒三个。 独孤渐明开始往前冲了。 他手中的锤子很长,一头尖,一头平! 狠狠的一锤子拍下去,当的一声响,一个倒霉蛋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伸脚挑起长矛,独孤渐明身后多了一个长矛兵。 片刻之后,独孤渐明身后的八个人全部手拿长矛。 在独孤渐明一声声的吆喝声中,九个人开辟了一块不小的战场。 穿戴整齐的扶余义慈紧盯着战场,他越看越觉得心惊。 待看到冲杀在最前的那个人时,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浮现。 熟人,这一定是熟人! 可他是谁呢? 扶余义慈摇了摇脑袋,把这些抛到脑后,他以为这是一个轻松的差事,没有想到却是这般光景? 是天意弄人,还是大对卢故意安排?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慢慢升起。 第 89章 都在搏命 陌刀军走的不快,但每一步走的稳健。 等陌刀军的军阵彻底打开,每个人之间两丈的距离拉开了后,杀戮才是真正的开始。 先前是太挤了,不怎么敢放开挥刀。 现在有了空间,刀就能挥开。 高句丽人认为这是漏洞。 他们正愁如何面对这一群铁疙瘩。 现在他们自己慢慢的分散了,空隙还那么大。 这岂不是有机可乘? 他们一窝蜂的拥了上来,岂不知这正是噩梦的开始。 长一丈,双面开刃的陌刀在陌刀军这批壮汉手中挥舞开来。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就没有躲闪的空间。 借着腰身发力,挥刀横扫,一个回合就倒下了一大片。 尸横遍野,看着地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陌刀军收刀后,很少有能站着的,很少有囫囵的,基本都是两半。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躲闪快速,命保住了,肚子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躺在那里,随着呼吸,肚子里面的东西齐齐涌了出来。 幸存的高句丽人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一边慌忙的把露出的东西往里面塞。 塞进去,又流出来…… 那场面简直是人间地狱。 这个问题颜白曾请教过孙神仙,孙神仙用气来解释。 他说寰宇是一个大天地,人本身是一个小天地。 相融,又不相融! 颜白不是很理解,但也懂了一点。 他估摸着是腹部受到这种开放性损伤后,腹腔与外界相通。 可能是气压不同,肠管就会往外溢。 这也许就是孙神仙说的那样,小天地会自动被大天地吸引,所以肚子里面的东西就会不由自主的出来。 颜白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往前冲。 战争就是这样,没有怜悯,也不能有怜悯。 就算有,那也要等到这仗打完! 独孤渐明见这群找内脏的人,锤子反转,尖头冲下,高高举起。 轻轻地敲了一下,一声扑哧.... 就如挥手告别那般惬意洒脱。 军令不留活口,那就严格执行军令。 颜白一直往前,随着身后的马蹄声轰轰响起,牛进达亲自率领骑兵破阵。 见此,所有人都明白,冲锋开始了。 长孙无忌想擂鼓助威,想了想,恨恨的放下鼓锤,很憋屈。 自己率领的这一支人马不能擂鼓助威。 此刻,正方战场的薛仁贵已经杀疯了,他腰间挂了两个血淋淋的脑袋。 这些都是高延寿派来斩他的部将。 现在人头却成了薛仁贵的军功。 尉迟宝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高举着马槊上的脑袋。 他也斩了一将领,苦恼的是根本就不知道叫什么。 没有名号,就不算大功! 瞄了一眼薛仁贵,见他屁股后挂着两个脑袋。 尉迟宝琳觉得自己要酸死了。 殊不知还有一个更猛的,一个叫做高侃的已经在两人之前斩了一将。 现在正抱着脑袋坐在那里挨骂呢! “你狗日的,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张俭快五十岁的人,脖子以下都是土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颜墨色那个小心眼我就不说了,我也说不过,无功先生我怎么面对他……” 高侃喃喃道:“是大总管你下的令!” 张俭闻言愤怒道:“你还敢犟嘴,你看对面,对面都是姓高的,我现在命令你去把他们抓回来,快去啊……” 高延寿看着在战场如若无人之境的薛仁贵,忍不住赞叹道: “此人身穿白袍,气度非常,他应该就是颜白吧! 来人,去,斩了颜白,不要活的,提着他的脑袋来见我!” 高句丽这边,一万人的新鲜血液开始加入战场。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绩部。 他们是中军,也是先锋军。 李绩见高句丽又派人压上,李绩叹了口气。 高句丽的精锐出来了,那就轮到自己这个老将上战场了。 李绩翻身下马,再合上面甲后,李绩的身后已经站满了人。 “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这群高句丽人的本事!” 吼声落罢,就是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李绩亲自率领一千长矛兵出击了。 他得上,得冲在最前,得给全军鼓舞士气。 不然人真不够用! 颜白现在在拼命,他身后的每个人都在拼命。 要抓紧时间斩了这支军队的首领,不能跟他们耗时间。 对面的高句丽人更是在拼命。 要用命拖住这群大唐人,不能让他们出现在大军的后方。 一旦让这群人摸到了后方,那就真的完蛋了。 颜白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朝着眼前不远处的军旗杀去。 砍倒它,任务结束,这是最简单的,最直接的。 在颜白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声中,越来越多的步卒跟在了颜白的身后。 嘶吼着,跟着颜白往前冲。 扶余义慈也咬牙硬撑着,面前的唐人太凶猛,完全就是朝自己来的。 尤其是最面前的那一群铁塔般的大汉。 那简直不是人。 众人都畏惧,都不敢拼命! 扶余义慈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这个打法,最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胜负立刻见分晓。 自己要么被俘,要么被杀。 最大的难题是扶余义慈他根本就不敢退半步。 连退意都不敢表露,不敢跟人说。 甚至连可倾诉的人都没有。 只能冷着脸,默默的注视着前方。 孤独的想着心事。 他明白,哪怕退半步,或是有一丁点的惧意,那就完了。 打仗拼的就是一口气,如果连自己这个主将都跑了。 那还打个屁! 扶余义慈心一横,拔出长刀就冲了出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看看大唐是否真的不可战胜。 扶余义慈踩着号角声带着自己的二百亲卫朝着颜白杀来。 打算和颜白来硬碰硬,也顺便解开一下心中的疑惑。 颜白把马槊交给了裴行俭,自己抽出了那许久未用的长刀,大吼一声举刀挥砍。 锋利的刀刃斩断了敌人的弯刀,也砍下了两颗人头。 一支羽箭袭来,正中胸前的护心镜,颜白打了个趔趄。 羽箭虽被护心镜挡住,但力道还是透了过来。 那是真的疼,疼的颜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裴行俭见状大怒,挑起一把长刀就跳了出去。 悍勇无畏的砍杀敌人,一直杀到放冷箭那人面前,悍然出手,一刀就砍断马腿。 见那人不肯授首,跌倒在地还想着拉弓射人。 裴行俭直接扑了过去,一记重重的头锤,那人双目立刻就没了焦点。 裴行俭一拳拳的砸在这人脸上,一边砸一边怒骂道: “狗日的,你他娘的是不知道,那是老子的师父! 庄子里的大鹅给小十一戳了一口,老子吃了一个月的大鹅,你他娘的敢偷袭她老子?” 裴行俭解了气,挥手出刀,长刀透胸而过。 裴行俭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废物!杂碎!” 第 89章 列阵 躲开扑来的高句丽人,裴行俭又把马槊拿在了手上。 此刻颜白身后的阵形已成,长孙无忌挥了挥令旗,陌刀军缓缓退去。 陌刀军的缺点就是不能持久战斗。 一炷香的时间刚刚好。 虽然他们还能再继续战斗一会儿。 但所有人都明白,最难啃的骨头还在后头,还需要他们顶在最前面。 扶余义慈悄然松了口气。 没了这群可怕的家伙,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还有僵持、获胜的机会。 不承想,扑上来的府兵更是凶狠。 手中的长矛刁钻狠毒,专攻下三路,一个不注意就被捅个窟窿。 如果说陌刀军是以力破万法,大开大合,无可匹敌。 那扑上来的府兵就是一群恶鬼,角度刁钻,滑不留手,还防不胜防。 一时间,冲杀的府兵速度竟然比陌刀军冲杀的速度还要快。 在战阵的围剿下,扶余义慈部竟觉得难以招架。 根本就打不了,太难缠了。 唐人凶猛,在短短的片刻竟然压得扶余义慈开始往后退。 唐人见状,气势更甚,速度更快,挥刀更狠。 扶余义慈冲上来了。 颜白和裴行俭也冲上来了,双方人马开始对战。 颜白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扶余义慈身上,或是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他在看离敌军军旗还有多远。 悍然挥刀,一骑马骑兵哀嚎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战马腹部被利刃划破,肚子里面的物事涌了出来。 裴行俭见这人准备爬起,马槊往前一挺,轻轻地一挑,一颗大好的头颅飞上了天。 鲜红的血挥洒,让扑上来的敌军一滞。 裴行俭挑衅的看着畏惧不前的敌军。 扶余义慈见一照面自己就死了一个亲卫,死状还如此地悲惨,恨意上涌,猛拍战马就要上前来战。 可此时,战场已经被分割开来。 牛进达这些年一直在边关,他的眼光和军事素质异于常人。 别看他带着骑兵如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 可就在这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战场分割。 现在就算扶余义慈有心来组织大军冲锋,那也组织不起来多少人。 现在就看颜白等人,只要斩将或是夺旗成功。 那就胜负已分。 正准备带着人马去找裴行俭的扶余义慈,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已经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在他身后,一群手持长矛的大唐府兵紧随其后。 扶余义慈手中的长刀朝着颜白一指,怒喝道:“杀了他!” 亲卫们呼啸一声,拍打着马背,朝着颜白杀来。 颜白看着来人毫不畏惧,面盔下的脸狰狞的一笑后,缓缓地错开了身子。 长矛兵后的弓手露脸,全部手持清一色的复合弓。 嘎巴声响起,咻咻的破空声格外动听,这个距离,射中必死。 不管是人还是马,不管你穿的是皮甲还是铁甲。 颜白和长矛兵疯狂的往前压阵,身后的弓手肆意地点射骑着马的骑兵。 他们骑着马,高出别人一大截,太明显了。 颜白笑着冲上前,扶余义慈的亲卫一个个的倒下。 颜白笑着挥刀,接连三声脆响后,扶余义慈骇然了。 自己的长刀竟然被砍出了三道豁口。 又是一刀,扶余义慈侧身躲过。 可挡在自己身前的亲卫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捂着脖子,强撑着站在自家主子面前。 最后还是软绵绵的的倒下。 长矛兵袭来,扶余义慈翻滚的躲开,可胸前还是被人砸了一锤子。 那感觉让扶余义慈险些忍不住痛呼出声。 太疼了,呼吸都疼。 低头一看,护心镜瘪了。 独孤渐明见状,冷笑一声:“呀,滚的挺快,你他娘的再扛老子一锤子试试?” 说罢,直接翻转锤子,尖头朝下。 眼看着自己可能要死在这不知名的小兵手上。 扶余义慈的潜力爆发了,直接一个驴打滚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等再回过身来,一把长刀已经立在眼前。 扶余义慈认命的举起手,他很想说是扶余义慈,是王、是君主。 可话还没出口,一双铁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脖颈! “穿的还不错,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颜白拽着扶余义慈缓缓提起。 听着熟悉的口气,看着浑身是血还粘着肉块的颜白,扶余义慈松了口气。 命保住了,命保住了! 颜白是读书人,读书人杀性小。 扶余义慈想说话,想跟熟人打个招呼。 可脖子上的那双铁手却让他开不了口。 冲上来的的裴行俭砍断了军旗。 随着军旗倒下,扶余义慈的部下还是跪地投降。 这一场遭遇战落下帷幕。 长孙无忌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颜白蛮力的扯掉面前敌将的头盔,随后就见到一张通红的脸。 脸上的白粉簌簌的往下落。 明明都憋得喘不过气来,脸都变形了。 可那双该死的桃花眼还是让颜白瞬间在脑海里锁定了某个人! “扶余义慈?” “咳咳咳,宜寿县公,自贞观十五年一别,不承想一晃四年过去了,君风朗依旧,故人义慈有礼了!” 听着这娇滴滴的问好声,颜白被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揪着扶余义慈的头发,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说人话!” 扶余义慈如虾米一般蜷缩在地。 可他的那张嘴却不肯停下来。 “呀,县公,你的脾气还是那么的暴躁,都隔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动手,哎呀,真讨厌……” 听着这般娇滴滴的话语,独孤渐明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恶心的话还没说完一把冰冷的刀贴在了脖颈上。 颜白居高临下道:“收起这副恶心的嘴脸,好好说话,我的耐心有限!” “宜寿县公,好久不见!” 颜白笑了笑,悍然出手,刀背重重地砍在扶余义慈的脖颈上。 扶余义慈软绵绵的倒下,他不懂。 他好好说话了,颜白为什么还要打他! …… “出击!” “那这些俘虏呢?” 牛进达深吸了一口气:“无关紧要!” 长孙无忌翻身上马,他明白,只要翻过面前的山头,过了河就是最终的的大决战。 拔剑往前一指,长孙无忌怒喝道: “击鼓,进军,区区蛮族,沟壑般的奴仆,又怎敢与我大唐儿郎匹敌,此战,我大唐必胜!” “大唐必胜!” 鼓角声响起,三千骑兵奔腾而出,过了山头,一片坦途,自山上冲锋而下。 隐藏在山林中打盹的李二忽然睁开眼:“怀默!” “臣在!” “可闻鼓角声响起?” 程怀默侧耳倾听,毛茸茸的大脸猛地绽放笑意:“有了,有了,听到了,听到了!” 李二门猛的站起身,拔出长剑,大喝道:“列阵!” 第 90章 龙之势已成 当高句丽诸部的联军突闻那震耳欲聋的鼓角声响起时,皆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所有人心里都很疑惑! 都打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眼前的唐军并不是主力? 后面的才是主力? 尚黄色的金龙大纛升起,大唐军阵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在高句丽诸部的眼里,原本都很难缠的大唐将士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光打法变得悍不畏死起来。 就连人的气势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ps:不是所有的朝代的旗帜都是影视里面的金黄旗帜,历朝历代严格遵照五行分,每个朝代都不一样,唐继隋,隋是土德,唐朝也是土德,颜色是尚黄!) 安市城的渊盖苏文听闻那鼓角声,还有那接连不断的欢呼声猛地抬起头。 双目突然泛出一道精光。 他心里隐隐有种直觉。 颜白来了! 这种感觉是那样的清晰,以至于他无比的确信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渊盖苏文站起身,他开始穿甲。 五把刀寒光依旧。 渊男生看着大变样的渊盖苏文,忍不住道: “父亲,你这是?” 渊盖苏文看着自己的五把刀,缅怀道: “故人来了,我要去见见故人,一别数年,很多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父亲,你的身体……” 渊盖苏文笑了笑:“斩颜白够了!” 渊男生手足无措,他不敢说,更不敢阻止,只能期待父亲穿上重甲后知难而退。 可不经意的一个回头。 渊男生愣住了。 那一盒子的药草空空如也...... 刹那间,渊男生泪如雨下,五天的药量,一次吃完,这完全是在燃烧身体的精气神。 “父亲,让孩儿去吧!” 渊男生泣不成声。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子,渊盖苏文笑了笑: “百济应该完了,如果没错的话扶余义慈要么死,要么被抓。 孩子记住我先前的话,高句丽六百年国祚不能丢。 忍着,等有实力了,先灭新罗,再灭百济。” “父亲,让孩儿替你去吧!” 渊盖苏文抬起头,看着城外: “我会活着回来的,我还死不了,我还没到死的那一刻,不然这场戏就不真了” …… “大对卢,约莫一万人的唐军从后方而来,耨萨派人来问,要不要分兵去狙击他们,分兵抗之!” 渊盖苏文抬起头看着信使,笑了笑道: “五万人被一万人压得抬不起头,你去问问高延寿,他敢分兵么?这样愚蠢的问题还需要来问我么?” 信使退去,这个回答让他很难传达。 他想了想,心里有了明悟,去了耨萨那边就说大对卢不同意分兵! 事实上渊盖苏文说得对。 高延寿现在只觉得分身乏术,正面战场他已经不敢使劲压。 就怕全部压过去了后面的伏兵来了。 最令高延寿觉得心惊肉跳的是。 一旦后方的大唐伏兵冲来,自己首当其冲。 自己的大纛将毫不保留的暴露在唐军面前。 那时候就进退两难。 “拿下右侧山坡,拿下右侧山坡!” 高延寿动了,薛仁贵和尉迟宝琳两大先锋也动了。 仗都打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高延寿跑了。 必须得死死的咬住他们,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长孙无忌率领的伏兵在后方如那黑色的洪流一样冲了下来。 李二率步骑四千猛地竖起旗帜遥相辉映。 鼓声如雷。 唐军气势瞬间达到了顶峰。 剪刀高举长刀,朝天怒吼。 此刻的他哪里还像什么阉人。 如果给他套上一套盔甲,那就是一员虎虎生威的大将。 “秦王旧部玄甲军何在!” 众人猛地一拍胸口,长刀高举,齐声道: “我等俱在!” “大唐皇帝令,杀!” “杀啊~~~” 看着扑过来的高句丽人,程怀默持槊开始冲击。 不大会儿功夫,四千府兵和那冲过来的高句丽人碰撞在了一起。 白发老兵出手了,动作不急不慢,长满老茧的手握刀很稳,出刀也很稳,每一次出手必有大杀招。 防不胜防。 黑色的洪流平推而过,满地的尸体躺在地上。 淡淡的烟雾中,数十匹战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寻找着他们的主人。 透阵而过的老兵默默的擦拭着刀背上的鲜血,然后跟着程怀默默默的回到大纛前。 颜白等人此刻已经冲下来了。 如一柄锋利的利刃,一头就扎了进去。 利刃划开了黑幕,硬生生的将数万的高句丽大军分成两块。 陌刀军开始逞威。 如今这个场合对他们而言是发挥手中陌刀实力最好的机会,面对陌刀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长矛骑兵拖死他们。 不跟他们近身作战,也不给他们杀人的机会。 颜白不舍得这群手持陌刀汉子死。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们,颜白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大肥和布隆。 所以,为了防止高句丽用长矛兵来拖死他们,颜白特意的安排了一队人马手拿复合弓在周围警戒护佑。 一杆长矛从身侧刺了过来,颜白侧身闪避。 转身之际,手中马槊迅速回缩,马槊尾部的铜扣重重地磕在对方的脸上。 这一击已经致命,身子还没倒下。 随后,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锤,虽然带着盔甲,但看着那变形的盔甲…… 颜白估摸着对方的脑门应该也变形了。 独孤渐明是学医的,对人体的研究也很在行。 他能和林间秀絮絮叨叨聊一个晚上。 可见他和林间秀是有共同话语的。 所以,如果有人细细地研究会发现,独孤渐明每次下手的位置都是脑袋囟门的位置,都是大差不差的位置。 因为林间秀说了。 这个位置是最脆弱,也是最好找的位置。 颜白带着先锋军正朝着李绩那边冲去,得抓紧时间跟他们会合,他们那一部人少,面临的压力还大。 不能让他们崩了。 他们要是崩了,这一切都白做了。 李绩已经杀疯了,他缓缓的脱掉碍事的盔衣。 八尺的身高在阳光下如同巨人般挺立,手握马槊,满身的肌肉线条混搭着伤疤,狰狞而恐怖。 就凭借这满身的伤疤,当得起悍勇二字。 举槊朝着高延寿大旗一指,身后众人,跟着李绩朝着山坡冲去。 长孙无忌和牛进达带着步卒和陌刀军朝着大纛那边冲去。 皇帝身边只有四千人马,透阵之后,陌刀军该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大战场被长孙无忌率领的伏兵一分为二,高句丽的十五万大军有些慌了。 人多是优势,但也是劣势。 也就是在这一刻,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各路大军开始猛攻。 安市城的城门开了,一队骑兵涌了出来。 渊盖苏文红光满面,身后的五把长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一路骑兵越过人群,直接朝着颜白杀来。 时隔多年,渊盖苏文终于看到了颜白。 居高临下的李二见状,立刻对着身边的传令官说道: “我军大龙之势已成,射鸣镝箭,告知诸君,可以绞杀了,也传达朕的旨意,跪地投降者不杀!!” 空中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刺耳又悠长。 第91章 尘埃落 颜白被人挡住了。 准确的说又见到了老熟人。 多年不见的渊盖苏文瘦了很多。 颜白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 如果不是那背着的五百刀,颜白险些没有认出来。 如今的渊盖苏文像喝醉了酒一样,脸色酡红。 渊盖苏文笑了笑,翻身下马,开始拔刀。 他身后的骑兵也慢慢的散开,并大声的吆喝着他们身后的高句丽士卒往后退。 大对卢三个字很厉害。 渊盖苏文站在那里,就如定海神针站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纹丝不动。 战场的厮杀声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颜白,来吧,跟我一战,大唐男儿骁勇无双,一对一敢么?” 颜白笑着抽出自己的长刀,笑道: “上一次我就该杀了你的,杀了你就没有这么多事情。 这一次既然遇到,你不说,我也要杀了你!” 渊盖苏文抬起头,笑道:“小丑,来吧!” 颜白回道:“别嘴硬了,你的身子一看就不对劲,晚期了吧,难受吧! 谁是小丑,我们手底下见真章,放心,我的刀绝对的快。” 渊盖苏文笑了。 颜白继续道:“投降算了,局势已经明朗,战场已经被分割,何必要硬撑呢? 先锋都是靺鞨部和原本高家子弟,打完了这仗,他们还有人么?” 渊盖苏文听着颜白说的这话,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颜白都看出来了,那高延寿岂会看不出来? 他怕是要投降! 渊盖苏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往颜白这边冲。 速度越来越快,杀机也越来越盛。 颜白也开始对冲,一边冲一边笑道: “独孤渐明你好好看着,刀就要这么用,好好的看着,就那么几招,书院学子不会用刀像什么话!” 一刀劈了下来。 颜白举刀格挡,渊盖苏文笑着拔出第二把刀,借着腰身的力道,直接砍向颜白后背。 颜白回身收刀。 独孤渐明知道这一招,立刻大喝道: “苏秦背剑!不对,先生你用的是刀……”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下,裴行俭淡淡道: “人是活,招式是死的,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死脑子!” 颜白见渊盖苏文摸出了两把刀,转身劈刀,借着刀长的优势逼退近身而战的渊盖苏文。 继而连续劈刀斩击。 见颜白近身,渊盖苏文朝着颜白掷出手中的长刀,干扰颜白进攻步伐。 见颜白闪身避开,他立刻再次杀进。 抬手间又摸出了一把刀,一记重砍,立刻转守为攻。 颜白长刀立刻横扫,劈开渊盖苏文的重刀,扭腰再次挥刀,斩刀再劈。 颜白的刀太长了,渊盖苏文只得再次退回。 颜白笑着往前,再次劈砍。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一旦有机会压制,那就得让他抬不起头。 颜白这个“小心眼”这次遇到渊盖苏文,说什么都不会留手。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就算此刻渊盖苏文喊投降,颜白也会先杀了再说。 要不是这渊盖苏文,自己何苦来这辽东。 自己的大兄又何苦病的不省人事? 渊盖苏文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他身后的护卫身旁。 见护卫举长矛刺来,颜白抽身而退,一脸嗤笑地看着渊盖苏文。 “说好的一对一呢?” 渊盖苏文歉意的朝着颜白拱了拱手:“你年轻,尊老爱幼!” 颜白笑着看了一眼身后,林间秀狞笑着松开手里的弓弦,护卫应声而倒。 两人再战。 挥刀格挡,回身劈斩,斜掠击腹,长刀连续突刺...... 渊盖苏文又被压了回去,长刀再次袭来,颜白险而又险的避过。 娘的,怪不得背五百刀,他娘的原来是当暗器用。 渊盖苏文在扔刀偷袭的那一刻,手中长刀竟然同一时间刺出。 颜白在大退了几步后立刻挥刀横斩。 暂时的逼退了渊盖苏文。 颜白也顺势扔掉了手中的长刀,换成了马槊。 青龙探爪,马槊直刺,渊盖苏文只能侧身躲开。 一连串的突刺让渊盖苏文险些避开来,渊盖苏文喘着粗气,不敢贸然进攻。 “你的马槊谁教的?” 颜白看着背后仅有一把刀的渊盖苏文轻声道: “翼国公秦琼!泉盖苏文,再来……” “我叫渊盖苏文!” “不,在我大唐,你就只能叫泉盖苏文,渊字太大,太沉,你荒野之人,背不动,也背不起来。” 马槊突刺,扭身横扫,弓马平刺,密集的进攻让渊盖苏文难以招架。 一个不注意,手臂被槊刃划过,鲜血渗出。 渊盖苏文的喘气声很大,就像那破风箱一样。 他没有想到,手拿马槊的颜白仅用了数个呼吸就能伤了自己,还险些斩断自己的胳膊。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报仇无望了。 渊盖苏文有了退意,他身后的一亲卫突然站立而起,手中满月箭矢离弦而出,重重地一箭射在颜白身上。 颜白被这箭矢上的力道直接掀翻在地...... “颜白死了,颜白死了……我军斩敌将一名!” 渊男生突然放声大喊,他身边的亲卫也跟着喊,身后更远处的不明所以的高句丽人听到了也在喊。 他们不知道颜白是谁? 也许是唐军里面的一员大将吧! “颜白死了,颜白死了……我军斩敌将一名!” 他们只知道别人喊,他也要喊,喊声很大,喊声传的很远,一直传到了战场的后方。 高侃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唐俭一扭头,人就不见了,跟着不见的还有他的战马。 “军旗未倒,可能是谣传,高侃,你给老夫滚回来,给老子滚回来啊……” 蹲在远处山头的书院学子也听到了呼喊,瞬间红了眼睛,有刀的拔出刀就往前冲,没刀的捡起一块石头紧随其后。 李恪大惊,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见书院学子冲了出去,李恪才反应过来,打马追上,拦住所有人。 “都给我滚回去!” “先生,我们已经死了一个先生了,如今颜先生若是去了,我等身为弟子,若不为先生报仇,枉为人啊!” “书院养我,吾等无书院,又怎么能有今日,养育之恩,再造之恩,不报此恩,枉为人子啊,先生!” “看军旗,看军旗,旗还没倒,旗还没倒下……” 李恪咬着牙:“若军旗倒下,我们带着你们一起冲!” 李二也听到了喊声,脑子也是嗡的一下,额头青筋噗噗直跳。 许久都没有的头疼症状又涌了上来,一时间难以忍受。 让他几欲昏厥。 李泰脸色煞白,他不敢想如果颜白死了,某些人该多么的开心。 多年领兵作战的经验,让李二有一颗顽石般的心,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双眼死死盯着远处的云麾将军的军旗。 军旗未倒,一切还未尘埃落定。 剪刀慌忙把千里目拿了过来…… 此刻的颜白终于喘过了气来,刚才那一箭,疼的让颜白憋气憋了过去。 拆掉护心镜,颜白不免有些后怕。 护心镜被射穿,箭矢透出,入肉半寸,鲜血渗出..... 还好这是书院做的,是特制的,都是百锻钢。 这要是穿明光铠,估摸着已经透心凉了。 “守约,扶我上马!” “师父!” “扶我上马,喊……” 裴行俭顿时明白,一边豪放的大笑,一边带着身后的人大喊道: “云麾将军大败高句丽大对卢泉盖苏文,尔等速速投降!” “云麾将军大败高句丽大对卢,尔等还不速速投降,泉盖苏文跑了,泉盖苏文跑了……” 亲卫护着的渊盖苏文见颜白翻身上马,挺着马槊朝着自己冲过来,心里的那口气再也忍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苍天啊,你是瞎了眼么!” 李二在千里木里面看到颜白翻身上马,松了口气,立马道: “告知后方学子,传朕口谕,颜白还活着,不要自乱阵脚!” “喏!” 薛仁贵已经冲到了山脚下,他身后的府兵也紧随其后。 薛仁贵嘴角笑意轻松且惬意,这一刻终于来了。 高延寿、高惠真两名将领就在这山上。 山坡下的战场几乎要尘埃落定了,跪地投降的高句丽人一片接着一片。 不跪地投降没办法,队伍被冲散,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跟着谁了。 尉迟恭知道尘埃要落下了,一挥手,战鼓声又响起。 书院学子带着五千辅兵开始进入战场,开始了救人。 尉迟宝琳一声兴奋的怒吼,高延寿帐下又一名将领被他斩于马下。 拿上这颗人头他跟薛仁贵的差距就剩…… 就剩下五个人头的差距了! 酸痛的胳膊高高举起,尉迟宝琳兴奋的拍打着胸脯。 人头上的鲜血洒了他一脸,见薛仁贵看过来,尉迟宝琳赶紧使眼色,轻声道: “说词,快,说词啊……” 薛仁贵竖起大拇指:“宝琳你恐怖如斯啊!” “哈哈哈,薛将军你这话说的太过了啊,哪里,哪里……” 山下围过来的将领越来越多,围过来的的大唐府兵也越来越多。 后方的长孙无忌打马走来,众将领抱拳行礼。 长孙无忌谦虚地回礼。 在这一刻,长孙无忌的心里是骄傲的。 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贵族终于文武兼备了,下一代有了出路。 “大唐皇帝令,高延寿、高惠真,朕问你等是降还是不降~” 在传令官的喊声落罢,上万人齐声怒吼: “大唐皇帝令,高延寿、高惠真,朕问你等降还是不降~~” 高延寿和高惠真对视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 后方过河的桥梁被长孙无忌拆了,后路被断了。 如今大唐军马都在山下,不用进攻,只需静候五日,可不战而胜。 “降了吧!” “好!” 大纛倒下,山坡上残余的人马全部跪倒在地。 荒野之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待呼喊声落下,传令兵再次大声道: “大唐皇帝令,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尔等当跪行至辕门!” 高延寿和高惠真率领着嫡系,双膝跪地,准备跪着走过去。 夕阳下,高侃舒服的躺在地上,一颗人头就在他旁边,张瑾一居高临下道:“高侃,你就不怕么?” “怕!” “那你怎么还去!” “当得知先生死了,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无所畏惧! 走开啦,不要挡着我看夕阳,烦人....” 张瑾一笑了笑,转身离去。 高侃看着张瑾一离开,喃喃道:“怎么就没有人问先生怕不怕呢? 先生已经给了答案,我跟着学就行了!” 第 92章 都不是开心的人 颜白觉得李二过于心善了。 不光是颜白觉得,李绩也这么觉得。 李绩的想法竟然和颜白的想法不谋而合。 就是坑杀所有降卒。 宁愿辽东没有人,也不愿让高句丽继续生长在这块土地。 当李绩当着所有人面说出这句话时,颜白觉得回到楼观书院一定要把传记再好好地改一改。 这是一个有血性的人。 此刻的李二坐在高台上,玩味的看着高句丽耨萨高延寿以及高惠真等人跪行至辕门前。 人数上千。 那一个个撅起的屁股连成一排,可谓是卑微到了极点。 等高句丽投降将领到齐,许敬宗、岑文本、杨师道现场“作表”。 李二带领大唐校尉级以上官员焚表祭天,拜谢天地。 袁天罡手拿天师剑,脚踏七星。 在低沉的号角和鼓声中,李二的感谢信随着烟火被送到上天那里。 颜白没有去听李二说了些什么。 只是羡慕的看着袁天罡,羡慕他的精气神,羡慕他手里的剑。 颜白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袁天罡手里的这把剑有些年头了。 好像源自道教创始人张道陵。 好像有两把剑。 相传雌剑被镇于鹤鸣山的戒鬼井内,以此来震慑人间的妖精邪怪。 而雄剑则是作为传承的信物。 (ps:这把剑传到张恩溥时,张恩溥携三五斩邪雌雄剑之中的雄剑去了台湾省,现在杳无音信,也有人传言说被偷了!) 这是私剑,想可以,看可以。 如果想据为己有,那就有人找你拼命。 颜白不敢打这把剑的念头。 但颜白听说还有一把“官剑”,这个是皇帝赐予的。 等李淳风接管道门的时候,应该还会再赐一把。 那袁天罡手里的那把“官剑”就没用了。 颜白一直琢磨着怎么找个合适的借口借来看看,顺便挂在微言楼上。 希望能够斩妖除魔,保书院平安。 镇住气运。 祭拜结束,颜白也松了口气,站的实在难受。 尤其是胸口,如今胸口伤口的周围一大片青紫。 开始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喘气都疼。 虽然知道高句丽和后世的棒子没有什么关系,但颜白总是觉得还是小心点好。 伤口用酒精洗过,孙神仙配制的药粉也撒上去了。 希望不要有什么后遗症。 李景仁也受伤了。 颜白是中了一箭,他是被人砍了一刀。 他说若不是有盔甲护着,他今后可能会在轮车上度过下半辈子了。 尉迟宝琳和薛仁贵也没好到哪里去,鸣金收兵后两人就呼呼大睡。 大腿上,后背上,那密密麻麻的口子多的吓人。 两人双手的虎口都撕裂了。 书院学子缝合的时候甚至没有用麻沸散,直接生缝。 就这样了,两人的呼噜声都没停过,一个比一个响。 “你都跟你阿耶了,你怎么还能被砍一刀?” 李景仁叹了口气,无奈道: “小叔啊,有人装死,躺在那里等着我呢。 要不是我的战马是匹老马,及时躲开救了我一命,我能不能坐在这里都是未知!” “马死了?” “嗯,死了!” 李景仁惆怅道:“这次死的最多的就是战马。 薛礼教习这一战换了七匹马,他依旧生龙活虎,不佩服不行啊!” 见李景仁有些不开心,颜白追问道: “还没说为什么被砍一刀呢,我记得你是你阿耶的亲卫,护军旗的,高句丽人都冲到你这里来了?” 李景仁闻言,忽然低下了头,眼眶通红起来。 想哭,但一想到哭出来不好,强忍着,忍得嘴唇都在颤抖。 “小叔,左武卫将军刘英行战死。” 颜白一愣,刘英行这个名字很陌生。 他官职比较高,正三品,掌宫禁宿卫。 兵部公文出现的次数很少,每次的“述职”也都很简单。 颜白不敢多问,这样的情况一般交给皇帝定夺。 其实,颜白根本就无权过问,也就是走形式而已。 刘英行的情况颜白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人出自玄甲军。 无家世,是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左武卫的。 他和高甑生一样,原先都是齐王府的裨将。 但做事情却比高甑生强,所以高甑生到头来只是一个刺史。 而刘英行却是左武卫将军。 不算大匠作姜行本先生,刘英行应该是此次辽东之行战死官员里面官职最高的一个。 正三品,掌宫禁宿卫。 皇帝身边的亲近人啊! 颜白突然也觉得难受,突然觉得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个先来这句话很有哲理。 说不定自己哪天也跟他一样。 “死于谁之手?” “靺鞨部乱箭之下!” 颜白叹了口气:“怪不得大总管说要全部坑杀,想必他已经知道了,所以心里的火压不住了!” 许敬宗背着手走来。 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长孙无忌借着牛进达和颜白的光镀金成功。 许敬宗自然也让自己有了军功。 无论如何,回到长安后,他的中书舍人不单单是起草诏令的工作了。 可以参与政事讨论,发表意见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陛下那边结束了?” 许敬宗摇摇头:“没呢,陛下在问他们话呢,陛下没说什么,那些姓高的倒个个是人精,跪在那里哭呢!” “刘英行战死你知道吧!” 许敬宗扭过头,点了点头:“知道了,也是才知道!” 颜白试探道:“陛下怎么安排的有消息么?” 许敬宗看了看四周,见并无外人,压低嗓门道: “采纳大总管部分建议,坑杀靺鞨部一部,以安市城中心,百里无复人烟。” “一部是多少人?” “三千多!” 颜白点了点头,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陛下还是仁慈了,要我说,就该听大总管的,要么全部坑杀,要么全部筑京观!” 许敬宗摇摇头:“以后可莫要说这样的话了。 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年纪大了,已经到了身教比言传更重要的年纪。 一言一行,学子们都看着!” 颜白无奈的点了点头,许敬宗的话没错。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束缚也就越多,连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 何况自己这个为臣子的呢? 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走了!” 许敬宗挥手告别! “做什么去?” “杀人得需要刽子手吧,我就是刽子手,这事落到我的头上了,唉,想我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要做这种事,我……” 李景仁闻言突然抬起头:“学生愿意代劳!” 看着杀气腾腾的李景仁,许敬宗直接道: “你给我滚蛋!先生我是名声已经臭了,再臭一些也无所谓。 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夸我一句好样的。 可你不一样,你呢,就该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这些事就不要想了,想多了睡不着,好好养伤,来日方长呢!” 第 93章 夜里的事 养伤的颜白算是有了假期。 胸口前的骨头多,这一次应该是伤到了骨头,走路快一点都疼的让人受不了。 许敬宗现在很忙,一天到晚都不见他人影。 李二也很忙,在忙着“接见”投降的将领,辕门前跪了一地的人。 李二的手法颜白算是学到了。 见面先不说话,就是让你跪着。 你先说,说完了,提一嘴,你再说,反正就是让你一直跪着。 一点点的煎熬着你浑身的气力,跟熬鹰一样。 姓高的算是倒了大霉,跪晕过去后又被剪刀一巴掌扇醒了。 一句殿前失仪就让你无话可说,还得跪谢不杀之恩。 扶余义慈算是个例外。 或许是李二受不了他“娇滴滴”的样子。 又或许是因为他在长安当过“质子”…… 他结束的很快,也并未跪着。 这人自来熟,出来后就在伤兵营找到了颜白。 自来的熟的坐在颜白对面,自来熟的自己倒水喝。 颜白面带嘲讽的看着扶余义慈坐下,嗤笑道: “有的人脸皮是真的厚,比那长安的城墙都厚,扶余义慈,你说这个人是谁?” 扶余义慈知道颜白在说他,丝毫不在意。 一杯凉水,美美的喝下。 看着他舔着嘴唇回味的模样,高侃都想过去抽他一嘴巴,这人是真的能作。 凉白开,硬是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感觉。 “喝不到长安味道啊!” “高侃,给他一坨蒜,还想喝长安味道,老子都喝不了,你喝个锤子!” 扶余义慈笑了笑:“我就是感怀一下!” “滚出去感怀!” 颜白觉得这扶余义慈就是来讨打的,伤兵营不能喝茶,这是铁律。 颜白虽然很爱喝茶,在这里也不能喝。 茶有解毒的作用,所以伤兵营的所有伤兵口渴能喝白开水。 凉的,热的,两种口味。 喝完了白开水,扶余义慈端坐,看着颜白道: “大唐是大国,高句丽也是大国,我百济不及大唐一“道”之地,我能有选择的权利么?” “选我大唐啊!” “当我没想过么?选了你们大唐,我就要面对高句丽。 你们有心帮我,也只能走海道,冬季还走不了,等你们来,我国都灭了!” 颜白笑了笑,看都懒得看一眼扶余义慈,淡淡道: “新罗还活的好好的,他夹在你们百济和高句丽之间哦。 说可怜,他应该是最可怜的,你面对的仅是一个高句丽。 他要面对你们两个。 你若心向我们大唐,早就该和新罗联手,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来装可怜。” 颜白讥笑道:“还没有选择的权利,可笑么?” 扶余义慈笑了笑:“疼了,知道错了!” 颜白点了点头:“说条件吧!” 扶余义慈抬起头,面露悲戚道: “救救我吧,整个大唐也就只能和你说的上话了。 虽然你一直打我,但我知道,其实都是闹着玩的。 不然你打了我第一次,就不会打第二次了!” “怎么救!” “让我回国,今后唯大唐马首是瞻。 我可以以我祖宗的名义发誓,今后,我百济扶余氏皆以大唐为宗主国!” 颜白看着扶余义慈那充满期望的眼神,笑道: “别想了,也别试探了,今后长安就是你的家。 这一辈子就准备好好地呆在长安吧,我来给你上户籍!” “不!” 扶余义慈脸色大变:“不可以!” “还有第二种方法!” “什么方法!” 颜白突然杀气腾腾道:“还可以死,你扶余义慈战死沙场。 怎么样,已经很给面子了,是战死,不要给脸不要脸!” 扶余义慈面如死灰,原本还抱着幻想的心此刻也终于消停了。 自顾自的喝了一杯白水,模样和先前判若两人。 他今日来找颜白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口风。 既然颜白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此次大唐绝对不会放过他。 扶余义慈面如死灰的离开,一个人走到李二的行院前,规规矩矩的跪在众人后面。 他还不死心。 想在大唐皇帝面前哭诉一下。 他心里做好的决定,等到召见自己就跪着进去,亲吻皇帝的右脚。 左脚不能亲了,高家人太恶心,全是口水。 夜深了,扶余义慈还跪着,前面的人很多了。 仙游的夜也深了,从宗人寺禁足一个月的李象也出来了。 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仙游,去给皇祖母请安。 这是他能出宗人寺的借口。 在孝道面前,古板的宗人寺也得网开一面。 李象不来没有办法。 不来,他得在宗人寺待到太子父亲回长安。 李象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一个月已经让他快要发疯。 若是待到太子回来,他岂不是要憋死。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服侍,早晨起来是那两个人,晚上睡觉还是那两个人。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他还得听这两个人的。 因为这两人都是家里的长辈。 别看年岁差不多大,他们服侍李象是因为李象的身份,而不是李象这个人! 李象来仙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庄子里面的灯火除了微言楼上有一盏孤灯外,已经是一片静谧了。 楼观书院也安静了。 先生悄无声息的脚步走过一个又一个宿舍。 听到有人说话,先生淡淡的话语如同雷鸣。 “我看看啊,中年级五班是吧,本月量化考评扣分!” 刹那间,整个书院宿舍静如鬼蜮。 书院的休息,虽没有日落而息那么夸张,但也跟那差不多。 李象来了之后就跪在长孙皇后住着的小院的大门前。 长孙皇后知道李象来了,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面对李象的失望又加重了一重。 已过及冠的年纪,却耐不住性子,管不住自己。 不说去跟别的皇子比,就是跟楼观学的学子比,李象也是差了很多。 殷家的事情长孙皇后已经知道了,太子亲自写信给她说的。 对李象的惩戒她也知道了,她没有插手太子的安排。 事情这么处理就已经很好了。 待大军归来,殷家肯定不会再重提这件事情。 惩戒过了,事儿就过了。 可李象偏偏耐不住性子从宗人寺出来了。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知轻重。 所以,明知李象跪在大门外,长孙皇后也没有立刻让他进来。 希望他能好好地想一想,希望他能自己回去。 一炷香了,李象还没走。 长孙皇后起身,一个人慢慢的走上二楼。 年年不理解,以为皇后忘了门外衡山王还跪着,赶紧跟了上去,搀扶长孙皇后的手轻声道:“皇后,衡山王他?” “让他回去吧,就说我乏了,时候不早了!” 年年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喏” “胜,不妄喜;败,不遑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年年听着皇后的喃喃自语,她觉得皇后有些不开心,但她把这句话,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跪到腿发酸的李象听年年说祖母要休息了,不见他了,他突然就松了口气。 在皇祖母面前他还是有点发怵的。 如今,皇祖母知道自己来了就行,站起身揉着发酸的腿。 “姑姑,祖母没说什么吧!” 年年想了想,低声道:“说了!” “啥!” “胜,不妄喜;败,不遑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李象笑了笑:“《孙子兵法》啊,祖母最近在看这个书么?” 年年看了李象一眼,躬身退去。 李象见大门关上,笑着跑着离开。 离开后就要去找颜韵,这些日子可憋死他了。 他准备今天晚上住在庄子里。 颜韵也知道李象来了,他现在害怕李象找自己。 看看跟他玩的都是什么人。 杜荷、杨政道、房遗爱,还有传闻与姨母乱搞的杨豫之…… 唉。 这就不说了,无功先生说少年心性。 可是..... 一个皇子跟着一群勋贵子去寻花问柳。 他们可以去,传出去后那是雅趣。 只要完事儿后给钱,不去祸害人,御史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可李象不行,他是皇子。 就算他不要脸,太子还要脸,皇家还要脸。 他做的那些事让御史陆拾玖都不知道怎么写。 看着就跟笑话一样,就像是胡编乱造,信口开河一样。 颜韵都不敢说发生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因为李象爱慕妹妹颜颀。 说出口都觉得荒唐。 “师兄,你就说我睡了,不管谁来都说我睡了!” 李元嘉点了点头。 看着颜韵蹑手蹑脚的跑开,正在给儿子洗澡的李元嘉叹了口气: “我也是个倒霉蛋,我去应付衡山王!” “师父,你快回来吧,这长安快要把我憋死了,管齐这狗东西都敢打着请教学问的由头赖在我身边不走了!” 李元嘉的哀号颜白听不到。 现在的颜白正站在皇帝的大帐外面,看着一人走了出来,颜白笑着迎了上去。 “乞乞仲象,你是乞乞仲象?” 听着颜白熟络的口气,营帐内长孙无忌抬起了头,昏昏欲睡的尉迟恭也抬起了头。 李恪和李泰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墨色认识? 故交? 走出营帐外的乞乞仲象满脸不解,这人是谁? 他认识我? “哎呀,竟然真的是你,你难道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么,我们从小就不认识,小时候你在你家玩,我在我家玩……” “是你么?” 乞乞仲象:“是我????” 李恪转过头憋着笑,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发小,没想到是单纯的小。 李二也惊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宝琳确认了,就是他,跑得比狗还快,你的亲卫受伤就是因为他,快打他……” 皇帝的行辕外,乞乞仲象被打了。 跪在一旁等候接见的扶余义慈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他以为颜白变了,没有想到一点没变。 行辕内,李二无奈的看了尉迟敬德一眼。 尉迟敬德朝着李二嘿嘿一笑,满脸的憨厚。 呵斥的话才到嘴边的李二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剪刀,下一位!” “大唐皇帝天可汗陛下召百济国君扶余义慈觐见……” 第94 章 算计 战获慢慢的统计出来了…… 在杀敌人数上,安市城一战杀敌两万余。 这个两万多不算坑杀的靺鞨部,也就是单单指在战场上杀敌的人数。 缴获的战马五万匹,牛五万余头,铁甲一万多具,金银财宝若干。 之所以是若干,是因为辽东各部为了活命开始花钱买命,金银财宝还在陆陆续续的增加当中。 为了防止今后辽东这块地方再次被部族占领。 李二接受群臣的建议。 挑出耨萨以下各部酋长共计三千五百余人,给予虚职,准备等到班师的时候一起回长安。 把这些人安置在幽州,让他们学习种地,劳动改造。 这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直接敲碎了辽东这片土地上各部的脊梁。 一下子把他们中高层官员全部抽走。 首尾难继。 不用想,今后的辽东各部肯定是各自为战,常年处于战火中。 没有个数百年的恢复,他们是彻底的直不起腰来了。 许敬宗在周围也开始发威了。 根本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反正手段够狠。 直接吓的黄城、银城等地军民皆弃城而逃。 数百里无人烟那是真的无人烟,人都杀完了! 不但如此,许敬宗还把所有的桥梁,房屋都拆了,而且全部只拆了一半。 烂摊子全部留给了高句丽。 如果说,班师回朝后,高句丽恢复重建,那这个工程量就很大了。 破房子、破桥,就是一个大工程。 全拆了吧,费钱又费力又费人,不拆吧,还占地方。 其实一把火烧了更好,原地重建就行了。 最怕的就是这种毁一半留下一半的,谁见了都头疼。 在安置战俘这一块,颜白也说明的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只不过李二在群臣议会上没说,没说就是不反对。 那就是可以根据情况而定。 颜白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投诚需要投名状,让契丹部率领这些投降的部众来攻打安市城,作为投降的投名状。 死高句丽人,总比死自己人好。 颜白倒是希望城里的高句丽人面对自己的同僚时能下死手。 而且,双方只有彻底的撕破脸,互相之间埋下了肉刺,才能放心。 万一来个“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怎么办? 投降了四五万人,这些人肯定不会带到大唐去,但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高句丽卖命。 所以,他们需要投名状。 在这一战,大唐直接战死两千人,还死了一名左武卫大将军。 战死的将士其实是最好安置的,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走就行。 可是那些伤兵就很难了,伤兵营里直接躺满了。 浑身疼的颜白忍着疼,跟着所有人一起打下手。 书院学子更是凄惨,本来就在咬牙坚持的张瑾一都累的昏死过去了。 一天之内晕倒了好几个,都在抢时间。 李景仁拄着木头棍跟着帮忙。 人手不够,皇帝还要攻打安市城。 机灵的辅兵也被选了进来跟着一起忙碌。 安排了这么多人,还是不能完美的保证救治。 有的人上一秒还在喊疼,下一秒就走了。 在酒精的擦拭下伤兵营的全是痛呼声。 人间惨事莫过于此,心软的人根本就看不了,恨不得替他解脱。 可是哪能解脱,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 安市城之战开始了,李绩发布了檄文。 大意是劝降,但肯定是恩威并施。 檄文里说如果不主动开城门,破城之日,安市城内男女老少全部坑杀。 原本以为能吓住安市城内的所有人,未承想却激起了安市城内所有百姓同仇敌忾的决心来。 安市百姓全部出动,支援将士一起守城。 反正破城后都活不了,不如在死之前拼一把。 颜白听说了这个事,也并未觉得李绩做的不对。 事情是未知的,让袁天罡来,他都不能准确的推算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次的攻城战没有安排颜白。 李二看了颜白胸前那个大大的护心镜的印记后给了颜白假期。 颜白的位置李恪顶上,鞣家默成了长史。 好嘛,这一下,所有人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鞣家默百分之一百的是百骑司的人。 或者是原本玄甲军子嗣。 反正就是李二亲近的人,跟着李氏家族绑在一起的那种。 本来长史是安排李泰的,李泰不愿意当长史,直接跑了。 他去找许敬宗了,看样子,他准备让自己也臭点。 无所事事的颜白就呆在伤兵营。 这样的日子对颜白来说还行,血污,哀嚎声,每次大战都经历过,也经历了很多次。 算是司空见惯了。 颜白习惯,书院学子还是习惯不了,个个都脸色煞白。 一有伤患离开,心软的学子就忍不住偷偷的哭。 擦干眼泪后继续。 ………… 渊男生跪在床榻前,低声啜泣着。 就在昨日,父亲渊盖苏文突然昏了过去,后半夜才醒。 渊男生找医师看了,医师看了一眼就慌忙跪在地上,惶恐不敢言。 渊男生从医师惶恐的表情中知道了结果。 其实从父亲吐血的那一刻开始渊男生就知道结局是什么。 可心里还是抱着万一。 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而已。 “男生……” 虚弱的声音传来,渊男生慌忙擦了擦眼泪,赶紧迎了上去: “父亲,孩儿在,孩儿在,渴么,饿么,孩儿这就安排人准备!” 渊盖苏文摆摆手:“城外如何?” “昨日李绩用抛车送来了劝降书,言辞犀利。 给了咱们三日的考虑时间。 三日后若不开门投降,破城之日坑杀全城妇孺老幼!” “民心呢?” 渊男生赶紧道:“民心原本涣散。 可是在生死面前,民心突然可用。 就在今早,在城主的安排下,百姓开始纷纷走上城头,协助守卫。” 渊盖苏文笑了笑:“如此正好,开府库,把金钱全部赏给百姓。 告知百姓,待冬日来临,一切都会结束,国朝是不会亏待每个有功之人的!” 见父亲精神好了些,渊男生低头道: “父亲,城主知道你的身体抱恙,他已经准备好了死士,今晚可护佑父亲离开!” “离开?” 渊盖苏文自嘲的笑了笑: “傻孩子,还当我在试探你呢? 我是不会离开的,有了盖牟城的先例,你觉得安市城守的住么?” 渊盖苏文着屋子的穹顶,喃喃道: “大唐有火药,又收服了姓高的那一大家子! 大唐可以不出人,就让这些叛徒来挖城墙,或是当马前卒,你觉得我们守得住么?” “那.....” “熬,熬得时间越久,他们就会以为我们更难熬,那时候,你拿着我的人头去面见大唐皇帝,这才圆满!” 渊男生咬着牙:“父亲,城里的百姓....” “那是大唐造下的孽,与我们何关?” 渊盖苏文还在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万骨枯啊,成大事不拘小节,孩子,你要会,一定要学会!” 第 95章 书院步伐 书院在朝阳的照射下光彩熠熠。 无功先生的身影在朝阳的照射下被拉的很长很长。 只不过不是一个长长人影,而是一个长长的轮车。 无功先生腿脚不好了,走一会就腿疼,天一冷更疼。 侄儿王福畤就找人做了一辆跟先前老爷子一样的轮车。 早晨推着大伯去书院。 晚上再推回去。 两人走到书院的大门口,无功先生看着门口站着的一排学子冷哼一声。 众学子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直视无功先生的双眼。 “先生安好,吾等拜见先生!” 众人见了纷纷拜见,无功先生挨个瞅了一眼,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怕什么,有本事夜里说话,那就该有胆子不怕丢人。 见了我低头干嘛,你当让你们早点睡是害你们么? 就该让墨色回来治治你们,上马场跑个几圈保证夜里雷都打不醒!” “圣人说,食不言,寝不语,不是不让你吃饭说话,吃饭说话残渣飞溅容易失礼,寝不语是让你们好好休息养精神……” 面对无功先生的训导,众人不敢吭声。 无功先生都这岁数了,说什么你都得忍着。 书院好多先生都是他的弟子。 真要按照读书人的辈分走,中年级学子连徒孙都算不上。 无功先生在书院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 见孩子们低头不敢说话,无功先生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 谁小时候没犯过错呢,错了能改就行。 “都回去吃饭,中午休息的时候你们几个去把微言楼上上下下打扫一遍,这事算是过了,以后莫要再犯错!” 孩子们大喜,纷纷朝着无功先生抱拳行礼,然后快步跑去吃饭。 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厨娘婶婶们都开始刷锅了。 孩子们走了,王福畤推着小车朝着书院深处走去。 “叔父,二囡昨日托人传话,她说九月就要到了,今年九月书院计划招多少孩子,您给个章程,她好计算钱财。” 无功先生想了一会儿,轻声道: “说了书院有多少钱财没有?” 王福畤愣了一下,仔细的想了想,回道: “二囡娘子没说有多少,但根据今年上半年的支出来看,书院有很多钱!” “说说!” 王福畤深吸了一口,认真道: “程家、尉迟家、杨家、孔家,还有内府,以及宗人寺今年年初送了一大笔,六月初又送了一大笔。 其二,书院占据的水泥份额,香水份额,印刷书籍份额今年上半年来的收入也比去年高出一大半。” 无功先生点了点头: “你忘了说泉州!” 王福畤不好意思笑了笑: “泉州比较杂,晋阳公主的、许家的、徐王家的、还有裴家,这些都是暗账目,走的是商铺!” “独孤家找你了?” 王福畤点了点头后叹了口气:“独孤家让侄儿很害怕!” “为何?” “他们独孤家族恨不得把所有的钱财都送到书院,就跟走到极端的赌徒一样,已经宴请了侄儿四次,侄儿不敢松口!” 无功先生点了点头:“不松口是对的。 在我看来独孤家就是偏执的性子,他们每一任家主都是如此。 先前,别人家都以嫡子为贵,她们家以嫡女为尊。 没点孤注一掷的狠劲,又怎么能培养出三朝帝后啊!” “那叔父的意思是?” 无功先生拍了拍王福畤的手,细心道: “孩子你记住,他走咱们王家的门路,那就说明颜白拒绝了他。 既然如此,咱们听颜家的安排就行!” 怕王福畤想不通,无功先生继续道: “颜白请我来书院的时候,书院里只有百十来个孩子,现在书院枝繁叶茂,如日中天,世人都认为咱们王家在书院有说话的权利。” “事实上是这样的,咱们王家在书院“根深蒂固”。 但是颜白给予咱们王家的信任是坦诚的,无丝毫遮拦的。 我们接受,但孩子你切莫在这权力中迷住了眼睛,一切还是以先前的安排为准,五年复盘,再做下一个五年计划!” 无功先生扭头盯着王福畤的眼睛,嘱咐道:“大事一起决议,一起商量,一起制定方案。” 王福畤赶紧道:“叔父,侄儿虽然愚钝,但先父的教导侄儿还是明白的。 他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如此,侄儿不会把这当作筹码,所以,我并未承诺独孤家什么,也并未说什么!” 无功先生欣慰的点了点头。 “现在各家都看好书院的未来,都使劲的往里送钱,为的就是以后。 楼观学迟早是大唐的国子学,这点陛下都没否认过!” “这么说令狐先生成功了?” “哪有那么简单,他说的是楼观学并入国子学,此后大唐就只有国子学。 现在的楼观学是主动让国子学并进来。 虽然都是慢慢的并入,但意义不一样!” 王福畤点了点:“侄儿明白,主动和被动!” “这几日找个空闲,你去把你父亲的那些弟子,也就是现在在楼观学教学的先生都好好地敲打一番,初心不能变!” 王福畤试探道:“叔父,如果有不听的呢?” “笨蛋,我大兄怎么就生了你这一个憨货? 你是嫡传,他们是你父亲的弟子,你若是连他们都说不动,唉,头疼……” 王福畤赶紧道:“快言快语最伤人,叔父教我!” “唉,记住,不听你的,你就去找房玄龄。 他是你父亲的弟子,谁不听你的,你就让他给谁安排官职,打发的远远的!” “这是不是有朋党之嫌啊叔父!” “唉!你走吧,你这样的人还当官,我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夸赞你颇有急智的! 你去问二囡吧,我累了!” “我走了没人推你!” 无功先生冷笑道: “我还没瘸呢,腿还长在我身上呢!” 见叔父倔强的起身自己走,王福畤想起早晨时妻子的嘱咐。 赶紧跑了过去,主动搀扶无功先生。 无功推开他,他又赖了上去。 来来回回几次,就跟小孩打闹又和好一样。 无功先生认命了! “叔父,小藤肚子里面的娃娃约莫着在今年年底来咱们家,侄儿的意思是您看能不能找颜家说个情,拜在颜家门下!” “看了?” “看了,谢神仙说八成是男娃娃!” “行吧,我一会去跟颜育德说说,将来孩子跟着他学!” “叔父,能不能是颜县公?” “滚蛋,滚蛋,越说你越贪得无厌……” “不是,叔父,我愚钝!” “那是你挨打挨的少了!” 这一次无功先生彻底走远,看着叔父越走越远,王福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哎呦,这脑子,怎么又忘了!” “叔父,孩子的名字……” 王绩一顿,头也不回道:“按辈分。” 王福畤掰着指头想了一下,叹了口气: “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勃,王勃,唉,这也不顺口啊……” 第96 章 空空如也 自从玄奘回到长安后。 拜见他的人就从未断绝过。 长安城里扫大街的扫地僧也从未断绝过。 这些僧人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度牒,这些人年岁都很大。 问了一圈,很多都是前朝时就出家的僧人,还有很多山野苦修之人。 若不是见这些人年岁大,前朝的事情一时间又捋不清楚,颜善才不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光是没有度牒这个点,就能让这些人扫大街扫到死。 所以,根本就不会出现,杀了人,做了恶事...... 直接剃了头发去出了家就没有事了,就立地成佛了。 杀人的事情就过了。 没有朝廷的官方认可。 没有度牒。 就算你把头发剃了,跪死在寺庙前,寺庙的僧人也不敢请你进去。 进去了,一百张嘴都讲不清了。 可能是长安的僧人太多了,又或许是拜访玄奘的客人太多了,长安不够清静,扰了清修,乱了人心。 在清晨城门打开后,玄奘带着徒儿窥基离开了长安。 两个人沿着官道朝着仙游走去。 在玄奘离开不久,他走过的路上有一群僧人也在默默的沿着玄奘的足迹朝着仙游而去。 数百人排着队,场面极其震撼。 玄奘的脚力很好。 长安到仙游几十里的路程,对普通人而言是一段距离不短的路程。 但对玄奘而言这点路程实在不值得一提。 但对窥基而言,这几十里的路程就有些吃力了。 他虽是护道武僧,平日食五腥,但还是走得汗流浃背。 傍晚时分到了黑水河,仙游展现在面前。 玄奘站在河边洗了洗脸,手捧着清凉的河水浅浅地喝了一口。 抬起头,看着远处的仙游面露惊异。 他记得,他离开时这里除了山,就是山。 要说还有哪些让自己记忆深刻的,那就是立在半山腰上的仙游寺。 作为隋文帝曾经喜欢的避暑圣地,仙游寺的位置就是绝佳之地,这一点无可挑剔。 也没有人去否认。 可经过战乱,仙游荣光不再,一片贫瘠,无上好田地,沙地居多。 如今再看,原先贫瘠的仙游不见了。 当下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规整的良田,就是整齐的屋舍,水渠一排接着一排。 屋舍很奇怪,不是记忆里的茅草屋,而是整齐的二层小楼。 两层的青瓦小楼。 细细看去,隐约可见有妇人背着孩童在二层小楼边上的台子上收取晾晒好的谷子。 有的烟囱在冒着青烟。 玄奘走上了桥头,再次举目眺望,半隐在山林间庞大的建筑群扑面而来,两座佛塔般的高楼一前一后。 玄奘笑了笑:“好气象,儒氏祀于学,居中;佛氏祀于寺,位左;老氏祀于观,位右。 楼观学气象吞左右,这是要三教合流啊!” 玄奘感怀完,继续往前。 过了小河,一只壮硕的黑犬领头,带着一群家犬朝着玄奘冲来。 它们闻到了生人的气味。 “嘬嘬嘬嘬嘬嘬~~~~” 玄奘嘴里发出声音,笑着招了招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让外人讨厌到了极点的家犬竟然围着玄奘开始打转,喉咙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尾巴打在玄奘的腿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玄奘没想到这么多狗围着自己转,无奈的弯下腰,伸手把狗脑袋推向了一边。 推走一个,又来一个…… 过了片刻…… 玄奘颇为无奈的揉着腿的苦笑道: “这狗真壮实,这狗尾巴抽的我腿疼,呼,失算了,失算了,应该绕一下。” 玄奘这不是在瞎说。 李晦每次来钓鱼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群狗。 他坐在那儿钓鱼,狗就站在他身边一边摇尾巴一边看他钓鱼。 那狗尾巴正好抽到他脑袋上,那也是啪啪响,遮阳的斗笠都戴不住。 他还不敢打,打了就有人往窝子里扔石头。 “小黑子,过来!” 一声吆喝,群狗突然散开,开始朝着说话的人冲去。 玄奘抬起头,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娃,就是有些瘦弱,没有正常孩子该有的气色。 玄奘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孩子身子骨怕是有些问题。 “这位高僧,我见你面生的很,你是谁,为何这些狗不咬你,也不冲你叫唤,好像都认得你一样!” 玄奘笑了笑:“小娘子,你是谁!” “我?我是晋阳,你可以叫我小兕子,也可以叫我明达,也可以什么都不叫,因为,你我并不熟,喊我略显唐突!” 玄奘露出开心的笑容,双手合十: “贫僧玄奘,见过晋阳公主!” 小兕子笑着点了点头,微微屈身还礼。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很好奇。 她觉得这个僧人和无功先生好像。 都有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双眼,很深沉,浩瀚如星空般的深沉。 墙头伸出一个脑袋,看到那个脑袋,玄奘笑的更加的开心了。 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颜白。 墙头的那张脸简直跟记忆里的颜白一模一样。 “和尚玄奘,向小郎君问安!” 颜韵一愣,把一个小娃娃放到庄子的围墙上,双手一撑直接翻过了墙头。 然后抱下小娃娃,快跑走到玄奘身边。 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子颜韵,拜见圣僧!” 玄奘闻言突然哈哈大笑,朝着颜韵眨了眨眼: “圣僧?我这苦和尚哪里能背的起一个“圣”字,你父亲教你说的?” 颜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抬起头好看的笑道: “阿耶说苦行僧是这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一批人,大师您立言、立身、立德,行万里路,当得一个圣字。” 玄奘哈哈大笑:“明日来仙游寺找我玩,我给你讲讲这路上的故事!” 颜韵笑的更加开心了,再次拱手道: “自然,圣僧归仙游,无论如何小子都要去拜会一下的,明日小子会携弟弟前去拜访。” 玄奘点了点头,看着小兕子道: “你也来,你的身子还有所欠缺,不然今后子嗣会单薄,这一次我在天竺学了一些气血的法门,兴许有些用!” 小兕子连忙致谢。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状况她心里最清楚。 知道的越清楚就觉得亏欠别人的越多,光是每年喝药材所耗费的钱财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更别提孙神仙和谢神仙,以及楼观学医署的无私付出了。 这恩情,衔草来报都还不完。 小兕子一直希望自己有一个健全的身子。 现在别说兴许有用,就是有一丝的可能,小兕子也不会放过。 小兕子心里满是期待。 说罢,玄奘又看向了颜韵怀里的小娃娃,好奇道:“这是谁?” “我弟弟,姨娘的孩子,叫小龟,圣人你叫他龟奴儿就可以了!” 头一次见伽罗的孩子,玄奘沉思了片刻,忽然喃喃道: “婆雌子部作如是言,补特伽罗是所归佛,般若智慧!” 玄奘说罢,伸手从颜韵怀里接过小龟,然后把手伸到怀里。 在颜韵和小兕子期待的眼神中,在怀里摸索了半天…… 他知道这是伽罗的儿子后,玄奘就想送点小礼物给这孩子。 在佛教里,伽罗二字是智慧的象征。 伽罗的这个名字玄奘很喜欢,玄奘觉得这就是缘。 能给孩子起这个名字,那家里一定是诚心礼佛之人。 结果,玄奘很尴尬,怀里空空如也。 第97 章 人心的一堵墙 看了一眼身后的窥基,玄奘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点了一下小龟的鼻尖,扭头对着身后的窥基道: “窥基!” “弟子在!” “从今日后,你来教这孩子,等这孩子十岁后,你就忘了过往,安安心心的来我身边抄写经书吧!” 窥基一愣,讪讪道:“师父,县公凶猛!” 窥基弦外之音就是颜白这个人不好相处。 若是他知道自己去教他的儿子,还没经过他的同意,这事怕是算不了。 “无妨,他不会怪罪的,你只教拳脚内加刀枪棍棒,不说佛家之言就无妨!” 窥基放下了心,他相信师父的话,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是护道武僧,平日是要吃五腥的。 可吃了五腥,他就不能进寺庙。 如果要进,得坚持四十九日吃加持斋饭,才能进。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外面。 如今师父回来了,他也想跟着师父一起学习佛法。 但又不得服侍左右。 如今好了,有了师父这句话,只要教这孩子到十岁,他就能彻底的完成身份的转变。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僧人里面也有尊卑,也有高下。 “我阿耶不凶猛,他是读书人,对我可好了!” 听着小兕子的反驳声,窥基闻言辩道: “那是对你,对我可不是这样,仙游寺面前的荷花也就今年开的旺盛一些!” 小兕子瞅着窥基,扭头对着身后道: “阿耶不在,你敢背后议论是非,在读书人身上用凶猛一词,一一,我要在我的书房摆满荷花!” “喏!” 一声应下,一群甲士就冲了出去,直接朝着仙游寺而去。 皇后在楼观学,仙游寺围墙边常有巡逻的人。 玄奘笑了笑。 就如长辈看儿孙打闹般笑的很开心。 他觉得,这才是人的味道,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随心,斗斗嘴,百看不厌,怎么看都觉得有趣。 话出口,事情就过了,怕就怕将恩怨藏于心底,那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窥基叹了口气,气的捶自己的光头。 他恨自己怎么就忘了小兕子是晋阳公主。 这是比颜白还让人头疼的一个人。 玄奘把小龟放回颜韵的怀里,然后再次提步往前。 一群狗跟着他,送了好远,好远,直到看不见。 走到仙游寺门口,玄奘转身回望。 这一次,刚好是书院学子吃晚饭的时间。 看着林间隐隐绰绰的孩子。 玄奘笑的格外开心,指着不远处的那道墙道: “把那墙拆了!” 已经赶来的真兴大师连忙道: “师弟,不可,仙游百姓缺教化,多贪婪,如果那堵院墙都没有,这一大片地就都没了!” “说一说!” 真兴大师叹了口气: “没了墙,仙游的百姓就会过来种地。 这地今年是你的,等到明年那就是他的。 没有了墙,他们就会一直开垦土地,然后慢慢的侵蚀。” “这是谁的地?” “武德四年,仙游大户宇文氏礼佛有心,赠予我佛之地,一直就归我仙游寺所有,这些地不能让仙游寺得去。” 玄奘叹了口气:“师兄,现在还要争地么?” 真兴大师一愣,他知道师弟话中有话,但不懂是什么意思。 玄奘缓步往前,一边走一边道: “陛下在辽东之地,离开长安已经快一年有余,隆冬将来,战事将尽。 颜白要回来了。 刚才我看了一下颜家的气运,那才是千年的气运,紫气冲牛斗,圣人的大气象,好事要提前做!” 真兴大师还是舍不得: “如此一来,我们就成了书院的后花园了!” “不好么?楼观道院也有墙么?书院有我佛门之人为师么?” 接连的三连问,让真兴大师哑口无言:“没……” “来时我看了,颜家庄子也有墙,墙的高度只到胸口,颜韵轻轻一跃就能跳出来,敢问师兄为何?” “这…这…师兄愚钝!” “儒家有言,君子,小人,你说这墙是君子之墙,还是小人之墙?” 真兴大师回道:“抬眼望去,庄子尽收眼底,自然是君子之墙了!” 玄奘点了点头,指着那堵墙道:“这墙多高?” “二丈二!” 玄奘转身慢慢的朝台阶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墙也是你的心墙,你对书院,你对颜白讳莫如深,书院和颜白自然也跟我们越走越远。 你可能会说,看啊,是颜白过于凶悍了,实乃不得已为之!” 玄奘自问自答道:“真的是颜白过于凶悍了么?” “我看是我们太过于凶悍了吧! 偏见是执念,墙也是偏见之墙,你堵住了颜白,堵住了书院,也堵住气运,懂么?” “所以,是颜白,是书院过于凶悍了么? 养活如此多学子,颜白就算有千万般不是,那也是圣人之心,从古至今也无人出其左右,颜家本就是圣人门第啊!” 真兴大师一愣,随后认认真真的朝着玄奘行礼道: “师弟,师兄贪念起,孽障迷心,久不得释怀,我懂了!” “懂了么?” “懂了,道,无止境,是我断了我的道!” 玄奘又笑了,踏上寺门前的最后一道台阶。 落日的余晖也刚好走到最后一道台阶上,二者同辉。 玄奘披上了一道霞光。 仙游寺连夜把围墙都拆了,跟着玄奘一起来的僧人才到仙游寺。 一口水没喝就开始干活,根本就不缺人。 巧的一切都好像是注定好的一样。 可仙游寺的诸僧很是不解,当初修建这面围墙可是用了不少水泥。 那时候水泥和现在的水泥一样。 但是那时候的价格可不一样。 现在的水泥便宜的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先前的水泥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用上的。 二囡在清晨的时候得知仙游寺把围墙给拆了,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二囡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张需要盖章的用钱请书。 二囡盖上李恪交给自己的书院府库印章。 “班弄,送到书院,交给苏惠,告诉他,今年书院要扩建,先生多了,他们的小楼可以批下了!” 班弄捧着信转身离去。 二囡又伸了一个懒腰,如今二囡的身材已经没有曲线。 小腹已经显怀了,人也变得很嗜睡,总感觉睡不够。 “唉,师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长安实在无聊!” 书院里,无功先生和众先生也在忙碌。 无功先生虽然不亲自上手,但有些事他还是得劳心照看一下。 不然不放心。 眼看六月要过完了,七月底一到,书院的招生就开始了。 今年招生的政策依旧。 别看时间很多。 但一个月的时间,说到底还是急促了些。 低年级学子不论学识,年龄到了就行。 但书院毕竟地方有限,不可能来多少要多少。 所以依旧按照去年的法子。 摇号! 来的学子全部摇号,摇到谁谁就上,摇不到就无法了。 法子很残忍,但别无他法。 人多了,会压垮书院。 中高年级的学子依旧论才学。 依旧考六天,考明经﹑进士﹑秀才﹑明法﹑明书﹑明算,六科。 每一科都是一天的时间,最后根据六科的成绩来取才。 能者上,庸者下。 不过今年可以多招一些,国子学现在归无功先生代管,按照颜白走时的交代,需要掺沙子。 国子学官宦子弟居多,学子惯以祖辈功勋来论人,学风有问题,需要把这死水换一换。 看着印刷出来的卷子,无功先生叹了口气: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能吃苦,这苦……” “这苦就吃不完!” “混账,气煞老夫了,是哪个死小子,站出来。” 所有先生猛然抬起头,愤怒的看向了说这混账话的人。 抬头一看,所有先生都笑了,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来人竟然是席君买。 “君买回来了?” “哎呦,又走了一年吧,咋这时候回来?” ...... 席君买笑了笑:“年中了,回来给西域的事情做个陈述。 五日之后我就离开,想着时间紧迫,弟子来看看诸位先生。” 说着,席君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跪倒在地: “诸位先生在上,弟子席君买给诸位先生叩头,路途遥远,来回不易,逢年过节,没来拜会先生,请诸位先生原谅!” “弟子给先生叩头,感谢先生的教导之恩,弟子无诸位先生,就无今日的席君买!” 无功先生看着砰砰磕头的席君买,一下子红了眼眶。 拍着席君买的脑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心了,有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席君买起身,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挺着肚子的独孤未央羞涩的走了进来,跪倒在地,也开始磕头。 无功先生等人手足无措,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好,好好……” 席君买回来了,带回来了很多牛肉干。 无功先生很喜欢席君买,拉着席君买说了一天的话。 一老一少把书院里里外外用脚步和轮车又丈量了一遍。 期间,无功先生一直在念叨着王玄策。 他总说他要死了,也不知道在死之前能不能再见王玄策一面。 第二日的时候,二囡回来了,李元嘉也回来了。 在微言楼的顶楼,席君买、二囡、李元嘉、长孙皇后四人聚在一起。 “按照颜县公的吩咐,石脂水那块地我已经拿下,已经属于我大唐,臣建议朝廷派可靠之人去管理!” 长孙皇后有些不解:“很重要?” “很重要,打通商道,运回内地,自此后我大唐在惠民之策上就多了一项,而且,在军事一途用处颇大!” “可是要运回长安很难,不说别的,光是路途上所耗费的费用就得不偿失,就算运回来了,那耗费的钱财无法考量!” 席君买抬起头:“所以,需要法子,需要商量,需要朝廷!” 这些席君买都计算过了,就跟辽东的木材一样,根本就不适合运回来。 光是路途耗费的费用就大于其本身的价值。 长孙皇后抬了抬手,低声道:“唤李内侍进来,君买你继续!” (ps:在唐书《酉阳杂俎》一书中,石油被称之为“石脂水”!) 第 98章 一物降一物 “书院要放假了吧!” 颜白从李景仁手里接过竹竿撑好,再麻利的把刚才洗好的衣衫抖开,垫着脚,把衣服挂在竹竿上。 这些都是大兄贴身的衣服。 本来这些都是徐惠说她要拿去洗的。 颜师古不允许,甚至在迷迷糊糊中都知道,坚决不允许别人给他换衣服。 直到,颜白回来,颜师古才松了一口。 颜白忙了一上午,先是趁着天暖和给大兄擦洗身子,拍打后背揉捏活血。 然后再把换洗的衣服洗干净。 这次颜家欠徐家的人情很大。 徐惠真的很贤惠。 她从未把自己充容的身份当作高高在上的资本。 真的是在踏踏实实的做服侍人的活。 拿得起,放得下,说的少,做的多,从不刻意的说做了什么。 颜白来了她也没闲着,她又要去照顾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这家伙腰上被高句丽人剜掉几两肉,伤口吓人。 高句丽的刀剑应该是涂抹了粪便尿液。 阿史那思摩回来后就昏厥了。 虽医治及时,但伤口还是发炎,加上炎热的天气,很快就流脓。 苍翼闻到了味,一群群的围着阿史那思摩转。 昨晚刚醒,恰巧大兄也醒了,李二带着群臣来看望。 看到阿史那思摩的伤口李二大哭了一场。 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帮阿史那思摩吮吸脓血。 把一众学子感动的跪地痛哭。 把一众突厥将领感动的直接要为李二甘愿赴死。 颜白也惊呆了。 平心而论,那翻卷流脓的伤口,是一个正常人都要犹豫再三。 颜白自认自己下不去嘴,李二却想都没想。 这一刻,亲眼目睹这一切,颜白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二能被作为帝范的君王了,能被后世一直铭记了。 就这么一个点,他完全就当的起。 就算拿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就算是作秀,那这种人一般人都做不了。 通过大兄和阿史那思摩这两件事。 颜白心悦诚服,这该死的人格魅力不服都不行。 颜白把晾晒的衣服扯了扯,免得皱了穿起来不好看,还跟缩水了一样。 听到大兄在念叨书院,颜白回头道: “应该快了,新生要入学,插班生要考试,这些忙完了之后还要做学子衫,忙碌下来也就九月了。” 颜师古还是有些虚弱,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 “不知道今年书院能有多少学子,还有,你搞得那个摇号我不是很喜欢,我总觉得有愧圣人教导!” 颜白忍着胸口的痛,慢慢的把阿史那思摩也抱到太阳下。 晒晒太阳对他也有好处。 简简单单抱个人,颜白也累的气喘吁吁。 招了招手,拄着木棍的李景仁走了过来,准备帮阿史那思摩清洗伤口。 如今的情况伤员照顾伤员也很正常。 阿史那思摩感激的笑了笑,然后把木棍放到嘴边,死死地咬住。 转过脑袋,满脸生无可恋。 因为要上药了。 上药之前伤口还是得清洗一下。 颜白坐在大兄身旁,笑道:“大兄我也不想,我也想孩子们有学上,可不摇号不行啊,书院根本就装不下!” “想想办法!” “那就只能以后上学收钱,先生的束脩、笔墨纸砚、院服、吃饭住宿,这样办能解决不少的问题!” 颜师古瞪了颜白一眼。 他心里明白,这要是收钱说不定能解决一部分问题。 但只要一收钱,来求学的孩子就少了。 大家之所以冲着书院来,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书院不收钱。 这样家里能少一个人吃饭,还能多一个人识字。 都说百姓憨厚,其实百姓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 憨厚、精明、市侩,诸多心思都可以在他们身上看到。 阿史那思摩扯掉嘴里的木棍,扭头看着颜白,笑道: “颜县公,听你说书院要收钱,我在草原上说话还算有些分量,我倒是愿意提供……” “算了,别想了,三代人以后再说!” “我也是为大唐卖过命,我是大唐人。 你看,书院所需要的户籍、保人,我都有,你我同朝为官,干嘛拒绝的这么快!” “阿史那思摩将军,你是你,但你不代表所有的。 自九成官之事发生后,我如今都有些后怕。 书院还小,经不起摧残,你定襄,你为什么回长安,你难道心里不清楚么?” 阿史那思摩知道颜白的担忧,他也没有否认。 贞观十五年,他带领十多万百姓、精兵四万、马匹九万渡过黄河,替大唐看守北门,监视薛延陀,防止来犯。 走的时候雄心壮志。 结果,三年都没待够,就请罪回长安。 因为,属下之人多有二心,一边想着从大唐获取一切,一边又想自立为王。 这样的人杀都杀不完,天天再杀,都断绝不了。 就如长安百姓所言,这就是养不熟的狗。 可阿史那思摩还是不死心,继续道:“那我的子嗣呢!” “可以学进士,真的,我找人亲自上门去教,一对一都行!” 阿史那思摩无奈的发出苦笑。 三十明经老五十进士少,这还学个屁。 自己有族群,要学就学有用的。 这进士一科,去年春闱才考出来三个。 这三个都是人尖子,而且家里祖上都是读书人,这,这…… 就算把自己那混账孙子打死,他也没这个命。 他就知道结果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去问一下。 据他所知,到目前为止,楼观书院还没有一个异族人。 其实颜白说话算是好听的。 草原王族阿史那氏还去找过陛下,陛下让他找书院祭酒。 结果就遇到了令狐德棻和孔颖达,原本以为这两位整日笑呵呵的好说话。 结果,是真的好说话。 说了一大堆。 说的话你根本就听不懂。 光是字面的意思就能气的人几天都吃不下饭。 几天后回过味来了,知道某些典故的具体意思。 又气的吃不下饭。 颜白不说让人听不懂的典故,这不是好说话这是什么。 “三代人啊!” “对,在我大唐定居三代!” 阿史那思摩可爱的掰着指头算了算,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残忍,三代人,估摸那时候我的棺材都烂成灰了!” “用水泥的!” 阿史那思摩突然不想和颜白说话。 若是别人这么说,他跳起来就是一脚。 可颜白这么说,他甚至怕颜白给他一脚。 自己这右武卫将军官职是比颜白高了不少,但也仅限在朝堂上。 出了朝堂,右武卫将军就不管用了。 别说颜白了,任何一家豪门出来的五品官他都不敢去招惹。 所有人看的都是家族势力。 颜家祖地琅琊,琅琊是个什么地方,阿史那思摩这些年还是知道不少。 琅琊王氏、琅琊颜氏等…… 反正是住在泰山脚底的家族都不好惹。 更何况颜白背后还有个书院。 阿史那思摩不想跟颜白说话了,颜师古却生气了。 闻言大怒,举起手用力敲了一下颜白的脑袋: “胡说八道,口无遮拦,去,站那儿把家训背一遍!” 颜白规规矩矩的站到一边。 “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这个,这个……大兄,一个字……” 颜师古叹了口气:“魏晋已来!” “哦哦,魏晋已来,理重事复,递相模学,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大兄,脑子有点乱,再说一个字……” 颜白站在太阳底下磕磕巴巴地背家训。 阿史那思摩却笑了,他觉得心情极好。 他都没有想到能和魏征“对骂”且不落下风的这么一号人物。 在颜师古面前竟然连屁都不敢放。 徐惠也在旁边捂着嘴笑,她觉得这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果然阴阳有定数,一物降一物,她准备一会儿偷偷的画下来。 李景仁倒是见怪不怪了,见多了! 不算大伯颜师古,在颜家,这样的人还有七个,每个人都能把颜白压得死死的。 第 99章 安慰 安市城之战开始了。 火药已经试过了,安市城的城墙比盖牟城的城墙还要厚,还要结实。 而且安市城的百姓把房子都拆了。 把砖石全部拿出来,封堵城门。 现在的安市城,没有城门,城门楼子里面全是夯实的砖石。 如果做个比喻的话,这个城就像是一个没有盖子的大盒子。 安市城百姓誓死守卫安市城。 这种玉石俱焚的力量是可怕的,冲杀数次,都无寸功,倒是让俘虏死伤了不少。 这个结果让李绩很沮丧。 面对这座坚强的堡垒,李道宗想出一个非常高明的主意。 在城东城墙低矮处的南边筑土山,逐渐逼近城墙。 和城墙持平,然后在土山上架抛车,投石机轰。 方法还是老方法,只不过人变了,这一次依旧全是俘虏。 不对,准确的说是愿意跟着大唐一起作战的辽东部族。 尽管李绩很着急,想快速的破城。 但面对眼前的状况,只能依靠人力背土,在安市城的前面垒砌土山。 这种办法虽好,但是却是极其耽误时间。 刚刚投降过来的高延寿等人,着急立功。 他们是高句丽的叛徒,高句丽算是回不去了。 今后要想在大唐站稳脚跟。 就必须立下功勋。 于是他们发挥了野兽般的想象力,纷纷请命,愿意为先锋。 不要安市城,直接打乌骨城然后再一鼓作气,拿下平壤。 其余人觉得很不错,都觉得这个法子好。 因为张亮的率领的水师还在鸭绿水,两方军马合并在一起,这个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毕竟高句丽的精锐都在这安市城内。 但也有人不同意,认为这个法子太险了。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再过一个月,辽东就冷了下来。 这个法子实在有些拼。 李二有些心动了,这个法子听着可行。 有人不赞成,李二还是想问一问,听听他们的意见。 颜白就极不赞成。 “颜白你怎么看?” 颜白起身,朝着李二拱拱手道: “陛下,当初隋炀帝首次征伐高句丽也是这么想的,非要跳过辽东城打平壤,结果三十万大军只回去数万人!” 颜白看了一眼众人道: “大家别忘了,现在大辽泽里面还有尸骨未寒的将士!” 长孙无忌闻言也站起身来。 他的想法和颜白是一致的,而且现在是在军中,颜白还是他的下属,更应该一起。 “陛下,臣有话说!” “辅机,你说!” 长孙无忌拱手道:“根据斥候的消息,目前安市城内约有百姓和高句丽精锐三万余人,建安还有两万余人。 若我们绕过安市城去乌骨城,这就属于孤师深入。 一旦这两座城池的高句丽兵士联合起来,断了粮道,这该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转身朝着群臣拱手道: “诸位,不是我长孙无忌在这里泼凉水。 绕过安市城是不行的,要打就扎扎实实的打,拿下安市城咱们再说下一步。 如今已经七月,天气即将转凉。 一旦粮道被断,一旦大雪覆盖,敢问诸位,这该如何是好呢?” 众人不言,长孙无忌的话一点都没错。 李二心里才升起的那点悸动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挥了挥手,淡淡道: “那就继续攻打安市城,按照原本计划走!” 众人赶紧称喏。 长孙无忌和颜白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有些担忧的。 长孙无忌看出来,颜白也看出来了。 李二似乎有些不开心。 待众人离开打仗,长孙无忌和颜白不约而同的留在了大帐内。 皇帝的心态出了问题,需要安慰。 “你二人还有话要说?” 颜白点了点头:“臣有话要说!” 长孙无忌也点了点头:“臣也有话要说!” 李二看向了颜白,伸手一指:“颜白,你先说!” “陛下,臣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李二无奈的看了一眼颜白:“先前被魏征气,现在被你气,朕这一生被气的次数还少么,说吧,朕听听!” “陛下不开心?” 李二自嘲的笑了笑:“你觉得朕能有好心情? 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去养伤,那就真的跑了,屁事都不管!” “哦,我懂了,陛下是因为辽东的事情不开心!” 李二怒声道:“开心?你觉得朕开心,眼看天气就要凉了,一个安市城让朕停滞不前,每日耗费粮草无数,如何开心!” “臣倒是觉得陛下已经是千古君王了!” “你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朕就不信,除了听着舒服,屁用没有!” 颜白不想跟李二纠结这个问题。 他是皇帝,又是所有人的君父,跟他犟嘴划不来。 自己还达不到魏征的那个地步。 “看来陛下还真的是不开心,如此臣就啰嗦几句,陛下要是觉得臣说的不对,那就当臣没说!” 李二报以冷笑。 “在我眼里,陛下是骄傲又聪明的人。 就如楼观学的王玄策,如李景仁,如那骆宾王,聪慧,且目标高远!” 长孙无忌听到颜白的比喻,心里后悔死了。 真后悔跟颜白留下,陛下是皇帝,哪有拿皇帝做比喻的。 “这一次辽东之战,就像是书院的一场考试。 考生为两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前朝的隋炀帝。” “隋炀帝自大了,笔墨纸砚准备的很好,万事俱备,只想在这辽东这张卷子上考一个满分,交出一份让人惊艳的答案。” “很可惜,隋炀帝太着急了,一个不注意打翻了墨汁,辽东这张卷子看不得了,已经无法落笔去写了!” 颜白偷偷的看了一眼,见皇帝并不是很生气。 只不过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耍猴的,颜白放下了心继续道: “陛下也准备的很好,一来就稳扎稳打。 接连打下了玄菟城、横山城、盖牟城、磨米城、辽东城、白岩城、卑沙城等十座大城!” “不但如此,陛下还攻克了数百年来都没人答出来的难题。 拿回来了汉朝时期被高句丽侵占的土地,完成了历朝历代君王都没完成的梦想。 扩土千里!” 长孙无忌笑了,他现在觉得颜白说的很有道理。 长孙无忌走到一旁,拿起笔,开始把颜白写的写下来。 “考试时间所剩不多,陛下还有一道大题没做完,这一道题不是陛下不会做,而是考试的时间不够了!” 颜白继续道:“就如我刚才所说,陛下是骄傲的人。 就如书院的那些骄傲的学子,这一辈子都是满分,都是天之骄子。” 颜白看了李二一眼: “他们不允许自己没做完,不允许自己没得满分,因为这些对他们来说就好比耻辱一样!” “我颜白是先生,我知道。 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他们这次考试时间不够,不能说他们的学问不够。 只能说没有达到自己设定的高难度目标罢了” 颜白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长平之战打完,秦国不也没能灭掉赵国吗?邯郸之战后秦军后来是败了,难道能说秦国输了秦赵战争?” 颜白朝着李二拱手:“陛下,臣的话说完了,臣告退!” 颜白弓腰缓缓退去,李二看着颜白离开。 待颜白后,李二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颜白,想说朕心急了,就说朕心急了,绕了这么大一圈!” 长孙无忌是最懂皇帝的人。 他见陛下嘴角的笑意,知道陛下已经想开了,心里不由的松了口气。 真的不能越过安市城去打平壤。 现在七月,就是全力行军,到平壤也八月了,八月的辽东已经冷了。 打完了是不是要回去? 积雪过膝盖,大军寸步难行,辽东的冷可不是长安能比的。 说句不好听的,一场白毛雪,就能让大军死伤无数。 “辅机,你要说什么?” “哦,陛下,臣没有要说什么,臣告退!” 颜白哼着歌走到军营中,正好碰到李绩在杀人。 不用想,这些肯定是要逃跑的各部人,他们野惯了。 军营里面的条条框框对他们而言就是折磨。 于是就想跑。 所以,李绩抓着了就砍脑袋,以正军法。 “大总管将来若是仙逝,阎王爷一定会亲自来接他!” 瘸着腿的李景仁缩着脖子想了半天,好奇道:“小叔,啥意思!” “业绩好呗!” “啥?” 李景仁搞不明白,这杀人和业绩有什么关系,奇奇怪怪的话…… 第 100章 别惹他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 安市城边上的土山在一点点的靠近城墙。 看到大唐垒砌的土山越来越高。 安市城里面的百姓在做同样的事情,也跟着垒土石加高城墙防守。 他们拆除房屋,收集砖石,挖土砌墙。 双方就这么如同孩童斗气般,堆石头,玩沙子。 双方玩了一个月,一直坚持到七月底。 在一场连绵七日的阴雨过后…… 推开营帐的颜白惊讶的发现,在微弱的烛光下,能看到自己嘴里哈出来的气。 不敢相信的颜白又赶紧吐出了几口气。 颜白这才发现这是真的。 回到营帐内颜白升起了小火炉,用的炭就是在那辽东城收缴上来的兽炭。 看着惟妙惟肖的兽炭。 颜白有些不舍得。 娘的,这玩意看着怪可爱的,比手办都精美,十二生肖的可爱版。 摆在那里都可以当工艺品了,实在不忍心下手。 虽这么想,但颜白还是毫不留情的把它扔进了火炉里面。 许敬宗回来了,此时正在皇帝那里做总结。 结束后应该会来喝茶。 颜白眯了一会,营帐外传来了脚步声,颜白起身迎接。 片刻后许敬宗和林间秀两人走到营帐内。 应该是冷了,看到火炉,许敬宗忍不住的伸手去烘烤。 林间秀见火炉上有茶壶,脱掉皮靴径直走了过去,跪坐在火炉边,开始摆弄茶具,准备当个烧茶的茶童子。 许敬宗搓着手:“天真的凉了,回来时我见远处山尖都白了头!” 许敬宗说罢,就从林间秀手里接过茶碗。 也不嫌烫嘴,一边吹气,一边美美的吸着喝。 营帐内响起了有节奏的吸溜声。 “收获怎么样?” 美美的喝了一杯茶的许敬宗长吐一口气,点着头笑道: “很不错,仙游寺出大力了,他们给的东西很靠谱,一个月的时间,后方所有的寺庙全都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 “不是我们做的!” 许敬宗笑了笑:“当然,都是契丹人跟靺鞨人做的。 我们不会做,我们只是谁都不帮,方外之人不是么!” 颜白忍着笑意:“收获如何?” 许敬宗长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叹为观止。 我原本以为这世上除了美色之外,很少能有让我动心的东西了。 墨色,不怕你笑话,我也不说那虚假的话。 在看到那堆积如小山般的财货时,我竟然挪不开眼!” 许敬宗怕颜白不信,加重语气道:“真的,我没说瞎话!” 许敬宗重重道:“知道么,一尊三丈高的纯铜佛像,三丈高啊,老天爷,纯铜的。 它低头看着我,我站在他面前我都忍不住想要叩拜。 可是,当我得知这是高家人保存财货的一种手段时。 整座寺庙都是高句丽权贵修建时,我突然敬意全无。” 颜白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三丈高的佛像有多高,默默的计算着这得用掉多少铜。 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大概来。 只知道好多钱。 许敬宗喝完了一杯茶,叹息道:“一个月的时间,我以为我能走很多地方,谁知道就走了一点,回来的时候险些回不来!” 颜白闻言好奇道:“遇到高句丽的散兵?” 许敬宗摇摇头:“是财货太多,到最后根本就装不下。 这个我也喜欢,那个我也喜欢,那感觉真的是让我难以抉择!” 颜白笑了笑,低声道:“说个数!” “折算成钱粮,还能支持咱们这六万大军明年再来一次,当然,我这还是粗浅的预估,只算了金钱。” 许敬宗压低嗓门道: “先辈的书籍那些都没算。 别看就是简简单单的书籍,这要是运到长安,你随便开个价,别人都不会还价!” 颜白点了点头,许敬宗说的一点问题没有。 一本古籍真本,可作为家族的底蕴,如果上面有释义那就更了不得了。 可以自成一派。 许敬宗一边喝茶,一边跟颜白讲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他不但给颜白讲,他还把这一个月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 他准备回去后好好地整理一下,说不定能有机会把自己的见闻放到书院的微言楼里,供书院学子品阅。 如此,哪怕不青史留名。 他许敬宗三个字在众多读书人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许敬宗喝了好多茶,加了很多茶叶。 颜白抿了一口,苦的直吐舌头。 这哪里是在喝茶,这是在喝中药。 不过,颜白也算看出来了,这一个月的风餐露宿实在把他累的够呛。 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的喝法,这明显是太想念了。 “安市城怎么样,一个月了毫无动静,陛下不着急么?” 颜白往炉子里塞了一铲子“兽炭”,轻轻叹了口气: “安市城的百姓誓死不投降,全城军民上下一心。 你也知道,一旦军民一心,那力量就无法衡量了!” 许敬宗悠悠叹了口气:“寒冬要来了!” 颜白见许敬宗在感叹寒冬,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道: “老许,如果从安市城退兵,你觉得陛下这次是大胜,还是功亏一篑?” 颜白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疑问。 他很想知道许敬宗这样的聪明人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古有训言:吾国虽大,寸土必争!而今肉食者鄙,弗能远谋? 但因地小而去国甚远难守,遂轻视之,以弃先祖披荆斩棘而有之尺寸之地也!” 许敬宗抬起头断然道: “说句难听的,陛下此行就算是扩土一寸,在我看来都是大胜,数百年丢失的土地拿回来了,这就是绝无仅有的大胜!” 说罢,许敬宗看着颜白:“陛下是不是不开心?” “嗯,有些急了!” 此刻的李二已经不着急了。 那一日颜白所说的话被长孙无忌写了下来,被命名为《答卷述》。 原本心有愧疚的李二,如今已经坦然。 颜白说的没错,光是扩土千里就已经是历朝历代君王难以匹敌的目标了。 自己为君王,当为将士们考虑,寒冬腊月的辽东不能久呆。 抬起头见徐惠在作画,李二好奇的走了过去。 阳光下,一位老人躺坐在那,在他面前一位童子正合着书好像在背诵。 “画的不错,这老人是谁?” 徐惠起身,挡住画作,不好意思道:“颜秘书监!” 李二点了点头:“哦,画的不错,那这小童一定是书院学子了,师古真是勤奋,这病才好一些都开始指导学子学业。” 徐惠更加的紧张,小声道:“陛下,那不是书院学子。” “那是谁!” “颜侍郎!” 李二惊讶道:“颜白?你说背书的是颜白?” 徐惠点了点头,小声的把上个月见到的一幕讲给李二听。 一个小声的嘀咕,一个在那儿偷偷的笑。 两个人,跟那水渠边的聊“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媳妇不洗碗”的那群妇人没有什么区别。 “从容,偷偷的看,不要让别人知道,更不要让你那在书院的弟弟徐齐庄知道,他年龄小,嘴里藏不住东西。” “陛下,臣妾省的!” 其实徐惠的画作没有问题,大唐这时候的绘画人物风格就是这样。 就是主角会画的非常大,大到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配角就会画的很小,小的只能当个陪衬。 李二怕徐惠误会,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理他都强的可怕,他要知道你把他画的那么小,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唉,有理的颜白,就像是魏征拿起了马槊……打不过,你也骂不过!” 第 101章 过渡 提到了魏征,李二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长孙皇后从长安派人送来的密信在昨日已经到了。 跟着一起到的还有褚遂良写给自己的陈情书。 褚遂良有些扛不住了,已经躲到书院了。 平心而论,褚遂良做的一点都没错。 他是史官,做的就是秉笔直书,非他亲眼所见之事他自然要问皇帝。 平心而论,魏征做的是有些过分。 将自己每一次的进谏经过以及进谏的内容往复都记载了下来拿给禇遂良看。 并要求写进史书里。 魏征是高官,是大唐律法的制定人之一。 他应该是懂大唐律法的。 按照律法,大臣写给皇帝的奏章和谏言属于“禁中语”,在未经皇帝的允许的情况下不得向无关人员泄露。 亲人都不行。 但是魏征做了,而且还是知法犯法。 站在皇帝的角度,如果你魏征只是为了国家,那么你提出正确的建议,我这皇帝就进行改正,而我只要结果。 李二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现在想要把这整个过程都要放进史书里。 是想表达你魏征聪明还是想表达自己这个皇帝太笨呢! 李二根本就想不到自己一直信任的人会这么对待自己。 极度的信任,再到极度的怀疑,这极大的落差才让人失去理智。 李二推倒了魏征的墓碑。 想当初魏征在李建成帐下做幕僚,曾多次劝说太子先发制人,杀掉自己。 这样的事情,李二都忍了。 依旧给魏征十足的信任。 但君臣却在一夜之间走到了尽头。 李二看着眼前的书信,他已经看了一遍,实在不想看第二遍。 甚至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情烦躁。 山东的那些人已经拿着这件事开始做法。 他们联同魏家向褚家施压,其实就是向自己这个皇帝施压。 道理很简单,但涉及朝堂之上就不简单。 魏征是太子太师,当初李二让魏征教导李承乾,成为太子太师其实就是一种妥协。 向山东世家的妥协。 现在魏征之事的爆发,其实就是先前之事的爆发。 事情是那么的巧,自己在长安的时候风平浪静。 刚好在自己征伐辽东这个要命的关头,事情来了。 这群人的心思李二明白。 无非就是激将法而已。 李二已经预见,自己若是没有彻底的打下高句丽。 那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一场劳民伤财无功而返的远征。 说自己这个皇帝昏庸无道,劳民伤财。 若是自己上头了,想证明自己,不顾将士们的性命,一意孤行地死战不退。 那说不定这个辽东就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埋骨之地。 不是打不过高句丽,而是败给了辽东的天气。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绝大部分的话语权。 他们一定会在他们的著作里,来大说特说自己的辽东之行。 李二躺在床榻上,睡意全无。 看着营帐外巡逻的将士的身影,李二心里百般的滋味。 翻身而起,李二淡淡道: “怀默!” 营帐外一个影子弯下了腰:“臣在!” “你饿不饿?” 程怀默一愣,他知道皇帝突然问这个问题,核心绝对不是问自己饿不饿。 稍加思索,程怀默轻声道: “有点!” “你派人去把颜白喊来!” “喏!” “对了,再看看书院里哪个学生还没睡也一并喊来,朕有些睡不着,听说墨色烤肉功夫了得,咱们尝一尝!” 和许敬宗喝了一肚子茶水的颜白也睡不着。 听着程怀默的话,颜白翻身而起,麻利的开始穿戴。 搁在平日,夜里休息的时候谁敢半夜出来烤肉。 你只要敢烤肉,李绩就敢烤了你,然后把你挂在旗杆上祭旗。 更何况,李绩被打不下来的安市城憋得火大,更不敢去招惹他。 “你就不好奇半夜起来烤肉是为什么?” 颜白一愣,笑道:“好奇这个做什么。 我管他发生了什么,能吃烤肉才是关键,吃了数月的乱炖,我早就受不了了!” 皇帝的营帐内升起了火盆。 高侃兴奋地在切肉,张瑾一在忙着拿袖子扇风,鞣家默在剥蒜瓣。 其余学子没有这三人这么大的胆子,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旁。 看着高侃切肉,评价高侃的刀工如何。 然后竖着耳朵,等待先生叫自己的名字。 因为,皇帝在下棋。 颜白把李恪和李泰也喊来了,拉上半推半就的李二,四个人在坐庄下五子棋。 棋盘是画出来的,棋子更是可怜。 一方是木棍,另一方是小石子。 在五子棋的棋力上,颜白不是天才,没有任何优势。 什么各种阵法都不管用。 在这群人面前根本就无任何还手之力。 五子棋在南北朝的时候就流行了。 不过不叫五子棋,叫“连珠”。 白子为日,黑子为月,寓意“日月如合壁,五星如连珠”。 围棋的启蒙兴趣课。 书院课间休息的消遣乐趣。 李二是好手,他能把手里的木棍全部用完。 在剩下最后一根的时候,放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位置。 给你来一记绝杀。 轮番上的学子输了也不会气恼,反而激动的满脸通红。 在明年的吏部考核上,他们可以骄傲的写上一句话。 “在月倚高楼时,和皇帝下棋,惜败,虽败犹荣!” 吏部考核的官吏说不定还真的被唬住了。 大唐这么多官员,要说能和皇帝下棋的能有几人啊。 那真是凤毛麟角。 颜白玩不过这营帐内的任何一个人,颜白也不勉强自己。 于是就充当喊人的,输一个,他就喊下一个。 剪刀棋力也应该不行,他不参与。 他一边把死硬死硬的馍馍掰碎,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皇帝独战群雄胜了一场又一场。 等肉切好了,也串好了,馍也掰好了。 肉香味慢慢的在大帐内弥漫,李二简单的吃了一点点。 他不是饿,只是心里乱。 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学子。 李二恨不得他们立刻就能遍布大唐各地。 剪刀美滋滋的捧着大碗,皇帝不吃,那这些就落到了自己肚子了。 不然浪费,上天会生气了。 撒上粗盐粒,加一点羊油,倒上滚烫的热水,这一碗泡馍就做好了。 此时此刻的书院,先生们也都起床了,简单的洗漱过后在微言楼集合。 李厥打着大大的哈欠,和颜韵一起也来到微言楼集合。 再过两个时辰就是摇号和公布成绩的日子。 这对楼观书院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日子。 作为书院的缔造者,颜家自然要派人全程坐在那里,接受入学学子的致谢。 颜白不在,颜韵只能代劳。 三位伯伯是先生,也是官员,其实他们坐在这里最好。 只不过,他们都要和官员打交道,这种场合颜韵肯定不行。 李厥代表的是君父,代表的是朝廷。 他也得坐在书院的文庙前,接受所有新入学的学子朝拜。 李淳风穿好了道服,脸上还抹了粉,如门神一样站在那里。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累。 但对道门来说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李淳风是先生,他在楼观学教书的日子比无功先生还要长。 辈分高的吓人,属于元老级别的人物。 就凭这一点,他穿什么都没人敢说他。 无功先生都不会说。 不过今年有例外,玄奘的弟子窥基也来了,他抱着颜白的小儿子。 他虽然不在先生的队列中。 但他却能自由的出入庄子和颜家府邸。 这是一小步,但任何路途的征程都是从开始的一步迈出去的。 书院学子已经准备好了,木簪、院服、笔墨纸砚按队列排列整齐。 只要前面的开始唱名,他们就会开始准备。 一个学子一套,代表着书院全体对他们的认可。 李象远远地看着书院里面的灯火,心绪如何都平息不下来。 他从宗人寺出来,其实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一天。 作为太子的长子,他认为他能坐在那里接受新生的朝拜。 结果,坐在那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李象很想去问问皇祖母,自己是长子,凭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是自己。 第102 章 人间百态 太阳慢慢升起,仙游县也慢慢地热闹了起来。 放眼望去,入目所及之处,给人感觉整个仙游都是人。 这些人中不全是学子的家长,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也有做生意的人。 中年级学子傅苍生忙的脚不沾地。 他今日的任务是分流。 把马车、牛车、驴车全部安排到楼观道院前面的空地上。 那是专门停车的地方。 指挥人把车停好,再顺便提一嘴楼观道院的过往。 让这些家长在结束后可以去拜拜神佛,也给楼观道院增加些香火。 若是别的道院,傅苍生连提一嘴的兴趣都没有。 但这里是楼观台,自己先生的道观。 自己这个作为弟子的,虽然学习不咋样,先生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但这举手之劳他还是挺乐意做的。 道观里面有同窗们无聊时做出来的神佛琉璃小挂件,这些可以卖。 卖出去后,学子们可以获得一半的钱财。 用来补贴家用,或者是放到书院的钱库里,稍稍还一点书院的养育之恩。 钱不多,但却能让书院少支出一点。 君子提钱很不好,但君子没钱也不好。 先生说,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吃饭,坦坦荡荡,干干净净不丢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书院不禁止任何人凭本事赚钱。 今日颜家庄子以及庄子前面的大道是不能停车的,只能行人走。 不然一会摇号的时候太吵,喊不到人。 而且,皇后还在微言楼上看着呢。 学子们很紧张,生怕事情没做好,让皇后不满意。 所以每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安排的清清楚楚。 许久未见的李晦也来了。 他负责统筹规划,书院需要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李晦的身份很好,家世摆在那里,大小官员都说得上话。 这本该是李元嘉的活儿,但是李元嘉就是不接受。 他和李恪一样,不会主动和任何官员去交流,这种场面他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在今天的这个大日子里。 李元嘉跑到后山钓鱼去了。 把李晦气得不行。 仙游的热闹,自然也惊动了仙游寺。 玄奘和真兴大师站在仙游寺的佛塔上,目睹仙游的盛况。 “师兄,你看到人流了没有?那就是气运!” 真兴大师举目望去,远处的人流分成了两块。 一块聚集在楼观道院,一块聚集在楼观学前的大道上。 而自己所处的仙游寺却并无多少人。 “事情结束后他们会来的!” 玄奘轻轻一叹: “是啊,事情结束后他们才会来!” 真兴大师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很懊悔,懊悔自己过于死板,把眼前之物看的太死。 “师弟,听说你让窥基去教颜县公的小儿子。 窥基是记名弟子,性子木讷,不喜人情世故,性子直来直去,怕会让颜白不喜!” 真兴大师试探道:“慧立、彦悰、辩机这三个都不错。 佛法学得很好,性子也够机敏,可能会让颜白更看好。” 玄奘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会的,我了解颜白,窥基他一定会喜欢的,你说的这三人中任何一人去了,怕有血光之灾。” 真兴大师见师弟心意已决,就不再说了。 先前他虽说“事情结束后他们会来”。 但真兴大师却比任何人都希望那些送孩子求学的家长能把车驾停在仙游寺的门口。 他表面不在乎,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他迫切的想打开局面,所以才有刚才那么一问。 平心而论,窥基在诸多弟子中只是一般。 为人甚至有些鲁莽,喜欢拳脚多过喜欢佛经,而且不善言谈。 玄奘见师兄有些不开心,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到真兴大师手里后,转身就离开了。 一直朝着楼观学的后山而去。 他也想去看看,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 真兴打开册子,认真的看了一遍,远远的朝着师弟玄奘的背影躬身行礼。 窥基就是最好的。 他现在无比坚信。 哪怕他现在只是记名弟子,那也是最好的。 册子上写的是窥基俗家的信息。 窥基俗姓尉迟,祖父尉迟伽,隋代州西镇将。 伯父尉迟恭,唐泾州道行军总管,右武侯大将军,鄂国公。 窥基的父亲,尉迟宗,封江油县开国公,母亲裴氏女。 窥基俗家的家世吓人,是名副其实的将门之后。 他去教导颜白的小儿子,绝对是最好的。 无论是尉迟家,还是裴家,都和颜白沾亲带故。 颜白绝对不会为难窥基,甚至会礼遇有加。 真兴大师佩服的看着师弟玄奘离开。 仅仅的一个安排,就巧妙的打破了僵局,一切还是那么的自然。 太阳高高升起,摇号开始。 摇号很简单,无论多少人,就只选取一到八百号。 你抽的号是八百以内(包含八百)你就上。 超过了最大数字八百就只能说无缘了。 号箱是放在文庙前,以示光明正大。 楼观学的抽号没有牵扯利益,每个先生手里都有名额。 那是给他们的子嗣准备的。 先生这边解决了,就解决了作弊的可能。 准低年级的学子排着队抽号,打开,会有人大声地报号。 书院内是这个景象,书院外就是另一番景象。 无数孩子家长伸着脖子,竖着耳朵,眼巴巴的看着里面。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个个却是紧张的要死,有的甚至都不敢往里面看。 在这个时刻,只能说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而插班生就更煎熬了,他们也是才考完书院的六科,他们还要等。 等到低年级学子人数确定后才轮到他们。 他们才是最可怜的一批人。 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父母的陪同,走上百里路来求学。 希望找个名师,有个荐帖,能扬名长安。 可惜,时运不济,春闱这第一道关就给他们泼了一盆凉水。 回去,来年再考肯定是不划算的。 没有好成绩,也无脸见家人。 国子学进不去,楼观学就成了他们的选择。 只要进了楼观学,安心读书就行,不用担心柴米油盐。 也不用害怕长安居之不易。 楼观学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和准备入学的低年级学子相比。 插班上的这些学子里,有的学子来自于苏、扬二州,有的学子来自剑南道,有的学子甚至来自于陇右的兰州。 而准备入学的低年级学子大多是来自长安周边。 最远的也是关陇这一块的。 太阳越升越高,随着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来,人群突然就变得喧闹了起来。 一目了然,结果呈现。 穿学子衫,扎团髻,戴檀香木簪的就是选上了。 进去穿什么,出来穿什么的那就是运气不好了。 不过也不用太着急,六岁,七岁,八岁,九岁,四年呢,孩子每年都可以来一次,机会很大。 这是书院商议的决定,不把年龄卡死,让每个孩子都能多几次机会。 虽然法子不是很好,但已经是书院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祖宗保佑啊,我张家出读书人了,出读书人了.....” “哎呦,我的乖宝诶,给爹长脸了,不枉我在神佛前跪了半个时辰,走走,跟我一起还愿去……” “阿耶,可不敢去,出来前先生交代了,直接回家,不可逗留!” “说的对,走走,回家,回家……” 没摇上的孩子出来的时候没哭,待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嘴一下子就咧开了。 哭的那叫一个大声,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六七岁的年纪,藏不住心事,自然也藏不住心里的悲伤。 书院前面的大道乱成了一片,有笑的,有哭的,有安慰的,也有失魂落魄的。 一条道上,人间百态。 “书院张榜,闲杂退散!” 李厥稚气的喊声在书院回荡,内心煎熬的学子站起身,纷纷朝着书院走去,新的一轮人生百态上演。 后山的玄奘默默的看着,李元嘉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 玄奘来了,他的鱼就钓不成了。 第 103章 仇恨 夕阳即将落下,军鼓声宛若惊雷。 大唐和高句丽的厮杀再次开始,土山已经逼近城墙,如今只要再有一日的工夫,土山就能和城墙挨在一起。 借着土山的跳板,就能直接登上城墙。 一旦到了这个时候,就到了大唐铁甲潮涌而至的时候,也就是到了安市城破灭的时候。 一切皆休。 渊男生坐在城主府前的台阶上。 这一刻,渊男生很想冲出城投降。 从六月二十四日战败起,到如今的九月七日。 安市城已经被围困两个多月了。 商道断绝,粮草断尽,安市城马上就要上演人吃人的惨剧了。 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在开始偷偷地易子了。 我用我的儿子换你的儿子,你用你的女儿换我女儿。 真到了要吃人的时候,好下手。 心里也好受些。 渊男生很想冲上去大喊求饶,可喉咙里却跟塞了秤砣一样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面临的事情比易子而食还要惨烈百倍。 他要亲手砍掉父亲的脑袋,捧着脑袋去投降。 这样,这一场戏才算落幕。 只有这样,城里的这群精锐才会彻彻底底的对自己俯首称臣。 因为…… 这是活命之恩。 靺鞨部已经苟延残喘了,高家人已经投降了。 这些日子他们不断的攻城,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很多血,已经彻底的回不了头了。 就算回来,那也是叛徒。 国人只会记得他们投降叛国,对自己人拔刀相向。 而自己顺奴部渊家。 是名副其实的忠义者,誓死不降的忠义人。 就算最后一刻投降。 那也是迫不得已,那也是为了安市城数万军民考虑。 大义无双! 德行如日月。 那时候,就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父亲,用生命,在最后的一刻把面前的一切障碍和隐患全部去除。 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高句丽。 什么靺鞨部,什么高家,什么百济,那都是叛徒。 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天选之人。 没有人知道,自从渊盖苏文打算学勾践的那一刻起。 除了他的儿子渊男生,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当王的人,心一定要狠! 渊男生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忍着,一定要忍着。 不然父亲的苦心就白费了,不然那些枉死的人就白死了。 此刻,扶余义慈站在颜白面前。 颜白被一身狰狞的盔甲覆盖,凶狠的鬼首遮面甲挡住了颜白的脸。 扶余义慈看不到颜白的脸色,也猜不到颜白的心事。 只能看到淡淡的雾气,从气孔里面出来,然后快速的消散。 “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 颜白的声音又冷又陌生,从那遮面甲的孔洞里传了出来。 就如那恶鬼一样,满满的压迫感和冰冷。 就如这一日比一日冷的鬼天气。 扶余义慈怒道:“你这不是让我证明,你这是让我死。 颜白,你欺人太甚,你我故交,为何如此待我!” “你可以拒绝!” 看着顶在胸口的马槊,扶余义慈苦笑道: “明白了,我要么战死,要么死在你手里,不然你不会放过我的是吧!” “我若不死,我若拿下安市城的城墙,让我回百济吧!” 颜白笑了笑:“我会亲自给你上户籍,然后去求皇帝给你一块地,一个大宅子,允许你的子嗣,国人祭拜!” “明日可以么?” “明日就不需要你们了,我自己就可以上!” 扶余义慈叹了口气:“你们大唐太霸道了!” “我这人很好说话,你依旧可以拒绝。” 扶余义慈惨惨的笑了笑,看了看顶在肚子上的马槊,转身就走。 挥了挥手,那些在峡谷口被颜白俘虏的百济军士跟着自己的国君朝土山上冲去。 国君在前,身后的百济军士忠心耿耿。 随着百济军冲了上去,颜白扭头看着高延寿。 高延寿叹了口气,吼了一声,声音很大,颜白听不懂。 应该是骂人的话。 高延寿带着投诚的高句丽人也冲了上去。 在颜白面前他没有反对的资格,甚至连反对的勇气都没有。 别看他是高句丽北部的耨萨。 别看耨萨的职位相当于大唐的都督一职。 但在颜白那狗屁都不是。 用颜白的话来说,屁大点的地方,还仅是北部的耨萨。 治下的百姓还没有万年县多,在大唐撑死五品官。 抬举一下,勉强算个一州的刺史,还是一个下州的刺史。 大唐有三百多个州。 颜白还说,他这样的在年底朝堂回话的时候还得先说一下名字。 不然别人都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高惠真见高延寿冲了上去,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部下也冲了上去。 因为颜白扭头在看着他。 他不认识颜白,但他知道辽水边上的京观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如今李绩让他全权负责攻城的事宜。 这样杀胚还是别惹他。 厮杀开始了,颜白成了督军,这是李绩新安排的职务。 天气越来越冷了,皇帝的态度也越来越坚定了。 最迟九月底,无论安市城拿不拿的下来,大军班师回长安。 辽东剩下的这烂摊子,来年再战。 不能拿将士的性命来开玩笑。 就颜白所言,扩土千里,已经是功盖前朝诸王。 没有什么丢人的,也没有什么觉得愧疚的。 人,才是最重要的。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有点遗憾。 大唐灭国灭习惯了,突然没把高句丽彻底的灭掉。 大家都知道,皇帝心里其实是很不开心的。 最不开心的其实是李绩。 李靖带兵两次,灭东突厥,灭吐谷浑。 侯君集,牛进达灭高昌。 自己好不容易成为独领全军的大总管,结果拿不下一个高句丽。 所以,李绩对面前的安市城充满了怨恨。 冲杀开始,扶余义慈开始举弓杀人。 看到城墙头上的高句丽人软软地倒下时,扶余义慈突然笑了。 这一刻,认命了。 “快,快,板子搭上来,人全部站上去,防止被他们掀翻,靠拢、举盾,压上去,压上去……” 安市城城墙的场面非常壮观。 百姓、军士,密密麻麻,人挨着人,举着各种武器,全部聚集在这里。 颜白扭头看了一眼裴行俭,裴行俭点了点头,手中令旗一挥,抛车开始发力,校准好的抛车把石块抛射了出去。 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是一汪黑色的湖水。 抛车投出的石头就像是扔到水里的石子。 每一次涟漪,就有数十人倒下。 太阳逐渐西斜,土山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扶余义慈冲杀多次,都被压了回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有些扛不住了。 他此刻想张开手认命了。 一杆木枪重重地捅在小腹上。 木枪没有捅穿盔甲,可上面的力道却让扶余义慈险些摔倒了下去。 就在他庆幸自己站稳的时候,那一杆木枪再次捅来。 扶余义慈这一次没那么好的运气,重重的摔了下去 也是扶余义慈命不该绝。 垒砌的土山是斜坡,他顺着斜坡一直往下滚,一直滚到最下面。 被一根突出的木桩挡住去势。 睁开眼,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旋转。 看着城墙上的高句丽人举弓对着自己,扶余义慈突然笑了,张开嘴,怒吼道: “颜墨色啊,我他娘的就不该去长安,就他娘的不该认识你,你他娘的就是个恶魔,是个灾星!” 在长安,死仆从,死亲卫。 在辽东,此刻自己也要死了! 颜白不光看到了,也听到了。 笑了笑,再次举起手。 震天的鼓声变得密集起来,一道钢铁洪流踩着鼓点,朝着颜白直奔而来。 领军者是满脸凶恶样的程怀默。 安市城内,渊盖苏文看着儿子渊男生,笑道: “动手吧!” “我…父亲,我不敢,我不敢啊!” 渊盖苏文突然坐起,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 “我让你动手,现在鼓声起,这是唐军来了,安市城守不住了,动手,动手,你个软蛋,动手~~!” 渊男生咬着牙,闭着眼,浑身颤抖。 “动手啊!” “啊~~~~颜白,李崇义,我草拟们祖宗啊!” 渊男生猛地挥刀,一颗人头悍然落地。 渊男生听着响声,不敢睁眼。 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颜白,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啊.....” 渊男生嘶吼着,可嘴角却升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腰杆越挺越直。 他渊男生的时代来了! 第 104章 棋子 就当扶余义慈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面盾牌。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带着促狭笑意的脸。 这个人扶余义慈认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永远站在颜白身前的那个汉子。 汉子长得凶狠霸气,名字却是文雅至极。 孙书墨。 他娘的,这一听就是读书人的名字。 书墨二字多么的文雅,乍一闻,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会蹦出来一个君子形象。 可偏偏落在一个杀胚身上。 坑杀靺鞨部就是这家伙动的手。 那大坑就是他让靺鞨部挖的,然后用这个坑来活埋挖坑的人。 他就在一旁看着,喝着茶,如同看风景一样。 还没好好看看那张凶狠的脸,这个孙书墨就拽着自己的脚往前跑。 身体被拖行,坑坑洼洼,磕磕碰碰。 扶余义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是百济之王,何曾如此卑贱过,何曾如此被侮辱过!” “啥?你说啥?” 扶余义慈叹了口气:“娘的,竟然是个聋子!” “你才是聋子,你全家都是!” 扶余义慈:“……” 这一路的颠簸总算停止,睁开眼,扶余义慈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颜白身边。 那凶横的孙书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站在那里,看着竟然有些文雅,有了气度。 扶余义慈一度怀疑自己刚才颠晕了,看错了。 颜白笑了笑,一把将扶余义慈拽了起来。 贴心的摆正他的头盔,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土,真如老友一般。 “好好看看,看看安市城怎么破的!” “会杀掉城内所有人么?” 颜白掀开面甲,笑了笑:“会,但不是我们杀的! 我们大唐是正义之师,我们是来帮高句丽平叛的!” 扶余义慈闻言脸色煞白。 他就知道颜白如此好说话是有条件的,是有目的的。 他见颜白笑的如此的开心,他越是害怕。 他疯狂的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颜白咧嘴笑了笑:“不要什么,又不是让你去! 为什么不要,到时候借我几个人就行了,姓高的那边我也会去!” 颜白合上遮面甲,语气突然就变得冰冷: “这叫雨露均沾,屠城这件事太残忍,有伤天和。 我大唐都是好男儿,个个顶天立地,做不了这等恶事,那就交给你们自己吧!” 扶余义慈这才感受到了真正的害怕。 如此心肠,如此手段,还如此年轻,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将一辈子都活在噩梦之中。 颜白看向了城墙上。 程怀默作战很有经验,有火药弹开路,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口优势会变成劣势。 除非跳下城墙,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进退两难。 在数十声闷响之后,经验丰富的大唐府兵已经登上了城墙,吆喝声响起,身后的府兵迅速集结,摆阵。 然后互为掎角,开始拼杀!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安市城破城就在顷刻之间。 李二走出了军营,和所有的将领一样,都在默默的注视着。 等待着。 当城墙上的高句丽人被清空,薛礼带着一队人马开始冲锋。 他是新的一口气,刚好能续上程怀默那一队人马。 这样的人马颜白准备了三波。 颜白扭头看着孙书墨,淡淡道: “孙书墨,发信号,告诉登上城墙的将士,我不喜欢看着还有站着的人!” “喏!” 颜白的话很快传到攻城军士的耳朵里。 城墙上凶横的府兵阵型一变,不再是不要命的往里面冲。 而是慢慢的绞杀面前反抗的高句丽人,缓缓推进。 城墙上的高句丽人越来越少,大唐府兵越来越多。 李道宗已经备齐了他部下的五千人马,一旦城门被打开。 在天亮之后,安市城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当激昂的战鼓越发的激烈时,程怀默突然愣住了。 不光程怀默愣住了,城墙上所有人全部愣住了。 厮杀声越来越小…… 上一刻厮杀声遍布四方,下一刻,城墙上却如同感染了瘟疫一样,慢慢的扩散,所有人都戛然而止。 “天地惶惶,盗贼蜂起,饥馑荐臻,四海之民,坠於涂炭,渊氏家族渊男生,携贼首渊盖苏文,为安市城乞活,向大唐皇帝请罪!” …… 渊男生慢慢的走在城墙上,他走到哪里,人群就跪到哪里。 当他走完城墙,再无刀戈之声,高句丽人全部丢弃长刀,跪地投降。 阵阵寒风呼啸。 只有大唐将士巍然站立。 听着探马的来报,李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携贼首渊盖苏文? 如此说来,渊盖苏文死了。 那这一战就是大胜,斩了“大莫离支”。 自此高句丽国君的任免当由大唐说了算了。 程怀默手足无措,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到了这一步,用了两个月才到了这一步,他们竟然投降了? 这狗日的竟然投降了! 颜白愤怒的掀开面甲,一脚踹飞身边的扶余义慈,拔出长刀,颜白朝着渊男生冲去。 身后的裴行俭,孙书墨拔出长刀紧随其后。 所有人都没动,颜白动了。 李二看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跃马出阵,朝着颜白大吼道: “颜白,陛下有令,唤你阵前回话!” 立在营帐四周的传令兵齐声大喊: “颜白,陛下有令,唤你阵前回话!” 李二又看了一眼李恪,淡淡道:“去,不能让颜白杀了渊男生,这个人还有用,你去带颜白回来!” “喏!” …… 长刀停留在渊男生的脖颈上,颜白双目喷火。 渊男生看着杀机腾腾的颜白,文雅的笑了笑,微微屈身: “宜寿侯,好久不见!” “念往昔辽水西岸风姿历历在目,元德日思夜寐,今日得见,故人依旧,今后你我同殿为臣,还望宜寿侯多多提携!” 颜白突然笑了,缓缓收刀。 “很不错,很有权谋,这一切计算的都刚刚好,让我想想啊,你叫渊男生,你还有两个弟弟,渊男建和渊男产!” 颜白朝着渊男生拱了拱手: “卧薪尝胆么?那你知道卧薪尝胆后的故事么?不要着急,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颜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渊男生,继续道: “朝堂没有傻子,连我这样的都知道这是一场悲情的戏码。 你也就可以骗骗你们的百姓,把民心聚拢在你渊家身上, 你觉得朝堂上的人都是傻子么? 哈哈哈,你在给别人作嫁衣。 我曾听传言说,你父亲泉盖苏文说过,二子渊男建才是最像他的人,对么?” 颜白假装看了看渊男生身后,然后故作惊叹道: “人呢,他人呢,哎呀呀呀,没跟你一起么?哦,我想起来了,他在平壤城!” 颜白歪着脑袋: “我明白了,就跟我们陛下御驾亲征一样,皇帝率领大军,太子坐镇后方,这叫后继有人!” 渊男生脸上的笑随着颜白淡淡的话语变的越来越僵硬。 嘴角慢慢的有鲜血渗出。 身子摇摇欲坠。 他知道颜白的话就是故意刺激他的。 他心里不愿意承认,可他心里却又认为颜白说的话是对的。 他想到了自己那多疑的父亲,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想了很多,脑子很乱。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父亲手里的一枚棋子。 不会的,不会的,大印在自己手里,父亲临终前把大印给了自己。 “你父亲的头是你砍下来的么?” 渊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 颜白却从渊男生的脸上知道了答案,收刀而立,伸手虚引: “未来的莫离支,欢迎来到大唐!” 跑来的李恪松了口气。 他害怕颜白突然宰了渊男生。 渊男生的作用其实就跟慕容顺一样,成为大唐羁縻高句丽的一枚棋子。 颜白扭头看着李绩,李绩知道颜白在等什么,淡淡道:“接受城防,百姓可活,军士不可活!” 见众人都看着,李绩继续道: “坑杀!” 第 105章 班师 一颗人头弥补了李二的所有缺憾。 到了这一刻,李二阴霾多日的心才终于得见阳光洒落。 弑君摄政的渊盖苏文死了。 那此战就是绝无仅有的大胜。 树倒猢狲散。 擒贼先擒王。 当初吐谷浑已经被大军尽数拿下,六十多岁的李靖拼死转战数千里,就是为了杀伏允。 因为只有伏允死了。 谁听话,谁才是吐谷浑之王。 此战,最直接的战果是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座城归大唐所有。 按照群臣当晚的商议,迁辽、盖、岩三州百姓,共计七万户入内地幽州一带,为大唐百姓,垦荒,开辟良田。 他们还携带了数不清的牛羊。 此战,共斩首四万余级,俘虏高延寿、高惠真等三万六千八百人,直接抽调辽东各部族中酋长首领四千余人入朝为官。 最重要的是,此战收回了被高句丽侵占二百余年的辽东土地。 从今往后可以辽东为基地,对高句丽展开进一步的削弱和蚕食。 当然,李二也大度的放回去了很多人。 用许敬宗的话来说,有时候杀人并不一定能解决很多问题。 放回去的这批人作用很大,大唐需要这帮活着的人传播恐惧。 这是持久的攻心战。 他们回去后一定会说,他们败了,并不是他们作战勇猛。 而是大唐实在太强,他们自发的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这是人的本性! 此战,大唐彻底的削弱了高句丽和辽东各部的关系,尤其是以高句丽为首的靺鞨部。 给自大隋以来强盛的高句丽画上了句号。 当信使疯狂的朝幽州而去的时候,辽东的数万大军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班师回长安。 这一走就是一年多。 大家都想家了。 书院的热闹劲也过去了,先生的苦日子也来临了,新入学的学子夜里不安生,宿舍里常有哭泣声。 这些孩子很少离家过,很少有跟父母长时间分开过。 这初来乍到,远离父母,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很多孩子都不习惯。 有的孩子会在深夜把头埋在被窝里哭。 不哭还好。 只要有一个哭,瞬间就勾起的其他人心里的“痛苦往事”,然后就有人接二连三的哭。 本来的那一个是偷偷的啜泣。 结果听到有人跟着哭,瞬间觉得他不孤独了,哭出来也不丢人,然后就越哭越大声。 连锁反应,哭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先生就忙了,忙着安抚。 想家不丢人,没有人不想家,书院不愿意用手腕来压制情感,所以就只能由先生安抚,消除孩子们心中顾虑。 裴茹也从长安回来了,书院招生这么大的事情虽然与她这个妇道人家无关,但这仅仅是明面上的。 私下里,很多事情她都是需要过目并且知晓的。 颜家是出钱的人,书院更是颜家的心血,每年招生这么大的事情颜家不可能不管,裴茹还没风轻云淡到那个地步。 不过裴茹不准备久待,几日就会回长安。 其实这次回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二囡“压”回来。 她的肚子大了,不能在长安操劳了,现在是身体重要。 她以过来人和师母的身份强拉着二囡回仙游,再不回房家夫人就要来家做客了。 二囡替颜善安排长安诸事已经要瞒不住了。 房玄龄不说,但绝对不会不管。 裴茹对着灯光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小鞋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棉布做的鞋底,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就是柔软,小娃娃穿正好。 二囡侧坐靠在那里着看账本,左手拿书,右手的大拇指快速的在其他四个手指头上来回点动。 她脚边的小猫看的聚精会神,做那捕食状,跃跃欲试。 裴茹知道二囡这是核算账本。 知道二囡所用的这个法子为掐指算法,什么大拇指为一,食指为二,中指为三…… 裴茹也会,但数字过万就不行。 不是不会算,而是心力跟不上,算着算着就容易忘记前面的。 过了一会,二囡放下了账本。 看二囡的样子,裴茹知道账本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不知道师父这次辽东之行能得多少收益,仙游寺让出一大片地方,书院已经五年未有大变动,这次可以再迈一步!” 裴茹笑了笑:“师徒两个好好回来就行,真希望今年元日的时候咱们一家人能坐在大厅里,一起吃团圆饭!” “团圆饭肯定是要吃的,但该拿的也要拿!” 说着二囡撑着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道: “这次师父回来应该是郡公了,宜寿的勋位待了这些年,也该换一下了。也该是琅琊郡公了!!” “郡公啊,唉,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郡公呢,搁咱们家都是拼命拼来的。” 裴茹笑了笑:“说实话,我是羡慕,又是不羡慕!” 二囡闻言也笑了笑,俏皮道: “师娘,这可不一样,公主还有很多个呢。 可到头来,实封的就那么几个,是真是假,自己心里有数!” “九江公主辈分够高了吧,皇帝的妹妹,夫君还是左领军卫将军执失思力。 见了晚辈晋阳不也不敢摆架子?” 二囡继续道:“就如师父说,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你站的高,别人才不敢惹你,就能省掉很多的烦心事!” 裴茹轻轻地笑了笑,把手里做的小鞋子放到二囡手里。 “来,看一看,喜欢嘛?” 二囡脸色红红的,举着鞋子端详了片刻,羡慕道: “唉,我这针线活不能看,好在公婆不在,他们若是在,我都要被羞死了!” “这怪师娘,当初没教好,等这次你师父回来,你坐月子的时候,我来教你,把先前的补上,不会针线怎么行……” 二囡闻言后悔莫迭,好好的提这个干嘛。 师父啊,你快些回来吧,师娘要教我针线活了,这活学不会啊…… 远在辽东的颜白一直打喷嚏。 不过今日的颜白很开心,虽然事有不美,关键时刻安市城缴械投降了 但皇帝已经下令了,两日后大军班师。 渊男生算什么,回家才是心头好。 日子看好了,袁天罡看的,他说再晚就会有大雪。 颜白忙着收拾东西,裴行俭忙着在军营来回穿梭。 他要准备礼物,准备看看将士们的战获,遇到有眼缘的就换下来。 李景仁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也要准备礼物。 书院那么多先生,无论如何都要准备一些。 不管先生们要不要,但自己一定要送,要不要是他们的事。 自己若是没有准备,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颜白什么都不想准备,他就想好好地把大兄带回去。 大兄现在依旧虚弱。 在这个一日比一日冷的鬼天气里。 想好好的养身体,那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所以这次回长安,颜白不准备跟着大军一起回。 而是先直接往南到达卑沙城,等到来年开春后,坐船回。 这样,大兄的身子能养几个月,回去的时候也不那么的颠簸。 在后世,坐一夜的硬座都觉得浑身难受。 这车马颠簸回长安得需要两个月,数千里路,简直要命。 而且两者根本就不能比。 李二不会让颜白这么舒服的回去。 所以,李二把伤兵营给了颜白。 考虑到辽东不稳定,李二还把陌刀军全部交给了颜白指挥,到时候跟着颜白一起回! 就在颜白美滋滋地和大兄商量着到时候吃什么海鲜的时候。 许敬宗光着脚,带着哭腔跑了进来,样子狼狈至极。 “墨色,快,快……” 颜白挡在门口,遮住大兄的视线,低声道:“怎么了?” 见颜白使着眼色,许敬宗想都没想,直接接上话: “快,他们在斗诗,武将们比不过,唤你去撑场子,我的鞋都输了.....!” 颜师古颜白讨好的看着自己,笑了笑,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少喝酒!” 颜白和许敬宗慌忙跑了出去。 一出营帐,颜白的脸色就变了,抓着许敬宗的手就问道: “怎么了,快说,怎么了?” “高侃他们几个狗日的偷吃了人参,不知道吃了多少。 书院学子一次躺了三十多个,全部睡死了过去,鼻血流得到处都是,陛下都去了!” 颜白闻言拔腿就跑,双腿有些发软,跌跌撞撞,一边跑一边骂: “额滴神啊,这些该死的玩意....." "这他娘的说了多少次,不能吃,不能吃,嘱咐都听狗肚子里面去了!” “真当这是萝卜条啊!” ....... 第 106章 可算醒了 其实这根本就不怪颜白。 书院学子这年纪,你越是说不能尝试的,他可能非要尝试一下。 先生肯定讲过,颜白也不止一次的嘱咐过。 可还是出事了 这大概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不禁不为”,“愈禁愈为”。 这该死的禁果效应,非得吃一次亏才行。 许敬宗和颜白到达学子营帐,营帐里面早已聚满了军医。 李二在营帐内焦急的走来走去。 袁天罡在挨个看,挨个的把脉。 个个都是气血不和,火热之邪加重的症状。 见袁天罡站起身来,李二急忙道:“如何?” 袁天罡笑了笑:“回陛下,孩子们并无多大问题。 问题是后面几日这几个要好生的看着,怕是精力过剩。 人也易怒,最好是吃一些解毒的药物,饮食也要清淡些。 大补也是大毒,这些孩子怕是补过头了!” “醒了都拉去喂马,就说朕说的,尤其是那个高侃,跟他说,朕的营帐缺个跑腿的,就他了!” 众人松了口气,脸上都带着笑意。 所有人心里默默的记着这个事,回家以后一定要告诫家里的子孙。 野山人参不能乱吃,这要吃出来一个好歹来。 着实吓人。 李二松了口气,跟着他来辽东的这些学子他都看过,无论是心智还是为人都很不错。 最难的是忠心。 放到地方,最起码也是个干练之才。 大唐读书人少,少一个都心疼。 更何况,这些孩子跟着自己经过了战火的洗礼,人都已经脱胎换骨。 李二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有经历过战火,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最可靠。 从身为秦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 这比朝堂上只会喊忠心的人要可靠的多。 今后,这些孩子才是大唐军方的中坚力量。 等太子上位,这些孩子也彻底的长大,用起来刚刚好。 世家的人,能少用一个就少用一个。 世家之所以尾大不掉,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基层官员太少。 他们家族的子嗣被纳入朝廷基层的权力体系当中。 他们在当地是豪强。 朝廷的治理需要他们的“强”和“狠”。 需要他们用这样的手段牧民。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依靠着朝廷给予的权力盘错在了一起。 再通过嫁女,娶亲,收徒,各种方式势力联合。 多年的积累下,他们在远离朝堂的地方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然后再通过手里的权力推举自己的人。 在李二看来,两汉察举制选拔人才的制度就使这些豪强成为豪门,继而成为世家的巨大推力。 由下而上的推举人才。 说白了还是地方说的算。 豪门势力大,他们推举人才,说谁好,那谁就是真的好。 别人还敢跟着他反着来? 品德,名声这些标准对地方豪强来说一点都不难。 因为他们掌握了话语权,吹捧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想到这里,李二不由得心中一痛。 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某个人。 他还是觉得某个人辜负了他的信任。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这些豪强愈加的根深蒂固,势力也愈加的庞大。 朝廷知道,也看得到。 但又不能不用。 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官员派遣,不用他们地方就会乱,一乱就容易出事。 朝廷无奈只能默许。 数百年的经营下来,这股力量已经非常巨大。 这是一股隐性的权力,隐性的权力越大,朝廷的权力也就越发的难以发挥有效的作用。 这才是世家豪门的根本。 也是他们敢跟皇帝讨价还价的根本。 因为他们知道,朝廷的地方治理离不开他们。 如果不想地方大乱,如果想安安稳稳的当皇帝。 你就得让步。 如今李二的计划就是用书院的寒门学子逐渐替代这些地方豪强。 一点点的拆掉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 然后一点点的收回原本属于朝廷的权力。 李二知道,魏家和褚家的交锋其实就是山东世家忍不住了。 他们被皇帝派去的学子“折磨”的有些受不了了。 这才忍不住要出手。 拿魏征的这件事来对自己施压。 书院的这群孩子才是李二最在乎的。 每年都有人才涌出,就算派到地方,一个新的家族慢慢崛起李二也不怕。 因为书院还在提供人才,任期一到。 直接替换,就算你在当地有了势力又如何,一纸调令你就得走。 不走? 难道是想造反? 至于颜家,李二不是很担心,就跟孔家一样。 圣人子嗣,门徒遍地,既是他们的荣耀,但同时又是他们的牢笼。 子子孙孙注定和皇权无缘。 李二走了,走前嘱咐一定要好好地照看,睡醒了后立马去干活。 做错了事儿一定要惩戒,不惩戒不行。 高侃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一个无敌的大将军,带着自己的同窗在平壤城杀的血流漂橹。 就当要斩敌杀将,立下大功的时候…… 被一阵尿意憋醒了! 张瑾一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朝堂上。 正在向皇帝纳谏,皇帝很满意他的治国之策。 眼看就要升官的时候…… 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从后面走来,手拿竹条,模样凶狠。 张瑾一吓得赶紧跑,可还是被堵在了角落。 “父亲,孩儿错了……” 所有人陆陆续续的醒了。 高侃抬起头看了看营帐外的人影,挠了挠头,然后松了口气: “好险啊,还好就只眯了一会儿!” 已经熬了一夜,外加一个白天的林间秀见一个个孩子们都抬起了头,激动地浑身都打哆嗦。 “醒了,醒了,老天爷,可算是醒了,你们都没事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差点把我家大郎吓死了!” “大郎,大郎,小郎君们都醒了,都醒了……” 林间秀大声的呼喊着,满脸的兴奋。 “秀叔,就睡了一会儿,至于么?” “就睡了一会儿?” 许敬宗跑了过来:“从昨晚睡到了今晚,你们就睡了一会儿? 谁告诉睡了一会儿,没睡死过去算好的!” “都回头看看你们的床铺,看看上面的血。 真是造孽啊,陛下是让我看着你们的,你说,你们要是出事了。 不用陛下开口,我许敬宗这一辈子…我许敬宗除了自行了断,这辈子怕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高侃见许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脸上的笑意瞬间变成了惊惧。 这时候颜白也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藤条…… “高侃,你是头,你来说,昨晚休息前你们吃了啥!” “人参!” “吃了多少?” “我们三十二个人吃了一根,每个人大约就吃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片!” “为什么吃?” 高侃不说话了。 为什么吃,还不是好奇想试试。 本来是想试试鹿血的,不过这玩意不好找,军营又不能随意出入。 所以,就…… 哪曾想这东西这么猛啊。 高侃可以发誓,那么小的一点野山参。 每个人就真的吃了一点,就真的吃了一点。 野外的军营热闹极了,一群学子在跑步,先生骑着马在后面,谁跑的慢了,上去就是一棍子。 学子哇哇叫。 虽然不疼,但是得叫,大家都知道宜寿侯的脾气。 打你的时候你就得叫,叫的越惨,他下手就越轻。 这是从裴行俭师兄那里传下来的。 屡试不爽。 已经收拾好东西的众人伸着脑袋乐呵呵的看着,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原来读书相公也会挨打啊! 不说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么? 第107 章 大喜事 贞观十九年,九月十八日大军班师回长安。 弑君摄政,残虐民众的高句丽东部大人、大对卢渊盖苏文授首。 大唐以无敌之态,破数城,擒賊酋。 自前隋以来,不可一世的高句丽彻底的被打断的脊梁。 各路信使疯狂的朝长安而去,传播大胜的好消息。 “捷报,捷报,我大唐皇帝御驾亲征,一战克敌,斩敌数万,我军大胜,大军不日即将归来……” 当疯狂的信使不断的朝着长安而去的时候。 他们所经过的地方一片沸腾,各地官员纷纷写折子,准备好好宣扬这一次的大胜。 李承乾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面条。 当听激动的信使语无伦次地讲完皇帝大胜的消息后。 李承乾把自己一碗还未动筷子的面条直接倒在了骆宾王的饭碗里。 骆宾王看着自己面前满满的一大碗面条。 求助的看向了李崇义。 李崇义讪讪的放下自己的碗,刚才他也想到给骆宾王的。 见骆宾王扭头看着自己,李崇义有些于心不忍。 太多了,怕撑死了。 他还是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孩子啊! 李崇义扭头:“鹿入林!” 鹿入林抱拳而入:“下官在!” “吃了!” “啊?” “啊什么啊,吃了,马上就是要结亲的人了,好好地养身子,我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 才吃过饭的鹿入林欲哭无泪,要是别的还好,这咋又是面条。 自从陛下征辽东以来,太子护卫以及太子就很少吃肉。 以这种方式和作战的将士们同甘共苦。 李崇义不管鹿入林,他欢喜之际,提着衣衫快步的朝着太子追去。 一边追一边开心地大喊道: “殿下,如此喜事当以烈酒佐之!” 李承乾哈哈大笑,笑声畅快至极: “善,唤太子太傅高士廉,太子左庶子刘洎,中书令马周,左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与孤共饮!” “喏!” 李崇义开心的哈哈大笑,憋了快一年了,偷偷的喝都不敢。 今日终于可以敞开了喝,可以敞开了吃。 “鹿入林快吃,吃完把我院子里的那只羊收拾一下,今日太子要吃点好的,可怜的太子呦,都饿瘦了……” 鹿入林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条愣愣的出神。 骆宾王也是哭笑不得,他这碗更重,是太子赏赐的。 别人求都求不来。 所以,他就算塞也要塞到肚子里。 汤汤水水也不得浪费。 在书院里,先生讲得第一句话就是珍惜粮食,浪费可耻。 大家都知道,大唐到现在,至少还有一大半人吃不上一顿饱饭。 可这一碗干下去,面前有肉也吃不下了。 九月底,信使即将到长安。 文老六趁着难得的休息日来到长安。 天已经很冷了,再过几日怕是有大雪。 侄儿长大了,原先的衣衫穿不下了。 他准备给侄儿买一身衣衫,顺便把人生大事办一下。 自从穿了深青色配了鑰(yue)石带,他的人生就彻底迎来了春天。 长安的媒婆三天两头的就往自己家跑。 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夸一句俊郎君后就匆匆离开。 所以,每逢休沐的时候,文老六就必须来长安。 在媒婆的带领下和这个员外,跟那个员外一起喝茶。 说是喝茶,其实就是相亲。 文老六知道,茶楼那屏风后面就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有时候是大眼睛,有时候是小眼睛。 无论大小,都带着打量,也都带着羞涩。 文老六不是没有满意的,文老六是想找个大一点的。 仙游庄子里面的那些老兵们都说大一点的会疼人。 就拿老朱来说,他的媳妇是捡来的。 捡回来的时候年岁就不小,二十多了。 再看看老朱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婆娘能干,人又有心思,还会疼人。 老朱每日就巡逻守夜,天天有酒,回家还有热床头,兜里那盐味十足的盐豆子就从没断绝过。 现在,老朱家的朱第六都会跑了。 文老六羡慕这样的日子,他也想找个大点的。 但媒婆说的都是十五六岁的。 这个年纪不是不好。 而是文老六还得为自己的侄儿考虑,得找个能吃苦的,会照顾人的。 今日文老六又来到了茶楼,掌柜的见了自己,客客气气的迎上二楼单独的雅间。 上楼间隙见左右无人,掌柜的轻声道: “文县尉,今日的娘子好,个子高挑,身材圆润,不是老朽倚老卖老,以我的眼光的来看,是个宜家的!” 文老六笑了笑:“年岁呢?” “哎呀,县尉这话说的,媒婆那样子,我哪里敢细细地看,我这茶楼今后还开不开了,听我的,这个真的好!” 文老六闻言,心里不免有些期待。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来了这么多次了,也相了好几个。 每个人掌柜的都说好。 进了雅间,文老六的目光就落在屋里的员外身上。 员外见文老六这一身深青色长衫,笑着站起身。 模样有些拘谨,又有些期待。 这位是官。 官好啊,吃皇粮,日子还安稳。 女儿嫁过去就是官家夫人,自己的茶叶生意需要这样的女婿。 听说,这位在书院也说得上话。 原先是裴县令手底下的人。 如果事成了,自己的那个小儿子是不是就有希望进书院读书了? 两人坐定,一问一答,干干的说着话。 基本上都是文老六在问,员外在答,员外没有胆气去问。 他害怕。 这样尴尬的场面基本上都是媒婆在说。 就在两人都不知道下一句说什么好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文头,你在里面吗?有大事,大喜事!” 文老六赶紧打开门,低声道:“什么事儿!” “大喜事,我朝大胜,北方战事一战而定,皇帝要回来了,裴县令要回来了,宜寿侯也要回来了!” 文老六深吸一口气:“颜家老宅可有人?” “老夫人在!” 文老六想了想,赶紧道:“快去老宅,算了,我自己去,你还要巡逻,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传回仙游!” 文老六说罢就要跑。 媒婆见状着急道:“文郎君,我都跑了八回了,这个你再看看,行不行您给句话,老身这骨头禁不起折腾啊!” 员外也心急,直接不顾礼仪,把屏风后面的女儿给拉了出来。 文老六闻言,也知道自己老拖着不是办法。 扭头,就看到一羞答答的娘子,个子高挑,鹅蛋脸,是个宜家面貌! 文老六眼睛一亮,简简单单的一眼他就相中了。 他喜欢上了这个娘子。 摘下腰间悬挂的鑰石带,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到了媒婆手里。 媒婆一见这东西,只觉得烫手,赶紧双手捧着。 脸上的喜意都忍不住了。 哎呦,事成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拿到员外的喜钱的,文县尉的喜钱,媒婆笑的眼睛都不见了。 这些人都不是缺钱的主。 “傻丫头,愣着做什么,香囊啊!” 小娘羞答答的拿出自己的贴身香囊,然后从媒婆手里接过象征官员身份的鑰石带。 她也是捧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真是一个有福的!文县尉可是见过皇太后的贵气人,他的小楼离楼观书院只有三里路呢!” 文员外毕竟懂一些规矩,知道这东西太重,赶紧道: “贤侄,我去仙游找你?” 文老六把香囊塞到怀里,头也不回道: “太远了,你们先出去逛逛,晌午时我去东市,我在东市门口等你们可好?” “诶,好,好啊!” “贤侄啊,你那侄儿喜欢吃点啥,我认识有人......” 颜家老宅院子里的飞奴扑腾腾的飞上了天空。 不久后,信使到长安,长安沸腾。 在房玄龄的召唤下长安各部官员全部去皇城议事! 准备迎接的事宜。 仙游~ 裴茹见飞奴落地,手忙脚乱的打开纸条,上写道:“辽东胜,墨色不日即归!” 大嫂嫂的字迹。 裴茹喜极而泣,双手捂着胸口,唤来颜韵,快速道: “快,先去告诉皇后,再告诉无功先生,就说,捷报传来,辽东战事已定,大军正在归来!” 在半盏茶之后,仙游也沸腾了起来。 长孙皇后离开了庄子,缓缓地朝着楼观道院而去。 她要去感谢列祖列宗的庇佑,感谢上天的照拂!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长孙皇后泪如雨下。 担惊受怕了近一年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第108 章 到卑沙城 捷报入长安,颜白也到了卑沙城。 来到卑沙城这里已经是十月了,这一段不远的路程,颜白带着部分书院学子用了十多天才到了这里。 伤患比较多,颜白走的比较慢,给的休息时间也充足。 到了,颜白也松了口气。 卑沙城三面靠海,可以说是被海水包围着,一点都不冷。 走的时候安市城的水洼子都已经结冰了,到了这里还能看到树顶上还未掉落的树叶。 但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卑沙城比安市城暖和。 不对,是暖和多了! 颜白的到来让程名振很是开心。 因为,颜白来了,他就可以用船带着一部分伤患直接回家了。 他才不喜欢这个地方,他觉得这个地方太潮了。 他更喜欢人多的长安。 颜白和程名振不熟,属于两三年见一回,相见的地方还是都是年底的大朝会上过。 程名振和牛进达差不多,都是李二十分信任的人。 很多人认为程名振和程咬金有关系。 其实程名振和程怀默他们家无任何关系,只是都是姓程而已。 就如许敬宗说他和别的姓许的关系一样。 认祖归宗是一家,不认血缘无交叉。 在程名振的盛情邀请下,颜白进了城。 这个城很有特点,竟然位于大黑山顶部,中、南两峰及相邻的山脊上。 可以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了。 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那真是面朝大海。 虽没有春暖花开,那感觉也让人瞬间觉得心胸开阔,唯一不足就是城里过于冷清。 只能看到大唐巡逻卫士,看不到城里的百姓游荡。 颜白觉得港口城市就该如泉州那样,商贾如织,船帆如云。 “这地方真好啊!” 程名振笑着点了点头:“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不习惯。 总是觉得身子黏乎乎的,夜里睡觉总是觉得被褥是湿的,需要暖干,才能睡觉!” 颜白笑着应和道:“长安太干了,三匹马并排跑过,那掀起的灰尘就跟下雾了一样,待久了,总感觉嘴里都是沙子!” 程名振叹了口气: “我倒是喜欢那个调调,总好过这里,宜寿侯,到了夜里你就知道了,哗啦啦的海水都能吵得你睡不着觉。” “可是一想到明日就要走了,我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丢了数百年的土地,好不容易拿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颜白摊了摊手:“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坐船回家?” “我照看你大兄你放心?” “不放心,你的手只适合拿刀子,照顾人的活还是我来吧,我大兄是读书人,性子古怪,得哄着,一般人接受不了!” 程名振闻言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碰到颜白这样的圣人子弟说话要咬文嚼字斟酌再三。 如今看来这颜白还是蛮有意思的。 闲聊中,程名振把卑沙城里里外外的关系都给颜白讲了一遍。 他也顺便把城防做了交接,然后就回去准备回家的事宜。 他走之前要拉一批伤患回去。 坐马车颠簸,坐船回去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没有那么长的煎熬。 所以,不是所有的伤患的都可以坐船回家。 轻伤的可以,重伤的就不行。 好多北方汉子,一辈子见过最大的水就是泾水,渭水,黄河。 猛地一下看见大海,站在沙滩上,看着浪涛退去,他直接就倒了。 所以,来时好多人都是把自己绑在船舱里面。 想必回去的时候也需要固定。 重伤的就不行了,本来身体就不好。 这要一折腾,本来能活的,怕是活不了了。 颜白在程名振离开后开始接手卑沙城。 作为亲卫的孙书墨成了城守。 孙书墨成为城守问题不大。 因为卑沙城不大,城里的百姓也不是大唐百姓 这种环境下,不需要讲人情,按照兵部那种冷冰冰的规则走就行。 遇事一个字就能解决。 那就是——杀! 书院学子鞣家默成了副城守,他必须成为副手。 很多事情他必须知道,尤其是钱财一项,必须交给他。 他是皇帝的人,在这卑沙城就相当于御史。 秦文渊成了文书,这个孩子好,话少,喜欢写字。 在入学之初时人家的目标就很明确,立志要入户部,他当文书正合心意。 其余书院学子也都分配了官职。 分别负责卑沙城的粮草、人口、府库财货,日常巡护等...... 每个人都安排了职位,虽然有高有低,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暂时的。 书院学子很开心分到了活。 在任务下达后,齐刷刷的聚在一起,开始有声有色商量该怎么做。 每个部门看似独立,但实则是相互关联。 沟通很重要。 定好沟通的方式,明确自己的职责,各自负责好各自的事情,事情就好办,遇事就不会推诿扯皮了。 回家的时候,这些官位自然就没了。 时间虽然很短,也不算是正式的官员。 但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次得之不易的机会。 这样的实习总比去当账房好。 不过鞣家默应该回不去了,他以后就会呆在卑沙城,会一直盯着这里,因为他是百骑司的人。 说句难听点的话,他就是皇帝的家仆。 这次跟着颜白的书院学子很少,大部分都是跟着皇帝一起回家。 李二很喜欢书院的孩子。 听许敬宗说,在自己照顾大兄的日子里,他单独找阎知微聊了很久。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皇帝在做榜样。 通过这一次的各种攻城器械,和那些堆积如山的计算文稿,跟着来辽东的这批大臣有目共睹。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匠人的力量和智慧。 虽然说,匠人的地位不会立刻得到提高。 但这些年的积累,在这辽东终于有了一个大的变化。 颜白有十足的把握。 今后书院的天工科已经完完全全的进入了朝廷的视野中。 最后就是,颜白居中,负责统军。 所有的官职任免全部都是按照战时的规矩来,颜白独领一军,有权利任免六品以下官员,这么做不算犯忌讳。 因为回去一交大印,权力被收回,这些都不算了! 颜白准备在这里做生意。 不管高句丽是否卷土重来,卑沙城一定要握在手心里。 这个位置实在太好了。 卑沙城的管理框架很快就拉了起来,颜白松了口气,揉着眉心开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事情好像永远都办不完。 抬起头,看着瘦的快不成人样的秦月颖。 颜白叹了口气。 “咋了这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身体亏成了这样?” 秦月颖低着脑袋不说话。 自从火药的数目对不上后,他在军中,以及少府监的权力直接被军司马给抹的干干净净。 从五月初事发,到如今的十月,整整五个月的时间。 秦月颖等人在卑沙城喂了五个月的马,在马棚里面住了五个月。 这还是军司马发了善心。 若不是军司马知道秦月颖和宜寿侯关系不错,现在的秦月颖说不定五个月了。 军司马已经让步了。 不是他们冷酷无情,涉及火药问题,那就是连坐问题。 一个人出了问题,和他有关系的都得去职。 谁也不知道,这火药到底是丢了,还是被秦月颖私藏了。 人心不可测,万事皆有可能,军司马只信结果。 “肉夹馍,倒茶去!” “先生,我叫鞣~家~默~!” “我说的就是鞣家默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鞣家默挠着脑袋离开,他现在有点讨厌自己的这个名字,每次别人喊他,他总以为他别人在喊他肉夹馍! 肉夹馍? 鞣家默? 唉~~~ 第109 章 可怜的秦月颖 颜白当然知道是火药弹的事情。 他一来卑沙城就知道了,程名振已经告诉他了。 按照少府监一事一落地的规矩,秦月颖要想官复原职。 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找到遗失的火药,或者搞清楚火药弹的去向,不然怎么都脱不开身,颜白说情都不行。 这件事很难办,火药监管由陈萦来负责。 他这个人最是心狠手辣,他的世界观是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而且,这事情说不定李二已经知道。 自从李泰的那件事后,朝廷对此的监管堪称变态。 见屋里就三个人,颜白轻声道: “是遗失还是被盗?” 颜白的到来给了秦月颖胆气,也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若是军司马当面问话,在这种只会拿结果看问题的人眼里。 秦月颖说什么,他都会怀疑一下。 秦月颖认真的想了想,低声道: “东西是从小的这里领走的,不会是遗失,当然也不是被盗了!” “那是?” 秦月颖咬了咬牙,当年混街头,当不良人的那种血气劲涌了上来。 最差的结果无非一死,怕个球。 秦月颖直言道:“小的怀疑有人私藏,攻城的时候,火药手就八人,七人没有问题,唯独那一个人有了问题!” 秦月颖掷地有声道: “小的敢断定,百分之一百就是私藏,其余七人数目都对的上,唯独小的负责跳荡登船的这边对不上!” “跳荡登船谁负责?将领是谁?” “张百户和公孙节!” “张百户和公孙节是谁帐下的人?” 秦月颖低着脑袋,声音宛若蚊蝇,低声道:“刑部尚书,郧国公的养子!” “张亮大总管的养子?” “嗯!” 颜白闻言觉得头大,不是事情头大,而是张亮的那些儿子让人头大。 他的这些儿子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 这群人就跟后世那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骑着改装排气管的摩托车的黄毛一样,在大街呼啸而过,惹人心烦。 还不能说,说两句一群人就围了过来。 不光恶狠狠的看着你,仗着家族的身份,他们还要揍你。 张亮的这些假儿子就是这样的,他们没有摩托车,但他们有马。 给马扎着冲天的小辫子,整天在洛阳城里招摇。 人嫌鬼厌。 碍于张亮国公的身份,别人不敢管。 能管的人又不跟这群人一般见识。 颜白倒是想抓几个吊起来打。 但这些人很聪明。 他们知道,颜白虽然没有自己阿耶的官职高,但颜白这个人不能惹。 惹了他,阿耶说不定也救不了自己。 所以…… 来到长安从不主动在颜白面前出现。 也不会在长安像在洛阳城里那样骑快马,大声吆喝,大声的起哄。 就算遇到了颜白也都主动的下马,态度礼仪都不缺。 以至于颜白始终没有抓到这些人的把柄,要是抓到了,颜白就打算让张亮的这些儿子去扫大街。 他们不是喜欢在大街上骑快马么? 喜欢人群的惊呼,喜欢出风头么? 扫大街这个活儿绝对好,绝对惹人惊呼,绝对有风头。 五百个儿子,个个无期,能给长安两个衙门节省一大笔开支。 这么做一点问题都没有,皇帝都不会说什么。 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长安各家府上都只认一个人。 那就是张亮与前妻所生的亲儿子张顗。 只要不让他扫大街。 屁事没有。 御史弹劾了很多次。 李二知道,李二选择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初张亮受苦了,玄武门事变的成功,全靠张亮经受住了严刑拷打。 所以,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问题,李二都愿意给张亮几分薄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这些事扯到了张亮的儿子上面,颜白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秦月颖。 若是没有真凭实据。 秦月颖将会为自己的这一句话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哪怕这些事可能是张亮的养子做的都不行。 秦月颖已经豁出去了,他心里已经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丢失的火药弹就是被张亮的儿子私藏了起来。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若不是顾及身份,他早就查到了。 要不然,那么大一坨东西还能飞了不成? 但就是因为身份问题,他根本就不敢去查,也不敢去问。 以至于他们这一支的人全部连坐,官职全部被撤。 “小的知道,小的已经豁出去了,就算全家死,也要死的清清白白,也要把丢失火药的事情查清楚!!” 颜白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军司马轻声道: “吕司马,你看呢?” 端坐在那里的吕思勉闻言睁着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颜白道: “如果宜寿侯愿意作保,不怕全家被牵连,也不是不可以。 但下官奉劝宜寿侯,火药事大,别惹得一身骚,白污了名……” 吕思勉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倒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门槛上。 随后,密集的拳头纷纷落下…… 颜白揉了揉手腕,坐在上位,看着吕思勉道: “能好好说话么?学会了不阴阳怪气说话么?我受牵连? 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就是我搞出来的?” 颜白说着笑了笑:“我这个左少府监还没撤职呢,怎么,我这部门要去查丢失的东西也要跟你军司马汇报一下?” “仗打完了,谁给你胆子坐在我面前,谁给你的胆子,上官问话你坐着回答的?你几品?正四品么?” 吕思勉闻言冷汗直流。 颜白冷声一声:“所以,你当我在胡闹呢,火药丢失,如果被人研究了出来,陛下第一个问责的就是我。 也就是说,这个事儿我也牵扯了,这么说,你脑子转过弯了没有?” 吕思勉揉着肚子躬身行礼。 在军中横习惯了,无论是将军还是寻常军士都要给几分薄面,人也变得有些骄横。 如今遇到颜白,挨了一顿打,才猛然醒悟。 吕思勉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位说到底才是少府监火药监的老大。 他安排人查丢失的火药,合情合理。 宜寿侯要是去弄火药,绝对能弄出来。 吕思勉拱手低声道:“下官错了!” 颜白点了点头:“坐吧!” 吕思勉不敢坐。 见颜白依旧在笑着看自己,吕思勉深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一次,他只敢在椅子上落半个屁股,也不眯着眼做那气定神闲状了。 挺着腰杆,认真的看着颜白,等待问话。 “秦月颖明日你回长安,仙游的官职就不要想了,就算水落石出你也算大过,能当个衙役就算不错了!” 颜白顿了一下,继续道: “去洛阳当个不良人吧,我一会儿给陈萦去信,他会帮你安排,是死是活,全靠你自己了!” 秦月颖忍着内心的悲意,点了点头,躬身离开。 他心里苦,奋斗了大半辈子,一个疏忽让他一下子回到了之前。 秦月颖咬着牙,年轻时候的血气和悍勇在全身流动。 只要人还在,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秦月颖根本就没有等到第二日。 从颜白那里出来后他就带着因为他一起倒霉的伙计们出发了。 “狗日的张百户,狗日的公孙节,耶耶秦月颖来找你们了!” 秦月颖走了,孙书墨进来了,他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侍郎,卑沙城的人口统计出来了,有辽东人、乐浪人、扶余人,倭奴,其中玄菟人为主体,人数较多。” “查倭奴,找出他们的头领带来见我!” 孙书墨低声道:“侍郎,按照规矩要先见玄菟人中的大人物,让他们安心,咱们才可以做下一步安排!” 颜白点了点头:“我没那么多时间,全部带来,我挨个见!” “这样也好!” 孙书墨转身离开,颜白看着案桌上的人数统计表忍不住笑了。 倭奴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出现在卑沙城的倭奴人绝对不是正儿八经的好人。 他们这些跑船的,在城池里是好人,在海上那就是强盗。 强盗好啊,有钱! 第 110章 卑沙城的大唐人 在面见了城里各类人的代表后。 颜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卑沙城里里外外摸透了。 随即颜白就立刻吩咐孙书墨等人把卑沙城的百姓全部聚在一起。 有了先前面见城里“大户”的底子,孙书墨把城里的百姓聚拢起来很容易。 颜白的手段太狠了。 把这些人直接吓坏了。 卑沙城是一座港口城市,在高句丽手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这里才有辽东人、扶余人,乐浪人、玄菟人,倭奴人等各种人。 自然,这里也有大唐人。 这群人在张亮破城后花了大价钱买命,又以自己是大唐人的身份在张亮面前大哭一场。 张亮放过了他们。 但颜白认为。 以张亮的性格,绝对不是因为他们是唐人的身份张亮就轻轻松松地饶了他们,说不定是给的足够多。 多的张亮不舍得去拒绝。 但这些钱绝对不在战获里面,十有八九在张亮的那些假子手里。 张亮这人耳根子软,比较好骗。 所以,见颜白之前,他们也准备了“沉重”的礼物。 在见颜白的时候自然也把礼物带了上来。 一尊两尺高的金佛,还是实心的。 这个礼物好,一看就是有准备的。 不光礼物贵重无比,就连寓意都是那么的好,佛有慈悲之心, 寓意:上天有好生之德。 言外之意就是,我把佛送给你了,就饶了我们一命吧! 颜白没有立刻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而是笑着端详着面前的一尊金佛。 你看这金佛啊,又大又好。 这要是换成铜板,能让楼观书院再起一座微言楼。 在大唐,虽然金银是不能正常流通的,但不代表花不出去。 花不出去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对颜白来说一点都不难。 只要颜白愿意,他把这尊金佛送给仙游寺。 没错就是送给仙游寺。 仙游寺绝对会回赠同等价值的礼物。 同等价值的银钱,或是土地。 佛门的人会把金佛开光供奉起来,香火熏陶三五年,自然有善男信女把金佛请回家。 这中间无金钱利益。 但却是人间最大的利益。 颜白心生喜欢,可颜白不敢拿。 高句丽和大唐交恶,不说别的,颜白就十分好奇,生活在卑沙城里这群大唐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还这么有钱。 辽东城一战还没开始,辽东城里的大唐人就被愤怒的高句丽人冲了府邸。 里里外外,鸡犬不留。 大门上的铜钉都被扣走了。 其余几座城里的大唐人也是如此。 破了十多个城,就没有遇到过活着的大唐人。 就算有活着的,也被李绩直接吊死,连问都懒得问。 卑沙城一战,高句丽人不可能放过这城里的大唐人的。 尤其还是能把这么大一尊金佛当作礼物送人的大唐人。 他们有钱就是原罪。 战乱一起,大唐人,有钱,这就好比黑夜里的灯火。 就算高句丽的大人们不在乎。 这城里的百姓难道会忘了他们? 如果他们是平民老百姓,偷偷摸摸的躲起来,逃过一劫,倒也说的过去。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唐百姓还没多到能来卑沙城种地的程度,朝廷也不会放任这些人离开。 人口政策,一直卡的很严。 而且,长江以南还都是一片茂林,朝廷不止一次的下令迁户开发土地。 十年不收税的价码都开出去了。 就这样了,也没有人去。 泉州都开发了这么多年,开发的程度还达不到关中地区的一半。 所以,哪有百姓会蠢到漂洋过海来卑沙城当百姓? 漂洋过海来给高句丽交税? 所以,能在卑沙城一战后还活着的大唐人。 还如此有钱的大唐人绝对不简单,绝对不是百姓。 绝对不是善茬。 颜白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群人和大海对面的山东士族脱不了干系。 “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颜白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回答的很好。 都是统一的回答花钱买命,在这里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活在水深火热中。 颜白不信,直接把等候着的玄菟人的代表唤了进来。 不用怎么问,刀还没拔出来,人家就什么都说了。 不光说了,账本都拿出来了。 颜白就看了一页,就发现这群大唐人问题太大了。 从贞观元年开始,一直通过朝廷监管不严的海路往卑沙城运送铁器,私盐,粮食,以及各种物资。 然后通过卑沙城这个据点把这些运往高句丽各处。 换取的钱财运回大唐,运回自己的家族里。 这群人,在大唐的时候是大唐人,在卑沙城的时候就是高句丽人。 就如那墙头草一样,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跑。 百试不爽的招式如鱼得水。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躲过了兵灾,逃过了张亮,结果遇到了颜白。 遇到了颜白,这群人算是倒了大霉,颜白最讨厌的就是汉奸。 在颜白眼里,这群人就是汉奸。 汉奸就该吊死风干。 自然,这群人也逃不了吊死风干的命运。 领头的全部挂在城墙上,卑沙城风大,现在天还冷,风干起来快。 罪名是通敌。 吊死之前颜白都没有问这些人是哪家的,颜白也不打算问是哪家的。 问出来就不好下手了,心里也有负担。 颜家立世这么些年,在山东道这块和诸家都很熟。 多多少少有些情谊的,万一是泰山脚底下的同乡…… 不过颜白并没有全杀,那些伙计颜白没动。 吊起来这些人也算是条汉子,没有求饶,也没有喊冤,嘴巴都闭的严严的。 直到深夜降临,寒风一吹…… 不大地卑沙城就热闹了起来。 “宜寿县公,我是王家的人,按照辈分,太子詹事王鹤年是小的祖父辈,念在祖父的恩情上,您就饶我一条狗命啊!” “宜寿县公,我是卢家人,我家小郎君卢照邻是书院学子,县公饶命,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啊……” “宜寿县公,我是崔家奴仆,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你……” 颜白根本就听不到这些苦苦的哀求。 因为颜白睡着了。 颜白睡着了那是雷打不动,打雷声都听不到,何况这些人的求饶声? 李泰觉得心烦,一刀斩断绳索,砰砰数声闷响,卑沙城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王家的,崔家都全部摔死。 李泰咬着牙怒喝道:“一群蠢货,家里没人了是吧,本来就是你自己死而已,现在你们全家都活不了了!” 李泰的话一点都没错。 自从这群人喊出他们家族背后的人,他们家里人注定活不了。 这中间的利益牵扯他们家里人背不起。 这些家族一定不会承认这些人是自己家族的人。 也别妄想着来帮他们出气,而是会立刻撇清关系,信誓旦旦的说这不是自己家的人。 通敌的罪名一旦落实,李二手里的刀子会瞬间落下。 大义在手,李二就是无敌的。 第 111章 心善之人 吊死一批人后卑沙城各方代表就听话了很多。 在孙书墨的带领下开始出人出力的清理城池,净水扫街,清理被火烧毁的屋舍,清理残垣断壁。 卑沙城里的玄菟人很多。 但真正厉害的却是扶余人,管理卑沙城的也是扶余人。 至于其余的那些人,简单的说都是为城里的扶余人服务的。 许敬宗说过“扶余贵种”,高句丽国内的皇室族人都是扶余人。 不光如此,就连倭奴国的很多倭人也是扶余人的后代。 颜白没有对卑沙城的倭奴人动手。 因为杀这么几百个人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他们抢来的财富还没有眉目呢。 颜白希望更多的倭奴人来,一战灭之。 在颜白就只杀了几个大唐人之后,卑沙城内的百姓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害怕杀人,更怕颜白杀他们。 在了解清楚卑沙城后,颜白单独面见了城里的扶余人。 没有任何意外,这人就是皇族,高藏王的直系族人高振。 一直生活在卑沙城,卑沙城就是他的封地。 但城守却是渊盖苏文派的人。 “上臣的意思是让我利用自己的身份把卑沙城内的百姓聚集起来,然后听从你的指挥,去城下面修建港口?”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 高振看着颜白笑了笑: “据我所知,你们大唐已经攻下我高句丽数十座城池,屠杀军民百姓数以万计。” “不不不……” 颜白笑着不停的摇头:“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误会,你误会了我,误会了我们大唐,你理解错了!” “错了?” 高振带着讥讽淡淡地一笑: “这种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卑沙城的一幕我亲眼所见,我还能看错了?” 颜白笑着给高振倒了一杯茶,如同老友般温柔道: “可愿意听我分析一下?” 高振摊了摊手:“来吧,听听!” “敢问,如今的高句丽皇室是你们高家的,还是渊盖苏文家的?敢问在我大唐没来之前这卑沙城是你说的算,还是城守说的算?” 高振深吸一口气,这一连串的问题很扎心。 高家已经被渊盖苏文圈养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稳住民心,早就杀完了。 而且这卑沙城也不是自己说的算,他在这卑沙城也是傀儡。 颜白见状自信的笑了笑,继续道: “不好回答是么,有些扎心是么? 那我来说,渊盖苏文杀死荣留王并分尸,而且没有给荣留王举行葬礼。” “之后渊盖苏文自封自己为“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并开始摄政。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实从那一日起,你们高句丽高家就已经死了!” 高振猛的抬起头,不服道:“不,高家还有人,我还活着,我的大兄高藏还活着,我们高家还有人!” 颜白可怜的看了高振一眼,毫不留情道: “真是死鸭子嘴硬啊,你能在卑沙城活着,没有被圈禁,其实你已经对渊盖苏文卑躬屈膝了,对吗?”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颜白苦笑着摇摇头:“好好,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在平壤,而是出现在这卑沙城? 是渊盖苏文喜欢你,还是你不是王族之人,不是直系血脉?” 高振在颜白眼眸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颜白笑了,这明显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名声要,好处也要,什么都要。 就是忘了要脸。 颜白说的没错,在平壤政变的那一日,他害怕死,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向渊盖苏文卑躬屈膝。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来到卑沙城。 高振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来卑沙城其实就是渊盖苏文竖起的一面旗帜。 一来可以笼络民心。 二来就是告诉所有高家人。 看啊,只要你们如同高振样选择臣服我,你们依旧享受先前荣留王在世时候的所有福利,所有待遇。 可能是在颜白通透的眼神中低头有些屈辱,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是皇族。 高振抬起头直视颜白双眼,挤出温文儒雅的笑容道: “大唐上臣,我们说的内容好像有些偏离话题了,我记得刚才我们要说的是误会的问题,对吗?” 颜白点了点头:“对!” “请继续!” “武德七年也就是你们的荣留王七年,我大唐册封你们容留王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 贞观二年你们派使者向我大唐献上封域图。 自此我大唐为宗主国,我说的可有问题?” 高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颜白自信的笑了笑,继续道:“渊盖苏文弑君摄政,你们高家人向我大唐求救,作为宗主国,我们来帮你们高家平叛。 我们出兵就是为了救你们高家人,救你们高句丽百姓。 现在渊盖苏文授首,平叛结束,你高振告诉我,我们大唐是入侵者,是刽子手,杀了你们数万人,这难道不是误会么?” 颜白摊了摊手,轻轻抿了一口茶: “我大唐杀得可是叛军啊,在你嘴里变成了屠杀,小孩都懂得道理,你在狡辩,这难道不是误会是什么?” “要不要打个赌,你把你的认为写下来,快马送到平壤城,送给高藏,你看看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的。” 高振呆若木鸡,这个赌他不敢打。 高家已经苟延残喘,渊盖苏文虽然已经死了。 但渊家实力已经保存。 高家如果想活,就必须仰仗大唐。 不管是非对错,唯有大唐可以仰仗。 因为这是唯一的活路。 颜白怡然自得的又喝起了茶。 还真别说,这些年来自己的祖宗们就是厉害,无论是平叛也好,还是对外也好,脚跟都站的稳稳的。 道义方面从不会有问题。 无论怎么看都是正义之师,都是吊民伐罪! 一杯茶喝完,高振依旧没有说话,颜白也慢慢的失去了耐心。 铿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看着上面的鸟虫篆淡淡道。 “不要自恃过高,在我的眼里脊梁断了一回就永远是断的,我的耐心已经耗尽,没了你事情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颜白把剑搭在高振的肩膀上,笑道: “来考考你,我这皇帝赏赐的佩剑上的鸟虫篆你看看你认识几个?” 高振沉默了许久才苦涩的开口道: “上臣,要我做什么?” 颜白笑着收剑,赞扬道:“真是厉害,你是怎么知道我剑上写的就是这几个字呢,不愧是王族,佩服,佩服……” “说吧,上臣需要我做什么?” 颜白使了使眼色,孙书墨醒悟过来,慌忙的给高振倒茶水。 “大战之后就是大治,我是读书人。 现在天寒地冻,不忍见城外的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居无定所。 如今城里的空房子比较多,你利用你王族的身份把他们安置进来,登记在册,卑沙城需要热闹起来。” 颜白笑道:“就这么简单!” 高振瞬间明白颜白要做什么,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 见高振心不在焉,颜白悠悠道: “安市城一战,渊男生为了全城百姓跪地求饶,渊家已经在收买人心了,你难道不明白么!” 高振闻言猛然抬起头:“什么时候开始!” “天色不早,但事不宜迟,晚一日,说不定就有人死去,我建议是今日,你觉得呢?” “好!” 高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颜白一眼,拱手行礼道: “敢问上臣名讳!” “我叫颜白,颜色的颜,白云的白,字墨色,墨水的墨,颜色的色!” 高振试探道:“上臣姓颜,那颜渊是?” “鄙人不才,那正是某家先祖。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继承了先祖慈悲心的读书人,心善又心软,见不得别人吃苦,看见别人吃苦,我心里难受!” 一旁的孙书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学到了,学到了,悟了,悟了,大道已现,就在眼前。 老天爷,这位心软,这位在长安吊死的人比兵部的掌故都多,辽水边上还有三座京观立在那儿呢。 不过细细一想,孙书墨又觉得自己的侍郎说的没错。 侍郎的确心软,修建水渠也好,做蜂窝煤也好,都是优先从贫苦家挑人。 这话这么说也没毛病。 高振在孙书墨的陪同下离开。 随着高振的离开,颜白脸上的假笑也慢慢的收敛。 这活真累,许敬宗要在,或许就没有这么些废话了。 可事情还是要做啊。 颜白使劲揉了揉脸,跺了跺冰凉的脚,随后高声道:“青雀,青雀!” 李泰鬼一样悄然无息的出现。 “咋了!” “下一步你来,提高亲近我大唐人的地位,压制扶余人的地位,人来了需要管理,这种惹人烦的事情让扶余人来做!” “那谁为一等?” “城里的苦命人,最好是那种受欺负的贫苦百姓,我们只要百姓,我们要死死地把这块地抓在手心。” 李泰叹了口气:“看来,我写书的计划要顺延了!” “夜里写!” “你在书院说不是不让夜里写字么?” “那是对学子而言,他们小,眼睛还未定型,你都多大了,无妨!” 李泰:?????? 第 112章 卑沙城的改变 自从高振出城以后,卑沙城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高振有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颜白在卑沙城待不久,说不定最后这卑沙城还是他说的算。 所以,他就利用自己的身份无限制的把城外的人拉到卑沙城里面来。 无限制扩大自己的力量。 进城来的流民虽然很害怕大唐人。 但在严寒面前,在是冻死还是有可能被唐人杀死的选择面前。 他们选择后者。 后者是可以赌一把,前者几乎没有赌的可能。 没有屋子遮风挡雨,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没有高大的城池,一场大雪降临就会让你彻底的死去。 卑沙城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也越来越乱。 在吃不饱,穿不暖,努力求活的情况,所有人骨子里的兽性在主导着他的行为。 卑沙城天天有打架的,天天有死人的。 开始的时候是偷偷摸摸的打,生怕被唐人抓起来砍了,或者是吊起来做肉干。 等他们发现唐人不管之后。 所有人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 在突然的一刻,原本小规模的打架斗殴变成了群体性的对抗。 辽东人、扶余人,乐浪人、玄菟人,倭奴人在卑沙城开始争地盘。 地盘其实就是各自的势力。 地盘越多,屋舍越多,势力越大。能活下去的希望也就越大。 对此,颜白视而不见,坐看血流成河。 只有乱到极点,才能彻底打散卑沙城的原有阶级。 乱虽乱,城南的那大片区域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甚至连多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大唐人就住在那边。 在这边,日出的时候颜白会吩咐大家找好避风的位置,把伤患一个个的抱出来晒太阳,然后开始坐在那里浆洗衣物。 晌午时就开始吃饭。 虽然吃的依旧是大锅乱炖,但因为有伤患,有靠着力气杀人的陌刀军。 所以顿顿有肉,有不限量的骨头汤。 在颜白看来这伙食一般到了极点。 但对卑沙城的人来说,那骨汤飘出来的香味,闻起来就是人间最美的味道。 因为这边安静又安全。 城守孙书墨画出来的那条街道分界线,如今成了一处避难所。 不想打架,不想死的卑沙城人就聚集在这里。 哪怕没有进入唐人的地方,哪怕在分界线之外。 城里的“战火”也蔓延不到这种地方,所有人都不敢在这里挥刀子。 这就是颜白和书院学子们商量出来的方案。 大唐最需要的就是聚集在这里的百姓。 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本能的亲近会让他们有所收获。 在不久之后,这里的人将会在大唐人的帮助下成为卑沙城的“一等人”。 成为卑沙城里的唐人。 大人们守着规矩,老老实实的蹲在象征着分界线的街道一边。 孩子们性子跳脱,开始的时候很怕,等熟悉了以后就忘了怕。 趁着大人不注意,一群孩子竟然跑到了一个人的街道上。 对面的大人吓得脸色大变,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小声的吆喝着自己的孩子赶紧回来,生怕见到了那血腥的一幕。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唐人仅是看了一眼,就不管不顾。 所有人松了口气,街道上的孩子们变得更多了。 在冬日的阳光下,这块避风的街道上有了欢声笑语。 孩子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每当饭点来临,他们的胆子就会变得更大。 一边咽着口水,一边伸长着脑袋,踮着脚,好奇的想看看唐人吃的啥。 书院学子秦文渊心善,招了招手,孩子们一哄而散。 孩子从父辈的嘴里得知,唐人最是凶恶,都是吃人的恶魔。 孩子们都吓跑了,躲在远处,好奇的打量着秦文渊。 但有一个孩子没走,只是小小地退了一小步。 秦文渊笑了,第一个有勇气的人出现了。 秦文渊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笑着朝着这个不害怕的孩子晃了晃。 “有肉,来拿就是你的!” 孩子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四周。 可能是太饿了,又可能是太想吃肉了。 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他往前走了一步。 见秦文渊的筷子依旧举着,不是在开玩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在这一步一停的试探中,他来到了秦文渊面前。 街道另一边,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面带担忧,担忧里又夹杂了期待。 期待着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小子人头落地。 因为,唐人都是吃人的恶魔。 肉到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失望,失望自己竟然没有看到人头落地。 为什么失望? 其实很多人也想吃这一口肉,其实很多人也想过来。 其实他们更希望看到这个孩子人头落地。 你失败了,才证明我是对的,因为你得跟我一样..... 这是人性。 看到了这个孩子成功吃肉,所有人都失望了,没有看到了杀人,因为这个孩子的成功映射了他们的失败和怯懦。 见这孩子一口把肉吃了下去,秦文渊笑了笑:“你有名字么?” “麦…麦殊!” “多大!” “十四!” 秦文渊打量了这个叫做麦殊的一眼。 能有一个完整的名字,而不是什么猫狗,不是什么一二三四…… 就说明这家有个读书识字的。 “你的名字?” “麦子熟了!” 秦文渊拍着脑袋,一边笑一边拍: “麦熟,麦殊,好名字,好名字,对了,我叫秦文渊,今年十六,很高兴认识你!” 麦殊手足无措。 如此客气的说话方式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经历过。 长这么大只经历过,低头,作揖,拱手,讨好的笑。 看着秦文渊走了,麦殊突然喊道:“我吃了你一块肉!” “怎么?你要还恩情?” “可以还,我人很勤快,吃的少,干得多,我洗衣服是一把好手!” 秦文渊闻言忍不住直笑,这孩子是真的聪明,吃了一块肉,就能想着往上走,这份心思果然通透。 “不需要,我也很勤快。” “你晚上还来么?” “来!” “你喜欢什么?” 秦文渊不愿再多说,摆手道: “我喜欢书,你如果能找来书,我晚间请你吃饭,浇肉汤的糜子饭!” “好!” 麦殊看着秦文渊离开,在夜幕降临时,麦殊带着五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小子钻过了一窄小的狗洞。 在夜色里,一乐浪人的大户家里传来的求饶声。 天明时分,浑身血迹斑斑的麦殊站在昨日的和秦文渊说话的位置,双手捧着一摞书,期待的看着那高大的城主府。 秦文渊得到了书,麦殊获得了回报。 足足的一大盆糜子饭,四个小子蹲在那里,一边警惕的看着街道的另一边。 一边用手奋力的往嘴里塞着糜子饭。 昨晚的五个人,今日就剩下了四个人。 四个人个个带伤。 他们不敢去对面吃,去对面吃会被抢。 在唐人这边反而安全。 虽然个个看着凶神恶煞,但不会抢自己的糜子饭。 鞣家默看着这四个半大的小子吃完一大盆糜子饭,笑道: “好吃么?” 四个人齐齐点头。 “还想吃么?” 四个人又齐齐点头。 鞣家默挥挥手,身后来人,四把尖锐的矛尖出现在鞣家默手里。 鞣家默把矛尖分给四个人,笑道: “自家人永远都有一口热饭,去吧,去挑你们自己的屋舍,今后街道这一块归你们四个人管!” 麦殊看着自己的尖锐矛头,然后紧紧地握住: “我们是你们的大唐的狗么?” 鞣家默一愣,伸手拍了拍麦殊的肩膀:“我说从这一刻起你们四个是大唐人,你信么?” “我……我信!” “那你就是了,行动起来,街道有些脏了!” 鞣家默是书院学子不假,是读书人不假。 但经历辽东的血流成河后,鞣家默他们这一群学子,可谓是道心最坚硬的大唐读书人。 秦文渊也是如此。 只要不是大唐人,一切都可以为我所用。 大义不缺,就无对错。 第113 章 每一步都是计划之内 当亲近大唐的人出现时。 新的阶级就出现了。 如今,城里的大唐人就是和事佬,专门负责调停,负责解决矛盾。 看似公平,实则没公平可言。 扶余人的权力在调停中被一点点的抽走。 在不知不觉中高振利用王室的身份从荒野中找回来的那批人成了大唐的拥护者。 因为,大唐给了他们权力。 下一步计划就是建设港口,和卑沙城简单的市场构架的搭建。 然后大唐出钱注资,以低价格收购辽东的“土特产”,人参、兽皮、珍珠、金银,以及在长安很抢手的新罗婢。 初级市场一旦活跃起来,卑沙城的大作用就会体现。 颜白会利用自己兵部侍郎和少府监左监的身份让朝廷在这里建立衙门。 就在颜白的下一步计划准备行动时,颜白突然被“圈禁”了。 颜白真的很想亲自来做这些事情。 但如今…… 颜白此时在屋子里默写家训。 大兄颜师古觉得颜白操弄人心的手段过于狠辣,他准备把颜白困在身边,好好的把圣人的学问再学一学。 颜白觉得很委屈,这些手段真的不算什么。 这些东西后世的政治书里面都写得很清楚。 颜白只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把打土豪分田地,稍微的变了一下而已。 “伟大的理论一定是历史的理论,一定是科学的理论,一定是人民的理论。 立时代之基,答时代之词。 发思想之先声,开历史之先河。 事物的发展方向是前进的,上升的,前进的道路是迂回的,曲折的,量的积累才能达到质的飞跃……” 颜白一个人在屋子里絮絮叨叨。 孙书墨觉得自己的侍郎神神叨叨。 说的都是人话,可自己是一句都听不懂。 屋子里没有火盆,颜白是硬熬着写家训,手都是僵硬的。 家训的字还多,一写就是大半天。 手写酸了,眼睛也痛了! 颜师古对颜白虽然严厉,但还是心疼颜白的。 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让颜白过去一趟,看看颜白写的认不认真。 颜白也趁着这个机会暖暖身子。 大兄屋里有火盆,这是颜白特意准备的。 不说温暖如春,但绝对比外面暖和很多,来时种下的蒜苗都长了很高。 皱着眉头看完颜白的那些瘦字,颜师古瞅着颜白道: “你的手段就跟你的字一样,太过锋芒,你要学会圆润!” “我记着了!” “卑沙城就让你这么看重?” 颜白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很重要,在我看来这个地方必须掌握在咱们大唐手心里,外人沾染不得。” 颜师古叹了口气: “你考虑的事情我不懂,我老了,也从未在乎那些权利,我只希望我颜家的子孙,干干净净,平平安安!” 颜白知道大兄的苦心,笑道: “大兄,请允许我拼一次,这一次拼完,我颜家全部布局已经全部完成,书院就再也不会有钱财之忧了!” “倭奴人?” 颜白一愣,不由道: “二囡告诉你了?” 颜师古摇了摇头,笑道: “你书房有本很厚的书,书里讲得是倭国的地理概要,在旁边还有你手绘的地图以及很详细的笔记!” “我那时候就很好奇,你都没有去过倭国,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直到我往后看,我发现了你统计了从兵部,礼部,鸿胪寺,以及历朝历代文献里面的各种只言片语!” 颜师古笑了笑: “书架上的很多书都落了灰,唯独这本书的书角泛着油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在图谋倭国!” 颜师古看着颜白:“弹丸之地,多炎火之山,常被祝融之火焚烧之地用的着你这么费心?” 颜白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笑道: “大兄,那里虽然是一个破地方,但却有我大唐最需要的金银,解决了他们,书院万世之基!” “就算如此,也用不着你如此看重吧,书院掌握着盐利,朝廷还默许,只要不贪,这就是万世之基!” 颜白脸色变得端正起来,认真道: “大兄,朝堂之人其实都错了,都以为倭奴人不成气候,甚至连认可我大唐为宗主之国的资格都没有!” 颜师古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海外之地,又是贫瘠之地,五百人来我大唐朝拜的队伍,到了大唐就剩下一百多人,给不了我大唐百姓一点助力啊!” “可他们向学之心让人害怕啊!” 颜师古一愣:“什么意思?” “大兄,我怕他们学我汉家之礼后欲取而代之。” 颜师古一愣,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想的有多远。 细细一想,颜师古觉得颜白这不是在杞人忧天。 倭奴人的向学之心可谓虔诚。 文化,知识,礼仪,建筑,佛法,农桑,甚至就连穿衣打扮都学。 先前的异族人就是如此,学文化,要匠人...... 于是有了,八王之乱…… 虔诚向学是为了什么? 那是为了强盛国力。 国力强盛之后做什么,那就是入侵。 倭奴人百分百会入侵,他们的生存环境已经注定了他们入侵的本能! 颜师古不想想这个,一想这个就觉得糟心。 “大兄,这次回去后我就会上书,把扶余人,百济人,新罗人组织起来,开始建立商队,从根部解决未来可能出现的祸患!” “还是要杀人啊,这事是不是让书院来为龙骨?” “是!” “谁,薛之劫,他已经学了三年,这卑沙城就是给他准备的!” “这么说你已经暗中和薛万彻商量好了是么?” “嗯!” “我颜家护丑奴一辈子!” “唉~~” 听着大兄的喟叹,颜白不敢说话。 颜师古摆摆手,不愿意听朝堂的这些事。 他已经决定了,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到长安,就会辞掉所有的差事。 身子骨不成了,就不要去做了。 留在家里把这些年写的书好好地整理一番。 免得到走的时候心里还有遗憾。 颜白见大兄闭上眼休息,知道大兄不愿说话了。 朝着李景仁使了使眼色后,一个人慢慢的退了出去。 继续去那冰冷的屋子挨冻。 在离卑沙城的漠北之地,薛之劫搓了搓手,把手里的军报搁到一边,然后拿起整理好的军报朝着大总管走去。 大总管是他的四伯薛万彻。 如今的薛之劫满脸的络腮胡须,行走间虎虎生风,顾盼间盛气凌人。 人看着邋遢,但却多了一股子坚毅的味道。 一路走来,军士纷纷朝着他行礼。 这位是个猛人,心狠,还聪明,认的字比杀的人还多。 原先书院的捣蛋鬼,如今成了一员大将。 自从在辽东教完高侃清理战场后,薛之劫就被一纸调令派往了漠北。 他要去固守北面,防止大军攻打高句丽的时候薛延陀南下。 事实上朝廷的安排一点都没错。 夷男死,嫡子拔灼自立为颉利俱利失薛沙多弥可汗,趁着六万大军在攻打高句丽的时机,兵攻河南朔方郡。 薛之劫带兵在这里跟薛延陀周旋了近三个月,杀人无数。 薛万彻见薛之劫进来,鼻孔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官场无父子,一声淡淡的嗯声,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 搁在平时,薛万彻连哼都懒得哼一声,作为能单独统领五万人马的大将军,还如此地年轻。 薛万彻有绝对的傲气藐视所有人。 在军部,目前最能打的就是薛万彻,包括带兵和大兵团作战,且没有之一。 颜白打不过薛万彻这是事实。 但如果能耍赖,颜白能杀薛万彻这也是事实。 薛仁贵和席君买就算了,他们属于晚辈! “军报说了什么?” “回大总管,陛下已经班师回朝,按照军报的日期来看,陛下已经过了辽水,如今应该快到幽州郡!” 薛万彻点了点头:“你收拾一下,你准备回长安吧!” 薛之劫一愣,坚毅的面庞不由得柔软了起来。 他想书院了,也想家了。 漠北太苦了,每一日都需要咬着牙。 “我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回长安后无功先生会找人帮你看日子。 你懂事些,不要给我找乱七八糟的借口,无功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么?!” 薛之劫点了点头:“知道了!” 薛万彻抬起头看着薛之劫:“不要嘴上知道,心里也要清楚,若是让我知道你又乱生事,等着我回去锤死你!” “是!” “长安的铺子你回去管一下,莫要不相干的人拿去。 你弟弟丑奴还小,脑子也不灵光,今后你多照顾他一下。 我若不在了,给口吃的别饿死他就行!” 薛之劫闻言嗓子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薛万彻面色柔和了起来:“过来,我帮你卸甲!” 第 114章 家事有不美 卑沙城下起了大雪。 颜白抓起了一个雪球,趁着李泰不注意,塞到他的脖子里。 李泰被冰的哇哇大叫,大叫着追着颜白。 说什么也要还回去。 望着瘸着腿跃跃欲试的李景仁,李泰想都不想就知道李景仁和颜白是一伙的。 因为颜白是李景仁的长辈。 身为晚辈的他是不敢朝着颜白扔雪球的。 李泰不想腹背受敌,谨慎的拉开距离指着李景仁大声道: “李楚子,你想清楚,你要扔了我,我就踹你的那条好腿!” 李景仁看着自己拐棍,讪讪的扔下手里才捏好的雪球。 随手抛出的雪球打在水缸上,砰的一声。 缸裂了! 李景仁最喜欢打雪仗,在书院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下雪的日子。 马场上一片雪白,四五百人一起打雪仗。 那日子才好玩。 一砸一个哇哇叫! 今日的长安和卑沙城一样也下雪了,只不过是场小雪。 在长安城里只有屋顶的积雪才可以积住,能看到点点白。 各处街道却没有一点,只有湿漉漉的地面。 看着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南山脚下的仙游县雪下的大一些,路边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文老六带着自己属下的衙役开始巡视乡里。 昨日吏部的掌故来了,取走了放在衙门大堂里案桌上的县令官印,把仙游县府库的钥匙交给了文老六。 文老六暂行县令之职。 虽然只是一个小事,但衙门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 文老六忍不住全身发寒,他觉得县令秦月颖出事了。 莫不是秦月颖战死了? 死了? 吏部掌故带着一个黑衣人去了秦家一趟。 当着秦月颖夫人的面,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 包括往来的书信。 好在秦月颖认的字不多,平日做事都是亲力亲为,往来书信写的字也不多。 往来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 几乎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鹿入林! 黑衣人把玩着书信,淡淡道:“鹿入林是谁?” 吏部掌柜躬身道:“太子亲卫!” “几道门?” “东宫大门!” “人在长安么?” “在定州!” “嗯!” 黑衣人放下书信,从哪里拿的他依旧放回到那。 书信的内容没有问题,就是有些不堪入目。 秘戏钱! 春宫图!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素女经赋...... 信里的内容都是我收集了多少套,还缺哪一套,还缺哪一式,多了哪一套,多了哪一式,要不要换一下。 书信没有问题,一行人去了书房。 书房有锁,三把锁。 就连秦月颖的夫人都不知道三把钥匙在哪里。 她知道他当家的是做什么的,知道那事是绝密,万不能被人知道。 所以,她从来都不敢问,也不好奇。 只有秦月颖自己知道。 他落三把锁其实不是防贼,而是防自家的孩子。 孩子看到了不好。 孩子在书院,学问很好,先生很喜欢。 宫里出来的人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人很兴奋。 他觉得这屋子三把锁,里面绝对藏有天大的秘密。 若不如此落三把锁做什么? 为了好玩? 抽刀,劈砍,一刀就斩断了门鼻子,拉扯一番书房的门打开了。 映入众人眼前的是一排排的书。 排列整齐,古色古香。 黑衣人扫视了一眼,看着书房的布局,他已经知道这间屋的主人喜欢从哪里拿书,又喜欢躺在哪里。 自信的抽了一本书,打开…… 黑衣人脸色大变,古朴又平凡的脸庞变得通红。 他不信邪的又抽了一本,内容不变,招式变了! 他还不信,又抽了一本标号为三十二的一本书。 结果…… 黑衣人愣愣地看着眼前满满的书架,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一屋子的书怕都是那些玩意。 这他娘的是什么人啊! 搜集这么多做什么,学的过来么? 他很想走,很想掉头离开,可是任务如此。 他必须细细地翻阅每一本书,确定无私藏,无问题后才能离开。 “你们出去!” 吏部的掌故遗憾的放下手里的书。 他是识字的,更是识货的,就刚刚他手里的那一本绝对是孤本。 在不感兴趣人的眼里一文不值。 可在感兴趣人的眼里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喜欢这东西不丢人。 好多父母在女儿出嫁之前买上几卷春宫画作为嫁妆,由女儿结婚当日带到丈夫家呢。 寓含了父母们的“祈子”之意! 小门小户有。 大门大户的更多,世面上少见是因为这东西很多都是用于传家的。 只要不堂而皇之的议论,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观看就没有人说你什么。 谁家还没有几本这东西啊。 可看来看去就是那几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掌故已经在心里默默的决定。 等这件事结束后,他要好好地来拜访一下秦县令。 不说借几本,允许自己临摹几本也是好的。 掌故遗憾的离开。 黑衣人把秦月颖书房的所有书都看了。 在他的慧眼下,私密夹层也被他发现了,无一例外,没有私人的事情。 全他娘的是秘戏钱。 汉朝的秘戏钱! 两晋的秘戏钱,前隋的秘戏钱...... 一个男人把私密夹层不放银钱,而是放秘戏钱,那基本就不用查了。 到现在黑衣人有点相信秦月颖是冤枉的,火药是被私藏了。 出了仙游,黑衣人把目光放向了张家,他没有打马进长安。 而是马头一转,直接朝着洛阳而去。 小十一从秦家离开,她是代表颜家给秦家作保的。 无论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家的妇孺是不能动的。 这是底线。 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孔惠元,小十一直接打马去了楼观道院。 自从大军班师的消息传来,皇后一直住在里面祈福! 小十一一路直行,就跟回家一样,径直走过了戒备森严的护卫,一直朝着后山的一处偏殿而去。 来往香客惊讶的看着这个带着幕笠的小娘子,都在暗暗猜测这是谁家的,能让戒备森严的护卫视而不见。 走到偏殿前,几个内侍快速走了过来。 谦卑的告罪了一声,跪在地上伸手摘下小十一的宝石佩剑,然后隔着衣衫检查了有无夹带。 小十一张开手,已经习惯了这套流程。 孔惠元在第一道关卡就被拦住了。 因为他是男子,还是外臣子,他还需要登记,还要递拜帖,然后还要平心静气,等到皇后的召见。 孔惠元没有拜帖。 他就是来仙游给低年级学子上课的。 孔颜两家一直交好,他来颜家都是通告一声直接进就行,谁没事把拜帖揣在怀里。 不光是颜家,长安这么多家,他基本上都不需要拜帖。 不是人人都是宜寿县公,年轻的时候专门拿着老爷子的拜帖去吓人。 听说那段时间把各家的家主都吓得不断的叮嘱管家。 见小十一进去了,孔惠元懒得自报身份让护卫去通告,自己一个人去了偏殿,准备去看看书。 他还要等小十一出来。 祖父交给的任务就是多跟着小十一学学如何待人接物。 孔惠元不懂这有什么好学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看会书。 这么冷的天,围着火炉看书才是人间最好的享受。 小十一进了大殿正门,就看到了低着头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李厥。 当余光看到小十一进来,李厥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李厥心里不断默念: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呦,这不是皇太孙么,大冷天的跪在这里,是不是受罚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昨日去喝花酒了……” 听着那熟悉的,淡淡的话语,李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眼前的台阶上。 “颜韵都告诉你了?” “还用他说么,长安哪家不知道皇太孙去跟人喝了花酒,喝醉了还吟唱诗歌呢,多潇洒,多快活……” 李厥闻言更想死了。 第 115章 笨蛋 李厥是知道平康坊的。 但他不知道平康坊有后门。 平康坊的这个后门其实就是给达官显贵准备的。 他们碍于官员的身份,碍于世俗的流言,他们去那地方都是走后门的。 前面是给学子和各种富商准备的。 李厥不知道有后门。 在辽东大胜的消息传来,全城沸腾之际,李厥也格外的开心。 恰逢房驸马邀请庆祝,李厥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谁知道从后门进到了平康坊。 那一日喝酒的人真多,皇兄在,房驸马,杜驸马,长广公主皇姑奶奶的儿子杨豫之也在,还有很多人。 李厥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的人在酒宴上也不会拒绝别人。 说喝酒,老手就是舔一舔,主打的就是混。 只要宴会主人不说话。 那就一直混。 李厥什么都懂,但酒桌上的这些耍赖的技巧没学过。 他也不需要学。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需要举杯。 客人就必须饮尽。 酒宴上别人都是能少喝就少喝,能不喝就不喝。 李厥还是太实诚了,别人敬酒,他直接干了。 其实,以他的身份舔一口就已经够了。 跟着他一起喝酒的这些人都是酒场老手,就算不耍赖李厥也喝不过。 几杯酒下肚,李厥就喝多了。 酒过三巡,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杨豫之这样的色中饿鬼自然也派人让老鸨子准备了姑娘。 姑娘们只知道客人身份尊贵,客人是做什么的一概不知。 她们知道服侍人,把贵人服侍开心后就行。 酒场李厥是新手,情色一事上李厥更是没有经历过,更不懂如何拒绝,。 何况这群人姑娘还是经过培训筛选的。 又是一连几杯酒下肚,李厥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变成了火焰。 就在丑事马上就要发生的时候,颜韵终于找到了李厥,直接喝退了屋里的姑娘。 关上屋门之后就开始打。 “干什么,颜韵你要做什么,我是长辈,哎呦,你竟然打我.....” 在颜韵眼里没有什么辈分。 在颜韵眼里,什么杨豫之,杜荷,房遗爱之流算个屁。 家里的老二而已。 如果不是娶了公主,博了些名望。 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高看一眼。 嫡长子才是未来一个家族的核心。 如果说是房遗直,杜构之流当面颜韵或许会客气几分。 但眼前的这几个实在不够看。 屋门关上后就开打。 颜韵一个打三个,很吃亏,但也没有吃大亏,逮着一个往死里打就行。 父亲讲过,这是打群架的要领。 书院的各界学长也是这么认为的。 颜韵就按着李象打,打倒李象之后打杜荷,眼看着房遗爱要跑去开门,颜韵一个扫堂腿,房遗爱轰隆一声倒地。 “哎呦,我的屁股啊,小镜圆,这事不是我开的头啊!” 杨豫之见颜韵朝着自己冲来,转身就躲到杨政道身后。 杨政道能打,这点颜韵是知道的。 在突厥练过,回长安后也练过,眼看着杨政道摆好了架势。 颜韵往后猛退一步:“大肥,布隆!” 门破了! 杨政道见状脸色大变,跟颜韵打,他有信心三招之内放倒颜韵。 但要跟冲进来的布隆、大肥打,他有把握会死! 死的还很快。 杨政道看着大肥冲了过来,很干脆的转身,一拳砸破窗户,直接就跳了下去。 下面是结冰的造景池。 杨政道结结实实的砸了进去,砸塌了冰面,惊得平康坊下面的客人惊呼连连。 杨政道也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了。 爬起来就跑。 大肥见人跑了,见案桌上还有一盘子核桃,抓了一把就扔了过去。 逃跑的杨政道一边跳,一边揉着后背。 不良人很快就冲了进来。 他们虽然没喊出什么要命的话来,但李象,李厥,颜韵这三人还是被认出来了。 年底了,外地官员都回来了。 好多官员在下面办酒宴呢! 被发现了还有好? 雪花片一样的弹劾奏章直接往仙游飞。 这三人虽没有官职,但身份特殊,自然要告诉皇后。 所有奏章都弹劾颜韵目无王法,因为大肥和布隆太扎眼,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至于李象和李厥倒是没有一个人说。 没有官员是傻子,把两个皇孙点了。 颜韵被禁足了,呆在祖祠里反省,他在家里没有受罚。 裴茹知道事情的原委,她还有点开心呢。 这事是皇家欠人情。 李象直接被关进了宗人寺,长孙亲自下的令,等处理完李厥后再处理他,正好把前面的账一起算。 李厥跪着受罚,正好被小十一撞见。 “先别进去了,皇祖母正生气呢!” “那是你气的,关我何事,我大兄还跪在祖祠呢,火盆都没有,大肥的糖都被收走了,你看看,都是因为你!” “你还是进去吧!” 小十一笑了笑:“让我进的是你,不让我进去的也是你,你现在让我进,我还就不进去了,反正丢人的是你!” 李厥无可奈何,没办法对小十一如何。 太熟了,实在太熟了,从自己记事起就认识,吵吵闹闹到如今。 如果不是小十一姓颜,李厥一度认为她就是公主。 父亲抱她的次数比抱自己的次数都多,母妃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当面,自己还能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李厥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 “我错了,你赶紧进去吧,外面冷,屋里有火盆!” 小十一看了李厥一眼:“你就这么忍着?” 李厥又不说话了,又过了好一会儿: “不忍着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十一闻言,恼怒的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真没骨气,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还手,下次别来喊我出去玩,我怕丢人!” 李厥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有点红,狠话到了嗓子眼。 可这孩子到底是憨厚,憋了半天,咬牙道: “激将法?身为皇太孙的第一节课就是不可意气用事,我的喜怒哀乐会死人,这是宜寿县公教的!” “我阿耶说的?” “对!” 小十一转过身,又走到李厥跟前,蹲下身看着李厥的眼睛道: “我阿耶也说过,挨打就要还手!” “可我是太孙啊!” “太孙也是人!现在都欺负你,都以为你没有脾气,等到往后,还不得欺负死你,你真是一个笨蛋!” 李厥抬起头刚好碰到小十一的眼眸,又赶紧低下头。 “那我该怎么做!” “你自己想!你这样的人最烦,一副老谋深算又什么都算不明白的笨蛋,人家都开始害你了,你还问怎么做……” “我……” “以后别找我玩了,我有巨物恐惧症呢!” 李厥:“??????” 这一次小十一是真的走了。 她今日就是来给长孙皇后请安的。 长孙皇后对别人来说是高高的皇后。 对小十一而言,更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 小时候就熟悉了她身上的味道。 大了虽然闻不到,但却更亲近了! 下雪了,楼观道院没有暖房,师兄孟诜说,不利于皇后调养身子。 小十一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皇后不愿去颜家暖房,那就马上派人在这里安置一个! 小十一的到来让长孙皇后很开心,立马吩咐年年把进贡的糕点端了出来,然后一边陪着小十一说话,一边喝茶。 两人都只口不提门外跪着的人。 约莫一个时辰,小十一离开,走时看都没看李厥一眼,李厥很伤心。 在小十一走后,李厥跪地的日子结束,进到屋子里接着跪! “明白了么?” 李厥抬起头:“回祖母的话,孙儿愚钝!” “小十一说的话!” “明白,但孙儿还小,手底下没有人,也打不过,我是皇太孙,动手报复就是必输的局面。”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接着跪吧,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年年,走,去颜家,小七说今日吃火锅,慧炬钓了很多鱼,已经在准备了!” 走到门口,长孙皇后一顿,淡淡道: “孙儿,我觉得颜白的一句话说的很好,必输的局两败俱伤才是赢,不过颜白不喜欢两败俱伤!” 长孙皇后突然笑了,接着说道: “他其实更喜欢同归于尽,所以,别人都不惹他,所以,你皇耶耶信他,你父亲喜欢他!” 长孙皇后走了。 年年看了皇太孙一眼,然后就开始张罗,收拾完毕,走之前,把另一个窗户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李厥还在想。 长安城里,小七骑着马已经开始寻人了。 一人一马直接杀到杨师道的府邸面前。 长广公主听得下人的汇报,叹了口气: “颜家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就跟颜白一个性子,明明是我儿子吃亏,他们还找上门来了!” “公主,得赶紧决定,七娘子不好惹!” 长广公主怒道:“我是公主,我难道就是好惹的!” 长广公主贴身大伴继续道: “这次矛头都指向了宜寿县公之子颜韵,他是最受委屈的,官员都弹劾他,但若是没有他,丑事就发生,皇后那边怕是……” 长广公主贴身大伴深吸了一口气: “皇后怕是会杀人,会死很多人,小郎君行为不检点,责令西席,那时候,二十三个先生都得死!!” (ps:西席古代对老师的敬称) “我去找皇嫂认错!” “怕是来不及了,徐王估摸着正在来的路上!” 长广公主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弟弟李元嘉要来,觉得头更大了。 这个弟弟杀人更狠,杀了人,怕是还要骂自己一顿。 长广公主咬了咬牙: “开门,开门,我去见见小七娘子!” 第 116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厥到底是想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他揉着酸痛的腿站起身,看着火盆里面仅剩下的一点点炭火,忍不住笑了笑,十一说的对,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福禄!” “奴在!” “什么时辰了?还在下雪么?” “回小主子,天要黑了,雪下大了,比晌午的时候下的还要大!” 李厥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准备一下气死风灯,准备好了你来说一声,咱们一起去书院,今日的作业还没写!” 福禄闻言赶紧道: “主子,天色太晚了,要不小的去给您取来,您就在这儿住下,明日打早起,还能赶得上无功先生的课!” “不了,去准备吧!” “好吧!” 李厥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今日他必须去书院,必须去见了无功先生。 因为明日他就准备去长安。 福禄很快就准备好了灯,也安排好了护卫,趁着天还没黑,一行人快速的出了楼观道院。 好在书院离仙游寺不远,估摸着天黑之前就能到。 刚到楼观道院的大门,福禄就走了过来,轻声道: “主子,前面那位好像是弘文馆大学士之子,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孔惠元?” “正是!” “他不是不进佛门道院的么,他怎么来这里了?” 福禄小內侍舔了舔嘴唇,轻声道: “回主子,是跟小十一娘子一起来的,他没进去,好像一直在偏殿看书,要见一面么?” 李厥想了想道: “不见不合适,他还是先生,怎么也得见一面!” 李厥其实不想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穿着青衫站在颜家门口等小十一,李厥就忍不住想过去赶他走。 关键是,他比自己还要高,气质还文雅。 李厥可以发誓,他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 但这孔惠元他是真的讨厌,说不清哪里讨厌。 就是讨厌他可以随意的进出颜家。 但讨厌的同时,李厥又不得不服。 孔惠元是书院三百多个先生里面最小的一个。 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大儒的气度,讲课的时候气度超然。 一瞪眼,能把低年级的学子吓死。 他主讲的课程是《五经正义》。 他的课程功先生给出了高度评价,很有深度,但又不让孩子们觉得难以理解。 大儒颜育德更是称赞他的五经正义,义理精审,剪其繁芜,撮其机要。 什么是天才,他这样的才可以称之为天才。 但天才也有缺点。 孔惠元的缺点就是太爱看书,嗜书如命。 在微言楼一看就是一天,送进去的饭都凉了,他还在看。 他吃饭必须有人在旁边监督,不然就跑神了。 在孔家有书童提醒,在书院就特殊,有时候是小彘子,有时候是小十一。 李厥觉得孔惠元可能是故意的。 但这种想法着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孔惠元他看书是真的认真。 他看过的书书院都会检查一遍。 因为孔惠元他看书的时候会用红圈把错字,错义全部标出来。 一旦有标注,书院就会迅速订正,然后重新印刷出来一本新的替换原来的书。 但如果是先贤的手抄本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把问题写在纸张上加在书籍里面。 听着后面整齐的脚步声孔惠元赶紧站到路边上。 他在埋怨自己,埋怨自己看书会忘了时间,连小十一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这么远的路,还下雪,万一路上有恶人怎么办? 他有些懊恼。 先前还有些怪小十一为什么不叫他一声。 现在的孔惠元已经想通了,小十一不叫他才是对的。 真要去叫他了,外人见到了怕是要说些闲话。 “惠元?” 孔惠元扭头一看,笑道: “太孙?天色将晚,这是要去哪儿?” 孔惠元觉得自己不是特别的喜欢李厥。 他觉得这太孙有点烦人,有点不知礼数。 身为未来皇储,一点都不稳重。 去颜家太过随意,哪有皇储每次给人带礼物的,还是给一女子。 虽然还未及冠,但这行为就不对,送礼物哪有如此随意的。 自己是学问不够,自己若是学问够了,一定会给皇帝上书,一定要申请去教导一下太孙的言行。 在孔惠元看来,太孙如此行为就是作业少了,就是吃苦吃的少了,就是太溺爱了。 将来可是要为天下之典范的。 这怎么行? 李厥闻言笑道:“去书院!” “我也是!” “那太巧了!” “嗯,太孙请!” “告辞,回见!” 孔惠元点头道:“回见!” 简单的几句寒暄,算是招呼,可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把福禄小内侍吓得手心出汗了。 他总感觉两人想打架。 福禄想不通,平日也没见过多少面,这仇怨从何而来? 李厥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庄子里面的狗都放出来了,开始在雪地里撒欢。 见了李厥摇着尾巴就围了过来。 这几个月里李厥已经和庄子里的狗都混熟了。 现在随便出入,庄子里的狗见了也不会咬他。 李厥在庄子里玩了一会儿,还在苏惠家混了两张鸡蛋饼。 闲聊了片刻,估摸着皇祖母已经回小楼准备安歇了。 李厥来到了小楼前,被年年领了进去。 “想明白了?” 李厥点了点头:“孙儿想明白了,今晚来就是问皇祖母借人的,还请祖母借我几个可靠的人手。” “怎么想明白的!” “孙儿现在是孩子,受欺负了自然要找家长,祖母就是孩儿的家长,孩儿受欺负,自然要祖母帮忙!” 长孙皇后笑着伸手点了点李厥的额头: “还不算笨,但你记着,这样的事情我也就只能帮你一回,等你及冠了,我就帮不了了,那就要靠你自己!” “孙儿记得了!” 长孙皇后很开心李厥自己想明白了,扭头对年年说道: “年年,我说你听着,明日回长安你先去长广公主家,教子无方,她这个做母亲的需要反省,伴青灯一年吧!” “喏!” “去房家,房家的面子老身得给一些,公主下嫁过去已经有了些年月,如今并无喜事传出,家族传承子嗣为大,禁足一年吧!” “至于杨政道,齐王杨暕的遗腹子,也给些脸面,罚铜百斤,去当个城门郎,一直待到陛下回长安!” “至于赵节、李安俨等人,明知不对,还不止劝诫,行蛊惑之举,移除一族,让这些人戴罪立功吧!” 长孙皇后说罢看着李厥道:“孙儿,这么安排可好?” 李厥想了想,点了点头:“祖母安排就行!”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年年,明日做这些事的时候把御史陆拾玖叫上,让他写清楚,也让这几家知道,这已经算是开恩了!” “喏!” 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命,这些家被罚也就算了。 但得罪了未来储君,这比受罚还让人难受。 杜荷自从这件事事发以后就突然醒悟了,跟李象喝酒一点事没有,跟李厥喝酒还被颜韵打了一顿。 虽被打了一顿,但杜荷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颜家看重李厥,书院也看重李厥。 无论李象这个长子身份如何大,皇室的选择是嫡子。 未来,这天下依旧是李厥的。 他很后悔,后悔现在才看明白,但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已经醒悟的杜荷在心里默默的决定,既然杜家荣光不在,那自己就创造荣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 117章 民心 卑沙城的雪越来越大。 躲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人越来越少。 掌握了全城粮食的大唐人,成了卑沙城所有人都需要巴结的对象。 事情按照计划走,颜白开始走出了第二步,开始树立诚实,塑造说话算话的人物形象。 以物换物,童叟无欺。 人参,各种药草,金银铁器,兽皮等都可以以物换物,如果不愿意,也可以换到精美的大唐铜钱。 如果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关系。 港口要修建了,可以去报名搬运石块,不说一日三餐顿顿吃饱,但绝对饿不死。 颜白带着监工李泰搞了一筐子海鲜。 海鲜很新鲜,颜白准备好好地开个荤,但做出来后那味道确实难以恭维。 不光李泰吃不下,颜白也不下,就连送给巡逻的卫士,他们也都摇头拒绝。 他们说这玩意吃不跑。 还抵不上一顿泡汤的糜子饭。 颜白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最起码不是很难吃,也闻不到腥臭味,怎么大家都如此地不给自己面子。 颜白挑了一块想给大兄尝尝鲜,结果大兄就尝了一点点,然后也就不吃了。 颜白不解地问是不是自己放的盐有点多。 颜师古摇摇头,然后耐心的给颜白讲了一通。 原来吃海鲜需要肚子里面有油水,光吃这个吃不饱不说,还容易饿,吃多了还伤身体,最好不要贪吃。 颜白有些不解,但又有点理解。 就跟在长安一样,东市羊肉摊子上卖的最好的不是颜白以为的瘦肉。 而是颜白不怎么的喜欢的肥肉。 商家为了快速卖掉自己的货物,就会把肥瘦一起卖。 如果光按着顾客的意思走,那生意绝对要亏本。 大家都会把肥的全部挑走。 颜白最不喜欢的大肥肉,在大唐却是最好的肉且没有之一。 开始不喜欢大肥肉的颜白,如今已经很喜欢了。 肥肉包着蒜泥,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不喜欢没办法,不喜欢吃身子就会弱一些。 当武将的必须得吃肥肉,必须要囤积脂肪,一个好身体才是活着的本钱。 程怀默顿顿吃肥肉,像精细的鱼肉他基本很少吃。 他吃的基本都是高脂肪,高糖分的食物,不然就没力气,穷文富武这四个字不光包含别的,还包含吃喝。 裴茹在家也是如此,每顿都会逼着颜白吃一大碗肉。 颜白亲自烹饪的海鲜最后落到了麦殊他们几个人的肚子里。 他们好像也不喜欢,没有吃出狼吞虎咽的那种气势来。 颜白有些失望,第一次做海鲜,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心疼那些死贵死贵的胡椒粉。 卑沙城的规矩慢慢确定了下来。 倭奴人向颜白告别了,颜白承诺,下次他们的船来不用交钱,安心的把这里当作一个可以停靠的港口。 在这些日子里,颜白没有杀他们一个人。 颜白的热心肠让这一群矮小的倭奴人非常开心。 为了试探颜白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们送给了颜白一个银制的小箱子。 看着颜白眼里时不时冒出来的贪婪之光,倭奴人放下了心。 这是一个贪婪的大唐官员。 只要愿意收礼,以后就好办了。 只要满足他的胃口,一切都可以商量! 倭奴人走了,颜白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开心了。 如果先前是怀疑,那此刻颜白可以直接确定无疑。 倭奴人一定有船在某一处藏着,不然这些倭奴人为什么在这么冷的天离开? “楚子,你去让麦殊找一批人随时候着?” “做什么?” 颜白笑了笑:“如果倭奴人的船只靠岸进城后,挑起争斗,让他们狗咬狗,记住,我们最后出去就行!” “为什么,咱们自己人就够了,一百个陌刀手就够了,速度还快,还保险。” “我知道,但我们如今要树立口碑,杀人这件事咱们能不碰就不碰,我们要打造一个最好的港口!” “我们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的船商,我们大唐是最守规矩的,只要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我们不杀人!” 李景仁看了一眼颜白,轻声道: “小叔,你如今的性子让我觉得很陌生!” 颜白笑了笑:“咱们大唐人就该干干净净,多看看书,多学学圣人学问,我发现圣人讲得真好!” 李景仁挠挠头,他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景仁觉得又没有什么,死一点倭奴野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大唐倭奴人自愿为奴都没有人要,个子矮小,人长得还丑。 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世界。 现在长安的富贵人家,挑奴仆都挑好看的,长得不好看,当奴仆都被嫌弃。 李景仁去准备了。 颜白又忙碌起来。 今日要抄写家训的第八篇《勉学》。 麦殊吃完海鲜后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吐了,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把肚子里面的东西吐出来后人也松了口气。 那贝壳肉是真的难吃死了。 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的茱萸,辣死人了,简直要命。 搁在平日,如果不是饿极了,如果不是实在扛不住了,他才不吃海里的这玩意。 这东西不能当饭吃。 当饭吃,吃死人。 肚子里面吃的海鲜吐完,麦殊立刻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拍了拍皮靴上的雪沫子,使劲的跺了跺脚。 麦殊抬起了头。 他喜欢如今的日子。 平日连看都看不了一眼的富贵人家的府邸成了自己的家。 虽然里面住的人比较多,但谁可以住在里面是自己说的算。 他没有觉得唐人凶恶。 反而觉得比原先的高句丽人要好。 不压榨你,只要在规则的允许之内做事情就不会有人看你不顺眼过来抽你一鞭子,更不会把你的东西变成他的。 这几日,除了辽东人、乐浪人、玄菟人之间互相争斗死人死的比较多。 大唐人好像都没有杀一人。 他们甚至连穷人都保护了起来。 这让许多穷人对唐人心生亲近。 听老一辈的说先前这里就是大唐的土地,只不过后面丢了,被高句丽人占了去。 所以自己本质上就该是唐人。 还有人说自己是高句丽人,自己算哪门子的高句丽人。 那些扶余贵人说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 自己是高句丽人听不懂高句丽话? 再看看大唐。 大唐贵人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能听的懂,就算偶尔有个别话语听不懂,那也是说的太快了的缘故。 所以,麦殊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唐人。 如今回家了! 不光麦殊如此认为,就连跟着麦殊的那些半大小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每个人都很坚定,都认为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风气如今在卑沙城越来越有市场,呼声也越来越高,认同这个观点的人也越来越多。 高振的心也越来越焦虑。 因为,他突然发现,卑沙城里的扶余人越来越少。 自己把这些穷哈哈从荒野中领了回来,免得他们冻死在荒野。 他们难道最应该感激的不是自己么? 如今,他们竟然对唐人心怀感激,这巨大的落差,让高振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高振不明白他究竟是错在了哪里,输在哪里。 用颜白的话来说,高振的输是必然的,他面对的是从书院高年级里挑出来的精英学子,个个都是天才。 一对一他都玩不过,更何况还是一群? 在这群学子后面还站着一个罕见的天才李泰在出谋划策。 学子们把卑沙城当作自己今后做官的治理地来管理。 用情况最复杂的卑沙城来练兵呢! 民心越来越亲近大唐,鞣家默和秦长宁也终于松了口气。 先生安排的去异求同这一项作业应该是完成了。 下一步作业应该就是自豪感了吧! “自豪感过后下一步是什么?” “建设码头,亲眼看着一个崭新的码头拔地而起这难道不够自豪么?” 两人对视一笑,以茶代酒,互相敬了一杯。 许敬宗此刻也以茶代酒敬了王鹤年一杯,就在今日,班师回朝的大军终于走到了定州,也终于可以歇歇脚了。 “这么说来,墨色这次军功颇大?” 许敬宗点了点头:“陛下已经吩咐我开始写表了,应该是郡公了!” 王鹤年羡慕的舔了舔嘴唇:“如此年轻的郡公真让人羡慕啊!我王鹤年拼了快一辈子,如今还是个县男,还不是个实封!” 许敬宗笑着附和道:“用命拼来的,那真是九死一生,去了辽东一趟,我发现好好活着才是最舒服的事情!” “要过年了,那墨色大概什么时候回?” “明年吧,颜秘书监的身体不好,不敢太过折腾,他们应该是坐船回。” 王鹤年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脸庞:“我的身体也遭不住了,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见一面!” 谈到生死,两人一下子没有了说话的欲望,枯坐在灯火下看着火盆愣愣出神! 第 118章 救赎 这是胡风从长安到辽东的第三趟。 按照少府监的规定,他已经完成了少府监的任务。 前两次的收益少府监已经结算清楚,只能说银钱颇丰。 用胡风的话来说,这些收益,三代人都花不完。 他很开心在能动的年纪给自己的儿子攒下了一笔钱。 如今儿子正在颜家学本事,就算自己某一日离去,有伽罗在他不会受欺负。 今后就不必像自己这么苦了。 辽水河边有颜白建立的市场,自从契丹人愿意跟着大唐打高句丽以后,市场突然就火了起来。 林子里面的各种叫不出部族的人都出来交易。 一张精美的黑狐皮,在长安有价无市,在这里,人家只需要一斤盐。 不砍价,人家也知道这是稀有的好货。 一斤盐死咬着不松口。 这已经算是大宗货物的交易了,其余不知名的药草是按车来算。 装满一车多少盐,或者说是多少茶砖。 这些草药年份不低,在长安价格居高不下。 在这里,听说是生病的牛羊才会吃的,人病了有时候也吃。 但囤积多了后就用不着,更有甚者用这个来烧火熏肉。 因为这个熏的肉会格外的香。 这两趟的交易,大唐付出的是糖块,盐巴,茶砖,瓷器等。 胡风等人付出的是跑腿,把货物运回长安,说来可笑,货物其实不值钱,这人力成本才是最贵的。 但目前的情况对双方而言,收获都是惊人的。 胡风等人赚到了这辈子都花不完的大钱。 商队用腿开辟的路线已经被朝廷记下来了,幽州的冷诩县令已经在建立窑厂,茶厂以及官驿…… 利用这条人踩出来的商道来富民强国。 今后,货物将会从幽州直达辽东。 大唐用成熟且多余的常见用品收割辽东部族,继而控制北侧的草原。 这不是商战,而是文化层面的降维打击。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大汉时期就已经有了明确的案例。 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已经给后辈人做出了最鲜明的例子。 大唐如今,只不过是在查缺补漏,照葫芦画瓢。 方法一样,大唐做的更全面,准备更充分,手段也更温柔。 而且,参与的官员更多而已。 第二趟的辽东之行本该是胡风的最后一次,运送完将士们的战获后就可以结束。 但胡风想走最后一次。 所以他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 在辽东等待的时候遇到班师回朝的大军,胡风没见到颜白,打听了一圈后胡风才知道颜白在卑沙城。 经过商议后,众人想去卑沙城看一看。 泉州城和赤海城成功的案例在前,大家都想去搏一下。 顺便去照顾一下伤患。 于是...... 三百多人的商队带了四十多辆车的草药出发了。 过了辽水之后,直达建成城。 短暂的停歇后准备一鼓作气前往卑沙城。 看似路途遥远,但建安城到卑沙城的路程还没有长安城到洛阳城的距离远。 四百余里路,胡风准备用十日到达。 本来五六日就能到。 但因为下雪,这一路不是很好走,走走停停耽误时间。 眼看再有最多一日的路程就要到卑沙城的时候,胡风等人发现自己被人尾随了。 开始是一两个人。 到最后竟然达到上千人。 如果仅是上千人胡风一点都不怕,自己这三百人身上都备有尖锐的矛头,往木棍上一插,那就是杀人利器。 再把车队围成圈作为依仗,人马在里面,三百人在里面相互掩杀。 千把人实在不够看。 这是源自于骨子里面的自信。 而且,跟着自己的都是青壮,都是来自漠北草原准备在长安安家的异族人。 个个弓马娴熟,身上带着狠劲,且都杀过人。 这一路遇到了流民太多了,手拿木棍的流民。 都是一鼓作气冲上来,死几个人后全部都跑了,根本就没威胁。 可自从见到对面有骑兵出现,战马身上都套着锁子甲,而且阵形还极为整齐的的时候,胡风知道这次要出大事了。 对面一定是的高句丽人的部队,而且还是精锐。 不是精锐,是没有资格给战马披甲的。 跑! 这是胡风本能的选择,也是下意识的念头。 这样的骑兵打不了,只要靠近卑沙城三十里内,那就安全了。 “跑!” 一声令下胡风带着伙计立刻就开始朝着卑沙城疯跑。 货物被果断的舍弃,这时候保命重要,人都要没了,还要屁的货物。 胡风等人一跑,身后的骑兵立刻出动,很快就压了上来。 轰轰的马蹄声中雪花飞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响个不停,趴在马背上狂奔的胡风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在咻咻中,不断有人从马背上掉下去。 身后敌人的战马没有丝毫停留,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喷射的鲜血,痛苦到扭曲的脸狠狠的冲击着胡风。 身后箭矢不断,胡风这边不断有人掉下马背,然后重复先前一幕,被身后追上的骑兵马踏致死。 “巴图!” “哈丹巴特尔!” “阿拉坦巴图!” 一个个熟悉的人消失,胡风双目充血,他知道对方在戏耍他,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凭空而立。 调转马头,胡风缓缓抽出弯刀,目视前方。 跟着自己的各族兄弟也纷纷调转马头,紧跟胡风身后。 “巴图!” “胡大,我在,你说!” “跑!” “啊?” “快走啊,去卑沙城,记得去卑沙城,就说辽东大地有高句丽精锐,现在下雪,他们跑不了,快去!” “胡大,你怎么办?” 胡风轻抚自己的山羊须,眯着眼,哈哈大笑道: “从这一刻起,我胡风就是堂堂正正的大唐人了,我用我的鲜血来证明我的路,我胡风是大~唐~人!” 巴图闻言,浑身都在打哆嗦,他知道胡风要做什么,悲痛道:“胡大!” “滚!” 胡大说罢猛的一拉巴图战马的缰绳,然后一刀砍在巴图坐下战马的屁股上,战马吃痛疯了一样的往前冲去。 寒风中,不舍的巴图看着胡风举着刀,朝着那一堆骑兵冲去。 平日胆小如鼠的人,在这一刻却万丈豪情。 “唐人胡风,賊酋可敢留下名号?” 没有人回答他,迎接他的是那铺天盖地的战马。 一轮冲锋交错而过,胡风胸口破了一个大口子,洁白的羽绒在寒风中像雪花一样飘散。 越飘越远。 躺在地上不断吐血的胡风伸着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 他不舍得,他好不舍得,这身羽绒暖衫是女儿伽罗送的。 穿了这些年,竟然破了……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根长矛伸了过来,挑飞了胡风的羊皮帽子。 马上的人看到胡风的发色和鼻梁轻咦了一声。 “突厥人?” “咳咳……” 不断咳血的胡风看着马背上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撑刀站起,随后挥刀一指,大笑道: “某家唐人胡风,汝可敢下马跟我一战?” 高句丽人一愣,被胡风的豪气所染,真的下马了。 掀开防风面甲,摆开架势,长刀回敬,低声道: “高句丽皇族高振有礼了!” 胡风笑着挥刀,用尽全身的气力,一边向前一边嘶吼道:“嘿~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杀,杀~” 高振挑开胡风长刀,刀柄回击,胡风倒地,一只眼睛耷拉在脸庞上。 刚才的一击打在眼眶上,把眼球震出来了! 胡风伸手塞了进去,它又掉了出来。 胡风懒得管了,他想站起来,可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 他认命了,愣愣的看着天,愣愣的看着头顶上伸过来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脑袋。 “大唐天可汗陛下,唐人胡风懦弱了一辈子,您看小的这次可够武勇?” “你输了!” 胡风笑了笑:“是么?我输的是技不如人,你们输的是灭国,苗裔,苗裔啊,哈哈哈......” 胡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你也就能欺负我,有本事去卑沙城啊!” 高振脸色扭曲。 “不敢吧,在我大唐男儿面前,你必须像狗一样的活着,杀了我,我先走,我在路上等你随行!” “好!” 一颗头颅飞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胡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如大唐男儿一般悍勇,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他儿子的身份自这一刻起再无任何问题了。 第119 章 悲喜两重天 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 在卑沙城稳定以后,颜白就把卑沙城的利益全部瓜分了。 皇室依旧是大头,今后港口的全部税收都是皇室的。 城里市场交易的部分颜白就全部分给了陌刀军。 颜白准备打造一条专门用来交易的商业街。 街道两边,一边的铺子归书院,一边的铺子就归陌刀军。 考虑到这些威武的汉子连名字都不会写,让他们派人管理一个铺子实在强人所难。 颜白给他们讲清楚之后按手印就行。 一个铺子的地契上就几十个字,说明情况。 外加少府监的用章,书院的用章,颜白的大将军军印拓本,后面的十多页全都是手印。 为了更让人放心,颜白把李泰也拉上了。 他的名字和手印单独占了一页。 这是李泰自出事以来再一次有了自己的“产业”。 这个产业不在长安,而是在远离长安的卑沙城。 其实李二已经原谅他了,也曾试着赏赐给李泰一些产业,占地颇广的王府门头上的字依旧没变。 只要李泰愿意住进去,一切虽说不如以前那样,但该有的依旧会有。 只不过李泰不愿意,或许是心中还是充满了愧疚。 他很少去长安,不要任何赏赐,不要任何官职。 皇宫赏赐的那些财货全被李泰兑换成了钱财。 他以书院的名义,把这些钱财分给了那些因为他而死的将士亲眷。 一年到头就呆在仙游,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长安磕头。 他说,他这一辈子都要赎罪。 他和长孙家也彻底地闹掰了,这些年他从未去看望过他的舅舅长孙无忌。 就连长孙冲带着礼物来看他。 他转手就把礼物给退了回去。 有些事不说破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破。 李泰按手印的时候想了很久。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在写名字的时候把苏惠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名字下面。 一个大拇指手印把两个名字连在了一起。 然后举着契约看了很久。 颜白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在等墨迹干涸。 但始终是背着脸,颜白转,他也跟着转,就是不给人看正面。 孙书墨分得了一间铺子。 他一个人单独的铺子,没有人来分今后的收益。 颜白很感谢他这一年来当亲卫的辛苦,也感谢他的鞍前马后的跑来跑去。 他的铺子专门售卖皮草。 这算是颜白唯一特殊对待的一个人。 铺契这东西的原件会保存在书院。 如果今后有人觉得不对,或是觉得有问题,可以去书院查看翻阅。 铺子由书院或者是少府监派人来管理,他们每年拿钱就行。 只要书院在一天,承诺的就会兑现到每一天。 数千人的“股东”很吓人。 颜白粗略的算了一下,开始的几年其实分不了几个钱。 往后能不能赚钱,是个什么情况颜白也不敢保证。 但有盼头比没有盼头的要好。 陌刀军全员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产业。 虽然他们根本就不缺钱。 但颜白的这份照拂还是让他们很兴奋。 自从他们被选入陌刀军后,所有的开支全部由兵部承担,不幸战死了后由朝廷抚恤。 但这钱财就是无根之水。 他们从陌刀军退去后,这些就没了。 谁还没有个后人,谁不想自己的子嗣能过的好。 老大或许能继承自己在战场博出来的这些功勋。 那老二怎么办,老三怎么办,将来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功勋又不是传国制的,一代之后没有战功就没了。 如果有了铺子,那心里就踏实了一些。 如今谁不知道泉州的铺子万金难求,位置更好的卑沙城今后也会一样。 只要不打仗,这里的收入将会慢慢提高。 众人无比有信心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宝地。 颜白的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陌刀军全体上下倍加感动。 不管最后的收益如何,自己也是有铺子的人了。 利益一分配完毕,不当值的陌刀军军士就跑到大街上去看自己的铺子。 虽然如今毛都没有一个。 但不耽误他们美美的想着以后。 “我家四个娃,这次的功勋按照朝廷的标准只能老大用,老二老三老四正愁着呢,这大黑山城好啊,等明年我就送来!” “火长,小的说句不该说的,县公在这里,您去求个情,书院开个门路,挑个机灵的去书院,岂不是比这里好?” “能行么?” 旁边有人立刻帮腔道: “什么能行不能行,这里的产业暂且让人看着,安心拿钱就行,县公又不会看上这点东西。” “我说的是孩子!” “那咋不能行,火长你是面皮薄,以你在赤海城和县公的交情,你只要说,县公还能拒绝你不成?” “就是,韩火长就开口了,话还没说完县公就同意了,要真不行,你就哭,一哭指定能行,县公心软!” 众人哈哈大笑,曲火长却是在思考刚才大家的主意。 先前都有这想法,怕觉得唐突,自己这是什么身份…… 自己的孩子咋能有这本事? 但今日一听有人已经去找县公了,并且县公还答应了。 曲火长的那颗心再也忍不住了,也想去求个恩情。 纠结了半天,曲火长无心看街上的铺子,猛地一跺脚道: “你们继续看,我回去找县公去,成了请你们吃酒!” 众人纷纷拱手,目送火长离开。 军中袍泽子嗣入学这件事颜白一直都是开后门的,只要年岁合适,你敢送来,书院都敢接管。 但这里面其实也有问题。 孩子是一个家的缩影,孩子怎么样,家就怎么样,没有例外。 军中袍泽的子嗣多少有点本事,父辈杀人的本事他们多少都会点。 书院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军中袍泽的子嗣会抱团取暖。 这好像是他们的本能一样,明明社交不行。 但总能找到团体。 一句我阿耶曾在谁帐下任职,打过什么战斗,策勋多少,立马就能获得认可,立马就能抱上团。 整个书院,军方最大的团体学子就是颜白曾经的帐下将士的孩子。 颜白猜测,这些孩子来书院前家里人应该特意交代过。 大体意思无非就是。 孩子,我曾在颜县公帐下呆过,书院是颜县公建起来的,自己人,去了书院莫害怕,有事找县公,报阿耶的名号云云…… 这无可厚非,换做颜白自己,颜白也会如此。 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照看着,那心里也放心。 裴茹也是个爱操心的,她隔三差五的就挨个去问问这些孩子。 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啊...... 有困难不要不好意思啊...... 要记得找颜家就找颜韵。 裴茹很聪明也很大气,持家没得说,里里外外,头头是道。 几位嫂嫂都不用操心,她一个人就能安排妥当。 大气,知礼,目光长远。 这是众人给裴茹的褒扬! 但是…… 任何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儿子方面都会变成一个自私鬼。 都希望把最好的给自己儿子。 在裴茹看来,军中袍泽子嗣无疑是给颜韵最好的礼物。 如果真有乱世来,这些人才是最好的。 可靠,父辈恩情,军中袍泽,过命的交情。 最恐怖的是,这些孩子还本能地对颜家亲近。 因为他们的父辈和颜白是袍泽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 可这样的结果就是。 在书院学子里,曾在颜白帐下待过的将士子嗣最多,最团结,当然也最不好管。 “老曲,今日不休息,怎么跑我这里来了,什么事儿?” 看着县公亲自给自己倒茶,快和门楣一样高的汉子脸上带着怯怯的笑。 佝偻着腰,低着头,低声道: “县公,我想问一下,那个……那个书院还缺人不?” “缺人?” 颜白一愣:“咋了,你想去当教习?” “不不不!” 曲火长着急的抓着脑袋,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话,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平日也没这么笨啊。 怎么到了今日就…… “那是?” 曲火长咬着牙道:“我那小的,我家那小的。 哎呀,小的直说了,我家那小的想读书,我来求个情,看看能不能去楼观书院读书。” 颜白懂了,笑着点了点头: “这点小事啊,回长安后你有空去仙游一趟,我若不在你就找一个叫苏惠的!” 曲火长笑了,笑的格外好看,一口气把茶喝完,抱拳后就离开。 他迫不及待的想去和众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在曲火长走后,城墙下巡逻的护卫带着满身寒气冲了进来,低声道: “县公不好了,卑沙城往北七十里处,有一商队正被一伙高句丽人追杀,他们打不过,如今来卑沙城报信,说是您的熟人!” “谁!” “长安城,胡风商号!” “可确定?” “确定,为了更稳妥,一队斥候已经派出去,半日就会有消息。” 颜白一愣,他等不了半日,猛地站起身,寒声道:“孙书墨!” “下官在!” “备马,挑五百人,每人两骑,复合弓人手一具,跟我出发!” “喏!” 第 120章 有人吗? 被寒冬笼罩的卑沙城冷的要命。 如果只是下雪还好。 因为环海的缘故,卑沙城的温度感觉和长安差不了多少。 但要命是它比长安多风。 白毛风一吹,那冷的要命,无论你捂的多严实,它们总能精准的找到漏洞。 然后使劲的往里面吹,毫不留情的带走你身上的暖意。 腾远眼皮子上套着一层黑纱布,通过纱布的缝隙打量着一片雪白的大地。 这是李卫公教的,这样在雪地里面不伤眼睛,当年他们打突厥的时候将士们和战马眼睛脸上都围着纱布。 可以保暖,还可以保护眼睛。 腾远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是如此打扮。 披着羊皮躺在一处避风的雪窝子里,抿了一口酒后腾远吐出一口浊气,把手中的酒囊递给身边的兄弟。 递出去的时候酒囊鼓鼓的,回到手就干瘪了。 一斤酒,五个人喝的干干净净。 腾远把最后的几滴酒水倒入嘴巴里,然后无奈地把干瘪的酒囊放到怀里。 他决定,下次再也不给这些牲口喝酒了,天杀的,自己就抿了一口。 然后没了…… “头,要继续么?” “不着急,躺一会儿,等县公来!” 刘茂子往腾远身边靠了靠低声道: “头,这次县公亲自出马,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随便派两个火长来就行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对面是大人物?” 刘茂子心里很期待。 如果是大人物,那这次回去就是正七品的武官了,每年朝廷就能多给自己五百钱。 这五百钱能让全家人穿上一套新衣服还有剩余。 见众人都好奇,腾远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低声道:“想知道?” “嗯!” 众人小鸡啄米般齐齐点头。 腾远知道大家的意思,大家的意思无非就是这商队都是一群异族人,就算很重要,但也用不着颜白亲自出马。 腾远叹了口气,想到曾经的往昔,低声道: “如果报信的那人没说错,如果死的这人真的是胡风,那这件事就不是小事,胡风其实就是县公家二夫人的阿耶!”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想到胡风来头这么大。 一时间大家都不再言语,知道了就好,再多说就不好了。 腾远落得清闲,呆呆地看着远处。 远处应该就是“事发地”,杂乱的尸体还没被雪花掩盖,依稀能看到当初的惨状。 腾远叹了口气,揉着自己有些痒痒的手指希望来年的春日早些来。 在长安时,原本以为守门就是最累的活。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是半天,那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看看。 如今…… 腾远觉得看守宫门是人间最好的活,站半天休息半天。 这次回去后说什么也不出来了,就当看门的就行。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腾远等人赶紧站了起来。 颜白看见了腾远,伸出马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熟人了,没有那么多讲究。 腾远是斥候头领,本来颜白以为去卑沙城是陈摩诘跟自己一起,结果来人是腾远。 他来卑沙城是李二安排。 这么安排有监视之意。 权力的交差,互相监督,这是朝廷惯用的手法。 李元嘉还写信说要打陆拾玖呢。 因为陆拾玖老是跟着他,看似在请教学问,实际是在监督他。 在西域都能活的好好的腾远,在这卑沙城依旧活的好。 他总能安排好的自己的身份,让自己的出现变的合理。 有时候是个流民,有时候是个高句丽人…… 斥候来回传递信息。 根据斥候的消息,颜白已经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 颜白有些疑惑,这么冷的天,胡风往卑沙城来做什么? 在斥候的指引下颜白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在孙书墨的安排下,众人开始有条不紊清理尸体上那浅浅的积雪,一具具裸体的尸体被发现。 横七竖八,遍布方圆百丈内。 “县公,应该是骑兵冲杀,一轮交会就被斩杀于马下,由于战马的冲刺速度未减,所以看起来就是现在的这般模样!” 颜白看着面前的一具无头尸体,沉默了很久。 虽然仅凭一眼无法确定这人是谁,但颜白就是十分确定这人是胡风,蹲下身细细地检查了一下,把自己的披风覆盖在胡风的尸体上。 故人的离去让颜白很是难过。 从刚认识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年,最后也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来告别。 就算见面,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该死的高句丽人就跟匪徒一样。 不但杀人,还把人身上的一切东西都拿走了,连尸体都不放过。 颜白站起身,朝着胡风的尸体轻声道: “既然他们没有人性,那就该以兽性对待他们,卑沙城的扶余人活的太久了,也是时候该灭绝了!” 颜白面容恢复了刚毅:“腾远!” “在呢!” “算出对面的人数了没有?” 腾远指着身后不远处,轻声道: “人的脚印少,马的脚印多,按照目前的推断,这支高句丽骑兵,人数不低于五百。” 颜白看着腾远道: “能追上么?” 腾远点了点头:“如果今晚不下雪就能,但如果今晚下雪就够呛了,大雪一来,白毛风一吹,踪迹全无。” “找,找到了不要打草惊蛇!” 腾远点了点头,招了招手,几名斥候跟着他一起离开。 腾远觉得一点都不难找,五百人,加上战马…… 除了跳海自杀,断然做不到凭空消失。 可就算自杀,那痕迹也依旧在。 见腾远已经忙碌开了,颜白扭头看着孙书墨道: “这些时日高振在忙什么?” “他还跟以前一样,每隔几日就会出城去找流民往卑沙城里引,流窜的人应该不多了,他带回来的人越来越少了!” 孙书墨想了想道:“最近几次下雪,下官倒是没有怎么再见到他,县公怀疑这件事是他做的?” 颜白点了点头:“这群人是在卑沙城这边出的事,在卑沙城能一次做这么大事情的人一定是高家人。” 颜白蹲下身,把胡风的身子从积雪里面抱了起来:“五百多骑兵,呵呵,骑兵,冰天雪地里面的骑兵。” “侍郎,会不会是建安城那边的呢?” “建安城守将是张金树,那里有六千人马,谁去谁死!” 孙书墨点了点头。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离卑沙城最近的建安城,如果是建安城那边的高句丽残留兵卒,断不可能跟几百里路后在卑沙城附近杀人。 路途中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在这里杀人应该是恰好碰见了,直接用骑兵碾压,速度快。 而且战马是需要养护的,粮草队伍要紧随其后。 再者而言,张亮在卑沙城,他已经被高句丽残余部队冲了一回,险些被高句丽人把建安城夺了回去。 吃亏的张亮定然不会再给机会,那边的高句丽人都要被他杀光了。 辽东这一战里,张亮是丢人丢的最大的一个大总管。 以至于攻打安市城的时候,那么缺人,皇帝都懒得多提他一嘴。 先前众人还觉得这张亮应该和侯君集一个水平。 通过辽东这一战后众人才发现,把他和侯君集放在一起,那是对侯君集的侮辱。 人家侯君集能率领大军灭高昌。 指挥数万人的大兵团作战都能如臂使指。 张亮呢? 守一个被张俭啃下来的建安成都险些丢了。 以为这就算完了,到了卑沙城后才发现,卑沙城一战死的最多的人竟然不是战死的。 而是淹死的。 张亮的水军淹死了五百多人,这人数都超过了卑沙城一战战死的将士。 问题是,这件事李二还不知道,军司马也没说,怕影响军心。 回到长安张亮估摸着要受罪了。 腾远回来的很快,他在追了一段路程后竟然发现了车轮的印记,而且数量还不少,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方向确定,颜白一招手,身后的陌刀军全员上马。 跟着颜白,朝着西边的方向追寻而去。 地上的尸体颜白没有动,他准备等回来的时候再把这些人运回去。 胡风不能没有头,不管彼此的身份差距如何。 颜白是不可能让伽罗心里有遗憾的。 胡风是自己的岳丈,这一点颜白从没有否认过。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这个时候不适合赶路。 在一个无人的村落里,颜白等人安顿了下来,只有斥候还在沿着踪迹摸索。 看着昏暗的天,颜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希望老天爷给点脸面,莫要刮大风,也莫要下雪。 老天感受到了颜白这个逆子的心诚。 竟然难得的没有下雪,就连风都比平日温柔了很多。 天色一亮,颜白再度带人追了过去。 这一次腾远打头,在昨晚,他已经发现了这些人的踪迹。 这些人很贪,不光把死者身上的所有东西拿走,他们还贪婪的把胡风带给颜白的药草也都带上了。 马车轮子压出的那深深的痕迹实在太明显。 在一个无人的村庄前,颜白停住了脚步,望着那齐腰高的土坯围墙,看着屋顶上那消散了的一块积雪。 颜白笑了。 笑容里说不出来的狰狞。 这村落选址也很不错,四周都是高山,像一个小盆地,进来后风突然就没了,让人瞬间就觉得暖和了起来。 这村落先前一定是某个大户的家,看着规模,依稀能看到往日的荣光。 只不过因为战乱人都跑完了。 当中的一户应该是大户,瓦片房,地势高,左右的草屋像是卫兵一样拱卫。 这布局有点像颜家庄子。 颜白之所以笑,是笑这些人太蠢,没有人住的屋舍,按理来说屋顶上的雪应该能完全覆盖住屋顶。 但现在屋顶秃了一大块。 那就说明,屋里一定有人,而且火堆长久不息。 在火温的烘烤下,屋顶的积雪积不住。 所以看着才秃了一块。 “喂,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第121 章 快跑吧 连喊三声都没有人说话。 颜白也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 身后的陌刀军分出一队打马直接冲到土坯墙前,照着土墙就是一脚。 年久失修的土墙本来就不结实。 这势大力沉的一脚下去,土墙微微晃动,灰尘伴随着雪花簌簌的往下落。 曲火长见状大喝一声,打马向前。 借着马势,狠狠的一刀捅了上去,土墙被洞穿。 土墙像是喝酒喝多了一样晃了晃,再次站定。 还挺顽强。 曲火长翻身下马,招呼了一声,五个壮汉和他并排站立。 一声大喝,五人一起用劲,土墙开始倾泻。 眼看就要倒塌的时候…… 咻咻的破空声从对面传来。 村子断断续续射出不少箭矢来。 这点羽箭就伤不了人,稍稍弯下腰杆,箭就从头顶上飞了过去。 土墙能暂时挡住颜白,也能堵住对面突袭的长箭。 在羽箭射出来的那一刻,腾远就发现了远处窗户上有人。 手里早就蓄势待发的复合弓紧随其后射出。 在箭矢射出去后,那慌乱的脚步声让腾远脸上多了些许的笑意。 再次拉满弓弦,长箭透窗而过…… 这一次里面传来的惊呼声。 屋子里面的人没有想到唐人中竟然有这样的好手。 箭矢透窗不说,还穿透了甲胄。 腾远的弓箭其实一般,主要是复合弓厉害。 要是遇到薛礼李景仁这样开硬弓,全靠自身的技巧和气力的高手来,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乱军中都能例无虚发。 这点听声辨位的小场面那简直是不值得一提。 轰的一声,土坯墙轰然倒塌。 杀人无数的陌刀军已经分散开来,并占据了有利地形,并把遮盖陌刀的黑绸布塞到了怀里。 “别躲了,骄傲的高句丽人不会连跟我见面的勇气都没有吧!” 高振叹息了一声。 他想到会遭受唐人的报复,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就杀了百十来个异族人竟然惹的颜白前来。 这实在出乎意料。 难道颜白这位统领大军的大将军,这位来自颜家的尊贵的读书人会无聊到这种地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当看到颜白的那一刻,高振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突然觉得颜白这人太过分了,有点大张旗鼓了。 死的是异族人,不是唐人,不是唐人! 高振在盾牌的掩护下走了出来,通过盾牌间的缝隙,朝着颜白拱了拱手道: “上臣,高振有礼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孙书墨先是一愣,随后恍然。 在这此处能有如此实力的怕也只有扶余高家人了。 颜白不由的眯起了眼睛:“人头呢?” 高振一愣,他有些不理解颜白所说这二字的含义。 想了一圈,突然回过神来,颜白所说的人头莫不是自己砍掉的那个人的脑袋。 “扔了!” 高侃如实回答。 那颗讨厌的脑袋不扔了做什么? 他诅咒自己,诅咒自己高家,诅咒自己的子嗣,态度还这么的嚣张。 自己是王族,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不扔了,自己难不成还把这脑袋留着作纪念? “高振,我没开玩笑,如果脑袋在你这里你还给我!” 盾牌后的高侃沉声道:“上臣,真的,真的扔了!” 颜白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淡然慢慢消失。 杀气开始蔓延,轻轻地覆盖上面甲后淡淡道: “你可真烦,你知不知道,你杀的那个人在长安可是有个傻姑娘在挂念的,你说你杀了也就算了,你还把脑袋扔了!” “唉,她肯定会哭,她一哭就很难哄,她这一辈子都被人呵护着,到头来你给了当头一棒,你惹上了大麻烦了!” 听着颜白淡淡的口气,高振莫名的不解,又莫名的感受全身发寒。 就像当初面见叛逆的渊盖苏文一样。 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 “上臣,我想这是一个误会,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以为就是一个胡人而已,说吧,你要什么,我给!” “我愿意赔偿!” 高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颜白的意思了。 他觉得颜白来此就是为了控制自己,就是为了卑沙城。 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个莫须有的由头而已。 颜白闻言笑了笑:“真的!” “真的!” “那我要你们全部人的人头,出来,跪在我面前,让我砍掉你们的脑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高振闻言大怒,站起身来,朝着颜白道: “颜白,你真的当我是泥人没有火气是么? 卑沙城你拿走了,百姓供你驱使了,城主府也归你了,现在是轮到我了么?” “我是高句丽王族,你也说过,我们高家人很早就奉你们大唐为宗主,现在,宗主要杀的他的臣子么?” 高振冷哼一声:“颜白,你的这个理由太蹩脚,当我是傻子是么?” 颜白缓缓地拔出长刀,淡淡道: “你杀的人,就是你砍掉脑袋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岳丈,是我夫人的生父,这个理由够么?” 高振一愣。 他很怀疑颜白说的话,但却又隐隐觉得颜白说的都是对的,若不是如此,颜白在卑沙城就能杀自己。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颜白这样的人何必用岳丈这样的借口来骗自己。 “高振,再问你最后一句,你给不给!” “上臣,这是一个误会,真的,我......” “不给是吧,那我自己来取!” 愣神间,颜白已经开始进攻,陌刀军开始往前冲。 武装到牙齿的陌刀军五人一组,首尾呼应,挺着陌刀开始杀来。 腰身粗细的圆木房柱子被一刀斩断,屋顶上本来就压着厚厚积雪的房屋没了支撑,发出刺耳的嘎巴声。 在另一侧的房柱子也被斩断后轰然倒塌。 高振骇然的看着眼前的一群怪物,一声大吼,藏在暗处的弓手开始射箭,箭矢射在身上叮当作响。 高振手下的一群人冲了过来,手中的长刀还没砍到陌刀军,他们的身子就上下分离。 陌刀之下,无全尸。 身后一排负责警戒的陌刀军松开拉满弓弦的复合弓。 此刻,在别人手里显得有些笨重的复合弓在他们手里就像是一张张缩小版的弓箭。 别人拉满月是伸长了胳膊。 在他们手里就如喝水一样轻而易举拉满。 在尖锐的破空声中,只要有露头的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机会。 就算举着套了厚厚皮革的盾牌也无济于事。 不大的村落阻止不了陌刀军的突进。 在绝对的实力和装备碾压下,一切反抗如跳梁小丑般可笑。 数万人的大军里,陌刀军都能从后面砍杀到前面,硬生生的把万人的军阵分成两半。 如今,这数百人根本就不够看。 这可是陌刀军,从大唐府兵里面掐苗子掐出来的,身上穿的,平日吃的,手里拿的,那都是最好的。 这样的人怎么阻挡? 就靠着这土墙,茅草屋,偷偷地放冷箭? 村落突然有黑烟冒出。 眼见不敌的高振第一时间就让人点燃了屋舍,随后准备撤退。 听着屋后战马的响鼻声,颜白笑了。 这高句丽人还真是喜欢跑,可这一次你又怎么能跑的了。 自己这边一人双马,你如何跑的了! “上马,上马,这狗日的要跑。” 吩咐完毕,颜白开始大声的吆喝道: “怎么,自诩勇士的高家人也开始逃跑了,可要跑快点,跑得像狗一样快那还是有点希望的!” 高振充耳不闻,他现在不想反抗,自己的精锐在唐人手里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有,这还怎么反抗? 高振开始逃跑,颜白开始追。 高振身边的人不断的有人掉下马背,被唐人的战马践踏而过,然后被人弓腰斩掉脑袋。 高振很想回头,他觉得颜白太恶毒了,何必如此折磨人。 高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很想回头,可他却没有一点胆气。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那一日,那个自称为唐人的异族人是何等的武勇。 明知必死,却又一往无前。 “高振,你是娘们么,只会跑么,回头看看跟着你的人,马上都没了,懦夫,懦夫啊......” “快跑吧,小姑娘,快跑.....” ...... 第 122章 虚心的请教 追杀一旦开始,颜白就没有想过会手下留情。 胡风商队的大部分伙计都是被马匹踩踏而死。 颜白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他们好好地学一学。 只要被射下马的人,控马直接踩踏过去。 颜白没有射马,无论在什么时候战马都是稀缺物。 虽然大唐有很多战马,但依旧感觉不够用。 主要是牛不够用。 军阵下来的老马可以耕地,就这,还都是四五家共养一匹马或者一头耕牛。 这几百匹马是一个好东西,运回书院后刚好可以用上。 无论是学子们当作骑射的坐骑,还是当作种马都是不错的。 跟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高振不止一次的想回头和颜白拼杀一场,但每次在最后的关头这个念头却又凭空消散了。 他还是没有勇气。 颜白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跟着。 自己这边一人双骑,随时可以替换,想追上他们随时可以。 但颜白不愿如此。 颜白有十足的信心,只要一声令下,一鼓作气冲过去就能解决战斗。 但颜白觉得一马槊捅死高振实在太便宜他了。 在这片土地上,高家人只配恐惧,也只能有恐惧。 颜白想让恐惧来的更直接一些,猛的打马上前,马槊瞬间捅翻三人。 转眼间颜白的马已经和高振的马并行。 高振麾下的骑兵见状纷纷朝着颜白靠拢而来。 救主心切的骑兵中竟然有一人在马背上站起,张开双臂,作势欲扑。 看样子他是想跳荡过来和颜白共骑一匹马。 孙书墨冷哼一声,反手握刀,刀背抵在手肘上,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心意相通的战马猛然加速。 孙书墨从颜白和那站起的骑兵中间一晃而过。 长刀划破了盔甲,也划开那人的身子,喷射的血雾带着惨叫重重地摔在地上。 孙书墨狞笑着朝着高振举刀。 在高振那惊恐的眼神中,孙书墨把长刀放到嘴边,伸出鲜红的冒着热气的舌头舔舐着那刀身上的鲜血。 他想借此威慑高振! 但结果..... 孙书墨突然愣住了。 刀和舌头粘在一块了! 这时候,颜白的话也传了出来。 “不要啊,你这个鸹貔,都说了这毛病得改,这是在辽东,这是大冬日,不是你跑商队的时候……” 孙书墨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已经沾上去了。 明明已经冲到最前的孙书墨瞬间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如果没有意外,这一次的追袭战,他应该是唯一的伤员。 陌刀军不适合拖时间,颜白知道玩归玩,闹归闹,但分寸不能有丝毫的偏差。 一丝的偏差就是人命关天。 “冲阵,都杀了,高振留下!” 杀戮陡然开始,骑着战马的陌刀军冲上前一挥手就是大杀招。 如果不是颜白说这些马要留下来运回长安。 他们出手就不是挥砍,而是势大力沉的劈砍了。 瞬息之间,高振的骑兵就少了一大半。 苍白的雪地多了些许的色彩,像是盛开了朵朵的红花。 高振大惊,没有想到自己会悲惨到这种地步,五百人的骑兵护在左右,竟然被颜白旁若无人地突进来了。 高振挥刀劈砍,颜白大笑一声,提起马槊突刺。 再次刺倒两人之后,马槊重重地拍在高振的肩膀上。 高振的右手立刻耷拉了下去,肩胄骨应该是受伤了。 眼看着又一马槊扫来,高振忍痛一跃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颜白伸出手掌,身后的陌刀军四散开来,开始围堵所剩无几的高句丽骑兵。 半盏茶的工夫,这片雪原上。 能站着的只有马还有唐人。 已经如此地步了高振还在跑,左手拖着伤痛的右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但不得不承认他跑得是真快。 比狗都快。 颜白打马缓缓地跟着,没说什么话。 他就想知道这高振能跑多远,又能坚持多久,还能说出什么狠话来。 高振滚下一个小山坡,突然啊的一声尖叫。 在他面前,一具冻僵的尸体正死不瞑目的瞪着他自己。 高振紧张的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一切,他才知道慌不择路下他被颜白驱赶到当初他杀人的地方。 那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左右他人生死。 可如今…… 高振决定不跑了,转过身躺在雪地里,眼神带着惧意。 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颜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高振声音尖锐,明显是破防了。 颜白拔出腰间的横刀扔了过去,勾了勾手指,淡淡道: “来,给你个机会,捡起来刀跟我打一场!” 高振勉强的笑了笑: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没有勇气那就起来吧,跟着我回卑沙城!” 高振一愣:“你不杀我?” “你想的有点美,我怎么能放过你呢,我让你回卑沙城是想让你看着京观是怎么垒起来的,也请你顺便指导一下!” 颜白叹了口气:“这活你们最熟,听说你们为了泄愤,用前隋将士们的尸体做了好些个京观。 我也想再做一个,所以恳请你到时候指导一下!” 高振浑身冰冷,看着眼前带着淡淡笑意的颜白,他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比那高山上的寒冰还要冷。 “他们是无辜的!” 颜白指着高振身旁的那一具冻僵的尸体: “那他们的呢?” 高振不服道:“你们是入侵者,这是我们高句丽的国土,不是你们汉人的,是我们祖祖辈辈打下来的,是我们的……” 颜白闻言伸手就是一耳光,这一耳光又脆又响亮。 “记着,从汉朝开始,这片还未开发的土地就是我们的,究竟是何时变成了你们的,这里的百姓会说你们扶余话么?” 颜白好笑道:“这话说出口你不觉得脸红么?” “我大高句丽国已经六百年,你们大唐才多少年。 颜白,你也是读书人,你这话说出口不觉得脸红么?” 颜白蹲下身直视高振,轻声道: “高句丽从渊盖苏文篡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亡国了,六百年算什么,我汉家百姓绵延数千年!” 高振骇然的看着颜白:“你们要亡我的国?” 颜白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我们是帮你们高家清除叛逆,起来吧,地上躺着怪冷的,咱们回卑沙城!” 颜白捡起自己的长刀归鞘,大声道: “收拾一下,让这群大唐男儿回家,记住这个位置,后日起,就在这里立京观给我大唐男儿陪葬送行……” 众人开始忙碌,一帮人清理尸体,一帮人开始粗鲁地收集战获。 这些都是钱,尤其是这些人手里的铁器。 这才是大头。 收拾完一切,颜白看着怀里的无头尸体,悲哀道: “胡风,你给我留了一个大难题,我这回去怎么跟伽罗交代啊!” 太阳出来了,没有一点温度。 颜白带着人往卑沙城而去……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也堆了三个京观了。 西域一个,辽水边两个,靺鞨部一个,剩下的一个是混合的。” “高振啊,你说,我在上面也加了封土,也密封的很严实,但还是有臭味传来,夜里还是有野兽围着转……” “你教教我,到底怎么做才能不让臭味传出来? 是要加泥膏,还是有别的法子,你可别藏私,我这个学生心很诚的!” 趴在马背上的高振听着颜白的絮絮叨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实在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个人会这么狠。 三座京观,他一个人都立了三个京观啊! 自己将会变成第四个。 “别不说话啊,你放心,为了报答你,我决定把你放在最上面,你在高句丽高高在上,死了也自然要高高在上!” 第 123章 扶余人的财产 孙书墨成了唯一受伤的人。 荒郊野外的没有温水化冻,前面又在杀人,他着急的不行。 狠心就硬扯,这一扯,舌头上的一块皮没了! 受伤了,喝水都疼。 吸着凉气,孙书墨看着满屋子的钱财。 眼看沾封条的面糊糊熬好,孙书墨端起来喝了一口,粘稠度刚好。 就是舌头疼。 见鞣家默看着自己,孙书墨把盆子往前一递: “来,尝一口,熬了一早上,粘乎乎的,绵绸得很,温温的,喝起来刚刚好,喝下去胸口暖暖的!” 鞣家默没好气的接过盆子。 他实在有些不理解这个来自兵部的孙书墨。 他似乎做什么都要尝一口,舔刀粘舌头这个大笑话就不说了。 书院学子都知道不能舔。 这沾封条的面糊糊他也要喝一口,这就说不过去了,淡寡无味的,有什么好喝的。 颜先生是怎么忍受这样的人在兵部当差的。 是不是公文送进来他也要舔一下? 鞣家默不想喝面糊糊,接过盆子之后开始刷,刷完了之后开始贴封条。 孙书墨就在一旁看着。 他现在是伤员,舌头受伤也是伤。 伤员是不用干活的,这是军规。 “夹馍,请贴上我们兵部的封条,一部分是陛下的,另一部分是兵部全体同仁的。 这是县公给大家准备的接年礼!”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礼是用不到了!” “胡说八道,封条上写着日期呢,迟来的心意也是心意!” 鞣家默不说话了。 “贴紧点哈,这上面可立着我的脑袋,你这一个不小心,我的脑袋可就掉下去了。 日子才刚有盼头,我可不想死在这上面!” 鞣家默无奈的瘪瘪嘴: “我不稀罕,这次回长安我吃喝不愁,官职也不愁,我要那么多钱也没用,我要想赚钱,法子多的是!” 孙书墨羡慕的看着孙书墨。 他喜欢听书院学子豪气的说话,听着就有劲。 自己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 不然,这次回去怎么也能混一个从六品下的官职。 怎么想都都觉得亏得慌。 不像书院的这批学子,起步就是正七品的主官。 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拥有了好多人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官职。 孙书墨心里不舒服,看了一眼满屋子的银钱,突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这些钱财都是从卑沙城扶余人家收出来的。 他们逃过了张亮,但没有逃过颜白。 准确地说是没有逃得过麦殊。 麦殊是卑沙城人。 他对卑沙城里谁有钱谁没钱很是清楚。 每人上好的十亩地这是大唐给他的承诺。 唯一的要求就是彻底的把扶余人藏着的钱财挖出来。 挖出来,你在卑沙城就有十亩地。 麦殊信这个承诺,自己一无所有,除了一条贱命有点用处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大唐给的。 自己不值得被骗。 最熟悉的还是自己人。 别看麦殊没有在扶余人居住过的富贵区域待过,但麦殊却知道他们有钱。 所以,这些钱财都被找出来了。 如今,鞣家默贴封条的这些都是。 颜白只动了扶余人的钱财,其余人的钱财颜白没动。 今后的卑沙城需要钱财,都清理完了,城里再多人也没有意义。 卑沙城的五千余口扶余人没有了,听说都去北边的山里烧炭赎罪去了。 他们的家主高振带的路。 没有人知道这五千余口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山,盖上土,浇上水,一场大雪后什么都不存在了。 看着也不突兀。 卑沙城的人其实对扶余人没有什么好感。 在大唐人没来之前,扶余人就是卑沙城的管理者,是压迫者,其余人都是被管理者。 管理和被管理之间的矛盾从未消散过。 就跟所有人认为衙门的官员都是贪官一样。 这中间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一样。 但本质上其实不是…… 百姓仇恨的不是官员的职位,而是他们的高高在上和对自己造成的不公平。 他们大部分认为他们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官员原因。 颜白在处理扶余人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 所以,这件事在卑沙城并未泛起多大的波澜。 扶余人没了,新的掌权者出现,麦殊这样愿意亲近大唐的人成为了新的管理者。 而大唐不管事,只是继续对贫苦百姓好。 如果新的掌权者不听话,这群百姓里会出来新的掌权者。 卑沙城的权力替换形成了轮回,大家慢慢习惯了就好。 大唐是背后掌握轮回的那个神。 “孙城守,这些书也要封存运回长安么?” “哪些?” “这些!” 孙书墨起身看着鞣家默挑出来的一摞精美的书籍,随意抽出一本书。 打开后扫了一眼,孙书墨深吸了一口气。 “阿西吧,怎么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书,还奢侈到用色彩填充,快快,都拿去烧掉,再好也不能留下!” 书本惯用白纸黑字,很少见到用色彩填充的书本。 不是有色彩填充的书本不好,而是太难。 颜白曾想过把书院学子的课本加上色彩,但计算一番后颜白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因为耗费巨大,实在过于奢侈,根本就不是花费钱财就能解决的问题。 书院以及大唐颜料的来源主要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矿物质颜料,也就是读书人平常所说的“石色”。 也是所有读书人最喜欢的一种,因为不褪色,可长久保存。 阎立本为什么在休沐的时候不休息也要去书院讲课。 他所求的无非就是书院里的各种“石色”中的石青色。 因为市面上根本没有。 矿石是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书院提炼出来并垄断了。 因为这不是什么要命的物资,朝廷根本就不插手。 因此,也只有书院有那么一些,过年的时候会分给一些贡献突出的先生当作酬谢礼。 (ps:参考《千里江山图》。) 另一类是植物质颜色,从植物身上提炼出来的颜色,也叫做“水色”。 如藤黄、花青、胭脂、曙红…… 但无论是“石色”还是“水色”,材料获取难易暂且不论。 那极为繁杂的工艺才是最难的,根本就做不到批量生产。 李泰的括地志想用色彩。 他想用色彩把某些重要的地方作特殊标明。 他向书院申请了七次,被无功先生拒绝了七次。 一句“没有”把李泰气的直跺脚。 佛道两家是“石色”最大的需求者。 他们喜欢经久不散的颜色,壁龛上的佛像都需要这些“石色”来保持长久。 如今在卑沙城,高句丽人奢侈的用色彩画了好几本书? 鞣家默自然要问一嘴了,可就是书里的内容有些…… 有些不堪入目。 “好,我马上去办!” 眼见鞣家默抱着书就要离开,孙书墨咬了咬牙:“等等……” 鞣家默一愣! “回来,让我再好好的检查一次!” “好!” 孙书墨绷着脸翻阅着彩色的书本……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蘑菇……” 鞣家默深吸一口气:“先生说那啥崇拜,所…所以就会画的大!” “那这一页这么多是为什么?” 鞣家默低着头:“这个…这个…这个……嘶,要不我去问问颜先生吧!” 孙书墨闻言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认真道: “不用了,我觉得刚才是我翻的太快了,不明白其意,现在我从头细细的看,说不定能明白,你说对吗?!” 鞣家默闻言,瞳孔瞬间放大。 老天爷啊,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是春宫书,还有必要装么? 这就是当官的本事么? 三言两句就把自己套进去了不算,还把尴尬的事情变得一点都不尴尬。 还是那么的自然! “对…对吧!” 孙书墨舔了舔手指,笑道:“来吧,你是念过书的,咱们一起看,看不懂的你我可以互相探讨!” 鞣家默打了寒颤,想到孙书墨做什么都要伸舌头的破毛病,惊恐的头皮发麻! 两人四目相对,孙书墨舔了舔嘴唇。 “啊~啊~啊~先生救命啊!” 正在泡脚的颜白听得呼喊声大惊失色,鞋子都没穿,光着脚,抽出横刀就冲了出去。 “大胆,何妨宵小敢行凶作乱,报上名来......” …… 鞣家默跪在雪地里,孙书墨在一旁蹲马步。 颜白拿着棍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鞣家默道: “蠢蛋,你是这一届学子中我带过最差的一个,没有之一。” 瘸着腿的李景仁一愣,觉得这句话莫名的熟悉。 第 124章 亲事 (ps:家人生病了,更新有点卡不住点,很是抱歉。) 离元日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班师回朝的大军却还在路上。 李二知道在今年年底之前肯定是回不到长安了,索性也不再着急赶路。 安排好随行人员,就在定州住了下来。 不停下也没有办法。 李二背上长了一个痈疽,红肿大片。 已经能看到很多个白色粟米样的疮头了,疼的他没有办法睡觉,他恨不得把这块肉切下来。 所以,暂且休息调养身体是最好的办法。 袁天罡看了,他说这是外感六淫,过度食膏粱厚味,阴阳内外失调致营卫不和,邪热壅聚,化腐成脓所致。 这个病他看不了。 只能外用清茶调敷,暂时的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快马已经悄无声息的到了长安。 虽然是一个不大的症状,但就怕谣言乱传播,到最后成了绝症,然后动摇民心。 在颜白看来这就有些像后世网上查感冒喝什么药。 等翻到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是癌症了,还是晚期。 反正就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小的一件事,从他嘴里蹦出来就是生死攸关。 怎么夸张怎么来。 孟诜和康石悄无声息的从书院离开。 这个病症有人得过,就是这两人治好的。 孟诜负责用药物调治,主内。 康石善外治,切开引流,提脓去腐。 定州城内,李二侧躺在床榻上,李承乾一个人忙前忙后泡茶,冲蜂蜜水。 因为得了这个病容易口渴。 亲自服侍着父皇把这些喝完,李承乾才松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的在床榻前跪坐好,然后等着李二的问话。 李恪最怕这种气氛。 自从在辽东城出了风头以后,李二去哪里都会带着李恪。 如今的李恪正值壮年,虎背猿腰,气质脱俗。 再加上他的样貌又和李二极像。 走在军营里,穿的还是李二常穿的那身。 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兵看着李恪,看着看着就突然红了眼眶。 泪眼中依稀看到了陛下还是秦王时候的金戈铁马。 因此,这些人本能的就亲近李恪,也愿意和李恪说话。 他们这么做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可李恪却是如坐针毡。 想跑都跑不了。 “太子,长安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 “安排好了,殷家来信后孩儿就命人把李象关进了宗人寺,殷家也没再说些什么。” 李二点了点头:“殷家得多照顾一下,先前吃了那些苦,给再多的优待都不过分。 但朕不懂,李象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李承乾叹了口气:“少而幕艾,李象对秘书监的幼女颜颀动了心思!” “真的是少而幕艾么? 长安谁不知道颜家和殷家世代姻亲,是他不懂,还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又或是他的母妃没教好?” 李承乾闻言浑身一僵。 李二闭上眼:“堂堂皇子,皇家贵胄,流连烟花之地,简直是耻辱。 书院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太子你看你教的什么东西,混账到这种地步!” 李承乾不敢说话。 李二说的都是事实,那时候他远在定州,诸事操劳,根本就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想这些私事。 哪曾想李象会去那里。 去了那里李承乾就知道李象完了。 弱冠之年正是攀登高峰的年纪,却沉迷情色。 若想断绝,这比戒赌还要难。 李承乾是过来人,经历过这个时期,一旦食髓知味,那就会成瘾。 一旦沉沦,神佛难救,这辈子算完了。 圣人都说过,君子有三戒。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圣人的这句话说的是何等的至理名言。 见李承乾不说话,李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太孙呢?他在长安的表现可还好?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李承乾松了口气:“李厥还好,颜善先生盯着,一直在书院安心学习。 他给儿臣来过信,哭诉作业太多,还要干杂活!” 李二点了点头,在到达定州时百骑司送来的密奏李二看了。 李厥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水泥窑的体验让这孩子吃足了苦头。 这才是好事,只有知道赚钱难。 今后决策政令的时候就知道要怎么做。 说完几个孙子的事情,李二那双深渊的眼眸又看向了李恪。 “吴王,你这边是不是要我专门派礼教嬷嬷去教教你?” 见李恪低着头,李二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你的样子,还敢低头,还知道害怕,这些年无子嗣,你要做什么?” 李恪没有想到和太子聊得好好的父亲会突然把矛头对准自己,闻言赶紧道: “阿耶,有了,有了。 杨氏已经怀上了,大概来年就生了。 孙神仙也看了,他说是个男娃,礼教就不用了,孩儿能行!” 李二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的难看起来。 他烦躁的看着李恪道:“无礼,要叫父皇!” “知道了阿耶!” 李二彻底地没话说,他不喜欢李恪这么叫他,皇家有皇家的礼仪。 但他又喜欢听李恪这么喊他,他舍不得这如平常百姓家相处的这种亲情。 患得患失! 他曾经亲手撕碎了亲情,亲情对李二而言就是不可得之物。 兄弟姐妹害怕他,族人不愿意亲近他。 对李二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能拥有亲情。 李恪的一声阿耶落在他的心尖上,他很喜欢。 可他又觉得不该如此。 这李恪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小心了一些。 这一次辽东之行他看到了李恪的能力,长安十二卫,李恪可以掌管一卫,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可如今李恪的一句阿耶,李二就知道李恪没有丝毫掌权的心思。 李二懊恼就懊恼在这个地方。 皇家子嗣,不为皇室考虑,老是躲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叹了一口气,李二抿了一口茶,换了一个卧姿,扭头瞅着李承乾道: “皇太孙不小了,也该定亲了,名分早些定下来,免得有人胡乱站队,太子,你这边可有中意的人?” 李承乾直言道: “颜县公长女是最好的选择!” 李二点了点头:“小十一是一个好孩子,你我看着长大的,心性良善,学识出众,就连相貌都是未来国母之相!” 李二说着叹了口气: “怕是颜白不同意啊!” 李承乾笑了笑: “墨色他还算好,我也旁敲侧击过,他的意思就是孩子喜欢就行,孩子若是不对眼那就不行!” 李二冷哼一声: “半大的孩子最善变,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完亲是过日子,是诸事在身,不是看脸!” 李承乾又不说话了。 李二扭头看着李恪: “吴王,说说你的意见!” 李恪笑了笑:“阿耶还是回去后问问小兕子吧。 她是小十一的长嫂,又是和小十一在一个摇篮一起长大的,她的一句话,比我在这里瞎猜要好太多了!” 李二点了点头:“那就先把侧妃定下来,太子,你可有人选?” “从王家人里面选吧!” 李二想了一下,低声道:“王家啊,人家先前都是要当主妃的。 如今虽有些落寞了,但底子还是有些的,太子你今后是皇帝,就不担心今后的朝堂?” 李承乾笑了笑,小声道: “父皇,这个前提是颜家得同意。 颜家同意,王家就能压得住,如果颜家不同意,那王家就能为主妃了!” 李二沉思了好一会,突然喃喃道: “世家之人能少用就少用,钝刀子割肉慢慢割,待李厥坐上那位置,世家之流要仰仗朝廷而活了。” 李二想用一代人做完三代人的事情,本质上是可以的。 但如果真的那么做,天下必然会大乱。 第 125章 第一波回来的人 新的一年要来了。 长安已经热闹了起来。 不管过去的一年日子过得如何,但新的一年就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就该有一个新气象。 没有骚味的猪肉因为价格不贵成了百姓家的最爱,成了寻常百姓家的首选。 东西两市的肉摊子前站满了人。 富贵人家也在买肉。 他们买肉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犒劳家里众多仆役一年的辛劳。 不管如何,多多少少也要送一些。 免得坊间有人说某某家不是个良善人家。 羊肉是勋贵家的首选。 猪肉虽然也好吃,但要一下子改掉他们吃羊肉的习惯这显然不可能。 多年的习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例如程家,这么多年了,也就今年病死的牛少点,才病死了一头。 薛之劫回到长安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从人烟稀少的冰天雪地,突然到了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长安城。 看着那拎着粪兜子在地上捡拾马粪的人,薛之劫站在城门口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车马实在太多了。 这长安实在太热闹了。 满打满算也就离开一年,但薛之劫却觉得自己好像离开了七八年一样。 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和不可置信。 揉了揉沧桑的脸,薛之劫带着亲卫打马进长安。 本不想回家,但出于孝道,公主伯母还是得去看望一下的。 若不如此,薛之劫连家里的大门都不愿踏入一步。 实在太丢人了,给自己生一个野妹妹,这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汉朝的公主。 真要喜欢这些,当初何不主动和亲去吐蕃,那里没有人管,也不用藏着掖着。 “呸!” 薛之劫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低喝道: “回家,完事后每人一坛美酒,三瓶香水,十块香胰子,丑奴郎君出的钱!” 亲卫喜笑颜开,这赏赐好,好拿还值钱。 在薛之劫离开不久后,灞桥边上的一队人马也到了长安。 裴行俭看着眼前久别的长安城墙,总觉得看不够。 裴行俭没有在定州停留。 向皇帝申请后他就带着书院的学子往长安跑,个个都是思乡心切,那速度可比大军出行的时候快多了。 终于在年底之前回来了。 看着那巍巍如巨龙般的长安城,书院学子不约而同的响起了欢呼声。 是为回长安城而欢呼,也是为他们自己而欢呼。 一来一去自己还是自己,但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 “我要立刻去书院,我需要吃腌黄瓜,原先我是讨厌的要死,现在一想就是满口生津,不吃糊糊了,这辈子都不愿意吃糊糊了!” “在理,在理,一定要喊上我!” “我要去。” ...... 阎知微的呼喊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虽然已经到家,但离家一年最该拜会的依旧是先生。 从今往后就如那席君买师兄一样,和书院先生聚少离多。 见一面就少一面。 在皇帝没有回到长安之前的这段日子就是自己等人在书院最后的一段日子。 等大军班师,大封赏以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过了灞桥,人突然就多了起来。 回家的也不止书院学子他们这一群人。 到年底了,天南地北的都回来了,都是走了好远的路,都是风尘仆仆! 过了灞桥,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让整个灞桥一静。 所有人不自觉的回头,然后赶紧的吩咐家仆把自己的马车往边上靠。 老天爷,这来的一群是哪族的使者啊,头发怎么打结成那样,怎么那么黑,黑的都不成样子了。 也就牙齿是白的。 而且个个身背长弓,腰悬横刀,胯下战马噗噗的吐着口水,骑着一匹马不算,旁边还立着一匹空无一人的马。 一人双骑,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贩马? 昏昏欲睡的城门郎杨政道听着马蹄声突然来了精神,扶了扶头顶的皮帽子,快步的往前走去。 走了一半,他猛然停住脚步,然后往回走。 裴行俭的脸虽然很脏,但杨政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裴行俭。 原本还有些看不上这个无父无母之人。 如今,这个无父无母之人却是大唐升起的将星和新的权贵。 整个河东裴氏以他马首是瞻,是裴氏在大唐的话事人。 在长安,谁见了裴行俭不笑呵呵的打招呼。 自己原本还有希望成为同门师兄弟的,自己原本也该受人尊敬的。 不对,以自己遗孤的身份,亲近自己的人会更多,自己会更吃的开。 如今…… 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裴行俭。 看着他身后那成群的学子,知礼的不敢超过裴行俭身前一步。 杨政道的胸口揪心的疼。 权力是什么? 裴行俭身后的学弟就是他的权力。 他已经皓日当空,自己却站在寒风中看守城门。 如今的杨政道不想让裴行俭认出自己来。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这个样子过于落魄,过去丢人,只会徒留笑柄而已。 杨政道没敢上前,城守扶着刀冲了过去。 瞄了一眼到了城门口还不下马的裴行俭,心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是哪号高官。 “过所!” 裴行俭笑了笑,伸手在怀里摸索了片刻。 熟悉的官印没有摸到,却摸到了半块虎符。 这是回来交给兵部的,算是提前卸甲。 这东西要是没交出去而是揣在身上,长安城很多人都睡不着觉,裴行俭的脑袋也会挂在城门口。 不然谁会放心这乌泱泱的一群战马直接冲到长安城。 这太吓人了。 “接着!” 城守接过裴行俭抛出的虎符,就看了一眼,身子立马就站直了。 双手捧着虎符高高举过头顶直接来到裴行俭身边。 “可是裴县令得胜归来?” 裴行俭把虎符揣到怀里笑了笑道: “我这是算哪门子的得胜归来,我这是思乡心切,先大军一步,提前回来!” “身后的这些人是?” “楼观书院!” 城守心中已经了然,转身给身后那些站姿吊儿郎当的卫兵每人一脚。 再度拱手,然后右拳搁在胸口前单膝着地: “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春明门城守携部下恭迎裴县令回家!” 礼仪贵重的吓人。 春明门完全打开,不像以前一样只开一半。 裴行俭哈哈大笑,一招手,身后的学子紧随其后。 数千匹战马依次进入长安。 路过城门,裴行俭瞟了一眼低着头立在那里的杨政道。 如果不是刚才和城守一起集合开城门裴行俭说不定还不会注意到他。 可他偏偏选择了特立独行,自然被马背上的裴行俭看到了。 开始还没认出来,多看几眼就认出来了。 裴行俭笑了笑,真有意思。 这是哪位出的主意,让经常把“齐王杨暕的遗腹子”这句话挂在嘴边的杨政道来看门。 这不是在一针针的扎这位高傲到骨子里的心肝肺么? 这不是让他失眠么? 裴行俭不想跟杨政道说话,这样的人不值得言语。 一路前行入城门,没有人下马,这是得胜归来将士该有的荣耀。 这时候不嚣张什么时候嚣张。 过了城门,进了城就得下马,这是规矩。 这个规矩不能破,不然一个快马冲刺就能到皇城底下。 何况还这么多人呢? 一进城门就更热闹了,那些早就得到消息的学子家眷们早早的就聚集在城门口了,站在大道两边,望眼欲穿。 队伍一出现,眼尖的阎家仆役就嗓嗓开了。 “夫人,郎君是小郎君,小郎君在里面我看到了,骑花马的那个就是!” 阎家仆役吆喝开了,嗓门极大。 阎家是大户人家,阎知微的祖父阎立德是将作少匠,大安县男,实封的勋贵。 阎知微是他的亲孙子,祖孙一起上战场,这一年可把家里人给担心坏了。 自从月中旬收到快马奏报,阎家仆役天天都蹲在城门口。 如今可算回来了,这哪能让人不激动! 阎知微的母亲打开车窗,着急道: “哪儿呢,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阎知微的母亲看到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声哎呦后就泣不成声。 自己那捧在手心的儿子黑的自己都不敢认了! 老天爷,这是去辽东挖煤去了么? “我的儿啊,可怜的宝啊~~~” 书院学子哈哈哈大笑,阎知微的脸更黑了! “狗儿,我的狗啊~~” 阎知微哈哈大笑。 反正此刻不是你笑我就是我笑你,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行俭也看到了自己朝思夜想的人。 看着她脆生生的站在那儿,双手抚着肚子。 裴行俭的嗓子眼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砖头。 “各找各家,家不在长安的去兵部集合,等我交完军令后一起回仙游,最后一道军令,众人听令!” “吾等听令!” “回家!” 裴行俭牵着马走到二囡身边:“我回来了!” “郎君为国而战,辛苦了,快去交令,我在门口等你,师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葫芦头!” “嗯!” 第 126章 没戏 裴行俭和书院学子的归来让书院和颜家热闹了很久。 裴行俭带着颜韵和李元嘉往各家送接年礼。 第一家依旧是皇家,皇帝不在,太子不在,这礼就送给了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什么都不缺。 但很喜欢颜白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记得自己这份心思,笑呵呵的从礼物里面拿一张皮子。 她回礼回的更多,都是出自内宫的好东西。 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买得到。 没有裴茹在身边,颜韵仿佛脱缰的野马般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在长安各家乱跑。 先去的舅父家,这是第一家,每年都必须要来的,几个孩子都熟,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自由。 裴宣机年岁高了,很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感觉,他根本就不管,由着几个孩子瞎胡闹。 把弟弟妹妹留在裴家后,颜韵就按照路程远近依次拜访。 这些家颜韵都很熟,先前跟着父亲颜白每年都跑。 这时候各府的门房都会穿着得体地站在大门口,面带笑容的迎接每一位上门的客人。 有的走侧门,有的走正门。 进了府邸之后,有的是管家迎接,有的是子嗣迎接,有的是家主亲自迎接。 颜韵是熟人,迎客的门房见了直接就从大门迎进去,一路朝着家里的正厅而去。 每年的这个时候每家府邸前的人都很多,都是带着大包小包来送接年礼的官员。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好些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都被门房给笑着婉拒了。 好好的一件开心的事情,每家都不希望变成贪污受贿的日子,更不希望在年底被御史指着鼻子骂。 骂你贪污受贿,你张嘴还说不清楚。 这一道大门就是最现实的墙,走大门,走侧门都是有门道。 有的七品官员能进,有的五品都进不去。 看官位,也看你家族的势力。 长孙家今年不一样,颜韵去的时候那排队的马车都要把府邸前的大道给堵死了。 去年还没这么多人。 今年的人着实多的有点吓人。 辽东战报回来,都知道长孙家今后在朝堂的地位,如今正是拉关系的好时刻。 长孙家的门房笑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家主在辽东立下功勋,他这个门房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一个无任何品级的门房却把一众六七品官员挡在门外。 见颜韵来了,门房慌忙的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主动的搭手帮颜韵拎着各种大包小包。 然后吆喝仆役,赶紧打开国公府的大门,并赶紧去禀告郎君。 大门打开,已经收到仆役禀告的长孙冲也恰好出现在门口。 见到颜韵,笑着将颜韵请了进去。 辽东战场的情况长孙冲已经收到自己阿耶的来信。 在安市城一战,颜白和牛进达可以说是阿耶的贵人。 阿耶会不会领兵作战长孙冲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能立下如此军功,除了皇帝的照拂之外,这二人功劳甚伟。 不然光凭着阿耶自己,这事想想都难。 论出主意阿耶可以,但要一马当先抡刀子砍人,这不是阿耶的长项。 长孙冲知道这些,因此今年比往年对颜韵亲近不少。 在颜韵的眼里,长孙冲苍老了很多,眼睛也没有先前那么有神了。 肉眼可见的沧桑感和疲惫之意。 自从长乐公主离开后,长孙冲几乎是足不出户,在长安很少看到他,在朝会上他也很少出现。 请假的次数多于点卯的次数。 “来都来了,带什么礼物,家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颜韵闻言赶紧道: “这可是心意,若空手来,别人看到了怕是会说道,你看看那谁谁,空着手到处跑……” 长孙冲顿觉莞尔,带着笑意道: “走走,刚好晋王今日也在,咱们三个人刚好围着火炉喝一杯!” 见颜韵挑眉,长孙冲笑道: “醴酒,只要你不把那一大缸喝完,下午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事情,安心,不过不会喝酒可不成,要抓紧练啊。” 颜韵笑着点了点头。 他正巧也想看看李治师兄。 自从他和管齐那一届学子毕业后,书院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听李元嘉师兄说他回晋阳挖煤去了。 颜韵不信这套,他倒是觉得如今长安卖煤的那些掌柜肉眼可见的有些傲气。 有时候说出的话能气死人。 煤价虽然没变,他们却干出了铁饭碗的感觉来。 这个感觉很不好。 难道说皇帝已经开始慢慢的把煤石开采权神不知鬼不觉的集中到手里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那下一步是不是该动赤海城的青盐了? 颜韵准备一会儿旁敲侧击一下,晋阳那块地也有小兕子的。 现在小兕子大了,阿娘的意思是这块地得经营起来。 书院今年又做了规划,往后的学子人更多,里里外外的都需要钱,多一个财源就多一个保证。 颜韵在赵国公府做客,小十一待着无聊从裴府舅父家出来。 仙游的猫又多了起来,她准备趁着这次来长安把那些刚满月的小猫卖掉一些。 就跟往常一样,还是老地方。 现在东市里面都知道卖猫的就是颜家小娘子。 原先是吆喝着都没有人买,现在往那里一站自然有人围了过来。 如今也不是一文钱一个了,买猫的人直接给一袋子钱。 这一袋子钱最后都落到了李元嘉的手里,他实在太穷了,当初立下的宏愿太大了,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一半。 小十一才来,孔惠元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腋下夹着一本书,像个护卫一样站在小十一身后。 他还是很有分寸感的,他离小十一的距离不远不近。 既不觉得让人突兀,又不让他人觉得这是一个看客。 来东市买祭祀用品的孔颖达远远地看着,看着远处那一对小人,他的眼窝里面满是满足的笑意。 “走走,回家,回家!” “大郎,咱们提前走了,要不要我去知会小郎君一声,免得一会儿小郎君寻不见……” 孔颖达瞪了这没眼色的老仆一眼: “他又不是没长腿,眼睛又不是看不见,老大不小,寻不见不知道自己回家!” 孔颖达和自己的老仆钻进人潮中消失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马上就要祭祖了,国子学文庙前都忙的不可开交,你还有闲情出来闲逛,接年礼都跑完了?” 孔惠元笑道:“也就三家而已。 皇家,你家,还有孟家,其余的,都是他们先来我家!!” 小十一吐了吐舌头,这话说的轻巧,却又霸气。 辈分高就是好啊! 看着长安那些纨绔子围在竹筐边上开始选择自己看上眼的小猫,然后偷偷的打量着幕笠下的小十一。 孔惠元不喜的皱着眉头,他觉得小十一抛头露面不好,他心里不舒服。 “十一,以后不要来卖猫了!” 小十一听着孔惠元的话,猛然回头: “我父亲都在这里卖过猫,我这个当子女的来有什么不对,我知道了,孔惠元你觉得丢人是么?” “找个仆役来就行.....” “孔惠元,你是先生没错,但我不是你班上的学子,你在教我做事么?子非鱼也,焉知鱼之乐?” 孔惠元想不到小十一的说话如此犀利,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见小十一生气了,孔惠元连忙道: “下次我来!” 孔惠元说罢真的走上前。 把书插到衣领子,瞪着面前的一群富贵子弟,沉声道: “不买就别摸,摸了别人还怎么买?” 孔惠元的身份足够吓人,孔家下一代的接班人,他这一瞪眼,把这些富贵子弟吓得够呛,慌忙起身行叉手礼。 “先…先生,我买这个花的,多…多少钱?” “你看着给!” 小十一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孔惠元闻声悄悄地松了口气。 背后商铺的二楼,裴行俭握着二囡的手,低声道:“你觉得两人有戏么?” 二囡笑了笑:“有个什么戏?” “说说?” 二囡转头看着裴行俭,轻声道: “十一和惠元待在一起文绉绉的,说话做事也文绉绉的,但十一和太孙待在一起就没有这么多束手束脚,明白么?” “太熟了是不是不好啊?” 二囡瞪了裴行俭一眼:“怎么?拐着弯来骂我?” 窗户被砰的一声关上…… “错了,错了……为夫错了…轻点,轻点,腰间的肉要掉了,要掉了……” 第 127章 二囡的雄心壮志 裴行俭认输了。 二囡得意的卧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裴行俭帮自己啃甘蔗皮。 裴行俭一边啃甘蔗,一边含糊道: “书院我去看了,晋王带着一批学子已经好些年没回书院了,今年又没去。 问了无功先生,他也说不清楚,二囡你一直在长安,这事你知道么?” 二囡从裴行俭手里接过甘蔗,也没有嫌弃这是裴行俭用嘴剥开的,美美的咬了一口。 然后把剩下的又还给了裴行俭。 自从怀孕后她就喜欢吃些甜的。 但每次吃的也不多,往往都是一小口,尝到那个味心里就舒服了很多。 吮吸着甘蔗上的甘甜,二囡淡淡道:“这又有什么难? 根据目前我所知道的消息,煤石生意在悄然无息中已经完全被皇室掌握,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李治!” 二囡笑了笑继续道: “铁矿这些要命的东西这些年一直被世家把持,朝廷握在手里的少之又少,为了不重蹈覆辙,所以……” 裴行俭点了点头:“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二囡闻言冷哼一声:“狗屁的神不知鬼不觉,这都是商量好的,长孙家可是出了大力呢! 人都是他们出的,我怀疑朝廷这主意就是他们出的! 你想想,人都是他们出的,只要给足朝廷钱,这生意到最后是谁说的算?我多挖一点,多卖一点,谁知道呢?” 裴行俭闻言担忧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担心赤海城。 那里的青盐是书院最主要的钱财来源。 若是那里的青盐也被控制住了,书院就任人摆布了!” 二囡吐出嘴里的甘蔗渣,轻声道:“太远了,大唐人太少,朝廷打下西域,如今都是不管不顾的状态!” “但也不能不考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二囡闭目沉思一会,低声道: “真要到了那一刻,书院被人卡住脖子,那西域就要立刻乱起来,谁伸手卡脖子,那这乱子就该谁承担!” “大雪山虽然倒下去了,但是建造一个起来一个也不难,而且会比先前的更好,更隐秘,我倒要看看谁敢伸手!” “西域咱们没人!” “谁说没有?这么些年,不是所有的商队都是老老实实跑商的商人。” “尼玛?” 二囡点了点头轻声道:“差不多,但他的分量太小,算一号人物,但不是能上台面的人物,跑腿还行!” 裴行俭叹了口气,一号人物他没说,没说裴行俭也猜到大概是谁: “书院得有自己钱财来源才最靠谱,得有自己的产业才放心。 以前年幼时不觉得,认为一切都很简单。 直到如今,我才觉得支撑起来这么一个大摊子有多难,涉及利益每人都想咬一口,吃不到就想着掀桌子。” 二囡撑着腰慢慢站起身,笑道: “等书院把织布机做出来就好了,如今白叠子已经在大唐流行开来,这是破局法之一!” 裴行俭闻弦知雅意,连忙道: “师父一直在想法子对不对?” 二囡走到裴行俭身旁,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 “你还不傻,这些年,师父无数的钱财砸到匠人身上,就算他们再不堪也得有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师父养了很多匠人,原先我还不懂。 自从印刷术,酿酒,复合弓出来后我才知道师父在做什么,师父也害怕这一天,别看他和皇室走的近,但我觉得他也只是和陛下走的近!” 裴行俭点了点头:“太慢!” 二囡闻言忽然躺在裴行俭怀里,笑道: “嫌慢你把火药配方给我,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加快它们!” “什么王侯将相,什么狗屁世家,在这个玩意面前都是狗屁。 敢跟我反着来的,我让祝融之火来毁了他们!” 裴行俭骇然道:“不行的!” 二囡眨眨眼,忽然笑道:“真当这东西我琢磨不出来?我只是懒得琢磨而已,我不是李泰,我可比他聪明多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去泉州……” 裴行俭赶紧堵住二囡嘴,他觉得二囡越说越过分了。 不过裴行俭心里也清楚,泉州就是后路。 被山东看不起的江南士族,他们眼底的土鳖士族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往上走。 他们心里可是憋着一口气。 在八王之乱时,他们可不是山东道的那群软骨头。 他们就是因为不愿意低下头,所以才带着子嗣弟子南渡。 等到八王之乱平息,汉人再度站起后。 有骨气的人成了山东道士族口中的土鳖了。 隋朝末年,中原的贼寇,江淮的贼寇,关西的贼寇,河北的贼寇,这种情况下隋炀帝还是要去扬州。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下江南呢? 他的心思很简单,他就是想重用江南士族。 然后利用江南士族的力量来摆脱山东士族对他的掣肘。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后院的火势太大了,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和安排。 二囡应该是看懂了。 所以她才能毫无顾虑的说是去泉州。 兵家不争仙家必争的泉州,作为退路是最好的。 作为颜家弟子。 二囡就敢说自己是正统汉族苗裔。 裴行俭害怕胡思乱想的二囡。 他懂二囡,一旦二囡把这些话笑着说出口,那就说明她已经行动了。 她可是世人眼中最像师父的人。 因为从小就过得不好,家人都欺负她,以至于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可信任的人不多。 因此,她只要握着刀,能活着的人也不多。 裴行俭害怕二囡在长安做些什么,在把几家的接年礼跑完了之后就直接带着二囡回仙游去了。 仙游有正气,能压得住二囡的胡思乱想。 颜白此时就在胡思乱想。 越是离年底越近,他的这个情况也就越严重。 他也想回家过年,想看看自己的幺儿。 虽胡思乱想的多,但颜白心里也是满足的。 就在昨日,躺了许久的大兄终于可以自己下床慢慢的走动起来。 脸上的气色也越来越好,骂自己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了。 颜白虽然老是被骂,但心里也还是挺开心的。 颜师古也很开心自己的身子慢慢的好了起来。 每天都会准时准点的起来,在颜白的搀扶下活动活动筋骨。 “墨色,咱们什么时候回?” “准备开春回,对了,我还没问大兄晕船不,如果大兄晕船,咱们就晚点回,绕一大圈,慢慢的走陆地回去!” 颜师古笑了笑: “我年轻时也是走了远路的人,不必再去折腾了,你按照你的计划走,将士们也都该想家了!” 颜白点了点头,心里又开始有些烦躁。 他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长安城这个时候应该灯火通明,可这卑沙城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节日的氛围。 烦躁的颜白从怀里掏出信件,这封信是裴茹写的,看落款的日期是六月。 六月的信,十二月才收到,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 128章 何为大同 麦殊对自己如今的日子非常的满意。 自从跟着大唐人以后,他的生活和以前相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屈辱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被人压迫。 都说唐人是恶魔,是那山林间的熊瞎子。 可麦殊觉得如果唐人早些来,自己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了。 颜白对如今的日子也很满足。 自从元日过后,每过一天,颜白的心就雀跃一分,只要大地回暖,自己用短短的两日就能到达大唐的土地上。 颜白默默的算着日子。 他认为上元日的大唐一定很热闹,大军回归,皇帝回到皇城,论功行赏,普天同庆。 一定很热闹。 殊不知李二也没回去,不但没回去,睡觉都是趴着睡的。 躺着睡都成了一种奢求,他每日都在唉声叹气。 搞得李承乾心里也不是滋味。 康石和孟诜也忙的要死,这关头康石还生病了。 自从给皇帝切开了疮头挤出了脓水之后,他就病了。 自己给自己吓病了。 学医这些年来,练刀子的手艺都是通过骟种猪磨炼出来的。 这还是第二次在人身上动刀子,挨刀子的人还是皇帝。 那自己这算不算刺王杀驾? 康石还没有达到孟诜的那种地步,见到皇帝面不改色还能侃侃而谈。 不光能聊生活所见,圣人文章也能有问有答。 皇帝的情况不算严重,在挤出脓水之后敷上药粉提脓去腐。 脓尽之后再用生肌散,这病就差不多好了。 若是颜白在这里,若是颜白是孟诜,那最后一步的生肌散就可以免了。 生肌散里有珍珠粉,作用就是消除疤痕的。 实在没有必要遮掩疤痕。 李二又不是尉迟和程咬金,没事喜欢光膀子,就算有疤痕也没多大事,伤疤不就是男人的军功章么? 李二背后的伤疤还真的不少。 在贞观二十年的一月底,海面上飘来了三艘船。 等船靠岸后颜白才知道是倭奴人来了,来的正是去年年底走的那一批。 他们靠岸后第一时间来拜会了颜白,又送给了颜白一个银制的箱子。 这个箱子偏女性化,作为首饰盒是很不错的。 这倭奴人还是很聪明的,很会送礼,礼物很得心。 最得心的是他们还特意给颜白准备二十名倭女。 看着跪在门槛外,身材娇小的倭奴女,颜白眼睛不由得频频往外看。 倭奴人注意到颜白的眼神了,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下。 这些都是他特意挑的倭奴女,容貌不差,服侍人的手艺也不差。 还都是处子之身。 这位尊贵的大唐将军一定会喜欢。 他哪里知道,颜白根本就不喜欢。 颜白喜欢的是花钿妆,铅华,蛾眉,花瓣嘴,面靥等都是典型的唐妆。 要说好看,那是真的好看。 雍容自信且大气。 配上色彩多样的石榴裙、千褶裙、羊肠裙、百鸟裙,那真是没有一个重样的。 高矮胖瘦都能有自己的特点。 家里的衣柜里,裴茹和伽罗的石榴裙都有几十件。 二囡的就不说了,她更爱美,裙子更多。 每年立冬之前都会把柜子里面的衣服拉出来晒湿气。 那满满一个院子都是都是她的各种裙子。 又因为是李渊赐的女官,她能穿让很多妇人都羡慕且不能穿的色彩。 若没有恩赐,皇家的服色、服饰,那是绝对不允许他人染指的。 但颜白很奇怪。 在大唐很好看的妆容,怎么一到倭奴人手里就变了一个样子? 就他娘的跟中邪了一样,怎么邪气怎么来。 门外的倭奴女个个厚粉面,白的像鬼怪一样,就连牙齿都要染色成黑齿,这是要干嘛? 半夜出来吓人? 亲一口不得一个黑印子啊。 颜白心不在焉的和倭奴人闲聊。 通过交谈得知,倭奴派往大唐朝见的使团都是走的这条路。 先是横渡海峡(朝鲜海峡)到达新罗。 然后沿着新罗的海岸线走,绕了一大圈后到达卑沙城。 在卑沙城补给之后再渡过渤海到达大唐的登州口岸。 他们的船不大,还达不到直接渡过东海到达大唐的地步。 一般情况下都是围着海岸线绕,就这种情况下还不断有人死。 要是直接横渡东海,那是有多少死多少。 虽说绕远路走安全,但其实也不尽然。 新罗和百济是恨透了倭奴人。 因为离得近,倭奴人会入侵,会去抢劫他们。 所以,新罗和百济只要一看到倭奴人自然要拔刀子。 所以,颜白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鸿胪寺上写的倭奴每次派使团五六百人,到大唐就剩下一百多人了。 一部分死在路上。 大部分是死在新罗人或者是百济人的手里。 倭奴人很聪明,仇怨虽然不能化解,但金钱可以。 他们每次出行都会带很多的倭奴女,用以贿赂。 就像今日贿赂颜白一样贿赂新罗和百济的官员。 金钱,美色,直接让你无法拒绝。 倭奴人的大唐话讲得很好,如果不注意听几乎都分辨不出来。 这一点让颜白很警惕,一个不知名的倭奴人都有如此的水平。 可见他们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过大唐。 或者是通过做生意和大唐人有着密切的交往,而且时间不短。 简单的寒暄后,颜白答应了倭奴人靠岸的请求。 保证了会保护他们的安全,并愿意购买他们的货物。 颜白把玩着手里一块拳头大小的龙涎香,低声道: “家默,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说说你的感想吧?” 鞣家默微微躬身,想了想道: “先生,倭奴很富有,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富有,更不知道如何利用富有!” “嗯,为什么呢?” “见识太低,底蕴太差。 就拿先生手里的这块龙涎香来说,在长安也是极其稀缺之物,书院医署为了这一味药方足足花了两千贯!” “还有呢!” 鞣家默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倭奴需要警惕,他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能说大唐话,这心思可怕!” 颜白笑问道:“这难道不是我辈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么? 教化天下,天下大同,让天下皆知礼守礼!” 鞣家默不知道先生这话是何意,但他本能的觉得先生话里的意思不单单是表面而已。 他甚至听出了些许的嘲讽之意。 “义成公主带着文化去了突厥,突厥屠戮我大唐百姓,高句丽这些年一直在学习我大唐文化,结果也要弑宗主国。” 鞣家默缓缓抽出刀:“先生,弟子认为天下大同是仁,在仁的同时也要拿出刀子!” 孙书墨缓缓地站起身,脚步轻轻地往前,手放在了刀柄上。 鞣家默视而不见,淡淡道: “弟子认为,那在施行仁的同时也要杀,杀掉那些别有异心者,剩下认同我们的才是大同,没有差异、没有战争。” 鞣家默沉声道: “我大唐帮他们去异求同,来达大同!” 颜白闻言露出开心的笑,把手中的龙涎香朝着鞣家默一抛: “回答的不错,这是今日的作业,不限字数,论点是何为大同,在我离开卑沙城前交给我。 记住,我只看白话文,古文就不用了,给我我也给你撕掉!” 鞣家默捧着龙涎香着急道: “先生,那这个是……” “以你个人的名义送给陛下,陛下的病症需要此物,这也算我这个半桶水先生助你最后的一臂之力了,我走后卑沙城就靠你了!” 鞣家默嘴唇微微颤抖,这一坨龙涎香送给陛下,那陛下一定会记得自己这个学生。 算是记得他这个人了。 “先生~~~” “别哭!” “我不哭,我就是想问,如果我刚才回答错了会如何?” “回答错了就老老实实的呆在书院吧,对待外族不需要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这样的人会被吃的渣滓都不剩!” 颜白准备去看看倭奴人有什么货物,说罢就离开了。 看着颜白离开的背影,鞣家默捧着那一坨腥臭的龙涎香跪倒在地,冲着颜白行三拜九叩之礼。 明知道自己是百骑司的人,还如此光明磊落的对自己。 如此先生当行重礼,当的起先生二字。 第129 章 恶毒的计谋 倭奴人的三艘船只是试探。 在确定了卑沙城安全,把礼物和女人送给颜白之后,这三艘船就离开了。 在颜白吃完午饭后,远处的海面多了七艘船。 它们行走得很慢,好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见停留在港口的大唐舰船的船帆没有升起,他们放下了心。 慢慢的靠了过来。 颜白看着从船只上下来的倭奴人,看着他们朝着自己行礼,看着他们开始往下搬运货物。 颜白开心的笑了,他们的货物很杂,好像什么都有。 颜白竟然看到倭奴人从船上牵下来好几只小牛。 这点发现让颜白惊讶的合不拢嘴。 颜白以为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货物,没有想到他们还做贩卖牲口的生意。 见颜白觉得有趣,在醍醐源氏的邀请下,颜白有幸登上了倭奴人的船只。 登上倭奴人的舰船之后颜白更是惊讶。 原本以为倭奴人的船都是小船,不成想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一伙倭奴人的船还真的不小。 (ps:资料有些长,放到作者说里面,这个时期的鬼子虽然落后,但建船业却不落后,2010年5月中国上海世博会期间有1:1复刻。) 全长约七八丈,三艘海船连在一起。 每艘船里面有很多水手。 别看个子矮,大冬日的光着膀子。 他们那一身腱子肌肉看着却是扎实至极,看着让人心惊。 而且个个身上带伤,各种丑陋的疤痕密布。 颜白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这些人在没有抢夺计划的时候是水手,一旦有了抢夺计划的时候那就是战士。 他们是商人,也是倭奴的军人。 颜白把一切收在眼底,舔了舔嘴唇,喃喃道: “薛之劫啊,给了你灭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如果你不行,我就要忍不住亲自上场了,虽然有点丢人,但一劳永逸!” “贵人说什么?” 颜白扭头冲着醍醐源氏笑道: “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全是汗臭味,又腥又臭,有些后悔上来了!” 醍醐源氏歉意道:“贵人多担待,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没有时间洗澡。 走走,带着贵人去看看货物!” “这些牛是怎么来的!” 醍醐源氏眼睛眨都不眨道: “贵人说的这些耕牛啊,这些都是我们跟高句丽,百济,还有靺鞨人做生意换来的!” 颜白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一个恶毒的计划突然在颜白心里升起。 “这些牛我全要了,我拿瓷器和你兑换如何,当然,我那里也存了不少的精美书籍,都带着色彩,你要不!” 醍醐源氏闻言大喜。 瓷器在倭奴国内很有销路,尤其是那些精美的瓷器,在国内上层是身份的代表。 出自大唐的精美瓷器更受欢迎。 至于书籍,那就更好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好,这是我醍醐源氏的荣幸!” 颜白笑了,笑的很开心,正愁着那些画着好多蘑菇的书籍怎么处理。 扔了可惜,烧了也可惜。 别看都是带颜色的,但它值钱啊。 而且物以稀为贵,还是高句丽王族出品的。 只要运回大唐卖掉。 盖五座先生住的小楼那是绰绰有余。 而且大唐国内这种书籍的种类更多,倭奴人不是仰慕文化,学习文化么? 这也是文化的一种,难道不是么? 把那鹿入林还有秦月颖的书房一拆,里面各种玩意拿出来,印刷成千上万份,足够连载好些年呢。 颜白继续道:“先别着急着奉承我,我也是有要求的,我需要牛,需要很多很多的牛,如果牛没有,牛蹄子也可以。” 醍醐源氏一愣,不解道:“贵人喜欢吃牛肉?” 颜白点了点头:“最喜欢吃牛蹄子!” 醍醐源氏懂了,也瞬间明白了。 贵人么,总归是有点癖好的。 这样的人很多,这不算什么,他还见过喜欢喝人乳的呢? “那下次我们来还是找贵人么?” 颜白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鞣家默道: “以后就找他,今后卑沙城以他为主,遇到难事可不要客气哦!” 醍醐源氏一惊,他承认他小看了经常站在颜白身后的这位看着有些文弱的年轻人。 他告罪一声慌忙跑开了。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龙涎香。 再次很知礼地告罪了一声,把这一块龙涎香塞到了鞣家默的手里。 鞣家默没拒绝,醍醐源氏笑的更加的开心了。 颜白继续道:“做生意,当然都有的赚,只要你把牛给我,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农业,工艺,锻造书籍我都可以弄的到!” 醍醐源氏舔了舔嘴唇。 他看到自己在国内成为人上人的场景。 他丝毫不担心颜白的条件。 他又不是养牛的,这些年都是抢,这一次的牛也都是抢的,只不过下一次多抢牛就是了,高句丽,百济,新罗,靺鞨都可以抢。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 用这无本的买卖,来获取自己国君最希望,最迫切得到的东西。 如果真的能成功,那自己在国内的功绩堪比初始大唐的使团。 他们没做到的事情,让自己做到了。 但醍醐源氏也不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规矩他还是懂的。 醍醐源氏闻言拍着胸口道: “贵人放心,我国内牛很多,只要价格满意,贵人的要求我一定满足!” 颜白开心的拍了拍醍醐源氏的肩膀,笑道: “孙书墨,一会把我书房内最爱看的书给这位掌柜挑上几本,这叫礼尚往来!” 醍醐源氏更加的满意了,态度更加的恭敬了。 鞣家默握着龙涎香,还没从颜白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 他知道,先生根本就不爱吃牛蹄子。 大唐也没有牛蹄子可以吃。 就算有,也没有人会给堂堂一传国县公送牛蹄子吃,这不是在得罪人么? 既然如此,那先生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吃。 鞣家默往深处想,越想越害怕,到最后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 他懂了先生的意思,先生的这计谋实在太狠了。 可以直接毁掉高句丽,百济,新罗的春播秋种。 牛很值钱,在什么地方都是的。 但一旦这值钱的东西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拥有牛的家庭会毫不犹豫的卖掉它,甚至可能会用各种法子抢夺。 财帛动人心历来就是如此。 一旦这个风头蔓延开来,高句丽,百济,新罗的那些大户觉得有利可图。 如此一来,牛要么被杀,要么被卖。 牛少了,耕地就少了,耕地少了民生就凋零了。 民生凋敝,战祸就会紧随其后。 在大唐,牛是庄稼户命根子,没了牛,那是在要他们的命。 四五家才养得起一头牛。 就算病死的牛,那也要上报官府,由官府来拉走。 牛生前是宝贝,死后也是宝贝。 牛皮、牛筋可制作战靴、铠甲、束带、缰绳、马鞭、弓箭的弓弦…… 可如今先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战火。 一年两年不觉得…… 那三五年之后呢? 牛都来到了卑沙城,然后坐船运回长安。 就算只拿来了牛蹄子,那大唐也是稳赚。 倭奴人的东西进了卑沙城,颜白等人只买了自己看的上的东西,还有那几头小牛。 其余货物没有出手。 孙书墨用了一点点的盐巴换了一些不知名的海洋动物的牙齿。 “先生!” “有话说,还是心里有不解?” “有,为什么要给倭奴人书本,您不是说不能给吗,听说您为了这件事还特意给陛下写了万言书,如今……” 颜白轻轻一笑: “衙门处决罪大恶极之徒时还给吃顿好的,我这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而已,不然我怎么能吃牛蹄子吃到腻呢?” “还有,别看我给了书,那书我大兄看一行字都需要翻八本书来看释义,你觉得狗屁都没有的倭奴能看的明白?” 鞣家默沉默了。 他觉得教自己要当个好人的先生此时比恶魔还可怕。 颜白没有理会三观受到冲击的鞣家默。 生活不是书本上讲得那样,生活就是生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最后一课,今后你得靠你自己了!” “知道了先生!” “生活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生活是最难的,唉,鸾声何哕哕,虎视正眈眈……” 颜白那五音不全的嗓音在卑沙城响起。 鞣家默想了想,恭敬的朝着先生颜白躬腰行礼。 第 130章 春日 卑沙城下雨了。 这场雨让颜白喜出望外。 下雨好啊,从天上落下来的总算不是雪花了。 这就预示着春天来了,温度升高了。 颜白见下雨开心,卑沙城的所有伤员和将士也都很开心。 春日来了,那就是离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颜白请大兄挑了一个宜出行的日子。 颜师古在四个日子里面挑了一个二月十九。 颜白掰着指头算了一下,也就是还有五天的准备时间。 最后的一道军令发出,全军开始收拾东西。 卑沙城因为这道军令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大家都开始兴冲冲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次回家是坐船。 大将军说可以多带一点东西回家。 到了登州以后可以合伙雇佣一条船。 这条船会走大唐境内的水系把货物直接运到长安灞桥码头。 卑沙城因为这道军令,那些门可罗雀的铺子一下子火热了起来。 将士们用着自己在辽东的缴获开始兑换各种物品。 每个人都不笨,都知道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 他们把手里的那些回到长安也花不出去的金银全部兑换成了药草,兽皮,或者是那些大唐境内很稀缺的小玩意。 也正因为将士们在花钱。 那些依旧胆战心惊的卑沙城的住户忍不住了。 开始试探性的拿出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售卖。 大唐军人看起来很凶恶,人高马大的,但做生意却很守规矩。 只会大嗓门的跟你讨价还价,不会出手抢夺。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从卑沙城走出来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脖子脸通红的和大唐人讨价还价。 本就是注定不会分离的一家人。 虽然现在大家讨价还价的腔调各异,但是却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意思。 在这一刻,那一道坚硬的寒冰慢慢有了裂缝,越来越大。 直到这时候颜白才发现他们手里的好货是真的多。 一张完整的熊皮他们竟然藏在厨房的屋顶上。 因为长年的烟熏火燎,屋顶漆黑,黑熊皮挂在上面一点都不突兀,不细细地看你都发现不了那里有一张熊皮。 还有甚者把名贵的物品用油纸包着藏在粪池子里。 各种藏东西的方法五花八门,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只有你没有想到的。 百济人也来了,来的一千人。 这一千人今后就是薛之劫的班底。 薛之劫会借用百济的人来打新罗和高句丽。 大唐人还是太少给不了多少人。 因此,身为宗主国的大唐出将领,作为臣属的百济自然要出人了。 薛之劫用的这套法子就是席君买在西域用的法子。 自己大唐人为骨干,异族人他们为先锋,走的时候骨干就会全部撤离,防止他们做大。 来时什么样子,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鞣家默领着人开始收税了。 因为税钱很少,所以抵触的人也不多。 其实卑沙城府库很有钱,都是抄扶余人家得来的,可以不用收税的。 但鞣家默坚持要收。 “这钱不是官员拿了,是我暂且保存起来,等到土地开冻后,咱们这城里还需要再打几口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鞣家默一边喊话一边收钱。 不屑的人很多,先前高家人管理卑沙城的时候也是这么喊的,结果呢? 没有结果! 卑沙城城民不在乎这些,他们只在乎收多少。 只要比高家人收的少,那就是好,喊话什么的,与我何干? 可鞣家默知道,他知道这些必须得做,先生说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入侵和催眠。 喊出来,再做出来。 那意义就会翻天覆地。 屋顶的积雪在慢慢的融化,从房檐下滴下来的水滴由开始的滴滴答答,变成了如断线的念珠一样噼噼啪啪。 仙游也在下雨。 远处的田地里全是穿着蓑衣忙碌的庄户。 春雨贵如油,他们要好好地利用这一场春雨,让干涸了快一个冬日的土地喝饱。 高侃撑着油伞静静地站在颜家大门侧边。 早春还是有些凉,可高侃的手心却全是汗水,嘴唇也干巴巴的,心神也不宁。 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郎君,要不要进来坐坐,外面还有些冷!” 高侃羞涩的笑了笑: “谢谢许伯伯,辽东的冷我都抗的住,这点寒风不算什么,我还忍得住!” 许管家叹了口气,喊了好几次,这孩子就是不进来,摇摇头笑道: “你就倔吧,先生都不在,你怕什么!” 高侃又低下头。 他今日来颜家是带着目的来的。 无功先生开的头,茹婶婶和伽罗姨娘点头,颜家几个长兄也同意。 高侃在今日要和小彘奴见一面。 见月亮门走出了一抹明亮的色彩,高侃的眼睛一亮。 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挺直腰杆,微微扬起下巴,握住腰间的剑柄,露出最完美的状态。 不得不说高侃的身板很不错,匀称有力,看着就很威武。 战场的金戈铁马刮走了他的稚气,给了沉稳,让他多了几分厚重的气势。 小彘奴来了。 颜家二娘子出来了。 小彘奴和高侃是认识的,很早之前就认识。 事情的经过就是小彘奴给某个书呆子送饭,刚好和高侃碰见。 事情的开始的就这么简单。 今后两人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颜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白知道两人的心思,因此并没有阻止。 只要不出格,颜白倒是乐意孩子能有自己的选择。 况且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阻止做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每一次小彘奴出门,颜韵就会紧随其后。 颜韵不在的时候就是大肥跟着,大肥不在布隆跟着。 在几次不期而遇后,两人就熟络了起来,但交流也仅仅是浅浅地远远地寒暄几句。 男女之防不是恶俗。 是对彼此的尊重。 小彘奴的身份是伽罗这个当母亲最挂念的,又想找个和家境对等的,又想找一个对小彘奴好的。 既想,又想,是每个父母心里最现实的想法。 地位之高,从龙之臣武士彟和杨氏的长女武顺,背后靠着杨家,也只能将长女许配给了越王李贞法曹参军的贺兰越石。 为了保证武家荣耀不减,临死前还想把二囡送到宫里去。 小彘奴虽生在颜家,但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地位太低。 背后无大族,还是异族人,要想女儿能许配一个好人家怕是有些难。 虽说有意的勋贵不在少数。 但伽罗知道,他们看重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小彘奴,而是希望能和颜家联姻。 这是伽罗心里的担忧。 颜白想的和伽罗不一样。 他从未担心自己的女儿小彘奴配不上别人,自己疼爱的女儿,只要她喜欢,嫁给谁都可以! 跟小彘奴差不多大的这群晚辈里面颜白也注意了。 入他眼的几乎没有。 虞世南的孙子倒是不错的选择。 可自从他离世后,虞家乱的不成个样子,三姑六婆都在斗,一个家斗的乱七八糟。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 高侃的出现让伽罗很满意,颜白也很满意。 两人都很满意的原因是小彘奴对高侃的态度,以及高侃自己本身。 看着紧随其后一起出来的颜韵,高侃笑着拱拱手: “师兄也要去看无功先生酿酒么?” 颜韵扫视了一眼特意打扮的高侃笑了笑。 高侃的在辽东的威猛表现颜韵知道了,心里佩服之余还有些小小的嫉妒。 万军从中斩敌将首级这可是多少男儿的梦想。 “我不去,春日要到了,不久之后父亲就要回来了,我得帮着母亲把族地里面的春种细细地看一遍。” “那后日上山踏青你去不,好多同窗都去了,我今日来就是想邀请你,不久之后好多人都要离开了!” 颜韵点了点头: “去,这次我负责背锅,食物我就不管了,你们带。” 高侃笑着点了点头:“好,这次回来大家手里刚好都有点钱,明日我就回长安,多买点肉,咱们后日上山。” “好!” 颜韵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调皮的挑了挑眉。 见妹妹嗔怒地举起拳头,颜韵怪笑着跑开了。 高侃见碍事的人总算走了,有些拘束的把伞伸了过去。 见小彘奴往前走,他慌忙跟上,弯着腰的模样像个小跟班。 “小彘子,慢点,慢点,雨……雨……” 小彘奴嘴角带着笑意,头也不回道: “你挂着的剑不是书院的吧?” 高侃点了点头赶紧道: “盖牟城一战表现的好,英国公赠予我的,你要喜欢我送给你,挂在书房当个摆件也是不错的!” 小彘奴摇了摇头:“我就是问问,我可没说要。” 颜家那三层高的书楼上,伽罗望着女儿故意放慢脚步,两人慢慢的变成并肩而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高侃是这一届书院的大师兄。 书院的每一位大师兄都备受皇帝喜爱,每一个人今后的地位注定不会太差,再加上彼此都有意,那就注定是一件美事。 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伽罗开始细细地打扫书房。 大郎要回来了,自己的这颗总是感觉空落落的心也该落下了吧! 第131 章 我们回家 在春雨中,朝廷的三省六部官员接到了来自远方的急信。 定州的皇帝已经准备动身回长安了,封赏全军的盛礼也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皇帝的归程和颜白选择的日子不谋而合。 二月份走其实真的很好。 再往后拖个十天半月,等回到长安这天气又该热起来了。 哪有如今这一路都是春意生,万物勃发精致有看头? 三省六部的官员在接到急信后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开始审核兵文,开始根据战功来进行封赏,升迁和官职的变动。 像长孙无忌,颜白,李绩等人这样的战功就会搁置一边。 这些领军将领的官位升迁,是需要三省六部的大佬以及皇帝等众人的集体商议。 没有人敢私下做主。 太子都不行。 所以,搁在一旁是最明智的选择。 位高权重的房玄龄连公文上的火漆都没去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的官位变动,会决定日后的朝堂利益分割,不能看,也不能动。 比如长孙家…… 今后长孙家应该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这些人不动,但其他人的军功都需要提前商议好并确定下来。 等皇帝到了长安,确定没有问题之后“画日”,旨意达礼部之后。 这件事才算结束。 东西两市的那些掌柜也动了起来。 数十个大掌柜聚在一起,筹钱的筹钱,搭伙的搭伙。 准备等待皇帝回来后吃下那些战场缴获之物。 皇帝回来必然要大封赏。 封赏是需要花钱的,钱的来源就是那堆积如山的战获。 金银铜铁等一些忌讳物会被朝廷单独挑走,剩下的大部分货物,朝廷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搁在那里发霉。 自然要把大部分物资通过少府监投放到东西两市里。 各商家把这些货物吃下,朝廷获取银钱,商家获取货物。 货物进行二次售卖或者加工流入市场,成为可用的东西,这需要很多人参与进来,也需要很多劳工。 用颜白的话来说能增加很多的就业岗位。 这是国家敛财的一种手段。 这也是一种富民之策。 这也正是贞观年间百姓越来越富裕的根源。 朝廷有钱,税收就稳定。 而且这些货物都是打胜仗之后所获。 说白了,都是一些无本的买卖。 灭掉一个国,那个国家的所有财富都被拿走。 几百年的努力成了别人的嫁衣,这种敛财的方式是无比的恐怖。 自从辽东大捷的消息传播开来后,鸿胪寺的里面的各种使者那是一日比一日多。 等到今年开春,鸿胪寺竟然住不下了。 那些使者的跟随需要到长安去租房子住。 想在鸿胪寺混到独门独院的住所,那就要看你是什么国或者部族的使者了。 禄东赞现在还住在鸿胪寺里。 他因为来得早,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和自己的儿子仆役住在一起。 但也拥挤的很。 在知道大唐攻打辽东后他不止一次的祈求神佛。 祈求神佛让大唐输掉这场战争,只有大唐输了,那大唐对吐蕃的封锁政策才会松懈。 席君买在吐谷浑那块地方都要把下山的吐蕃人杀绝了。 没死的人还不如死了,听说满身的黑泥洗都洗不掉,全部被拉过去挖什么“石脂水”。 走了牛进达这个狠人,来个更狠的。 可渊盖苏文身死的消息传来。 禄东赞不由得心底发寒。 更让禄东赞心里发寒的是他现在尿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知道身体问题是来大唐以后出现的。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出现的原因。 哪怕不吃鸿胪寺提供的饮食,只吃自己仆役去外面市场购买的食物,这个情况依旧没有丝毫的好转。 看着那熟悉的内侍又端着食盒走了过来,禄东赞站起了身,淡淡道: “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春意!” 内侍眯着眼笑了笑:“大相,小的可做不了主!” “你可以在后面跟着!” 内侍点了点头:“稍待,我去通报一声,看看上头如何回话!” 片刻后,李晦迈着四方步缓缓地的走来,瞅了一眼禄东赞笑道: “大相静极思动了?” 禄东赞见李晦无视自己,恶狠狠的盯着李晦,咬牙道: “何故如此待我?你们大唐在害怕我这么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么?” “还要出去走走么?” 禄东赞闻言一愣,看着李晦那黑色的眼眸。 他觉得眼前李晦那黑色眼眸就如同书院那结队出行的学子一般。 高傲,沉默,强大,且不容置疑。 这就是大唐的新一代啊。 不对,这就是如今的大唐。 就如那朝阳一样耀眼夺目,自己那可怜的吐蕃何时才能有如此朝气满满的年轻人啊! “去!” “大相,请!” 禄东赞从鸿胪寺离开,如同被囚禁了许久的囚徒缓缓走出监牢。 他望着远处的人潮,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要去哪里。 颜白从卑沙城离开。 鞣家默站在码头上,看着先生上了船,他一边挥手一边擦拭着眼泪。 自此一别下一次相见怕是很多年以后了。 在李景仁的吆喝声中,大唐水师留在卑沙城的最后一支舰队带着伤员,带着堆积如山的货物,还有几十头牛缓缓地从卑沙城离开。 醍醐源氏看着没有船桨,也没有升起风帆的舰船速度越来越快。 他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船桨呢? “你们大唐人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鞣家默忍着心里苦痛的离别之意,淡淡道: “这是浅水区,偶尔有礁石速度不敢太快,等过了这个区域就会升起风帆,全力朝着大唐而去。” “这划船不用桨的工艺需要什么才能兑换!” 心情不好的鞣家默看着船只越走越远,那熟悉的面庞也越来越淡,落寞的转身。 闻言没好气道: “没有一千头耕牛想都不要想!” 换做任何一个大唐人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这件事没戏了。 可醍醐源氏却没有听出鞣家默的话外音。 他认为一千头牛是价码。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跑着离开了。 在颜白离开后不久,倭奴人也离开了,他们直接朝着新罗而去。 听说新罗的国君被俘虏了,不大的国土内如今乱成一片。 有商量继位的。 有商量派使者去把国君从大唐赎回来的。 所以,新罗现在很乱,这时候趁乱下手比较容易。 麦殊趴在船舷上,看着自己离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远他没有一丁点的悲哀。 他要去大唐了。 麦殊的离开是颜白特意要求的,这小子在卑沙城杀的人太多了,权势也越来越大。 麦殊没有什么文化,他不懂的烈火烹油。 他如果再在卑沙城待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 所以,拿下他手中的权力是最好的安排。 等回到长安后他的安排也会出来,在大唐无亲无故的他适合去搞火药。 秦月颖的事情让颜白决定要重新规划一下火药监。 虽说李承乾足够的信任自己,但为了全家人,也不得不防。 颜白看着刚才还谈笑风生,豪气冲天,此时已经有些晕船的将士们哈哈大笑。 “忍着,忍着,最多两天我们就回家了!” 第132 章 门前大桥下 伽罗现在的日子很悠闲。 两岁多小儿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她不用管了,自然是省心了很多。 她也有自己的时间去做她喜欢的事情。 小龟现在是被窥基带着。 窥基和尚开始三天来一趟颜家,慢慢的变成了一天一次。 到如今索性住在了颜家,偶尔回一趟仙游寺,那也是快去快回。 窥基遗传了尉迟家的基因。 看着人高马大面目可憎,但他却有一颗细腻的心。 会缝补的针线活儿,照顾话都说不明白的孩子也很有耐心。 窥基来颜家,仙游寺的那些小和尚也会来。 这些小和尚应该说不算是和尚,没受戒,没度牒,只是由仙游寺暂养而已。 这些孩子的来路都很干净。 文老六挨个查,也挨个走访了每个孩子的家。 见了保人,也见了开具证明的当地衙门,这才放下了心。 这些孩子来仙游寺的原因五花八门。 有的说是父母做梦梦到了神佛指点,是有缘人。 有的是来跟着僧人学本事的,认字,武艺,事务管理等…… 更多是家里孩子多了养不活。 养不活的原因很多,这些孩子里面出现最多的原因就是孩子身体不好,病怏怏的,好像随时会夭折。 百姓迷信,认为这是孩子沾染了邪祟,想让孩子多些福气。 于是送到僧人那里寄养。 其实更多是孩子先天性的底子弱。 僧人都会一些医术,送来了,慢慢的调养,自然会慢慢的好起来。 可很多百姓却认为这是神佛的功劳。 不得不说仙游寺这个事做的是非常的好。 它无偿的养了一百多个孩子,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是它全力地在管。 大唐上上下下数以千计的寺庙,大一点的庙门都会养几个孩子。 开始的时候门口只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和尚,慢慢的,熟悉了以后,家里的小和尚就多了。 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八九岁。 孩子不死板,很灵动,光光的脑袋看着格外的有趣。 这些孩子都是窥基的弟子。 再没有更大的了,更大了都被送回家了。 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下田干活了,再过些年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窥基是尉迟族人,他还是直系血脉,简单的说就是有钱。 他负责这些孩子的生活起居一点问题都没有。 因为窥基老往颜家跑,这些找师父的孩子也慢慢的熟悉了这条路。 他们出现在颜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孩子们被窥基教导的很好,只呆在前院,后院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孩子们知礼,裴茹懒得管。 她反而觉得家里热热闹闹的挺好。 两岁多的小龟平日就跟这些孩子玩,也由着这些孩子照看。 他们走到哪,就会把小龟背到哪。 胡风的小儿子就寸步不离的跟到哪儿! 他们练武小龟就坐在一旁看。 胡风的小儿子小胡也在其中,可怜的孩子满头大汗,别人做一遍,他就要比别人多做一遍。 他不懂为什么,他就知道这是娘亲要求的。 小彘奴早早的就起来了,旁若无人的检查了一下弟弟的有没有尿裤子。 见衣服干干爽爽,小彘子满意的捏了捏弟弟的小圆脸。 小彘子提着食盒离开。 昨日孔家的那个书呆子又在微言楼待了一夜,今早还没出来。 大姐不知怎么了,不愿去送饭。 小彘奴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晋阳看着小彘奴离开,恨恨的瞪了一眼身边不成器的李福。 李福缩着脑袋,根本就不敢直视晋阳的眼睛。 他虽然比晋阳大几个月,但在妹妹面前始终直不起腰杆。 李福是杨贵妃的儿子,在李二众多子女里面排行十三。 贞观十三年封为赵王,出继为隐太子李建成的儿子。 (ps:不是李恪目前的那个杨妃。) 因为他和小兕子年岁差不多,性子又比较合得来。 他每年都会来仙游待上一段时间,像个小跟班一样陪小兕子玩。 在众多皇子里,不算李泰,李恪,李治三人,李福和小兕子的关系是最好的。 两人无话不说。 但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小彘奴,彼此也很熟。 “十三皇兄,我都懒得说你了,我不止一次的把小彘子喜欢什么,爱什么都偷偷的写信告诉了你,先人一步你都能输?” 李福讪讪的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乖巧的站在一边。 小兕子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继续道: “你的嘴巴是金子做的,见面打招呼你都张不开嘴?又或是觉得你身为皇子,别人要主动跟你说话?” 这话有点重了,李福赶紧道: “妹妹,这话可别乱说,我哪里敢啊!” “那你……” “我那时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性子的,我看的很开,今后我只需要找一个笨一些的就行了……” 晋阳闻言没好气道:“谁心里难受谁知道!” 李福笑了笑,偷偷看了一眼顺着台阶越走越远的那抹身影。 是啊,谁心里难受谁知道,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娘亲说自己若想平平安安的,就不要和任何大族联姻,门户越小,越好。 母亲也说过了,多学着三皇兄吴王,笨一点就行了。 这一辈就高高在上且衣食无忧了,这已经是神仙的日子了。 “走了!” “去哪里!” “捡鸭蛋去!” 李福开心的笑了:“走走,得抓紧,不然就捡不到了!” 李福跟着晋阳从府邸走了出来,路过前院。 窥基正在教孩子打熬身体,见晋阳出来,窥基笑着双手合礼。 如今晋阳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红润。 虽然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但比先前真的强上了很多。 “公主的气色好多了,今日的功课公主还莫要忘了!” 小兕子点了点头。 玄奘大师教的那套她每日都在练习。 每日做的都还不一样。 例如,如何有效的呼吸、如何选择食物,如何休息等等..... 学会了这些,然后再结合自身的身体结构以及身体的各个器官,学会如何用意志力来左右健康。 除此之外,还有相对应的招式路数。 这些日子坚持下来身子的确比以前好了很多,夜里睡觉手里也有了暖意。 说是治疗之法,小兕子觉得更像是一种强身之术。 小兕子和李福一前一后的走出庄子。 庄子外面很热闹,一辆辆的马车整整齐齐的停在路边。 小河边那些小楼上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每个小楼上都有人。 有的小楼上白发老者迎着朝阳在打五禽戏。 有的小楼上有小娘子正趴在窗沿上眺望远方…… 小兕子知道是清明节要来了。 长安百姓的踏春活动也开始了。 这些都是客人,因为这里的小楼只租不卖,有的富裕家庭就会来仙游小住几日。 楼观道院玩一天,仙游寺玩一天。 到了晚上就住在楼观学边上的小楼里休息。 因为颜白当初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设定租房期限,以至于出了纰漏。 那些精明的富裕人家也不缺这点钱。 有的一次交五年的租费,有的甚至交了五十多年。 半夜里,就会看到某些家子偷偷的来到长安,把家族里面的银钱,宝物,搬到小楼里面。 平日由贴心的奴仆打扫卫生。 因为安全,他们把楼观学建造的小楼当作自家的府库了。 颜白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因为收了钱,要讲究诚信,日子没住够,是不能赶人家走的,不然就成了出尔反尔之人。 小兕子也知道这些,她也没有办法,收回目光看着远处点点翠绿喃喃道: “春分后十五日,北斗星柄指向乙位,则清明风至!” 李福像个马屁精一样紧跟其后道: “八风其至,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两人沿着台阶走到小河边。 鸭子就这点不好,憋不住蛋,每次都要人跟着去捡,还得看得仔细点。 一个不注意,那蛋就搁坏了。 坏在河里被水冲走倒也无妨,这样的要是被捡了回去,那就完蛋了。 想做个炒蛋,一敲碎蛋壳,那冲天而起的恶臭经久不散。 鸭子看到有人来了,嘎嘎嘎地叫个不停。 小兕子看得好笑,不由得想起了阿耶当初教自己的歌谣,轻声吟唱道: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咕嘎咕嘎,真呀真多呀。 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唱到最后,小兕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北方: “阿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兕子想你了!” 第 133章 走吧,回家 虽然已经下了船,颜白觉得自己还在船上。 颜白这样的还算好的,最起码能站着不倒。 但有的就不行了,走着走着就倒了。 他说他觉得地面在动。 大兄还好,没有晕船,也没有吐,就是有些累。 休息了一夜后大家也都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剩下路程就是回家的路程。 路途依旧遥远,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数千伤员开始跟着颜白再度出发。 各州府在很早之前就收到了公文。 只要看到伤员从登州口岸下船后,就要沿着官道把消息送回长安。 颜白这边一到登州,登州的战马开始沿着官道往下一个州府跑。 很快,其余州府的驿站就陆陆续续收到了消息。 插着红翎旗的信使如同接力一样,把这个消息一路传达下去。 颜白带领的众人才走到泰山脚下。 关于伤员回归的消息已经被送到了长安。 已经当值好几日的颜善立刻就把这个消息传到了仙游。 长安颜家老宅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裴茹挽着袖子,中气十足的安排着颜韵,小兕子,小十一,还有小彘奴几个小的干活。 准备把老宅彻彻底底的打扫一下。 在不忙的时候,裴茹会一个人站在飞奴的笼舍旁,担忧的看着天。 二囡在仙游,马上就要生了,她实在是放不下心。 李元嘉也难得的从王宅那里脱开了身。 陆拾玖已经三日没来找自己请教学问了。 这也预示御史台对自己的监管结束了。 摘去头上的远游冠,脱掉王服,李元嘉拿着一根马球棍骑着马冲到了大街上。 听说陆拾玖弓马娴熟。 李元嘉准备去请教一下。 光请教学问明显是不够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君子六艺要雨露均沾,缺一个都是小人气量。 陆拾玖很了解李元嘉的性子。 自从离开李元嘉身边之后他就去御史台讨要了一个差事,主动要求去外地监察春播。 恳切的言辞快把上官感动的哭了。 头一次见主动要去外地的。 陆拾玖第一站选择了洛阳,然后准备沿着大运河的路线,一路往南。 直达此行的终点扬州府,他准备一年后再回来。 这一年,李元嘉应该会忘了这件事吧! 李元嘉一走,王宅这边的各个王也都松了口气。 作为晚辈的蜀王李愔当起了小厮,开始在各个王宅出入。 他准备把自己的这些皇叔,和皇族兄弟拉在一起好好地聚一聚。 这一年,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在王府待了一年。 齐王李佑的那件事着实把他吓坏了。 他不想让母亲杨妃担忧,也不愿意自己惹得一身骚,他这一年都没出过门。 今年年底,御史台总结众官员说李愔有了贤王的气度。 李愔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本就是一个爱玩的性子,他在乎的是怎么好玩。 过去的一年,可怜的他连抱着羊尿包在水渠里漂流都没敢去。 这一次终得空闲,他说什么也要好好地玩玩。 先聚会喝酒,玩够了后准备去仙游。 他决定了,等父皇回来他就主动的去讨要一个差事。 他准备去楼观学马场里面养马,空闲的时候骑着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王府待了一年,如牢笼一般,实在腻味了。 颜白路过了泰山,也就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很想上去看看,奈何军令还没有交,这一路都有官员陪同。 想想也就作罢。 大兄颜师古倒是感慨良多,看着泰山吟唱了一篇文章。 然后拉着颜白恭恭敬敬的朝着泰山叩首。 对着山叩首颜白一点也不抵触。 为了让大兄开心一点,颜白还多磕了几个头,像是拜神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颜白所念的无非就是希望神佛保佑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 结果被大兄听到了,照着颜白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说什么好好的一件事非要夹杂一些胡言乱语。 颜白无法,只得再次叩拜。 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一句,颜回老祖宗,不孝儿孙颜白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这一次颜白说的很好,大兄明显的开心了很多。 接下来的路依旧是往前,好在有各州府的官府接力的照拂。 这一路很累,但也不是那么的累。 伤员都照顾的很好。 离长安越来越近,众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好,行军速度不自觉的也越来越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卑沙城拉回的小牛也在不知不觉中的长大。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四月。 颜白从东而归,离长安只有七日的路程。 李二带着太子等人由北而还,离长安也只有七日的路程。 楼观学放假了,礼部派车马把那些个子匀称,长得好看的书院学子全部挑走了。 开始了大礼之前的最后准备。 因为这次是皇帝御驾亲征,凯旋之礼比往常要隆重很多。 天子亲征之师,众大臣都要出城迎接。 被挑走的书院学子是要去城门前对着大军高奏凯歌的。 不光如此,还要奏演《破阵乐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书院学子多,服从性还好,能吃苦。 只要礼部愿意在书院学子毕业时给这些出力的“具表”上盖个戳。 别说吃苦,就算去跟着打仗都有人抢着报名! 这个风气是颜白带起来的。 开始是在县衙中发起的。 颜白当初为了事情更好的落地,责任到人,那就该有一个东西来证明某一件事是谁负责的。 后来书院的学子实习观政,颜白出于关爱,就盖戳来证明学子在做某件事上的能力。 慢慢的就演变成如今的样子。 如今的三省六部也在这么做,事情也都是责任到人。 书院学子多,竞争压力也大,虽然每人到最后都有一个不错的安排。 但没有人希望自己是那个最差的安排。 二囡如今呆在仙游,身边有三个嬷嬷时时刻刻的环绕周围,临盆就在这几日。 二囡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给自己把脉的时候能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个有力的脉搏。 “孩子,再等几日,等你师公回来......” 撑着臃肿的身子,在三个嬷嬷陪同下二囡来到了后山。 后山上有一连排的坟茔,这些都是跟着裴行俭在盖牟城战死的家臣,亲卫。 有裴家人,有杨家人,还有很多人。 二囡轻抚着每个墓碑,认真道:“裴武氏有礼了!” 说罢,二囡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 “愚妇感激你们的恩情,恩情无以偿还,再有几日我就要有孩子了,你们谁愿意跟我回去?” 平地起波澜,山林间突然刮起了大风,这风来的太突然。 三个嬷嬷哪里见过如此场景,只觉得两股颤颤,险些夹不住尿意。 “大军不日就要回家,走吧,回家!” 二囡笑了笑,招了招手,开始朝着山下走去。 第 134章 郡公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奇怪。 颜白也没有料到自己晚回来这么久还能和大军碰到了一起。 原班人马,又聚在了一起。 皇帝在,颜白自然是要去拜见皇帝的。 李二又变成了原先那个懒散的“员外”模样。 许久未见的李承乾已经开始蓄须。 一张没有皱纹的脸,下巴下一抹小小的胡须,乍眼一看像是贴上去的。 细细一看不伦不类的。 问题是他还在笑,越看越觉得老爷子说的话是正确的。 小时候好看的人,长大了会慢慢变丑。 李二乐呵呵的看着颜白,他也觉得此次的相逢格外有趣。 他认为自己身上长疮耽误了时间,就算颜白回去的稍晚,那也不可能比自己还要晚。 不承想,竟然碰头了。 严肃了一年的李绩又恢复了先前在长安的样子。 在军营里面,头上绑着一条带子,比员外还像员外。 他见颜白都会笑了,先前见了都是一声冷哼。 皇帝要回来了,那些提前回来的也要抓紧准备。 准备跟着大军接受大封赏,裴行俭心不在焉的擦拭着盔甲。 他有点不想去。 二囡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日,裴行俭也不知道这时间点卡的是好还是不好。 只觉得心有些累。 “去吧,怎么能不去呢?” 二囡看着裴行俭: “这些年,等的就是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在太庙前走一遭,莫说下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裴行俭停下手中的活,担忧道: “你的身子我放心不下!” 二囡笑了笑,轻声道:“也就生个孩子而已,算不得多大的事情,裴家各房长辈去年都来了,你担心什么!” 说到这里,二囡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裴家长辈从河东郡那么远的地方都走来了长安,为的就是照顾有孕在身的自己。 虽然并未帮上多少忙。 但这份心思很是让二囡感动。 现在他们就齐聚在门外,每个人都是利落打扮,这么打扮就是为了好干活。 一旦嬷嬷说一句来了。 他们就会立刻忙碌起来。 再看看武家,武家人口也不少。 大伯父武士棱,二伯父武士逸,三伯父武士让,再加上父亲的这一支。 这就是武家四门。 到如今,娘家人武家四门一个人都没有来。 大姐武顺倒是来了一趟,说了些许的吉祥话,然后她就走了。 对于大姐,二囡其实能想的明白,她日子过的也并不如意。 一个人来看望自己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自己是武家的二娘子,不是嫡女。 可裴家人却对自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哪怕如今自己根本就不缺钱。 族里每年的收益,裴家还是足额的送来,且只多不少。 拒绝都拒绝不了,说什么你有的那是你的,族里给的那是长辈们的心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这些日子里,二囡终于体会到了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的核心力量。 也终于明白那些大家族为什么能屹立不倒了。 家人的心都是连在一起的,万般难事皆让路。 长安百姓爱听的那些不可信。 什么大家族孩子多,家里的子嗣为争夺家产大打出手,一家人势同水火云云…… “那我走了,我让老斑鸠在师父家看门,有事就让飞奴送信!” 二囡笑了笑,在琉璃的服侍下站起身,朝着裴行俭微微屈身行礼: “我之郎君,乃是当世英豪!” 裴行俭笑了笑,扭头看向了琉璃。 琉璃点了点头:“大郎放心,万事有我,安心的去吧!” 裴行俭开始着装,昔日的铠甲又穿上了身。 兽首的遮面甲缓缓盖上,那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手持马槊的裴行俭走到院子里,冲着族里长辈抱拳行礼,感激他们的照拂。 裴家族人纷纷侧身避让。 若在平日可坦然受之。 这一刻不行,裴家长辈还没自大到这种地步。 “郎君安心的去,家里有我们这些老的,虽然我们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但要做什么我们比你清楚!” “就是,安心领你的荣耀去,我们看着呢!” 裴行俭拎着马槊走出了门,楼观学的马场上早就聚集了等候的高年级学子。 骑着马的都是去过辽东的。 没骑马的都是礼部挑剩下的。 见裴行俭来了,所有人齐齐下马。 朝着独孤渐明点了点头,独孤渐明开始喊人,喊一个上马一个。 礼部官员开始忙碌,每个人负责一百人,挨个检查每个学子的穿戴。 看看有没逾规的地方。 这是大礼,千万不能有错。 人数不缺后,学子们开始朝着大军而去。 此刻的大军离长安只有十里路,在那里会合后再入长安。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无功先生坐在微言楼上目送孩子们远去。 先生们没有去给孩子们送行,独属他们的荣耀时刻,自己这老头子去凑什么热闹? 显得自己不一般? “上一次独自把你派往辽东你做的很好,但上一次也就给你长了勋位,说说吧这次想要什么官职?” 在大营内,李二看着颜白笑道: “兵部尚书?或者是独领一卫?” 颜白最烦的就是这点,明知道自己选什么都是错,李二还非要问问。 尚书肯定不用想,自己当了尚书那就完蛋。 等李承乾当皇帝,这个尚书之位绝对是要让出来的。 独领一卫也是绝不可能,太子六率的领官就是未来十二卫的主官。 他们是最先的“太子党”,家族荣耀都绑在太子身上。 李二当皇帝都会慢慢的把先前跟着李渊的臣子慢慢清退朝野。 李承乾上位其实也是一样,他也会如此。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如此。 “陛下给什么臣就要什么,不给也无妨,臣倒不是很喜欢做官,若不是被书院困住,臣倒是希望当个纨绔!” 李二笑了笑,若是别人这么说,他觉得这不一定是真话。 但颜白这么说,李二倒是确信无疑。 因为,这颜白是朝中唯一的一个喊着假期太短的臣子。 说什么元日才放五天假,初四就要去衙门做事太残忍,官员如牛马,当值太累,腰都要断了。 屁话一大堆。 每次上朝打瞌睡,一听散朝二字精神百倍,往皇城外跑得比狗还快。 人家臣子离开还一步三回头。 更有甚者会弓着身子来问自己问题,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自己这个皇帝身边。 这个颜白从未有过。 李二算是发现了,只要有吃有喝的,颜白就能不踏入长安一步。 李二越想越气,他觉得自己的好孩儿李恪就是被颜白给带坏了。 “自己看吧,三省六部都说朕对你过于优待了!” 剪刀笑着把一封折子递了过来,颜白打开一看。 当前的第一句话就让颜白觉得自己还是得多看书。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 首赞奇谋,亲率熊罴,搴旗斩将,廓清区夏,忠孝克彰,建官命职,因事纪功,肇锡嘉名,用标茂实。 授兵部侍郎,少府监左监颜白,位琅琊之祖谓,开国之郡公,正二品,食邑二千户,加赐金戟、着鷩冕之服……” (ps: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出自《尚书·商书·仲虺之诰》,授勋的开头惯用的一句话,类似格式那样。 圣旨的第一句“奉天承运”确实是存在的,但其使用始于明朝,由明太祖朱元璋开始使用。?) 见颜白皱着眉头在那里断句,李二没好气道: “别断句了,我听的头疼,琅琊郡公,今后上朝可不要打瞌睡了,这次你的位置靠前,朕能看的到呢!” 颜白报以苦笑。 李二的这句话说得很对,这次是真的能看见了。 在大唐,那真是各种国公亲王满地走,勋贵多如狗。 一个县公在大唐真的不算什么,一个县男还只能坐在门槛边呢。 郡公之位,才算是勉强的进入了大唐勋贵的核心层,能站到国公的后面了。 如今能上朝的国公不多了。 逝去了一部分,老的待在家吃丹药的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在朝堂打瞌睡, “谢陛下!” 李二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觉得颜白的这声谢还算是实诚。 第135 章 一颗焦灼的心 当礼部官员高唱吉时以至的喊声落罢。 长安方向立刻响起了军鼓声。 这个流程颜白经历了好些次,由当初的期待兴奋变成了现在的波澜不惊。 此时此刻颜白就想回家。 感觉是那么的强烈。 离家这么近,调转马头半个时辰就能冲进长安城。 一个时辰后就能舒舒服服的躺在石榴树下打盹。 身边还有两个貌美的妇人往你嘴里不断的塞各种甜点糕点。 那才是神仙般的日子,那才是颜白离家一年的期待。 可惜还得再煎熬一日,等皇帝在太庙前告拜上天,车驾进入宫城以后,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剩下的就是三天后的宫宴,其余就没有什么了。 礼部官员在军阵中穿梭,这是他们地位最高的一天。 无论多大的官员,无论你在战场立下多大的功勋。 你穿着不得体,他就敢呵斥你,一句为你好,你还得说谢谢。 被呵斥的人也不生气,从死人堆爬出来,如今正是到了享福的时候。 满脑子里都是夸功之后自己要先去那里耍。 至于呵斥,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进长安夸功的对阵也需要调整,长的好看的,个子高挑的,看着有气质的自然排在最前面。 最好的一面要以最好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受伤的将士礼部也考虑到了,他们是最应该被人尊敬的一批人。 所以礼部给他们安排了骏马,他们比任何人都高出一大截。 至于那些长得丑点的,个子矮点的,不好意思,你走在队伍中间举旌旗就行。 这项重任就交给你了。 在任何时候,只要长得好看,待遇那就是有差距。 天子驾六,李二的车驾是重中之重。 执戟之人也是千挑万选,虽然到时候狰狞的遮面甲往下一盖谁也看不到你是谁。 但就是这个活也是无数人抢破了头。 李二从礼部提交上来的那厚厚的名单里面挑了三人。 尉迟宝琳,程怀默,薛仁贵,朱笔一圈,事情告一段落。 选尉迟宝琳,程怀默那是应有之义。 身份地位,再加上父辈和皇帝的关系,李二不会寒了老臣的心。 选薛礼那意义可就大了,背后无豪族,又不是在皇帝身边的人,那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这属于无上的恩宠了。 李二借着薛礼告知所有人,来吧,寒门也有出头的机会。 没选上的人也不恼,反而觉得荣耀。 多少人连名单都上不去呢! 李承乾袭冕正装站在皇帝身侧,长孙无忌单乘一骑在前开路。 在长孙无忌的前面,是一车车在前隋朝时期战死的将士们的遗骨。 李二向世人证明,高句丽是可以战胜的,也向那些隋朝旧臣表明自己这个皇帝是有着广大的胸襟的。 在皇帝车驾左右的车驾都是此次领兵的大总管。 颜白和牛进达站在李绩的那辆战车上,位置比较靠前,位于李二车驾的左侧。 穿着擦洗过的盔甲,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迎着战鼓,在百官的恭贺声中,从辽东归来的将士开始朝着长安城而去。 一进入长安城内,铺天盖地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李绩目不斜视,面部威严。 颜白则是东张西望,找寻着自家人。 “祖父,啊哈哈哈,那是我的祖父,看到了没有,那是我的祖父……” 威严的李绩破功了。 在颜白和牛进达等人的注视下,原本怒睁作威武状的李绩有些羞愧的闭上眼,作假寐状。 人群中的李敬业耀武扬威,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大声吆喝。 他这个年纪做这样的事情情有可原。 我的祖父是大总管.... 这原本就是一件骄傲的事情。 但李绩不喜欢,他觉得自己的孙子过于嚣张了,且语气轻佻,容易落人口实。 如今家大业大,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李敬业?这孩子倒是有些意思啊!” 颜白看了李敬业好久。 很难得。 难得自己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还能知道李敬业这个人。 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造反。 李绩见颜白盯着自己的孙子看了好久,张了张嘴。 可能觉得此时不是一个说话的时候,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大部队继续往前,颜白终于看到自己的家人。 看到大嫂嫂被众人簇拥在中间。 看着走的时候只有点点白发,仅仅是一年没见,已经银发的大嫂嫂…… 颜白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这是照顾自己十多年,又当母亲又当父亲的人。 也就一年未见,竟苍老到了如此地步。 还好大兄回来。 颜白不敢想,若是大兄在辽东没抗住…… 忍着,忍着,到头来还是没有忍住,颜白轻轻地放下遮面甲,让遮面甲来掩盖自己的女儿之态。 “阿耶哭了!” 裴茹揉了揉小十一的脑袋,笑着望着车驾上越走越远的那个人。 直到车驾走远,裴茹这才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小茹,你去帮小白卸甲,我现在回家做饭,小白最喜欢我做的雕胡饭,这一年都没吃过,估计馋了!” “那大兄卸甲?” 大嫂嫂殷氏直接道:“他一个写书的穿什么甲,皇后找了人,就让那些人去卸甲吧,我可不能让我的小白饿着!” 殷氏说罢这就走了,这一刻她步履轻松,钻到人群就找不到人了。 “十一,一会你去帮你大伯卸甲!” 小十一点了点头。 人群朝着太庙而去,伽罗牵着小彘子的手,低声嘱咐道: “昨日母亲教给你的都记着了没有,胆子放大一些,手脚麻利点!” “知道了姨娘!” 伽罗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ps:古代,妾生的孩子要管主母叫娘亲,管自己的母亲叫姨娘,例如,李恪管长孙皇后要叫母后,管自己的母亲叫做母妃。) 小彘子跑开了,她要先进宫城。 等待着太庙前这里的事情结束,然后跟着女官一起出来,去卸甲。 她要帮高侃卸甲。 想想都有些不好意思。 小彘子扭头看了一眼太庙高台,没有找到父亲的身影,然后直接走出宫城。 看着地上的标记,她老老实实的站了上去。 无聊且寡淡的讲话持续了很久,颜白站在那里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李绩见左右无人,轻轻的往颜白身边靠了靠。 “墨色刚才盯着我那孙儿好久!” 颜白低着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都说墨色你有识人之能,孙道长说他不如你,李道长也说他不如你,墨色,依你之见,你觉得我那孙儿如何?” 颜白抬起头看了李绩一眼,笑道: “英国公觉得他如何呢?” 李绩叹了口气:“三岁看老,七岁看大。 不怕墨色笑话,也不是老夫自谦,我觉得我那儿孙儿过于乖张!” “他将来是要继承你的爵位的!” 李绩见颜白滑不留手,索性直言道: “墨色何必跟我绕来绕去,难道就一点都不讲当年在武德殿前的情谊?” 颜白最怕这个,闻言道: “国公,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绩轻声道:“能否让我那孙儿在你膝前学习几年,你可随意驱使,李家上上下下承你的恩情!” 颜白叹了口气: “山东的那批人我惹不起。 我听说皇帝这次路过山东道都不得不感叹,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英国公,这明明是一场大胜,说的难听点,就算是败了,责任也不全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何必如此逼迫呢?” 颜白看着李绩继续道: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扩土千里是何等功绩,为什么那一帮子非要说这是一场无劳之功呢?” “薛延陀在北边坐大,东侧有高句丽意图南下,非要等着这两个联合起来攻我大唐,我等被迫出兵才算功绩?” 李绩错过目光,喃喃道: “你不愿意是吧!” 颜白索性直言道:“山东道的那批人会愿意? 他们要是愿意,明日你就把孩子送来,我直接收他为弟子,如何?” 李绩没了言语。 颜白也想明白了,怪不得后世的历史里会写李敬业造反呢? 他造反怕是山东道的人出的主意。 不搞出点动静来,女皇都要把山东道的豪族杀完了。 “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大礼要结束了。” 李绩盯着颜白看了一会儿,他心里满是不解。 他找袁真人,李真人都来给自己的孙子批过命,为什么他们都和颜白一个态度? 就是不松口?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 136章 报喜不报忧的人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礼结束后,皇城下那一年多未曾打开的朱雀大门缓缓打开,跟着一起打开的还有那皇城内的九道宫门。 山顶千门次第开的胜景有些夸张。 但在这一刻,颜白才真正感受到了何谓大气象。 坐落在长安最高处龙首原上的皇城在这一刻无比的辉煌。 李二从朱雀门而入,拾级而上。 就像是在一点点的走近太阳,然后和太阳彻底的融入到了一起。 光芒四射。 在其后,宫女和那贵妇们鱼贯而出,手捧着酒杯,开始朝着准备卸甲的将士们而去。 卸甲开始了。 此时此刻,长安才是真正的欢乐海洋。 东西两市的铺子依次打开。 他们把最好的,最精美的货物全部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卸甲之后就是夸功,校尉级别以上的有功之士会骑马游街。 其余伍长,火长,就会在长安买醉。 这些人都有钱,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缺钱的主。 伍长以下的官职进不了长安。 不是不让他们来,因为人太多了。 数万人一起进入长安城,个个都是杀胚,个个都是有功之人,一个小冲突就会出大事。 真当军阵里面大家都和和睦睦的? 其实不然,骑兵看不起盾兵,盾兵看不起长矛兵,长矛兵看不起弓弩手,弓弩手又看不起骑兵。 都说自己是最厉害的,且没有之一。 这他娘的跟那地域歧视还不一样,地域歧视打嘴炮的多。 这些府兵不善言辞,一言不合就要找没人的地方干一架。 唐人好战,尚武成风,一说打那就是真打。 个个都是狂战士。 两个村子为了争一点水渠里面挖出来的污泥肥田都能把骑兵干出来。 这大总管和大将军才卸印,这要打起来谁来管? 指望长安城的不良人? 不良人能抵得住几个回合的冲击? 在这群百战余生的杀胚眼里,不良人那就是养尊处优的小郎君。 此时此刻颜白的心是焦灼的,看着眼前给自己卸甲的裴茹,那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哎呀,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知女莫如母,知夫莫若孩他娘。 裴茹哪里不知道自家郎君在想什么。 听着颜白粗重呼吸,裴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二囡要生了!” 颜白一愣:“信里咋没说?” “大嫂嫂没让说,她说你们男人出征在外,本就是拼命的活,一心为国而战才是重中之重,家事就不要乱说!” “大嫂嫂还说,妇人当家,如果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跟你们说,那也实在是过于丢人了!” 颜白叹了口气: “所以都是报喜不报忧?” 裴茹把从颜白身上取下来的甲叶整齐的摆在一旁,笑道: “家里很好,几个孩子都听话,没有什么忧愁。” 已经卸甲完毕的大兄凑了过来: “墨色,小茹,我先回去了,不用寻我了,我准备在长安好好地转一转,你们忙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军中文职卸甲就是快。 拂尘象征性的扫几下灰尘,头发盘一下,然后饮完杯中的御赐美酒,卸甲就结束了。 武将们就慢得多,外一层,里一层,头上还有一层。 颜白抬头望去,远处的许敬宗在一群侍妾的搀扶下已经坐上了自家马车。 这一刻的许敬宗身子又孱弱了起来。 在辽东骑马杀了一个月的人,这一刻走路都需要人扶着。 大兄前脚刚走,剪刀内侍猫着腰从人群里面跑了过来。 走到颜白和裴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郡公,陛下有旨意要交代!” “啥!” “颜白,后日宫宴,朕准备宴请群臣,这两日你好好休息,在家想一首好的诗词,使臣都在,切莫糊弄人。” 颜白认真的想了想,脑子里还有几首可以抄的,好不好不用怀疑。 不好的自己也不用被逼着背下来了。 颜白点了点头。 剪刀把话传到,转身就要离开。 颜白见状赶紧道:“以后莫要瞎喊。” 剪刀笑了笑,低声道:“明日户部礼部就会去仙游。 一是土地界碑问题,二是郡公仪仗之事,都一样。” 剪刀走了,裴茹心情更好了,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郡公,土地界碑,这是实封,实打实的土地和百姓。 如此一来,仙游整块地方那都是自己颜家的了,再也不怕做什么事成了侵占百姓家土地了。 大郎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去建造什么“水街”了。 卸甲完了,颜白的心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生孩子是喜事,是大喜事,可在大唐还真的不一定。 那是真正的过鬼门关。 颜白当县令那会专门统计过数据。 平均十个产妇,也只有七人能顺顺利利。 这还是长安,人才云集的长安。 李二的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皇室都这样。 若是统计偏远地区,那数据就不敢看。 回到家的颜白连最期待的泡澡都没有泡。 拜祭祖宗,拜见几位长兄,快速的吃完大嫂嫂做的雕胡饭。 颜白告罪了一声,骑着马就快速的从长安离开。 哪怕天色不早,到了仙游天也该黑透了,这一路怕是难走。 但颜白还是选择离开。 颜白很清楚,二囡做事之所以无顾虑,性子像男孩,杀伐果断,那是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那么一个环境。 至亲之人都不可靠,反而对她百般欺辱。 那时候她只有靠自己,家庭环境塑造了她那个性子,心里的那个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家人都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 这种病无法治愈。 武家亲手把一个恶魔塞到了二囡的身子里,只能用关爱去照拂。 不然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觉得对她不好的人全部杀干净。 二囡是颜白看着长大的。 所以她人生的这个关键时刻,颜白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她身边看着自己才能安心。 裴行俭早就到了。 卸甲完毕之后他人就跑了,他没告诉师父颜白。 他觉得自己能行,他觉得师父还有好多事要忙。 此刻的二囡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有些焦灼的走来走去。 她心里隐隐觉得,肚子里面的这孩子出来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裴行俭时时刻刻的注视着二囡。 可能是和孩子心有灵犀,他也觉得孩子出生要么是在今天,要么是在明天。 焦灼的等待…… 庄子里面的狗叫声突然响起,片刻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已经熄灯的颜家突然亮起了几盏灯火,门口的红灯笼也高高挂了起来。 正主回来了,这是一张无声的宣示。 “大郎,娘子睡了么?” 门外响起了琉璃那熟悉的声音。 裴行俭看了一眼正在打盹的二囡,蹑手蹑脚的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了?” “县公连夜赶回来了,人已经到了庄子里,出了一身汗,现在估摸着正在换衣裳,片刻之后就会来!” “嗯,知道了,我一会去门口迎接!” 关上门,扭头发现二囡已经起来了。 灯光下二囡紧紧皱着眉头,裴行俭快步走了过去,关切道:“怎么了?” 二囡没说话,她觉得肚子有点疼! 裴行俭还不知道,想把二囡搀扶到床榻前。 谁知道低头的瞬间,他在地上看到了一摊水。 “哎呀,二囡你怎么尿了,咋不告诉我一声呢,快快,你先躺着,我去收拾一下,师父要来了,看到了不好!” 二囡被裴行俭这一句话险些气的昏过去,怒声道: “呆子,还不快喊人准备!” 第137 章 告慰 “发动了,小郎君发动了!” 不知道是裴家哪个大嗓门的一声大吼,瞬间惊动了整个颜家庄子。 一盏一盏的灯火亮了起来。 无功先生披着一件单衣,提着灯笼也赶了过来。 书院不当值的先生也都动了起来,三三两两,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 这两年裴行俭虽然不在书院讲课当先生了,但谁也不能否认裴行俭在书院中的地位。 他可是书院公认的大师兄。 地位仅在无功先生和颜白之下。 二囡娘子就更不要说了。 因为她的存在,书院的先生从未在钱财方面上有过担忧。 这么些人,这么多学子,笔墨纸砚,院服,等等繁杂之事…… 这些都是二囡一个人来操劳。 诸位先生只需要上课教导学子就行。 生活琐事,二囡一个人操办的游刃有余。 此刻,两人的孩子即将出世,这就是后继有人。 子嗣传承历来就是天大的事情。 二人又都是书院的一部分。 得知这个消息,说什么都要来看看! 颜白见无功先生跌跌撞撞的走来,刘先生眯着眼睛扶着墙慢慢走来,照着裴炎的大脑壳就是一巴掌。 “瞎吼什么?” 裴炎挠着头,回头见是颜白,脸色大变,赶紧行礼: “先生当面,学生裴行俭给先生见礼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月就回来了!” “差事呢?” “是黄门侍郎,这差事是负责传达诏令的,陛下未归,我又闲着,裴家长辈都来了,父亲放心不下,就让我来这跑腿!” 颜白点了点头: “先生都来了,快去烧水去,真没眼色……” 裴炎慌忙跑去招呼,指望裴家的这些老一辈和书院先生怕是指望不上。 天一黑这群人跟瞎子没有多大区别。 全都是看书把眼睛看坏了。 二囡被抬进了医术玻璃房,裴行俭被赶了出来。 稳婆开始接手生产的事情。 二囡一声不吭,闷头灌红糖水。 按照孙神仙的嘱咐,她把一片小小人参压在舌下,忍着阵痛,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 开始煎熬着时光。 师娘生孩子她在场,伽罗产子她也在场。 二囡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时间很长需要等待的事情。 二囡估摸着孩子最迟也是明日一大早出来。 二囡躺在床榻上,除了肚子不舒服之外,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听着外面裴炎的大嗓门,二囡知道师父回来了,他就在旁边护着自己。 二囡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的安静。 师父给了父亲般的呵护,师娘也给了母亲没有给过的呵护。 一直备受自己欺负的李元嘉让自己感受到了兄妹情。 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能来看望自己的人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外面的人也知道生孩子是一件需要等待的事情。 在众人的忙碌下,医署外燃起了篝火。 老朱准备了茶具,一群人围着火炉煮茶吃。 在一阵狗叫声中李元嘉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看见众人在煮茶喝,端起裴行俭的茶碗连喝了三碗茶。 “师兄恭喜啊!” 坐立不安的裴行俭笑了笑:“不要跟我说话,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你安心的喝你的茶吧,杯子我没用过!” “二囡…二囡…” 听着门外裴行俭的叫唤,二囡没好气道:“没死呢!” 见裴行俭望着自己,裴家众人望着自己,颜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以后说话还是得注意,这孩子怎么好坏都学。 择其善者而从之怎么学的? “看我做什么,你的媳妇你看我,都是跟你学的,气煞我也,好的怎么不学.....!” 颜白脸色不变,指着裴行俭就是一顿呵斥。 裴家众人频频点头,颜白真是严厉啊,怪不得能教出这么好的弟子呢。 “二囡……二囡……” 每隔一段时间,裴行俭就会喊几声。 他度日如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 可在旁人眼里,那就是还没屁大会儿工夫。 稳婆忍不住走了出来,毫不客气道: “裴县令,您就别喊了,时间还未到,生孩子没有那么快……” 颜白没有去把裴行俭拉过来,也没有必要。 自己当初和他差不多,初为人父,这个阶段只有经历后才会明白。 颜白扭头看着又在倒茶喝的李元嘉道: “宫里的事情忙完了?” “没呢,皇兄把所有皇子集合到了一起,挨个考校学问呢,我是第一个,问了我在长安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盖了一所幼儿园!” “然后呢?” 李元嘉笑了笑:“然后皇兄就说我做的好,夸赞了我一番,就让我离开了,我出了宫门直接就跑了过来。” 颜白笑道:“宫里今晚怕是有皇子要尿裤了!” 李元嘉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我走时衡山王站在最后,内侍扶着,几乎站不稳。 他这次要难受了,逃得了皇兄的责问,太子那里也要脱一层皮。” 见颜白不说话,李元嘉知道师父不想听,换了一件事继续道: “师弟打人的事情皇嫂嫂还压着,我身为皇室之人不好明着替师弟出手,长广公主对此颇有微词,杜家也说要问讨个说法!” 李元嘉看了颜白一眼: “师父,听三省六部的意思是您这次该为郡公。 这个关头,忍让一下,爵位到手再议论不迟!” 颜白抿了一口茶水笑道: “杜家问我要说法,这事倒也稀奇,看来他的杜荷心里还是不服,我过几日去寻他!” “师父那爵位……” 颜白用手里的茶碗和李元嘉轻轻碰了一下,笑道: “先前的杜家或许有这个能力,如今的杜家全靠祖上的恩泽活着!” 李元嘉看了看自己的茶碗,脸上笑意盛开: “徒儿提前恭喜师父!”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 时间慢慢流逝,颜白和李元嘉两人以茶代酒,一碗一碗的喝着。 裴家人围着火堆也在硬撑着。 这群裴家老人让人心生佩服,这么大年纪了,明明可以去歇着了,却偏偏选择一同等待。 熬坏了身子怎么办? 颜白不得不感叹裴家这四家门风是真的好。 在东方有淡淡红光的时候,几个稳婆突然就忙碌了起来,剪刀,热水,暴晒过的麻布,被酒精消过毒的剪刀…… 二囡还是一声不吭。 大颗的汗珠从二囡头上滚滚而下,二囡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性子本就坚硬,生孩子的痛感仿佛让她想起了某种不愉快。 越是痛,她越是一声不吭。 她用倔强的性子对抗着苦痛。 屋外的裴行俭着急的团团转。 仅仅过了一夜,裴行俭嘴唇上就多了一层死皮,嘴角多了好几个水泡。 太阳缓缓升起,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一轮红日跳上了山头,万丈金光从天而降照射在南山之巅,万籁俱静,一声嘹亮的哭喊声撕碎了静谧…… “是个郎君,是个郎君啊……” “当当当……” 书院起床的铜钟声响了起来,书院学子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仙游在孩子们的嬉笑声中苏醒了过来。 裴家老一辈面朝落日整顿衣冠,庄严的朝着东方跪了下去,年老的裴家族长手捧燃香泣不成声道: “裴仁基啊,你的后人守约于今日诞下子嗣,河东裴氏中眷繁花已开,老夫等到了这一日,老朽死可瞑目了!” 裴家人跪了一大片,齐齐叩拜。 三拜九叩之后,年老的裴家族长手捧着燃香,立在那里,面含微笑,溘然长逝。 手作香炉。 香灰落在他那一丝不苟的长衫上。 裴行俭握着一方印玺,泣不成声。 新人出,后继有人,血脉如那滔滔江河永不停歇。 颜白呆呆的看着。 看着..... 第138 章 使命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肩负着使命。 裴家族老的使命就是要看着裴氏中眷房有后人降世。 中眷房这一房的人太可怜的。 王世充灭中眷三族。 父族,母族,妻族三族至亲被杀绝。 也就是说裴仁基这一门彻底地族灭,永远不可能有直系族人存活。 因为罗士信的大义,裴行俭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得以存活。 当得知二囡有了身孕后,裴家族老就来了,他们一直等的就是这一日。 当孩子的哭声响彻天地时…… 全靠一口气撑着的他突然释怀了。 他认为他的使命完成了,可以笑着去面见列祖列宗了,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了。 老人家笑着离开。 裴家人好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个局面。 老人家故去后,随行而来的仆役就把人拉走了,把大喜之日完完整整让给了裴行俭。 族老生前留下了手书。 手书上面就一行简简单单的字: 余死后,莫泣。 若子嗣临世,欢喜礼,守约,当大操大办,如违逆,是为不孝之人。 到死,他还是在为裴行俭考虑。 其余裴家众人应该被嘱咐过,都忍着悲痛开始忙碌。 但得知是个男娃后,裴家人各司其职。 有的骑着马开始去长安往相熟的几家传达喜事。 有的当起了迎宾,主动的开始招呼前来贺喜的客人。 不善言谈地端茶倒水,做起了苦力活。 能想到的裴家人做了,没想到了,裴家人也都准备好了。 若是没有这么多族人帮忙,就算把裴行俭累死,他也不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裴家人最感激的是罗士信。 他对裴行俭来说是活命之恩。 可如今罗士信并无后人,裴行俭就自认为罗家子嗣,逢年过节拜祭不断。 其次感谢的就是大唐皇帝陛下。 皇帝对裴行俭有养育之恩。 裴家人早就写好了万言的折子。 裴家四房族老具名,肺腑之言真真切切。 养了一个孩子,让整个裴家为自己所用,若比作买卖,这笔买卖赚的实在超乎预料。 颜白的教导和养育之恩裴家人也是铭记于心。 这样的恩情没法还。 师者如父,颜裴两家从拜师的那刻起就连在了一起。 随着人越来越多,裴行俭和二囡的院子慢慢的就热闹了起来。 稳婆说二囡的身子骨好,躺上两日后就能下地走动了。 现在的她们正在教二囡如何喂养孩子。 这种事男人听不得,大家都聚集在了外面。 玄奘来了,众人齐齐让步,玄奘笑着朝着颜白点了点头,然后亲自把一个铜铃挂在了屋檐下。 这是他的贺礼,简简单单,却让在场的人无不羡慕。 别人都是去寺中求来的,所求的还不一定是出自玄奘高僧之手。 如今高僧主动来了,还亲自挂上去,给孩子祈福。 裴行俭躬身致谢。 今天是他躬腰致谢最多的一日,来一个人他都躬腰,说一大堆感谢的话语。 长安城的还没来呢。 等他们来了,这怕是贴膏药了。 李淳风心里冷哼一声,解下腰间的小青铜佩剑挂饰直接挂在门楣上。 他还是挂在了门楣的最中间。 “守约我曾教导过,算是半个先生,先生乃是清贫之人,身无长物,这枚来自先秦的青铜剑柄权当贺礼了。” 听到这话颜白就想笑。 李淳风会身无长物? 他位于山巅之上的那座小楼光是修建时候花费的人工费就超过三百贯。 屋子里的东西就不用多说了。 这个世界最通透的琉璃就在这个屋子里,那一架巨大的望远镜也在这个屋子里。 虽然还在调试和打磨。 但随便拿出来一个小玩意,那都是价值连城。 钦天监把这个楼视作为宝楼,他们恨不得把皇城里面的公署搬到这里来。 好住在这里,免得来回跑。 颜白进去看了一会,一屋子的草稿纸,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计算数值。 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日月星辰的轨迹。 这种人是无比恐怖的。 他们能精确到春分秋分具体时刻,他们在木杆上划一道痕迹,说太阳的影子到这里的时候就是春分开始。 影子至,坑里的羽毛微微浮动。 地气升,春分来,丝毫不差。 “颜县公安好,自上次一别,一晃而过十多年未见了,仙游变了,你也变了,很好,都很好。” 颜白再次看到玄奘。 在颜白的眼里玄奘跟上次离开时好像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 唯一变化的就是那双越来越深邃的眼睛。 从那双眼睛里,颜白看到了智慧,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智慧。 颜白赶紧还礼,笑道:“是啊,上一次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一条河流,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沙地。 此时再看,沙地多了小楼,多了美色,自然越来越好了!” 玄奘有些不习惯颜白的眼神。 他很是不解,颜白看自己总是用打量的眼神,好奇,迷惑。 从颜白的眼神里,玄奘觉得颜白好像很早就认识自己一样。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 自己去天竺,知道的也是寥寥数人而已,属于绝密之事。 颜白竟然能一语道破。 听师兄说,他甚至知道自己几年后回来。 这是什么本事? 未卜先知? 玄奘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过几日县公可有空闲?” “请我喝茶?” “来嘛?” “来!” 玄奘双手合十,淡淡地一礼后转身离开,边走边唱喏道: “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曰三千大千世界。 世有三世,过去、现在、未来。 颜县公,玄奘邀你七日后在小桥一叙!” 颜白笑了笑,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般思绪不休。 这事儿太邪了。 这大智慧之人果然有些门道,短短的一句话讲得人心里直冒寒气。 三千大世界,可不是三千大世界么? 玄奘走了,贺喜的人越来越多。 缓过神来的二囡看着躺在自己左侧的儿子。 忍着生孩子都没有吭一声的她险些哭了出来。 皱巴巴的,又黑又小,还丑,头上连根毛都没有。 人家颜韵出生的时候可是满头黑发,看着就可爱。 自己这…… “唉……” 不都说儿子随母亲,女儿随父亲么? 自己是长安公认的美娘子,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咋能这么丑。 就算随了裴行俭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这是我生出来的孩子?” 二囡捂着脑袋:“额滴神,怎么这么丑啊,简直就是一个小老头啊!” 稳婆笑嘻嘻的走来,安慰道: “夫人,刚出生的孩子哪有好看的,养几日就圆润了,依老身看呐,小郎君俊着呢!” “就是,你看这眉眼那就是跟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也好看着,五斤四两,身子骨壮着呢!” 二囡从安慰中汲取着力量。 稳婆开始收拾屋子,小郎君一会要见他的父亲,要去见他的师公长辈。 这是第一面,要接受祝福的。 在焦急的等待中,门开了,裴行俭急匆匆的走了进去。 他没先去看孩子,而是不自觉的把手搭在二囡的脉搏上。 感受了片刻,裴行俭放下了心。 二囡的脉常滑数而重按无力,这一看就是失血耗气伤津,新产血气未复。 脉搏虽虚弱,但并无大碍,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放下心的裴行俭这才看孩子,看着孩子的眉眼,裴行俭笑道: “二囡,这眉眼长得真像你!” “哼!” 裴行俭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但此刻无心计较,此刻的二囡是最大的, 裴行俭陪着笑,轻轻地把孩子抱到了颜白面前。 颜白把准备好的玉斧放到襁褓里。 玉斧是权力的标志,也象征着对这个世界的敬畏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 自己这个当师公的送这个没问题。 李元嘉把自己小时候戴过的铜制小蝙蝠给了小娃娃。 五只小蝙蝠惟妙惟肖,光看做工就知道这东西非比寻常。 “五蝠”象征着“五福”。 寓意着: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纹命 师父送礼象征着继承家族权力,这是应有之义,李元嘉的礼物就是美好的祝愿了。 况且还是“神仙童子”李元嘉儿时佩戴之物。 那就实属难得了。 见后面裴家人都已经有些望眼欲穿了,颜白知道自己得让路了。 轻轻点了一下孩子的额头,颜白大声道: “守约,当你有了这个小肉团之后,你将不再是凡人了,先前的随心要收一收,今后当以家为重,子嗣为重……” 第 139章 藤壶来了 裴行俭得子的消息传开后,来仙游的车驾立刻就多了起来。 过往旧部。 楼观学毕业的学子。 长安官宦之家,东宫太子,太子妃。 就连皇帝陛下都派人来贺喜。 李二为了彰显恩泽,直接让太孙李象带着礼物亲自送来。 李象极为开心,在仙游自在习惯的他猛的一下回到皇城里面还觉得有些不自在,领了任务的立刻就跑了出来。 他准备好好的玩几天再回去。 最开心的当数王宅里面的各种亲王。 正愁着去哪里好好地喝一顿酒,这机会转眼就来了。 也不管先前和裴行俭熟不熟,全部都准备了礼物。 美其名曰陛下都送了,自己自然也不能小气。 骑着马,火急火燎地往仙游跑去。 荣升为太医署医师的康石和管齐等一众师兄弟也都告了假。 坐着去往仙游送豆芽的货车,慢慢的朝着仙游而去。 管齐没有马,他现在买头驴都困难。 康石就不要说了,当官还没一个月,俸禄都没有发。 脱离了楼观学,衣食住行全靠自己,在长安租房子还是走肖五爷的门路,提前住下,俸禄发下来再给房钱。 离开了书院,才知道书院是多么的好。 一匹马对他们来说是要奋斗好多年才能得到的东西。 楼观学毕业的学子都穷。 不是所有学子都是独孤渐明,薛之劫这种从小就不缺钱的人。 这种人占少数。 在楼观学里,真正有钱的学子不到一百人,比独孤渐明有钱的好像没有,也就李景仁可以碰一下。 因为他是老二。 这一百人里面军方子弟占多数。 管齐已经当官三年了。 御史官员的俸禄虽然不低,但他要拿出一半放到仙游。 书院的养育之恩得还。 这是他自愿的,这也是他的初心。 本想买头驴子代步,都已经商谈好了价格,管齐最后还是没舍得买。 他觉得还是等以后去外地做官的时候再买。 管齐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员外之女当媳妇,这个员外家世还得清白。 有是有,可惜不合适啊。 其实管齐不缺钱,他做琉璃的手艺就能让他衣食无忧。 但他现在不做了,他发现有人在投其所好。 这是官员的忌讳。 李义府也来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见到管齐等人打了个招呼后就跑了。 他不喜欢豆芽菜上的那个味道。 管齐盯着李义府的背影,这家伙如果再放任下去,不迷途知返,他就准备去干他了。 最开心的当数仙游百姓。 因为今天才吃完晌午饭就看到田间地头有官员在忙碌。 他们把过去的界碑挖了出来,然后开始丈量。 当官员停止脚步的那一刻,老吕头激动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老天爷,自己家的田地成了界碑里面的土地了。 那是不是自己家…… 老吕头慌慌张张的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喊。 为了确定心里猜测的某件事,老吕头还跑了一趟衙门,那衙役也请了出来。 在老吕头的吆喝下,村落里面所有人都跑到了地头上。 见挖界碑的官员已经走了,一群人围着界碑发呆。 “莫不是咱们以后也属于县公的封地了吧?” “我看不是!” “那你说是啥,界碑上刻的是颜字,难不成换成别的人了不是?” ...... 人群议论纷纷,围着界碑众说纷纭,各种说法都有。 乡老听着有些烦躁,伸出脚用力碾碎一块土疙瘩,怒声道: “吵个锤子啊吵,都别吵了,衙门来人了,咱们问问。” 看着乡亲们那求知的眼神,衙役也懵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事情,界碑挪动是天大的事情,他一个没品的小衙役,哪能知道这么多。 “等等,我去问问!” 衙役跑了,他是真的去问了。 如今的仙游县秦县令没有音讯,文县尉去贺喜去了。 现在仙游什么事都是文县尉在主持。 要问为什么没有主簿,因为不需要。 仙游是颜白的封地,衙门安置是在宣示朝廷的存在。 就算管理也是那百十来户而已。 人家别的县五月夏收新粮入库需要好几天,仙游县半日就完成了。 要主簿做什么,白吃饭不干活? 来实习的高年级学子掐着指头就能把钱财捋清楚,只需要一顿请人家吃一大碗面条就行,了不起多给几个蒜瓣。 衙役跑到颜家庄子前。 此刻的庄子前已经围满了人,颜白在接受众人的贺喜。 衙役挤入人群里,他看到了礼部的人,礼部的人在规划新的牌坊。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他拔腿就开始往外面跑。 “郡公啊,老天爷,县公成郡公,治下两千户,军功赏赐下来了,下来了,改口啊,大家记得以后改口啊……” 仙游沸腾了,那些成为佃户的百姓欣喜若狂。 虽说佃户不好,一家人的都要仰仗别人的鼻息,看别人的脸色。 但仙游不一样啊。 仙游虽然也有田赋,但一年只有一回。 只需要缴纳夏收就行,秋收的粮食都是自己的。 缴纳粮食颜家也不要,颜家人不多,也不如别家那般把收来的粮食拿去卖钱。 缴纳粮食全部送往了书院。 书院也不按斗计算,你送来多少就是多少。 书院不管,乡老们管。 他们怕落人口实,每当夏收的时候,乡老们就坐在一起,他们互相监督着。 一句谁偷奸耍滑,谁家孩子一辈子上不了书院,比律法还好使。 在这年头,读书识字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消息一传开,来贺喜的人就更多了,分不清是来贺喜裴行俭的,还是来贺喜颜白成为郡公的。 师徒两人站在桥头,不管谁来贺喜,贺什么喜,二人一起拱手致谢。 许敬宗来了,扶着腰走下马车,在二人的注视下,许敬宗讪讪的笑着解释道: “老了,睡习惯了地铺,咋一回长安有些不习惯呢,唉.....” 颜白和裴行俭对视一眼,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左右无人,许敬宗想到昨日在信件所看的内容,赶紧道:“泉州有问题!” “什么问题?” “打这几年海运发展的好,越来越多的大食人来泉州,他们已经为泉州的治理埋下了祸患!” 颜白知道许敬宗要说什么,直接道:“老许,别咬文字了,说吧,什么祸患?” “鸠占鹊巢,他们利用教义蛊惑百姓,挑起事端,对抗衙门,.....” 大食人,颜白认为就是阿拉伯人。 一说到这种人,颜白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如藤壶一般的恶心民族。 像蚂蟥一样靠着寄生附着去吸干别人血液的龌龊物。 颜白直接道:“要我做什么?” 许敬宗摇了摇头:“我让秀儿回去了,去了直接找独孤家的人,剥了这些人的狗皮。 娘的,在我大唐传教,蛊惑我大唐百姓,老子断他们的根!” 颜白点了点头,轻声道:“老许,麻烦你跑一趟,去找一下真兴大师,告诉他,我同意在泉州给他佛门划一个山头!” 许敬宗闻言,猛的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老许的速度很快,下午的时候长安就传来了消息。 一大群苦行僧从灞桥坐船离开,准备去岭南之地教化百姓,宣王道。 对此,朝廷乐见其成。 朝廷不但不阻止,还贴心的准备了盘缠和磨刀石。 可总算把这群人送走了,不然老在长安蹲着化缘像个什么样子。 这不是耽误自己年末考核么。 第 140章 粗浅的计划和原始股东 欢愉嫌时短…… 两日的空闲时间一晃而过。 这两日颜白都是在醉醺醺中度过的。 已然分不清是替裴行俭陪宾客,还是回敬来恭喜自己为郡公的同僚。 郡公的旨意还没下来,但户部和礼部已经把他们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成为郡公的变化其实不大。 多了一个门牌坊,又高又大,又显眼。 门口左右对望的一对象征着文运的麒麟下又多了一对抱鼓形狮子。 象征着主人家在朝廷里是位武将。 这对稀罕物也叫做“门当”! 第二个改变就是门楣上多了一对木雕,上面刻画着瑞兽珍禽。 它们伸出房檐,模样倒是有些像学子头上戴着的发簪。 这是“门簪”。 通过它的大小、数量,来客就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在朝廷中担任多大的官职。 官越大,“门簪”也就越多,也就越大。 “门簪”也叫“户对”。 门当户对。 这就很有意思了,就站在你家门口看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官职高低、财富多少。 而且看着还很好看。 颜白很喜欢这些看着很有古韵的东西。 晕乎乎中颜白上了马车,马是骑不成了,颜白害怕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躺在马车里的那一刻颜白还在想…… 无功先生怎么做到越老越能喝。 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长安城。 夜幕下的长安只能看到龙首原上宫城的灯火,百姓家的灯火都被高高的坊墙遮挡住了。 看万家灯火的美景只属于李二。 宫门口一群人再度相见。 李崇义还是没变,性子依旧洒脱,人没到,声音先到。 李晦的气度越来越像河间郡王了,右侯卫的史仁基长成了史大奈。 程怀默和尉迟宝琳就不说了。 辽东一个大锅吃饭的兄弟,颜白已经看习惯了,已经看不出来他们的变化了。 看着一身紫袍的颜白众人羡慕的不行,敷衍地拱拱手。 看猴子一样围着颜白一边转,一边嘴里滋滋有声。 马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冷哼一声。 一群人吓得够呛,赶紧重新站好,以官员礼认认真真的拜见颜白。 马周冷哼一声,背着手离开。 李崇义带着哭腔,笑道:“完蛋了,马中书令要弹劾我了!” 李晦见状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啊,你就作吧,一上来就勾肩搭背,失仪,把你的那点俸禄给你罚干净。” 颜白闻言,伸手直接搭在李晦的肩膀上。 李晦一愣,李崇义哈哈大笑:“李慧炬你等着,我上朝就弹劾你!” 李晦无奈的瞪了颜白一眼:“你就惯着他吧,我没有断袖之好!” 颜白挑了挑眉:“我也没有,对了,这次封地增了几百户,我准备把仙游的那块沙地好好地收拾一下!” “骆水河边上的那块沼泽地?” “嗯!” “早怎么不弄?” “早间的时候那里有百姓的地,有他们种着的树木,怕让人误会,大兄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动!” 李晦虽然不喜欢勾肩搭背。 但却很喜欢和颜白在一起说话。 他以为许久未见的颜白变了,都穿紫衣了,地位不同了。 不承想他未曾变过。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准备引水聚湖,然后以湖为居,在四周盖房子,同时也顺便把楼观学四周的笔墨纸砚坊搬过去!” “缺钱了是吧!” 颜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书院的钱我不是不能动用,我是不能开先例,以我的俸禄,以及家里的这点产业虽然能推进,但是速度太慢!” 李崇义把脑袋伸了过来:“那你计划多久?” 颜白伸出两根手指:“两年!” 胡子长得比程怀默还狂野的史仁基伸过脑袋: “酒宴结束后我就让我家大管家去,你随意驱使。 钱财用度我有多少出多少力,事成之后给我一间铺子就行。” 颜白脸色一正,赶紧弯腰拜谢,史仁基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按住了颜白的肩膀。 很是不开心道:“从小玩到大的,你跟我来这套!” 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开始围着颜白问需要什么。 先前颜白办事得找各家老一辈的人,如今不用了。 如今这一代人已经开始当家做主了。 也就不用像以前修水渠筹款那样挨家挨户的跑了,只需要开口就行。 “朝廷虽说封地有两千户。 实际仙游只有一千八百多户,整个仙游县人口七千余人,我在盖房子的同时也准备规划一个市场。” “第二步我计划把书院旁边的所有小院都改成先生的小院。 就留下几家相熟的,在湖边单独划一个区域,用于售卖!” 尉迟宝琳试探道:“楼观学扩建?” “嗯!趁着我现在还有心气,我要一次性把他做好。 若是哪天意外来临,最起码没有什么遗憾事了。” 程怀默想了想道:“如此一来,你家就被楼观学包裹在了一起,墨色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有舍才有得嘛!” 程怀默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觉得颜白心中一定有一个超大的计划。 他一时间没有想透,准备回去问问自家老爷子。 宫门开了,在礼部官员的吆喝声中众官员排着队依次进入。 颜白等人则是边走边聊,把后面的御史气得直跺脚。 颜白看了一眼李晦,笑道: “湖里我准备填数个小岛,其中有你的一个,到时候你站在窗户前就能抛竿钓鱼,到时候……” 李晦闻言突然大吼一声: “墨色,别说了,咱们即刻告假回仙游吧。 还有什么活需要我干,墨色,不要客气,请大胆的驱使我,我……” 颜白看着李崇义道: “今晚少喝点,晚上跟我去平康坊!” 李崇义闻言眉开眼笑,往前快走几步,和颜白并行道: “墨色,你是终于想通了,我给你说,平康坊又来了很多新鲜玩意!” 颜白无奈道:“去谈生意!” 李崇义贱笑道:“是啊,进门就是生意。” 颜白彻底无语道:“我去找老鸨子!” 李崇义不笑了,佩服的朝着颜白拱拱手: “墨色你变了,你的口味竟然如此之刁钻,佩服,佩服啊!” “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我准备利用长安八水的便利用水运把长安和仙游连在一起,让原本的大半天的路程缩短。” “那你找老鸨子干嘛?” “让她出钱啊!” 李崇义摆摆手道:“别想了。 平康坊二十多个老鸨子,个个抠的放个屁都要自己先闻一闻的主儿,还是别去自找不愉快了!” “那如果我让他们的花船可以漂流在我们建好的湖上呢? 你看,没有宵禁,烟雨楼台山水色,携美出游近天然,仙游梦里繁华景,一曲清歌醉月光。 你说她们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李崇义一愣:“你都计划好了是吧!” 颜白笑了笑:“昨日李元嘉已经做好了计划书。 只要钱财到位,剩余的都不是问题,夏收结束后立刻开始!” 一群人走到太极殿跟前,颜白站在高处,看着几人笑眯眯道: “诸位兄弟的支持让颜白不甚感激,等着在家里数钱吧!” 李晦骇然道:“你要卖房子了?” 第141 章 苍蝇屎杜荷 这一次的酒宴颜白就不能和以往一样在最后混了。 也不知道礼部安排的座次是出于军功的考虑,还是按照爵位的排位。 又或是两种情况都有考虑。 颜白这次的位次很靠前。 颜白才坐下,刚倒下的一杯热茶还不能入口。 杜荷端着一杯茶,面带笑容的就朝着颜白走了过去。 “郡公劳苦功高,实乃我辈之楷模。” 见杜荷来了颜白动也未动,他和杜荷年岁相仿,但跟他却一点不熟。 颜白还是县伯的时候杜荷就已经是襄阳郡公了。 也就是说,十多年前的杜荷参加酒宴就已经能坐到颜白如今的位置了。 虽说这爵位是靠着娶城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得来的。 当然,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皇帝对杜如晦的喜欢和感激。 但颜白从未觉得杜荷能如李崇义那样让自己高看一眼。 杜荷这个人和他哥哥杜构是一母同胞,但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子。 杜构为人低调,做事踏实认真且好学。 当慈州刺史助渔民致富有功。 李二赞杜构他“心系百姓,有其父之风。” 这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来之吏部官员考核后的评价。 这样的一句评价就能让杜构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杜荷则恰恰相反。 他不喜欢文学,更喜欢舞刀弄棒,人也长得极为壮实。 同龄人在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在苦苦求学。 杜荷他已经能四平八稳的坐在朝堂之上,得见天颜。 年少时身居高位,又有一身武艺,过人的体质,还是首屈一指的显贵之家。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杜荷的性子变得不是那么的招人喜欢。 杜如晦在的时候还能有个人管他。 杜如晦一走,杜荷没了压制,性子变得越发暴躁易怒,最关键他不守法。 明知道宵禁之后通行是不允许的。 他每次从平康坊醉醺醺的出来后不但不快速回家,还在空旷的街道上大声歌唱。 不良人劝诫,他打不良人。 一边打一边哭,说什么我阿耶走了你们都来欺负我,夹枪带棒的骂他们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 你说,这样无赖的人撒泼,你能怎么办? 无论是裴行俭还是颜善,都给了杜家足够的面子。 因为莱国公真的是一个让人尊敬的人,御史弹劾,李二也是多有忍让。 在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做梦的时候。 他的大兄又或是城阳公主就会带着管家去各家挨个道歉,说着好话。 家里摊上这么一个人。 对家里其他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和折磨。 如今这样的一个人来到自己面前,跟自己一样还是郡公,颜白突然想笑。 笑自己好容易成了郡公,却碰到这么一个白痴玩意。 “哦,襄阳郡公当面,好久不见。” 杜荷漫不经心的看着颜白,直言道: “颜郡公有所不知,你不在长安的日子,你家那颜韵可是有你当年的威风,就连老夫都挨了他一脚呢!” “我记得这事情好像过去了吧!” 杜荷闻言冷笑一声,轻声道: “你我同岁,你我皆有子嗣,按理来讲我是长辈,晚辈打了长辈,这事怎么就过去了呢?” 颜白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深藏不露的寒意让人心惊。 坐在文官群的李崇义叹了口气。 蠢人怎么这么多? 颜白眯着眼笑道:“襄阳郡公那你说怎么办吧?” “让颜韵去我府前大声道歉三声,先前我也说了,我是长辈,我不苛责于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颜白站起身来,杜荷怡然不惧,垂下的右手不自觉的握紧双拳,身子也紧绷了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惧意的。 可杜荷心里不服。 明明都是同龄人,明明是自家阿耶为大唐立下不世功勋,可为什么颜白却成了这一代的翘楚? 成了人人夸赞,陛下喜爱的臣子。 凭什么? 他颜白是家里老五,不是长子,老二都算不上,也不是颜之推文宗的亲孙子。 凭什么所有人都拿着他来教育孩子。 就连谁都不见的李靖都主动邀请颜白喝酒。 自己想拜师秦琼求得马槊技艺都被婉拒。 他颜白凭什么去了一趟就能获得秦琼的指点。 太子为挚友,皇帝视他为子侄。 鼻孔朝天的山东豪族都希望和颜白能好好地谈一谈。 自己重礼想去求个联姻,见面的还只是一管家。 凭什么? 颜白盯着杜荷的眼睛,笑了笑: “我真的很佩服莱国公的为人,鞠躬尽瘁四字足以让人佩服,怎就……” 杜荷大怒:“颜白,你看轻我?” “滚蛋,跟你说这些还是看在你祖上的面子,莫要丢人了,回去,好好喝你酒,忘记这件事,是对你好!”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颜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朝堂上怎么会有如此白痴之人。 带着太孙去平康坊,污了太孙的名声。 长孙皇后大事化小已经给足了所有人面子,不提就是最好。 怎么还有找死的把这事挂在嘴上,嫌这事不够丢人? 还是觉得太孙李厥真的那么好欺负? “不愿意。” 杜荷深吸一口气,笑了笑: “那就是颜家和我杜家要彻底地撕裂开了!” 颜白笑了笑:“杜家不是你说的算。 真要说这样的话,你去把你大兄请来,如今这个局面,你配嘛?” 杜荷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道: “那襄阳郡公这一脉今日彻底的和颜家决裂了!” 颜白毫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杜荷做人要有点骨气,今日你回家记得把关于我家先辈写的书都烧了,不然我真的看不起你!” 杜荷咬着牙。 他发现,颜白的这张嘴真是跟魏征一样毒。 笑着说着轻松的话,每一个字都在狠狠的敲打你的心。 “风水轮流转!” 颜白闻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杀气森然道: “那你抓紧时间,看看我敢不敢把你吊起来晒成肉干。” 看着杜荷挥袖离去,颜白端起茶碗,水温刚刚好。 酒宴在不久之后就开始了,菜席不变,膏腴之物一盘接着一盘。 颜白苦着脸看着李崇义,李崇义挥了挥手。 颜白笑了,还是李崇义厉害啊,吃宫宴随身还带着蒜。 敬酒开始,酒过三巡之后李承乾开始打圈。 他端着香甜的米酒还是向每一位有功的将领敬酒。 李厥在身后拖着托盘,托盘里面全是装满了烈酒的酒碗。 李绩第一个喝,其次李道宗,往后长孙无忌。 在所有的大总管内张亮是最后一个被敬酒的。 看样子登陆战时淹死五百人的事瞒不住了。 不然也不会被李二如此刻意的敲打了。 将领喝酒是第二轮,颜白就在第二轮里。 看着满满的一大碗酒,还有李承乾那促狭的笑意,颜白恨不得把酒泼在他脸上。 不过,颜白还是老老实实的喝了一碗酒。 这一碗酒真要命。 眼见李厥还要倒酒,颜白深吸一口气,嘴型微张。 颜白什么话都没说。 李厥却瞬间秒懂,该死的作业两字是那么的亲切又熟悉。 一想到今后要跟着颜郡公学习一段时间。 李厥觉得自己还是乖一点好。 扭头,李厥就把倒满的一碗酒端给了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就把酒碗揣到了怀里。 颜白见状,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御赐美酒,包括酒也包括酒杯。 酒至半酣,李二端起酒樽笑道: “酒至半酣怎可无诗词作兴,朕以此物为赏赐,看最后花落谁家!” “陛下,请命题!” 李二扫了众人一眼笑道:“那就以沙场为题,众人评价,呼声最好最好,诸位臣工可要好好的品鉴!” “遵旨。” 颜白知道轮到自己上场了,站起身,拱拱手,径直走了过去,伸出手,笑道: “陛下的酒樽臣喜欢,臣却之不恭了!” 众人哈哈大笑,颜白如此主动倒是头一回, 笑声落罢,李二打趣道:“先赏鉴!” 颜白自信道:“臣所作当为第一,陛下犹犹豫豫,莫不是不舍得?” 众人再度哈哈大笑。 李二将酒樽放到托盘上:“剪刀,给郡公送去,作的不好,朕打你板子!” 颜白把玩着酒樽,盘算着这是哪朝之物,要是卖能卖多钱。 颜白心里喜滋滋的,剪刀却是头皮发麻。 一首诗词,一沓纸,这诗词得多长。 “上官仪!” “臣在!” “你说话好听,诵来!” 上官仪捧着厚厚的一沓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觉得今日要出事了。 这不像是诗词,倒更像文章。 “破阵子·为大唐皇帝陛下,为辽东道行军总管,为侍中长孙无忌,为江夏郡王李道宗,为侍中长孙无忌,为………” 上官仪像是先生签到一样念着名字。 名字好多,颜白用了半日的时间把辽东战场上所有的将领都写了进去。 就连定州的太子,属于后方的后勤人员颜白都没放过。 半炷香的时间一晃而过,上官仪还在念: “为李崇义,为骆宾王,为参与书院学子赋壮词以寄之!” 李二松了口气,眼睛里面的怒火吓死人。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好,好啊,这写的好啊……” “大气,畅快,还好记.....” 众人齐声叫好,叫好的都是刚刚被念过名字的。 李崇义哈哈大笑,端着酒碗,大笑道: “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壮词,壮词,哦哈哈哈……” 就连稳如老狗的长孙无忌也罕见地面带笑容: “冲儿,我的名字第几个来着?刚才太吵,没听清楚。” “第三!” “记着,回去抄录下去,表一下,挂在我书房,后面的名字就不要写了,加个等字即可!” “好!” 颜白笑嘻嘻的端详着酒樽。 辛大家的诗词肯定好,可惜用一个少一个了,下一次不好骗人了。 这酒樽好啊。 颜白考虑,是不是在书院建一个博物馆,专门收集古物,已经靠着抄诗词得了不少好玩意呢! 第 142章 每个人心里都有喜事 宫宴结束后颜白拥有了一个月的假期。 这是颜白觉得最舒坦的事情。 有钱拿,不用点卯,可以住在仙游。 不用每天天还没亮就在皇城门口等着去当值了。 少府监开始按照以前的流程,把分拣好的货物分批次投放到东市和西市里面。 长安一下子就出现了招工潮。 从高句丽得到的货物都很好,但却过于的粗鄙。 它们粗糙的手工业并未完全让一件物品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而且,它们的审美和如今大唐的审美有很大的区别。 要求甚高的大唐掌柜准备让这批货物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各掌柜需要找人,把这些东西拆掉进行再度的重造。 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摇身一变之后就会变成更有用的东西。 因为第一批放出来的多是皮质布匹等一些民生物资。 大唐妇人成了香饽饽,牙郎挨家挨户跑。 他们拿了各商家的钱,他们就要替各商家跑腿去找人。 颜善统计过,少府监第一次放出的战获物资大约增加了二千个工作岗位。 平均下来每位做工的妇人最后大约能赚一百多铜板。 颜善在去了一趟户部,下午回到衙门之后,东西两市的粮仓开始放粮。 这么做是为了保证粮食价格不变。 防止大户趁机提高粮食的价格。 只要百姓赚的钱能买到和以前一样价格的粮食,那就是赚到了钱。 若不然好不容易赚到一点钱,等于白忙活。 因为,大唐的百姓手里只要一有钱他们就会买粮食囤起来。 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蹲在谷仓旁边,一边笑,一边吃。 大家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害怕苦日子再来。 哪怕现在大唐威慑四海,但大唐百姓骨子里的危机感依旧没变。 他们固执的认为,家里有粮,比手里有钱会让人更踏实。 颜白回到了仙游。 直到今日,他才有机会把卑沙城的事情一点点的告诉伽罗。 屋子里面就四个人,颜白,伽罗,图兰朵,还有胡氏。 伽罗比颜白想的要坚强很多。 幼年时她跟着胡风从西域来大唐,这一路见到了太多生死离别。 对于生死她已经看得很透彻。 她认为,人都是要死的。 早死和晚死的区别都一样,这都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的,谁也逃脱不了。 可颜白从她不断颤抖的手看出,伽罗她其实还是在强忍着。 胡氏听闻后忍不住哭出声来。 在短暂的释放完心中悲苦之后,擦干眼泪的胡氏抱着坛子起身就要告辞。 胡风是自己的男人,是大唐人。 西域的习俗不适合他,也不该如此就结束。 她要以大唐的丧礼来送胡风最后一程,她要为这个一心为他好的男人守孝。 起身告辞后她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小声的给自己鼓舞打气。 “我还有儿子,对,我还有儿子……” 越走越快,腰也越来越直。 在离去的那一刻,颜白从这个妇人身上看到了一抹别样的光彩。 胡风的离去并未击垮她。 反而让这个妇人变得更加的坚强。 颜白也适时的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伽罗他们姐妹二人。 才走到院子里,颜白就听到了两人的痛哭声。 封赏下来了,礼部以大规格的礼仪宣布了旨意。 颜白从四品的官职未动,以军功实封二品郡公。 封地里面的百姓带着自家礼物前来恭贺,不管什么礼物颜白都笑着接纳。 然后认认真真的给予回礼。 回礼的礼物是许巷抓紧准备的。 一尺见方的手帕,手里包裹着些许的银钱。 银钱够给家里的孩子扯一身衣衫。 手帕则是可以当作毛巾来使用。 颜白请礼部的官员在书院吃了一顿便饭。 通过简单的闲聊得知,薛仁贵这次是最得皇帝心思的一个人。 直接封为右领军中郎将,镇守宫城玄武门。 右领军中郎将一官职源于先秦,属于禁卫。 汉朝时期地方割据势力广泛,变成了武官专属的职位。 比较著名的有建威中郎将周瑜,军师中郎将诸葛亮等。 虽然是一个中郎将,但地位高于杂号将军。 在大唐立国以后,中郎将又恢复成了禁卫统领。 正四品下的高级武职,仅次于正三品的大将军和从三品的将军。 在大唐如果不打仗,将军就是摆设。 中郎将才是十二卫说话最有力量的人,手底下有人,手中有实权。 薛仁贵直接镇守玄武门。 玄武门是什么地方,可见皇帝是多么的喜欢薛仁贵。 程怀默,尉迟宝琳颜白懒得去问,这两位封赏什么都没意思。 将来要继承国公之位的,再怎么封赏也不能大于国公。 难不成还能封王啊。 李景仁的安排颜白问了一嘴,他成了太子身边的左庶子。 如果李承乾当上皇帝,李景仁的官职不变的话。 左庶子就会自动的成为门下省的长官侍中。 太子身边的官职以及岗位可以说是三省六部的缩小版。 如今李二不管的事情都交给了李承乾。 都是这套班子在协助李承乾。 正式的消息传来裴茹也放下了心,也不嫌热,穿着她那一身诰命衣裳带着几个孩子去看新划分进来的百姓去了。 裴茹她是真开心,若是按照她的性子,平日都是使唤颜韵去巡视封地的。 大人物的喜事需要绷着。 太开心了不好,太开心了容易被人说招摇不谦虚。 不开心也不好。 不开心人家又会说什么心有不满。 小人物则没有这么多忌讳了,怎么开心怎么来。 哪怕朝廷已经给了一个月的假期,但孙书墨还是坚持不休息,说什么也要去兵部点卯。 穿着崭新的官服,意气风发。 自从成了七品官,策勋二转的云骑尉后孙书墨觉得自己瞬间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兵部里面转一圈,赚足了赞美和同僚羡慕的眼神。 谁敢想,这孙书墨不但活着回来了,还从一末流的小官成了正七品。 官位,武勋都有了。 京官正七品屁都不是一个,但要外放最起码也是一方的县令。 不说别的,在一个上等县当个二把手也是可以的。 “今晚散衙后诸位赏脸啊,都去平康坊,姑娘的钱我花不起,但听个曲我还是舍得的,颜侍郎存有好酒,大家有口福了!” 众人笑着打趣,一时间显得热闹非凡。 江夏王王府内,小七看着李景仁大腿上那难看的伤疤流了一通眼泪。 擦完眼泪之后就拉着李景仁去了东市,疯狂的买买买...... 二囡喜得贵子,小叔高升一步,这些都是要去看看的。 李景仁也是这么想的,书院的先生也要去拜会,不然说不过去。 两人在东市买了十多车的礼物,然后朝着仙游而去。 薛仁贵闭门谢客了,拉着银环也去了仙游。 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客人一波接着一波,请帖一张接着一张。 问题是这些人薛仁贵还都不认识。 他初登高位,又手握兵权,知道越是这个时刻越要谨慎细微。 关门谢客,打着拜会先生的名义直接离开了长安。 李象在今日也难得的开心。 受罚的日子结束,他又从王府里面溜了出来。 一个人骑着一匹马,打着看望姑姑的旗号,直接去了莱国公府。 杜荷正光着膀子在饮酒。 “受罚结束了?” “结束了!” “跪了几天?” “从班师回朝那日的晚上一直到今日!” “晚宴那晚我没看到你!” 李象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怨恨。 也是在那一日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做了那么多年的美梦,到头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太孙李厥执杯,太子敬酒,皇帝坐在高处俯视众人。 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自己连进入宴会的资格都没有,自己活成了笑话。 “我还在受罚……” 杜荷笑了笑:“找个事情做吧!” “回封地?然后不停的生孩子,得一个贤王的称谓?” “去武侯卫吧!” “能行么?这可是重要的位置!” “你开口就能行,去求皇耶耶,一定能行!” “为什么?” 杜荷双手握拳,不由得想起了颜白说的那句你配么,他咬着牙,低声道: “男人得有权,有权才有力,有权了才不会让人看不起你!!” 第 143章 你信这个世界有神么? 自从得知胡风去世后的消息后。 伽罗的笑也就一同消失了。 颜白知道伽罗心里苦。 虽说先前胡风待伽罗并不是很好,但血缘之间的联系哪能这么轻易的说不在乎就不在乎呢? 在休息的这段日子里,颜白就带着伽罗到处走走。 老窝在家里不好,越想也就越容易瞎想,也越走不出来,容易钻牛角尖。 颜白陪着伽罗走过封地的每一处。 颜白还特意带着伽罗去看了那块即将改造的泥沼地,也不管伽罗听不听得懂。 颜白把自己的计划全部都讲给了她。 如今的烂泥地来了很多人,李元嘉成了工头,他要按照计划完成一个初步的设计。 河流走向是大问题。 不远处就是南山,每年汛期来临,汹涌的河水会携带着巨石泥沙疯狂的从山间沟壑滚滚而下…… 然后堆积在这里。 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好的房子也没有用。 颜家庄子之所以没事,那是因为这块地方曾经是隋文帝的避暑宫殿所规划的区域。 因为战火,宫殿被付之一炬,也就仙游寺勉强幸免。 皇室选择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 古人又不傻,盖个房子会随便选址。 今年高年级的第一份大作业就是治理山洪的问题。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他们的方案会被户部和工部拿走。 等到年底的官员述职,吏部会组织官员学习。 如果学习了,回去后你的治下还出现这样类似的问题,下一年也就不用来述职了。 滚蛋。 自然会有人来顶替你的官位。 李二对官员好是公认的。 历朝历代以来,皇帝坐稳了以后杀功臣的例子不胜枚举。 李二当皇帝这二十多年以来,也就砍了一个侯君集。 皇帝对臣子多优待,不代表着你碌碌无为对你也优待。 对那些办不了事的官员,李二第一时间就会选择替换。 有书院做支撑,李二不但顺利的跳过世家,还能有人可用。 而且这人还很不错,有手段,还年轻。 转眼间就到了和玄奘约好的日子。 桥头的大柳树下颜白备好了茶桌,静候玄奘的到来。 颜白很想听听玄奘西行的故事,为此颜白还准备了很多的糕点。 伽罗坐在颜白身后,她对于这位走了上万里路的高僧也是满心佩服。 在水烧开的时候玄奘来了,窥基在他身后,一手抱着小龟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颜白赶忙起身,从窥基怀里接过自己的小儿子。 结果很不好。 大哭…… 这孩子认生的很,在正是能记住人的时候颜白去了辽东。 等从辽东回来,这孩子已经忘了自己的阿耶。 辽东的风吹雨晒让颜白黑的像个昆仑奴,小孩子没有见过这么黑的人。 而且这个“黑人”还在朝自己龇牙咧嘴笑。 他脑子里第一反应这人就是母亲睡觉前给自己讲故事里面的夜叉,自然是吓得哇哇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今后会听话。 先前是吓得哭,这几日好了些,会哭,不流泪,但还是怕。 直到伽罗从把孩子抱了过去,哭声才消停。 玄奘觉得有趣,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这种场景可是难得。 “郡公轻轻的一句话,就让我佛门三百余人齐赴泉州,领军作战的将军就是不一般,如此手段让人佩服。” 颜白笑了笑:“圣僧在怪我?” 玄奘摇了摇头笑了笑: “道义之争无对错,说一句市井百姓常说的话,田间地头上,看见一坨牛粪都要争论一番,何况如此呢?” “圣僧果然得道高人,这样的话就算他们心里知道他们也不会讲,就算讲也会换一个说辞来修饰一下!” “不许有心外独立之境,我心之所想,自然是我口中之言!” 颜白佩服地点了点头。 光凭“心外独立之境”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了。 和儒家所讲的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圣人单独找我,怕是有事要说吧!” 玄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不急,贫僧走时记着郡公所托。 到达天竺之后借着求法时候的空闲见了不少的大食人,色目人,海商……” 玄奘一边说着,一边从窥基带来的那个竹篓里面往外掏东西。 片刻之后三大坨泥巴状的物事摆在颜白擦拭的鲜亮的案桌上。 颜白好奇地看了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凝结的草木灰。 准确的说是把草木灰和成泥后干涸的样子。 颜白之所以这么肯定,因为颜白在泥巴上看到了指纹。 而且,自己的几位嫂嫂在秋收后也爱把种子和草木灰的泥和在一起。 然后吧唧一下贴在后院的院墙上。 来年开春,温水浸泡后就可以种植。 家里白瓜的种子就是这么保存的,家家户户都一样。 (ps:白瓜就是冬瓜,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 有调皮的孩子会把这丑陋的泥土从墙上抠下来。 被大人发现了就是一顿打。 颜韵被打过,小十一被打过,就连颜白都被嫂嫂拿着刷锅的竹把敲打过脑袋。 颜白问了一圈…… 好像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事被打过。 被打的最惨的是李承乾,李二亲自下得手。 说他耽误农桑,不知大体,把好好的种子给搞坏了。 愧对后土,有罪。 “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种子,路途遥远,种子细小,我怕丢了,就想着用农家之法来保存下来,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存活!” 见颜白好奇,玄奘继续道: “这是一种瓜的种子,类似咱们的黄瓜。 但比黄瓜软,熟了之后得赶紧摘下来,不然就会老,老了以后里面呈现网状。” “可以用来刷锅,也可以用来刷身子。 煮熟之后香甜柔软,我想着老爷子牙口不好,想着带回来给他!” 玄奘双手合十:“没想到,圣人归去,贫僧还是来晚了一步。” 颜白此刻对玄奘的好感达到了极致。 这真是一位好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在安全都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心里还想着老爷子。 如此心胸,当得起圣僧二字。 “郡公,你可知这是何物,这就是你手里拿着的种子长大后的样子。” 说着,玄奘竟然从背篓里面又拿出一物。 如果说先前颜白还有些迷茫,但此刻的颜白已经知道玄奘带回来了什么种子。 颜白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忍不住惊呼道: “丝瓜?” 玄奘笑了笑:“郡公果然认识此物。 可怜贫僧我翻阅数千书籍也是毫无头绪,县公仅是一眼便知,果然是圣人子弟!” 望着玄奘那智慧的双眼,颜白心里忍不住又在冒凉气。 好手段,萝卜加大棒的最高境界。 无形之中就让自己说出了一切,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认得此物呢? 骗? 怎么骗? 人家玄奘翻阅千本书都找不到出处,自己怎么骗? 玄奘意味深长的朝着颜白笑了笑,直接敲碎草木灰。 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泥团里拿出一粒椭圆形的种子。 “这一块草木灰里面包裹的是另一种种子,是从海上获得,开黄色的小花,果子长在泥土里,有硬壳包裹!” 玄奘看着颜白的眼睛,见颜白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玄奘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个种子颜白依旧认识! “天竺最博学之人也不知道他是何物,郡公可知?” 颜白点了点头,不用玄奘形容,那种子露出一角的时候颜白心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 可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天竺。 哥伦布出来了? 已经提前发现那片土地了? 颜白心里翻江倒海,听着玄奘的问话,颜白诚实道:“知道!” “何物?” “花生!” 玄奘笑容更甚,可颜白却如遭雷击。 颜白发现,在玄奘那双眼眸里面,好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自己每一步都是在被玄奘牵着走。 那眼神比袁守城的还要令人心里发毛。 如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影子。 一眼可知过往。 玄奘点头道:“果然,文化在我大唐,先知在我大唐儿郎,天竺智者,不如我大唐圣人子弟。” 玄奘感叹罢,又要去掰开第三块土疙瘩。 颜白伸手阻拦,无惧的看着玄奘道: “圣僧已经乱我心境,剩下的一个就不用了,圣僧有话直说就是了。” 玄奘闻言,盘腿而坐,双手缓缓合十。 颜白见状惶恐的想夺路而逃。 见鬼。 颜白在这一刻竟然从玄奘身上看到了佛,玄奘此刻比那仙游寺的佛更像神明。 “郡公,你信这个世上有神佛的存在嘛?” 颜白看着玄奘,淡淡道:“圣僧信么?” 玄奘笑了笑:“我信!” “我不信!” 玄奘端详着颜白,忽然道: “郡公不信,那郡公是什么呢?” 见颜白面容扭曲,玄奘知道话已经说完了。 笑着起身,朝着颜白颂道: “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曰三千大千世界,世有三世,过去、现在、未来,贫僧玄奘完成故人之托,我心自由。” 第144 章 走,回家 登上仙游佛塔,半个仙游尽收眼底。 孟夏四月是仙游最美的时候,远处麦浪滚滚,先生们住着的精致小楼在树林间隐隐错错。 在朗朗读书声中…… 书院后厨飘散出来的淡淡青烟随微风而走。 玄奘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 窥基吞吐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道: “师父,您刚才和颜白说的话我不是很懂,这世上真的有神嘛?” 玄奘手作拈花状,转身看着窥基笑道: “你认为呢?” “弟子不懂!” “有还是没有!” 窥基急得满头大汗,师父的这个反问让他对自己的修行有了一丝的怀疑。 自己修行不就是为了见神,为佛么? “弟子…弟子愚钝。” 玄奘看着窥基,沉思了片刻后忽然叹息道: “小时候的我认为是有的,不然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的巧合,那时候我八岁。 离开长安时我二十七岁。 那是我最年轻的时候,我认为世上没有神佛。 等从天竺归来,我好像又回到了先前小时候,我对这世间的一切有了怀疑。” 窥基还是没听懂。 他不知道师父说的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师父回答了问题没有。 他更不知道师父所说的到底有还是没有。 “那会儿我听您的意思,师父认为颜郡公是的。” 玄奘又叹了口气,喃喃道: “一个曾在长安放荡不羁的小子,一个世人眼中仰仗祖宗恩泽的小子,仅用了二十年,就让这片土地多了文运。 我好多次都在想,若给我重来的机会,若是让我来做,我能不能达到他的高度。” 玄奘抬头看着远处,笑道:“我推演了很多次,就算让我重来,让我来做,我也达不到他的这种高度。” “他的每一步都刚刚好,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他都奇迹的做到了!”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跟颜白说那样的话么? 为师告诉你,在为师的眼里,如今的颜白就如站在这高塔之上!” 玄奘指着山门外那小小的行人轻声道: “你看,山门外那些叩拜的人中就有你,有我,有芸芸众生。” 玄奘落寞的叹了口气: “颜白就站在我此时的位置,看着你我,你我却看不见他。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我想,这大概就是神仙手段。” 窥基懂了。 就跟跟着师父学习佛法一样。 自己还在苦苦思索师父讲的经义,而自己的师兄辩机已经笑着起身离去。 自己在仰望高山,师兄已经站在云端了。 “那师父所言的三千大世界……” 玄奘闻言一愣,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而后问道: “窥基,为师问你,镜中花,水中月是真还是假?” 窥基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假的!”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心外无物,心生万物,若是假的,那镜中的月,水中的花又如何而来?” 窥基再次陷入迷茫。 是啊,若是假的,那镜中的月,水中花又如何而来呢? “师父,弟子不懂!” 玄奘闻言苦笑道:“为师也不懂,我看到的颜白只是我看到的,不代表你看到的,也不代表他看到的。” “那……” 玄奘忽然双手合十,看着窥基道: “你的心乱了,诸行即是生灭法故,生灭法者生灭灭生,无断绝故有起作故故名有为!” 窥基再次一愣,抬起头: “这是!” 玄奘笑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这是你今后的学问!” “作业么?” “什么意思?” 窥基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道: “楼观学里先生给孩子留下的学问,学子们管这个叫做作业。” 玄奘一愣笑了笑:“倒也贴切。” 看着师父离去,窥基赶紧道: “师父,可有名字,弟子愚钝,光是一句道家之言,怕是想破脑子都想不明白!” “唯识!” 玄奘下了佛塔,看着众僧人,看着看着忽然伸手点了几个人,然后开口道: “你们几个今后修闭口禅吧!” 真兴不解道:“师弟,这是?” 玄奘轻声解释道: “颜郡公都说风声雨声声声入耳,为何我佛门弟子会对这些颇有微词? 三五聚众议论纷纷,既然如此那就先闭口,学会观心。” “何时管住嘴,何时开口说话!” 众人哑然,都以为玄奘回来,能借着他的声望压楼观学一头,把先前的委屈说一说。 没想到大师却为楼观学说话。 真兴见玄奘大步离去,着急道: “师弟要去哪?” “去楼观学找颜家老四。 道家学问好,我佛宗学问也不差,我们已经闭门十多年,也落后了十多年,那我就要去把十多年的学问找回来。” 玄奘扭头笑了笑: “幸得一点虚名,但愿虚名有用。” “师兄,这件事最好找颜白。” “师兄你怎么还不明白?!” “师兄愚钝,请师弟指点!” “找他兄长,比找颜白要好很多。” 此刻的颜白正一个人待在后山。 懒散的靠在老爷子的墓碑上,眯着眼看着从林间缝隙偷偷钻进来的阳光。 玄奘的话让颜白心乱了,失去了分寸,也没了方向。 在那一刻颜白的手其实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那一刻,颜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年伪装的遮羞布被撕扯下来。 此时想来,颜白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握刀。 惶恐,害怕,还有对自己的怀疑。 夺路而逃,一直逃到老爷子的坟茔前。 颜白那颗无所安放的心才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就像当初依着老爷子一样。 心能静下来。 裴茹站在远处,担忧的看着。 他从未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地颓丧过,从未见到过。 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夫君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带着儒雅的笑意。 自信且强大。 阿翁评价他目无余子,旁人需仰视之。 可今日…… 平日躺在老爷子的坟茔前,就想念娘亲的孤苦孩儿。 从早上,到中午,再到现在,一动不动。 她觉得自己的夫君突然没了心气,就像是失了魂魄一样。 那心碎的模样让裴茹不敢多看一眼。 “娘,我去看看阿耶吧!” 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裴茹看着小十一摇了摇头: “你阿耶肯定遇到了难事,你莫要去打扰他,他想通了就好了!” 所有人都没有动。 玄奘来了,他盘腿而坐开始诵经,他看的出来,颜白已经到了心灭的地步。 如佛而言,心灭行尸走肉。 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气氛也越来越沉重。 大家都感受到了颜白此时的状态很是不对劲,生怕贸然过去适得其反。 大家都没动,一个身影却径直的走了过去。 “大肥.....” 大肥扭头看着裴茹道:“地上凉!” 大肥把鸭子赶回家,像往常一样去看颜白的书楼有没有灯火。 今日,小楼没有灯火。 大肥知道,大郎不在家,他如往常一样开始找。 先去小河,淌着水从这头走到那头,河水没过胸口,他伸手在里面细细地摸索。 什么都没有。 他笑着去了书院,书院没有,有人说都去了后山。 大肥就去了后山。 大郎果然在。 大肥蹲下身摸了摸颜白的额头,他又笑了笑。 如幼年照顾颜白时,熟练的把颜白放到自己的后背。 “大郎,我们回家吧!” 颜白一愣:“回家?” “嗯,天黑了,要回家,回家吃饭!” “家……” “嗯,家!” “大肥,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我去河里找你了,我怕你玩水。” 平淡的话语如一道惊雷在脑海炸裂,轰轰作响…… 大肥背起颜白开始朝着山下走去。 台阶一步步往下,每顿一下,颜白的眼神就亮一分,胸口的那口郁结之气就少了一分。 看着大肥颜白突然笑了。 原来,大肥才是老爷子留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看着家人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孩子,颜白又笑了。 我颜白就是颜白,是独一无二,就算真有神,那自己的老爷子就是神。 大肥带着颜白一直往前。 颜白随着大肥的脚步,眼眸越来越亮,灿若星辰,熠熠生辉。 众人见之无不侧目,只觉得此刻颜白的眼眸就如玄奘一样深不可测。 李淳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见鬼了,他才多大,怎么能有这样仿佛经历人间喜怒哀乐的双眼。 他悟出了什么? 路过人群,玄奘躬身行礼,双手合十道: “恭喜颜郡公破智障,自此以后自成一派,圣人之后有小颜!” 颜白嬉笑着挥挥手: “圣僧别胡说,小颜是我大兄,我就是一个小子而已。” 玄奘笑而不语,此刻的颜白相比先前的颜白已经彻底的不同了,要说哪里不同,玄奘已经看不清了。 大肥没有丝毫的停顿,背着颜白缓缓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颜白搂着大肥的脖子,心前所未有的安静。 “回家,饿了!” “大肥也饿了!” 第145 章 师父没变 回到家的颜白和大肥一起吃饭。 大肥吃了一大盆,颜白吃了好几碗饭。 两人还喝了一壶米酒,大肥酒力不行,喝点米酒就想睡觉。 裴茹见颜白能吃能喝终于放下了心。 跑到书房,在一处暗格里拿出一大兜子糖,她喜滋滋的全给了大肥和布隆。 这是裴茹最大方的一次。 这些糖都是被她藏起来的。 她怕孩子吃坏了牙齿,隔三差五会拿出来一点作为奖励,之所以搁在颜白的书房。 因为颜白的书房家里人不敢进。 颜韵会来,但颜韵不爱吃甜食,也就偶尔吃一两个。 不像几个小的,见了糖就走不动道,当饭吃。 再多糖到了他们手里也过不了夜。 罪魁祸首就是裴家的裴宣机。 老人家爱孩子,隔三差五的买,买完了之后就让书院采购菜蔬的车队捎带到仙游。 灯光下,颜白在细细地拆解着那三团土疙瘩。 拿着毛刷,一边刷,一边细细地检查,刷一下,吹一下。 搞得屋里灰扑扑的。 第一个草木灰泥团里面都是丝瓜的种子,有三十多粒。 三十多粒里面有的已经干瘪,心疼的颜白直叹气。 等开始拆解第二个草木灰的疙瘩的时候裴茹主动来搭把手。 颜白知道花生的特性,生怕掰开的时候把花生米也掰成了两半。 两人格外的小心。 灯光下夫妻二人也不说话,簌簌的刷着泥疙瘩,享受难得的温情。 用了好长的时间,才终于把这一团泥疙瘩分解成了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噔噔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颜白烦躁的吐了一口气。 数了半天,白数了。 裴茹打开了门,二囡和裴行俭一起来了。 二囡进门后豪气的围着颜白转了一圈: “我就说那个李淳风在胡说八道,说什么师父有了一双跟玄奘那般吓人的眼睛,师父没变,还跟以前一样!” 颜白没好气道:“坐月子胡乱跑!” 见师父恼怒的瞪着自己,二囡笑了笑: “我身子骨好,如今天气暖,太阳能晒,就不能出来走走?” 颜白不想搭理二囡,低着头继续数: “一五,一十,十五,十六……” 这一次颜白数清楚了,一共是二十一粒花生米,保护的都很好。 虽有大有小,但每一颗都很饱满。 虽然和记忆里的花生米相比小了很多,但颜白确信它就是的。 可颜白不懂,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印度? 它不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发现的么? “种子?” “嗯!” “是哪个?” “花生!” 裴行俭和二囡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两人自发的搬来了软垫,趴在案桌上细细的打量。 实在不敢相信这东西就是师父梦寐以求的小东西。 为了这东西,师父已经开出了万金的价格。 这些年往来西域的商队无不幻想着能拿到颜白许诺的种子。 一下子成为人人羡慕的富家翁。 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拿到。 这事到现在变成了一个笑话,都说颜白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真的能榨油么师父?” “真的能吃么?要不我试一下?” 颜白不客气的打了裴行俭伸出来的狗爪子。 说实话颜白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这些种子能不能活。 颜白很害怕空欢喜一场。 “吃吃,就记得吃,正好你们来了,也别闲着了,来,帮我把第三个泥团拆开,看看这里面是什么种子。” 第三个泥团刚拆开,二囡就没了兴趣。 颜白心里也叹了口气。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事有不满,月有阴晴圆缺了。 第三个泥团里面有种子。 是菠薐菜的种子。 还多,几百粒。 如今长安的菠薐菜价格便宜,不光长安,洛阳等地也开始种植了。 虽不说走进千家万户,但也差不多了。 李元嘉来了。 他见二囡和裴行俭已经来了,心里愧疚的不行。 弟子三人中,他是最后知道师父在山上躺了一天的人。 其实不怪他,他的性子比较怪。 一旦要做事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什么事情做完,或者是什么时候饿的扛不住了他才会出门。 颜白躺在山上的时候,他正在画图,等他饿了出来找吃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件事。 知道了立刻就跑了过来。 手上的墨汁都没洗。 “洗手!” 师徒四人一起洗手,一盆干净的水洗的乌漆麻黑。 李元嘉来的晚,总是忍不住偷偷的看,都说师父破心障,怎么看不到哪里变样了。 “师父,玄奘回来时候也给我了一袋种子,好多都没活,就那个什么瓜活了,别提了,吓死人!” 长这样,南方多,北方少 裴茹闻言莞尔,玄奘带来的那些种子长得瓜的确吓人。 弯弯曲曲挂在那里像个菜花蛇一样,还带着一股腥臭味。 不认识此物的人第一次去菜园子里会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裴茹害怕,直接种到屋后的菜园子里。 不好过产量挺好,小门小户的如果种上几株,种一次能吃大半年。 去年的种子裴茹都留着,庄子里家家户户都分了一颗。 明年会更多。 “师父这种子是玄奘带回来的么?” 颜白想着玄奘的那句话,什么完成了故人之托,那就是佛教所言的缘起缘灭呗。 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跟他没关系了,是他带回来的,但是属于我了!” 二囡笑了笑:“不沾因果咯?” 颜白觉的好笑:“你也看佛书?” “闲着无聊看了一些,有的不错,但有的就是一般般。 可取之处蛮多,学问研究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颜白赞许地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俩回去看娃,元嘉陪我走走,今晚吃的有点多,消消食,不然夜里睡不着。” 裴行俭和二囡走了。 夜色里,李元嘉悄声道:“师父有事要单独交代?” “明早陪我进宫一趟!” “啊?我才回来,这才几日又要去,我害怕我皇兄!” 颜白无奈道:“那你别去了,你还是去平康坊吧!” “算了,我还是跟师父一起进宫吧!” 颜白无奈道:“我没开玩笑,你去平康坊,把老鸨子聚在一起,问她们愿不愿意把钱拿出来修整河道。” 李元嘉嘟囔道:“何必找她们!” “他们有钱!” “哦,我让赵王李福去!” 颜白彻底无语:“你能不能别欺负老实人啊!” “老实人也总不能跟着徒儿我啊,他要长大,需要独当一面,刚好磨炼一下脸皮!” 颜白无语:“你别搞砸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孩子老实!” 师徒二人在夜色里越走越远。 李淳风有些急躁的看着自己师父和师伯,都闭目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在想? 佛门开始进书院讲课了。 来人还是地位仅次于译主神泰和尚,玄奘最聪慧的弟子之一,怎么就不急呢。 “唉!” “叹什么气,火不是还没有烧到眉毛么?” “师父和师伯都不着急么?” 袁天罡眯着眼,摇着脑袋道: “清静无为,顺其自然,着什么急,春秋时期百家争鸣,各家各派恨不得弟子门生无数,结果如何呢?” 袁守城笑道:“我们道家就无为俩字。 李淳风你猜怎么着,我们愣占了一席之地,他们都去哪里了? 到现在也就儒释道而已!” “非也,非也,是道儒释!” “是极,是极……” 李淳风烦躁的站起身,推门而出: “明日我不去上课了,你们换个人,总不能逮着我一个人使唤啊!” “淳风,淳风……” “淳风,你要走,那什么劳什子望远镜我就换个人去搞了啊!” “唉!” 李淳风又跑了回来:“在玄奘的指点下,墨色破心障了,这是大功德,为什么你俩怎么就不在乎呢?” 一语落下,三人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袁天罡才开口道:“书院需要镇压邪祟,李淳风,你明日把文帝赠予我的那把剑拿去,立在微言楼上!” “能行么?” 袁天罡抚着长须,想着颜白的性子,自信道: “我算过了,绝对好使!” 第 146章 反击的手段 李福起了个大早。 按照规矩他得先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 虽然很多的时候去了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但依旧还是需要去的。 本以为今日父皇依旧在忙碌,去了也是跟往常一样站在门口请安。 然后剪刀总管会出来,说父皇在忙云云。 不曾想今日的父皇并不忙。 难得有了空闲,正在吃早餐,殿内还有衡山王李象。 李二得知李福来了,嗯了一声。 偏殿内多了一副碗筷,一碗羊汤,一碗米粥,一小碟水芹菜。 外加三块糕点。 “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嗯,有心了,来,坐那里陪朕一起吃个早饭。” 李福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正好早饭也没吃。 坐好之后就开始动筷吃饭,他胃口好,不挑食,大殿响起了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李福很快就吃完了,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剩余。 反观对面的衡山王李象,一点点的吃着水芹菜。 如同嚼蜡。 满满的一碗羊汤丝毫未动。 见李福吃完了还坐在那里未动,李二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赵王有事?” “儿臣有事。” “嗯,说!” “儿臣要出宫。” “又要打着去看望晋阳的名义,往仙游跑,然后数日不归?” 李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父皇这次猜错了,儿臣这次出宫不去仙游。” “那又是去哪里?” “平……平康坊……” 李象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赵王是睡昏了头? 自己才挨完打,才从宗人寺出来,自己的这个皇叔就要步自己后尘了? 李二猛的抬起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 “啥?你说啥?刚才我没听见,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去哪里?” 见父皇连“朕”都不说了。 李福哪里不知道下一步要发生什么。 见父皇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把镇压折子的玉圭拿了起来,李福赶紧道: “父皇息怒,儿臣不是去行乐的,儿臣是有事要做的。” 李福赶紧把昨晚皇叔用飞奴传信交代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怕说的不够清楚,他还把李元嘉写的信都拿了出来。 老实人,老实的让人没话说。 李二瞅了一眼李元嘉写给李福的信,疑惑道: “颜墨色这是要做什么?他很缺钱么?朕就不该给他放假!” “父皇,郡公准备把仙游河边的小楼全部腾空,今后不再对外租售,改造一番后作为书院先生的住所。” “为什么?” “郡公觉得书院周边的人太杂了。 好些租出去的楼都变成了各家娘子的绣楼,每日都能见到有小娘子在楼上抚琴。 惹得好些学子忍不住偷偷的去看,不利于书院的学风。 索性就不要这份收益,直接砍了,在远离书院的地方再建!” 李二看着李福:“这些安排你是如何知道的?” “回父皇,是晋阳告诉我的,晋阳还说,这些娘子都是家里故意安排的,也是故意把琴声弄的乱糟糟的,好……” 李福抬起头:“好引起学子们的注意,然后过来指点。” 李二点了点头,对此他也无能为力。 但心里已经明白颜白在做什么,颜白这么做怕是要继续扩建书院了。 他有钱么?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交给你了,要不要父皇派个人帮你一下?” 李福摇了摇头:“儿臣想试一下!” “为什么?” 李福抬起头掷地有声道:“郡公说,做大事者不必挑挑捡捡,功成可以不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 “这惫懒货才回来,他有心情给你说这些?” 李福害羞的摇摇头:“晋阳给我看了郡公平时写的随笔,儿臣觉得好,就记下来了!” 李二很喜欢李福如今的样子,笑道:“去吧,我看着!” 李福松了口气,短短的几句话让他出了一身汗。 李福躬身退去。 “回来!” 李福脚步一顿赶紧道:“父皇还有事要交代?” 李二把镇压奏折的玉圭让剪刀送了过去,随后说道: “寄存在你这里,事做好了就赏赐给你,做不好还我!” “遵旨!” 李福喜滋滋的跑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赏赐。 虽不比金银,但比那金银还要重。 李福走了,李二看着李象还在磨磨唧唧的吃饭,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毫无城府,一点小事都沉不住气。 又如何成大事。 “衡山王,听你说你想做一些事情磨炼一下,来告诉皇耶耶,你想去哪里,做些什么……” “皇耶耶,孙儿想去武侯司.....” 李福牵着马走出了皇城,护卫喜老三牵着马紧跟其后,两人直接朝着平康坊而去。 此刻平康坊的老鸨子们也准备好了。 听衙役说有贵人来,不知道这贵人有多贵。 后半夜才睡着的颜白早早的起了床,一想到昨日之事,颜白心里越发的不得劲。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自己在见到花生大喜之下心神失守,对事情失去了判断。 以至于面对玄奘的“攻心”之问显得落魄和可笑。 越想颜白也就越生气,忍了半天,颜白还是没忍住。 早饭都没吃,直接就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裴茹怕颜白想多。 可男人之间的事情她觉得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该插手。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劝解也劝解不了。 怕颜白再出事,裴茹把大肥喊了过来,美其名曰帮颜白研墨。 大肥会研个什么墨,他那双大手能撸猫,能赶鸭子抓大鹅。 让他研墨,他能把砚台磨穿。 他就做不了这种细致的活。 可颜白知道裴茹担忧,没有拒绝,就让大肥进了书房。 书房里,颜白摊开纸张,思考了很久,然后开始提笔。 一边在白纸张上倒腾,一边苦思冥想。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看这晌午的饭点都过了,大郎也不知道在屋里做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裴茹坐在门外担忧,她想去把大嫂嫂请来。 这大肥也是的,指望他进去看着大郎呢。 结果他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在门外都听的着。 还磨牙,不知道还以为大郎闲着无事在啃床板呢! 就在裴茹想着要不要冲进去的时候门突然开了,裴茹被吓了一大跳。 “你一直呆在门外?” 裴茹笑道:“大郎,该吃中午饭了!” 颜白一愣,笑道:“你们先吃,别等我,我去一趟仙游寺,回来再吃。” 说罢就跑了! 裴茹望着颜白跑开,自己的儿子还在那里咧着嘴笑,照着脑袋就是一下: “笑笑,还不快去跟着,你阿耶这么火急火燎怕是要做坏事了!” 颜韵委屈道:“阿耶没带刀!” “那你还不拿把刀跟上,窥基你也看到了,一掌能开砖裂石,他说他的手艺在仙游寺里面还排不到前十……” “娘,他那是谦虚,真要有那么多高手,文老六早就被打了!” “你小孩子懂个什么,文县尉是官,僧人再厉害也不敢对朝廷命官下手,快去,把复合弓也带上!” 裴茹说罢,又赶紧道: “还有,颜韵你给我记着啊,以后在咱们家不要窥基窥基的喊着。 按照辈分他娘裴氏是我的婶婶,我是他的姐姐,你应该叫他……” “娘,大伯说了,咱们家不跟外人讲辈分……” “滚!” 颜韵出了庄子,身后跟着陪小七回来探亲的李景仁。 一群人盔甲齐整,骑着马轰轰的朝着仙游寺而去。 布隆拿着一把跟他一样高的长刀在后面紧紧跟着。 第 147章 最后一块龙骨 临近五月的仙游人很少。 因为夏收要来了,一年最忙的时候到了。 这个时候无论多么富裕的家庭都要呆在自己家的田间地头。 无论你是官员也好,是地主也好。 夏收要是出了问题,粮食要是烂在了地里,问责是最轻的惩罚。 乡里乡亲的议论和指指点点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颜白腋下夹着自己的“大作”,进了仙游寺。 迎客僧客气的接待了颜白。 一边陪着颜白在仙游寺闲逛,一边讲着颜白眼前器物的过往以及用意。 他的语气很儒雅,脸上的笑也很好看,颜白听的也很入迷。 一个认真的讲,一个认真的听,倒也融洽。 迎客僧心里有些不踏实。 颜白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暴躁,但却感觉比传说中的颜白要邪不少。 因为他总是不经意间回头冲着自己笑。 那个笑不好形容,反正就是怪。 颜白敢对着殿堂的数千神佛发誓。 他的笑绝对是善意的,绝对是真诚的,绝对是不掺杂个人小心思的。 之所以笑。 是因为颜白觉得迎客僧像导游。 颜白害怕他下一步让自己去买香。 然后突然进了某个首饰店,让自己买镯子。 玄奘知道颜白来了,也赶紧走了过来。 他猜想,此刻的颜白一定是满心的疑惑和不解,自己当初破心障时也那样。 只知道自己变了,但因何而变却一点不知。 那时候的玄奘渴望有人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好自己把这些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研习参悟。 可惜,那时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除了自己,就剩下等着自己倒下,好大快朵颐吃自己肉身的苍鹰了。 玄奘笑着走了出来,他已经想好该跟颜白说什么了。 颜白见到玄奘出来也笑了,等在蒲团坐定。 互相简单的寒暄之后,颜白从腋下拿出自己的“大作”。 “圣僧,小子昨日偶有所感。 在归去后所思良久,决定把当时自己看到的,想到的,画了下来。 今日贸然叨扰,圣僧莫怪!” 玄奘笑了笑:“郡公如此一说倒让贫僧心痒难耐,不知郡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又悟到了什么。” 颜白今日本就是为了出气而来,当下也不含糊直接摊开画作。 “昨日在恍惚间我见到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我见到了铁牛在冒着黑烟,铁鸟在天上翱翔,马车没有马,在发出巨大的咆哮……” 随着画作缓缓打开,玄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慢慢的变成了严肃。 双眼不再专注,迷茫和不解。 “圣僧,这是铁鸟……” “圣僧,这是没有马的马车……” “圣僧,这是......” 随着颜白淡淡的话语,玄奘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他想不到,他在雪原上生死之际看到的竟然被颜白画了出来。 恍恍惚惚的那一切如今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而这些竟然真的被颜白画出来了,难不成那一日不是梦? “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大殿的殿门关上。 突然又猛打开,布隆生猛地坐在门槛上,长刀直指刚才给颜白讲典故的那个“导游”! “大师父,我……” 玄奘看着颜白。 颜白无奈的看着李景仁和颜韵,知子莫若父,看着缩着脑袋的颜韵,颜白知道这定是裴茹安排的,叹了口气: “关门,李景仁你带着其余人都回去,布隆和镜圆你两个在门口等着就是了!” 大门再次关上,布隆坐在门槛中央。 见玄奘已经开始疑惑,颜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虚心道: “圣僧,这是小子昨日偶然所悟,还请圣僧指点一番。” 玄奘接过,打开,而后情不自禁轻轻地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玄奘念罢,双目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颜白。 “你写的?” “嗯!” 可不是么,背了那么多诗词,想了那么久也就记得这四句。 但颜白觉得这四句应该足够的震撼。 不然,为什么后世影视剧里那些高人最后都会惆怅的朗诵一番。 然后给众人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玄奘沉默了。 颜白借着品茶时杯子的遮挡,偷偷的笑。 无论是知障,还是心障,这些都是聪明人才会得的症状。 因为想的太多,思考的太多,不解的太多。 毫无疑问,玄奘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既然如此,那颜白所做的一切就能让玄奘想的多。 玄奘用花生乱了颜白的心境,颜白就用玄奘说的那些铁鸟来还击。 法子粗鄙简单,但绝对好使。 越聪明的人越好使,换一个读书少或者不读书的人就不行了。 他们只会在文字层面思考,而想不透深意。 玄奘是绝顶的聪明人,聪明人就容易想多。 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玄奘的心如同平静的湖面,可在这湖边上突然出现了一顽童, 他调皮的往这湖面上扔进去了两颗巨石。 让这湖面兴起了波涛骇浪。 玄奘在思考,颜白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候着。 四月底晌午天已经骄阳似火,可在这大雄宝殿内却是清爽怡人。 等的实在无聊,颜白起身走到神佛前。 “小子饿了,神佛我能不能吃一块……” “不说话代表默认,长者赐,不敢辞,小子就不客气了……” 一盘糕点下肚,颜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见玄奘还在闭目沉思,颜白准备闭眼眯一会儿。 准备再等一会。 颜白哪里知道,这一闭眼自己竟然沉沉地睡去。 等到再一睁眼,太阳已经西斜,大殿内昏暗了下来。 玄奘正忙着点燃了灯火,可能知道颜白醒来,玄奘回头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 忽然,爽朗的大笑声从大殿内响起。 玄奘笑的直不起腰,手指着颜白,想说什么,却笑的说不出话来。 颜白也在笑,恶作剧被识破的笑。 角落边的颜韵松了口气,父亲的这一觉睡得太久了,腿都站麻了。 过了好一会儿玄奘才止住笑意,忍不住笑道: “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贫僧就让你心生迷惑一下,一转眼你就在我身上讨了回来,果真小气啊!” “圣僧看透了?” 玄奘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也想不透,索性就不再想了。 想再多也是徒增迷惑而已,倒是郡公让人佩服!” “佩服什么?” “佩服你看透了,佩服你能在这大殿内呼呼大睡,佩服你木雁之间,龙蛇之变。 我三十年才掀开人生一角。” 玄奘看着颜白道:“而你,却奇迹的在这里创造了一个超越先辈诸贤的庞大学府,我不如你!” 颜白摇了摇头:“人有自知之明,我无法说我遇到的,我说了只会徒增疑惑,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我不如你!” 玄奘看着颜白,在思考这一句是不是又是一个套路。 颜白看着玄奘认真道:“小子准备亲自给你立传!” 玄奘心头一震。 他知道,颜白从未给任何人立传。 他知道,以颜白如今的威望,就算皇帝相邀,他也可以拒绝。 他随意评价某一个人,他说的话可以写进墓志里。 自己做了什么,竟然让颜白亲自执笔给自己立传。 “为什么!” 颜白推开殿门,看着落日道: “既然我来了,既然我认识了你,那就该好好地把你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子孙,让他们知道,这才是原本的你!” 这是颜白头一次敞露心声。 玄奘感受到了颜白了真诚,不解的再问道:“为何?” “大毅力者当传承,为了汉家儿郎铸脊梁!” 玄奘双手合十,摘下手腕上的念珠认真道: “那贫僧就借花献佛助郡公一臂之力。 凭此信物,长安诸寺钱财郡公可随意支使,以供书院不时之需!” 颜白笑着接过念珠。 “圣僧就不怕我胡作非为?” 玄奘笑道:“我的心告诉我的决定是正确的,贫僧看的出来,郡公所做一切都是在为了传承,这是你的道!”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白说罢,直接把念珠套在了手腕上。 自此,书院再无钱财之忧了。 无论是煤石,还是赤海城的青盐,跟佛门庞大的资产相比不具备可比性。 颜白最害怕的一块龙骨被玄奘补上,今日龙骨成。 今后任凭王朝变换,就再也没有人能左右书院前进的脚步。 “圣僧,会飞的铁鸟那些你真的看到了么?” “在雪原上,在我弥留之际我看到了,就在那云端之上,看到了参天高楼,我还看到了你……” 玄奘抬起头看着颜白,略带恳求道:“那…那是真的嘛?” “真的!” 见颜白信步离开,玄奘又赶紧道:“为何我再也看不见了!” “海市蜃楼吧!” “啥?” “我说是海市蜃楼,也就是书中描绘的仙境。 但那其实不是仙境,怎么说呢,只是投射而已,我解释不清楚。” “最后一问!” “圣僧你说!” “你…你真的来自那里?” 颜白点了点头:“算是吧!” 玄奘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大声道: “贫僧懂了,鸠摩逻多法藏曾言:闍夜多承言领旨,即发宿慧,遂恳求出家,你是宿慧自人!” 颜白一愣,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 “书读多了也不好,我也不是宿慧之人,算了吧,这样的挺好的!” 颜韵只觉得今日没白来。 他激动的浑身发抖,他知道了关于父亲的大秘密。 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从仙境里面出来的。 望着一脸喜意的颜韵,颜白无奈道: “别多想,这里面的事情我日后慢慢的告诉你!” “好!” “你手里拿的什么?” “舍利,玄奘圣僧带回了佛舍利一百五十粒。 那会父亲在睡觉,他唤我进来,给了我一个,让我挂在脖子上当个挂件。” “多少?” “佛舍利一百五十粒!” 颜白看着林间的微言楼,怪不得总觉得缺点什么,原来是缺圣物啊! 第148 章 七月初七 夏收结束后裴茹就开始收拾颜白的随身物品了。 朝服,鱼符,佩剑,马鞍,以及需要换洗增添的衣物。 接下来的半年要去兵部上班了。 要呆在长安,要住在颜家的老宅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去皇城门口了。 等着城门打开,然后去点卯。 在走之前颜白准备把后山的竹子问题给好好的解决一下。 原本后院是没有竹子的,颜白想着读书人都喜欢竹子。 什么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子云云…… 于是就从别处移了几根栽到了家里的后山上。 开始的几年它们病怏怏,叶子黄黄的,看着是要死不活的。 谁料到三年后就开始疯长,几根变成了几十根。 那时候的它们是最美的时候,翠绿翠绿的,看着就让人舒服。 等到这两年颜白一直在外,没有心情去管理,家里人又替自己考虑,认为这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舍得砍。 两年的春季没有人管理的功夫,它们竟然长到院子里来了。 院子里面的青砖都被顶了起来,高低不平。 险些摔了一个大跟头的颜白索性决定要好好的治理它们一下。 于是颜白就把几个小的带上,带着柴刀开始给茂密的竹林进行修理。 留下好看的,不好看的全部砍掉。 休沐的李晦也来了。 他来不是干活的,而是来挑鱼竿的。 他就是这样,不是在去钓鱼的路上,就是在去找鱼竿的路上。 几个孩子除了颜韵性子能吃点苦,其余的几个待了一会儿就跑回去了。 因为他们总是喊着身上痒。 说有虫子在身上爬,要回去洗澡。 颜白心疼几个女儿,听得也心烦,索性全部赶了回去。 李晦点燃了一堆篝火,也不怕热,坐在那里烤着竹竿。 把原本弯曲的鱼竿掰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杨政道依旧不安生,皇后惩戒他守城门一直守到陛下回来,昨日他结束了守城门的日子,一群人在平康坊喝了一夜的酒!” 颜白笑了笑道:“一群人都有谁?” 李晦把竹竿举起,瞄着底部,看看直不直,闻言头也不回道: “杜家,房家为主,其余勋贵子弟为辅,好像衡山王也在里面!” 颜白叹了口气:“衡山王真是不知好歹啊。 他才受罚完毕,看来这就是无功先生最爱说的那句……”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么?” 李晦笑了笑:“他如今是左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掌领府属,督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手底下有六百人。” 颜白放下手里的柴刀:“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陛下亲口说的啊!” “我说的是平康坊! 按理说他还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就算去了那也是瞒着所有人。 他还没傻到才有事做,就去把事儿办砸了。” 李晦扭头道:“偷偷的去,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墨色,你知道的,我有一位好大兄,自从定州回来后就没进过家门!” 颜白笑了笑,继续低头砍竹子,竹子不能留桩,留桩子容易伤到人。 所以要贴着土砍,所以格外的吃力。 见颜白不说话,李晦放下手里的竹竿,跑了过来:“你就不管管?” “我怎么管?” “他是太子的儿子,是李承乾的儿子!” 颜白知道李晦要说什么,索性坐在地上无奈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高明的儿子。 你我、崇义、宝琳、程黑子等等,我们一起长大的,现在他的儿子走了岔路,我们有责任去拉一把!” (ps:李承乾字高明。) “可慧炬我想你也应该明白。 若是你的孩子行为不端,我冲过去打他一顿都无可厚非,你也不会说什么。 但高明的儿子是皇子啊。” 颜白看着李晦道:“你我为臣子,而且李象他是长子。 我若去帮他,那不是在帮他,我那是在害他!” 颜白叹了口气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李晦恨恨的扔出了手中的竹竿,咬着牙道: “我阿耶说的话跟你一样,可我不忍心李象他越走越远,我不忍心啊!” 李承乾暴躁道:“坏就坏在他是长子,坏就坏在他从小就认为今后那个位置就是他的。 就算他如今知道,他今后也不会甘心朝着自己的弟弟叩首!” 颜白闻言毫不留情道:“别说错话,他是庶长子,生母不是太子妃,这是事实,认不认这都是事实。” 李晦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心疼高明啊!” 颜白也跟着叹了口气:“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李晦读过书,知道颜白说的话是什么。 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李晦却觉得这话一点都没错。 下愚不移,若能移,李象怎么又会偷偷地去平康坊呢? 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过了好一会儿,李晦才开口道: “你回兵部的时候太孙也会去,陛下同意了,他跟着你学一年!” “李厥还好,能在枯燥的书院呆一年,颜善说作业也完成的很好,做事虽然慢,但却踏踏实实的让人放心!” “小十一这边?” 颜白笑了笑道:“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废话!” “我其实更看重孔先生的孙子,那孩子我见过了,性子安静,再加上祖宗的情义,十一过去了怎么都不会受欺负!” 李晦哼了一声。 “你这话说的,搞得好像嫁给了李厥后别人敢欺负她似的。 那是未来的皇后,只有她欺负人,不是别人欺负她!” “我不喜欢那里!” “为什么?” 颜白扭头看着李晦道:“史书上已经有很多答案了,不说别的,咱们就说独孤家,他们如今过的好么?” 李晦看着颜白:“那怎么办?” 颜白摊了摊手,弯腰捡起柴刀:“我能做的就是多养小十一几年,等她再大一些,思想更成熟一些再做决定。” “让她自己选?” “嗯!自己选,选谁我都认!” 李晦不说话了,跳着跑开,他要去把刚才丢掉的竹竿捡了回来。 看着李晦的样子,颜白恍然大悟。 娘的,这是来套自己话的。 颜白默默的砍了两根竹竿。 一根长,一根短,贴心的刮去上面的竹节。 掂量一番,颜白觉的自己的手艺很不错。 “慧炬!” 李晦扭头:“啥?” “接着!” 颜白把短短的竹棍扔了过去,李晦抬手接住,茫然道:“做啥?” 颜白摆开架势,狞笑道: “套我的话,对我用心眼,来吧,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实力决定一切!” 李晦看着自己手里明显比颜白手里还短半截的竹竿大怒: “额賊,这不公平,你的竹竿为什么那么长,来吧,我李晦不怕,我也不是泥巴捏的……” 李晦豪气地吼罢,拔腿就跑…… 开玩笑,自己的竹竿三尺多长,颜白手里拿着的一丈多长,这不跑等着挨打啊。 半炷香之后颜白跪在祖祠前。 李晦坐在祖祠外的门槛上喝着梅子水。 颜师古见颜白跪好,冷哼一声: “孩子都成人了,你还像个孩子一般胡闹,成何体统,跪在这里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想好了再起来!” 脚步声远去。 见颜白偷偷的扭头看,李晦笑道:“别偷看了,走了!” “贱人!” “诶,你这话说的,我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你出来!” “你有本事你进来!” “你出来!” “你进来!” …… 一个不敢进,一个不敢出。 颜白恨声道:“迟早我要研究出来一种毒药,你在哪里钓鱼,我就在哪里下药!” “这话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那可得注意了,你最好,好好的研究一下,最好这药别的鱼吃了有事,鲤鱼吃了没事!” 颜白哑口无言,他头一次在李晦面前有种面见魏征的感觉。 “太子让你来的吧!”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是太子妃让我来问问的,没别的意思,因为七月七日李厥要选妃子……” “七月七日晴,突然下起了大雪……....” 李晦:??????? 第 149章 泉州城 五月底转瞬即至。 颜白的假期也彻底的告一段落。 带着颜韵,父子两人骑着马,大肥赶车,身后的马车里面坐着伽罗。 四个人离开了仙游。 颜韵去长安是欢喜的。 他这个年纪是最喜欢热闹的时候。 等他当了官,心里有了事,年纪再大些,自然就和颜白一样不喜欢呆在长安了。 此刻的林间秀正想念着长安。 历时数月,一路披星戴月的他终于到了泉州。 到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走下商船,林间秀的身子不自觉的来回左右晃动。 他笑了笑,踏出一步,险些摔倒。 原本在长安已经有了员外气度的他,通过这数月的行船之旅,一下子又瘦了回去。 肚子也瘪了。 在高句丽杀人都没有瘦的他,硬生生的坐船坐瘦了! 如今的他胡子邋遢。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是出自长安许府,许中书的贴身护卫,立过军功的富裕人家。 坐了好一会儿,林间秀才终于缓过了一点劲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泉州城,林间秀拼命的回忆着自己离开时它的模样。 记得…… 记得自己离开前这里虽然人很多,房子也很多,但多是劳作之人,房子也多是一层的木房。 更别提房子里面了。 破破旧旧的房子里面除了各种山货就没有一个可落脚的地方。 可如今…… 如今不一样了,五六层高的水泥底座木楼比比皆是,比长安的都高。 转念一想,林间秀苦恼的捶了捶自己的头。 该死的,自己怎么就忘了长安屋舍高度是不能高过城墙的。 泉州不是长安,自然没有这个忌讳。 如果不是怕六七月的海风,林间秀觉得这些人能把房子建到百丈高。 看着行人,林间秀的心神又被夺走,各种人来来往往。 一色目人操着极为正宗的长安话在和商家讨价还价。 林间秀想了想,这些怕是当初跟着县公一起来的那批人吧。 摸了摸胸口,信件还在,想着大郎的嘱托,林间秀的眼神又变的森然起来。 虽是孤身一人来,林间秀一点也不害怕。 掏出一枚铜板,在一处茶摊上点了一壶山茶,卖茶的妇人还送了一盘糕点。 吃饱喝足的林间秀彻底地回过神,同时又不得不感叹这泉州的物价就是好啊。 在长安,自己只不过陪着大郎喝了一壶茶。 掌柜就敢收一百钱,这还是折扣价。 娘的,怪不得自己看那个叫做什么罐子的小子越看越不顺眼。 他娘的,原来是奸商啊! “掌柜的,能不能把你那茶剪借我用一下!” 卖茶的妇人一愣,有些不确定道: “茶剪?贵人,民妇这里只有剪刀,你说的那个什么茶剪是这个么?”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大剪刀。 林间秀笑着点了点头:“是的!” 剪刀递了过来,林间秀细细地刮着自己的指甲。 造孽呦,坐船的这几个月,他都是用嘴啃的,今日可算当了回人。 妇人看着林间秀拿着大剪刀刮指甲,她不理解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的执着。 直接咔咔咔剪掉就完事了。 还细细的刮? 她一个人妇人都觉得这个男人变态。 “哪里有住宿的?” 妇人眼睛一亮,掰着手指道: “东边的菊楼,城北的燕坊,码头的灞桥居,还有衙门边的仙游阁,不过我不推荐贵人去仙游!” “为什么?” 妇人笑了笑:“太贵了。 当然,如果贵人有钱就当民妇刚才说的话是在放屁。 如果贵人是来做生意的,推荐去灞桥居!” “为什么?” “因为又便宜,又安全!” “仙游阁不安全么?” 妇人觉得这个男人好怪,这不是屁话么? 最好的当然是最安全的,那可是当初那什么县公建的。 后来那个什么徐王就是在那里住了一年! “安全,但是贵,我不是为贵人考虑么!” 林间秀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妇人笑道: “如果我去了仙游阁,我说我是你介绍的,你能拿多少钱?” “十天的茶钱!” 林间秀拍了拍屁股站起身,笑道:“好,我去仙游!” “贵人莫开玩笑!” “我像是开玩笑的人么?” “像!” 林间秀看着乱糟糟的自己,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喃喃道: “在长安,我好歹也是一个随意进出楼观学的人,如今怎么会落魄到这个样子,娘的,真是造孽呦!” 泉州四个县,四个县里有四个县令。 四个县令里以独孤家为主,独孤家族里以独孤未央和独孤渐明为尊。 在泉州,稻米的售卖需要经过他们的手。 独孤家在泉州的产业,一半归独孤渐明,一半归独孤未央,剩下的独孤家不能碰。 这是当初制定好,至今无人敢逾越这个规定。 仙游阁属于特例,属于徐王的产业。 包括这一路的海商,跑船,以及货物的吞吐,徐王掌控着一切。 至于税收,自然是属于朝廷。 林间秀没有立刻去仙游洗漱,而是在泉州城慢慢的闲逛。 这一路他碰到了十多个推销货物的小商贩。 当然,他也碰到了一群群穿着打扮特异的大食人。 别人走过去都是香风,这群人走过去带着狐骚。 看着他们凶横且目中无人的模样,林间秀羡慕的看着他们腰间的弯刀。 以及金色的戒指。 下船的时候林间秀看的很清楚,他们的船吃水很深,想必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长安这几年给了林间秀智慧。 尤其是跟着许敬宗耳濡目染这些年,一个不经人事的小白,已经有了极深的城府。 林间秀知道贸然的杀戮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 只有借力打力,有一个正当的借口才能顺水推舟。 大食人在泉州能成为祸患肯定不是他们本来的目的。 这件事里面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一开始就严厉的对他们,他们又如何做大呢? 是易卜拉欣? 是独孤家族? 又或者是泉州当初没有杀完的那些落魄文人以及官吏? 不可能是徐王,徐王没有必要。 也不可能是书院,书院懒得来做这件事。 更不可能是颜县公。 那时候颜县公还在辽东打仗呢! 思量好的了一切,林间秀直接朝着山里走去。 在离开泉州不远的地方有他的族人,这一次,林间秀准备借用族人的力量来办事。 谁倒下,自己的族人就会顶替它们的位置,成为泉州城的新贵。 林间秀嘿嘿的笑着。 他觉得,王朝变换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就跟牌桌上一样,谁输完了谁退场。 林间秀走了好久,卖茶的妇人也等了好久。 天都要黑了,她还是没有等到仙游送来的提成钱。 瞅着天越来越黑了,妇人还在回头看。 直到衙门的人开始巡逻。 “骗子,大骗子,没钱装什么贵人啊……” 她恨恨的把林间秀剪过指甲的剪刀丢到热水中,消消毒。 此刻的林间秀已经好似换了一个人。 在族人的服侍下贵气的林间秀又回来了。 只不过有点瘦,没有先前那么“员外”了。 望着自己的族人,林间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己不在泉州的日子,这些人都很规矩,没有打架,没有闹事,也没有被衙门的人抓过去吊起来。 “老人留下,年轻人都去休息!” 年老的人留了下来,议事的大门也顺势关了起来。 林间秀看着族里的老人,笑道:“属于我们一族的好日子要来了!” 众人齐齐抬头,目光火热。 林间秀继续道:“谋不可众,所以我让青壮都回了去,至于要做什么我暂且不说,明日带领族人做弓箭,我们要狩猎!” “杀人?” “对!” “杀谁?” “杀那些大食人!” “好,早就想杀了,他娘的,身上一股子味,动不动尊神在上......” “对,杀,狗日的抢我们皮子......” 山人团结,不团结的都死了,要么被人杀死,要么被野兽杀死。 这些年林间秀虽然在长安,但每年都会借用许敬宗的门路往泉州运一些盐给自己的族人。 别看只是粗盐而已。 但盐却是山民赖以存活的好东西。 因此,林间秀在山人里面的声望很高。 也因为林间秀,他们手里的皮子,山货是最好出手的,销路也是最好的。 族里有这么一个人帮着,那所有人自然是围着他转,那林间秀这次回来自然有坐在最上面的权力。 林间秀看着怒喝大食人的族人,搓着指甲轻轻地笑着。 他很想知道,这些大食人的脑子是不是跟高句丽人一样。 第 150章 石脂水 兵部积攒的公文很多。 颜白第一天上班就觉得脑袋大。 本以为这些都是兵部尚书李绩的事情,问了一圈后才知道李绩已经离开了。 成了自己的事情。 跟着李绩离开的人还挺多。 有夏王李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营州都督张俭。 他们各领所部兵去了薛延陀。 颜白看着公文知道薛延陀完了。 薛延陀要灭国了,这个部族要没了。 这个统治着东室韦,西金山,南突厥,北瀚海浩大土地的部族要完了。 可能是为了防止薛延陀过林海逃窜到高句丽。 皇帝同意了以许敬宗为首的群臣的建议,接受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方针。 派偏师进袭骚扰,断绝商道,控制海运。 轮番骚扰其边境,使高句丽人疲于奔命,耽误农时。 牛进达成了大总管,专门负责这个事情。 薛之劫成了他帐下的偏将,以卑沙城为据点,借新罗之兵控制百济。 最终目的就是图谋倭奴之国。 能打的将军都在外面,兵部尚书都走了,颜白一下子成了兵部官位最大的那个人。 无尚书之责,却行尚书之权力。 轻轻地一声咳嗽都能吓得众人战战兢兢。 看了一会儿公文,批了几个字后颜白就觉得有些困了,心静不下来不说,眼皮子还一直在打架。 “春困,秋乏,夏打盹……” 就在颜白准备眯一会儿的时候…… 剪刀来了。 看着笑眯眯的剪刀,颜白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自己这么一个热爱工作的人,刚准备眯一会儿养足精神,耽误事的人就来了。 这不是影响自己的工作状态么? 剪刀来了,那就是皇帝要找自己说话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也就是说明颜白要进宫面圣了。 厚厚的官服穿上,走到太极殿前已经是一身的臭汗。 李二今日应该不忙,穿的比较简单和随意,见了身穿紫袍的颜白他笑着点了点头。 年轻就是好,穿什么都好看。 挥挥手,一群甲士搬来了一个特大号的木桶。 “这是你让席君买做的事情,为了这东西,他在西域把吐蕃人当作牛马,已经惹御史弹劾了很多次!” 李二拍了拍手:“别杵着了,过来看看吧。 朕不明白这东西为什么让你如此上心,为了运回这些东西,朕也被马周说了,他说朕玩物丧志,率性而为!” 颜白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打开了木洞。 看着大桶里面那黑漆漆的石脂水深深吸了一口气。 颜白的笑突然僵硬。 娘的,怎么有股臭鸡蛋的味道。 李二站的远远的,他早就闻到了臭味。 所以他没有选择把这东西放到大殿内,而是安置在大殿外。 真的太臭了。 “别愣着了,让朕看看吧,免得朕辛苦一生,到了晚年落下一个玩物丧志之名,成了一个昏君。” 颜白也不废话,跟剪刀耳语一番,剪刀听完后就慌忙跑开。 片刻之后一群太监抬着少府监蒸酒提纯的那套家伙走来。 颜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就知道汽油是要提纯出来的。 因为儿时见过村子的老人都是这么做的。 (ps:延安在97和98年的时候有老人这么做) 但这时候颜白不能说自己不会,硬着头皮道: “蒸,冷凝,冷凝后的东西留下,那就是这个东西的本质。” 时香被点燃,一群内侍在大热天里开始烤火。 李二和颜白站在阴凉处,两人默默的看着。 一个满心的期待,一个则是七上八下。 一炷香,两炷香…… 冷凝的铁管开始有了滴答滴答声。 闻着那熟悉的气味,颜白松了一口气。 约莫一个时辰后,滴答声频率越来越慢,直至消失。 颜白瞅着半罐子的汽油,又深吸一口气,满脸的陶醉。 李二好奇的闻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这颜白是什么毛病,如此难闻的味道他还深深的吸,不会是鼻子在辽东冻坏了吧! “就这?” 颜白左看右看,大殿前空荡荡的,就一棵柳树在卖弄风骚。 想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里被罚站的,颜白笑了笑道: “陛下,臣看过了,荷花池边上的这棵柳树有点丑,要不拿它当作实验对象?” 见李二有些犹豫,颜白赶紧道:“陛下要是觉得不好,咱们出宫去试验也是可以的!” 李二想看颜白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看了看挂在天上的骄阳,他实在懒得动弹想都没有直接道: “准了!” 颜白大喜,双手一挥:“火来!” 颜白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里仆役不能随身带火,这是规定。 所有大殿都是木质结构,掌宫灯的都是专属人员在负责。 一旦火势起,一烧就是一个殿。 非掌灯人员不能携带火种,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走水。 不然有人偷偷放火,你能查的出来是谁? “剪刀你去大殿内取去!” 剪刀慌忙跑了出去。 这么热的天,剪刀一会儿跑少府,一会儿又跑太极殿,身上的衣衫都贴身了,勾勒出他那健美先生般的身材。 这家伙的身子真好,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颜白可是听说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然后变掌为爪一上一下地抓取小口大肚瓶,打磨气力。 小口大肚瓶里面装的是细沙和水,一个瓶子大约五十来斤。 比李二还大八岁的他,能不间断的来五十多下。 建安城一战,这家伙可不是如今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模样。 剪刀来了,火也来了。 颜白把汽油倒在柳树上,火一点,火焰腾空而起。 李二抱着手站在颜白身后,看着火势撇撇嘴道: “这个和宫内点的膏油灯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嘛!” 颜白一愣,索性把手里的罐子扔了过去。 原先是火焰,现在是大火,大火发出呼啸声,腾腾的往柳树高处窜。 好好的一棵柳树被烧得噼里吧啦响,火焰冒着蓝光,越来越大....... “陛下,请下令灭火!” 李二觉得没意思,他觉得马周说的对,觉得颜白有些大张旗鼓了。 这东西不错,但从西域运回来却是不值得。 李二摆摆手道:“灭火吧!” 荷花池有水,宫里防止走火时的水桶一直都在。 不然好好的一个大殿前为什么非要建一个水池子,水池子还连接着活水? 匠人在建造大殿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 一旦大殿走水,这荷花池的水就能快速的派上用场。 一口气还没喘匀的剪刀开始吩咐内侍灭火! 此刻,颜白嘴角的笑越来越好看了。 一桶水浇了上去,内侍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火势突然变得更大了。 水往哪里走,火就往哪里走,空无一物的石砖都在冒火。 柳树轰的一声倒在了水池里,荷花池开始着火。 才露尖尖角的小荷,清脆的荷叶,荷叶杆一瞬间都在着火。 火势越来越大,剪刀的嗓门也越来越大,守卫也惊动了,守宫门的腾远都冲了进来 “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随着呼喊,一群的内侍提着水桶冲了出来。 一桶桶的水浇下去,火更大了。 剪刀带着皇帝开始往后退,他担忧的看着身后,不远处就是太极殿啊。 水池的傻子鱼开始翻白,一群群的,红肚子,白肚子,彩色的肚子露出了水面。 颜白嘿嘿的笑着。 像个傻子一样。 李二咬着牙,他心疼这些彩鱼。 这些鱼可是养了好些年,来自天南地北,能活着到长安已经是一件难事。 前些日子听玄奘讲佛法的时候,他都说这些鱼有大功德,实属难得。 是啊,没功德的全部死在了路上。 如今都完了…… 李二冲着颜白怒喝道:“颜白你还在笑,你看你干的好事!!” “陛下,您要这么说臣回去就上谏言了,臣这是遵旨而行,圣人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 李二要被颜白的啰嗦烦死了,深吸一口气道:“颜白听旨意!” “臣在!” “灭火!” “陛下,这岸边的火用沙子或者土铺上去就能灭,可这水里的火臣无能无力,只能等它烧完,自己就灭了!” 不用李二吩咐,剪刀已经开始指挥众人灭火了。 一群群内侍开始挖土,然后把土盖在火苗上。 很快荷花池边上的火没了,可是荷花池的火还在烧。 荷叶一下子都蔫吧了。 望着漆黑的栏杆,李二愤怒的一甩衣袖。 颜白也看着漆黑的栏杆,他知道皇帝生气了。 可他一点都不怕。 “陛下,你说咱们今后打仗,要是把这扔到敌人的城墙上,你说敌人是降还是不降?” 李二一愣,嘴角的笑意有些绷不住,他好像懂了颜白的意思。 “颜白跟我进殿,剪刀你统计一下,刚才那十多人升三级,今后去少府监当值,无故不得出宫!” 皇帝走后,荷花池的火还在烧。 东一块,西一块,像辽东城河边京观上的鬼火一样。 剪刀看着刚才帮忙提纯石脂水的一群内侍笑道: “诸位,真是恭喜你们了,去了舒服的少府监,今后要记住,还是得管住嘴,今日之事烂在心里!” “喏!” 没有人知道,刚才的十一人今后的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少府监了。 第 151章 李二教子 大殿内李二和颜白在奏对。 剪刀看着这温馨的场面幸福的叹了口气,终于消停了。 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的,这大热天的再折腾,自己怕是活不长了。 至于荷花池的彩鱼死就死了吧。 祸福相依本就是天地至理,受点磨难也是极好的。 免得下次看到人就冒头要吃的,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一下没有人弹劾陛下了吧。 现在就挺好,大殿内凉快,这才是人该待的地方。 颜白把自己脑子里面知道的一切关于汽油的使用方法都说了出来。 目前的情况也只能牛刀小用。 放火杀人,或是照明。 李二不同意颜白把这么厉害的燃油卖的到处都是的想法。 他更趋向于战场。 他危机感很强,他觉得大唐周边全是敌人。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可他却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这么想。 在兵部发往边关的公文里面,他甚至亲自写旨。 告知边关将士们禁止无缘无故的去灭别人的国。 之所以有这道旨意,是因为太庙献俘的时候李二发现礼部的名单上有十多个“国家”不见了。 彻底的消失了。 这些国家其实并不大。 小的数千人口,大一点的数万人。 这些国度生活在大唐的边境线上,依靠臣服大唐从而防止被人吞并。 大唐需要这些部族。 若没有这些部族,边境线就不好守。 而且这些部族每隔二三年都会来朝贡,带着宝石,骏马,金银。 这是皇室钱财和户部钱财来源的渠道之一。 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所以李二才会特意下旨,不要将士们把这些小国家灭国。 灭国是爽,但对于朝廷而言弊大于利。 这些小国家榨不出来多少油水,还不如他们进贡来的多。 朝廷之所以轻视倭奴,不是倭奴值得轻视。 而是倭奴国对大唐无任何帮助。 究其原因还是太远了。 若是把它放到大唐边境,他们就会跟其他草原民族一样。 不知其祖宗,更无任何传承。 今天是这个部族的。 你明日就可能是另一个部族的。 西域多小国,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国,一个盆地百十来个国。 各种王数不胜数,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 因此,边关将领中席君买是灭国最多的。 他在西域都灭了十国,兵部考核也并未把这个当作大功绩。 功绩还比不上他维护商道送回来的盐。 这些小国,兵部还看不上。 幻想着灭国封侯,基本不用想了。 “回去写折子吧,你说的太快,有些胡编乱造的词需要推敲,朕听得云里雾里。 但此事保密,朕会找人安排负责此事!” “那臣告退了!” “去吧!” 颜白躬身告退,走到荷花池边。 看着一池子黑水的荷花池,还有躺在石板上晒太阳的彩鱼。 颜白觉得太阳也不是那么热了。 在颜白走后,李二派人把李承乾从东宫请了过来。 路过荷花池,李承乾看着荷花池边上忙碌的内侍,看着石板上晒太阳的大小彩鱼,眉头扭成了一个结。 “怎么回事?” “太子,不是奴婢不答话,是陛下不让说,您快些进大殿吧,外头热,进伏天了,身体要紧,可莫要……” “颜郡公来了是吧!” 剪刀猛的抬起头。 李承乾笑道:“我猜的!” 剪刀笑了笑,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已经把所有值守的内侍都想了一遍。 深宫的事小心无大错。 玄武门的事情不能重演。 “我真的是猜的,颜郡公曾在这里拿着砖头拍过鱼,然后被父皇罚了一顿,故意不召见他,让他晒了很久!” 剪刀笑了笑: “太子殿下请,不敢让陛下等太久!” 他不敢接话,万一被颜白听到了,他那小心眼..... 李承乾快步走到了太极殿. 李二看着满头大汗的李承乾,招了招手,宫女端来了带着冰沙的梅子汁。 李二以前也喝,现在基本不喝. 自打从辽东归来后他就很爱惜身子. 夏日再热,他喝的也是温水。 “李厥的事情李晦怎么说的?” 李承乾笑了笑:“事情还好,颜郡公并无反对之意。 但也无赞成之意,慧炬说墨色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了小十一!” “那七月七日之事你和太子妃如何商定? 那太孙妃还选不选? 又或者是说不等了? 就选王家的娘子?” 李承乾走上前,扶着李二躺到榻上,然后说道: “王家女儿臣已经见过了,容貌不差,学问也不差,性子也很温婉,当场出题考较,须臾而成。” 李二斜着眼睛看了李承乾一眼,继续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孩儿的意思是,既然象儿钟情十一,但又不能让王家难堪。 所以儿臣建议把王氏女许配给小治!” “晋王啊!” 李二揉着额头想了想:“法子倒是也可行,王家之女当个侧妃也属实有些不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轻视他们!” “可是……” 李二话音一转:“可是,若是等个一两年...... 万一十一不愿当太子妃,太子,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李承乾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 李二见状也就知道李承乾没想到这个问题,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 “事情从自身而来,最后的落脚必然是自身,你却忘了自身. 若政事也是如此,你身边就会多佞臣!” 李承乾惶恐道:“儿臣今后一定要万般小心!” “性子使然,这事不是小心就能来的. 你没事的时候多看看你身边的那个骆宾王,他的折子我最近才看完,只能说大才啊。” 李二扭头看着李承乾: “看看他做事前是怎么做的,不耻下问,不丢人!” 李承乾闻言点了点头,脑子里不由的想起了来自书院的骆宾王. 这孩子是颜白亲自举荐的,能力不差,文采极好。 不然颜白也不会亲自举荐了。 在定州自己发布的政令都是出自他手,言辞达意,无任何纰漏。 唯一不好的就是性子有点怪。 往好听了说叫有一身侠骨,往难听了说是爱管闲事。 吃饭的时候总是盯着你的碗,非得盯着你把碗里的饭吃的一粒不剩他才不看。 人家喝茶,茶喝完了,茶叶还在。 他喝茶,茶水没了,杯子里面的茶叶也没有了。 谁都不怕的李崇义最怕骆宾王。 李承乾也害怕这样的人,他觉得骆宾王就是第二个王鹤年。 还是没开悟之前的王鹤年,年轻力壮的王鹤年。 可怕的要命。 他一会儿回去准备好好地问问,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值得父皇记得他的名字,还如此夸赞他。 “我给你出个法子吧!” “儿臣听着!” “今后西域的石脂水会陆陆续续的来到长安,就让象儿来负责这个事,你回去下旨,封十一为内舍人。” (ps:女官,上官婉儿就是从内舍人做起的。) 李承乾闻言担忧道:“孩子不小,少而幕艾,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怕有丑事。 墨色那边怕也不会同意!” “蠢,你就不会去找你母后,请她推荐一女官来照拂小十一?” 李承乾懂了,笑道:“孩儿懂了,一为照拂,二为监督。” “还没蠢到不可救药。” 李承乾闻言嘿嘿的笑着。 他心里很清楚,每当父亲笑骂自己的时候,那就是心里对自己还算满意。 “今后国事你多操心,对了,关于用人你是怎么考虑的?” 李承乾闻言赶紧道:“我准备从河间郡王家,舅父家,以及颜家来挑人。 但这个还得父皇多教教我。” 李二点了点头,轻声道: “高明你要记住,你说的这三家长孙家其实是最好说话的。 你舅父因为外戚一事,这些年在朝堂一直隐忍!”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但这是我最担心的,司马家族先例在先,汉朝外戚当权实例也在先,你用的时候要多思量!” “孩儿记着!” “河间郡王家,他虽然已经老了,但儿子却很聪明,一个李崇义我都看不透。 他看似傻,却比任何人都聪明。 一个平康坊,他能知道很多朕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若放权,一定要握着他的七寸。 虽然同姓,同出一宗,这么做小家子气,但小宗也能成为大宗,小心无大错啊。” 李承乾牢牢的记着父亲的话,频频的点头。 “至于颜家,你就不要太在乎外人言。 颜白虽然杀心重,脾气暴躁,小家子气。 但这三家里面也唯有颜家是最重感情的!” “都说朕这次给颜白封郡公朕有些小题大做,过于恩宠,在培养一个权臣。 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他应得的。” 李二叹了口气:“孩子啊,颜白虽然有诸多不好,但为父却希望朝堂都是颜白这样的人。 这样我就不会去猜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孩儿记得了!” ~~~~~ (6000字也算是加更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 152章 不写作业的孩子 国子学祭酒回来了。 悬在国子学诸生头顶上的那把刀还是落下来了。 国子学门口子站了数百人,请假的都被颜白派先生挨个请了回来。 这些人全都是没写日记或者心得的。 也就是作业没写的。 三四百人的国子学,只有一百多人在坚持完成作业。 这些孩子都是低阶官员的孩子,还都是学不了四门学的学子。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颜白坐在国子学门口,颜韵在他面前收集作业,看日期,数页数。 一年的作业,也就是三百六十五天的日记或者心得。 你写的如何颜白没有去管。 一共三百六十五份,少一份你就进不了国子学。 “回家,去把你们的父亲或者母亲带来,我在这里等着!” 颜白淡淡的话语对国子学的学子来说那就是催命符。 父母来了哪还能有好,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回去还要挨顿打。 在家里被打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在这国子学门口,大道对面全是看热闹的百姓。 这要是挨打了,今年一年也别想抬起头。 正是最好面子的年纪。 抬不起头。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先生,学生是作业落在家里了,可否回去取?” “家里何处?” “学生的书房!” 颜白点了点头:“罐子,拿着我的名帖跑皖城郡公张府一趟。 就说来帮小郎君取作业的,作业就在书房里。” 看热闹的罐子接过颜白的帖子后拔腿就跑。 张俭的孙子张?面如死灰,他是皖城郡公的孙子。 他的祖父张俭是太上皇李渊的从外孙。 长安数一数二的勋贵子弟。 可如今却是嘴唇发白,两股颤颤。 傲人的家世能让一般的先生忌惮,但要让颜郡公忌惮那简直不可能。 罐子回来了,手里空无一物。 张家的几个兄弟却跟了过来。 张俭的大兄张大师;老三范阳敬公张延师;秦城都尉,老四张立德。 张俭四兄弟,如今来了三院。 还都是门前皆立戟,时人荣之,号为“三戟张家”的三院。 这阵仗不小。 颜白看着张家人笑了笑:“今日是讲官职还是论辈分? 如果论辈分我就让人去把徐王喊来。 如果论官职,就正常走。” 没有人愿意讲辈分,张俭是太祖皇帝的外孙。 徐王是太祖皇帝的亲儿子,颜白是徐王的授业恩师。 这要论辈分,颜白跟太祖皇帝成了一辈的了,见面得磕头。 这怎么敢论辈分,论辈分就完蛋。 “郡公哪里话,今日我等就是为了家里的逆子而来,是作业没写吧,郡公请转身,免得一会儿污了郡公的眼。” 张家是个大族,在国子学里的家族子弟不少。 张大师的一声吼,那张家其他弟子吓得险些哭了出来。 家里的这几个长辈都是军伍出来的。 别人的手是肉做的,他们的手就是铁做的。 挨一巴掌,跟挨一铁棍没有多大区别。 “别打了,孩子要脸面,真要是打人能教好,这天底下都是聪明人了!” 张大师佩服颜白,但就不服颜白的这句话,梗着脖子道: “那怎么行,不打不成材呢? 就跟军中的那些蠢蛋一样,你不拿鞭子使劲的抽打他,不长记性,那就是在害他……” 张家子弟闻言热泪盈眶,心里刚才对颜白的恨,此刻变成了感激。 多好的先生啊,不打人的先生就是好先生。 听着张大师的喋喋不休,颜白站起身: “来,你坐这里,我去给陛下写旨,就说武功县男有育人之才,可为国子监祭酒!” 张大师闻言大惊:“使不得使不得,我在国子学当祭酒,明年国子学都没有人了,我也会被陛下砍脑袋的!” “把你家的几个领回去,明日不用来了!” “啊!” “明日送到楼观学,然后再烦请武功县男把楼观学来国子学交换的学子带回去,孩子性子不坏,去楼观学吃点苦吧!” 张大师大喜,他也觉得孩子该吃点苦。 听说刘仁轨先生很不错,被人称之为“心狠手辣”。 在书院行军法。 这样的先生好啊! 这样的先生才能教好弟子。 颜郡公虽然也不错,但就是对孩子心善了一些。 孩子不听话不打怎么行,打一顿不行,就打两顿,一直打到他开窍为止。 就跟吃饭一样,早晨一顿,中午一顿,晚上还得有一顿。 但如果能有幸被颜白收为膝下弟子,那就没得说了。 那颜郡公就是最好的先生,且没有之一。 张家人走了,颜白继续端坐。 后面谁的家长来了,谁就可以进书院,等国子学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悄然溜走。 今晚的长安注定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作业没写的,明日要天没亮起床集合,在国子学门口扫大街。 颜白怕这群孩子受不了,还特意取了一个名字。 美其名曰:值日。 国子学的学子不是傲么,颜白就准备打散他们的傲气。 不学会谦虚,不学会低头,那又怎么能安心学习呢? 娘的,老子经历过的你们谁也跑不了。 等这段时间忙完颜白就准备搞小红花评优,流动小红旗。 再把竞赛班,实验班,普通班,这些换个名头。 再把国子学的窗户全部换成琉璃的。 学子们被颜白吓怕了,先生们反映下午的课好讲多了。 个个听话,个个腰杆笔直,比以前好管多了。 开心的先生老怀开慰,相约晚上去喝酒庆祝一下,也邀请了颜白。 若是先前颜白绝对不会去。 这一次颜白却是欣然同意。 可能是年纪到了,又或是血脉觉醒。 颜白现在觉得跟着这些被人称为“老顽固”的先生一起说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望着颜白带着一群书院的老先生有说有笑的朝着酒楼而去。 窥基把怀里的小龟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继颜白和伽罗来长安以后,窥基也来了长安。 白日的时候他就带着小龟,晚间再送回去。 他本不想多此一举,但是天色一黑小龟他根本就哄不住。 白日里两人不是出入这个府邸就是那个府邸。 窥基是尉迟子弟,又是玄奘的弟子,去哪里都可以。 没事的时候两人就坐在东市门口化缘。 窥基或许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但绝对是一个有见识的人。 他知道,光凭练习是教导不出来一个合格的弟子的。 如果想武艺超群,不光需要技巧天赋,更需要一颗摸爬滚打的心。 化缘是锻炼平常心最好的方式。 自己的武艺之所以再无寸进,就是因为自己从小就是在高门大院里面长大的。 那堵墙堵住了自己的心。 经过才明白的道理,他不愿再次上演。 教导颜家二郎是他的道,也是颜家二郎的道,没有什么苦不苦。 只是互相成就。 颜白也很放心窥基。 他算半个自家人。 这一点颜白从未否认过,他对窥基是完全的信任。 看着颜白离开,他知道在这里把孩子交给颜郡公的愿望算是泡汤了。 他得再走好长一段路,要把孩子送到曲池坊去。 看着有说有笑的颜白离开,窥基实在想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颜白。 到底那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窥基扭头忍不住道: “师父,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颜郡公?” 玄奘笑道:“众生相,高人无相,能人万相。 他在仙游寺跟我嬉笑打趣像个孩子那是天真相。” “驰骋沙场,杀人无数那是将相,也是佛家所言威严相。 和天子交谈面色不改,那是贵气之相!” 玄奘看着窥基道:“孩子,无形有相,出神入化,这是“无”,也就是说这都是他,也就是说这都是真的他!” “弟子不懂!” 玄奘笑了笑,主动的从窥基怀里把小龟抱在他的怀里。 大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万象人生,非凡清澈,正所谓大象无形,出神入化。 窥基,好好的化缘吧,好好地学习吧。 你什么时候能平淡的接受别人的拒绝,你就入门了。 山还是那个山,你还是那个你!” 玄奘刮了刮小龟的鼻子,轻声道: “可你已经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窥基觉得自己明白了,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让自己化缘了,笑着跟了上去。 想着今日去河间郡王家做客知道的事情后,忍不住轻声道: “师父,辩机师兄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听说他在给公主讲经。 房家已经有些不满了,但考虑到您,他们又不愿直说,要不要弟子去……” 玄奘叹了口气:“慧过易折。 我回来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拉不回来了,随他而去吧!” 窥基看着师父的背影,他觉得这一刻的师父是悲伤的。 第 153章 杀戮的序章 林间秀此刻也是悲伤的。 泉州城的事情他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和他料想的几乎差不多,来自远方的大食人和泉州城的异族人黏在了一起。 泉州城的突厥人。 可能是远离故土,又或许是他们认为唐人的身份有些丢人。 他们幻想着成为再次成为主人,或是成为神。 在大食人的教义下,他们越发觉得他们人生的苦难是大唐人造成的。 之所以过的不好,都是大唐人造成的。 在林间秀看来,他们现在过的比长安百姓都好。 事实也是如此。 长安百姓不敢说自己家里有十几亩地。 在这里,每人十亩地的基础标准。 如果你觉得不够,你还可以申请去更远处开荒。 这片未开化的土地人少地多。 只要你愿意,开垦土地衙门验收后还免费给你发种子,还会主动的收购你的粮食。 如今人心不满。 林间秀的悲伤就是源于此。 他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失望,当初费那么大的劲,给了那么多。 如今看来,就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林间秀孤独的喝着酒,旁边是书院学子顾家树。 他在泉州身兼多职,御史,县令,主簿,外加课税大使。 一个古板,聪明,有着大梦想的书院学子。 抠了抠指甲缝隙里面干涸的血渍,林间秀有些不满。 那些人味道太大,胆子太小,一弄就哇哇大叫。 还比不了高句丽人。 让人不尽兴。 顾家树不认识林间秀,甚至没有听说过。 只知道他能拿出书院许先生的亲笔信,才知道这个人是可信的。 昨晚见他杀人。 顾家树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严刑逼供的事情他做过,也见识过。 但剥皮后人还活着是真的头一次见。 一边剥皮,一边伸手对鼻孔扇风,嘴里喊着臭,实在太臭了…… 邪。 实在太邪了。 此时两人坐在高处,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处大宅子。 宅子里易卜拉欣眉头紧皱,那个大食人又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易卜拉欣不知道如何拒绝。 “贵人,不知你考虑的如何了?” “考虑什么?” 大食人摘下头巾,认真道: “我是谟罕蓦德的尊贵族人,我和你有着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眸,你我本该同源,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易卜拉欣抬起头道:“留仓,你不懂,不懂大唐!” “不不,尊贵的大人,是你不懂,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嘛? 这么多人都选择了跟我们一起,为什么你却不肯点头呢?” 易卜拉欣深吸了一口气:“请你离开,好好地做你的生意,我们表示欢迎。 如果再继续,我的刀子不会客气!” 留仓合上头巾,笑道:“今日我来找你是光明正大的来着,让你害怕的唐人都看到了,我会笑着离开……” “贱人!” 留仓哈哈大笑:“易卜,你看着吧,这富饶的泉州城就是上天赐予我的恩赐之地,既然你不拿,那我就拿了!” “我会亲自砍掉你们的脑袋!” 留仓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不会的,西边的战马在咆哮,看着吧,这片富饶之地迟早是我们的!” 留仓笑着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易卜拉欣那个从长安带来的妻子慌忙跑了过来,惊慌失措道: “大郎不好了,不好了,儿子丢了!” 易卜拉欣猛然站起,抽刀就冲了出去。 可冲到了一半却恨恨的跪在大门口。 看着门前台阶上的簪子,易卜拉欣这个壮汉哭出了声。 顾家树冷眼看着这一切,扭头道:“你做的?” 林间秀笑了笑:“我做的,他的两个孩子都在仙游楼里!” “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清这一切,我看清楚是谁在浑水摸鱼,我要一劳而逸,我要彻彻底底的让所有人明白……” “所以,你在加快战火!” 林间秀扭头看着顾家树:“我要让他们明白,大唐没有神!” “祸不及家人!” “我没伤害他的家人!” “放了!” “不放!” 顾家树起身抽刀,刀锋直指林间秀,命令道: “我以大唐官员的身份命令你,放了他们!” 林间秀叹了口气,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无惧地站起身: “顾家树接旨,东宫太子教!” 顾家树哆嗦着嘴唇,嗫嚅了片刻,收刀,抱拳而立: “臣接旨意!” “杀!杀!杀!” 顾家树捧着东宫旨意,身子忍不住哆嗦。 不是害怕,而是太子教令上就只有三个字,鲜红朱笔而写。 三个杀机毕露地杀。 “你到底是谁?” “泉州城山民林间秀!” “不,你不是,你若是,那我是谁,山民绝对没有这个手段,也绝对没有这个气度,你到底是谁!” 顾家树十分怀疑这个林间秀出自少府监。 或者是百骑司。 从他身上,顾家树看到了书院的影子。 他甚至看到了颜先生的影子。 若不是亲近之人,若没有多年的耳濡目染怎么会有如此的手段? 阴险,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林间秀看着顾家树的眼睛叹了口气: “我真的是林间秀,贞观十五年我跟着颜县公去辽东,杀敌十八,贞观十九年跟着陛下征辽东,杀敌七十三。” 顾家树看着林间秀喃喃道:“让我怎么杀?” “谁动杀谁,要一次杀够,震慑你,震慑他,震慑所有人,泉州之地是朝廷开发岭南的港口,不容有失。” 林间秀笑道:“这一代人用不上,那就留给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来用,岭南冯家需要监管,明白么?” “这里没有东宫的生意!”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 “你的先生是谁?” “南山先生!” 林间秀闻言一愣,语气突然柔和了起来: “多少年没回长安了!” 顾家树追忆道:“我也忘了几年,我只记得我是第一批跟着县公来泉州的学子,从那时以来,一直到现在没有回过长安。” 顾家树目露精光,盯着林间秀道: “不要岔开话题,请正视我的问题!” 林间秀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赤海城,辽东,泉州城,这里面都有太子和陛下的,明白吗!” 顾家树闻言猛地瞪大了双眼:“徐王他?” “话事人!” 顾家树如遭雷击,怪不得,怪不得? 捋清楚了,捋清楚了,这一步他没想到,没想到这背后之人竟然是太子。 先生和太子是挚友。 挚友。 原来如此,这一步走的可真远,先生竟如此的贴心。 “先生还好么?” “哪个先生?” “南山先生!” 林间秀笑了笑:“还好,不讲课了,日子很悠闲。” “你骗我!” “骗你我是看门的!” 顾家树盯着林间秀,过了好久,他笑了笑: “事情结束后给我讲讲书院吧,回去的时候也告诉我一声,给先生们捎点茶叶!” “好!” “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 “衙门人手不够,若是够,我也不会写信去长安求救了!” 林间秀笑了笑:“哪有人手不够,你是怕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吧!” 顾家树笑了笑:“看出来了?” 林间秀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借大食人之手杀一批人,然后救人,这一番罪孽需要有人来背着。” 顾家树拔出长刀,笑道:“事发之日,请允许我为先锋,也该我立功了!” “山民林间秀携族人随时听命!!” 第154 章 骚乱 泉州的山民在悄然无息中慢慢的多了起来。 泉州城的掌柜闻风而动,平时都难得一见的大掌柜,大管家都走了出来。 因为这些山民下山都带了很多好货。 奇了怪了。 原本很好说话的山民这次却把价格咬的恨死。 仿佛都商量好了般,就不跟你讨价还价。 一张野猪皮三贯钱不松口。 搁在平日,最多两贯钱。 野猪皮是好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好东西。 尤其是那种老猪皮,一直以来都是各种掌柜的心头之物。 可以用药,可以制作皮衣,还可以做盔甲的内衬。 在遥远的靺鞨部,一张完好的野猪皮还能换个女人。 货物的本质其实一直都不会变,好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好东西。 价格不松口,让各掌柜很苦恼,一直在问能不能商量一下。 可山民就是不松口,嚷着让一下,别耽误他做生意。 掌柜的恨恨而去。 实在有些贵了,这些货物只有长安洛阳才能卖高价。 可这么远运回去,那赚的钱就少了,有些不划算。 掌柜甩袖离去,准备再等等。 卖皮子的却笑着嗓嗓好货不等人。 要说论融合,山民和大唐人是融入最快的。 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眼眸。 口音虽不同,但说的话都是八九不离十。 如今的山民都以大唐人自居。 不过他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会加一句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别想搞歧视,山民虽然学问不高,但不代表他们傻。 他们有着各种方法来证明他们是本地人的合理性。 也别论家世,论家世人家能给你说到战国时期,他是某某的后人。 不信? 不信就拉着你去看石碑,虽然不认识字,但指着石碑上的某某说这是他的先祖。 搞到最后,从大唐各地来泉州讨生活的却成了可怜人。 山民融入的很快,异族人却依旧格格不入。 明明没有人特殊对待他们,衙门的政策也无任何不妥。 就连皇帝都主动做表率,说“朕独爱之如一”! 可这群人却始终认为,你对我好是你应该的。 想着所有的事情都该按照他们的想法走,大家就该听他的。 讨厌种田,希望不种地就有吃有喝的。 既要,又要...... 所有的事情都在主动的让步,动不动,就把歧视挂在嘴边。 不合心意,他们那颗敏感的心就会认为你这是歧视他们。 他们在被特殊对待。 大食人一来,某些人就好比看到了亲人。 听说西边的突厥汗国正在厉兵秣马,一听自己是神的后代,这群人的心就不安分了起来。 如今,嚣张的走在大街上,随意的翻检别人的皮货。 嘴里用着谁也听不懂话在那里骂骂咧咧。 “要开始了!” 顾家树点了点头: “很聪明,言语挑起纷争,制造混乱后把无辜的人卷入进来,一旦乱起,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 顾家树和林间秀冷眼看着一切。 虽然此时出手可以制止一切,但今日制止了,那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呢? 不连根拔起,这一天只是早晚而已。 “贼你达!你这面食狗都不吃,退钱.....” 山民听懂了,无缘无故被骂无所谓,但想吃白食不行。 一碗面汤就朝着骂自己的那位黄头发的人脸上盖了上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 衙门的人来了,按照规定,无故斗殴要全部抓回衙门。 审问,判定对错,然后根据轻重来制定惩罚。 衙门的人刚到,那些色目人就开始大声的吆喝衙役打人。 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听不懂的话语在高声的呼喊。 衙役挤过人群,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一黑。 后脑的剧痛紧随其后,木愣地伸手摸了摸…… 一手鲜血。 紧接着身子猛地一个趔趄,低头一看,有一个食人正在抢夺自己的佩刀。 衙役顿时反应过来,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腰刀不让人夺取。 “作乱,有人作乱,示警,快示警……”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在他喊完后就再也出不了声。 一柄锋利的短刃已经撕破了他的皮甲。 狠狠的拉扯下,腰部留下一个巨大的口子。 “逆贼当死!!!” …… “衙役杀人了,衙役杀我们的突厥人了,故意的,他们就是故意的……” 泉州城的西边开始着火,有人在故意放火。 随着烟雾升起,泉州城到处开始着火,一群群的异族人开始走上街头。 打,砸,放火,制造混乱…… 骚乱变成了作乱。 各掌柜迅速的关上大门,在大门后,大唐人开始武装。 国朝多年的大胜早已经把雄风注入了他们的体内。 他们此刻在等着,等着衙门来人,只要衙门的一声呼喊,他们就会立刻冲出去。 平叛有功。 就算没有军功,但赏赐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场乱子是大食人计划了很久的,所以从一开始目标就很明显。 放火,制造混乱,然后他们有计划的朝着府库冲去。 他们抢习惯了,如此富饶的泉州城自然要抢掠一下。 而在港口,大食人的船已经升起了船帆。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抢完了就跑。 大海这么大,出了海你到哪里找去? 这个法子用了很多次,不然来大唐做生意的那些香料都是怎么来的? 都是在天竺抢的。 脱去官帽,头戴玉簪的顾家树用饿狼一样的眼神盯着各家掌柜。 那眼神里面压抑的杀意仿佛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我不知道你们各家在背后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们此时赶紧祈祷,祈祷别让我查出来。 若是查出来了,你们都得死。” 顾家树扫视众人:“岭南是我大唐之地,不是你们分疆裂土的图谋之地。 我出手只是针对骚乱,等到大军前来那就是平叛!” 顾家树冷哼一声:“大军平叛不管对错,只管杀人。 届时就算想回头也回不了头,灭族是最轻的惩罚。” 话音落下,独孤家的管事站出身来,大声道: “独孤家一百余口随时听候调遣。” 许家管事随后也站起身来,掷地有声道: “许家三十余口,愿效犬马之劳。” “令狐家十八口随时待命!” “尉迟家八十三口……” 顾家树眯着眼,把所有人的样子记在脑海里。 随后他把冰冷的眼神看向了默不作声的泉州城县令易卜拉欣。 “易县令!” 易卜拉欣咬着牙站起身,他身子有些颤抖。 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想着自己的那生死不知的幼子。 “周御史,下官有罪,此事交给下官如何? 犯事的突厥部众下官会亲自砍下他们的脑袋,把他们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突厥?你还在替他们说情,为何?” 周家树冷哼一声,拍着户籍册子怒声道: “至贞观十二年起泉州城就没有什么突厥人,都是登册在籍,分了土地的大唐人,你此刻说这话是何意?” 易卜拉欣悲伤道:“周御史,此次作乱一定有我先前的族人。 他们已经不是大唐人,请上官下令吧!” “你去码头,跪地者不杀,其余皆斩,不得惊扰百姓!” 易卜拉欣猛然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这是试探,还是足够的信任。 但易卜拉欣不敢去深想,只有抱拳领命。 “喏!” “令狐老掌柜!” “小的在!” 周家树拱手笑道:“可敢秉笔直书?” 须发皆白来自令狐德棻家的老头闻言岣嵝的腰杆立马就挺了起来,笑道: “只要不嫌弃老朽的字丑陋粗鄙,小人愿意效劳!” “有劳了!” “遵命!” 第155 章 原来你不是骗子啊 衙门的大门打开。 一群群的衙役开始沿着街道肃清混乱。 衙门的门一打开,一名大食人带着几十号突厥人就冲了过来。 看着他们身上的鲜血,周家树拔出横刀就冲了过去。 周家树的武艺在书院里只能算一般。 也只能是一般,武艺厉害的都是能留下传说的,都是在朝着当届大师兄努力着的。 但这“一般”也仅仅是在书院里而已。 放到外面,周家树的身手还算是不错的。 只要不碰到席君买,李景仁这样的变态他还是很能打的。 冲到人群里,横刀上下翻飞,在一片片的刀光之下。 周家树变成了一个血人。 提着刀,带着衙役,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开始清理。 所过之处,身后都是无数的杀孽,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时候不存在杀错。 这时候不愿意同流的人要么躲起来了,要么就是站在门口在保护自己身后的家人。 能在街道上的,要么是贼人,要么就是想趁乱捞一笔的。 哪怕他是后者,他也得死,因为他们在加剧这场恶事的演变。 眼见衙门的人冲了出来,躲在门后面的人兴奋的欢呼了起来。 他们冲了出来,跟着官府。 周家树往前,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西城是大食人居住的区域,这里的异族人最多。 为了方便管理,这里是单独划分出来的一块区域。 因此,越是往西,碰到的抵抗越是顽强。 挥刀砍倒一人,周家树恨恨的吐了口唾沫: “该死的突厥人,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堪教化……” 林间秀所带的北城遇到了大批作乱的异族人。 北城是仿照长安东市而建,也是泉州城最大的交易场所。 山民的山货,茶叶,甘蔗,红糖,香料,还有精美的瓷器。 这里巨大的货仓存着堆积如山的货物。 林间秀站在门口,一群群的山民举着各式的武器站在他身后,看到大食人来了,林间秀舔了舔嘴唇笑道: “狩猎开始了!” “杀啊,那货仓的货物都是我们的!” 大食人带着被洗脑的突厥人,山民还有大唐人嘶吼着,发出怪叫声,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 山民作战,当以弓箭为主要手段。 物竞天择,食不果腹的情况下,没有一手过人的手艺早就死在山里了。 咻咻的长箭破空…… 惨叫声响起,受伤的人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箭矢,才猛然醒悟。 一边大哭,一边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 这时候他们才想起事情和当初神使说的不一样。 神好像没有保佑他们,他们会流血,会受伤。 这和当初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在林间秀的指挥下,他身后的山人狞笑着拉弓。 不紧不慢的拉弓,不紧不慢的杀人,将手中的箭瞄准了每一个还在动弹的人。 见过数十万人拼杀的大场面。 如今这点事对林间秀而言就是一个小场面。 林间秀依旧端坐,脑子里回忆着他在军中所见大总管的模样,平静而又淡然。 他在等,等周家树把叛逆驱赶到一起。 然后全部杀掉,如此震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在控制着山民,不让山民作乱。 如果山民也走上街头,那才是灾难。 好在山民族群观念很强,虽然也有被洗脑的,但还是祖宗二字更有威慑力。 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港口,那是唯一的活路。 但林间秀不懂,为什么周家树还去信任那个易卜拉欣。 他连自己的族人都管不好,他凭什么去担当大任? 码头有人,有很多人。 在前往的那一刻,易卜拉欣甚至看到了穿着甲胄的大唐府兵。 深吸一口气,他朝着大食人的船只冲了过去。 码头的厮杀开始了。 泉州城内,周家树带着众人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势。 在各家掌柜的安排下,剩下的人开始救火。 好在当初盖房子用的是水泥砖,大食人故意放火,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害。 但那些临时搭建的摊子算是完了。 他们被烧的就剩下黑黢黢的木炭了。 剩余的大食人和那些被洗脑的信徒被压缩在一处宅院。 他们躲在屋舍里,靠着高墙,开始抵抗。 周家树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把这些人的脑袋挂在旗杆上。 右手拿刀,左手手拿木盾的衙役充当盾兵走在最前。 弓手紧随其后,木杆上绑着尖刀和尖锐铁器的衙役充当长矛兵。 一个简单有效地军阵突然成型。 撞开大院的大门,盾牌兵一马当先。 笃笃笃的箭矢全部射在木板上。 过了门槛,盾兵立刻让开身子。 趁着他们换箭上弦的工夫,周家树身后的弓手直接将箭矢射出。 守在门口的几名大食人弓箭手闷声倒下。 盾兵越过人群,木棍上绑着尖刀的长矛兵把枪头往门口沟渠里面捅了捅。 然后照着地上几个还在翻滚的大食人就捅了上去。 第二道门依旧如此,盾兵破门,进门后立刻挥刀劈砍, 弓手站在门口,搭弓点射。 弓不是什么好弓。 虽然射的不远,但近距离威力依旧。 屋舍分三层,第一层的杂兵在大唐衙役高效的配合下很快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众人开始朝二楼进发。 此时队形一变,“长矛兵”开始成为主力。 楼梯口狭小,举盾衙役不能并行,敌人居高临下会异常难攻。 所以,换作长矛兵,可以占一个先手。 周家树挺着长矛一马当先,刚才众人都提议放火。 可周家树觉得,这群贱人不配和这屋舍一起陪葬。 得亲自砍下他们的脑袋才能消除自己心中的杀意。 才走到一半,周家树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楼梯口上头的死角处埋伏着一弓手。 光线差,地方狭隘,周家树猝不及防中箭。 “御史,周御史……” 周家树掰断箭杆。 看着自己鲜红的手掌,周家树没有感觉到疼,只觉得凉凉的,滑腻腻的不舒服,咬着牙道: “我没事,冲上去,不留活口,给我活剐了他们!” 瞬间之间,众人冲上了二楼,刀盾格挡,弓手突袭压阵,长矛杀人。 周家树手拿横刀朝着躲在人后的那名大食人发起了猛攻。 在外面,救火完毕的尉迟家仆开始前来帮助。 尉迟家多老兵,这些来泉州的都是退下来的老兵。 看着指挥得当的周御史也不由得满心佩服。 不愧是书院出来的,手段虽然生疏,但却无任何纰漏。 “我记得,你叫做留仓,我说过来我大唐你要安分,到头来你还是不安分,今日之祸皆是因你,死不足惜!” 留仓从怀里摸出一卷羊皮,紧紧地护在身前,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 周家树挥刀劈砍,地上多了一只手,手里还捏着一张羊皮卷! 周家树伸刀挑起,密密麻麻的文字一个都不认识。 但料想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皱着眉头放到了烛火下。 留仓目眦欲裂,奋力的爬着,嘶吼着: “不可以,不可以啊,神会降下神罚来处罚你们大唐的!” “神说你的话太多了!聒噪!” 周家树眯着眼,厌恶的挥挥手,懂刑罚的衙役走上前。 撑开他的嘴,扯出他的舌头,麻利的一刀斩下。 “啊,啊啊......” 推开窗户,周家树看着远处码头,见大食人船只上的船帆都降了下来,心里的担忧也悄然散去。 易卜拉欣通过了考验。 他若是跑了,泉州今后将不会有一个异族人。 周家树记得先生说过,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看着周家树倒下,众人赶紧道:“御史!” 周家树咬着牙:“救人,诛杀余孽,凡是有牵连的一个不留。 无论是大唐人,山人,还是突厥人,杀!杀!杀!” “是!” 周家树强忍着说罢,扶着墙慢慢的坐下。 屋顶在旋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他舔着嘴唇,十分希望此刻能有一大壶凉茶。 太渴了,怎么这般渴…… “御史,御史……” 周家树瘫软在地。 众人惊呼不已,手忙脚乱的抬着他往衙门方向走去。 在那后山有道观,道观有真人…… 天黑的时候周家树醒了,他下意识的舔着自己的嘴唇。 看着满屋子的人,在这一刻周家树好像懂了自己的人生。 他用目光看着林间秀,轻声道: “结束了,林兄,你也该兑现诺言了,我的先生南山先生还好么!” 林间秀此刻像是坐在油锅边,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的纠结。 会纠结到说不出一句话来,嗫嚅了片刻…… “还好!” “林兄,你不爽快,我都到了这个关头,你还不对我说实话么? 我不是傻子,你的伪装痕迹太深,说吧,我看的开!!” 林间秀扭头,轻声道: “南山先生,贞观十五年故去!” 周家树长吐一口气,没有悲伤,目光湛湛,一片坦然。 他伸手摘下发簪,认真的看了看又看。 “林兄,麻烦你带回长安,交给书院,我周家树不孝,没有实现自己的初心,请诸位先生莫怪!” “好!” 周家树笑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门口,喃喃道: “先生你是来接我了么?等等我,弟子这就来,等等,弟子这就来了......!” 周家树因失血过多,故去。 三日后的泉州再次人满为患。 码头上,一群群的僧人跌跌撞撞的走下商船。 看着他们窘迫的样子,林间秀笑了笑。 放下一粒银豆子,林佳秀背着包裹朝着码头而去。 在他身后都是送行的族人,林间秀挥挥手,头也不回的上船。 卖茶的妇人小心翼翼的把银豆子收起,放到嘴巴咬了咬,双眼放光。 她扬起头,看着船板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道: “你原来不是骗子啊!” “你猜!” “我不知道!” “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 林间秀摸着怀里的玉簪,喃喃道:“永别了!” 第156 章 假期 长安的天越来越热。 颜白在兵部上了一个月的“班”后终于迎来了自己上班以来的第一个假期。 太阳落山散的衙,等长安灯火亮起…… 颜白已经到了仙游。 澡洗了,人已经在桥头准备纳凉了。 燃烧艾草的刺激味道熏走了蚊子,也熏的颜白眼眶红红的。 丝瓜的种子已经发芽了。 才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它们已经长很高了。 它们开始在试探的找可以用来借力攀爬的植物了。 几个嫂嫂又有的忙了,它们砍细竹,开始做瓜架。 原来的蛇瓜失宠了,丝瓜成了几位嫂嫂的新宠。 今年庄子里面的蛇瓜大丰收,已经往书院送了好几筐,往后会更多。 这是一个新鲜的菜,学子头一次吃都说好吃。 并希望以后能天天吃。 颜白觉得他们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等到明年,等大批的种子分散下去,整个仙游都会种上。 他们一定会后悔。 蛇瓜是新鲜的作物,等到这股子新鲜劲过去了。 那学子的感受就会和现在对冬瓜的深痛恶绝一样。 太难吃了! 他们会吃到吐。 现在冬瓜收获的季节已经到了。 这个菜他们要一直吃到十一月。 如今家家户户都在晒东瓜干,然后一袋子一袋子的挂在房梁上。 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月里,孩子们每顿饭里都会有冬瓜。 最恐怖的是秋季种植的冬瓜也快要开始了。 到时候地窖里全是冬瓜。 别说书院学子了,颜白都怕,兵部伙食里也顿顿有它。 去东市西市门口吃,也是随处可见。 花生的种子是稀罕物里面的稀罕物。 颜白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花生种子要是没出芽,自己也不活了。 裴茹害怕颜白说这样的话。 大郎都不活了,自己活着还有个什么劲。 但一想到孩子还没长大,裴茹觉得还是得好好地活着。 要死,那也得等到颜韵有了孩子再说。 三十二粒种子,裴茹准备了三十二个大花盆。 每一个大花盆里面种一个种子。 布隆亲自照看,成了护花使者。 早晨太阳升起搬到院子里,吸收天地精华。 等到中午的温度高了起来,布隆又把它们搬回到屋檐下。 傍晚时候再搬出来,天黑的时候再搬回。 裴茹还准备用渔网把这些花盆都盖住的。 但因为家里猫多,晚上那些鸟雀不敢来,想想也就算了。 此时的花生只露出了一个头,翠绿翠绿的。 还有几盆没有动静,让人着急。 颜白回来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忍不住想拔出来看看。 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安皇城里面的李厥已经收拾好东西了,自明日起他就要跟着颜白一起学习了。 考虑到这是第一次跟颜白学习。 他一直在思量着要准备些什么礼物好! “母妃,你说孩儿准备些什么好呢?” 太子妃苏氏抬起头,想了想笑道: “也就三日,母妃的意思是你不用来回跑,等郡公休沐完回来,你再去找他。” “那怎么成,孩儿这样就显得不够真诚了!” 苏氏笑了笑,他知道儿子是不愿意待在宫里。 他嫌宫里太憋屈,过于安静,他嫌在这里看不到十一。 当娘的哪会不知儿子心里想些什么。 “用心准备什么都是好的,你若是没有主见,可以问问你阿耶。 他和颜郡公关系最好了,他一定知道颜郡公的喜好。” 李厥摇了摇头:“父亲如今忙,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去打扰他。 算了吧,我去内库监看看,我去挑本书!” 李厥兴致勃勃的走了。 他恨不得今晚就出发,这宫里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夜里热的人睡不着。 还是仙游好,白日虽然也热,但太阳一落就凉快了。 李厥在宫城里骑马去了后内库监。 宫里无秘密,李厥前脚刚到内库监,李二这边就收到了信。 不光收到了信,还清楚的知道李厥在里面拿了什么。 “太孙就取了两件?” “回陛下,是的,一本古书,一枚凤簪!” 李二看着李承乾,好像在说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李承乾低着头不吭声。 拿书没有多大问题,虽说是孤本。 但皇室不缺这一个孤本。 但拿凤簪就显得荒唐了,皇家专用器物。 没有在礼部备案,就算送人了,别人也不能戴,僭越之举为大不敬。 长孙皇后见太子李承乾在装傻,笑道: “僭越之举,遂见其心,簪子本就是死物,拟一道旨意,就说皇后我喜欢十一,感谢她去年对老妇我的照拂,赏她了!” 李承乾不傻了,笑着跑到长孙身后,轻轻地给长孙皇后捶打着肩膀。 长孙皇后轻轻地剜了李承乾一眼。 “你啊,养了个好儿子!” 李二瞥了李承乾一眼,没好气道: “天气炎热,今年避暑朕就不去玉华宫了,太子你明早安排一下,朕准备去仙游寺小住,让他们准备吧!” “父皇,可是玄奘邀请的?” 李二点了点头:“去看看吧,佛门这些年也算不错。 既然是玄奘之邀,想必是对以后的佛门有个安排,朕要去听听。” 李承乾点了点:“孩儿马上就去准备!” “不着急!” 李二白摆摆手道:“我不在长安的日子里你要把国事认认真真的处理。 我安排了你的舅父来帮你,不决之事要去问他,可明白?” “孩儿明白!” 李二满意地点点头: “出行不用大张旗鼓,静静的去,静静的回。 书院清静之地,为了清静颜白这小子把河边那些宅子全部腾空!” “真要是地动山摇,朕耳根子又不得清净。 算了吧,找些个亲近人送朕到黑河,剩下的路朕自己走!” “父皇,圣人言君子不立危墙,儿臣不赞成!” 李二扭头看着李承乾轻轻笑道: “仙游有学子近万人,百姓近万人。 只要你这个太子没有让我这个老头子退位的心思,贼人哪敢造次?” 李承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儿臣不敢!” 李二笑了笑:“你看你此刻的这个样子,赶紧滚起来。 我也就是做个比喻而已,惶恐的样子给谁看!” 李承乾爬起身,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的腿都是软的。 “父皇母后早些休息,儿臣这就是去准备出行事宜!” “去吧!” 走出大殿,李承乾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帝心难测不难测李承乾不懂,他只知道父皇是在敲打他。 心中的郁闷无法说,说了旁人也听不懂。 彷徨着走到东宫,李承乾挥散左右,坐在门槛上。 看着夜空喃喃道:“墨色,来看看我吧,你已经快十年都没踏进东宫一步了!” 李承乾揪着自己的胡须,用自己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太子有,二十一年的太子,少有。 年少时候怕别人抢,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是老大,为什么我不是李恪呢?!” 河间郡王府,李崇义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挎着刀端坐在那里。 李晦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大兄。 不解他半夜发什么病。 “慧炬,这次你我官职未动,我想今后也不会动了,大兄怕再也拿不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赵”字勋称了!” 李晦抬起头:“大兄你……” “我算过了,大唐今后无战事,若想立功只能往西域走,西突厥蠢蠢欲动,我准备去西域了,这个家靠你了!” 李晦站起身,嘴张了又张。 李崇义笑了笑:“猜猜我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你的鱼竿我没扔,其实我去平康坊什么都没做,鱼竿我还给你留着,就在老宅的房梁上,我抹了油!” 李崇义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邪魅一笑:“我可以当傀儡当纨绔,但你不能,今后这个家靠你了!” “大兄!” 李崇义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牙,喃喃道: “河间郡王不属于咱们家,“赵”也不属于长孙家,咱们家是“赵”,这是祖宗拼来的,我要拿回来。” “赵王!” 第157 章 道义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且没有之一!” 颜白拍着案桌,撂下狠话之后摔门而出。 班里的孩子面面相觑。 这个班都是国子学的交换生。 本以为逃离了国子学,也算是逃离的颜祭酒的魔爪。 结果到了楼观学,不上课的祭酒竟然成了自己的先生,教算术的先生。 才逃离狼坑,结果掉进了虎穴。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不怪颜白生气说狠话,这狠话实在是忍不住。 问,十个人拆一间房子需要十天,那么五个人拆一间房子需要几天? 孩子们的回答是不可能。 因为房子已经被拆了,剩下的五个人拆不了。 再例如,问张家老三,他大兄有五千颗糖,他从他大哥那里拿走三千零七个。 问还剩多少个? 张俭的孙子说还剩下四千九百九十九个。 他一口咬定这个答案,他说只能拿一个,再伸手就会被打死。 一个数学的启蒙题硬生生的让颜白怀疑起了自己的人生。 大唐具有极度的浪漫,虽然孩子们写的诗词并不算多好。 但在颜白看来,某些景致的描写不亚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豪迈。 大唐就像是一个偏科生,文学修养闭着眼睛就能考满分。 一涉及逻辑推理和数据分析他们就会有不同的角度来看问题。 就如刚才下课前的两个随机抽查,房子的问题孩子们以为是脑筋急转弯。 吃糖的问题张家小子会想到他的大兄。 其实两个人都没错。 尊卑之道,作为老三的张家小子怎么敢去拿老大的糖。 在大家族里,给你的你才能拿,不给你的你不能要。 这是植入他们血脉的信念。 若没有这些,一家十几个子嗣,老的一死,那不乱成套了,都忙着争家产去了。 走出书院,颜白的气还没有消,直接就去了后山。 后山的一个单独的小楼是丑奴的家,薛家人照顾他的起居。 如今的丑奴正在放炮,硬纸为壳包裹着火药。 点燃之后放在一个铜盆下面,轰的一声响,铜盆飞上天。 丑奴则紧盯着用来计时的水滴,数用了多长时间,然后开始计算。 他如今的计算颜白已经看不懂了。 但颜白知道,如今的丑奴已经计算出用多少火药,能把一个多重的物体炸飞多远。 火药监已经在改进火药的装填了。 看着丑奴的计算,颜白那颗烦躁的心才终于开心了起来。 有种子就会有大树参天的那一天,慢慢就会花开。 没有去打扰丑奴,颜白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才踏上水泥路,坐着轮车的无功先生已经等候在路口。 让推车的学子去上课,颜白成了推车人。 “墨色,我不行了!” 颜白才好一些的心情又埋上了一层阴霾,低着头笑了笑: “你这人就是扫兴,我这好不容易休息几日,你又给我添堵。 《隋书》你写完了?琴曲《山水操》改好了?” 无功先生闻言笑了笑: “你这人也扫兴,我人都老了,为书院操劳了半生,你怎么还如此刻薄,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颜白无奈道: “可以啊,但能不能别把死挂在嘴边!” 无功先生扭头看着颜白,低声道: “孩子们不让我喝酒了,我也夹不住尿了,你闻闻我这身上的味道,早晨才换的,老了,到了年岁了,成了老贼了……” 颜白不知道说什么,从辽东回来就来看望过无功先生。 情况不是很好,年岁高,又嗜酒如命。 孙神仙说药石难治。 见颜白不说话,无功先生又说道: “我知道你每次都是来安慰我的,让我心头有个念想,可是身体到了这一步,撑不住了!” 颜白不客气道:“每次让你少喝点你偏不听,非要到了这般田地才知道后悔!” “我不后悔!” “那给你酒你还喝不?” “咋能不喝!” 颜白不想和无功先生吵,反正是吵不过。 到了他这个年岁,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见了皇帝都不用行礼。 “换个话题,今日要说什么?如果还是上次的那个问题可以不用说!” 王绩挥挥手:“来,墨色蹲下,我给你社个话!” “干嘛!” 颜白刚蹲下身,脑袋就吃了一记爆栗。 颜白捂着脑袋。 无功先生恨铁不成钢道:“墨色,你是打算毁了书院么?” 颜白揉着脑袋,委屈道:“没有,我是信任你们王家人!” “这是我还健在,我召回来的这些旧故愿意听我的,愿意按照书院的步伐走。 我若是走了,你当如何?”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都是德高望重的读书人!” “德高望重的读书人才是最可怕的。 自古以来多少大战都是因为道义之争,将军杀人拔刀,文人杀人不见血,文人诛心,武者弑命,诛心啊……” 无功先生看着颜白,一字一顿道: “圣人都要诛杀偏离正道、煽惑人心的少正卯,墨色,真要到了道不同的那一天....... 你这个先生要拿着刀冲进书院,要一一砍杀道不同的先生,和那些喊你先生的弟子么?” “你忍心么?” 无功先生一字一顿道:“你不忍心,他们自认为他们是对的,他们会毁了书院的一切!” 颜白摇着脑袋,惶恐的不敢去想象! 王绩叹了口气: “其实这些事情怪我,我以为你要做的是一个小书院,谁知道是这么大的书院。 所以我把我大兄的弟子都请了过来。” “等到了最后,我突然发现…… 跟着我王家有故的先生多达一半以上。 长安更是有传言,楼观学是颜家的书院,也是我王家的书院!” 颜白咬着牙道:“先生,要我怎么做!” 王绩闻言伸手揉着颜白的脑袋,笑道: “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办,等我那孙儿降世,你就收到你门下。 那是我大兄之血脉,儿子王福畤之子。 拜你为师,你当为长者,一切事情可以说,可以做。 就算下重手,那也是自家人处理自家之事!” 颜白摇头道:“我四兄就很好,真的,比我好。 我就是半桶水,教不好孩子的,那孩子跟了我,会废掉的!” 王绩笑了笑:“不,你才是最好的。” “还是再思量一下吧!” “墨色,你是要逼死我么?” 颜白无奈再度蹲下身,认真道: “哪能呢,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长命百岁,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我说的也是实话!” “哎呀,干嘛又打我?” “推车,年轻人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到太阳照在我身上么? 真是的,快走,推我去看看那什么花生去!” “墨色,不是我说你,你的心就是太仁慈了。 都说你杀人杀的多,但那是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仁慈?” “对,也就你把胡人当作人,他们犯事你还审问一番。 搁在以往审问个锤子,一刀砍了就是……” “啊?” “啊什么啊,本来就是这样,以前我不能说,如今我要死了,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真不知道你的怪心思是谁教的!” “家学!” “屁,你就拿家学糊弄我吧,我又不是傻子……” 林间小路,两人吵吵闹闹。 在山间的小楼上,抱着孩子的二囡嘴角露出了笑意,头也不回的淡淡道: “班弄,告诉手底下的那帮子人,谣言可终止了!” “好的!” 二囡目视着师父偷偷的在喂无功先生喝酒,喃喃道: “师父,你不忍做的事情,弟子来做,弟子帮你把最后一环接上。 书院只能有一个姓,只能有一种说话的声音!” 门开了,裴行俭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 二话不说就把孩子从二囡怀里抱了过去,父子躺在竹椅上说着话。 “舞仓奴,今日乖不乖啊,阿耶明日就去长安点卯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长安啊……” 第158 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皇帝来了。 虽然动静很小,但也让仙游鸡飞狗跳。 文老六忙的团团转,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就是停不下来。 不是这个喊,就是那个吆喝。 他这个官职,就是官员里面的牛马,随便一个护卫都比他的官职要高。 颜白说不用理会,他们有手有脚有嘴。 文老六却乐在其中,给那些站岗的护卫送茶水,认识了不少人。 仙游寺的僧人在皇帝到来后都去了长安。 看着他们欣喜的模样,李淳风面容冷淡。 不用想,他们去长安的时候一定会宣扬皇帝和皇后这次是住在仙游寺的。 两家,一个喜欢交际,一个不善交际。 如今的仙游寺内,只留下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僧。 跟着颜白一起回来的窥基带着一群小光头住在了颜家前院。 家里多了好多个小光头,很知礼,看着倒是也蛮可爱。 晚上不耐热的孩子们会拿两条板凳,在上面撑开竹帘床睡在桥头。 谁知道到了第二日家里多了好几个小道童,一个个的梳着丸子头更可爱。 可能小道童长得好看,又可能是颜白本能的就亲近,让大肥给每个人都发了糖果! 真别说,有头发的看着就是招人喜欢一些。 太孙李厥也来了,拜会了之后就跑得不见影了。 听说去了靠近仙游寺的滕王阁,去找他的二十二叔滕王李元婴去了。 李厥准备让皇叔单独给自己留一个位置。 滕王阁已经建好了,如今在修建内部。 李元婴准备在顶楼专门修建出一个喝茶的地方来,一边喝茶,一边看仙游寺。 他的事情颜白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兄弟姐妹多,姐夫妹夫也多。 他没钱的时候就去做客,回来的时候就有钱了。 皇帝来了,最开心的其实是颜白。 这样就可以打着照顾皇帝的幌子在仙游多呆几日,就算吏部知道也没话说。 难不成他们还敢亲自找皇帝核对一下? 颜白忙着安排随行人员的吃住。 这个好准备,书院多准备一些,然后送过去就行。 反正户部拨了有专项的钱。 这个钱无论如何都是要花完的,不花完第二年就少很多。 今年皇帝来了,明年户部那边就会多给一些,算是补助一些。 颜白忙来忙去,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嘴皮子都忙的起泡了。 皇帝出行身边会有勋贵子孙陪同。 一是为了带着他们见识一下世面。 二是为了以示恩宠,往自己身上镀点金粉。 李绩的孙子李敬业就在其中。 皇帝那边才把护卫安置妥当,他人就到了书院门口。 对于孩子,书院是从来不会阻止着不让人进去。 只要你有向学之心,你去看书都没有人阻止你。 如果有学子们没吃完的剩饭,说不定还能混上一碗。 别想仗着自己是某某子弟的身份来高人一等,书院从不讨好别人。 李敬业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屁股上像是长了刺。 无论做什么都是急急忙忙。 在一个地方他待不住,总想着去别的地方看看。 “过来,让我看看!” 李敬业在颜白面前不敢造次。 这孩子有眼力见儿,知道长安谁好说话,谁不好说话,谁能惹,谁不能惹。 颜白显然是不能惹的。 虽然阿耶说如今的颜白已经把脾气收敛了很多。 但毕竟是国子学祭酒,万一落到他手里岂不是倒霉。 要说李敬业,颜白还是有些佩服的。 早在多日前颜白就想好好地跟这孩子聊一下,想借着作业的这个由头来聊一下。 结果,他作业不但写了,而且写得还不错。 不是那种敷衍式的完成,而是认认真真的完成了。 写的不错,还颇有才学。 “小子拜见琅琊郡公!” 颜白笑了笑:“听说你骑射不错,要不要来楼观学当个交换生? 让楼观学这群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真正的将门子弟?” 李敬业疯狂摇头。 如今的楼观学的教习是高侃,这家伙是让自己阿耶都念念不忘的人。 自己虽然骑射不错,但是要落在高侃手里那还有好? 书院出各种人,但书院的大师兄就只有一种人,这是众人公认的。 从裴行俭到如今的高侃,哪一个不是让人仰望的存在。 “琅琊郡公抬爱,小子能力一般,不敢让琅琊郡公费心!” “楼观学你也来了很多次,这样吧,今晚写一篇观后感,言辞犀利些,好的要写,不好的也要写!” 颜白笑了笑:“让我看看外人眼中的楼观学!” “先生,要不弟子就在这儿说吧!” 颜白盯着李敬业的眼睛笑道:“你在拒绝我?” “学生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 李敬业深吸了一口气,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好好地呆在仙游寺不好,来什么楼观学。 来就来了,还被先生逮住了。 “敢问先生,多少字!” “不少于八百字!” “学生记着了!” 颜白满意的点了点头:“去玩吧,台阶多,跑得时候慢点,别磕着了,要是饿了就去找镜圆,不要客气……” 颜白走了,李敬业劫后余生般的松了一口气。 颜家他不敢去,他一进门都怕,就跟去孔先生家一样。 目之所及都是板板正正,墙根处的一朵兰花都仿佛充满了教育意义。 至于屋里的人,那就不要说了。 那眼神,是和善的,但看一眼都浑身哆嗦。 颜韵,颜颀,晋阳,小彘奴他们兄妹的字都是琅琊郡公的几位嫂嫂教出来的。 就连妇人都如此大才,那在大儒颜师古他们面前压力得有多大。 更别提进去要吃的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敬业觉得还是饿肚子好。 除非饿死,不然打死不进先生家的大门。 李敬业跑了。 虽然他想找李厥玩,但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呆在楼观书院好。 万一再碰到一个先生,他要考校自己的学问岂不是完蛋? 颜白见李敬业被自己吓跑,笑着起身也朝着仙游寺而去。 “颜韵,告诉你伽罗姨娘,中午别做我的饭了,我要去仙游打秋风。 咱家马上就要在那烂泥地开工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阿耶,等等我,我也去!” 颜白本来打算一个人去仙游寺的,结果颜韵也要跟着去。 不知道怎么了小兕子也跟着出门了,一家三口直奔仙游寺。 大门口,颜白看到了腾远,也顺势把佩剑交给了腾远。 殿门口颜白碰到了史仁基,眨眨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史仁基摊摊手:“进不去,没要事你就回去吧!” “忠君爱国,我得护在陛下左右!” 史仁基毫不留情道:“我看你是不想去长安点卯!” “你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颜墨色是那样的人么?” “是的!” 颜白点了点头: “你几点换班?高侃这孩子不错,需要你指点一下!” 面盔下的史仁基无奈的笑了笑: “刚才我说错了话,你颜墨色是君子,我辈努力学习的典范!” “换班去庄子,我才挖出来一坛十五年的好酒!” “我承认我刚才态度有些不好,说话有些大声。 当然,也别认为我是被美酒诱惑,我整个人都是很有原则的,我只是善于品鉴而已!” 颜白忍着笑:“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 仙游寺内玄奘陪着李二在喝着茶,两人有说有笑,都很开心。 看样子先前的谈话彼此都很满意。 “玄奘大师这次行万里路归来,朕理当有所表示,晋昌坊无漏寺的原址,朕已经命工部着手修缮,用以译经和藏经。” 玄奘双手合十,感激道:“谢陛下厚爱,贫僧有个不情之请!” “讲!” “能否由贫僧主持修建!” 李二点了点头:“大师所请,朕自然同意。” 玄奘双手合十,再次感谢。 李二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大师不看重金钱俗物,让人佩服。 此行万里路,历经数百国家,朕对西域之地一直颇有好奇,不知大师可愿为朕讲一讲?” 玄奘闻言站起身来,随后一张巨大的地图缓缓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从收到礼部传来的消息后,他就知道皇帝为何要来。 这一天迟早会来,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陛下请看,这是这些日子里贫僧亲手所画。 根据离别前颜郡公所赠的《西域图记》,也根据贫僧的所见所闻。 西域百余国皆在地图之上,沿途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贫僧也都记录在册。 说来惭愧,贫僧也只写完了一部分而已!” “他们比之大唐如何?” 玄奘笑道:“我大唐是皓月之辉!” “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 159章 安西都护府 皇帝虽说在仙游寺落脚。 但待了一晚上后他还是跑到了书院里。 来的时候书院的学子正好在早读,皇帝背着手,挨个教室的巡视。 时不时的弯腰,时不时的踮脚。 琉璃技术虽然现在还在进步,但依旧没有做出来完全纯色透光的玻璃。 颜白依旧在无比的期待着。 量产的琉璃更是如此。 匠人能做到最好的状态是...... 一块琉璃上,有些地方透光度不错,从里面能清晰的看到外面。 但有些地方就不行了。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有时候太阳光透过琉璃还能在教室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彩虹。 所以,皇帝要时不时的弯腰,时不时的踮脚。 哪怕如今的纯度依旧不高。 但自从安装上琉璃窗户后,依旧受到了书院学子和先生的一致好评。 先生们终于不用每日手动装卸窗户来采光通风了。 先前的书院就是这样的,一到刮风下雨就要停课。 开窗风雨进来,不开窗教室根本上不了课。 在琉璃没出来之前书院还用了油纸来糊窗。 好是好,但缺点是容易破损。 尤其是炎热的夏日过后,被晒的焦黄的窗户纸用手轻轻一碰就会裂开。 这样的窗户也怕刮风下雨。 一年要换两次。 除此之外,还得防止那些土蜂,专门在窗户上打洞的土蜂。 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但最后都是需要钱。 (ps:《唐宋白孔六帖》里记载:“糊窗用桃花纸涂以水油,取其甚明”。) 关键的是太费油。 书院窗户多,一间教室有四个窗户,一年换两次。 少说也得数十斤油水耗损在这里面。 不要说学富人家用的绢、布糊窗。 那是富人用的。 穷人家要么是手动装卸的木板当窗户。 要么就是用草席挂在窗户上方用木棍支起。 琉璃就很好,透明白净,质地坚韧,经久耐用。 虽美中稍显不足,但再也不怕刮风下雨的日子了。 每次那些当官员的学子回到书院就会冲着先生抱怨。 说自己求学时什么好事都没有赶上,一走好事就来了。 李二满意的巡视完低年级学子,对于书院的安排他是很满意的。 每一次来,都有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变化。 说明书院依旧在进步,依旧在向前。 “墨色中午吃啥?” “陛下,河里的小鱼正是肥美的时候,要不要吃个山葱炒小鱼,去年皇后住在仙游的时候称赞是少有的美味。” 李二不着痕迹的舔了舔嘴唇: “好,就听你的!” 皇帝想吃鱼,想吃的还是河里面的小鱼,作为臣子的颜白哪有不满足的道理。 直接派人堵住了上游的闸口。 庄子前河道里面的水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大肥拎着匠人们打铁用的大锤。 颜白带着孩子们,挽着裤脚开始下水摸鱼。 大肥用大锤猛砸石头,然后孩子们笑着把石头挪开。 被震晕的鱼就飘了起来。 一群人嘻嘻哈哈沿着河道走远。 在颜白的身后,出了门的鸭子大鹅见了快没水的河道,发出嘎嘎嘎的大笑声…… 一顿简单的饭食,李二比平日在宫里多添了一碗米饭。 因为不能饮酒,李二和大兄两人喝了一壶米酒。 酒足饭饱之后李二准备去看看李元婴建造的滕王阁。 这时候就是颜白作陪。 去的时候工匠们已经都去休息了。 这大中午的天正热,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干活。 李元婴是一个会享受的人,大中午的他会躲在一个地方休息。 如果没有意外,他此刻应该在地窖里面午休。 如果今日皇帝不来的话,颜白也打算去地窖。 地窖里凉快,大热天盖被子的那种舒适感是无法形容的。 上了顶楼,李二出了一身汗,扶着围栏吹着燥热的风。 “兵部公文你都看了?” “看了!” 李二点了点头:“说说薛延陀的事情,说说这个原先突厥附庸,臣服我大唐,又出尔反尔的家伙!” “不知陛下要听什么?” 李二扭头看着颜白:“就说说他们为什么要如此?” “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 听着这不假思索的话,李二再次扭头: “确定?来,说说你的意见!” “回陛下,薛延陀作为一个从突厥分化出来的游牧民族,其部族的生存和发展依赖于对草原资源的控制。 说白了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雨水好,牛羊就壮硕,雨水不好,他们部族之人就会相继死去。 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往南!” 颜白偷偷的看了一眼李二的脸色,见李二脸色不变,继续道: “最好的草场在我大唐手里,只能入侵。 然后获取控制更多的土地和资源,从而让部族之内的矛盾转化成和我大唐之间的矛盾。” “那你的意思的呢?” “砍了!” 李二颇为无奈道:“砍了,问你点意见,你就知道砍了,突厥这才灭亡多少年,薛延陀都冒出了来。 再过二十年,又是哪个部族冒出来呢! 朕说的是仇怨,不是问你杀敌之策,听朕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些。” “陛下,臣认为这是没砍干净,砍干净就行了,直接杀断根,然后派我们的人去,告诉他们,我们是一家人!” 颜白抬起头道自信道:“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你就不怕史书记载你颜白是一个刽子手?” “臣不怕,臣这么做只是为了我汉家百姓而已。 如果骂我能解决问题,臣倒是愿意一试,臣不怕!” “真不怕!” “不怕,就跟臣认为的那样,臣认为大运河的开凿是一个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工程......” 李二烦躁的挥挥手,剪刀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笑着递给了颜白。 颜白打开折子认真看了一会,看到最后,颜白忍不住道: “西突厥有了逆反之意?乙毗射匮可汗遣使朝贡,请婚?” 李二笑道:“知道朕的为难了吧? 朕若是不允,庭州危险,西域各国也会被其挟制. 朕若是允许了,怕是在身边养虎啊!” 颜白想了想好一会,忍不住开口道: “那陛下的打算是?” “所以才问你,举荐一个人吧,像席君买那样的...... 那个.....他能把吐谷浑和吐蕃压得抬不起头来,西边也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陛下是要裴行俭吧!” 李二干干的笑了笑:“这话说的,朕不是问你的意思么? 这一次他在辽东表现不错,人也锻炼出来了,可以往高处走一走了。 这一次他的官位未变,朕的意思就是让他往西域跑一趟,朕准备设立安西都护府!” “那臣举贤不避亲,臣推荐裴行俭!” “上折子吧!” “那随军长史陛下安排的谁?需不需要臣一起举荐上去!” 李二看着颜白,颜白被看的莫名其妙。 见颜白莫名其妙的样子,李二笑了笑:“就让李崇义跟着一起去吧!” “喏!” “去吧,写完后送到三省商议!” “陛下,臣想多陪陛下几日!” 李二冷笑道:“一个月的时间你就只处理完兵部的公文。 去年一年兵部官员的恩裳你还没做,你还好意思多陪我几日,滚蛋,看到你都心烦!” “喏,唉,小兕子可怜啊,诗词大家的梦要碎了!” “再给你一天,记住,朕只给你一天!” “谢陛下!” 不是颜白非死皮赖脸的要这一天。 而是颜白准备好好的把自己知道的西域全部交给裴行俭。 有裴炬老爷子留给自己的,有玄奘给自己的,外加自己所了解的! 有备无患才是最好的。 可话说回来,陛下为什么会安排李崇义去西域,这倒是让人看不明白! 第160 章 权力的味道 事情总是那么的不凑巧。 颜白去找裴行俭的时候,裴行俭已经收拾完东西去长安了。 好不容易多混了一天的假期,结果还是没有逃过李二的手心。 无奈的颜白只能前往长安。 下一次回到仙游又将是一个月之后。 二囡心思通透,知道师父前来定是有要事要说。 二话不说也要收拾东西跟着颜白去长安,美其名曰帮着参考。 “孩子不要了?” “有奶娘呢!” 颜白这才反应过来裴家老人给舞仓奴请了六个奶娘。 在长安大户人家都会做的事情。 奶娘主要负责孩子夜晚的喂食,让家里的妇人能休息好,以便更好的恢复生产后身体亏损的元气。 在后世,没有奶水喂养孩子问题也不大,有各种的奶粉。 可在大唐,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冲泡的奶粉。 如果孩子生下来,孩子的母亲又没有足够的母乳的话。 往往夭折率是非常高的 因为当初大嫂嫂没奶水,因此颜颀也是裴茹一并喂养的。 裴茹相当于一个人喂养两个孩子。 裴宣机怕把裴茹累坏了,就发动关系在长安和族内找了好几个奶娘。 但全部都被裴茹拒绝了。 裴茹执拗的认为她的奶水足够养活两个孩子。 累是累了点,但都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喂养也放心。 裴茹毫不客气的的拒绝了,让那些准备好的奶娘伤心的大哭一场。 去大户人家喂养孩子的奶娘可不是奴仆。 人家是自由身,属于雇佣关系,主家是需要给钱的。 当然,钱是次要的。 人家奶娘看重的是情谊,自己的孩子和大户孩子一起长大的情义。 自己的孩子和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一起长大。 这才是她们最期待的。 那未来就是有保证的。 这比钱要重要的多。 因此,在大户人家中奶娘的地位很高,待遇也很好。 比如薛万彻,他的奶娘可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在薛家,她可是唯一一个能和公主坐着说话的“外人”。 元日,上元日的薛家晚宴,人家可是有座位的,而且还在前面。第一杯酒敬的就是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奶娘的,并不是有奶便是娘。 条件很苛刻的。 身体是否健康、有无疾病、乳母的身体如何、母乳是否充足、家世是否清白,保人是谁,这些都是需要挑选的。 当然,颜值,身高,还得过关。 越是高贵的府邸,对乳娘颜值这块的要求也就越苛刻。 当然,他们也不会只挑选一个,他们会选择好几个备用。 李承乾有八个奶娘,其中最好看的就是绥安夫人。 一个平凡的妇人,靠着喂养太子,有了自己的诰命。 这个绥安夫人人还很好。 当初孔颖达对李承乾太严厉,遂安夫人曾劝说过孔颖达。 认为太子年龄既长,不宜总是当着面痛加批评指责。 (ps:这是真的,出自《唐会要·储君传》!) 颜白觉得二囡去了也好,有些事情也需要让她知道。 索性派人把李元嘉也喊了回来,师徒三人朝着长安而去。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衙门的裴行俭再度回归。 再次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 众衙役以及不良帅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 主心骨回来了,众人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颜白在不久后也到了长安,见已经过了晌午,衙门的大门还没开。 颜白料想裴行俭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估计要等好一段时间。 想着事情也不是那么着急,颜白转身去了兵部。 李二说的很对,过去一年内兵部在职官员的升迁奖惩还没审核。 趁着今日有空,颜白决定还是把这事处理处理。 其实这是回到衙署的第一件事,也是最该做的一件事。 颜白之所以没做,绝对不是懒。 是因为这本该是由兵部尚书来做的事情,也就是李绩来决定拍板的。 颜白这个左侍郎没有权力。 陆爽这个右侍郎不也没吭声? 恩出于上,主次有定,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最好不碰。 出事了,那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虽然颜白如今无尚书之位,却行尚书职权。 但不是尚书,就不能做尚书的事情,就算做也得请示一下皇帝。 昨日见了皇帝,既然皇帝说了这个事要做,那么颜白就打算做了。 颜白算是回过神来了,这是李二对自己的授权。 这些大人物也是的,好好的一件事非得说的轻描淡写。 若不是提了一嘴,二囡分析了一通,这会儿还晕着。 果然啊,笨蛋当不了大官。 颜白搬了一个案桌坐在兵部尚书之位的位置上,在孙书墨的吆喝下,兵部八品以上的官员全部集合。 集合的速度很快,这也是大家期待的事情。 奖惩被压了一年,做的好不好,总该是落下了,悬着的心也该放下了。 陆爽在一旁念,颜白在一旁听,没有问题盖章,归档牍。 吏部入库籍后把名单交给礼部,升迁算是完成。 兵部的大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兵部右侍郎陆爽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众人的心是怦怦直跳,盯着案桌。 听到自己的名字念过,松了口气,还没到的则需要继续等待。 颜白的严格是众所周知的。 孙书墨算是唯一一个不害怕的人。 他仰着脑袋,得意的看着所有人。 这一次颜白比较心善,表现好的给上上,一般好的给上,一般般的就是给中。 只要不贪污的颜白很少写“下”。 “张慧,林郊,东昌,你们三人年岁已高,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上折子,我来用印!” 孙书墨斜着眼睛笑了笑。 四十刚出头,正值壮年,在侍郎嘴里变成了年事已高。 这三人走馈运使韦挺的路子进兵部,韦挺运粮出了岔子被贬为象州刺史。 韦挺要是不出事还好,如今大树都倒了,这几个还能有好? 三人苦笑着站起身,想说些什么,但一见颜白那冰冷的眼神,心里一惊。 双手抱拳,认认真真的行礼称是。 颜白已经给足这三人面子了,写的是年岁已高,依照原先的脾气大概会直接吊死。 这三人自从来兵部后,每天置办酒席,不考虑职责,不前去巡视马场。 就会签字下令,本该颐养天年的种马被这三人派去了战场。 娘的,出了这种大纰漏还好没出事。 要出了事,这三位的骨头怕都要被锤烂掉。 颜白见三人识趣,点了点头,继续道:“给你们五日的时间把错误弥补上,然后三位安静的回家养老吧!” 三人慌忙拱手,心里苦涩的厉害,一年的俸禄还没到手,家产怕是要全部拿去买马了! “我就不送了!” “下官不敢!” “脱官衣,鱼符,官帽,交印离开。” “喏!” 颜白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 “太仆寺不能没人,孙书墨今后就负责太仆寺,负责马政的相关事务。 梅高德这几年表现不错,年年为“上上”,去兵部司,升职为郎官吧!” 孙书墨闻言显得很平静。 他有军功,升迁是一定的,要么是外放,要么是在兵部升迁。 只要能留在长安是没有人愿意去外地的。 孙书墨怕自己死在路上。 根据吏部的数据统计,每年大约会有七十名上任的官员死在上任的路上。 本来升迁是喜事,结果变成了丧事。 梅高德却被这个意外之喜惊呆了。 从一打杂的胥吏,到管事,再直接升为有品级的郎官,这简直就跟做梦一般。 “梅高德?” “梅管事,侍郎唤你!” 大梦初醒的梅高德闻言赶紧出列,抱拳道:“下官在!” “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颜白笑道:“听说贵府夫人做的“鱼脍”不错。 你这升官了,不知我等有没有口福品尝到人间美味?” 梅高德想哭,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十年了,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熬了十年,须发皆白之际,把官身熬出来了! 众人笑着应和着,恭喜声响彻兵部。 梅高德也放松了下来,笑道:“如不嫌弃贱内手艺粗鄙,明日散衙,老梅请诸位小酌几杯,还请诸位赏脸!” “就这么定了,就明日,多买几条鱼,酒水别买,作为上官,我也该表示表示,我出了!” 第 161章 别瞎想 众人安静下来,颜白继续。 兵部之事说难不难,说复杂不复杂。 它就像一个子嗣繁多的大家庭。 颜白就是家主,对过去一年的事情进行奖惩。 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颜白才把“恩裳”之事确定完毕。 这一次没有杀人,只是处理了三人,升迁了十八人。 兵部众官员也明白,做官到了这一步保住官位就行,死死地熬功绩就行。 若是想快速升迁,也只有兵部会大变动。 要么是改朝换代,要么就是下一任兵部尚书上任。 新的上官来,自然会打散原有的一套班子。 这样就会空出许多的职位来。 这时候,谁跟新上官关系好,入新上官的眼,那自然就是飞黄腾达了。 但没有人会想有大变动。 自己的上官颜白虽然较为严苛,但对人就是极好的。 兵部的福利也好,这样干一辈子到告老还乡真的挺不错。 喝了一杯茶,中间休息了一会儿众人也都慢慢回到兵部的大厅内。 颜白扫视了一眼,见人齐了,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咱们兵部有四司,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 感谢诸位去年一年的辛苦和坚守,朝廷在辽东才能取得大胜!” “十八年年底出发,二十年四月归,也就是咱们兵部有两年没有兑现奖金了。 今日人齐,咱们把这两年的奖励兑现一下!” 陆爽搬来了账本。 账本里面都是表格,一人一张表格。 表格第一行写着香水,煤球,香胰子,酒水,银钱,家里几口人,住址等…… 表格内是物质奖励。 人口和地址是为了方便统计物资多少和送货的。 家里人多,兵部这边自然会考虑的更多一些。 这一点其实是个意外。 颜白当初制定表格的时候完全按照记忆里的表格来做的。 颜白也没有料到,兵部官员里面家庭人口最少的竟然是梅高德。 统计时他家里就三口人。 如今生了一个儿子变成了四口人。 其余官员不说了,最少的一家子都十口人往上,官越大,家里人越多。 像陆爽这样的,他家里光直系亲属就有三十多人。 他儿子还没娶亲,其余几房的孙子辈都会跑了。 兵部的财源来路很广,但都是在少府监和百骑司视野内的光明正大的生意。 兵部官员子嗣那么多,不可能人人都当官,自然也不可能是人人都种田。 那些没事干的,与其留在家里,不如学着做生意。 就拿兵部司来说,兵部司除了负责天下诸军名簿还要负责器物的管理工作。 器物怎么来的,还不是买来的。 兵部的器物自然要出在自己人身上。 说来也可笑,官员都喊着做商贾辱没祖宗,但每个官员家里都做生意。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儿。 说来说去也就那样。 尤其是家中人口多的,仅仅靠农桑根本养活不了全家。 长孙冲如今有十一个弟弟,庶出的就不算,算起来数不清…… 也就是说今后的长孙家有十一个小宗。 这十一个小宗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光是吃饭每日都是一个巨大的开支。 光靠农桑根本不得行。 除非长孙冲舍得把封地分给自己的弟弟,这样一玩就成推恩令了。 人多了,家业没有了。 奖赏环节是大家最喜欢的环节。 看表,确定,签字确定无误后,要不了几日自然会有小厮把钱送到家里。 走出兵部,颜白的脑袋都在疼,比带兵还累人。 出了皇城,裴行俭已经在等候了,手里拎着加了冰的梅子汁。 从裴行俭手里接过麦秆,插进去猛吸一口。 颜白觉得总算回神了! “师父急匆匆来长安有事?” “你上班倒是挺积极,一转眼人就跑了,跑得还挺快,我还没死呢,你走之前就不能来跟我说一声!” 裴行俭苦笑道:“去了,师娘说你陪陛下去书院了。 她说跟她说也一样,让我趁着早晨天凉早些走!” 见颜白不吭声,裴行俭又道: “师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火急火燎的!” 颜白一口气喝完冰爽的梅子汁,长吐一口气: “走,回家说,先去买点卤羊肉,老宅没人,咱们瞎凑合一顿!!” (ps:卤肉的出现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在《楚辞·招魂》和《齐民要术》中有详细记载,随着唐朝丝绸之路的繁荣,各种香料的引入,使得卤肉的风味更加多样化。) “二囡做饭了!” 颜白一愣,叹了口气: “算了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饭都是使唤琉璃的人,好不容易做一顿,把颜韵都吃吐了。” “她做的饭也就你喊着好吃。 要吃你吃,我不吃。 明日我还要去兵部点卯呢,今年可是最有希望拿俸禄的一年!” 裴行俭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老宅,二囡已经准备好了茶桌,躺椅。 石榴树更加的繁茂了,翠绿的枝叶间,红花点点。 虽说五月榴花照眼明,但六月的石榴花依旧好看。 从四月底,到如今,红的像火,一直未断绝。 李元嘉站在树叉上,他把那些挨在一起的花朵给摘掉一些。 不然等挂果的时候,就吃不到大石榴了。 见师父回来了,李元嘉从树上跳了下来。 颜白看的眼皮直跳,不是心疼李元嘉,而是心疼石榴树。 这是老爷子生前最爱之物。 颜白躺在躺椅上,轻轻吐了口气: “准备一下,你要去西域了!” 裴行俭闻言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能见二囡在身旁,又赶紧换成了一副不忍别离的心痛模样。 表情转换之快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算是得到了李崇义的真传。 “师父哪里得到的消息!” “陛下亲自跟我说的,让我写折子来举荐你。 不管你是开心也好,不愿意去也罢,西域这一趟你得去!” 颜白说罢扭头看着二囡道: “去把笔墨纸砚取来!” 笔墨纸砚铺好,颜白提笔开始画。 颜白画得很细致。 虽然颜白的画墨一般,但经过这些年的熏陶已经很不错了。 最起码,颜白画的石榴就是长安一绝,也就小兕子手里有,其余人都没有。 “桑叶?” “海棠?” 李元嘉歪着脑袋: “不对,这是地图,你看,这是黄河,这是江水,这里好像是长安,不对,洛阳……” 颜白没有理会继续画,三人闭口不言。 随着颜白开始提小笔标注地点,三人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长安,泉州,洛阳,幽州,扬州,益州...... 随着一个个地名标准,二囡的注意力从画上转到师父颜白身上。 她不明白,师父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的? 这是大唐全域图,师父没去,没有俯观,怎么做到的? 李泰五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师父做到了? “来,你们补充!” 颜白把笔交给了三人。 三人都是这世间最顶端的聪明人。 以颜白标注的地名为引,延伸,半个时辰后,一个完整的地图出现。 颜白再提笔,在左侧写道:大唐秋叶海棠图! 写罢后颜白伸手一指,轻声道: “西域有黄沙,也有江南,看清楚这两个圈了没有,这两个圈是两个盆。 席君买在这里,我把他叫做塔里木盆地。” 颜白敲了裴行俭一棍子: “认真听,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花,还是有答案啊...... 你这次去的地方在这里,我管他叫做准噶尔盆地,侯君集灭的高昌就在这里……” 微弱的灯光下,颜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不保留的讲给了三人。 不系统,很凌乱,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颜白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但颜白把自己知道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一股脑的全都抛了出来。 再根据玄奘走的路线,把沿途小国全都标了上去。 烛火灭了三次,也亮了三次。 颜白深吸一口气:“好了,我说完了,记住了多少?” 裴行俭揉着脑袋:“头大,记住了一部分!” “李元嘉你呢?” “一大半吧!” 颜白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为神仙童子,二囡你呢?” 二囡笑了笑,给颜白倒了一杯茶,笑道: “我一女子,记得不多,权当故事听了,现在一想,忘了……” 颜白拿起地图,看着上面的大唐秋叶海棠图笑了笑,随后把图放在火光上。 小院乍亮,三位弟子脸上满是可惜。 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先前的黯淡。 二囡遗憾的叹了口气,其余两人皆是如此。 颜白站起身,笑了笑:“好了,故事讲到这里,时间不晚了。 裴行俭、二囡、元嘉你们在长安有家,我就不留了,请回吧!” “师父今日所讲算什么?” 颜白一愣,笑道: “算我们这一门的家学吧,莫想,莫琢磨,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的,还是错的!” “赶紧走吧,我困了,累了!” 三人不舍告别,院门落栓,颜白又躺在竹椅上。 从竹椅下捞起一只猫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缓缓地睡去。 肚子不能不盖。 夜色里,裴行俭夫妇和李元嘉告别。 裴行俭牵着二囡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走了好久,二囡轻轻吐了一口气:“井底之蛙啊!” “我么?” “是我们!” “是啊,我都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裴行俭吞吐了半天,忽然道: “听玄奘说,师父是从天上下来的,玄奘还看到了!” “瞎说,谁告诉你的,那是你又不在师父身边!” “小镜圆,他在,他还混了一个舍利子呢!” 二囡眼睛一亮:“他会告诉你?” “我是大师兄,一家人,咋能不说呢?对了,你记住了多少?” 二囡认真的想了想: “差不多全部都记住了吧!快走,回家,我赶紧画下来,不然就容易忘记!” “你刚才叹气做什么?” “我怀疑这是陛下故意的安排,我感觉陛下在慢慢的把师父身边的亲近人调开。 先是薛之劫,继而你,李崇义.....” 裴行俭默不作声。 二囡自言自语道:“下一个会是谁呢?应该轮到江夏郡王家了吧!” “别瞎想!” 二囡摇摇头:“瞎不瞎想要不了几日就会知道!” “什么意思?” “看谁当长安令!” “你觉得是谁?” “长孙家,陛下在给长孙家铺路!” ~~~~~~~~ (谢谢书友们送的礼物,我懒得分章了。) 第 162章 失落的心 从皇城进入到东宫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长孙无忌不喜欢走路,尤其是在这个炎热的七月。 坐在那里不动就一身汗,更不要说走在无遮拦的皇城里面了。 如今的长孙无忌身无一点职权。 在从辽东回来后,他太师长孙无忌与太傅房玄龄、太保萧瑀三人一起辞去三师官职。 房玄龄辞官一是年纪大了,二是心累了。 留守长安的一年,他和萧瑀整整斗了一年。 六十八岁的他知道要明哲保身了。 太保萧瑀是被动辞官的。 听说,颜白也仅仅是听说。 在留守洛阳的一年,因为和房玄龄不和,弹劾他的人很多。 直白的说他和同僚多不和,关系紧张。 李二忍他是因为这个小老头是真的忠诚耿直,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自己辞官,君臣有意,最后有个善终。 结果,因为这一次故意针对房玄龄过于明显。 他又不知道收敛,李二只能无奈的把萧瑀贬出京城。 这是萧瑀这个“杠精”的第六次被罢相。 他的离开也代表着隋朝旧臣这一派彻底的没有了和关陇这一派掰手腕的机会了。 也代表着老臣已经开始退场。 作为新秀的长孙家却如日中天。 虽然长孙无忌辞官了,但官场之事其实众人都明白。 有的时候退,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出来。 长孙无忌这次来东宫,就是以舅舅的身份来辅助太子处理国事的。 李承乾已经知道舅舅要来。 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更希望来帮助自己的那个人是颜白。 最不济也是颜善或是裴行俭。 九成官之事青雀已经偷偷的告诉了自己。 李承乾不敢保证青雀说的是完全正确,但又不敢完全否认青雀说的就是错的。 自那开始,在李承乾心里就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 对比之下,李承乾还是觉得颜白更好一些。 从开始的开导自己,再到后面的帮助自己,颜白从未要求过自己要做一些什么。 李承乾到此刻还记得颜白曾经的一句笑谈。 他说,虽然你是太子,但咱们可以做兄弟。 今后哪怕我颜白混到吃屎,一定要留一口给李承乾。 李承乾记得自己当年哈哈大笑,王鹤年当场被气晕了过去。 病了好几日后又好了! 王鹤年曾说,自己是太子。 因为这两个字,就会有无数的朝臣前仆后继,砸锅卖铁,无怨无悔的付出。 因此,做事需要思量,不要让臣子看到自己的心。 要不怒不喜,不在人前展露喜好。 李承乾无法去反驳王鹤年的话。 因为他说的没有问题。 很多臣子就是这样的,如狂热的赌徒一般在自己身上下注。 从太子六率建立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明白。 但是,李承乾坚定的认为颜白不是的。 颜白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份,泉州生意也有李高明的一份。 是李高明,不是什么太子。 他如果真想在自己身上下注来给颜家博一个好的未来,那他为什么这十年来就不看自己一下? 以他的地位,他随便一个借口都能搪塞的过去。 让外人无话可说。 舅舅来了,李承乾收起心中的杂念迎了上去。 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李承乾就开始请教问题。 首先是辽东一战后的民生恢复问题,这一次的大战几乎把作为后勤的幽州掏空。 辽东虽然大胜不假,但却让整个幽州、云中一带大片土地荒芜了。 青壮年都去运输粮草了,土地没有人种,自然荒芜了。 当皇帝把从高句丽带回来的几十万户高句丽人落户幽州以后,这个情况并没有好转。 反而让这个地区变得不稳定起来。 严格意义上说,原本仅需要民生恢复。 如今不仅要做民生恢复,还要尽快把这些高句丽人安置下来。 编民入册,开垦荒地。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又极难。 官员,工具,两个民族的融合,等诸多问题需要朝廷去解决。 “殿下,臣觉得得花钱,钱财的投入才能让这些流民安置,从而恢复民生!” 李承乾想了想,点了点头: “舅舅言之有理,这几年朝廷支持商队,加上煤石,盐铁的利润户部有钱,钱财不是多大的问题!” 李承乾继续道:“钱能解决的问题其实都不是多大的问题。 我其实更担心朝廷把钱花了,却没有花到位,浪费了钱,也耽误了时间。” 长孙无忌赞同地点了点头:“殿下的意思是派谁来负责这件事对吧!” 李承乾点了点头: “是这个理,这个人脑子一定要活,手腕要硬,大局观要强。 若随便派出一官吏,能力一般,怕适得其反!” 长孙无忌看了李承乾一眼,沉思不语。 他觉得太子心中已有人选,于是不敢贸然开口。 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太子议事。 第一印象很关键。 见长孙无忌沉默不语,李承乾伸了个懒腰。 轻轻叩击了下桌面,小曹内侍端来了温度正好的茶水。 李承乾抿了一口,笑道:“舅舅那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对了,听说大表兄这几年因为姐姐的离去消沉了不少,不如让表兄负责这件事,顺便散散心?” 长孙无忌沉思了片刻。 太子说的很有理,但长孙无忌不想让长孙冲去。 就在昨日,他接到陛下的口书,遂上书推荐了裴行俭去西域。 李景仁,尉迟宝琳,程怀默在接下来也会有安排。 估摸不差的话应该是外放刺史。 至于去何地,还得三省商议。 长安官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有一次不小的变动。 因此,长孙冲这时候不适合去外地,长安有更好的。 而且这个差事不是一年两年的活。 干得再好,也无多大功绩。 轻轻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道:“殿下我这里倒是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谁!” “御史吴泾,武德年间的进士,这些年一直在巡视乡间,对民生很熟悉,连续多年“上上”之选,是一位干吏!” “多大?” 长孙无忌一愣,随后道:“大概四十有三吧!” 李承乾笑了笑,看着长孙无忌道: “年纪都记得这般清楚,看来是舅舅熟悉的人,小曹,名字记下,明日唤来我看看!” “喏!” 长孙无忌看着笑盈盈的李承乾,心里的惊骇无以言说。 见鬼了,太子不好糊弄,自己说年龄不是不打自招么? “崇义?” 李崇义走了进来,笑道:“臣在!” “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说说你的意见吧,你也推荐一个人吧!” 李崇义看了看低头喝茶的长孙无忌,笑了笑道: “既然殿下让臣说,那臣就举荐骆宾王,书院公认的才子,二十啷当岁,年轻有为!” 记录对奏的骆宾王抬起头,随后又低下了头。 说实话,他骆宾王倒是想去。 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去不了。 因为,没有经验。 “王詹事,你也说说吧。 举贤不避亲,你王家是大族,弟子无数,推一个出来,让孤也有点人可用不是?!” 王鹤年笑了笑,直言道: “殿下问臣,臣就为难了,不过真要选择干吏,臣建议不妨去问一下无功先生!” “让你举荐呢,无功先生又不在我身边!” 王鹤年拱拱手道:“那臣就直言了。 臣推荐书院学子陆拾玖,他在户部实习两年,又做了三年御史。 还组织过三个县的白叠子抢收事宜,夸赞无数,而且手腕极硬,文武全才。” 李承乾点了点头:“小曹,跑御史台一趟!” 小曹跑了,半个时辰之后又回来了,气喘吁吁道: “太子殿下,陆拾玖不在长安!” “在哪里?” “如今在洛阳!” “去洛阳干吗?” “小的不知。” 李承乾笑了笑,直接道:“命御史陆拾玖即刻回长安。 调任幽州,任命其为幽州监丞,和冷诩负责民生问题!” “喏!” 说罢,李承乾看着长孙无忌歉然道: “舅舅,去幽州路途遥远,吴泾年岁已高。 若是贸然下令,不免让世人觉得朝廷对官员苛责一说……” 长孙无忌笑了笑:“太子考虑周全,陆拾玖文武之才,当是最佳人选。” 李承乾笑了笑,接着开始商议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长江以南开发的问题,关陇的地越来越少了…… 长孙无忌默默的听着,时不时补充一点建议。 长孙无忌悲哀的发现太子好像不需要他也能处理很多棘手的问题。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骆宾王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出最合理的建议。 从东宫离开时长孙无忌略显黯然。 他认为他是太子必不可少的臂膀,太子会以自己为依赖。 太子一定会遵循他的建议和意见。 结果…… 结果太子羽翼已成,已经不怎么需要自己的辅佐。 他以为太子还是当时那个太子,害怕教导,害怕被人说教。 软弱,耳根子软,希望认同,希望被夸赞...... 可如今..... 如今的太子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浩瀚感。 如果说皇帝当面,长孙无忌可以准确猜出皇帝心中所想。 如今太子当面,长孙无忌却有一种无力之感。 太子的城府自己看不透了! 来时满心欢喜,离开的时候却失落黯然。 长孙无忌慢慢的走,慢慢的思量。 一种可怕的念头突然在心中出现。 也许从此刻起,就是长孙家没落的开始。 寒门崛起,已经在朝着自己这些老牌家族开始发起进攻! “不,这绝对不行!” 路过宫门长孙无忌正好碰到回宫的李象。 李象赶紧下马,笑着行礼道:“舅公!” “象儿去哪里了?” “回舅公的话,皇祖父不在,孩儿刚才去巡视了城防,眼见天色将晚,孩儿特意来看看父亲!” 长孙无忌笑着点了点头:“去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舅公慢走!” 眼见李象转身离开,长孙无忌突然道: “象儿,你舅祖母念叨你好久了,记得去看看她,你也知道,她是最喜欢你的!” 李象转身,欣喜道: “唯,孩儿明日就去探望。” 看着李象走远,长孙无忌自怨自艾地喃喃道:“圣人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矣!” 第 163章 人心易变 或许是事情处理的顺畅,李承乾的心情很不错。 趁着晚霞满天,天气不似午间那么炎热,心情大好的李承乾拉着骆宾王在东宫池子里面开始钓鱼。 看着水面上张嘴吐泡泡的彩鱼,看着一动不动的鱼漂。 不爱钓鱼的李承乾竟然也耐心的等待着。 没有被说教,自己的意愿完美的得到执行。 有人可用,有才子可用,不用像父皇当时那么憋屈…… 李承乾感觉到了权力是什么滋味。 就像这池子里面的鱼。 只要自己愿意,哪怕它们不吃钩。 自己一声令下也会有人帮自己把它挂在鱼钩上。 “观光?” 对面专心钓鱼的骆宾王抬起头道:“殿下唤我?” “来!” 两人在柳树下支起了茶桌,李承乾亲自给骆宾王倒了一杯茶水后笑道: “父皇称赞你事无遗漏,教教我!” 骆宾王直言道:“思维导图!” “太极殿挂着的那个?” “不对,那个是五年计划图,上面绣着的是从元年到如今朝廷完成的大事,思维导图虽然也是计划图,但两者不一样!” “讲讲!” 骆宾王沾了沾茶水,一边在案桌上画写,一边道: “比如做一件事,臣会把这件事写下来,再其后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写出来。” “事情的情况无非好坏两者。 一旦出现了其中一个结果,就会继续在后面推算可能出现的情况……” 骆宾王边写边画,很快,在茶桌上就出现了一张表格图。 李承乾认真的看着,心里默默的记着。 “这是做计划?” “对,计划,没事的时候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到了哪一步,下一步要做什么,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确定无遗漏!” “谁教的?” “颜郡公教的!” 李承乾朝着骆宾王拱拱手,真诚道:“受教了!” 骆宾王惶恐道:“太子殿下,这也是先生教授非臣首创,当不得殿下一礼,臣惶恐,殿下请莫如此!” 李承乾笑着拍了拍骆宾王的肩膀,笑道: “上月休沐回书院了么?” “回了!” “吴王在做什么?” “在写日记,听说除了无功先生,他任何人不见。 吃饭都是学子们送过去放到门口,整整一个月都是如此……” 李承乾叹了口气,忽然道:“观光,你的初心是什么?” “当官!” 李承乾一愣:“这么坦然啊,为什么要当官?你喜欢当官?” 骆宾王也是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瞒着殿下,其实我并不喜欢当官,我更喜欢衣食无忧的做学问!” “那你……” “小时候听他们说当官的俸禄高,我要是直说我怀揣什么大梦想,这样的话太假了。 其实臣就是为了俸禄!” 骆宾王叹了口气:“为了…为了养活自己。” 李承乾笑了笑,认真道:“以后我再也不把吃不完的饭放在你的碗里了,我一定保证碗里干干净净。” 骆宾王打趣道: “我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裴行俭自从知道自己要去西域后就告了假。 他的告假把吏部的官员搞得莫名其妙,这才点了一天的卯? 就请假了? 这么横的么? 裴行俭护送二囡回仙游后就一直呆在书院。 他需要智囊,身边需要书记员,需要管理型人才。 书院学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要在这里挑选官员,找志同道合之人跟着自己一起去西域。 当然,裴行俭也要准备属于自的一套盔甲。 长安店铺的掌柜也在悄然无息中慢慢的换人。 这是二囡的手段。 既然裴行俭都担任长安令了。 那这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不能给外人准备着。 虽然任命还没下来,二囡十分确定新上任的长安令一定是长孙家的人。 直觉如此,也唯有如此。 裴家四房对二囡的付出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家族子嗣开始接手这些生意,铺子,路子,以及人脉网。 唯一可惜的是修了一半的水泥路。 裴行俭的计划是用五年把长安的主要街道都铺上充满韵味的仿青石的水泥砖。 如今看来成了遗憾。 裴行俭并不奢求下一任长安令能继续。 因为铺路真的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别想着户部给你钱。 户部一天到晚都是没钱,没钱,没钱…… 在户部,国库每年年底剩多少钱是他们考核功绩的标准。 这群“吝啬”鬼没刁难你就已经算好的了。 你敢去问他们要钱? 颜白都没有胆子去问他们要钱。 梗着脖子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老爷子谁敢惹,躺在地上能讹死你。 死了,人家还能落下一个好名声呢? 所以,心心念念的水泥路或许还要等好多年。 长孙无忌回到了家。 略显失望的长孙无忌像是没事的人一样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望着消瘦的长孙冲,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老二!” 长孙涣闻言赶紧道: “孩儿在!” “准备一下,不日后你的告身就要下来了,今晚收拾一下,明日就去仙游寺看你皇后姑姑去!” 长孙涣一愣,好奇道: “阿耶,不知什么是差事?” “长安县令!” 长孙涣一喜,笑道: “这么说来陛下已经在安排咱们家的出路了,我就说嘛,可靠的事情还得自家人才行!” 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低喝道: “性子收敛一些,低调一些,非要别人指着咱们家的鼻子说咱们是外戚才知道闭嘴?” 长孙涣闻言讪讪道: “阿耶话说的重了些,孩儿也就在家里说说而已,在外还是知道分寸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 “去准备吧,记住今日之事莫要告诉其他人。 就算要庆祝,等旨意下来再给我庆祝!” “知道了!” 长孙涣躬身离开。 在走出屋门后,长孙涣看着远处笑了笑。 他清楚的记得颜白当初抓着自己衣领子问自己配吗? 如今,自己成了权官,半个长安自己说了算。 县官不如现管,你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手段应该让世人皆知的。 呵呵…… 满脑子商贾之事的读书人? 看看谁配不配? 长孙冲看着长孙涣离去,担忧道: “阿耶,说句不该说的话,安排老二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也知道?”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恨铁不成钢道: “你看你不成器的样子,知不知道,你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长孙冲儒雅的笑了笑: “阿耶今日不开心!” 长孙无忌见儿子左顾而言他,烦躁地摆摆手: “我今日去看了太子,举荐了人,太子好像有了自己的主见,他没有采纳!” “阿耶,太子大了,不是小孩子!”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着长孙冲道:“你当他这是在拒绝我么? 他这是在拒绝整个关陇,别忘了,这天下是谁打下来的!” 长孙冲知道阿耶失落了,换做自己,自己也失落。 苦心数十年,本以为自己必不可少,谁知自己竟然丝毫不重要。 “父亲,差事换成老三长孙濬吧!” “为何?” “老二的性子过于急躁!” 长孙无忌咬牙道:“可老二是你们兄弟几人中做事最强硬的。 也是最像……最像颜白的人,咱们家隐忍多年,需要一把说话的剑,就如颜白一样!” “父亲,孩儿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番!” 本来就不开心的长孙无忌见长子一直在跟自己反着来。 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出去!” 长孙冲俯身在地,低声道: “孩儿不孝,惹阿耶生气了,孩儿这就离开!” 屋里没人,长孙无忌一个人生着闷气。 天慢慢的黑了,他还一个人枯坐着。 他知道,他还是接受不了太子对自己的忽视。 过了许久,长孙无忌生疏的点燃灯火。 看着黄豆大小的火光,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在那儿,喃喃道: “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 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 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 长孙无忌笑了笑:“太子啊,舅舅告诉你,书院并不能成为你的依仗,真要办事,还得靠自己起人!” “阿五!” “大郎,小的在!” “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吴泾,就说多注意一下伤风败俗之事,尤其是公主的事情,涉及皇室脸面,要严查!” “是!” 第二日天明,叫做阿五的长孙家奴,因为年事已高,病死在床榻上。 死的很安详,很坦然! 长孙冲知道,阿五是长孙家的死士,专门做私密事的那种。 但长孙冲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要做什么。 想着去说,走到半道又回去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一个家! 唉! 第 164章 我还行 李厥就在仙游玩了一日。 隔日来找颜白的时候却被告知颜白已经回长安去了。 无奈且失望的他也只能回长安。 如今就待在颜白身边。 现在跟着颜白一起去兵部点卯,然后跟着颜白一起散衙,像个跟屁虫一样。 颜白无所谓,倒是把兵部的众人紧张的够呛。 未来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一直在兵部。 这可是激动人心的大事情。 兵部的这群“男人”突然就格外的勤快了起来。 平时干活都不积极的人如今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案桌擦得铮亮,洒水扫地,就连石缝里面的草都扒的干干净净。 说什么早就准备把这些野草给清理一下了。 右侍郎陆爽还特意跑了一趟户部。 从那群“吝啬鬼”的牙缝里面抠出来了五十贯的专项资金。 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 一夜之间,兵部那掉墙皮的围墙,凹凸不平的地面瞬间没了。 就连那晃动,案桌脚需要垫瓦片的办公桌都换成了新的。 搁在以前,要想换这些东西,户部就两个字没钱。 除非那种彻底的实在不能用的,户部才会给点钱。 因为陛下说了,要清廉,要整顿吏治。 所以这些年里,不算礼部,六部中的其余五部都是这样子。 礼部不同,是因为礼部掌管大礼,祭祀,接待,这是国家的门面。 他们理应用好的。 礼部替换下来的物件流通到其余的五部。 看着眼前的兵部。 颜白觉得以前的一切好像是一个幻象,一场梦而已。 就连因为天热,兵部里面这些不怎么喜欢穿官衣的官员也都穿的板板正正。 熨烫的极为妥帖。 就是汗水有点多。 因为李厥的到来,整个兵部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看着无所事事的李厥,颜白搁下笔,抬起头来说道: “以后不用这么早来,也不用这么晚走,你随意些就行!” “先生不喜欢我?” “我不是你先生,你先生是颜善。” “父亲和母亲让我这么喊的,我如果忤逆或是不喊,那就是不孝。 先生莫要再这么说了,会让学生为难!” 颜白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李厥背后怎么站着李元嘉的影子。 这口气,这态度,和当初的李元嘉没什么两样,果然一脉相承。 “会害死我的!” “先生莫怕,我偷偷喊,朝堂不喊,你放心,我比我晋阳姑姑聪明些,不会在朝堂上喊你阿耶!” “晋阳是我养大的,她那是改不过来!还有,你敢当着她面说你比她聪明些么?” 李厥闻言顿了一下,拍着脑袋喃喃道: “不对,将来我若是娶了十一,也是可以管你叫阿耶的,我偷偷的!” 颜白彻底的被李厥整的无语了。 揉着脸,然后认真的看着李厥道: “偷偷的喊,当着整个兵部,二百余人的官衙偷偷的喊?” “你管这个叫做偷偷的喊?” 李厥笑了笑,然后不说话。 颜白一时间有些迷茫,搞不懂这孩子是真的憨厚,还是性子使然。 见劝不动李厥,颜白索性也不再劝。 既然愿意熬,那就熬。 签署完最后一个文件,颜白满意的伸了伸懒腰。 以为李厥走了,扭头一看,这孩子竟然站着睡着了。 可能是害怕睡着摔倒,他的手还死死地扣着桌角。 身子如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脑袋点一下,抬一下。 “嘿,睡着了?” 李厥瞬间回神,擦了擦嘴角,坦然道: “先生说的不对,我在闭目养神,怎么能睡着? 先生渴了是吧,学生来给你倒水,要凉的,还是温热的?” 颜白就觉得纳闷了,怎么每个打瞌睡的人就跟打呼噜的人一样。 明明呼噜都震天响了,你踹他一脚,他醒了。 他说他没睡着。 “不用,我才喝完!” 颜白摆摆手,忽然道:“听镜圆说你一直在习武。 走吧,站了半天了,去活动一下筋骨,看看你学了多少!” 李厥开心的嘴角都绷不住了。 在这兵部站了两天,今日自己就要上课了,还是武艺课。 父亲讲得是对的,脸皮厚点,人才能吃得饱一点。 对待颜白,就得磨,他性子软,磨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的,先生,学生这就是去准备!” 兵部的后院有一个演武场。 这个场地也就年底的时候人最多,用以考核武官。 其余的时候基本没人,都是空着的。 “孙书墨?” “下官在!” “去找两套盔甲,再找两根白蜡杆来,一会你指点一下太孙,我看看跟着宫卫一起学习的太孙武艺如何?” “啊?” 孙书墨闻言脸都黑了,便秘般看了看颜白,又看了看太孙李厥。 这怎么打,万一给磕了碰了,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命? 自己这才升的官。 不到两天,屁股还没暖热呢! 心里虽然七上八下,可孙书墨还是把盔甲和演武用的白蜡杆拿来了。 李厥主动的拿起一根,摆开架势。 “真别说,这气势倒是有了,能唬住人了,穿甲吧!” 李厥收棍而立,豪气道:“先生,我不怕疼!” 颜白无奈道:“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我是怕你被打死。 孙书墨人家是实打实的策勋三转,杀过人的,不是宫里逗你玩的护卫!” “在宫里教我拳脚的是乐陵县开国侯!” “史仁基啊!” 颜白笑了笑:“知不知道,当初我可是把他按在地上打。 快穿吧,不穿你就滚回去吧,别来烦我!” 李厥无奈,只好穿甲。 这孩子是不错,最起码底子是有了。 一个人穿甲,里里外外,活结死结都能一个人完成而且速度不错。 孙书墨早就已经穿好了。 可能是天有点热,身子有些发抖。 正值休息的时候,久坐的兵部官员陆陆续续出来溜腿。 眼看这里有戏看,一声吆喝之下都跑了出来。 李厥这个年纪正是年轻气盛,说白了就是人来疯,见这么多人围着,看着,兴奋的不行。 穿戴好的李厥很是知礼的朝着孙书墨拱拱手: “孙部郎请!” 孙书墨咬着牙道:“太孙多包涵,下官怕是要以下犯上了!” “哪里,这是教导,孙部郎切莫让着我,也让我好好感受一番我大唐男儿的风采,孙部郎注意了,我进攻了……” 李厥抖了一下棍子,两丈开外孙书墨倒了,直接倒飞了出去 李厥惊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棍子。 颜白也惊了,这是天外飞仙,还是隔山打牛,有棍气? 有脏东西?? “太孙,臣输了!” 兵部众官员面露敬佩,都是有操守的一批人,不会给李厥喝彩。 但心里却在默默的给孙书墨喝彩。 娘的,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的名字被太孙记住? 颜白恨恨的从阴凉地站起身,直接走到孙书墨身边,伸手挑起棍子,然后看着一脸愧疚的孙书墨恨恨道: “你真是太让我……你这性子就该去当个内侍!” 孙书墨苦笑道:“郡公,下官这一家子往上数七代也是下官最有出息。 郡公,那是太孙,小的不敢啊……” 颜白抖了抖手中的棍子,无奈道:“族谱单开一页的大好机会被你浪费了!” “郡公,如今族里下官的名字也是写在第一页!” 颜白恨不得一棍子敲死孙书墨。 这个坑杀靺鞨部的埋人坑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铁打的汉子。 如今竟然会演戏了。 还如此恶心。 抖了抖棍子,颜白看着李厥道:“别哭!” “先生,学生来了!” 李厥朝着颜白冲了过来。 别说,气势倒是有几分。 身子与手中的棍器皆须成一直线,这一招称之为中直! 兵部不乏从军伍里出来的,见之,纷纷叫好。 这叫好声是出自内心,太孙的这一手足够亮眼。 颜白挥棍横扫,李厥没跟人拼过,气势一滞。 也就这短短的一瞬间,颜白再次出棍,人棍一直线的气势被夺。 众人见状,心里不免叹息。 战场就是一瞬间,没了那孤注一掷的气势。 没有了那你死我活的狠劲。 十有八九会有意外。 颜白手中的长棍化剑一指,李厥起身跳开。 他觉得他要是不跳,可能会被点到,可能一招就落败了。 “棍术如马槊,秦国公教我,说其技不在力,力不虚用,握也坚固,以乘其空隙,攻其无备,这是取胜之道。 周身有尺许,动尺便可及丈。 李厥你太慢了,还犹豫,这要是战场,你犹豫,你身后的兄弟就会死,准备好,别哭,我来了!” 棍影如山。 李厥只能挥舞乱棍环护周身。 颜白笑了笑,丝毫不让,棍势如长虹饮涧,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 李厥哪里见过如此搏命的打法,手忙脚乱。 瞬息之间气喘如牛。 气乱了,章法也就没了。 就在李厥觉得自己要被一棍子打翻在地的时候,棍子却稳稳地停在自己眼前。 李厥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重重的摔在地上,溅起了灰尘。 还没爬起来,屁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棍子,这一棍子,直接让李厥爬不起来。 “嘶!” 真疼,火烧火燎地疼,护甲能护住周身,却护不住屁股。 李厥险些嚎出声来,但想到郡公先前的话。 李厥死死地忍着。 忍着痛爬起身。 “先生,我还能行。” 第 165章 欢喜的太孙 “哎呦,不错哦!” 见李厥爬起来,颜白赞了一声。 随后长棍如雨,毫不客气的敲到李厥全身。 演武场响起了密集的敲击声。 颜白知道李厥穿甲,下手的力道很有分寸。 疼肯定是会疼的,第二天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在所难免。 但绝对不会把人打坏。 李厥被颜白打趴下, 兵部众官员默不作声,然后悄然的离开,隔壁礼部爬墙头观看的官员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悄咪咪的离开。 偌大的演武场只剩下三人。 孙书墨低着头,他不知道自己是留还是跑。 娘的,太孙被打趴下了,天之骄子最窘迫的一面被自己看到了。 万一,太孙今后要是个小心眼这可咋办啊? 孙书墨咬了咬牙,捂着胸口躺在了地上,是他刚摔倒的地方。 李厥在地上翻了个身,睁眼就看到颜白正在打量着自己。 他紧紧咬着牙关,心里的那股子憋屈才算压了下去。 “哭了?” “没哭!” “眼睛怎么红了?” “演武场灰尘太大,眯了眼。” “嗯,还不错,忍不住就不要忍了,不然会更疼!” 李厥闻言,不再坚持,身子慢慢的蜷缩在一起。 双手不停的在身上搓,嘴里发出不断的嘶嘶嘶声。 像是巨蟒吐信子一样的声音。 脱去盔甲,李厥觉得浑身哪里都疼。 一边发出嘶嘶的倒吸气声,一边在那里龇牙咧嘴,模样怪异。 颜白把盔甲扔到一边,赞叹道:“很不错,没有哭,也没有发出哀嚎。 武艺目前看来一般般,心智倒是坚韧,起来,回去擦药酒!” 李厥缓缓的爬起身,连忙道: “先生,我能成为领兵的大总管么?” “目前不行,但你要是肯吃苦,好好地打熬力气,再把学问学好,一定比我强,我不如你,很多人不如你!” 李厥眼睛发亮,身上的痛都忘了:“真的!” “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只不过在宫里他们都让着你,才会让你觉得你很厉害。 没有太孙这个身份,你在他们手里走不了一招,回去找史仁基,他骗了你,没有把真本事教给你!” 宫里值守的史仁基打了个寒颤,他觉得散衙后要去号个脉。 李厥点了点:“先生,我明白了。 他们说的什么同龄人中我无敌都是安慰我的,是在顾及我的感受!” 颜白眼睛一亮,笑道:“你要真的是这么想,倒是又让我高看一眼了。 走吧,别啰嗦了,一会走不了了,赶紧回去活血去!” 李厥点了点头,赶紧道: “先生,今后你教我武艺行么?” “不行,我是半吊子!” 李厥失望的低下头。 颜白不忍心李厥失望。 此刻李晦说过的话在脑海里面回想,这是高明的儿子,不是什么太孙。 “你要真想学,你就去求你父亲,去求你皇耶耶。 他们手指缝里随便漏出一个人,就足以把你培养成高手!” 李厥抬起头:“知道了,我走了先生,明日学生再来!” 李厥瘸着腿,扶着墙慢慢离开兵部。 李厥挨打,等候在外的护卫不愿意了。 嚎啕大哭,大骂颜白过于嚣张,说颜白过于无情,目无尊上。 气愤的他们冲进了兵部,李厥拦都拦不住。 好在这群人不傻,知道不能带着兵器进兵部。 尤其是面见颜白这样的高官,带兵器见他那是找死。 兵部就是军帐。 李厥拖着沉痛的身子又进了兵部。 穿的最威武霸气,身高、体型也都是人上人的护卫此刻全部躺在演武场。 李厥叹了口气,扭头走出了兵部。 看来,先生说的没错,跟着这群人学不到真东西。 偏偏自己还行,骗不到其他人。 这些没有上过战场,靠着祖辈蒙荫获得入仕的机会的护卫,哪里打得过一身煞气的颜白。 况且还是手拿长棍的颜白。 以长打短是颜白的强项,根本就近不到颜白七尺范围内。 颜白拍了拍手,跑到户部去要宫里储存的冰块去了。 真正厉害的人都身居要职。 如那薛万彻。 如那席君买、薛礼。 如那在皇帝背后捧刀的尉迟宝琳、程怀默等。 这样的人才是最厉害的,李厥身边的这群二代,三代,实在不够看。 身上连个疤都没有,全靠人高马大吓唬人。 李厥回到了东宫,东宫炸锅了。 宫女哭,太监叫,太子妃大喊着要率领护卫去抓贼人。 在太极殿办公的李承乾也被喊了回来。 望着泡药浴的李厥,李承乾试探道:“颜郡公打的?” “不是,是孩儿要求和郡公比试武艺,技不如人输的,和郡公没关系,父亲母亲不必挂念,这不是伤!” 李承乾拨了拨李厥的脑袋,笑道:“哭了没?” 李厥不好意思道:“在郡公面前没哭,回来的路上哭了。 阿耶,太疼了,浑身疼,不哭扛不住,哭出来就好些了,路上没人看见!!” 李承乾笑了笑:“看来墨色是真的喜欢你。” “真的?” “真的!” “孩儿不懂!” “当初他教裴行俭的时候也是这么教的。 他脾气很怪,喜欢分你的,我的。 是他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他绝对也不看一眼!” 李厥懵懂道:“为什么?” “他那时还是县令,他认为除了朝廷赏赐的府邸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万年县。 这是他的职权和管辖之地。” 李承乾笑了笑:“因此,他得罪了不少人。 说他小心眼爱报复人的谣言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慢慢的就改不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了!” “父亲的意思是孩儿获得了认可?” “认不认可我不知道,但喜欢你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苏氏闻言埋怨道:“这是哪门子的喜欢,喜欢就打人? 厥儿是太孙,身子贵重,这要是一个不注意打坏了可怎么办?” 说罢,苏氏蹲下身,看着李厥后背一道道的红印子眼眶泛红。 真是打在儿子身,痛在母亲心。 李承乾闻言深吸一口气: “没事儿去问问徐王妃,问问她当初徐王不爱学武是怎么挨打的。 男孩子,这点伤痛算什么,今后莫要提这事了!” 苏氏委屈地点了点头。 她也就说说而已,真要去找颜白,她也不敢,见都见不到。 李承乾叹了口气,拉着苏氏走到门外,低声道: “李厥都没说什么,你就少说两句,墨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这不是心疼孩子么? 打徐王,打裴行俭,这两人好歹是他的徒弟,怎么教训都不为过。 厥儿这算什么?” “他喜欢李厥,婚事才最有希望。 真要说一个身份,李厥和墨色今后怕是翁婿。 抬头嫁女,低头娶亲,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苏氏闻言抬起头:“有希望了?” “只要墨色喜欢李厥,那就是有希望! 这个道理你比我清楚,眼睛看的长远一些,墨色这是把李厥当自己人来教育呢,好着呢,相信他!” 苏氏笑了,低声道:“明日我就出宫去,好些日子没见父皇母后了,明日我去拜见一下,顺便看看小七!” 李承乾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对!” 东市里,丘记当铺的二楼,掌柜的正在面见一客人。 这客人是长安的名人,因为小偷小摸,经常被抓去扫大街,人称小长安。 之所以有这个外号,因为长安主要的几条大街他都扫过。 “一百贯,到手后远走高飞,这些足够你吃一辈子!” “掌柜的,我不傻,你都开一百贯钱了,足够买我的命了,说说吧,做什么?” “需要郎君帮我取一个枕头来!” “枕头?” “对!” “这枕头不一般吧!” “普通一玉枕。” “没有别的了吧!” “没有!” 小长安站起身就走。 掌柜的一把拉住,低声道: “不是高门大院,就是一僧人的,得手后你就走,枕头扔在大街上就行!” “就这一百贯钱?当我傻子,走了,你找他人吧!” “二百贯,保你无忧,小长安你可考虑清楚了,出了这门,我可就不认了!” 小长安微微一笑:“小爷我改邪归正了!” 见小长安离开,丘掌柜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不给面子,就不要怪我这个掌柜的心狠了,来啊,告诉赌场,把小长安身上的骨髓给我吸干净!” 第 166章 小长安 小长安是杂种胡,又被称作“杂种”! 像小长安这样的人在长安还有不少。 这种称呼可不是长安百姓给他们起的。 这种称呼往上追可以一直追溯到汉朝时期。 那时候“杂种胡”或“杂种”?,是指除匈奴部族之外的没有名字的部族。 这就跟姓氏一样,你在外可以自称是某某的后人。 有个厉害的先祖能让人高看你一眼。 这些部族名字不显的,就是没有一个厉害的先祖,庞大的部族,行走在中原大地,被统一的一个称呼。 杂种胡其实是一种广义的称谓。 但在傲气的长安人和大唐人眼里就成了一种狭义的称谓。 专指某一个群体,就是类似小长安这样的一群人。 其余人在大唐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色目人或者异族人。 如果在异族人里面排等级,这些杂种胡地位是最低的。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他们自汉朝来到中原大地后。 大多居住于河套、河西地区。 融入了突厥、契丹、吐谷浑、铁勒、回纥,以及西域诸国的血脉。 所以…… 他们的父亲可能是大唐人,可能是突厥人,也可能是来长安跑商的西域人。 他们血脉融合的多,人也聪明。 他们都改了汉姓,心思活,是最会讨好朝廷的一批人。 朝廷需要这批人来做榜样。 可突厥人,吐谷浑人却是厌恶这群人厌恶的要死。 他们认为这群人背弃了自己的祖宗。 变成了卑躬屈膝之徒。 小长安就是这群人里面的可怜人之一。 孤单一人,无父无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在长安靠着小偷小摸过日子。 这样的人很多,都是做小偷小摸,且都是杂种胡。 小长安这样的人韧性强,被抓一次,扫大街扫半年后,出来后继续偷。 这群人很聪明,就只偷点小钱,和可以饱腹的东西。 大件不敢偷,知道偷了会要命。 惩戒也仅是小惩,他们不怕、 因为经常偷,又或许是历史缘故,他们自己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煤球厂,瓷窑,洗棉花,等等需要人的活计都不要他们。 他们也不争气,干什么都喊着累,小偷小摸的行为让管事天天被扣钱。 如此就进入到了一个恶循环,他们没法赚钱,然后继续偷。 别看他们部分人有着黑头发,看着和大唐人一样。 但大唐人可以一眼看出胡人和汉人之间的微小区别。 所以,如今这些大量需要活计的地方都不要他们了。 不光如此,在长安洛阳两地的某些掌柜已经放出话来了。 身上有味的不娶也不嫁,如今这么做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多。 这可不是这些掌柜的偏激故意破坏朝廷的政策。 而是那些异族人傲气的不行,嫁娶都从他们自己人里面挑,不嫁给大唐百姓,要嫁只嫁官员。 商人,匠户,他们都不带看一眼的。 说他们血统高贵,身上流着的是什么神的血…… 看不上大唐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大唐人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你们,又凭什么娶你们的女儿? 于是这个风声就越吹越广了。 小长安的卑微就来源于此。 小长安养活自己全靠手艺,有钱就吃,剩余的钱就去赌场。 因为穷,所以他总是做着通吃所有人的美梦。 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一枚铜板,一夜之间在长安买下一栋宅子,这样的例子就发生在眼前。 久而久之,小长安觉得给人做工实在太累了。 还是这个来钱快。 从东市离开后他又去了赌坊。 颜白当县令的时候赌坊很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颜白最讨厌赌坊。 赌博这玩意颜白心里最清楚了。 一日赌,终身戒,拉谁不要拉赌鬼,因为根本拉不回来。 (ps:兄弟们,求求你们了,一定不要赌,一定不要啊,这玩意就是恶魔,真要忍不住的时候去钓鱼吧,去看小说吧!) 赌博这东西人戒不掉,赌坊也断绝不了。 衙门查的越狠,只会让他们越隐蔽,手段越高超。 如今的长安明面上没有,背地里一个挨着一个。 真要查到底,长安怕是要有数个家族垮台。 小长安爱赌,他发现今日自己的运气特别好。 从一枚铜板,一直到此时的铜钱多的他搬都搬不动。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 于是他加大投入,学着那些富商,将一把把的铜钱往桌子上甩。 这些钱来得太容易。 他甩出去的时候一点都不心疼,就跟扬了一把沙子一样。 到了后半夜,小长安发现自己运气不行了。 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 可小长安一点都不伤心难过。 从刚开始输赢几十个钱的开心或者难过,此刻变成了麻木,习以为常。 如今一千钱拍在桌上眼都不眨。 小长安已经在心里发誓了,如果继续输,就权当自己没赢。 手里留下明日的饭钱就不玩,以后都不碰了。 很快,小长安手里就真的只剩下一枚铜板了。 小长安瘫坐在那里,心如刀割,懊悔不已。 拍着脑袋,怒骂自己那会儿赢了那么多,为什么不抽身而退呢? “还玩不玩了?” 小长安眼睛死死的盯着案桌上的竹筒。 他听的很清楚,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次绝对是大,压大绝对能赢。 咬了咬牙,小长安把最后一枚铜板压上。 “压大!” 庄家把小长安的一枚铜板推了回来,嗤笑道: “小长安,你他娘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桌?拿回你的一个臭钱,要接着玩去门口去!” 小长安抬起头,不善道:“什么意思?” 庄家抱着膀子,冷笑道: “什么意思?这是大桌,起步就是一百个钱,你这一个钱寒酸谁呢,滚蛋!” “刚才我……” “嘘~~,你也知道那是刚才。 刚才你有钱跟注,此时你没钱,没钱滚蛋,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眼看着庄家翻脸不认人,小长安站起身来: “慢着,我借钱!” “多少,一百!” “怎么还?” 小长安冷笑道:“怎么,害怕我输了不成? 输了,小爷我给你赌坊刷一年的尿桶,任你使唤如何?” 庄家冷笑着看了看边上,懂事的小厮立刻送来一百文钱。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的!” “敢耍老子,老子剥了你的皮。” 开了! 不是大,是小! 小长安被推到一边,他没有想到他最后的饭钱也输了。 看着热火朝天的赌坊,小长安满脑子都是怎么搞钱。 想着,想着,眼睛突然亮了…… 两百贯,对的,自己还有两百贯钱。 不就去偷一个枕头么,干了,有了两百贯,自己就是人上人。 从此以后再也不赌了。 “借钱!” “多少?” “一贯钱!” “滚蛋,给你切碎也卖不了一贯!” “我卖身为奴,最迟后日我绝对还钱!” 一贯钱到手,小长安又坐在了牌桌上,手指上的一抹鲜红格外刺眼。 不过,他手气依旧不佳,输多赢少。 几个来回之后刚才借的一贯钱又没了! 小长安又去借,接着赌,他发誓要把自己输得钱赢回来。 没了再继续借,一贯,两贯,到五十贯…… 急于翻身的小长安根本就没有思考赌坊为什么会把钱借给他。 自从他急于翻本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整个人已经被赌场所控制,赌场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天亮了,宵禁结束了,小长安被人从赌坊里扔了出来。 看场子的打手看着魂不守舍的小长安笑道: “明日,记住,明日还钱,连本带利七十贯!” “啥?七十贯?” “对,就是这么多,你当这钱白借给你的。 快去搞钱,莫要等到砍手的时候再跟我老子喊着饶命!” 小长安去了典当行。 典当坊的门才开,小长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被请了进去。 望着笑眯眯的掌柜,小长安深吸一口气。 “两百贯,我干了!” “啥,两百贯?小长安,你是糊涂了吧,我昨日明明说的五十贯好不好?” 小长安大急,忍不住道:“掌柜的你言而无信!” 丘掌柜冷哼一声:“爱干不干,不干滚蛋,你当老子就找不到一个人? 真当这长安除了你老子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一百,今日天黑之前绝对让你满意!” “五十!” 小长安咬咬牙:“九十!” “五十!” “八十,不能再少了,不能再少了,这是卖命的活,就算出了岔子,小的也把嘴巴闭的严严的。” 丘掌柜沉思了片刻:“那我也让一步,我加一点,七十五。 诶,你不要再说了,我还是那句,不干就滚蛋,长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小长安觉得可以,压低嗓门道: “哪个和尚!” “辩机!” 小长安松了口气,这个和尚不认识,应该不是什么高僧。 如此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唯一担心是被骗了。 丘掌柜似乎知道小长安心里所想,直接拎出一个大布袋,笑道: “这是二十贯,算是定金,事后给剩余的!” 小长安彻底放心,扛着袋子离开,直接去了赌坊,了却了部分债务! 一个时辰之后,这一袋子钱又原封不动的回到当铺。 丘掌柜看着钱袋子,笑道: “五啊,灞河多是挖沙的,河水多暗流...... 东西到手之后就把这小长安送到那里去,天热戏水,每年都会淹死几个人,龙王夺命,要献祭呢?” “喏!” 第 167章 风雨来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七月的朝会如期举行,这是一次大朝会。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朝会是太子主持。 太孙李厥观政。 一身紫袍的颜白位于班列的前面,一人独坐一张议案。 在他前面是许久未见的尉迟国公,程国公等人。 年轻的颜白依旧如往昔一样扎眼。 以前的颜白是一身绯袍位于群臣中间。 如今是一身紫袍位于群臣前列。 原先扭头可见他的脸,此时抬头看他背影。 很羡慕,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颜白该得的。 朝会商议的事情不多,多是接下来半年的工作安排,以及夏收后各地的税收统计。 流程并无多大的改变。 流程未变,官位却是变化颇大。 经过三省的商议,贞观二十年朝堂的官位有了新的变动。 担任长安令的裴行俭卸任,调任安西都护。 这个贞观十四年在西域设立的都护府准备迎接他的第三任“主人”。 第一任是驸马都尉乔师望,第二任是左骁卫将军郭孝恪。 第三任就是现在的天子门生,裴仁基次子裴行俭。 河间郡王长子李崇义担任都护府长史兼监察御史。 今后的长安令一职位由赵国公长孙无忌次子,鸿胪少卿上党郡公长孙涣接任。 李晦成了礼部侍郎,尉迟宝琳调任苏州刺史,程怀默造船去了。 御史陆拾玖卸任,调任幽州监丞,行刺史之权前往幽州。 李景仁调往河南道任晋州刺史。 礼部官员面色平淡的念着三省商议的安排。 众人心里却是一点都不平静,别看只是数人的官职变动。 但这些人的变动都是主官。 主官变动,位置就会有空缺,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他们一动,就会有很多七八品官职的空缺。 一棵大树被移走,原来的坑位就会种下一棵新的树。 这片被整理的土地是空白的,可以在大树下种植各种花朵。 有变动才会有机会。 一场朝会憋得李厥浑身难受,他忍不住想动。 可他知道他在被人看着,左摇右晃不好,可身子实在疼。 无奈只能忍着。 李承乾也格外的紧张,这是他第一次主持大朝会。 他还没有达到李二那种随心所欲的地步,所以他也紧张。 也很累。 唯恐做的不好,害怕出现朝堂上有人政见不合吵架。 好在颜白是给面子的,有御史弹劾兵部。 说兵部政令过于松散,在边关杀人太多,已经有不少属国开始上书祈怜了。 不过颜白这一次很给面子,没有主动开口喷人。 这倒是让李承乾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万一吵起来自己该帮谁。 此刻的李承乾就像是一个渴望被认可的孩子,他希望谁都不得罪。 获得所有人的好评! 朝会结束,颜白也松了口气。 不说李承乾表现如何,但他这个时间把握就比李二好,李二太啰唆了。 李承乾干脆些,讲完了就散朝,根本不会哆嗦。 散朝结束,李承乾要忙着去总结得失,然后今日的议事要给仙游避暑的父皇发一份,他要继续忙碌。 颜白回兵部。 裴行俭则要带着长孙涣去长安衙门,两人要交接一下工作,也顺便认识一下衙门的众人,确保以后不会出漏子。 裴行俭心里很难受。 今后的长安师父身边的知心人就剩下一个李晦了,过往故交全部调走。 长孙涣很开心,他其实觉得衙门的众人不用看。 留下该留的,剩下的全换,全部换成亲近自己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长安县轮到自己做主了,那自然也要换成自己的人。 不是律法上的规矩,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颜善带着李厥回万年县。 如今他是上午在兵部跟着颜白学,下午就去衙门跟着自己的老师颜善学。 一天两头跑,也不知道学了什么。 颜善前脚才到衙门,后脚就有人报案。 说他在铺子里收了一个枕头,这件事本是小事,县尉去办就足矣。 奈何县尉仅是看了一眼就匆匆跑回,这枕头来历不简单。 看着落款十有八九是宫里内府之物。 内府的物件出现在市面上,这要真是内府丢的,那就说明皇城内府出了賊。 这事要是抖落出去怕是要死不少人。 玉枕送来,颜善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慌忙用布遮盖着。 “太孙,去,把衙门后面的飞奴喂食一下,开了半日的朝会,他们也饿了半日,快去,莫要把这些宝贝饿坏了!” 李厥觉得这是自己老师在故意支开自己。 刚才玉枕头他也看到了,只不过没看多清楚,笑道: “弟子明白,这就去!” 李厥走了,颜善细细地观摩着。 这枕头是出自内府没错,但根据上面的落款,此物应该是出自房公府上。 因为上面还刻画有字,落款上写着高阳。 赠予辩……辩机? 辩机? 高阳公主送玉枕头给玄奘的弟子辩机? “来人!” “下官在!” “韩五你去晋昌坊的无漏寺,去了什么都不做,好好看,然后把看到的回来告诉我就行。” “张成,拿我拜帖你去梁国公府上,就说下官有要事相商!” “陈继海你去兵部,如果见到郡公,就说我的说的,让郡公散衙门后早些回去,我有事请教!” “是!” 颜善看着三人离去,心里依旧在默默的思量。 思量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善是读书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玉枕代表着什么。 《洛神赋》里有“玲珑枕”,女子给男人送枕头代表的就是“苟且勾引”。 这是超越纲常伦理之外的男女私情。 且不说高阳和辩机“有染”的真相如何,到底有没有。 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出自高阳那里的也无法立刻验证。 但这事传出去那这绝对是丑闻,是天大丑闻。 能污玄奘的名声,也能让皇室蒙羞,更让房家彻底的失去皇室的信任。 对比性命还狠的名声下手。 一石三鸟,能让长安乱成一锅粥,这一招太狠了! 如果是有人故意算计,那这人绝对厉害。 颜善坐在衙门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在梁国公才辞官之际,陛下把大权慢慢的交给太子之际…… 有人来这么一手,好凶狠的手段啊! 诛心! 颜善的拜帖很重,他是颜家的“里子”。 虽一直默默无闻,但长安所有人都知道,惹颜白可以,但不能惹颜善。 颜白翻脸还有余地。 因为他是为了家族的延续,主打的就是与各家的往来和利益。 颜善翻脸那就是拉不回了,他是最正统的文人,代表着颜家的“德”。 一颗心最是公正,也最是受人敬重。 房玄龄一看到颜善的拜帖就知道有大事。 非大事颜善自己就来了,根本就不会用拜帖。 拜帖代表着“议事”。 还是大事。 房玄龄来到县衙,颜善也不磨叽,直接拿出玉枕。 看清枕头上的刻着的那些字后,房玄龄只觉得屋顶都在旋转。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颜善郑重一礼: “大恩不言谢,今后颜家如果有需,房家舍命来报。 敢问县令,报案的这个掌柜人在何处,我想见见他!” 丘掌柜来到内堂。 房玄龄眯着眼,他用眼皮压着快按捺不住的凶光,淡淡道: “你报的案?” 房玄龄不傻,他根本不相信有小偷会这么巧偷一个玉枕。 然后又巧到拿去当铺,这一切太巧了。 巧的太自然,自然的让人怀疑。 “是…是小人!” “你是直接来了衙门,还是把此事也告诉了旁人!” 丘掌柜吞了吞口水,他以为就是一件小事。 他拿钱,替人办事,没有想到会把长安最具权势的人物招来。 他后悔,后悔拿了那五百贯。 可如今,后悔的余地没了,这事好像已经超过了自己的预料了, “小的一看落款就来了,小的也不敢确认这就是内府之物。 于是就在街上找了一巡街御史,请他看了看,小的这才报了案!”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 完了,全完了! 如果先前是怀疑,此时他十分确定这是一场有计划,且计划缜密的针对房家的阴谋。 人家如今悄然而退,但乱局已现。 自己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高明的手段啊! 可房玄龄不恨,心里一点不恨。 玉枕头是真的,是自己儿媳之物。 内府之物做不了假,上面的字也做不了,是高阳的笔迹无疑。 房玄龄终于懂了颜白说的那句话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 自己家的影子斜了,身不正了,这才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这能怪别人吗,怕是更怪自己吧。 命啊! 这都是命! 房玄龄抱着枕头,慢慢的走出衙门,慢慢的消失。 听着那持续不断地咳嗽声,颜善呐呐无言。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颜善抽出长刀慢慢的擦拭着。 房家不会坐以待毙,房家一定会出手,皇室也会参与进来。 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愿不愿的问题了,而是存亡之刻了。 长安得多乱? 过了许久颜善才抬起头,提笔写道: “颜家子嗣忘记先祖教诲,不思箪食瓢饮,余心痛懊悔,特命家里子嗣,闭门思过,重学《颜氏家训》!” 过了好一会儿,颜善又提笔写道: “陛下,臣顿首,念岁月往昔,臣多愚钝,今日心生困惑,特乞骸骨,请陛下恩准……” 颜善准备辞官了! 这场风雨不能殃及颜家,不能波及晋阳。 高阳是公主,晋阳是颜家儿媳! 衙门的飞奴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二囡,李元嘉,以及仙游的颜韵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前往长安老宅。 就连准备出行的裴行俭也不例外,准备听从教诲。 天黑了,灞河上挖沙的劳工慌忙的朝着长安跑,就在刚刚,又一小伙子洗澡沉了下去。 造孽哦! 那么深的水,是怎么想的,直接就往下跳? (ps,最近时间不稳定,是因为字数比以前多,现在每章按三千来写!) 第167 章 忍辱负重房遗爱 房玄龄不知道他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府上。 浅浅地睡了一会儿后,他就起来了。 他没有把颜善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连身边服侍自己多年的老仆他都没说。 简单的吃了点,然后派人去把房遗爱请了过来。 二子房遗爱依旧是和往日一样,满身酒气。 房玄龄看着自己的儿子,静静地看着。 原先还觉得自己这儿子整日流连酒场消磨了意志。 此时,房玄龄觉得自己懂了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先前不是这样的。 先前虽然也不怎么爱搞学问。 但天黑之前知道回家,早晚都知道过来请安。 房玄龄此刻一想,竟然有些想不起来儿子是从哪一天开始变成这样的。 喝酒,流连平康坊,夜不归宿...... “阿耶,你找我?” 房玄龄笑了笑,指着用布盖着的玉枕轻声道: “这是一贼人偷来的,好像是府上之物,打开来看看,你看看是不是?” 房遗爱掀开布盖,看着玉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痛恨,怨毒,残忍,一一在他脸上闪过。 最后变成了无能无力。 房遗爱认命的低下了头。 “阿耶,是真的!” 房玄龄懂了,他看的出来,自己的儿子是知道这件事的。 只是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你为什么不说?” 房遗爱笑了笑,抬起头道: “阿耶,这丑事我能如何说? 我说了您又该如何去做? 告诉陛下,还是责骂高阳?” 房遗爱长叹道:“阿耶,孩儿的亲事就不是亲事,孩儿是“尚”公主,。 孩儿是臣,公主是君,君臣之道,孩儿要忤逆尊上?” 房玄龄痛苦道:“所以你就忍着?” “这不都是父亲您教的么,要我忠君爱国,要我好生的对待公主,父亲孩儿做到了,难道我做错了么?” “你……” 房玄龄面色痛苦的捂着胸口。 他想说什么,可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忠君爱国是他教的。 如房遗爱所言,他的确做到了“忠君”二字。 可…… “愚蠢,公主犯奸事,则以你房遗爱为主体,你若善防闲,则公主亦何敢肆淫?明女之为盅,夫之不纲,纵妻犯奸,罪及乃夫!” 房遗爱不爱听这些道理。 他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可酒后心里的那股燥热劲还没散去。 他索性抱起茶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父亲,你说的我都知道,也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情而已。 我建议父亲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御史已经知道了!” 房遗爱摊了摊手,笑道: “父亲,你让我学颜墨色,孩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学。 学问一途我比不了,因为我从小都没学好。 武艺不行,我没有颜墨色那股狠劲,我也受不了车马劳顿。 这些孩儿都学不了,但孩儿学会了随心。” 房遗爱叹了口气: “父亲,阻挡不了就问心,我的心告诉我既然反抗不了,阻止不了,就随她去吧,就让外人去说吧,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这辈子就这样了!” 房玄龄听着儿子的话,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道理是没错,可别人是不会让你开心的。 官场就是战场。 努力了数代人才达到如今的高度,难道真的甘心拱手让出去? “涉及脸面,涉及佛家,房家,以及皇室的名声。 孩子,你心里能让自己过得顺心,可这个家咋办?” 房遗爱抬起头看着白发苍苍的房玄龄,轻声道: “父亲,这个家迟早是大兄的,我是老二,这个家你说我咋办?” 房玄龄一愣,一股强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 房玄龄咬着牙,忍着痛,摆摆手道:“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房遗爱前脚刚离开,一抹嫣红就从房玄龄嘴角渗出。 老仆见状忍不住惊呼道:“大郎~~”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压下嗓子眼那股腥甜: “无妨,听我的,你现在就把这枕头包好,送到高阳那里去,什么都不要说,她看到就会明白!” 老仆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道: “大郎,若是她不回头呢?” 房玄龄无奈的笑了笑:“不回头那就只能撕破脸了,那这件事就只能由陛下来定夺了。 回来后你派人偷偷的去打听,找这事是谁做的!” “会不会是萧家?这次被罢官,他怕是会把所有的恨都算到大郎您的头上!” 房玄龄摇摇头: “不可能是萧家,萧瑀这个人我知道,他希望在正面扳倒我。 他的心地虽偏狭,不能容人,但如此下作之事他不会做。” “那是?” 房玄龄痛苦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快去做吧,我休息会儿,回来之后叫我。 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房遗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笑着一饮而尽。 今日的他觉得格外的畅快。 隐藏在心里无人敢说的屈辱终于见得光明了,这样屈辱的日子到头了,丢人就丢人,更丢人却是皇室。 呵呵…… 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干自己何事呢? 房遗爱怨毒的看着床榻,喃喃道: “高阳我是一个男人,你怎敢如此的侮辱我,既然你做的初一,那我就做十五。” “你毁了我一个家,那我也要毁了你的家,卧薪尝胆我房遗爱也会,我也忍得住,你会后悔的,哈哈哈......” 房遗爱在夜色中再次醉倒。 颜家老宅里面的几人却是沉默无声。 小门小户出现这样的事情和离就行。 大家议论一阵这事情后也就会慢慢的被忘却。 可若是豪门大族,皇室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就不是一件小事。 有好事者会大书特书。 汉朝离现在都数百年了。 可那些公主做的事情依旧流传至今。 是谁,和谁,主角是谁那都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连身上有颗痣都描绘了出来。 如今高阳来了,还牵扯出了玄奘的弟子辩机。 因为玄奘的横空出世,才喘上一口气的佛门又陷入了一个旋涡。 对玄奘而言,这件事无疑是对他的一个巨大的打击。 弟子都如此,那师父? “这事不好搞啊,本来可以悄然无息的处理掉。 奈何那个掌柜的去找了巡街御史。 御史看到了玉枕,下一次朝会的朝堂必然会世人皆知!” 颜白点了点头,颜善的话没错,御史那是一群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人。 监察不法之事是他们的职责。 伦理纲常也是他们监管的职责之一。 毕竟,这样的事情就是他们的政绩。 办的好了,会升官的。 当官的没有不想升官的,不想升官的也当不了官。 “这个事情怎么会如此的巧合呢?” 颜善叹了口气:“是啊,我当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觉得如此。 但是我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颜白想了很久,忽然道: “那你觉得此事结束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颜善不好意思道:“侄儿觉得道家是受益最大的一方。 佛门势起,他们必然势微。 在陛下准备修建翻译经文的佛庙之时发动,能达到意想不到的的效果。” 颜白摇摇头:“我觉得不能,李淳风也好,袁道长也罢,他们不会无聊到来做这样的事情。 道门就算再势微,也不会如此。” 颜白笑了笑:“别忘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说句难听的话,佛门玩的都是道家玩剩下的。” 颜善笑了笑:“那小叔觉得是?” 颜白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谁都是,又觉得谁都不是。 守约,临走之前你写封举荐信吧,狄仁杰可以出师了,你举荐他来担任长安县县尉!” “长安县?师父他是书院学子,长孙涣是不会同意的!” 李元嘉摇摇头道:“会同意的,长安县若全是长孙家的人,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需要掺沙子,不可能一家独大,分权而治才最利于掌控。” 颜善闻言不解道: “咱们说高阳的事呢,怎么扯到长安县去了?” 颜白叹了口气,看着颜善道: “你不适合当官!” 说完这些,颜白又看着李元嘉道: “元嘉,这两日需要你干一件事,把你的那些兄弟都管起来。 都赶到南山里面打猎去,长安莫要来了!” 李元嘉点了点头:“知道了,明日一大早我就去办,可是师父,这事儿不能直说,有人不去怎么办?” 颜白抽出自己的帖子,狞笑道:“那我就上门拜访考校学问,全部给我背诵《洛神赋》外加《论语》!” 李元嘉打了个寒颤,师父这招真狠啊! 想起李愔那时背诵洛神赋,如今都忘不了。 原本的混账玩意,背完后眼神都清澈了。 如今做的最混账的事情就是在水渠里抱着尿包玩水。 第 168章 越来越有意思了 颜家老宅又热闹了起来。 颜白家的四个,李元嘉家的两个,裴行俭家的一个,外加舞仓奴的四个奶娘带着的四个。 十多个孩子聚在一起。 大的叫,小的哭。 一个曲池坊被这一群孩子吵得鸡飞狗跳。 别看颜韵,小彘子,十一他们都大了。 但在颜白眼里,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就是小孩子才该有的年纪么? 兄弟姐妹间哪有不吵架的,这个年纪正是吵架的时候。 颜白点卯的时候很积极,去宫门的时候开门的还没到。 颜韵被吵的实在受不了,牵着马离开了家门。 准备去找李福,他想看看李福怎么和那些老鸨子讨价还价。 仙游那边的水泥窑都开始冒烟了,李福负责的河道还未开始招人。 难道非要等到天上冻了才准备开始动工。 颜韵能出门让小兕子很嫉妒。 她如今是出不了门的,连最喜欢的东西两市都去不了。 哪怕她说让大肥和布隆陪着,阿耶都不同意。 小兕子不懂,为什么平日里事事都顺着自己的阿耶会突然给自己下禁足令。 可怜的自己只能在曲池坊里玩。 离曲江虽然就只有一步之遥,但晋阳不喜欢去曲江池玩。 蚊子太多了。 “带上我,阿耶不在家!” 看着可怜巴巴的晋阳,颜韵不忍心道: “我不敢,你好好的在家,我早些回家,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都禁足了,凭什么你可以出去?” 颜韵赶紧把晋阳拉到一边,轻声道: “我要去许伯伯府上一趟,父亲让我给他带句话,听话,我忙完就回!”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吗?” 颜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晋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看好我皇兄,看好我父皇,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再横生波折,不能再受伤了!” 颜韵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在曲池坊外,高阳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家。 院子里光着膀子打熬力气的房遗爱抬起头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在今日他难得不出门,难得的开始打熬力气,就跟开窍了般。 真难得! “公主回来了,臣房遗爱有礼了!” 高阳公主厌恶的看了一眼满身油光的房遗爱。 她觉得吏部对他的“诞率无学,颇有武力”的评价有些敷衍。 还得加几个字,不学无术,蠢如莽夫,不解风情的蠢货。 “房遗爱,见我出事你很开心么?” 房遗爱摇摇头,轻声道: “出事,出什么事,少而幕艾,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都不说什么,你怕什么?!” “再说了,您是公主,是君,我是臣,我怎么敢偷偷的开心呢? 提醒你一下啊,阿耶病了,你一会儿说话小声点。” 脸色通红的高阳冷哼一声,心里对房遗爱更加的厌恶,快步离去。 走过大院,高阳一路来到后院,径直走到房玄龄的书房前。 看着半掩着的书房,高阳一时间有些踌躇。 她这一生最怕的四个人。 父皇,长孙母后,颜白,外加仅一门之隔的公公房玄龄。 怕颜白是因为颜白从不谦让她,怕颜白那双看透一切的似笑非笑的眼睛。 但一想到颜白,高阳不由得有些痴愣。 她很多时候都在想,为什么房遗爱不是颜白这样的人? 为什么房遗爱不能写出惊为天人的诗词。 为什么房遗爱不能像颜白那样博学多才。 为什么房遗爱什么都不会? 就会展示他那一身恶心的皮肉? “高阳回来了是吧?快快,进来,进来,咳咳咳……” 听着房玄龄的咳嗽声,高阳心里不由得一软。 来房家这些年,公公,公婆都是把自己捧在手心里。 深吸一口气,高阳推门进屋,规规矩矩的行礼,规规矩矩的问安,。 伶牙俐齿的她在房玄龄面前很是乖巧。 她知道,这是父皇信任的人,在他面前不能放肆。 “孩儿高阳给阿耶问安!” 房玄龄摆摆手,笑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案桌上有泉州来的红糖,是最上等的,我知道你喜欢,一直给你留着呢!” 高阳点了点头,他知道公公找自己是为了玉枕之事。 可此时公公什么都不说,反而嘘寒问暖起来,还给自己留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高阳如坐针毡。 她害怕这样未知的等待。 “遗爱他是我的孩子,当父亲的我心里清楚。 他不是那么好,不是那么完美,书院说养不教父之过!” 房玄龄站起身:“高阳别动,我替遗爱给你道歉,对他平日的放浪给你道歉。 如今辞官了,我有时间了,我一定会严格管教!” 望着白发苍苍的公公,高阳怎敢让他给自己行礼,慌忙避开。 可心里那股负罪感越发的强烈。 在不断煎熬着她。 她呐呐的张着嘴..... 可这种事如何开口,开口了又如何说起? 在高阳的搀扶下,房玄龄气喘吁吁的躺在榻上。 看着不知道说什么的高阳,房玄龄笑了笑,慈祥道: “高阳孩儿,我这里没啥了,你也去忙你自己的吧。 对了,红糖记得拿,这是遗玉从徐王那里偷偷的拿来的,好东西呢!” 高阳拎着红糖出了书房,脚步声慢慢走远,房玄龄缓缓坐直了身子。 刚刚还迟暮的老人,此刻如恶虎下山般充满了威严。 房玄龄眼睛亮的吓人。 从刚才高阳的表现中,他已经确定玉枕一事是真的。 也就是说,玉枕一事千真万确。 如果是假的,依高阳的脾气,她肯定闹翻了天啊。 轻轻扣扣桌面,房玄龄轻声道: “给玄奘大师递拜帖,明日我准备去找他讨论佛法。 也派人给辩机递个帖子,请他后日来府上一趟!” “喏!” 颜韵也到了许敬宗的府上。 许敬宗听着颜韵耳语的几句话后直接坐起。 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本能的就感觉到这就是一个阴谋,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如棋逢对手般眼睛亮起了兴奋的光芒。 他在脑海里把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全部过了一遍。 盘算到最后,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三个人。 因为这件事抖落出去,这三个人受益最大。 送别了颜韵,许敬宗背着手吩咐道:“秀儿,秀儿……” 连喊了两声,见无人回应,许敬宗才想起秀儿还没回来,叹了口气,许敬宗走到门房,低声吩咐道: “去,把李义府请来,就说我准备请他小酌几杯。”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在细心照看自己的牡丹。 牡丹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吃肉,吃的越多开的越好看。 长孙无忌静静的等待着,他知道这事情急不来,他有足够的信心能等得到。 笑了笑,长孙无忌头也不回道:“还不够,派人把永嘉公主驸马窦奉节请来,小酌几杯!” “喏!” 仆人走了,长孙无忌揉着腰抬起头笑道: “都走了,杨家不走怎么能行呢,你们可不能乱我计划!” 窦奉节前脚进入长孙府邸,二囡已经收到了消息,二囡抬起头,把孩子交给了琉璃,笑道: “杨家与你何干,动杨家作甚?” “班弄!” “在!” “递帖子,我要去拜见我舅父!” 看着班弄离开,二囡轻笑道:“终于有一件让我兴奋的事情了,有意思,有意思啊!” 第 169章 有人来,就有人走 李二很喜欢裴行俭。 在裴行俭写完举荐信后的第二日,关于狄仁杰的安排就下来了。 不过有些意外,李二并没有安排狄仁杰去长安县。 而是直接安排在了万年县。 长安县的县尉由万年县的县尉平调了过去。 这一手安排出乎意料。 不但颜白没有想到,就连志得意满的长孙涣闻讯也呆愣了许久。 谁不知道万年县的县尉是书院出来的。 现在这样的人插到自己的身边? 长孙涣觉得自己会被监视着,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偷偷地禀告给颜白。 原本欣喜的长孙涣此刻如同吃了一个臭虫般难受。 长孙涣的难受没有人在乎,狄仁杰的升官却是让所有学子开心。 今后去长安不用花钱租房子,可以直接安心的住在狄仁杰的家里了。 狄仁杰不是很有钱,但也不穷。 狄仁杰的高祖是狄湛,狄湛的祖父与曾祖都曾为北魏略阳公。 五胡十六国以来,狄氏家族一直是东羌豪族。 自北魏以来他家的历代先人都在地方供职。 最低官职也是秦州府主簿,军职则有镇西将军,替朝廷绥抚本族民众的使命。 狄仁杰的阿耶官至尚书左丞,他的祖父官至夔州长史。 在长安狄家比不了很多的家族,但也不差。 因此,狄仁杰在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在长安给他准备了宅子。 不能说特别大,但住三四十人问题不大。 如果挤挤,七八十人也不是问题。 他是长子,未来狄家的管事人,他的生活起居家里人早就安排好了。 这宅子就是他来长安求学时家里人给买的。 先前大家是同窗,大家觉得去狄仁杰家住有占人便宜之嫌,有违君子之道。 但现在不同了。 你狄仁杰当官了,有俸禄了,住你家那就心安理得了。 狄仁杰打马去长安上任,裴行俭带着五十余人离开长安。 五十多人里,书院学子十三人,其余皆裴家子嗣。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裴家其余三房对裴行俭的无私付出自然会获得极大回报,这一次裴家会多很多军功子弟。 有人走,就有人来。 裴行俭离开,狄仁杰来。 “墨色别哭,听说西域美人多...... 这一次兄弟我要去体验西域风情了,你在长安好好的,没事儿多去看看如花……” “你说你的心也太狠了,人家一美貌娘子,为了等你硬是从小娘子等成了老鸨子,去看看她吧,还等着你呢!” 马车里面的裴茹恨不得冲出来堵住李崇义的嘴。 本就是难舍离别日,非要大煞风景的说一些让人不喜的话。 本来还伤感的河间郡王闻言立刻不伤感了,扭过头恨恨道: “还是死在战场好,免得回来让人心烦。” 钻进马车,河间郡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喃喃道: “呸呸,神佛莫怪,我就是念叨念叨。 保佑我儿平安归来,保佑我儿顺顺顺利利,保佑我孩儿平平安安!” 李晦难得平静,他知道这些都是大兄的表象。 就像是面具一样,戴久了就长在脸上了,就摘不下来了。 离别是难受的。 送别了裴行俭,颜白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别怕是要好多年见不着,明年的这个时候,裴行俭怕是才到西域。 裴茹哭了。 按照族里的辈分他是裴行俭的族姐姐。 但因为拜师颜白,又成了母亲,这些年她对裴行俭就如母亲对待儿子一样。 如今,“儿子”要离开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裴行俭的离开她是最难受的。 二囡则平淡些,她还是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在今日她破天荒的画了一个浓妆。 平日里她都是淡妆出门的。 她用妆容掩盖她那一双有些肿胀的双眼。 离别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眼神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的思念。 裴行俭带着折柳离开。 颜白的心情一点都不好,一个人牵着马去了兵部。 他得让自己忙起来,好让空荡荡的心被填满,好忘了这件事。 长安的各种王都跑了,全部跑到南山打猎去了。 他们的准备很充分,锅碗瓢盆,棉袄都准备好了。 看样子是准备在山里过冬了。 他们怕李元嘉,也怕颜白,更怕去背书学习。 平心而论,洛神赋不难,花个两三日就能记住个差不多。 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去吃这个苦! 《洛神赋》里面的生僻字太多了,会背不难。 但要解释清楚哪些生僻字是何意,出自哪里,这就要命了。 谢灵运喝多了也才敢说天下文运他独占一斗。 独占文运八斗的人写下的千古名篇,谁敢说会背就是会了? 诸王的变动自然逃不了李二的注意。 长安这边在离别,李二也在接见诸王的拜别。 只要不搞事情,李二对诸王的打猎行为还是很支持的,并希望他们多猎取几张虎皮,到时候给赏赐。 等诸王走后,李二一个人走到老爷子的坟茔前。 坐在那棵如今已经无比繁茂的石榴树下,轻笑道: “文宗老爷子,你养了一个好孙子,这些年初心不变,朕看到了,也记着,他不变,朕不变!” 微风轻拂,一朵石榴花落在李二怀里。 “他把我们李家人当人,而不是当作踏脚石,当作晋升的棋子,人间最难得的是,于微处见妙,于细处见情。” 李二拈花而笑,复指轻揉。 不大会儿李二的手指就染上一抹鲜红。 笑了笑,李二背着手走下山。 看着正在疯跑的小龟,不顾小龟的反抗和哭嚎,李二一把将他抱起。 将那一抹鲜红按在了小鬼的额头。 李二看着那一抹红哈哈大笑。 “剪刀,让宗人寺的记下,刻在玉蝶上。 这个孩子朕喜欢,他三岁时朕若没死,你将他领过来,朕准备亲自教导他。 朕若死了,就由皇后来教导。” 窥基愣在那里,君王抚顶受礼? 抚顶受礼源自于道家得道真人临别之际对门徒最大的祝福。 寓意着他受到仙人的指引与庇佑,使他能够得到长生的机缘。 如今…… 皇帝以帝王至尊对颜白家的老二抚顶,这代表着长者对晚辈的嘱咐和爱意。 这是多大的信任? 长安发生了什么? 颜白做了什么? 窥基作为见礼人俯下身朝着李二行五体跪拜之礼。 李二瞥了一眼窥基,笑道:“不要告诉颜白,不要告诉任何人!” “喏!” 李二大笑着离开,他不准备回长安。 他要在仙游看看长安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能逼得颜白把所有的王都赶到南山里。 第170 章 开导 狄仁杰处理事情的手段很快。 可能是因为有钱,他来长安什么都没有带。 衣服什么都留在书院里,就骑了一头小毛驴。 带了一名中年级学子就来了。 中年学子算是他同窗,又算是他的弟子,或者说是助手更为合适。 万年县安静的可怕。 颜善县令辞官了,至今吏部那边也无公文来确定这件事。 想必是还压着,又或者是陛下那边不同意。 万年县又恢复了十多年前那样。 变成了没有县令,由县尉,县丞,主簿一起处理政务的日子。 大家很熟悉,对此不陌生。 大家对狄仁杰也不陌生。 虽然不认识,只知道狄仁杰是出自书院的学子,但这一点就足够了。 自己在长安每年的分红是不会有变动。 大家本能的亲近。 狄仁杰也不用请客吃饭,然后花钱请大家去一趟平康坊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来拉拢关系。 东宫也安静的可怕。 太子难得发了脾气,李崇义被调走无疑是让李承乾断了一条臂膀。 不管李崇义人如何,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河间郡王府。 站着数不清的低阶武官。 武德年间,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连下三十余州,这大片地方都是河间郡王打下来的。 在皇室李氏家族里,不算如今的皇帝,河间郡王是最能打的。 是皇帝之下,李家最出色的统领型人才。 李孝恭虽然不管事了,但先前的那些旧部袍泽依旧记得他的恩情。 李崇义是未来的河间郡王,他们自然也亲近李崇义。 这是代表军方的一股庞大的力量和资源。 原本这是李承乾的底气,这些人可以被他所用。 如今直接被抽走。 这还不算,李崇义还没走出陇西呢,自己儿子的先生颜善也要辞官。 整个万年县,整个西市的收益也要拱手让人? 李承乾生着闷气。 虽然他知道这些迟早会属于他,他是太子,今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但拥有了再失去那种感觉让他格外的憋屈。 “小曹,去把骆宾王找来!” 骆宾王很快就来了。 看着碎裂的瓷器,骆宾王心疼的要死。 外面的瓷器遍地都是不值钱,但官窑的瓷器是值钱的。 先生如今准备把滕王建造的那个楼当作典藏楼。 出自东宫的瓷器说不定有进去吃灰的资格。 如今,可惜了…… “别捡了,过来陪我说说话!” 骆宾王头也不抬道: “殿下,那这些碎瓷器就赏赐给臣了?” 李承乾不耐烦道:“给你,给你,赏赐给你了。 对了,你要这个做什么,补起来也不好看,真喜欢,这屋里的瓷器你走时挑一个!” (ps:修补瓷器的叫做锔匠) “臣就喜欢碎的!” “什么毛病,碎的做什么?” “珍藏起来,放到书院的滕王阁,下面标注里面写上,某年某月发生了什么,出自哪里,为什么这样?” 李承乾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可能出现在书院,没好气道: “观光你这人是真的讨厌,学谁不好,学什么不好,非要当个谏臣。 你是不是也要来气我一下?” 说话的功夫骆宾王已经把瓷器收拾好并包裹了起来,闻言笑道: “我就知道殿下不开心,殿下有心事?” 李承乾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苦恼随意的说了一通。 骆宾王是聪明人,简单的几句话就知道太子的苦恼是在哪里,笑道: “殿下大了,有些事,有些时候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来?” “能行?”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我知道,这是墨色写的,你们最喜欢这句,经常背诵来给自己提气。 可你也知道,我的忧愁不是如此?”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他们走,下一次就是殿下来召回。 恩出于上,这才是陛下的大安排,陛下想着太子呢!” 李承乾闻言瞬间就笑了起来。 人的心情一好,脑子就转动了起来。 李承乾觉得如今长安发生的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简单。 “那观光你的意思是?” “太子怕是忘了太孙,太孙在,颜郡公和太子之师都在,人在,什么都在。 如今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李承乾点了点头,笑着给骆宾王倒了一杯茶: “我觉得最近长安变动颇大,心神不宁,观光你觉得我是不是做点什么才合适?” 骆宾王摇了摇头:“太子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行。 内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是太子,贵人当希音!” 有个人安慰,李承乾心里彻底的舒服了。 刚才的不解和不满如今也抛到了脑后,他对骆宾王也愈发的喜欢。 当初颜白推荐过来,他还觉得骆宾王性子过于死板。 那就是另一个王鹤年。 性子,说话口气都一模一样。 此刻看来,颜白到底还是对自己最上心的。 果然如他所言,骆宾王就是书院最顶尖的弟子。 如果不是不爱习武。 薛之劫不及他万一! “观光,李崇义走了,东宫少人。 太孙的事情你也知道,那些护卫都是空架子,十多人去打架,结果全部躺地上,我想要……” 骆宾王闻言笑道: “殿下,那十多人武艺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绝对不是空架子。 太孙被郡公教训,那种情况,他们也没有办法。” “不进去吧,保护太孙不利,可能会丢了差事。 进去吧,要面对兵部侍郎郡公以及整个兵部。 这两头他们谁都惹不起,躺在地上丢点脸面,但最少能得一个忠字。” 李承乾笑道:“看出来了?我内府还花了近数百贯的钱财呢!气死我了! 观光,我的意思,书院里还有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才。” “我不行!” “别谦虚,父皇都记得你的名字呢,快说说……” 骆宾王皱着眉头想了想。 在他的印象里,表现特别好的差不多都任职了。 这两年他几乎都呆在东宫,书院又出了什么人才,他一点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骆宾王突然眼睛一亮。 李承乾见状赶紧道:“谁!” “王玄策!” 李承乾无奈的叹了口气: “三年的多了,他坐海船去天竺三年多了,如今杳无音讯,不久前的朝会,墨色都叹气呢!” “要回来了!” “当真?” “当真,上月休沐时我回书院得知的消息,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还去了一趟吏部,广州刺史冯智戴亲自写信说的!” 李承乾大喜,又给骆宾王倒了一杯茶。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王玄策可是大人才,书院第二位大师兄,险些被颜白收为弟子的人。 这样的人是绝对的天才。 “他喜欢什么?” “他为人最孝顺!” 李承乾点了点头,立刻吩咐道: “小曹,派飞奴给太子妃去信,告诉她说,让她多去仙游王家走动走动。 回来时把玄策的孩儿接来宫内玩耍几日。 另,去告知宗人寺一声,要一个千牛卫的官缺来。” “喏!” 李承乾的心情大好,拉着骆宾王道: “观光,今日无事,宜钓鱼,走,陪我钓傻鱼解解闷去了!” “太子,外面热!” “就在树荫下,我让人去取点冰块过来!” “喏~~” 狄仁杰来到万年县的大牢。 大门才打开,一股冷气就扑了过来,胳膊上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信步踏入。 如今的万年县大牢关了不少人,多是异族人。 他们野惯了,贸然来到礼法,律法森严的大唐会有些不习惯。 他们习惯用他们的拳头来解决问题。 所以,万年县大牢里关着的人很多,个个鼻青脸肿。 如今低头垂目,模样看着也顺眼了很多。 等待他们的是扫大街,这个谁也跑不了。 雨季要来了,他们可能还会去挖水渠里面的污泥。 如今谁不爱干干净净的长安,有了这些人,长安可比以前干净多了。 言传身教,爱干净的,知礼守法的人也多了。 御史吴泾见到衙门来人,站起身,背着手,冷冷地看着。 “御史吴泾?” “你是何人?” “我叫狄仁杰,我也不啰嗦,下面我来问你你来答,结束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御史吴泾冷哼一声,瞅了一眼狄仁杰头上的簪子,寒声道: “狄仁杰? 小子,你的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县衙无权审问御史。 就算要审问,那也该去大理寺,或是御史台!” 狄仁杰笑了笑:“是么,你觉得我是傻子,不知道这个问题么?” 御史吴泾背过身道: “那就请大理寺或者御史台的人来吧,否则我是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 狄仁杰叹了口气,错开身子道:“还是你来吧!” 一道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御史吴泾转身看着来人。 看着那人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心里不免有些突突。 “是你?李义府?” 李义府的笑容格外的温婉好看。 “下官李义府拜见吴御史,受御史台马中书令之托,特来询问玉枕一事,还请吴御史多包涵!” “为什么不去御史台!” “兹事体大,人多嘴杂,涉及房公,公主,朝廷脸面,衙门是最好的!” 第171 章 全都是心眼子 李义府人很好。 他来之前准备的很充分,不但准备了清爽的梅子水,还准备了食盒。 食盒里面是满满的一大碗油汪汪的羊肉汤。 搬来了小桌,李义府规规矩矩的把吃食摆好,就连筷子他都用热水冲了冲。 羊肉炖的时间长,又加了很多香料,香气开始在监牢里面弥漫。 “上官请!” 吴泾看都没看桌上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李义府。 在御史台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今日越发的讨厌。 在吴泾的眼里,李义府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幸进之徒。 国子学的学子,靠着写溜须拍马的文章被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表荐为门下省典仪。 后又得到刘洎和马周的举荐。 才有了他,有了他这个监察御史。 他的折子和文章是写的好,上官偶尔会发下来供给众人品鉴。 众人都说好,吴泾却极不喜欢。 谄媚有类,邪巧多方。 这样谄媚的人怎么能来御史台呢? 吴泾一直觉得这人就是一个阴险的小人。 此时人畜无害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多大权力,一旦权力到手,他就会吃人。 吴泾原本以为这一切自己都看不到,没想到在今日却看到了。 “问吧,别啰嗦!” 李义府笑了笑: “上官都看到了?” 吴泾笑了笑回道: “不光看到了,我还写好了折子,下一次朝会就是八月,八月天凉,陛下会回来!” “就这么摊开来?” 吴泾抬起头盯着李义府道: “不摊开来,今后有这个公主,明日还有那个公主。 别忘了,我们是御史,什么是御史,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快吃,要凉了!” 吴泾冷哼一声:“还是把话说完,你特意来找我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别磨磨唧唧了,这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李义府眼神变得冰冷起来,淡淡道: “你是西城的巡街御史,事发之日你为什么出现在东城。 我查过休沐日期,当日并非你的休沐日!” “晌午,我想去东市吃点好的!” 李义府点了点头,继续道: “你和那典当铺子的掌柜是什么关系? 他收了别人五百贯,别人点名要的就是那玉枕!” “我不知道!” 李义府点了点:“最后一问,问完了你回不回答都可以走了。 我问你,你真的不为你的家人考虑一下么? 你也知道,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衙门如今在找给五百贯的那人,房家在找,所有人都在找,找到了怕就是另回事了!” 吴泾抬起头:“我是御史,遇事当直谏。 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公主败坏风德,就是陛下,我也当直言,这是为人臣的职责!” 李义府点了点头:“好了,我问完了!” 说罢亲自打开牢门,吴泾信步走出。 “上官如果真要谏言,下官建议去找陛下即可,大可不必在朝会上说,给陛下留些脸面,给房公留些脸面!” 吴泾身子一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公主做那丢人之事是我怂恿的么,记住,这是御史的职责!?” 望着吴泾的身影越走越远,李义府轻声道: “上官,这本是皇家和房家私事,如今有人妄图挑起纷争,好坐收渔翁之利,饭前不训子,睡前不训妻。” “管好你自己吧!” 李义府望着吴泾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马中书令都说这件事最好私下处理最好,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这吴泾为何依旧如此的执拗呢? 就差明说了,山东的那批人在专门等待着皇室的丑闻。 好以此来打击皇室,好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握着丑闻,就如握着筹码,握着别人的七寸。 你若让我不顺心,那我也会让你不顺心。 官员这个层面,顺不顺心不是简简单单的说好话。 而是巨大的利益交换。 这吴泾是没脑子么。 “怀英,是我没有把话点到位么?” “你说的很正确,我都听懂了,我想他也听懂了!” “那他为何?” 狄仁杰眯着眼笑了笑:“他懂了还非要如此无非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第一种可能他真的是个执拗的性子。 第二种可能是他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他的目标就是让这件事发酵!” “故意为之?” 狄仁杰腼腆的笑了笑:“我也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 如今衙门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就看房家了!” “要死人?” “当然,会死很多人,据我所知,高阳公主可不是个面瓜性子,事情由她而起,自然也该因为她而结束。” 李义府骇然道:“杀谁?” “杀给丘掌柜五百贯的人,一贯是一千钱,五百贯是五十万钱,在长安能一次性拿出五百贯的人不多!” 房家在行动,高阳也在行动。 单论身世而言,在皇宫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嫁给房遗爱在房家也是说一不二。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被人摆了一道。 而且,还不知道是被谁摆了。 这口气,高阳一定要出,哪怕她已经知道父皇知晓此事会惩罚她。 但她也不惧。 太上皇的女儿平阳昭公主给所有公主做了一个榜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以至于普林的公主都在学平阳,企图成为平阳。 可无一例外都学歪了。 把铁娘子的豪气学成了跋扈。 高阳为了“报仇”穿了一身劲装,头戴幕笠在兵部门口站了一天。 大热天的纹丝不动,李厥劝了三次。 三次她都不理不睬。 倒是很有骨气的把李厥送的梅子水喝的干干净净。 太阳落山,官署散衙,高阳紧紧的盯着每一个走出宫城的官吏。 看到颜白,高阳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高阳拜见姨夫!” 颜白闻言猛地一哆嗦,忍不住道: “别瞎喊,八竿子打不着,我怎么成了你姨夫。 姑奶奶,你行行好,君臣之道,君臣有别,我今年还要拿俸禄呢!” “我不管,晋阳管你叫阿耶,我理应喊你姨夫。 我的皇兄皇叔都被你吓走了,我知道你是在保护他们,你是长辈……” 看着撒娇的高阳,颜白投降的举起手: “怕了你了,说吧,你要做什么!” “姨夫,借给我一千斤火药!” 颜白闻言膝盖险些都软了。 其余闻声的兵部众人只恨自己今日为什么要来官署点卯,个个跑得飞快。 可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六部一起散衙,光是一个吏部都有近乎千人的官吏。 全部都是官职高的先走,官职低的最后,后面的要跑,能跑到哪里去? “姑奶奶,你当这是拉煤球呢,随随便便的一千斤,没有!” 高阳咬着牙道:“姨夫放心,我不做别的,我是拿去杀賊。 父皇责骂你推给我,全部都是我一人为之。” “没有!” 高阳叹了口气:“你宁愿帮我的那些皇叔,皇兄,皇弟,就不愿帮帮我么?” 颜白无奈道:“这个帮不了,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高阳知道颜白的态度了,咬咬牙:“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挥刀子杀人。 本宫倒是要看看,在刀子面前,他们的嘴是否会软一点!” 颜白明知故问道:“高阳,你要杀人?” 高阳深吸一口气:“是啊,有人嫌我丢人不够,还准备毁了房家。 我高阳就算是再混账也知道要报仇!” “姨夫是聪明人,多的话我就不说了。 晋阳有福,有你庇佑着,我高阳也有福,可惜,我把福给丢了!” 说着高阳掀开幕笠,楚楚可怜的看着颜白道: “姨夫,如果我说这都是诬告你信么?” 颜白点了点头:“我信!” 高阳笑了笑:“有姨夫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看着高阳缓缓离去,颜白喃喃道: “我信你个鬼,耍心眼都耍到卧身上来了,就算看不起你,我也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让晋阳蒙羞啊!” 第 172章 一波未平 丘掌柜不是一个硬气的人。 他能收别人五百贯钱来去办事,房家直接给双倍。 一千贯! 只要告诉房家,他那五百贯是谁给的就行。 一句话一千贯! 不但如此,房玄龄还亲自立下誓言。 只要他房家在这长安一日,保他丘家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若是不说,或是信口雌黄。 丘家将迎来房家最凶狠的报复。 丘掌柜是生意人,平日里别说见房玄龄一面,就算去房家,他走的也是后门。 派个管家见他一面已经算是给足了脸面。 足够吹嘘一辈子了。 进了明相的府邸,这得多大的脸面。 如今不但见了,还和房玄龄面对面,亲自得到许诺。 丘掌柜就算再傻,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配合他会面临什么。 很快,他就说出那五百贯钱是谁给的。 这五百贯钱是来自吐蕃人,住在城外的吐蕃人。 这批吐蕃人不是禄东赞的随从。 而是从吐蕃而来准备随时劫杀回国的禄东赞的吐蕃人。 如今的吐蕃大相叫琼波·邦色,和禄东赞不对付。 因为禄东赞回不去,他成了吐蕃的大相。 他已经害死了受到松赞干布重用的娘·芒布杰尚囊。 只要去干掉禄东赞。 吐蕃就是他说的算。 住在城外的这支吐蕃商队就是他的人。 名义上是来做生意的,实际是来等着禄东赞出长安确保万无一失的。 朝廷知道,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 琼波·邦色是亲近大唐的吐蕃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待朋友,自然要两肋插刀。 这群吐蕃人原先是生活在长安城内的。 三年前就来了。 长安的柴米油盐太贵了,他们就搬到了城外。 城外的日子也不好过,没有田地,没有收入,来时带的钱财全部花完。 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学会了低头。 学会了在管事的吆喝下发出讨好的笑。 短短的三年,原先的吐蕃野人已经快被大唐的文化冲烂,已经要被同化了。 如今不往脸上抹泥巴了,也学会了大唐话。 如果不是微卷的头发,不一样的眼眸,有点厚重的鼻音外…… 乍眼一看,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大唐人。 来自西北的大唐人。 如今的他们全靠窑口养活。 这个窑口需要劳力他们就去帮忙。 那个窑口开窑他们又马不停蹄的赶过去。 每个窑口开窑的时间他们记得比管事还清楚。 一日不干活,第二日就要饿肚子。 揭不开锅的日子里他们接到了一个大活。 他们找到了丘掌柜,以五百贯钱求一玉枕。 五百贯钱,丘掌柜只花了三十贯就解决了。 三十贯买了条人命。 只不过代价来的也快,从房家离开就被衙役押走了。 衙役虽然不知道小长安是怎么死的,但衙役知道绝对和这邱掌柜脱不了干系。 丘掌柜不怕。 有了房家的保证,他相信自己死不了。 清晨的长安,城门还没打开,城外的大道上就出现了一群行人。 全部手拿长刀,清一色劲装打扮。 在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一辆马车。 这一群人一出现就引起了吐蕃人的警觉。 没有喊杀声,没有说狠话,没有一丁点啰嗦,厮杀毫无征兆的开始。 颜白在昨晚就来了。 来时颜白还把颜韵和李厥也带上了。 可能是太孙在,考虑到他的安全,颜白还拿了一柄陌刀。 一面铁盾,身背两架复合弓。 不光颜白来了,长安勋贵家几乎都派人来了。 挑粪的那位是许敬宗家的。 远处田埂上牵着牛的应该是程家的。 那个坐在草垛子上一把年纪连个胡须都没有的就不用猜了,那一看就是宫里的人。 就是不知道是李二派来的,还是李承乾派来的? “阿耶,这…这算是报仇么?” 颜白叹了口气,轻声道: “是的,这是报仇,报侮辱之仇,不死不休的那种!” “不像房公的风格,你不在长安的时候,萧公那么的欺负他,他都能笑呵呵不吭声,如今倒是让人意外。” 颜白看着远处淡淡道: “知道为什么我汉家经历过如此多异族入侵还能掌握文化么,因为我们每个汉人骨子里都是小心眼。” 颜白笑了笑:“你看,那些异族如今还在的能有几个? 突厥,薛延陀,吐谷浑,鲜卑,这些部族还有么?” “今后也不会有了,谁欺负我们,我们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颜白叹了口气:“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这是等待。 寇可往,吾亦可往,如果有仇能必报,根本就不会等到第二天。 房家忍了这么多天,已经算是克制了!” 颜韵还想再听听,可厮杀已经开始了,他忍不住去看。 这一看直接哇的一声吐了,下意识的想转过头躲起来。 李厥好多了,虽然浑身颤抖,但却不回头。 只是紧闭自己的眼睛。 颜韵才转身,就被颜白拉了回来 颜白摆正颜韵的脑袋,低声道: “孩子,这就是我今日带你来的原因,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本质就是这样,你要学会残忍。” 说着,颜白掰开李厥的眼皮道: “你要是害怕,以后就不要来找我,我讨厌连眼皮都控制不了的人。 而且这个人今后可能是君王。” 颜韵的视野里,一名大唐人势如猛虎,一个人硬抗三名吐蕃人。 手起刀落,头颅,手臂,如那泥人一样碎裂开来。 不远处,地面已经没有了灰尘,到处是人,到处是血,到处是残肢断臂。 还有红的,白的,绿的内脏。 李厥的视野里,一群人冲了过去,对着吐蕃人乱砍。 即使吐蕃人倒地他们也不放过。 抓起来,一刀划开脖颈。 鲜血喷射,李厥甚至听到了那令人胆寒的滋滋声。 房家有备而来,挑选的全部都是精悍的猛士。 不带甲胄,不带弓弩,全凭手里的刀子。 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吐蕃人全部砍翻。 污渍从李厥的嘴角流出。 李厥很后悔今早吃鸡蛋韭菜摊饼子,以至于现在嘴里全是一股子韭菜味。 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 马车动了,戴着幕笠的高阳走下马车。 此刻的她更像一个公主,踩着残肢断臂缓缓往前。 弯下腰,她拎起一个人头,朝着四周晃了晃,笑道: “我已出嫁,有事冲我来!” 厮杀结束,跟着高阳来的人开始打扫战场。 一个时辰过后,除了地上有点褐色外,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长安城的城钟响了,颜白带着两个孩子爬上马车。 其余各家人看到颜白赶紧扭过头。 颜白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陌刀,打马而去。 得跑快点,不然玩迟到了。 马车里的李厥和颜韵还在吐。 “你俩回去休息会儿,吃点米粥,记得写一篇心得啊,晚上我回来看,题目就叫《论为什么各家要来看》!” “啊?” “啊?”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又在摆弄他的那些牡丹花。 听到下人的汇报,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背着手回到书房。 下人不知道自家大郎为什么不开心。 可能是在心疼房家吧! 家里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情,换谁,谁都糟心。 这几日的事情发展有些出乎长孙无忌的意料。 吴泾被关了,他写的折子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丘掌柜没扛住。 今早那群被利用的吐蕃人被灭了。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房家下一步就是对吴泾下手了。 房玄龄的嗅觉果然厉害,谋算更是一步不差。 如果查到吴泾,那多多少少会查到吴泾和长孙家的关系。 长孙无忌有些后悔,后悔先前在太子那里举荐吴泾留下了痕迹。 照如今看来,吴泾这条线怕是用不成了! 深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闭上了眼。 杨家的风平浪静让他有些失落。 杨豫之和永嘉公主乱伦之事竟然没有爆发出来,长孙无忌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这两件事本该一起发生的。 两个公主,两家高门,能彻底的乱一阵子。 只有乱,自己才能顺利的伸手,然后解决事端。 让皇帝知道,也让太子知道,靠自己人才是最安心的。 可如今,杨家竟然稳如泰山, 是颜白么? 不对,颜白足不出户,除了点卯就是回家。 颜白的性子长孙无忌已经琢磨透了。 只要不惹他,只要让他看热闹,只要不动书院,他其实是最好哄的。 难道是杨师道? 他儿子做的这种事他都不知道,他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那到底是谁? 一步之差让长孙无忌嗅到了危险。 他还知道,许敬宗动了,李义府早就跟他穿一条裤子了。 许敬宗他发现了什么? 长孙无忌觉得这个事情不受自己控制了,已经有点危险了。 想了许久,长孙无忌慢慢的睁开眼,笑了笑: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我已经老了,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来人!” “大郎,有何吩咐?” “找常德!” 仆人走了,长孙无忌点燃了烛火,看着火光喃喃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已经过了散衙的点,颜白还在兵部忙碌。 不光颜白一直在忙碌,兵部所有臣子全部都在忙碌。 整个兵部灯火通明! “洛阳周边三十二折冲校尉全部换人。 飞奴传信,告诉他们,最迟明日日落前,谁不缚手来长安,全部视为叛逆!” “告知诸县,断粮,全部断粮,粮仓全部落闸口,谁看不好,老子剥了他的皮。” 颜白的怒吼在兵部回荡。 兵部一片忙碌,短短的一个时辰,河南府三十二县,所有的折冲校尉全部换人。 百骑司已经拼命的朝着洛阳赶去。 就在前不久,有御史以全家性命担保,亲自来兵部向朝廷举报洛阳都督,郧国公张亮准备谋反。 张亮谋反? 消息一传开,最忙的就是兵部。 颜白都搞不懂,高阳的事情还没结束,这张亮竟然要谋反了? 这是祸水东引,还是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又或者是这两件事本就是连珠箭? 这是房玄龄所为? 还是另有他人? 颜白想回仙游,他觉得如今的朝堂实在可怕,可怕到根本就看不透。 一个个平日笑眯眯的,这一出手就是要人九族! 颜白从兵部回家已经是深夜。 见二囡还在等着,颜白咬着牙低声道:“别动长安人手,现在谁动谁死!” 二囡大惊,连忙道:“怎么了师父?” “张亮要谋反!” “他?谋反?诬告?” 在二囡的印象里张亮是不可能谋反的,他的脑子就配不上谋反。 颜白叹了口气:“有御史以全家性命做担保,举证张亮谋反!” 二囡彻底愣住了。 这两日她还在兴致勃勃的谋算玉枕背后之人,准备给他一份大礼,眼看就要出结果的时候.... 张亮谋反了? 房玄龄已经收到兵部的告知,颜白必须告知他,这是老臣,他有权知道,朝廷需要这样的大智慧之人。 书房空无一人,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 房玄龄把茶杯的茶叶倒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道: “长孙无忌,你装了这些年,终于忍不住了,外戚,杀千刀的外戚!” 第 173章群臣议事 玉枕一案并未让避暑的皇帝说什么。 可紧随其后的张亮谋反,却让李二选择了直接回长安。 跟着李二一起回去的外人还有窥基和小龟。 群臣排队见了君王。 那些已经赋闲在家安心养老的老臣。 原先秦王府十八大学士里目前还活着的也都来了。 先前的旧部都来了。 一直呆在书院很少露面的二兄颜相时也来了。 作为秦王府十八大学士之一的他如今也老了。 颜白都不舍得让他出门。 这个时候颜白的官职又变的小了起来,跟李晦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一左一右,像是一对吉祥物。 等候召见是最折磨人的。 天还这么热,太极宫前无遮无拦。 离那最近的荷花池还有约莫百丈的距离。 好几次颜白都忍不住想找个阴凉地去休息一下。 奈何李晦胆子太小,他不先挪脚,颜白一个人又不好意思。 眼见着皇后带着内侍开始给大殿内议事的群臣送吃的了,颜白才知道肚子饿了。 很可惜,没有他的。 站着吃不美观,只有等进了大殿落座以后才能吃饭。 吃饭也是礼仪,宫里对这些礼仪的坚持是格外的执拗,不允许有丝毫的岔子。 所以,饿就忍一会儿…… 长孙皇后送完饭食就出来了。 见颜白和李晦等人还在外面候着,长孙皇后走了过来,对着众人道: “殿内都是陛下先前的一些老兄弟,所为何事你们也知道,陛下心里难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耽误了时间,大家多忍忍!” 长孙皇后的话如春风,众人顿时觉得不热了,也不饿了。 长孙皇后说罢,径直走到颜白身边,低声道: “陛下头又疼了,被这些事情困扰,一是想不开。 你脑子活,有主意,一会儿你进去了多劝劝,莫要学那孔颖达,净说一些气人的话。” “臣知道了!”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 “慧炬你们再等一会儿,事情马上就结束了,年轻人都大度一些,莫要总把杀字挂嘴边!” “喏!” 长孙皇后说的等一会儿应该是和那“有一段距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长孙皇后走后约莫一个时辰剪刀才出来。 进了大殿,群臣案桌上的吃食一点都没动。 也不知道是不饿还是不好意思第一个动筷子。 看着像个摆件一样。 大殿内的气氛太过诡异,李二不说话,群臣也不说话。 反正都是低头垂目,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是小狗的游戏。 羊汤凉了不好喝,颜白不喜欢。 无骨的羊肉倒是很不错,虽然也凉了,但颜白觉得自己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一口糕点,一口羊肉。 甜咸混合倒也不错。 哪怕颜白的动作很轻,可在这个众人都闭口不言大殿里,一点点瓷器碰撞的声音都会格外的清晰。 李二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众臣子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也都收回了眼神。 李晦舔了舔嘴唇,低下了头,一块糕点隐晦的塞到嘴里。 又过了好一会,李二才终于开口说话。 “张亮一事朕不愿多说什么,大理寺、刑部已经派人去了,是真的,还是诬告,不久之后就会水落石出。” “陛下仁慈,但臣等觉得造反一事非同小可。 不光是为了国体,更要为后者戒,张亮乃刑部尚书,如今……” 李二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张亮他还是一个刑部尚书: “辅机言之有理,你说说刑部尚书目前让何人担任会好一些。 大家也说说自己的意见,举荐人才是美谈,莫要拘束!” 大殿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这个位置落在谁家不重要,但一定要落在亲近自己人的身上。 这是一部的尚书之职位,不是小杂鱼。 不管张亮是真的造反,还是诬告,刑部尚书这一职位将会彻底和他无缘了。 这棵树倒下了,原本的空缺立刻就会被补上。 有乱,才会有空缺,才会有机会。 颜白、李晦对视一眼,笑了笑,两人颇有默契的放开了手脚。 开始趁着这个热闹的机会大吃特吃。 “陛下,臣举荐来济!” 长孙无忌的话语刚落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玄龄紧随其后开口道: “陛下,臣举荐万年县令颜善!” “陛下,臣举荐……” 李二深吸一口气,把被举荐的这些人名记在心里,摆摆手道: “吵不出来结果的,写折子吧,由三省商议定夺,最后呈上来。” 皇帝发话了,大殿内再次慢慢的安静下来。 “张亮是朕的佐命之臣,如今事无落地,疑团未解,朕也不在这里给其定罪。 玄龄,辅机待张亮回京,你二人共省吧!”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闻言站起身道:“遵旨。” 房玄龄用余光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他心里明白,皇帝还是信任长孙家的。 借着这个机会,让其顺理成章的回到朝堂。 看了一眼又要起身出恭的马周,房玄龄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数月不见,从定州回来的他已经瘦的不成个样子了。 从早间议事开始到此刻,三四个时辰里,马周已经出恭了十多次。 看来传言不虚,马周是真的得了消渴病。 这个病..... 无药可医。 如果马周辞官,按照目前朝堂的局势而言,门下省,尚书省的事务怕是会落到长孙家。 虽然李勣、于志宁、褚遂良都不错。 但没有人比自己更懂皇帝。 (ps:消渴病就是糖尿病。) 看了自己一眼,房玄龄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身体也不行了。 如今一整晚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又用余光看了一眼颜白,看着满头黑发大口吃肉的颜白...... 房玄龄格外的羡慕。 为什么自己不能年轻个十几岁,这样自己就能有时间给房家铺好路。 又何来如今的被动。 “辛苦大家了,颜白留下,众人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跟皇帝一一告别,大殿内很快就剩下颜白和太子两个人。 李晦都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晒了一上午,就进来吃了一顿冷饭。 “往前来,陪朕说说话。” “喏!” “家里的事情知道了?” 颜白苦笑道:“知道了,臣也是昨日才知道!” “你就没意见?” 颜白摇摇头:“臣能有什么意见,宫里就算再差那也比家里好。 再说了,小龟又不是不回家,臣有时间教导!” “你倒是看的开!” 李二换了个姿势:“说说,你觉得张亮谋反一事有几分可信度。” “应该是千真万确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御史以命相告,那他就是有忤逆之处,有可疑之处。” “也就是说你和他们的看法一样咯?” 颜白摇了摇头:“臣有不同的看法。” “什么意思?” “郧国公可能有让人怀疑的意图,但郧国公绝对没有造反的脑子,在陛下面前,十个张亮都不行。” 李二笑了笑:“朕这么厉害?” “这是臣的看法,也只代表臣的意思,其余人心里怎么想,怎么看,臣不知道,臣只说臣的心里话。” 李二心里好受了些,最起码颜白没有说那些让人头疼的话。 沉思了一会儿,李二突然问道: “墨色,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来跟朕说说。 文王拉车八百步,周王朝八百年国运,为什么后面的王朝都是二三百年的国运呢?” “臣不敢说!” “说,大殿内就咱们三人,朕也问了不少人,所答皆不能令人满意。 什么王道,运道,国运,朕不信这些!” 颜白闻言直挠头,自己能说一些,但不能保证李二和太子听的懂。 其实这就跟游戏开服搬砖一样。 开服前人满为患,等过了一段时间后服务器都没有人了。 因为好东西全在排行榜的那些氪金大佬手里。 其他玩家再努力,也没有办法,不如换个服务器重新开始。 王朝变化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见颜白沉思,李二极有耐心,李承乾还贴心地给颜白倒了一杯茶。 过了好一会儿,颜白才开口道: “陛下,臣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臣就拿土地举例子。 随着国朝的稳定,有钱人越来越有钱,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 穷人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少,活路越来小,钱财,资源都掌握在他们……” 颜白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颜白自己都听不见。 李二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 但对颜白的敢说还是很开心的,总算换了个花样,不是什么人道,王道了…… “很不错,朕明白你要说什么,走吧,把你儿子接回去,明日我会找人接到宫里来。” “陛下,他还不到三岁!” “我能不知道?这还用你说……” 颜白彻底无语,起身拜别道:“那臣告退!” “嗯!” 大殿很快就剩下两人,李二看着李承乾轻声道: “太子,你懂了多少?” 李承乾想了好一会,说道:“父皇,儿臣懂墨色的意思。 就拿关陇来说,长安做工的人越来越多,自然是他们家里的土地少。 可土地的多少是不变的,既然如此他们还来做工,想必是家里没土地了,土地想必是集中在大户的手里!” 李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 “朕觉得颜白是在说权力的问题,家族子弟太多了,一个大宗下能有几百个小宗,百姓全部成了佃户啊!” 李承乾闭口不言,这个点他没思考到。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二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看来,朕也要学那隋炀帝,要多提高一下南方学子的地位了!” “许敬宗你觉得如何?” “干练之才,除了那个污点,为官方面滴水不漏!” “拟旨意吧,加封其为银青光禄大夫!” 第174 章 拨云见日 等待是最煎熬人心的。 如果非要说大唐哪里不好,并把所有的不好排个名次。 颜白认为最不好的就是沟通困难,这个得排第一。 实在困难。 就拿征战辽东来说。 仗都打完了,都班师回朝了,颜白才收到裴茹的写的家书。 一封信在路上跑了快一年。 如今也是一样,洛阳和长安相隔并不远。 可在这时候骑着快马,每一个驿站的驿使接力,然后不要命的往前冲,最快也得一日,人也得没了半条命。 张亮造反的消息只在三省六部内流传。 可颜白知道,过了今夜,整个长安怕是都知道有人造反。 造反无小事,长安百姓爱看的就是谁造反杀了谁就行。 可在长安官员眼里这事儿实在太大了,官位越是高的官员越是害怕。 人情往来,多多少少和张亮有些交流。 这避免不了。 长孙无忌看许敬宗不顺眼众所周知。 可每年的年底,长孙无忌依旧会派自己的儿子把接年礼送过去。 官场上的脸面,还真的很少见到势如水火的。 如今听说张亮造反了,很多人都怕。 怕那些正常的人情往来被视作朋党,朝廷的一盆开水浇下来。 除了能烫死张亮,还顺带把那些无辜的官吏也都覆盖了。 一座大山的垮塌,会压倒小山,会压死很多人。 历朝历代对造反者的打击都是雷霆之击。 只要被列为怀疑对象,谁也跑不了。 数代人的拼搏才获得的一切,一下子冰雪消融了,谁不害怕。 但也有不怕的,一棵大树倒下,自然会有一个新的大树顶上。 就如今后的刑部尚书人选是谁的问题。 长安这边众人忙成了一团。 颜白希望这件事只是无稽之谈,更害怕张亮真的脑子一热起兵造反。 他那脑子就造不了反。 他那脑子就是害人。 他就适合养假子,打仗都能被吓呆的人,真的不适合造反。 颜白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所有人跟颜白一样都在等待着。 都不希望在这个关头出现这样的事情。 陛下年纪大了,在慢慢的放权,太子近几年就要上位。 尧舜之举,可为圣人,可以为后世立下榜样。 可不敢再横生波澜了。 洛阳那边的张亮还在醉生梦死。 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他,长安十二卫中的六卫甲士已经枕戈待旦了。 他更不知道,因为他,长安多少人在深夜难眠。 张亮什么都不知道,他就知道喝酒。 他爱喝酒,白日把洛阳的政事处理完,晚间就和儿子们喝酒。 一群人喝酒唱歌跳舞。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国公府的欢笑声传的很远,街道上的不良人秦月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棒子。 原先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瘦得脱相,昏昏欲睡。 可顾盼见他的眼神却是灵动异常,依稀能看到当初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秦五想什么呢?” 秦月颖抬起头,笑道: “回帅头,七月就要过完了,天马上该冷了。 我在想,我养的那么些蜜蜂该怎么办,小的舍不得!” “那可得好好琢磨一下,对了,采蜜的时候记得给我留一罐子。 公孙小郎君最喜欢你家的蜜,我拿来送人情。” “对了,还有那小蜂蛹也留一些,医书上说是大补之物,想来味道不差,记着留一些,莫要忘了。” “中!” 不良帅笑了笑,很满意老实人秦五的表现。 拍了拍秦月颖的肩膀,笑道: “好好表现,要知道,这洛阳是张家说的算,把他们哄开心了,你要什么还不是有什么,对不对?” 秦月颖露出讨好的笑。 “帅头说的对,帅头说的对。” 低下头,秦月颖脸上讨好的笑意依旧。 可眼神却是慢慢冰冷起来。 他们口中的公孙郎君是国公的假子之一,也是他怀疑的对象。 可是这家伙除了行为不检点,好像没有什么大毛病。 “小五啊!” “小的在!” “你说你孤身一人也就算了,家里还养了那么一条大狗,天马上就凉了,公孙小郎君你是知道的……” “啥?” “还能有啥,吃肉呗,搞得好了,一条狗换一个不良帅!” 秦月颖笑着点了点头。 在低头的那一瞬间,秦月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有幸官复原职。 自己一定要来撕碎这家伙的嘴再走。 这他娘的是在洛阳,这要是在长安。 这样光明正大的讨论讨好上官,这要是被御史听到,没一个人能全身而退。 这群人也就仗着天子不居住在洛阳。 来洛阳已经数月了,丢失火药之事在前日之前没有一点眉目,配方火药需要材料,可张府却没有大肆购买。 不光张府如此,那些假子也都是一样。 好像真的不是他们做的,可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秦月颖。 丢失的那颗火药弹就是他们拿的,一定是他们。 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回不到长安,就在昨日事情好像有了转机。 昨日以张慎几为首的一群假子去了一趟山里。 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鱼。 没有鱼竿钓大鱼,难不成这群败家子放水抓鱼了? 秦月颖打听好了地方,带着狗去了张慎几他们去的地方。 那地方是山里的一个野湖,人迹罕至的野湖。 去了那里,秦月颖养的狗就不听话了,围着岸边乱跑,乱转,兴奋的呜呜直叫。 在一个草丛里,秦月颖发现了防水的油纸。 在看到油纸的那一刻秦月颖激动的想哭。 老天可算开眼了,煎熬了这么久,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被冤枉的人终于要昭雪了。 秦月颖小心翼翼的把那用来包裹引线的油纸叠好,然后放到贴身的胸前,这是证据,这是自己回到长安的证据。 抱着狗又哭又亲,亲了又亲,把大黑吓得不行,尾巴都夹起来了。 不枉自己花大价钱从长安把这条狗运来,果然是用上了。 发泄完心里的悲愤后秦月颖开始再一次细细的检查。 这一次没有什么大发现,只是在湖边的草丛里面有很多死鱼。 看着看着秦月颖突然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这群人来这里干什么了。 “额賊,额賊,额贼贼啊,一群败家丧门的玩意,无双利器你们拿来炸鱼,你他娘的咋不塞到你裤裆里点呢?” 回到洛阳的秦月颖立刻把油纸交给了百骑司。 只要百骑司辨别真伪,那自己今后就不是秦五了。 而是从七品下的仙游县令秦月颖。 一夜的值守终于结束,回到家看着摇尾巴的大黑,秦月颖关上的屋门。 然后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 这一觉睡的是真舒服,没有噩梦,倒头就睡。 就在秦月颖梦着自己又穿上了官衣,坐在那高堂之上时。 砰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狗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秦五,秦五……” 秦月颖慌忙起身,打开门,外面的吆喝声也随之而来…… “有贼人作乱,所有百姓必须全部呆在家中,不得令,不准出行,各坊长看好坊间百姓,违令者斩……” 秦月颖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见帅头当面,赶紧道: “头儿,发生了什么事?” “别多问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带上家伙事,跟我去衙门口,长安来人了,模样凶的很,看人只看脖子。” 秦月颖来不及收拾,把狗关在家里,落上锁,抄起棒子就跟着跑了出去。 洛阳的确是出事了,这是天大的事情。 城卫全部替换。 原本在洛阳横着走的五蠡司马。 负责洛阳军赋和组织府兵训练的“高官”,军法的执行者…… 如今老老实实的跪在衙门口。 取代他们的人全部变成了别人。 街道上巡逻的卫士长刀全部出鞘,弩弓手,手里的箭矢都搭在弓弦上。 那冰冷无情的眼眸看的人心惊肉跳。 这是有人要造反? 规规矩矩站好,过了一会儿,长安来的人信步走来。 秦月颖偷偷的抬起头,双目瞪大,不可置信道: “小甜甜?” 在这个大家连气都不敢喘的衙门口,哪怕仅是喃喃轻语,也是清晰可闻。 更何况这三个字如此的恶心,油腻腻的像是在打情骂俏。 陈萦转过头,那双喜欢看人脖子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秦月颖。 过了好一会儿,陈萦才反应过来,试探道: “你是小淫虫周伯通?” 熟悉的称呼再度响起,秦月颖红了眼眶。 陈萦盯着秦月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秦月颖为何来洛阳。 也是在这一瞬间,陈萦有了决定。 “小淫虫周伯通听令!” “小的在!” “念你先前有治理地方之功,今日缺人,洛阳你熟悉,你暂且担任县尉,把不良人负责起来……” 面对同僚们不可置信的眼神,秦月颖在这一刻懂得了什么是扬眉吐气。 “下官遵命。” 第 175章 陛下慧眼如炬 张亮回长安的时候悄无声息。 数千人被押送,大半夜的过灞桥,走春明门,然后进入大理寺。 由于他的儿子太多,足足五百多个。 大理寺住不下,另一部分住在刑部大牢里面。 秦月颖看着夜色里威严如巨龙般的皇城深吸了一口。 他从春明门进入,又从春明门离开,踩着夜色直接朝仙游而去。 从离开长安到如今,他已经两年多没回家。 哪怕洛阳离长安不远,他也不敢回。 他深怕因为自己而毁了整个家。 夜色里牵着狗的秦月颖走的飞快。 他盘算好了,如果自己不停歇,三个时辰就能到仙游。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回到家里混一口早饭。 一人一狗,走在官道上。 黑狗在前面摇着尾巴,走走停停,时不时的扭头等候没有它跑得快的秦月颖。 大道上响起了笑骂声。 “娘,外头有人在哭!” “孩子,莫怕,头七,怕是你二大回来看你了咧!” 灯火熄灭,小娃缩了缩脖子,紧紧地闭上了眼。 官道的路边。 一个解脱执念的人。 一条眼里只有主人的狗。 一人一狗踩着月色越走越远。 三省六部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很忙,簌簌的整理文书,没有人开口说话。 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在害怕。 朝廷对要造反的人的审查是很细致的。 不是说派个官员审问一下你就直接给你定罪了。 他们会把你所有经历过的人和事情都审核一次。 对待造反这件事,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刨根问底。 因为造反的人破坏的是所有人利益。 说句难听的话,如果他造反成功,所有人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切都将会失去。 造反的人不光是造皇帝的反,他是造所有的反。 兵部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不管了。 洛阳的兵马未动,粮草未动,什么都没有动。 就是大都督张亮“被动了”! 三省六部都在忙,颜白就清闲了。 因为礼部的官员和爱管闲事的御史都在忙。 趁着没有人管,颜白和李晦又混到了一起。 两人拿着小鱼竿蹲在水渠边钓小鱼。 如今的长安水渠越来越宽,长安百姓的用水全部都是靠这些水渠供水。 吃喝虽然用的是坊里的井水。 但洗菜淘米洗衣用的全是水渠里面的水。 原先颜白当县令时在水渠边上插着的柳树枝丫,如今已经长成了比腰身还粗的巨木。 水渠边上的青石台阶也被人来人往的脚底板打磨的圆润光滑。 李晦显摆的冲着颜白挥挥手。 开门红。 他一来就率先上鱼,一尾小杂鱼。 见那小猫围了过来,李晦信手就把鱼扔了过去。 看着小猫打架疯抢。 “也就皇城这边的水渠能钓起点鱼来。” “啥意思?” “下游有人下网,一拦一大片。” 就在两人喜滋滋的钓小杂鱼的时候,一位年轻人非常有涵养的来了。 不光人来了,手里还拎着梅子水。 望着陶罐上挂着的小水珠,想必里面还加了冰。 李晦熟络的拿走一个,美美的吸了一口。 颜白则是打量了很久,笑道: “回来了就过来拜见,杵在那里做什么,等着我去找你!” 年轻人走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行叉手礼,然后道: “学生秦怀道拜见先生,见先生风采依旧,学生心里开心!” 抬起头,好看的年轻人眼眶红的厉害。 而后又朝着李晦行礼道: “下官秦怀道拜见礼部李侍郎。” 颜白把鱼竿放到一边,走上前给了秦怀道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此唐突的见面礼让秦怀道不知所措。 可脸上的担忧和拘束却是不翼而飞。 先生还是那个先生。 父亲选的人没错,赤子之心并未因为秦家的落魄而有丝毫的改变。 李晦难得没说恶心人的话,而是笑着看着两人。 他知颜白,更知颜白的性子,如此大胆的去抱一个男人。 颜白是真的开心。 想想也释然,当初秦家可是托孤给颜白。 托孤,这是得多大的信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怀道都长这么大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绵州司士参军那鬼地方太远了。 早说不让你去,你还非要磨炼一下自己,后悔不?!” “不后悔,那边挺养人的,如果不是走太远的路,你会看到一个胖子。” 颜白接过梅子水深深吸了一口:“这次回来是述职,还是另有安排?” 秦怀道笑道:“是年初接到太子的信件才准备回来的。 这次回来是专门负责关陇煤石一事的,我觉得挺好,就答应了!” 李晦闻言皱着眉头道: “煤石朝廷虽然在管,但多是内侍和女官在弄。 朝廷并未安排官职,俸禄少比不了司士参军。” 秦怀道感激的朝着李晦笑了笑。 说句内心话,他也不懂。 但太子都写信说了,作为臣子的又不能不给太子面子。 毕竟这落魄的秦家今后还需要太子。 所以就回来了。 秦怀道朝着颜白拱拱手,不好意思道: “先生,族里人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懂,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 颜白想都没想道:“这是好事!” “好事?” 李晦的嗓门变得尖锐起来: “墨色,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参军,这六位合称为“六曹参军”,实权官,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ps:司士参军,职位大概相当于现在一个地级市的局长。) 颜白扭头看着李晦道: “敢问李侍郎,请问东宫的钱财是怎么来的?” “两个渠道。一个是每年的运动会商家的收益,另一个就是煤石的收益。 只不过这仅是一部分,大头在户部那里!” “那么请问,今后户部谁说的算?” “陛下说的算!” “煤石生意如今不光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让许多百姓有条活路。 光是一个长安,挖煤,运煤,做煤球,知道有多少人参与么?” 颜白伸出手掌:“光是五年前就是两万多人。 今年不下五万人吧。 到了冬季,书院取暖就得耗费数万斤,这么说懂了么?” “这和官职有关系?” “你礼部能去户部能要到钱么?” 李晦没好气道:“你这厚脸皮都要不到,我怎么要得到!” 颜白看着秦怀道说道: “这是一个好活,一旦那些宫女内侍的脑子不足以应对越来越庞大的队伍时,你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做的好,那是利于民生,事关数万家庭,这可是大功一件,堪比军功。 再说了,你这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的好了,立刻就能让人知道。 比你那苦熬功绩,且远在千里之外的司士参军好一百倍。” 说罢,颜白看着李晦道: “慧炬,你说说,是当官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就跟户部一样,官职不大,手里有钱,有求于人的时候,你敢给他甩脸色?” “户部!” 颜白看着秦怀道笑道:“对的,太子这是打造自己的班底呢。 但人要出彩,人不出彩,就是让你当个尚书,又有什么用呢?” 李晦看着颜白深吸了一口气:“娘的,我算是看错你了,我发现你还真适合当个先生。” 颜白笑了笑,低声道: “别怪当兄弟的不照顾你。 如今皇室的土地也在大规模的种植白叠子,你要信我,就赶紧把家里的子嗣往这方面安排安排。” 李晦秒懂,如今的白叠子主要供需军方。 可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好东西,将来是真的要走进千家万户的。 李晦朝着颜白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怀道心里有底了,也学着李晦那般朝着颜白再行一礼。 心里的不解散去,他决定去一趟书院。 找一些学弟来当自己的管事。 第一步,要先把权力从那群宫女太监手里拿出来,要把拳头握在一起。 有太子当令牌,这事儿不难。 三个人聊着天,两个人问,一个人答,两人都没去过绵州,对绵州是好奇的很。 颜白还专门问了问绵州人是不是喜欢吃辛辣。 此刻,一身便装的李二已经到了大理寺。 他准备好好地问问张亮“弓长之主当别都”他是怎能理解的。 “让你喊人,人呢?” 剪刀舔了舔嘴唇,轻声道:“陛下,奴去了,郡公不在兵部!” “去了刑部?不对啊,已经过了晌午休息的点,他这懒货不可能去刑部。” “不是!” “那是?” “好像钓鱼去了!”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因为张亮的事情已经气的头昏脑涨。 这狗东西竟然还有心情去钓鱼。 “这狗东西,剪刀你去礼部,告诉礼部..... 礼部侍郎李晦,兵部侍郎颜白二人怠工,罚俸一年!” “陛下,要不要奴再跑一趟,莫要误会了李侍郎!” “不用了,凡是颜白钓鱼,绝对是被李晦拉过去的,绝不冤枉他。” 史仁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还是陛下厉害,慧眼如炬啊。 第 176章 耿直之人啊 关在大理寺的张亮还没觉得自己大祸临头。 他只是觉得这次一定是一个误会,误会解除了就会好。 陛下若是问自己,自己实话实说就是了,不会有事的。 造反,自己好好地造什么反。 自己一个种田的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为什么要造反。 所以,大理寺的张亮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该吃吃,该喝喝,心态好的不行。 他都不知道,在隔壁的刑部,他的那些儿子为了活命把什么都抖出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张亮让他们做的。 就连侯君集被罢官时找张亮聊天的事都抖了出来。 主审官房玄龄听的是止不住的叹气。 要知道,当初皇帝还是秦王的时候,这张亮还是自己举荐进来的。 因为颇有胆气,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一职位。 在政事上张亮的确做的不错,官声没有丝毫污点。 吏部、礼部给他的评价是善于行政,这是一个难得的评价。 可如今…… 房玄龄不知道怎么去说,心里却是颇为难受。 就算长孙皇后先前已经暗暗打了招呼,可这些一旦坐实…… 不死也要脱层皮。 (ps:出自《旧唐书·卷六十九·列传十九》。) 长孙无忌则是面无表情。 在长孙无忌那心底的最阴暗处。 他恨不得所有的从龙之臣都告老还乡,只留下自己一个人最好。 刑部的审问还在继续。 颜白匆忙的从兵部跑到大理寺,见长孙皇后和皇帝都在,见李二那铁青的脸。 颜白知道,完蛋了。 俸禄怕是保不住了。 规规矩矩的站好,规规矩矩的让前面的史仁基把自己堵住。 然后跟着皇帝一步步的走到大理寺。 颜白搞不懂,平日好好工作你不来,自己头一次开小差就被抓个正着。 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来得去钦天监一趟,让袁天罡给算一卦,测测凶吉。 “小鸡,是不是你举报我的?” 史仁基压低嗓门道:“狗屁的,哪里是我,我值守呢,当我跟你一样可以到处转啊,当我是小孩啊……” “那是谁?” “剪刀!” 颜白叹了口气:“算了,惹不起!” 大理寺是大唐的最高法院,专门负责刑狱案件审理。 简单的说是专门负责犯官的刑事案件审理。 大理寺同时也是大唐最好的监狱。 单间,透亮,狱卒都是从八品下的官职,说话好听,还不骂人。 颜白体验过一次,感觉不错。 不过,大理寺常年都是空着的,很少有填满的时候。 自贞观以来,第一次被填满是李艺造反,第二次是侯君集,第三次就是现在。 张亮是高官,洛阳都督,兼任刑部尚书,他有问题,自然会被关在大理寺。 如今的他已经惬意的吃完中午饭。 好胃口,好心态让狱卒惊叹这位的心理素质果然不一般。 透过小窗,从外面能够清晰的看到里面。 里面的张亮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一点没有让人觉得落魄的样子。 如今正在练字。 大牢的门开了,好奇扭头回望的张亮呆住了,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开始大哭。 “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 臣就喝了一顿酒,醒了后就在囚车上,臣是什么都没做,臣什么都没做!” 张亮哭罢,又朝着长孙皇后哭道: “皇后,皇后,你也是知道我的。 当年在洛阳,他们那么折磨我,臣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臣怎么会造反呢?臣怎么敢啊!” 不说还好,张亮这一哭直接让长孙皇后当场落泪。 史仁基跟着哭。 颜白愣住了,这家伙,真的还是假的啊? 玄武门事发之前,张亮奉命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 一旦大局不受控制,李二全家老小就会逃往洛阳,保全性命。 张亮就是负责此事,就是托付身家性命之人。 这么做自然逃不了当时齐王李元吉的眼睛。 因为整个秦王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和隐太子李建成监视着。 张亮才到洛阳就被抓了起来,严刑拷问之下,张亮闭嘴不言。 张亮紧守秘密,最终得以释放。 都说张亮只有一个儿子是亲生,其余都是假子。 外面的人都说张亮那方面不行。 其实长孙皇后心里清楚,张亮是因为那件事身子被打坏了。 长孙皇后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是皇后,她是专门掌管王公子嗣传承的皇后。 颜白完亲是她都派礼教嬷嬷来教颜白周公之礼。 不光颜白,所有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完亲她都会派人。 如果完亲一年还无子嗣,她会把夫妻两人请到宫里。 如果第二年还无子嗣,礼教嬷嬷就会带着太医去你府上。 不管你愿不愿意,她们会亲自给你检查身体。 然后给你赏赐宫女。 这是稳固皇权的手段。 张亮是从龙之臣,也就和前妻有一子。 子嗣传承大于天,若是其他家,长孙皇后早就派人去府上了。 更何况,张亮还是国公。 可这些年,宫里没派人,也无旨意命令。 也就是说皇后知道张亮的身子坏了。 已经不是派礼教嬷嬷能解决的事情了。 张亮身受的酷刑外人无从得知。 但一个在玄武门之变没露面的人。 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 一个不会打仗却整了个大捷的人,位于凌烟阁之上。 可见,在玄武门事变之初,他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他在李二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如今,功臣成了阶下囚。 听着张亮的嚎哭,红着眼睛的长孙皇后蹲下身,亲自把张亮扶起。 贴心的扯平他长衫的褶皱。 李二心里也不好受,在剪刀的搀扶下坐下,板着脸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哭够了没有,哭够了站好回话,这么多人,你也不怕丢人,朕要被你气死了!” 张亮深吸了一口气:“臣哭好了!” 李二挥挥手,剪刀把刑部呈上的供词递了过去。 张亮端着认真看,李二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待着。 张亮叹了口气。 李二见张亮看完,淡淡道:“看完了,有没有诬告? 供词上的事情都是你做的?结交江湖术士,崇信巫术。” “是臣干的!” 颜白愣住了,李二愣住了,牢房里面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不应该跪地痛哭说自己错了么! 李二气极反笑:“好啊,好啊,有胆气。 那朕问你,那个什么卧如龙形,必能大贵,“弓长之主当别都”你也信了?” “不瞒着陛下,卧如龙形臣不信。 臣有自知之明,臣太胖,卧在那里像水牛。 但必能大贵臣信了,臣真的就大贵了,陛下忘了,臣先前是种地的啊!” 颜白又愣住了,这位还真是一妙人,大水牛? 说他不信吧,他信了一半。 说他信吧,他也只信了一半。 这实诚的态度好的让人心疼。 “那弓长之主当别都这一句你作何解释?你也信了?” 张亮梗着脖子道: “陛下,臣还是不瞒着您,臣信了。 弓长为张,那不是自己的姓氏么,陪都洛阳不是别都么!” 张亮看了一眼李二的脸色,喃喃道: “别说,这算的还挺准,臣还真的就当了洛阳大都督。” 李二捂着脑袋,不停地深吸气来压住心里的火。 颜白低着头,颜白很想笑,但又不敢笑。 颜白是真的想问问给张亮算命的人是谁。 这他娘的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挑出来的。 这不是和长安那些骗钱的一样么? 好的说一半,坏的说一半,然后被算命人的脑子再脑补一半,钱到手了。 李二也被张亮整无语了,接着又问道: “过过,说说你那五百儿子,御史常德告发你张亮私养义子五百人,蓄意谋反,你一个人要五百个儿子做什么?” “你张亮有义兒五百,畜养此辈,将何为也?正欲反耳?” 张亮抬起头,认真道: “陛下,臣爱说实话,英国公爱养骂人的鸟,颜郡公爱教人读书,臣没有多的爱好,臣喜欢养儿子,喜欢……” “喜欢什么?” 张亮舔了舔嘴唇:“喜欢听别人管我叫爹。” 李二:????? 所有人:...... 颜白死死地咬着嘴唇。 原本以为是来见证历史的,谁知道是来看笑话的。 早知道张亮是这个性子,那就该多陪他喝酒。 这说话又好听,又有趣。 玩笑归玩笑,颜白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如今礼部的人在,大理寺的人在,兵部的人也在。 如果张亮一口咬定这是诬告,那事情还有余地。 皇帝是信任那个什么假子公孙节,还是信任为自己卖过命的张亮? 不言而喻! 可这张亮硬是看不懂陛下给的台阶。 你好歹哭出来,好歹大声喊冤啊,好歹要说句知错了,今后一定改正啊! 非得让陛下亲自开口说你无罪? 你就不能跪下,老老实实道臣有罪,臣错了,臣愿意受罚。 人家御史可是用全家性命来举报你造反的。 救你,御史成了栽赃之人,陛下就得杀御史全家。 不救你,你张亮就得死全家。 李二是皇帝,是老板,手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次开口宽恕了你张亮,那下一次又来一人造反该怎么处理? 颜白看出来,李二不想杀张亮,不然就不会带着长孙皇后一起来了。 李二明白,如果自己再次对开国功臣下刀子,那自己就成了薄情寡恩之人。 颜白看着脸色发青的李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等从大理寺出去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这个常德是谁的人。 颜白承认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一个御史有如此孤注一掷的决心,有如此手段,有如此计算人心的手段。 那绝对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御史。 他算准了李二和张亮的情义,也算准了张亮的耿直性子。 一切都是刚刚好,好的让人不觉得怀疑。 可张亮真的什么都没干。 洛阳的府兵未动,粮仓未动。 非要说他造反,这着实是冤枉人了,用五百假子造反? 大理寺李二呆不下去了,他决定去透透气,不然他觉得他要被这张亮气死。 刑部,长孙无忌看着因为玉枕一案被关押起来的吴泾,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吴泾被关是李义府下的手。 因为吴泾解释不清他为什么在那个点出现在东市。 李义府弹劾了他,他因此被关押了起来。 仅仅一个眼神,吴泾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把筷子一头对在墙上,一头对在自己喉结上。 “母亲,孩儿不孝,若有来世,孩儿不再为官!” 一语落罢,他身子猛地往前一扑! 不久之后,刑部响起了惊呼声。 外面透气的长孙无忌看着阴沉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李义府,你太不知好歹了!” 第 177章 是旧人 张亮的事情最后还是被搁置了。 李二受不了张亮的“耿直”性子直接就离开了。 张亮什么都承认了。 谶书上的言论他虽然理解的和外人理解的不一样。 但这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皇帝可以信张亮他在监牢中所言的都是真的,信他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可这朝堂群臣也会这么认为么? 他们也如李二那么想么? 颜白认为肯定是不会的。 朝堂之上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旧人走,才会有新人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地不说皇帝老了。 但所有人都看得到皇帝老了。 从辽东回来皇帝身上长痈疮,说的好听些是吃肉吃多了。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哪里是吃肉吃多了。 皇帝身上那病就是吃丹药吃的。 李二怕被御史知道,怕别人说他,偷偷摸摸的吃,一下子把身体吃坏了。 孟诜和康石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治好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道观里面炼丹的。 因此,如今的两人一直在太医署。 专门给皇帝熬制“丹药”,益寿延年的丹药。 颜白原先不能理解有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李二还会明知故犯。 可只有上了岁数之后才明白,这是人世常情。 不想死,明知有毒也想试试。 就跟后世老太太买保健品一样。 他们希望通过那种夸大的保健品来快速解决自己自身的健康问题。 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希望,砸锅卖铁也要买。 如今的李二想必也是如此的心态。 不光李二有这样的心态,朝中几乎所有的老臣都是这样。 尉迟恭这么不怕死的一个人,如今不也迷上了修道? 还有那萧瑀,听说准备去修佛,佛号都起好了。 准备养好身体,准备第七次赴任呢! 大兄也是,自从在辽东大病一场后,现在在家里开始看佛书了,也开始在山顶修草庐了,开始问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颜白没有觉得不好,说不定自己老了后也会这样。 皇帝的情况群臣心照不宣的不说,也不传播。 而是私下里拼命地往朝堂,往各种要紧地位安插自己人。 都等着新皇登基的那一天呢。 因此,张亮的命运就不好说了。 有的是人想让他死,有的是人想让他倒下。 一旦坐实,张亮倒下,将会空出来数以百计的紧要职位。 大都督之下,那么多要职呢。 最可气的是张亮还那么傻,傻到什么都认了。 李二气的拂袖而去,颜白在大理寺磨叽了一会儿,之后从大理寺离开后。 颜白就直接去了东市。 东市里那个卖肉饼子的铁子和他婆娘都在。 只不过他们现在清闲了很多,摊位前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在熟练的忙碌着。 看着那孩子的眉眼,估摸着是他们的孩子。 岁月是把杀猪刀。 颜白想不通,当时卖肉饼的她是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好看娘子。 大眼睛,好身材,吹弹可破的脸蛋,高耸的胸脯子..... 这才过了几年,怎么全身上下一般粗了。 不光是她,好多来长安落户的异族女子都是如此。 生完孩子后身子立刻就变得臃肿了起来,让人喜欢不起来了。 颜白觉得,还是大唐女子好看。 虽然婚后也会胖一些,但这叫圆润。 该凹的地方凹,该凸出的地方凸,很少见浑身上下一样粗的。 唐人喜欢胖,颜白也喜欢。 那种圆脸的富态和大方是真的雍容和自信,也就是所谓的国泰民安脸。 锥子脸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人选宫女都选不上。 礼部侍郎李晦说了,过于妖惑者一律不取。 妇人应该是忘记了颜白。 因为颜白好几年都没来吃她家的肉饼了。 而且颜白也开始续须了。 在外人的眼里,颜白身上的威严也越来越盛了。 肉饼子不好吃,香料味太重,颜白只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舍得扔,啃了半天,把肉啃了,饼子还在。 “铁子,你这用肉越来越差劲了,全都是葱啊!” 铁子慌忙擦拭着手,装着才认出颜白的惊喜样子道: “啊呀,是贵人来了,贵人来了,贵人急不急,不急的话我再给你烤一个?” “急!” 铁子被噎了一下,笑道: “贵人,有所不知,这肉越来越贵了。 别人都在涨价,也就小的没涨价,所以肉就少了些。 不过贵人请放心啊,小的可是下了大本钱给了香料呢!” 颜白笑了笑,站起身道:“算了,不折腾你了,走了,下次我早些来,尝尝满是肉的肉饼子,回见。” “好嘞,贵人慢走!” 颜白走了,汉子的腰才直起来,眼里满是得意。 看不上了吧,自己的婆娘也就只有自己看的上。 “阿大,这位穿紫袍的是谁,你怎么会认识?” 铁子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喃喃道: “很早之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县令呢,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当什么官了!” “哦!” 剁肉的声音响起。 一直低头和面的妇人抬起头,撩了撩散落的一缕发丝,借着浑浊的和面水看了自己一眼。 水盆微微荡漾,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清风带远。 颜白转身走到罐子的茶摊上。 虽然罐子已经很有钱了。 但他还是执拗的在那石榴树下支起了一个茶摊。 一文钱,一个月的茶水。 专门为这西市里来来往往的劳力提供茶水。 赚不了钱,也亏不了钱。 就是人累点。 “郡公来了,要不要去茶楼休息休一下?” 颜白摇摇头,直接坐在板凳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喝了一口,茶水淡寡,只有点点苦味。 伸出手,颜白沾了沾茶水,轻轻地在桌子写了几个字。 罐子忙碌开了,拿着麻布又是擦桌子,又是准备新茶。 他知道,郡公对吃的不挑拣,但对茶还是挑的。 郡公最喜欢喝泉州的野山茶。 “二囡用了几次?” “小娘子用了几次,倒是没什么。 她聪明,现在裴家人听她的,她在安排裴家人,不着痕迹,我也是才发现。” 罐子低着头,面色不变,若是旁人看来,以为就是正常的闲聊。 谁能知道,这两人做的是窥探别人私密的勾当。 颜白点了点头。 “郡公,那这次的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御史!” 罐子笑了笑,这样的人最好查。 因为是御史,人际关系简单,家里也不是很有钱。 看似铁板一块,实则那是表象。 罐子很清楚,压制自己压制的越厉害,那心里的贪念也就越大。 只要找到合适的点,对付他们很简单。 “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 颜白其实很想让“旧人”去打听一下长孙无忌。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颜白觉得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这样的人浑身都是心眼。 只要他不惹自己,自己坚决不反击。 长孙皇后还活着,长孙皇后健在,那长孙家会一直在。 颜白喝了半壶茶就离开了。 他来就是喝茶的,那个肉饼子实在太腻了,又咸又腻,就这样,人家生意还火爆的不行。 颜白前脚刚离开不久,二囡就已经知道师父用了人。 二囡眼角弯弯的,笑的格外的好看,师父终于忍不住了。 对嘛,这才对,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对。 “裴清风!” “主母,小的在!” “上次试探的结果如何?” “不好用,好些个只认钱,卖命不行,我已经找了个由头打发了。 知道的多些的已经送走了,留不得!” “杀了几个?” “八个!” 二囡轻轻叹了口气,把舞仓奴放到了摇篮里面。 班弄还是太蠢了,什么样的人都敢用,还好发现的早,要不然就被房玄龄发现了。 房玄龄让二囡觉得很恐怖。 一个假的消息险些让他推算出自己的存在。 留守长安的一年,不知不觉间他就在长安织了一张大网。 萧瑀应该是知道的,奈何手段有问题,弹劾不成,反而把自己陷入了被动。 他若是真的没发现什么,也不用和房玄龄对着干了。 奈何他谋算的能力太差了,被房玄龄牵着鼻子走。 想到此处,二囡嘱咐道:“今后注意些,慢点也无妨!” “主母放心,他们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听命于谁。 一群杂种胡,一群有奶就是娘的人,用过一次就好了!” 二囡点了点头,眯着眼道:“杨豫之的腿伤要好了吧!” “差不多,拄着木棍就能走了!” “他要是出门,就再制造一起事故,让他的另一条腿也受伤。 如今这关头他呆在家里最好,莫要被人利用!” 清风一愣,不解道:“主母,他是你的族亲,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二囡叹了口气,咬着牙道:“残忍?我这是在保他的一条狗命。 若不是舅舅的缘故,我才懒得管他死活。 平康坊那么多姑娘不去找,偏偏对自己的长辈“情有独钟”。 丢人现眼的东西,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清风不敢说话,这话也只有二囡敢说。 不过这下他心里的疑惑没了。 这事也是够糟心的,这事要是出在裴家,随便一个理由就给活埋了。 这样的人留不得,违背人伦纲常,一个人会毁掉一个家族。 “赵国公死了一个管家,听说最近在招人,安排一下,给送菜刘婶婶的儿子安排一下,让他去!” “那儿子傻,怕是进不去,郡公说那是和平坊的守坊人。” 二囡闻言没好气道: “对,傻,某个人跟人家下五子棋,十次输九次,人家还让你一次呢!” “主母,那是明月!” “我说是你了么,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去办事吧,完了之后把刘婶的幼子送到书院里面去,当个借读生吧!” “喏!” 第 178章 永远走在前面 颜白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宫里一趟。 张亮还是得保一下,毕竟长孙皇后先前都点了自己,不走动一下不合适。 把这个难题交给太子吧。 事在人为嘛! 整理好官衣,颜白转身去了东宫。 到了门口后规规矩矩的站好,等待着护卫禀告。 颜白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在阳光下。 自己是家主,不能站队。 如果光明正大的去见太子其实没有什么事。 就怕那些把全家性命挂在李承乾身上的各家误会。 一旦误会,他们是真的会下死手。 颜家颜善已经是太子一派的,如果自己也倾斜了过来,利益也会倾斜。 好多人手里的利益会变成颜白的。 所有人都知道,颜白身后的利益有多重。 自己若是站队了,和自己交好的青雀,李恪,李元嘉就难做人了。 李二说不定会拿全力对付自己。 李恪和元嘉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长安。 这是颜白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不是因为颜白要去奉承巴结李二,而是这个事实在累人。 所以,水到渠成等到李承乾当皇帝最好。 听得侍卫的禀告,李承乾慌忙跑了出来,人没到,声音先到: “墨色,墨色,那会儿还念叨着你呢,没想到这么灵验!” “走,去太极殿!” 李承乾失望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啊!” 颜白没好气道:“是来找你的,刚吃了一个肉饼,腻死我了,嘴馋了,想喝酒,走,去太极殿,那里宽敞。” 李承乾明白过来,笑道:“走走,来的巧啊,我也想喝一点。 那个小曹啊,去把那米酒装一车,派人送到曲池坊!” “奴记下了。” 颜白闻言眉开眼笑。 李承乾做事就是大方,知道自己爱喝米酒,直接送一车。 李承乾和颜白两个人直接去太极殿。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朝着太极殿而去,身后拿着笔纸的骆宾王眉头紧锁。 因为他发现太子和郡公说的全是废话。 涉及到女人,婚嫁,钓鱼,打石球,花生,种子等...... 乱七八糟的很多,反正就是没有一件事和政事有关。 …… “陛下,太子和颜郡公来了,太子命仆役准备案桌和酒碗,估摸着是要在荷花池边上饮酒呢!” “在哪喝酒?” “回陛下,是,荷…荷花池!”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才修好的荷花池,才从这个府邸那个府邸要来的彩鱼。 这个颜白怎么就和那荷花池的鱼过不去了呢! “剪刀,你去给朕看着,把鱼给朕看好了!” 剪刀一愣,明白陛下的话里话,笑道: “陛下放心,奴一定看好彩鱼!” 剪刀离开,李二拿起折子。 折子是才递上来的,是关于御史吴泾之死的问题。 御史台弹劾李义府迫害同僚。 这件事李义府没错,但吴泾却是悲愤的自杀了,需要有个人来承担结果。 沉思了片刻,李二拿起朱笔划了一个圈。 李义府的命运瞬间敲定,由京城官御史“晋升”为荆州长史。 明升暗降。 脱离了京城这个圈子,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若没贵人提携,李义府这三个字一旦被人忘记,就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看着帷幕后沉稳的上官仪,李二在他身上隐隐看到了颜师古的影子。 可惜颜师古已经不在朝堂了,老了,做不了了。 李二心里又有些难受,老了,都老了,所有人都老了,自己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当初批折子能通宵,如今看一个时辰就受不了。 想了想,李二眯起眼轻声道:“上官仪!” “臣在!” “写,着秘书省商议,上官仪,位高群品,文物所加,特超恒数,建官命职,因事纪功,肇锡嘉名……” 上官仪闻言呆住了,自己被任命为记名的秘书省的秘书少监? 接替颜师古大儒的位置? 上官仪紧紧地握着拳头,心里忍不住开心。 大殿外,剪刀倒酒,颜白和李承乾聊得好不开心。 剪刀满心不解,这两位好像是真的来喝酒的。 说了一大堆,关于政事的事情就一件。 颜郡公希望太子替张亮说说好话,君臣有终,不能让外人觉得陛下是薄情寡恩之人。 就这一件事,其余的没有了。 米酒也醉人,两人都不是善饮酒之人。 不知不觉间,李承乾和颜白两人喝的脖子脸通红,太子又命内侍拿来了冰块。 然后接着喝。 “墨色,吏部文书我看了。 书院出去的学子官职不高,都是七八品的官职。 评价我也看了,你猜是好的多,还是差的多?” 颜白笑了笑道:“上上人少,下下无,中等的居多,几乎是全部,比不了家族出来的子嗣!” “你知道?” “书院先生都知道!” “那这是为何?父皇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有浮躁之风,应该是踏实之人,踏实之人做事应该不错啊!” “难道是吏部故意的?” 颜白摇了摇头:“吏部很公平!” “那是?” 颜白叹了口气,抿了一口酒慢慢的跟着李承乾闲聊着。 李承乾说的这句话一点没错,穷人的孩子是早当家。 为什么早当家,还不是被生活所迫,不当家就要挨饿。 这个就像动物的本能。 睁眼必须学会找吃的,不然就要饿肚子。 书院走出去为官的贫寒学子其实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太踏实了,一步一个脚印,还因为家世有些自卑。 世家弟子相反,不是故意去赞扬他们,他们比书院学子有胆气,有魄力。 对人性的认知也更现实。 穷人家走出的学子非常讨厌走关系,非常讨厌给人送礼。 他们很排斥这种人际关系,说的好听些就是有点自命清高。 说的难听点就是迂腐。 其实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益交换。 颜白知道,他们因为苦惯了,舍不得拿自己的东西去跟人交换。 但做官的本质就是交换。 反观大家族出来的孩子,衣食无忧,家里有长辈指点,家里有钱,他们早早就懂得利益的交换。 他们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这是底蕴 所以,在官场上这样的人比书院学子的能力更强。 所以,书院毕业了这么多学子,为什么在官场有名气的很少,为什么起点那么低。 因为缺少底蕴。 “这叫什么?” 颜白觉得眼皮子有点重,拍了拍脑袋道: “我觉得这是眼界和对人性的认知,其实不怪他们,这都是生活所逼的!” “所以这就是世家之所以厉害的本质?” 颜白揉着脑袋,点了点头: “算是吧,这是他们的底蕴,这也是他们祖祖辈辈拼杀的来的,只不过大家没有想得那么深而已!” 李承乾眼睛发亮:“墨色,你这是在教我么?” 颜白一愣,扭头看着小曹内侍道: “你拿来的米酒是哪一年的,怎么喝的我头疼,不会是过期了吧!” 小曹内侍掰着指头道: “回郡公,好像是太子完亲的时候河间郡王府送来的。 怕是有些年份,对了,郡公,过期是什么意思?” 颜白掰着指头:“贞观九年完亲,现在是二十一年,一,二,三...... 额賊,存了十一年,怪不得我头疼呢,这他娘的就不是米酒……” 颜白觉得自己要撤退了,再喝就回不去了。 起身,一股凉风吹来,颜白只觉得头晕目眩。 心里的那股燥热之力顺势而来,顺着颜白的嘴喷涌而出。 全部进了荷花池。 荷花池里,那些彩鱼高兴坏了,天降横财,还是带着酒味的横财。 荷花池的彩鱼争先恐后,唯恐抢不到那一口。 吐完后颜白觉得舒服多了,头也不怎么疼了。 靠着栏杆,吹着风,一闭眼,沉沉地睡着了。 剪刀内侍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哆嗦: “完了,完了,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李承乾看着睡着的颜白得意的笑,颜白这酒力实在差劲,还不如自己呢! “小曹,送颜色郡公回去,我去见见父皇,我觉得墨色说的话有些道理,刚好去请教一番。” “喏!” 颜白一觉醒来天刚刚亮,颜白只觉得这一觉睡的好舒坦。 没有梦,什么都没有,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啪啪的响声。 颜善见小叔醒来,走上前对颜白道: “小叔,长孙涣开始对水渠下手了。 他觉得每年衙门拨出的养护钱过多,要砍了这一部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儿咱们做不了主。 他作孽,反正最后老百姓骂的是他长孙家,不关我们的事!” 颜善叹了口气道:“元嘉昨日来了一趟!” “何事?” “他让我告诉你,他说长安县建造幼儿园的那块地,长孙涣给卡了!” “不可能,长孙皇后都支持的事情,他长孙涣又不是傻子。” 颜善着急道: “是真的,听说长孙涣准备用那地建造一个库房,收取费用,增加税收,专门替胡商保管财物。” 颜白叹了口气: “他这是要做什么?” 颜善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怕是要逼李元嘉,所以元嘉说完事之后就跑了,听说也要上山打猎!” 颜白不知道说什么好,真要争口气,这长孙涣就不能换种方式么? 赵国公府,穿戴好的长孙涣在给长孙无忌请安。 “涣儿来了啊,为父甚好,有心了!” 见阿耶头也不抬,一大早就在忙碌,忍不住道: “阿耶,你在做什么?” “哦,陛下有意开发南域,让为父举荐人才,这不,正在思量呢!” “多大职位?” “大都督一职吧!” 长孙涣急切道:“父亲举荐谁?大兄?” 长孙无忌笑了笑:“我准备举荐颜郡公!” “颜白?” “大胆,颜白是你能叫的?没大没小,多大人了,还直呼其名,没个礼数!” “阿耶莫气,我也就在家里说说!” 长孙涣委屈道::“这么好的位置,凭什么举荐颜郡公,朝堂能人有的是!” 长孙无忌笑了笑:“陛下定夺,八字没有一撇,瞎操什么心,去忙你的吧!” “是!” 长孙涣走后不久,长孙冲姗姗来迟。 望着无精打采的长子,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准备走动一下,去宫里多看看你姑姑,为父给你求了一个官职!” 长孙冲好奇道:“什么官?” “兵部侍郎!” “陆爽有调动?” 长孙无忌搓着扳指,笑了笑:“别多问,好好的打起精神来。” “知道了!” 长孙冲走后,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折子喃喃道: “墨色,知道你不喜欢我。 可老夫可是情真意切的举荐你。 书院是一块膏腴。 吃独食不好,我也要吃一块,这是交换。” 第 179章 举荐 长孙涣在长安做什么颜白都懒得管。 但是长孙涣要动李元嘉建造的幼儿园,颜白说什么也得管。 颜白是李元嘉的师父,理所应当的要管。 这是李元嘉立下的志向,也是他的的立言。 立言是足堪传世之作,可以接受时代考验,流传百世,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大功德。 哪怕再难,也要拼命去完成。 如果李元嘉立言失败。 今后李元嘉做什么,人家都会说他是一个失败者。 现在又有人来增加难度,这是颜白坚决不允许的。 李元嘉躲到山里去了,不是害怕,而是克制。 李元嘉不是不敢跟长孙涣叫板。 他只要一有反击的意思,李元嘉的那些兄弟。 以及他们兄弟身后那些唯恐不乱的各家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他们会以这个由头来发起攻击。 先前跟着李渊起事的那些臣子,那些家族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李元嘉身后。 就连颜白也必须站在李元嘉身后。 这么大的一摊子,弄不好就会出乱子,谁见了都头疼。 颜白请假了。 这次请假很自然,一点都不委屈自己。 先前请假其实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如今俸禄都没了,不请白不请。 让你扣钱,我都没钱了你还怎么扣? 走在大街上的颜白觉得自己很赚! 兵部左侍郎告假自然是要有一个借口的。 颜白的借口就是头疼。 颜白这边一请假,负责此事的礼部就把名单递了上去。 他们这么做是李二特意安排的。 李二虽然不完美,但是他对臣子却是很不错。 这样一有臣工生病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并派人去探望慰问。 看着颜白的告假条子,李二不解道: “昨日他也没喝多少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头疼了呢,这酒量也太差劲了!” “他这告假条是谁送到礼部的?” 礼部官员恭敬道:“郡公他自己骑马送来的!” “状态如何?” 想到颜白的那凶横的模样,礼部官员又赶紧道: “陛下,臣觉得郡公还不错,马肚子上还挂着马槊呢!” 李二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带着马槊?他要做啥?” 李二抬起头:“剪刀,去问一下!” 礼部官员退去,片刻之后剪刀悄无声息的回来。 轻声的在李二耳边说了几句话,李二烦躁的站起身: “多事,没事给自己找事!” “徐王昨天晌午去给皇后请的安,然后就跑了。 刚才奴问了一嘴,徐王好像也要进山打猎去了!” “幼儿园就不弄了?” 剪刀苦笑道:“所以奴刚才才斗胆敢说,颜郡公怕是去找长安令去了。 他那护短的性子,怕是要替徐王出头。”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让百骑司的人再去确认一下!” “陛下,万一是真的怕是来不及!” 李二冷笑道:“怎么,他颜白敢杀朝廷命官,也要学那个张亮二杆子货造反么?” 剪刀低下头道:“陛下,不怕颜郡公杀人,就怕他打人。 俸禄没了,就剩下罚铜了,颜家连个仆役都没,他更不怕,除非……” “除非什么?” “罢官!” 李二冷笑道:“那岂不是更合他心意? 然后呆在书院里,教他的那些弟子怎么搞钱,怎么盖房子,怎么卖房子?” 剪刀不敢说话了。 李二咬着牙,怒声道:“这小子是真的以为朕不敢罢他的官啊。 来来,上官仪,朕来说,你拟旨……” 剪刀见皇帝发火了,赶紧道: “陛下息怒啊,真要罢官了,晋阳公主一生气,怕是不会进宫来看您了!” 李二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上官仪,拟旨意,让太孙去跟着颜郡公。” 上官仪一愣,这怎么拟旨,一道口谕就行了。 上官仪咬咬牙,索性起身,他准备亲自跑东宫一趟。 等大殿无人,李二忽然笑道: “你们都在急什么,朕还没死呢?” 片刻之后内侍高声禀报赵国公求见,李二摆摆手。 宫门开了一道缝,长孙无忌笑着走了进来。 君臣对坐。 李二和长孙无忌很熟,两人都了解彼此。 上官仪又不在,两人的坐姿都比较散漫,没有其他臣子面见陛下时的拘束。 “陛下,头还疼不疼?” 李二摆了摆手,轻松道:“好多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二郎,你还是得注意些,莫要过于操劳。 太子大了,处理政事也大方得体,练一练,大事你帮着看……” 李二笑了笑:“不知不觉就老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还有如此多的事情没做。 对了,前几日跟你说的事情思量了没?” 长孙无忌从怀里掏出折子,笑道: “臣觉得还是颜郡公好,治理地方的能力,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说说!” “他治理了赤海城,根据户部的统计,现在吃醋布的百姓越来越少。 赤海城提供的青盐,几乎解决我大唐缺盐的问题!” “他在辽东建立了货运站,辽东跟我大唐互通有无。 皮子,药草,木材,让我大唐再无弓弦之忧。” “至于泉州,臣就更佩服了。 原先稀缺的红糖,如今家家户户都能买一点。 一句因地制宜,让臣自愧不如。” 李二笑了笑,指了指身后那数丈高的书架,笑道: “自愧不如?” “知道有多少人弹劾他么,知道为了掏青盐赤海城每年得死多少人么?” 李二叹了口气:“辅机啊,赤海城每年约有二千人死在挖盐的湖水里。 伤者不计其数,长年泡在水里,小腿见骨者比比皆是。” 长孙无忌抬起头笑道: “死的不是我大唐百姓就行,我大唐百姓有盐吃就行。 至于死伤,赤海城可是给了工钱的,所做都为自愿。!” 李二端起茶碗,笑道:“你也惯着他,还在朕这里帮他说好话? 辽水边夜里鬼火荧荧,无数孤魂野鬼日日哀嚎,契丹部族都要被他掏空了!” 长孙无忌的脸上带着让人舒服的笑意。 见皇帝茶碗空了,他亲自给皇帝倒了一碗茶,轻声道: “陛下,阴阳有定,有生必然有死,有盛自然有衰。” 李二抿了一口,轻声道: “其实朕心里想的是冲儿,我也以为你会举荐他。 没有想到是颜白,你的心依旧在为朕着想了。 话说回来,冲儿他也该出去走走了。 皇后都跟我说了,他老是把自己关起来不好。” 长孙无忌一愣,没想到皇帝是想把这份差事安排给长孙冲。 长孙无忌悠悠地叹了口气: “长乐的离去对他打击甚大,这孩子走不出来,我也劝过他,效果甚微。” 提到长乐,李二也没了好心情,缓缓道: “那就在长安安排一个差事。 若是颜白离去,就去兵部吧。 那时候李绩快回来了,事情不是那么的繁忙。” 长孙无忌闻言道:“不敢,一份闲差就行。” 李二没回答,反问道:“那你说,这次开发南域的落脚点安置在何处最好。” “臣觉得可落在彭泽附近,落脚江州或是饶州都行。 往西能和鄂州并进,往东又能和扬州苏州连成线!” 李二悠悠地叹了口气:“刀耕火种,又有多少人愿意离开故土前往那里从头开始呢。 到头来咱们还是在走前隋的路!” “陛下,这事急不来,慢慢做比不做的好,关陇已经没有土地可分了,只能往南走了。” 李二点了点头:“也罢,等其余人的折子上来,看看他们是否也举荐颜白去,对了,张亮一事你如何看?” “证据确凿,依律当斩,为后者警。” 李二叹了口气:“老臣啊,朕如何下得了手!” 长孙无忌起身拱手道:“臣愿意代劳,依照国法而为,外人说不得什么。” 李二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站起身淡淡道:“陪我走走吧!” “喏!” 长孙无忌陪着皇帝去了宫苑,颜白走路去了待贤坊。 待贤坊位于延平门边上,这里比不上东边。 就跟长安县比不上万年县一样。 因为贫富差距的问题,这里百姓居多。 颜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劳力们把一车车的砖石搬上车。 这些砖石都是李元嘉前不久才找人运来的。 他准备趁着冬季还没到来,先把框架给搭起来。 如今却要被人运走了。 “这砖运哪里去?” “回贵人,往城外运,新县令准备在城外建一个货栈。 县令说这砖刚好是现成的,拿去就能用!” 颜白点了点头,低声道: “我是颜白,去给你们管事的说一声,我不管你们已经运走了多少车的砖,天黑之前恢复原状。” “啊,颜郡公,这……这……” 颜白面无表情道:“传话去吧,传到了就可以。 没有什么事儿,我也不为难你。 快去,别忙活了,免得一会儿还得费力运回来。” “是!” 第 180章 有头无尾的冲突 颜白这两个字在长安很响亮。 长安妇人们是颜白的最大支持者。 在颜白没来之前,她们很多人做的是千百年来女人该做的事情。 相夫教子,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栽桑养蚕...... 因为并不是家里的主要生产力,在家里说话没有什么地位。 大部分都是逆来顺受。 贫困才是主要原因。 自从颜白当县令以来,第一批找做煤球的人就是妇人们。 当初不是颜白非要选择妇人,其实也是不得已为之。 颜白心里更希望招募男人。 花同样的钱,男人们会做的更多,更好。 而且不用遭受诸多非议。 也没有男女之妨。 可是,男人们需要种地。 一块不大的地,一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一天到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 颜白来了以后,情况有了变化。 闲暇之余妇人可以去压蜂窝煤。 一个月下来赚取的工钱不但能给家里孩子扯身衣裳,还能有结余的填补家用。 如今,洗棉花,摘棉核,纺线,这些都是妇人们来做。 前些年商队兴起,长安周边多了很多窑口。 妇人们忙着去和泥做模。 三月初去各家的茶山上采茶。 这一年忙下来,只要家里不是懒汉,多多少少地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安百姓不会说,但不代表不知恩情。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颜白在背后兴起的,他们都记着颜白的恩情。 因此,颜白两字在长安的妇人圈是很好使。 骂自己丈夫口头禅就是:你看看人家颜县令,你再看看你这个窝囊样子...... 颜白是长安妇女之友。 如今颜白自报家门,那比县令发话都好使。 管事立刻就来了,看那走路的模样就知道是长孙家的人。 “郡公这是做什么?” 颜白懒得跟这样的人说话。 不是看不起,而是说了也白说。 抬起头见长孙涣就站在远处,颜白直接略过管事走了过去。 “颜郡公这是怎么了?” 颜白看着长孙涣轻声道: “李元嘉这些年很不容易,不要欺负他,给个面子,算我颜白欠你的!” 长孙涣明知故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长安令,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唐律,我如何欺负他?” “这砖不是你买的!” “我先拿来用,事后再给钱。 对了,昨日寻徐王没寻着,正好你今日到了,我算了一下,差不多五十贯!” 长孙涣看着颜白笑道: “是我派人送到府上,还是颜郡公自己拿回去。” “强买强卖咯?” “郡公哪里话,一千贯如何?” 颜白不惧的盯着长孙涣:“豪气,但非要如此么?” “我是县令,当从百姓的立场出发!” 颜白也不啰嗦,直接道: “如此我也不啰嗦,还是那句话,这些砖从哪里搬来的就搬回哪里去,日落之前我来看。” “如果我不答应呢?” 颜白轻轻一笑:“少一块,我就去拆你家围墙。 长孙涣你可以试试看,看看我颜白有没有那个胆子。” 长孙涣错开颜白那骇人的眼眸: “是么,那时候休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真要当成了賊,真要见了红,可莫要拿着笔到处乱写了!” 颜白舔了舔嘴唇,笑道:“我反悔了!” 长孙涣得意的笑了。 笑容还没落下,只见颜白走上前拍了拍长孙涣的脸道: “我等不到晚上了,一个时辰之后我来看,一个时辰后没有复原,我就拆你家围墙。” 长孙涣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咬着牙,紧握着拳头,想了半天就是不敢出手。 他知道,颜白在等他先出手。 颜白见长孙涣忍得住,狞笑道: “快回去准备人手吧,咱们不走官府,咱们就按照勋贵家的规矩来。 人手你随便挑,咱们斗一斗! 我输了,死了,是我颜白活该。 你输了,你死了,也莫要说我颜白不讲情面,然后跑去皇后那里哭!” “你若是觉得我颜白以大欺小,没关系..... 找你大兄或是把赵国公喊来也行,咱们就按照勋贵之间的规矩来。” 颜白说罢,扭头对着身后的一看热闹的汉子道: “这位兄弟麻烦跑一趟,去给我家的大肥和布隆说一声。 让他们穿戴好,把陌刀拿上,我在这里等着他们。” “是,郡公选我是选对人了,小的跑得贼快。”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汉子拔腿就跑 颜白冷笑道:“我就出三个人,你那边多少随你挑。 明日如何? 明日咱们就约在灞桥沙地上,生死状一签,直接干。” 长孙涣面皮发抖,颜白身上的那种酷烈的杀气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很是想不通,颜白都是家主了,怎么还如此脾气? 家主不是最善于妥协和让步了么,自己所计划的就是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如今,说狠话说成了真的了。 “去准备吧,好了跟我说一声!” 不久之后颜韵来了,他一收到消息就骑着马跑来了。 跟颜白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又跑开了,他回家拿复合弓去了。 在颜韵离开不久,大肥和布隆拎着横刀走来了。 长孙家的管事也喊了一帮子人来了,两拨人马互看彼此不顺眼。 城门守卫开始驱散百姓。 此刻的长孙涣才明白自己骑虎难下是何种感觉。 长孙冲跑来了。 他从管事嘴里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他笑着朝着长孙涣走去。 亲手摘掉他的官帽,抬手啪啪就是两巴掌。 “丢人现眼的东西,家里的人都被你丢完了。” “大兄我......” 长孙冲深吸一口气:“去衙门办你的差事去,剩下的回家再说。” 见长孙涣不动,长孙冲怒声道:“愣着做什么,走啊,真要我动家法是么?” 长孙涣恨恨的瞪着颜白,恨恨的把官帽戴上。 见长孙涣要走,颜白马槊一指,大肥和布隆顺势就围了过去。 颜白看着长孙涣道:“我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 长孙涣咬着牙道:“颜白,你别欺人太甚!” “长孙涣,这事好像是你先欺负人的吧! 还有,我就欺负你怎么了,我若是没本事,早就被你欺负死。……” 长孙冲走上前,压下马槊,陪着笑道: “墨色,墨色,我来,我来,你放心,一个时辰之后,绝对复原!” 长孙冲一挥手,长孙家的人立刻忙碌开来。 喊人,花钱,找车,工钱开的贼高,报名者无数。 人群散开,可议论声却是不绝于耳。 “这长孙家真是的,人家徐王是给娃娃盖读书识字的地方,这天大的好事你不让人干,这人的心咋这么黑?” “奏是滴,我娃明年要是送不进去,老子就去长孙家哭,谁拦我我一头撞死在台阶上,欺负人不是?” 长孙冲都听到了,脸色很难看。 他现在依旧觉得父亲选二弟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就是火爆性子还没脑子。 这才几日,就要跟人拼刀子。 就该让三弟来,可惜父亲不听啊! 长孙冲挤出微笑,拉着颜白道: “墨色,走走,你我也是多日未见。 走走,陪我去城外走一走,你放心,这幼儿园,我长孙家出钱给建好!” 长孙冲拉着颜白离开。 说实话,颜白不讨厌长孙冲。 因为长孙冲真的是一个又帅气又儒雅的人,任何时候都彬彬有礼。 等颜韵再次赶来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开了。 剩下的都是搬砖的劳力。 李象看着拿着复合弓的颜韵,这才有机会开口道: “镜圆,你也要进山打猎么?对了,郡公呢,皇耶耶让我来寻他!” 颜韵知道事情可能结束了,拉着李象又准备回去:“打什么猎啊,走了,回去!” “啊,你先回,我随后就到!” “你要做什么?” “父亲让我替他送一个人!” 颜韵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象身后的护卫冼老三,笑着把复合弓抛过去一张。 “会用吧!” 冼老三点了点头:“在辽东我是陛下帐下的,建安城一战用过!” “看好太孙,用完了记得还我,不然我就要挨打了!” “放心!” 今日是李义府的离别日,平日自认为人缘很好的他,今日才知道什么是人走茶凉。 看着眼前唯一来道别的人,李义府心里暖暖的: “昭甫没有想到御史台就只有你一个人来。” 颜昭甫笑了笑,往车驾塞了一个包裹: “义府一路平安,这是盘缠,这一路钱吃点亏可以,人莫要吃亏!” “嗯!” “记得来信,我看到了会给你回信的!” “嗯!” “走吧!” 李义府点了点头,就在准备上马离开之际,李义府又慌忙下马,恭恭敬敬道:“臣李义府拜见太孙!” 李厥伸出手掌,晃了晃:“这是太子让我告诉你的,话带到了,祝你一路顺风!” “谢太孙!” 马车缓缓离去,马车里,李义府看着自己的手掌愣愣出神。 五年? 还是? 打开颜昭甫送别的包裹,一沓金叶子,还有一封信。 拆开信封,看着上面那和颜郡公几乎一模一样的字体,有了短暂的失神。 看完信件,李义府顿觉离去并不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 无丝毫遗漏,李义府把信纸塞到嘴里,抿了一口酒,咽了下去。 打开车窗,李义府扭头看着长安城道: “长孙无忌,皇后不能永远做你们的靠山。 一旦日落西山,今日之仇,吾李义府百倍还之!” 第 181章 大家都很着急 八月一到,早晚一下子就凉快了起来。 长孙涣在月初的头一天进宫了,出来的时候腿有点瘸。 宫里发生了什么颜白不敢去问。 但听李厥说那天皇祖母气得没吃饭,且拒绝任何人的拜见。 小兕子知道了,她气不过,直接去了一趟赵国公府。 自那日以后就没见长孙涣出门了。 一直到今日,也就是八月十日。 他才出来,足足请假了十多日。 其实这个事情颜白看的不远。 颜白就以为长孙涣他就是斗气,以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二囡却说,李元嘉的妻子姓房。 她说,这是两家过招的开始。 颜白觉得二囡的这个想法有点类似“看谁都不是好人”的那种心态,有点过于牵强。 斗就斗呗。 好端端的惹自己做什么? “师父你的心可真大,只要把徐王赶出了长安城,你把火消了,你就插不进去手了,他们两家才敢下死手!” “为什么?” 二囡委婉一笑: “若不然,师父你就可以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宁愿让龙首原上的那位得利,也不愿让你得利!” 二囡的话在颜白心里留下点痕迹就过去了。 颜白倒是想去打听一下,但实在是害怕大兄,实在是害怕抄写家训。 如今东西两市里已经有妇人在闲谝了。 有的说,这次高阳公主的丑事就是长孙家捅出来的。 她们说长孙家这人真不行,这样的丑事也不知道遮掩一下。 有的人却说,长孙家做的对。 你房家若是家风好,怎么会有这样的丑事出来? 说到底这事还怪不到别人身上。 至于皇家,所有人都明智的避而不谈。 真要说,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皇室没有关系。 李二现在在百姓中的名望堪比神灵。 颜白知道,这就是斗法的开端。 颜白也知道,既然长安的那群大娘都知道了。 那高阳和辩机的事情突然爆出来,怕是真的和长孙家脱不了干系。 可颜白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何必如此呢? 房遗爱现在已经彻底的见不到人了,和杜家的杜荷搅在一起。 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 但平康坊他再也没去过。 颜白懒得管,只记得自己又放假了。 又是一个难得的休沐日,颜白和往常一样,连夜就回了仙游。 因为有中秋节,这次的休沐日有四天。 家里人可以围坐一起吃“月团”。 仙游依旧静谧且美好。 唯一不好的是看到马周,在楼观学医署里面治疗身体。 颜白回来后立刻就去看他了。 他身子不好,人也有点糊涂了,指着颜白喊“小颜先生”。 小颜是大兄的雅称。 因为叔父颜游秦撰有《汉书决疑》十二卷,被天下读书人称赞。 后来大兄颜师古注解《汉书》,弘文馆取其义。 因此称大兄颜师古为“小顔”。 看着马家人连连致歉,颜白叹了口气。 马周的这个病,基本上是治不好。 除非孙神仙能搞出胰岛素来。 此时来只是来延缓这个过程而已,消渴病无法被根治。 在医书里被称之为绝症。 回到家后,颜白倒头就睡。 本想利用假期好好休息的颜白不承想还是没逃得了要应酬的命。 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一睁眼朝廷来人了。 在长安根本就睡不了懒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晨钟简直要命。 它有着不把你从床上逼下来誓不罢休的狠劲。 比几位嫂嫂喊人起床还执拗。 快速穿戴好,颜白接见了长安来客。 户部,吏部,工部,三部的右侍郎一起来了。 看着眼前三人颜白心生怜悯,想必他们的左侍郎都在休假吧! 可怜人啊! 简短的寒暄,喝了一杯茶之后,户部侍郎摊开了一张长安地图。 地图很细,河流,坊市,以及长安周边的村落都清晰可见。 “颜郡公,既然让下官先说,那下官就不墨迹了。 赵王已经从平康坊获取了大概一万贯的钱财。 朝廷的意思是这钱交给户部来调理用度如何?” 说罢,看了一眼继续道: “户部这边别的不敢说,单是 如何规划这一块儿郡公大可放心。 我们保证会用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 颜白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赵王怎么说?” 户部侍郎笑了笑:“没见着。” “是避而不见吧!” 户部侍郎笑了笑没说话。 颜白见状笑道:“你们户部就是貔貅。 没给你钱之前我是大爷,给了你们之后我就成了孙子!” 见户部侍郎脸色有些难看,颜白赶紧道: “你知道的,我这人说话直,莫往心里去,我的意思是为什么?” “钱财太多,恐生事端!” 颜白点了点头:“吏部呢?” 吏部侍郎笑了笑:“颜郡公,下官也是偶然从陛下口中得知仙游准备建房子的事情。 下官今日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协助郡公完成这件事!” 颜白闻言,头也不抬道: “这件事就不劳烦吏部费心了。 书院人心浮躁,需要锻炼的学子很多,大管事我已经交给了虞家。 要不你们去找虞家商量一下?” 吏部侍郎闻言皱起了眉头。 虞世南虽然离去,虞家也日落西山。 可再怎么日落西山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户部侍郎见颜白看着自己,低下头喝起了茶。 前两位都被颜白生生的拒绝了,自己开口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仙游可能什么都缺,但绝对不缺匠人。 当初打完突厥,各家忙着分草场,分利益。 只有颜白什么都没要,带着一群匠人直接就回去了。 当初这件事还沦为了一个笑谈。 所有人都在笑颜白什么都不懂。 草场,牧场不要,反而领回去了几百张吃喝的嘴。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这都是钱。 怎么看都是脑子不好。 如今看来,当初笑话颜白的人反而变成笑话。 如今,最好的瓷器出自仙游。 因为那瓷釉上面的色彩一般人画不出来。 如今不但在长安炙手可热,就连六部里面的用器都是他们烧制的。 最好的工匠也是出自仙游。 长安有一百多个施工队,这个商队就是负责给慢慢富裕起来的长安百姓盖房子。 一百多个施工队,出自仙游的管事占据了一半。 不要说复合弓这等复杂的器械了。 目前也只有仙游匠户他们能做。 说实在的,仿制出来不难。 但那上面大小不一的齿轮却是难题,那工艺工部里面都没有。 对待这种情况朝廷也没办法。 按照大唐律,颜白做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这些人是颜白的战获。 颜白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 颜白还把这些人和书院绑到了一起,全部都是先生,全部还都有官职。 想去弄几个到工部,无从下嘴。 除此之外,还有纺车,水车,琉璃,织布,木匠,铁匠等..... 一切和生活有关的仙游都有。 只要钱到位,人家什么都能做。 根本就不缺匠人。 工部这次也是打算往这里安插一些人手,安插一些家族子嗣。 一旦颜白的这个水街完成,那就是大功一件。 失败了也不怕,反正这事是颜白发起,跟自己又没有关系。 如今看来怕是美梦要落空了。 颜白依旧难说话,根本不妥协。 工部侍郎在心里暗自嘀咕,是哪个狗日的说颜白变好了来着。 对了,好像是史仁基,娘的,骗死人了。 “工部这边的事情我颜白也很抱歉。 你们想必都知道的,在辽东我大兄大病了一场,徐充容贴心的照拂我大兄!” 颜白笑了笑:“所以,工部管事这块我就交给了徐家老二,让他锻炼一下,也算我颜白投桃报李,感其恩情了!” 颜家感恩徐惠在辽东战场的付出,颜善已经在给徐惠写传。 这是最拿的出手的东西,也是最好的报恩。 颜白的态度很明显,三人也知道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 浅浅地寒暄了几句,三人借口去看看书,就此散去。 三人走了,颜白却依旧在思量。 总觉得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所有人好像都在忙,都很忙。 许久不出门的李恪施施然然的走了进来。 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品,一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吏部的那位叫元德操,封中山男,元欣的曾孙。 户部的那位是侯莫陈辉,侯莫陈崇的曾孙,工部的那位你认识……” 颜白顺着李恪的话道:“嗯,认识,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赵贵家族的人!” 李恪悠悠一叹,忍不住道:“虽然我不想知道朝堂发生了什么。 但我想这些人已经忍不住了,开始往书院伸手了!” 颜白一愣,细细的品味李恪刚才说的第一句: “元欣的曾孙,侯莫陈辉的曾孙,赵贵家族的人?” 三个人的祖上在颜白脑海里连成线,颜白忍不住道: “关陇勋贵,八柱国的后人!” 李恪笑道:“是啊,就是他们! 他们想借着你建造水街和你接触,给自己的族人安插职位。 等水街建造完毕,他们顺理成章的就把手伸到了书院里。” 李恪怅然道:“我的母亲给我讲过,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 大家族,自然有大家族的手段,鸡蛋不会放到一个篮子里面!” 颜白恍然大悟,眯着眼道: “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来找我呢? 原来是打着朝廷的名义来办私事来了,倒是有些手段。” 李恪笑道:“他们心里没有朝廷,有朝廷的前提是朝廷能够满足他们的胃口!” 颜白看着李恪笑道:“今日这倒不像你的为人啊,怎么议论政事来了!” 李恪幽幽道:“无功先生老了,父皇年纪也大了。 书院大变在即,朝廷大变在即,分膏腴的人来了!” 颜白眯起了眼道: “书院不是膏腴,我厌恶这个比喻。” 李恪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沓火漆都在的书信。 朝着颜白晃了晃后笑道: “知道我为什么躲起来么,你看,都把某些人逼得开始给我写信了。 你看这字应该是杨政道的……” 颜白猛的站起身,寒声道:“他们这是在找死,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飞奴飞起,一直飞到那高高在上的龙首原。 剪刀从怀里熟练的掏出一把谷。 看着飞奴落下,他麻利的摘下铜环,然后快步走到深宫里。 第 182章 书院的安排 李二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认真的看着纸条。 “太子,看到了没,治理国事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 也根本不是你认为的你努力了大家都会努力的那样!” 李承乾轻轻叹了口气: “父皇教我!” “教你? 这怎么教,这天下说的好听些是咱们李家的天下。 说的难听些这天下其实和那西周分封诸侯没多大的区别。” “王与诸侯共天下?” 李二看着李承乾笑了笑: “如今咱们是王与世家共天下。 与其说这个难题是我的,不如说这个难题是你的。” 李承乾闻言脸色极为难看。 李二喟然一叹:“高明,我老了。 真的到了我撒手人寰的那一天...... 这些人就会龇牙,一直到你给他们喂饱为止。” 李承乾闻言咬着牙道:“父皇,那儿臣就提拔起来一把刀,一根铁棒。 谁龇牙,儿臣就敲碎的他的牙。 谁瞪眼,儿臣就戳瞎他的眼。” 李二笑道:“傻!” 看着不知所云的太子,李二笑道: “敢问太子,你准备拿谁当刀?你准备拿谁当铁棒? 力量不对等,你的刀会砍到你自己。” “书院!” 李二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轻声道: “孩子啊,书院还是成长的太慢了,你真当颜白那次醉酒是在胡言乱语么?” “书院学子的短板颜白已经说了。 我再补充一点,贫寒学子他们的心很善良,善良到会对人掏心掏肺的地步!” “作为君王,我喜欢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人往往只有一个下场,那是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还替人数钱!” “所以,颜白才会说,书院出了这么多学子,为什么较有名气的都是世家弟子? 而贫寒学子就也就出来了一个王玄策呢?” 李承乾呐呐道:“底蕴!” “对,贫寒学子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摸出来的。 世家弟子不用摸索,因为家里的长辈都摸索完了。” 李二叹了口气:“颜白说,世家子嗣遇到难题时就如抄答案。 他们的祖祖辈辈已经把这世间的规则都吃透了。” 李二沉默了许久,喃喃道:“我李氏贵为天地之主。 可在面对山东豪族的时候,在他们眼里我们依旧是不入眼。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 李承乾抬起头愤怒道:“父皇,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手伸到书院? 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年的苦心被摧毁!” 李二很满意李承乾的愤怒,笑道:“如今父皇这里有两个法子。 一是等,等书院慢慢长大。 第二个是起用山东豪族,可以不用那么煎熬,你选哪个?” 李承乾再次愣住。 父皇的意思他明白,起用山东豪族跟这批人对着干,朝廷居中,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危害也大,一个疏忽,皇权就会被架空! “选哪个?” “选第一个!” 李二欣慰的笑了笑,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笑道: “很不错。 你如果选第二个,我就要考虑你太子之位的问题了。 朕用了二十多年才压他们一头,怎么能给他们再次翻身的机会!” 李二盯着李承乾道:“记住,告诫子孙,不要用那批人,要防着那批人,我感觉得到,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李承乾被吓出来一身冷汗。 “记住了!” “书院不容外人染指,谁伸手就剁掉谁的手。 颜白为了书院有魄力拆掉书院边上的那些小楼。 为的就是给学子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 颜白都如此,那朕也有魄力敢为天下先。 户部,吏部,两位右侍郎年事已高,让其告老还乡吧!” “太子?” “回父皇孩儿在!” 李二眯起了眼,低声道:“去这两家走一趟。 这些年都走过来了,如今要归乡养老了,代父皇送送他们!” “喏!” 说罢,李承乾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皇,鼓足勇气道: “父皇,孩儿觉得这两人仅是一枚棋子而已!” 李二摆摆手:“敲山震虎就够了。 花最小的代价让事情回到正轨。 如果真要刨根问底,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孩儿明白了!” 楼观学内,颜白推着无功先生到处走。 无功先生眯着眼,享受的日光,轻声道: “墨色,你如今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 “趋利是人之本能,书院先生里或多或少的都和某家走的近,又或多或少的沾亲带故。 所以,我先前说的那些绝对不是胡编乱造。 所以,我那孙儿必须拜在你们膝下!” 颜白苦笑道:“我知道了,可是我没有时间啊。 吴王又躲起来了。 若是你离去,书院这边就找不到一个有玲珑心思的人。” 颜白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道: “所以,老先生,还请再多活几年!” 无功闻言笑的合不拢嘴,指着颜白笑骂道: “你这小子好狠的心,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你还非要把我拉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 无功先生看着颜白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是吗?” 颜白点了点头:“二囡!” 无功先点了点头:“不错,跟我想的一样,这孩子能力是不错!” 颜白笑道:“可千百年来芥蒂太深。 我若是安排她,我能抗住流言蜚语。 可让她如何自处呢?” “陛下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古今未有之事。 女子一直都在后面默默无闻,贸然走到台前,难啊……” 颜白叹了口气:“书院的先生们也不会同意的。 不是所有的先生都和您一样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思想一旦固化,改不过来了!” “那刘仁轨呢?” “倒是考虑过,就是他性子太直,他也不爱做这些俗事。 李恪其实是最好的安排,但如今的朝堂实在吓人!” “那就青雀吧!” 颜白眼睛一亮:“他愿意?” “老夫亲自去说,他经历过人间最龌龊的事情,才更懂人心。 如今,他对各家避而远之,我觉得此时的他可以,陛下也会同意,完全没有问题的。” “好,那就青雀!” 无功先生轻轻笑了笑: “万事要做两个准备,青雀负责明面上的。 钱财依旧让二囡看着吧,她做的很好。” 颜白点了点头。 “多注意一下晋王!” “李治?” “嗯,老夫觉得他不对劲!” 颜白不解道:“有风声?” 无功先生摇摇头:“不,跟着他出去的学子已经好些年没回来看我这个老家伙了,我感觉他在躲我!” “一个人躲你,可能是他讨厌你,又可能是他在背后说过或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的眼睛看人不会错!!” “他如今在哪里?” “晋阳挖煤!” “跟着他离开的学子都是那里的学子。” “山东道!” “明白了!” “墨色,别多想,可能是我想歪了,这孩子不会走歪路,先安排书院!” “好!” “休沐结束后给他写信,就问他,我这个老家伙要死了,他回不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颜白点了点头。 如此,书院接下来的安排就做好了。 颜白推着无功先生朝着远处走去,两人身后传来朗朗读书声。 “一车而行为途,两车并行为道,三车并行为路……” 第 183章 第四人 过完中秋之后长安好像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长安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平静的日子。 李二放权放的厉害,除了长安十二卫的兵权还握在手里。 其余诸事全部都交给了李承乾。 八月底的小朝会没有见到他,九月底的小朝会也没有见到他。 所有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久,属于太子的时代就要来临。 具体多久,没有人敢问。 骆宾王已经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瘦瘦的人满身文气,站在门槛处,面容青涩,潜力无限。 薛延陀的战事也传来。 唐军取得大捷,一战将其灭国,斩首五千馀级,俘虏老孺三万。 回纥、拔野古、契苾、跌结、浑、斛薛等铁勒十一部的酋长正在来大唐的路上。 他们请求归附唐朝。 大唐周边再无敌国。 也仅剩下苟延残喘的高句丽和被席君买压得下不了高原的吐蕃。 朝堂之上也有了新的变化。 马周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不能再劳心政务。 经过三省商议,李二任命长孙无忌为检校中书令,并主持尚书省、门下省事务。 长孙家彻底的走入朝堂。 彻底的成为了大唐最炙手可热的豪门。 孔颖达知道后立刻添堵。 朝堂之上炮轰长孙无忌,谏言皇帝,小心外戚专权。 说什么汉朝之先例,历历在目,何故重蹈覆辙耶? 李二躬身说受教了。 政令已经发出去了,明显是不会改了。 在长孙家看来孔颖达的弹劾就像是一场戏剧,长孙无忌认为自己不会犯错。 在颜白看来,长孙家已经是身在局中了。 在这个政令之前其实还有一个细微的变化。 长孙无忌遥领扬州大都督。 李绩拜相。 于志宁成为侍中,离拜相只差一步。 陆爽调任寿州刺史。 柳奭(shi),也就是七月才定下来的晋王妃的舅父。 他由中书舍人直接被提拔起来,接替了陆爽的位置成了兵部右侍郎。 出身于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崔敦礼。 在灵州都督任上被征拜回朝,授为兵部尚书、兼检校鸿胪卿。 崔家光明正大的进长安。 颜白这边突然也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官衔,遥领江州大都督。 也就是只担任职名,不亲往任职。 等一切尘埃落定,颜白和许敬宗喝了一顿酒。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这才明白这是李二的大计划。 所以,不管孔颖达如何规劝,李二的安排是不能拒绝的。 他的安排,把所有的势力都考虑进去了,而且刚好达到一个均衡的点。 不至于出乱子。 让一切平稳过渡。 “别多想了,我觉得陛下的这次安排不简单。 我觉得你可能会再次前往南边,今年年底大朝会时安排就会下来。” 颜白点了点头:“虽然不比打仗,但这一去怕是没有个一两年回不来!” “唉!” “这都是命,你不愿意去,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真到了那天我来找你,在长安别人都看不起我,在那边我说话还是有点用的。” 颜白点了点头:“来,干了!” “豪气!” 贞观二十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 恰在落雪这日,是无功先生的孙子,也是王福畤儿子王勃的满月礼。 大唐的满月礼在形式上和后世的满月礼相似,都是要宴请亲人和宾客。 因为无功先生的名望在那里摆着,宾客,亲人很多。 就连几乎不出宫的太子和太子妃都带着礼物去了仙游。 文武百官就不用说了,能去的基本都去了。 去不了的也都写了一份手书派子嗣送去,亲自表达歉意。 不给王绩面子,总得给王通一点面子。 朝中这么多大臣,当时可是有好多在无功先生的大兄那里听过课的。 比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李绩、张玄素、温大雅等等。 王勃出生的时候王绩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 只邀请了亲人,和几位通家之好的友人,悄悄地就把喜事办了。 满月礼,王家决定不低调,广发喜帖,邀请亲朋来见礼。 仙游热闹非凡,无功先生的小楼里挤满了贺喜的亲朋。 无功先生坐在独轮车上,开心的合不拢嘴。 献宝似的让所有人看自己的宝贝孙子。 李承乾笑呵呵的跟着拜见他的人说着话。 不经意间,他的眼神总是在探寻,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到颜白呢? 今日这么多人,不用躲着自己吧! 颜白坐在自己的小楼里,木愣地接受裴茹的摆布。 许久未穿的颜家大袭冕在今日颜白又穿上了身。 不知为何,颜白觉得有点单薄,有点冷。 裴茹早早的已经穿戴好了,李元嘉和二囡也都穿着礼服,早早的在门外候着。 师徒四人也就裴行俭没来。 颜韵捧着裴行俭的剑。 一会儿受礼的时候,这把剑就权当裴行俭了。 在今日,颜白要收第四位弟子。 外面的宾客都不知道。 当礼乐声响起,驱邪的爆竹啪啪响,颜家大门完全打开。 颜白带着裴茹缓缓走出,左边是李元嘉,右侧是二囡。 跟在身后居中的是颜韵。 正在疯跑跟人打雪仗的徐敬业一愣,赶紧在路边站好。 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行叉手礼,态度恭敬的不行。 他不懂颜白身上那身礼服代表着什么。 他怕颜白让他写作业。 这个太恐怖了,自从颜白从辽东回来后,下学后他就没出去玩耍过。 就连最爱的马球他都没碰。 作业写不完,根本就写不完。 关键是他还不敢反抗,那谁不是反抗了么,现在还在东市门口维持秩序呢。 丢死人了。 颜白和裴茹踩着台阶缓缓而下。 前来贺礼的学子,宾客见到颜白如此,全部肃然而立,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的不是颜白。 而是颜家先师,拜的是颜家德行。 所有人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些怀疑。 行至宾客间,喧闹的喜庆立马安静下来。 王福畤扶着无功先生从轮车上站起。 王氏抱着王勃低着头有些紧张。 书院学子搬来了案桌,燃香。 颜白和裴茹上前跪坐,李元嘉和二囡对视一眼,低着头跪坐在颜白身后。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无功先生点燃燃香,朝着摆好的圣人像叩拜,众人紧随其后的行礼。 宾客也都站直行礼以示敬意。 这是第一礼。 王福畤朝着颜白拱手道: “闻先生之名,慕先生之学,心之往矣,今,我儿愿执弟子之礼,受业于门下,请先生受礼!” 王氏抱着王勃屈身行礼,起身三次,以示三叩之礼。 这是第二礼。 颜白摘下发簪,交给了王氏。 裴茹从王氏手里把王勃接了过去,亲昵的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颜白看了看闭眼睡觉的王勃,看了看无功先生,看着众人轻声道: “今日收徒,我颜白三生有幸。” 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这应该是第三礼。 按理,颜白应该说门规及赐名。 训话?般是教育徒弟遵祖守规,勉励徒弟做?要清白,学艺要刻苦等。 怎么来了一句三生有幸? 拜师礼结束,颜白和裴茹带着王勃走了,无功先生坐在轮车上,带着笑意看着颜白抱着自己孙儿离去。 仙游又下起了雪,无功先生伸出手喃喃道: “大兄啊,我王家不再残缺,风雪啊,我王绩最后一次求求你,帮我问一问这苍天,我王无功可算圆满?” 说着无功先生突然扬起头,大笑道:“如此美景,岂能无酒,酒来,我要喝最烈的酒,诸公,饮甚!” 众人笑着敬酒。 无论谁敬酒,无功先生都是一饮而尽。 不知道饮了多少杯,喝了多少碗,无功先生竟然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豪气道: “诸位,我无功先生先走一步,我大兄来接我了,我王绩去也……” 众人以为无功先生说是不喝了,笑着回礼,很得意把主人家喝的认输了。 无功笑着回到自己的小楼,把所有的衣衫叠的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满意的深吸了一口气! 透过窗,无功先生喃喃道: “好多人啊!” “你来啦!” “我老咯,走不动咯.....” “父亲,你也来了,儿老了啊” 喃喃了好久,见王福畤候在那里,王绩笑道: “福畤,我睡一会儿,不要叫醒我!” 王福畤慌忙走过去,伸手一摸,浑身颤抖,怎么如此的冰凉刺骨? 刚刚不是还在说话么? 无功先生走了,就如当初来仙游一样。 笑着来,笑着离开。 颜白端着酒杯站在小楼上。 看着忙碌的宾客,看着慌作一团的书院学子,涕泪横流。 喝了一大口酒,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还是走了,非要这么倔!” 颜白醉倒在书房内,恍惚间,颜白好像看到无功先生在跟自己挥手道别。 无功先生离去的消息被飞奴用极短的时间就传到了长安。 李二呆呆的看着那一行简单的字,仿佛痴了一样。 “陛下,我王绩特来辞行,无须悲伤,无须挂念,臣在临终之际恳请陛下,青雀知道错了,就原谅他一回吧!” “唉,都怎么了,这都怎么了,醉死好啊,醉死好啊,你一生爱酒如痴,五斗先生,朕佩服你,朕羡慕你啊.....!” 沉默好久,李二才悲伤的开口道:“书院怎么安排的!” “青雀!” “封李泰为魏王。” 李二背着手,喝退了前来搀扶自己的剪刀,一个人走到风雪里…… 白发飘散,朱红色的宫墙,漫天的大雪,孤独的人。 第 184章 过敏 转眼到了年底。 自从无功先生离开后,颜白就未踏进长安一步。 御史好像忘了朝廷有颜白这么一个人,没有弹劾,什么话都没说。 朝廷还破天荒的送来了俸禄。 俸禄分三样,禄米、土地、俸料。 禄米是糯米,三百石的糯米。 地就是属于官员的土地,独立于封地之外。 结算也是粮食结算。 俸料就多了,包括月俸、食料、杂用,职事官又有防合或庶仆等。 这些都折算成了银钱,一块儿发了下来。 (ps:一品至五品有防合。一品防合96人;六品至九品有庶仆,六品有庶仆15人)) 银钱颜白不缺。 可禄米颜白却是很喜欢。 都是糯米,粒粒饱满,干干净净,这些米都是人手搓出来的。 这样的米无论是酿酒,还是用来做糯米饭都是最佳的上品。 宫里出来的东西你可以说它少。 但绝对不能说它不好。 人分三六九等,物分九等。 市面上的东西在宫里统一有个名字叫做“俗物”。 说白了就是凡夫俗子喜欢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好一点的东西叫做“含蓄”,也叫矜持。 不张扬,又不刻意的低调,你看一眼能觉得这东西很不错的那种美。 宫里用的器物美那叫“自然”,也叫中庸,也叫“天人合一”。 自然到什么程度呢? 就拿颜白俸禄里面的物品来说。 不能装东西的器皿,不能扇风的镂空骨扇,不能佩戴的饰品。 颜白觉得没用,裴茹却是对这些喜欢的不行。 她不能佩戴的饰品给了伽罗,把那骨扇留给了自己。 “大郎,要不要说说青雀。” “怎么了?” "太凶了,这些日子,他吓得学子们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看着没有以前有活力,怪怪的!” 颜白闻言头也不抬道: “无妨,我相信他。” 裴茹看着颜白拿着竹签小心翼翼的挖土,没好气道: “你这跟挑鱼刺一样,等你把花生挖出来,年都过完了!” “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是我是心疼你的腰!” 颜白抬起头:“去去,瞎说什么呢,我腰好着呢,不信你今晚跟我睡!” 裴茹红着脸啐了一口:“去找伽罗吧,她还想要个儿子。” “两个正好!” “她说被皇帝要走了,不算!” “唉,又不是要不回来。” 裴茹走了,颜白如同考古一般在挖着花生。 丝瓜在很早之前就熟了,因为看得见,颜白也不怎么担心。 一直把小丝瓜,养成了老丝瓜。 收获了快五百粒种子。 五百粒种子已经分下去了,各家各户当作宝贝一样珍藏起来。 用土木灰包裹着,贴在孩子够不到的地方。 丝瓜篓子颜白也没舍得扔,全部给了书院厨房的厨娘。 所有人对丝瓜篓子一致好评,透水快,刷锅刷的干净。 如今,花生的叶子已经全部黄完了,颜白准备今日就全部挖出来。 至于为什么用竹签慢慢的刨。 其实是颜白心里的忐忑。 青雀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裴茹刚走,他后脚就跑来了。 青雀是继大唐皇帝,无功先生,李恪,颜白之后的又一位书院祭酒。 他当祭酒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除学生。 一次开除了一百四十多名。 一百四十多名学子被青雀赶出了书院。 不光书院诸生惊呆了,就连诸位先生也都瞠目结舌。 堵在青雀门口要说法。 这些学子里面,有好些是某位先生的得意门徒。 开除完学生之后,青雀开始让某些先生告老还乡。 短短的一个月,李晦跑了仙游七趟,念了七次旨意。 书院少了二十多位先生。 人情不在仁义在,这是朝廷对这些先生的遮掩。 这些先生有问题,心思不单纯。 颜白心善不搭理,不代表李泰心善不管。 他厌恶这些恶心人的龌龊事。 七年前李泰什么都不懂,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如今的李泰是,我是祭酒,你若觉得我做的不对你去找太子去! 青雀再次成为魏王,多年对青雀不离不弃的苏惠也终见明月。 他被青雀任命为王府的长史。 王府里面就他们两个人。 虽然魏王府的牌匾重新挂了起来,但青雀从未去看过。 也就苏惠拉着书院学子去参观了一趟,让每人写了一篇游记。 青雀来了,李恪也来了,觉得好奇的孙神仙也来了。 对于外来食物,孙神仙总是抱着尝一尝的心态。 半黄的叶子他摘了一片放到嘴里嚼了半天。 颜白见状期待道:“如何?” “味苦,性平,归肝、胃经。 叶子全部留下,给马周送去一些,剩下的全部给陛下,让内侍熬水喝。” 颜白一愣:“这真的能喝?陛下可是失眠和气血的问题。” 孙神仙拍拍手道: “要不你来? 看看你的黑眼眶,这些日子怕是没睡好吧? 你要是信就听老道我的,你也可以喝点。” 颜白一转头,花生叶子一片都没了。 颜白彻底无语,李恪和李泰两兄弟兴高采烈的分着叶子。 准备整理完了后找个精美的木匣装起来,再起一个好名字。 怕父皇喝起来心里不舒服。 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有着大道理的。 蝙蝠拉的屎不就是这个道理? 它们的屎不叫屎,叫夜明砂。 兔子的屎也不叫屎,叫望月砂。 麻雀的屎叫白丁香。 听听,这些名字一听很文雅,让人和屎尿都联想不到一起去。 喝起来那心里自然也会舒服多了。 知道要挖花生了,晋阳也跑了过来,蹲在那里好奇的打量。 就连一心求仙问道的大兄也带着几位兄长走了过来。 等书院的学子来临,院子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卢照邻站在人前,有些激动,书院那么多学子,就来了自己这么几个人。 李泰搓着手忍不住道: “动手吧!” 李恪皱着眉头道:“怎么挖,是用铲子,还是用其余的工具?” “看我的,应该这么挖!” 颜白说罢,拽着花生的枝丫就提了起来。 在根部,大大小小的花生一个挨着一个,不大,却很饱满。 不枉这么久的贴心照看。 “这么粗暴?” “啊,就这么简单,你以为呢!” 李泰失望道:“看你宝贝了这么久,我以为有特殊的工具呢? 原来这么简单,就跟拔葱一样!” 说罢,李泰也扯起了一颗。 颜白知道土里还有剩余的,全身发力,把缸倒了过来。 泥土散了一地。 果然,在黑黑的泥土里,还分布着许多。 颜白一点点的挑拣着。 众人学模学样,也都开始体验这份别样的丰收。 晋阳觉得有趣,一个人霸占了两个缸,她搬不动,于是就使唤她的两位兄长。 两位兄长也乐于被使唤。 晋阳说什么,两人就做什么。 李元嘉觉得今日自己扬眉吐气了,也终于体会到了辈分高的好处。 搁在平日,家里没人,晋阳都是使唤他的。 “十一皇叔,忙不,侄女求你一件事……” 孙神仙的见什么就往嘴里塞的毛病应该是改不了。 捻起一个花生,吹了吹了,就塞到了嘴里。 “嗯,不错,有点老,有点柴,有点扎嘴,像是嚼木头,但又有回甘,不好吃!” 颜白没想到孙神仙会把整个花生塞到嘴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迫不及待的颜白懒得说什么,挑了一个大。 嘎达一声脆响,花生被颜白捏开,露出里面的花生米。 塞到嘴里,颜白细细地咀嚼,是那个味道,是那个味道…… 孙思邈须发皆张,咬着牙道:“为什么不说要剥壳?” 颜白点了点头,认真道:“不剥壳也能吃。” 说罢,颜白把手心里那一粒主动的喂食到孙神仙的嘴里。 孙神仙吐到掌心里,先喝水漱口,最后才塞到嘴里。 “味甘气香,能健脾胃,饮食难消运者宜之,好东西,是好东西,不错,不错……” 孙神仙赞不绝口,众人见状也准备尝一尝。 颜白赶紧道:“一个人只能吃一个啊,捡小的吃,大的留种。” 大唐人对种子是很虔诚的。 一听说留种,大家都很自觉地把手里的放下。 自觉的挑拣小的。 那小小的花生米还没鼻屎大。 见大家细细地品味,颜白心里那个难受。 数十粒种子长出来的花生收获了满满的一大盆。 书院学子来这里可不是玩,他们在颜白的指挥下忙着淘洗。 事情忙完,颜白给前来帮忙的学子承诺。 等到明年开春种下,会有一株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亲自种植,收获后的种子也可以拿走。 是吃还是种,由自己决定。 书院学子开心极了,他们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已经决定留种。 要送回家,由家里的长辈去种植。 在事情结束后,颜白留下了作业,名字叫《挖花生有感》。 要写的深刻,还要不少于八百字。 颜白很开心,大家都很开心。 众人走后颜白躺在火炉边美美的想着明年可以坐在火炉边就着花生煮酒的时候。 李恪疯了一样跑了进来。 “墨色,不好了!” 颜白猛然坐起:“怎么了?是哪里又要打仗么?” 李恪捂着肚子,疑惑的看着颜白:“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儿,我好好的,咋了,快说……” 李恪咬着牙道:“不是的,那花生怕是有毒。 是自从大家从你这里离开后。 书院学子出现了皮肤瘙痒、腹泻、腹痛、恶心、等问题。 孙神仙也在拉肚子,现在全进了医署。 我来喊你一声,你要不舒服你也要去,不说了,我忍不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毒呢……” 李恪忍不住了,连说话都懒得说,捂着肚子跑了。 颜白忍不住调侃道: “憋尿可行千里,憋屎寸步难行,别放屁啊,那是错觉……” 开玩笑归开玩笑,颜白穿上衣裳,准备去医署看看。 一进门,屋子里躺着的全是那会儿一起挖花生的人。 唯一没事的就只有颜白一人。 小兕子虽然不拉肚子。 但她的症状是身上痒,伽罗正在往她脸上涂抹药膏呢。 看了一圈,一个念头猛然在颜白心里升起。 颜白想起了后世的外国人吃五仁月饼,一个月饼让所有外国人过敏的事情。 “过敏?” 颜白不敢确定,慌忙走到孙神仙旁边小声道: “老神仙,是不是花生的问题?” “不是,是大家身体有问题。 老道的嘴不会出错,是好东西一定是好东西,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颜白担忧道:“那他们?” 孙神仙猛地一吹胡子: “你不是好好的么,关食物什么事?” “对了,你好好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滚出去.....” (ps:冷知识,不夸张啊,明代引进花生后,全民过敏,硬生生吃出来全民脱敏,基因遗传。) “滚出去!” 一声怒喝,长孙涣乖乖的退了出去,他不明白,前几日还很开心的父亲近两日怎么如此暴躁。 事情都过去了,自己都道歉了,挨打了,怎么还生气呢? 长孙无忌当然不是生儿子的气,他是生自己的气。 在楼观学的十年布局,眼看着就要成功,被人连根拔起。 长孙无忌就想不明白。 这么隐晦秘密的事情,李泰是怎么如此精确的做到一个人都不差的。 “是谁,你到底是谁?” 念叨着,念叨着,长孙无忌眼睛突然一亮: “明白了,吴王李恪,吴王李恪......也只有你们才能知道这些,对的,没错,没错......” ~~~~~ (今天字有点多,所以发的迟了些。见谅!) 第 185章 长大了的人 贞观二十一年来了。 许久未见的王玄策回来了。 当初稚嫩又帅气的面庞仿佛是颜白的一个错觉。 如今的王玄策已经变成了一个五官深邃,神情干练的壮汉。 站在那里威风凛凛,自成一方天地。 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颜白是亲眼见王玄策从一个半大的孩子到如今的威风凌凌。 原本还在思量着好好的问一下他如何灭国的。 等真的见到他回来,颜白觉得那些都没有必要了。 就如朝堂诸公认为的那样,天竺并没有成为大唐对手的可能性。 相隔太远。 大唐将军灭国的太多太多了。 对比之下,王玄策所做的事也并不出众。 因此王玄策在天竺取得的胜利也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 而且在他之前还有玄奘大师。 他的西天取经太过于光彩夺目,有无数僧人百姓,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为其奔走,摇旗呐喊。 王玄策是朝廷官员。 朝廷是不会特意的去为某一个人大张旗鼓的宣传。 朝廷政策的制定也好,宣传也好通常是针对某一类人或群体。 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任何细节上的差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因此许多改善措施都是默默无闻的,都是悄无声息的。 只不过王玄策的功劳也是被朝廷认可的。 他成功的挑起了天竺各国和吐蕃的矛盾。 如今的吐蕃很难,一边防备大唐,一边还要防着从背后爬上来的天竺各国。 高原上缺少物资,吐蕃若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能向大唐低头。 又或者向天竺低头。 多年不见两人已经有了些许的陌生。 在聊了聊无功先生之后,那种因为时间而带来的陌生感慢慢的消散。 “先生,我还是回晚了一步,没能再看先生一眼,作为弟子已经是不孝了,学生心里愧疚的很。” 颜白笑着安慰道:“垂头丧气做什么? 你心里记着他,他其实比谁都开心。 你若真要因此太过于伤心,他就真的不开心了!” 王玄策点了点头,轻声道: “先生,这才走几年,朝廷走马观花似的换人。 守约走了,君买还在西域,长安令人陌生的很!” 颜白笑了笑:“习惯几日就好,其实改变的并不多。 对了,昨日我听说太子特意宴请了你,你想好了要做什么差事没有?” 王玄策摇摇头:“陌生的很,什么都没想好。” “你拒绝太子了?” 王玄策又摇了摇头:“我给太子的答复是想回书院好好地把心静下来。 顺便把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之后再听太子的安排!” 说着,王玄策抬起头: “对了先生,书院怎么样?” 颜白闻言苦笑道:“凑合过呗,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书院如今看似一片欣欣向荣,但也是枝丫疯长。 想必你也知道了,前不久青雀又开除了一批学子。” 王玄策笑了笑:“这手段狠,被开除的学子这一辈子都完了。 学问再好,也注定要默默无闻了!” 颜白点了点头,惆怅道: “我们都知道青雀是在为书院好,都知道这是一件好事。 可青雀却成了众矢之的,御史拿着圣人的“有教无类”疯狂发起攻击!” 颜白轻轻的抿了口茶,继续道: “御史的弹劾我们都能理解。 因为朝廷要避免误解,消除负面误会。” “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实在其心可诛。 如今世面上的诸多谣传,背后都有它们的推波助澜!” 王玄策眨眨眼,忽然道: “王家?文中子的弟子?” “有一部分是他们,这是必然的,他们是最早来书院。 原本以为书院会有一部分是他们的。 结果无功先生直接下重手了,毫不留情的让他们没有了染指的机会!” 王玄策点了点头,怪不得,怪不得。 说白了还是利益闹的,权力被收走了,不敢找颜家,只能以此来狂吠几声了。 无功先生若不这么做,等到颜白或是朝廷来做,那就不是开除的事情了。 怕是人头滚滚。 “那吴王李恪?” 颜白又叹了口气: “如今世面上都说,是吴王李恪祭酒的权力被夺走了,心生不满。 这些人都是吴王的人,抓了几个,他们说他们是吴王派来的!” 王玄策彻底无语了。 大唐还没到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年月。 怎么如此龌龊苟且的事情还是源源不断。 古人说的对啊,这文人有了坏心思,直接冲着要你命去的。 王玄策知道,书院学子都知道。 吴王还是祭酒,依旧握着书院学子的学籍这一块儿。 怎么就成了心生不满呢? 王玄策见先生的茶碗空了,亲自给先生倒了一杯茶。 而后淡淡道:“先生,要不这事儿让我来吧?” 颜白笑着摇摇头:“我比任何人都懂舆论。 这时候书院只要什么都不做,风头过去了就好了。 你要是反击,那便是正中他们下怀!” “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有乱子,就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他们就会顺理成章的达成目的。” “当乌龟?” “对,我们当乌龟,只要陛下和太子不说话,书院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别忘了,我们书院可是被称为泥腿子书院!” 王玄策笑着点了点头:“他们乱,我们隔岸观火!” “看出来了?” “猜出来的!” 颜白笑了笑:“青雀的手段狠着呢,被压制了那么久,他出手就是杀招。 他可不管你怎么闹,他的目标就是清理书院。” “是陛下的意思!” 颜白笑了笑:“说透了就没意思了啊。 走走,去喝点酒,太子送来的,不辣,但喝多了就是头疼。” “先生老了!”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会不老呢?” “在学生的眼里,先生就是不老的!” “跟谁学的这些阿谀奉承之言。” “学生说的都是真心话!” ....... 颜白带着王玄策边走边聊朝着曲池坊走去。 在曲江池的另一头,李厥忙的不可开交。 新的一年到来了,运盐的尼玛商队运过来了一百车的盐。 也运来了一百车的石脂到了长安。 提炼石脂水的任务皇帝安排给了李厥。 地方就安排在曲江池的最南侧。 靠近黄渠的地方,紧挨着皇家禁苑芙蓉园。 芙蓉园先前是李泰的地方,李二把这块地方赏赐给了他。 他出事了以后就收了回去,归东宫管理。 如今赐给了李厥。 李厥这个没出息的把这里交给了小十一。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礼物,小十一也是如此。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最好哄了。 小十一她知道这地方不属于自己。 她却觉得李厥的这份心很不错。 她不喜欢这个没有几个人的芙蓉园,但李厥这份心却让她很受用。 此时小十一就在芙蓉园里。 她是皇后亲封的内舍人,承担着规劝太孙言行的“重任”。 为此,她还被唤到宫里学习了一个月。 教导的先生是许敬宗。 为什么不是别人,因为许敬宗爱干这个别人都看不上的活。 也是他这些年来能稳居长安不外放的主要原因。 不挑拣,有活就干。 这也是李厥第一次做事。 他起了个大早,带着自己挑选的人,事无巨细,显得格外的认真和卖力。 秦月颖成了太孙李厥手底下的大管事。 无官职,无品级,只有微末的俸禄。 以前的人生有多精彩,现在就有多低调。 鹿入林成了太孙李厥的手底下的护卫。 先前那个在赤海城杀出来的小伙子,成了太孙身边的亲近人。 秦月颖,鹿入林…… 额…… 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当李元嘉看到这么两号人物混到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拔刀。 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上天的惩罚? “秦月颖?” “小的在!” “听说你先前是火药监的?代号是啥?” 秦月颖想都没想道: “不知道!” “听说火药弹丢了一个,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 李厥穷追不舍: “颜先生的代号是啥?” “不知道!” 李厥叹了口气,这一问三不知呀。 想到父亲的话,李厥指着面前的一群内侍笑道:“今后你来管他们!” 秦月颖点了点头:“喏。” “好,带着他们去挖沙子,堆起来,摆在显眼的位置!” “喏!” 李厥转过头,看着远处岿然不动的鹿入林,低声道: “鹿护卫。” “臣在!” “这是少府的保密法则,明日日落之前所有人都要烂熟于心。 你来监督检查,切记,所有人必须会背。” “遵命!” 芙蓉园观景台,李二满意的看着安排众人做事的李厥。 以事观人,继而再不观之以目,而观之以理。 李厥如果觉得没有人管就放纵,李二觉得那颜善这个太孙之师要换成别人了。 于家的于志宁已经上书了,想教导太孙。 李二觉得他父亲教太子教的很不错。 李承乾就是他教出来的。 “小龟?” 一旁正在玩泥人打架的一小娃娃猛地抬起头: “啥?” 李二故意板着脸道:“回话之前要加尊称。 比如你阿耶唤你,你回话要说“阿耶,孩儿在”,这样人多的时候就不出误会。” “吱……道了!” 李二点了点头,笑道:“再来一次啊,小龟~~~” “阿翁,孩儿在呢!” 李二闻言眉开眼笑,一下把小龟搂在怀里,笑道: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记住,以后就这么喊,无论什么时候都如此。” “阿翁,孩儿知道了!” 李二哈哈大笑,猛地亲了一口小龟,然后冲着剪刀道: “剪刀,小龟也有三个年头了,不小了,可以骑马了。 去马苑里面挑个乌骓来,朕忙的时候你教小龟骑马。” “喏!” 李二牵着小龟准备去游船,一老一小两人越走越远…… “阿翁,乌骓是什么?” “是一匹黑马,浑身漆黑的马,相传当年项羽骑的就是乌骓……” “项羽是谁?”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 第186 章 一名衙役则足矣 户部最近对颜白很是礼遇。 户部侍郎甚至很隐晦的说如果书院缺钱,今年朝廷的拨款专项可以松一些。 言外之意就是颜白可以多要点钱。 送上门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颜白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让李泰把那些用旧的案桌全部换成新的。 当捋清楚手头上的紧要事,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灯火下纳鞋底的裴茹和伽罗,犹豫片刻后,颜白还是忍不住道: “我要走了!” 裴茹一愣,抬起头不解道: “这才休息一日,明日还有一天,要去哪里,是去长安么,有要紧事?” 伽罗也抬起了头,同样的好奇,同样的带着笑意。 “户部来找我很多次了,按照朝廷的规矩,各部互相配合,但又互相监督。 他们如此找我,想必是陛下的意思。” 裴茹再次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可能得去江州了!” 裴茹一愣,一个不注意纳鞋底的长针歪了,一下扎到了她的手指。 血珠渗出,在灯光下格外的耀眼。 裴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手指放到嘴里,含糊不清道: “必须去么?” “必须去,这次朝会我就准备上书请任了。 所以我说我可能要走了。 如果这次要走,我会带上伽罗一起。” 伽罗一愣,喜笑颜开。 这些年,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出去走走。 她本来就是一个爱热闹的性子,可随着对大唐的认知越来越多…… 拘束也越多。 她在长安已经很少像往常一样骑马出门了。 就算是要出门她也会坐着马车出门。 因为她要顾及身份,顾及礼法,顾及颜白的脸面等等…… 虽然颜白从不说她,且支持她。 可流言就是一把伤人无痕的快刀。 伽罗依旧是伽罗,但不是以前的那个伽罗。 一听到可以去远方。 伽罗的眼睛都亮了。 裴茹心里失落的厉害,嘴上却硬道: “她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你呢,让我去,她在家里看家!” “别闹,你是大妇,我出门在外,你和颜韵就必须呆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规矩,你难道忘了!” 裴茹闹脾气了。 她闹脾气就是不吭声,喜欢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沉默了一会,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十一婚事未定。 小彘子,昭甫,小颀也都快到了完亲的年纪。 四位兄长还有嫂嫂年岁都高了……” 说着,裴茹突然压低嗓门道: “程怀默,宝琳,景仁,守约,这些人去了外地。 如今陛下正在放权,怕有人生不臣之心。” 颜白站起身,轻轻把裴茹搂在怀里,低声道: “我和大兄聊过了,大兄说我必须要走。 这是陛下的安排,也是为了颜家下一代做考虑。 我也想任性的活着,可现实就是如此,任性就要遭罪。” 颜白继续安慰道:“就算我不去,咱们家还是会有人去的。 难道要二兄,三兄他们去跑一趟?” 裴茹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恐惧的浑身发抖。 她听裴炬老爷子说过。 在南边,喝水都会死人,肚子里面都会有一肚子虫。 在河边玩耍的孩子都会被从水里冲出来的土龙叼走。 裴茹更是清楚地记得,《梁书·扶南传》里写道。 鳄大者长二丈余,状如鼍,有四足,喙长六七尺,两边有齿,利如刀剑,常食鱼,遇得麋鹿及人亦噉之。 这还不是最危险的。 危险防不胜防,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阿耶去了一趟岭南,招抚冯家的时候,身边的亲卫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大半。 去那里就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 (ps:土龙就是鳄鱼,大型鳄鱼我国古代有。 出自典籍《梁书》,《文选·左思《昊都赋》》,晋人虞喜的《志林》,《太平广记》。 韩愈:《泷吏》恶溪,又名恶水,就是因为大型鳄鱼而闻名。) 裴茹很想让颜白辞官,就呆在家里。 但裴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能想,但不能说。 裴茹心里明白,若没个实权在手里,做事都要求人。 别说照顾书院了,若没实权,怕连书院都保不住。 这些年,看了这么多书,裴茹就没见过谁能躺着过舒服日子,还能把事情办好,还能手握重权的。 陛下这么高的地位,不也是小心翼翼的么。 颜白絮絮叨叨的安慰着裴茹。 见她终于不板着脸了,颜白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个家离不开裴茹。 只有裴茹在,自己才能在外面安心的去拼。 “官大么?” 颜白知道裴茹问官职大小不是喜欢颜白做大官。 而是她觉得,官大一些,则会多一分保障。 她认为就是这样的。 她哪里知道,真要到了战场,真要到了决胜时刻,大总管都要拎着刀子往前冲。 李绩身上的伤口不就是那么来的。 辽东不也得往前拼命么? 颜白不愿意破坏裴茹这点心理安慰,点了点头: “陛下做事历来大方。 我这次去放火烧山开地,是要编民入册的。 应该是可以一言决之的大都督职位。” 裴茹闻言从书架上拿出地图。 找到江州所在的位置后又叹了口气: “老天爷,这么远,还得过江,这又得行千里路!” 颜白点了点头:“我这次走准备带上昭甫。” “那和殷家的婚事咋办?” “你想法子拖一拖,跟殷家说点好话。 婚可以晚点结,但眼界一定要越大越好,有了大气魄,才会有大胸怀!” 裴茹闻言不满道: “把镜圆也带上!” 颜白头也不抬道:“造反么?走到半道被人砍脑袋么?” 裴茹赶紧堵着颜白的嘴,哀怨道:“呸呸,乱说......” 在休沐的两日,颜白悄然无息的安顿好了家事。 书院这边也做好了安排。 朝堂上有许敬宗帮衬着。 明面上有李泰,背地里有二囡在握着书院的钱财。 如果说这是计谋的一面。 颜白还安排了专门镇场子的人。 颜白还请了孙神仙,孔颖达,袁天罡,玄奘大师,外加自己的四位兄长坐镇。 孔圣人的石像就立在桥头。 手段,大义都在,煌煌不可侵犯, 李二来了都要行礼,李承乾就算是造反都必须在桥头下马。 不然他当了皇帝也要被读书人日日咒骂。 …… 宫城内,长孙皇后找到了正在晒太阳的李二。 长孙皇后从小兕子的口中得知颜白要去江州的消息。 “陛下……” 李二笑了笑:“是晋阳给你来信了吧,估摸着是让你来给颜白求情的。 她的那点小心思,劝不动我就找你!” “都说知女莫若父,这事还是瞒不住陛下。” 长孙皇后轻轻地揉着李二的肩膀笑道: “孩子大了,什么都懂了。 你这一下把颜白调走,她的婚事说不定就要耽搁。 下面的那几个小的怕也是耽搁!” 李二拍了拍长孙皇后的手,轻声道: “当我不疼孩子?” “我本来的人选是冲儿,奈何所有人的举荐折子都推荐的是颜白。 冲儿人不错,但手段一方面不如颜白,朕这也是没办法!” 长孙皇后何尝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可手心手背都是肉。 年幼时,若无兄长长孙无忌拉着。 如今哪有什么皇后,哪有什么长孙家。 “关陇的人已经太多了,根据两个衙门汇报上来的折子,长安人口已经不下百万。 这些人里有土地者也只有二十余万。” “剩下的人都是来长安讨生活的。 没有土地的人成了朝廷肩膀上的担子,开发南域势在必行。” 李二叹了口气: “人多了,无业之人就多,稍微有点乱子这关陇就完。 等太子当了皇帝除了迁都就别无选择了!” 长孙皇后知道皇帝为难,轻轻捶打着李二肩膀道: “二郎,臣妾不听政事,臣妾只想说,颜家兄弟几人年岁高了。 如今的颜家也难。 说句难听的,上有老,下有小,青黄不接!” 李二闻言笑道:“朝廷危难,这些做臣子自然要迎难而上。 颜家要成为千家之家,就必须往前,这是命!” 长孙皇后见皇帝态度坚决,知道颜白的离开已经不可更改。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薛延陀才打完,朝廷需要休养生息。 你把怀默,宝琳,景仁,守约,这一批年轻的将领都去了外面。 如今的长安,老将们在颐养天年,老臣们也都慢慢的在朝野消散。 如今二郎你放权太子,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手,臣妾担心……” 李二闻言颇为豪气的站起身: “担心什么?如此一来,才能见人心。 朕还活着,朕的老部下也都在,朕要看看谁有异心。” 长孙皇后忍不住道: “事关朝廷,陛下切莫意气用事!” 李二主动的牵起了长孙皇后的手,走到围栏处。 两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远处的长安城。 李二忍不住喃喃道:“这就是朕的底气。” “乱了才好,乱了朕才好挤出脓疮,让以后没有了祸患。 朕不怕,一名衙役则足矣!” 第 187章 临行前 大唐朝廷的速度出乎颜白的意料。 关于去江州垦荒的折子颜白是早晨递上去的。 晌午的时间还没到就得到三省六部的一致同意。 颜白成了江州都督,对江州诸县,官员,诸事无须上报,可一言决之。 因为要去垦荒,颜白知道这事有多难。 因此,颜白在折子上提了很多要求。 钱,人才,匠人,工具,以及负责安全的大唐府兵。 出乎意料的是,三省并无像往常一样砍掉一些,或是打个对中的折扣。 而是一丝未动,全部通过。 颜白的权力得到了最大的保证。 有了这些,颜白在江州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 就算有长史,那长史也只有知情权监督权。 而没有改动权。 消息传到书院,高年级的学子立刻请命随行。 如此难得的机会,不说为了今后自己的晋升,出去看看也是极好的。 颜昭甫被颜白安排专门负责这个事。 他挑人的手段很简单,优先挑选长得胖的。 身体不好的不行,就怕走到半道身子吃不消,病死在路上。 等把这一批人挑选出来之后再挑选有才学,有手段的。 家里有背景的优先。 颜昭甫还特意说了,可以把家里的族人,子嗣,亲朋多带一些。 去了那边可以分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简单的说,你开出来的地就是你自己的。 前提是工具种子得你自己携带。 土地承载了所有汉人对未来的希望和对生活的情感。 颜昭甫口中的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让这些人幸福的快要晕过去。 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先,粮以地为根。 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无论是从物质层面,还是家族传承方面都是重中之重。 有因地而兴者,也有为地而亡者。 更有背井离乡远走他乡而又念念不忘者。 所有的一切根源都是土地。 有自己的土地,才算有个家。 所有人心里最深处就是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然后把这一块土地种上粮食,种满蔬菜。 没有人不喜欢土地。 没有人不知道南方有大片未开化的土地。 但所有人都知道,若无一个强力的后台,若无朝廷的政令。 他们这些小家族去那边开垦土地那是在玩命。 当地也有人,自然也有利益的对碰。 家族本来就不大,松开拳头去做事就是取死之道。 紧抱大腿才是真理。 大家族对此事不稀罕,他们不为所动。 黄河流域有充足的水源灌溉以及广阔的平原,他们很早之前就占据了大片的优良土地。 何必去南边吃苦呢? 还这么远,简直是得不偿失。 小家小户的羡慕,但也只是羡慕,实在没有能力跟着去。 所以,这事全部落在那些不大不小的家族身上。 在楼观学求学的军户子弟反应速度是最快的。 在他们的心里先生是自己人。 基于这个原因,短短的一天之内,曲池坊外面站满了排队的人。 在长安周边,他们做不到良田百亩。 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去了南边,只要有手。 这个目标还是能达到的。 而且,朝廷派颜郡公去南域。 那就代表着朝廷的政策在今后的数十年里会对此处倾斜。 会多出很多的官位。 虽说比不了在长安当官。 但能有个一官半职,那也比现在强。 大唐周边没有敌人了,再想跟着当初一样靠着军功过好日子明显是不可能了。 没有传国的勋位。 只能一代比一代差。 就算有战事,这么多人,谁敢保证一定轮的上自己? 如果去西域,颜白倒是希望把这些人全部带上。 拿掉旗帜,戴上面纱,走一路,抢一路,回来全部都富。 可这是去南域开荒的,要的是治理人才,要的技术型人才。 不是这些渴望拿着刀子砍人收集耳朵的杀才。 颜白只能狠心把那些想立功的人排除掉。 那些家里子嗣多的优先选。 算是给他们分家,也算是多一个机会。 负责安全的府兵颜白只选了一千人。 在大唐境内,一千人已经很多了,再多了朝廷就不放心了。 颜白也不愿自己做个什么都要被人监视着。 书院这边颜白挑选了五百人。 五百人就是五百个名额,也就代表着五百个家。 看着不多,细细一算也是好几千人了。 东西两市颜白也动用少府监的权力通知了下去。 大唐看不起商贾,但朝堂之上谁也不敢说断绝商贾。 这一群人虽然说是以赚钱为目的,但对于大唐的发展是有目共睹的。 商人的嗅觉是最敏锐的。 他们因为身份在长安被官员“压迫”。 消息一下来,他们就推荐出来了话事人。 他们知道,朝廷需要他们的能力,他们也需要朝廷给予的帮衬。 这个生意前期肯定是会亏钱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跟当初的泉州一样,所有的基础设施和最基础的以物换物都是他们一点点的从外地运来的。 但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希望握在手里。 当初第一批去泉州的那些人,现在哪个在泉州没有一两个山头,没有几百亩地,没有个十多间铺子。 这都是长久的利益。 如今江州要开发,还是紧挨着彭蠡湖。 走大运河入长江可以直达,货物可以轻松的覆盖二十多个州府。 往西能直达大城岳州,往东能达扬州,苏州,杭州。 江州居中,三点一线,以点扩面。 如同火堆一般朝着四周发散热量。 如此一来,这条水路多大的利润不言而喻。 不说卖别的,把长安周边这些过剩的生活瓷器拉过去兜售那也是稳赚不亏。 而且是走水路,少了很多车马劳顿。 希望能出钱为朝廷尽一份力的商家一个接着一个。 由推举出来的话事人为首,开始在曲池坊请命。 这些事都是颜昭甫在负责。 颜白此刻正在跟几家相熟的做告别。 “墨色,别的我帮不了你,但这次你算是找对人了!” 河间郡王一边说,一边佝偻着腰从书房的犄角旮旯里面往外搬各种书。 如今的李孝恭也老了,酒不喝了。 他禁酒的时间有点长,快十年了吧! 自贞观十四年那次喝酒险些喝死之后,他就不喝酒了。 整天待在王府里。 他如今迷上了养猫。 家里已经有几百只猫了。 为了猫,他还专门腾出了一个阁楼,在屋里面定做了上下铺。 一只小猫一个窝,妥妥的一个猫奴。 如今天冷,观景湖周边的围栏墩子上全部都是蹲着晒太阳的猫。 看着还挺舒服,就是偶尔猫身一抖…… 就能看到那细细的毛发在空中飞舞。 颜白觉得鼻子痒痒。 要说整个大唐南域谁最熟悉,眼前的河间王可以排第一。 整个江南都是他平定的,使得大唐在开国之初南方是稳定的。 颜白捏着怀中猫的后颈皮,把这个自来熟跳到自己怀里的猫甩到一边。 颜白拍了拍手,轻声笑道: “所以小子才最先来看望郡王您!” 李孝恭见猫被扔了下去,面皮抖了抖,随后又哈哈大笑: “你啊,我就知道,这些我留着无用了,你拿回去看。 对,看完了就别还了,看看微言楼有没有什么犄角旮旯,扔在那里就是了!” 颜白感激的点了点头。 这年头,虽然朝廷在拼命地印书,但都是圣人文学,都是一些忠孝廉耻。 像河间郡王这样的亲自手写的记录书籍依旧有价无市。 甚至可以说是宝贝。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拜祭完祖宗就走!” 李孝恭点了点头:“你这走的急啊,算来算去这也没多少天了。 事情不是小事,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呆几日?” 颜白闻言笑道:“早晚都是走,越是走的晚,我就越担心舍不得走。 趁着开春,天气清爽,趁早离开吧!” “走水路?” 颜白点了点头:“嗯,坐船离开,速度快,人也舒服。 睡着睡着人也就到了,屁股也不遭罪。” 李孝恭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远处随时等着召唤的仆役躬身离开。 李孝恭把怀里的猫放在地上后轻声道: “书院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李孝恭点了点头:“安排好了就行。 如今的长安吓人啊,高阳的事情看似结束了,但现在才是开始。 就怕他们斗到最后旁人遭殃。 这朝堂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来斗去还不是为了那点权力?” 颜白闻言感激的笑了笑。 李孝恭拍了拍颜白的肩膀,低声道: “太子和陛下都很在乎书院,所以他们也要看看你的态度。 其实我觉得这个时候陛下派你出去,也不乏有试探之意!” “莫要生气,试探是好意。 被试探说明还有用,不试探,那就彻底完了。 比如说我,你看我如今还有人管么?” 见颜白闻声要安慰自己,李孝恭摆摆手继续道: “孩子你做的很好,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不满。 接到旨意之后立刻就开始投入了进来,信不信,陛下一定对你的表现格外的放心。” 李孝恭叹了口气:“可太子和陛下的在乎会让某些人得不到在乎。 就跟我一样,我偏爱慧炬多一些。 崇义就不怎么喜欢听我的话,因为他觉得我偏心。 朝堂也是一样的,陛下和太子对书院的爱大家都看得见。 这时候就注定有人失宠了,墨色,这个千万得防!” 颜白把这些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好好品味。 话的意思很简单,可这里代表的东西太多。 比如河间郡王嘴里说的“有的人”是指谁? 一个人? 三两人? 还是准备变得更加强大的关陇勋贵? 不得不说还是河间郡王这话说的通透。 宫内妃子争宠都会斗一斗,那朝堂和后宫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没有臣子不希望自己简在帝心? 颜白闻言笑了笑:“老爷子的坟茔就在我规划的书院内,我颜家如今也属于书院的围墙之内了!” 李孝恭闻言脸色大变。 随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 “你小子,哎呦额滴神啊,不行了,扶着我点…… 你小子果然有门道,这一手厉害,这一手厉害……” 颜白谦虚的笑了笑: “我走后家里就剩下老幼妇孺。 别让我知道谁对书院出手,要是让我知道了,就别怪小子去刨他们的祖坟了!” 李孝恭彻底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颜家和书院绑在一块,对书院动手,那颜白就可以认为是别人在对颜家动手。 那就是对文宗老爷子的坟茔不敬。 这要被打了,告到陛下那里也是颜家有理。 勋贵之家动手,和朝廷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白的手段,真要使火药在长安再响一次,那也不是没可能。 (本卷结束,敬请期待第九卷!) 第 1章 新开始 “鲫鱼子~~傍哒~~鲤鱼游……” 不知道是号子声,还是即兴的渔歌声。 一条条小船从芦苇里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湖面。 要归家了。 湖面孤零零的,一条小船还未离开,船上的少年还想再多抓几条鱼回去。 脖子上套着芦苇绳环的鸬鹚钻下了水。 如离弦的箭矢般冲入湖水中消失不见。 锐利呈钩形的捉鱼嘴轻松的把一条半斤重的鱼吸到了嘴里。 它还没来得及吞下,脖子上的芦苇绳环突然一紧。 鸬鹚被拉出水面,它不满的扑棱着翅膀,惹得小船左右摇晃。 “乖啊,乖啊,乖,这个不好吃,小的才好吃,吐出来,吐出来......” 小小的船舱里,一名半大的孩子一把将鸬鹚的脖子抓住。 然后将喉囊里储存的鱼挤出来。 看着船舱木桶里的十多条鱼。 这孩子肮脏的小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抬起头看了看即将消失在湖面的落日。 看着那朝着自己慢慢驶来的大船。 刚才还开心的小脸,现在满是怨恨。 他颇为心疼的将鱼拿了出来,松开鸬鹚脖子上的绳环,然后塞到早已等不及的鸬鹚嘴里。 宁愿给鸬鹚吃。 也不能给那帮畜生。 看着大船上的那帮人在招手,苏小鬼脸上堆砌起微笑。 “热情”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却是咒骂个不停。 这里是彭蠡湖。 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大半是靠水而活。 另外的一小半是靠抢别人的东西而活。 比例大概是二八的比例。 说那一小撮人是水匪,也说不上。 因为他们不打家劫舍。 说他们不是吧,他们又做着强取豪夺的勾当。 这一群人霸占了整个彭蠡湖。 自称是龙王之子,专门来“庇佑”渔民的。 若是听他们的则相安无事。 若是不听,则会被龙王索命,当作了献祭。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惯例。 他们也愈发的嚣张。 辛劳一天的渔获,要拿出一半孝敬龙王爷。 苏小鬼心里明白,这哪里是孝敬龙王爷去了,都是被这群人拿走了。 他们数千人聚集在湖中的孤岛上,把鱼晾晒成鱼干,拿去卖钱。 不劳作,潇洒快活。 大船靠近,苏小鬼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真诚。 就在苏小鬼准备缴纳供奉的时候,一条鞭子却狠狠的抽了下来。 然后顺势缠在苏小鬼的脖子上。 狠狠的一拉。 苏小鬼噗通一声落在冰凉的湖水中。 鞭子仿佛一双铁手,死死地勒着脖子,让他难以呼吸。 “狗东西,当我是瞎子不成,你狗日的把鱼喂鸟?” 苏小鬼紧紧地抓着鞭子。 一边努力的踩着水不让自己呛水,一边讨好的想着如何解释。 背上火辣辣的疼让他忍不住想哭。 太疼了,太疼了,就跟刀割一般。 “错了,小的错了,小的就喂了一条小的。 鸬鹚饿了一天,今天不喂,明日它们就不干活了……” 说话期间,苏小鬼已经连喝了好几口水,呼吸不到空气,身子也在慢慢的往下沉。 船上的汉子靠在船舷上。 见苏小鬼在水里拼命挣扎的模样哈哈大笑。 “多喝几口,肚子就饱了,回家刚好免得吃饭。” 眼见着孩子已经沉下了水,使用鞭子的汉子也玩够了。 狞笑着猛的一拉,苏小鬼从水里被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咳咳咳……” 苏小鬼拼命的咳嗽着。 他抱着头,身子蜷缩在一起。 他懂得,也记得,接下来会有一顿打,打完了才结束。 老一辈的说这叫立威。 娘亲说他们这是故意的。 只有把你打怕了,在心里留下畏惧的种子。 这样,等你长大后就不敢反抗他们了。 苏小鬼已经记不得自己被打了多少回。 每一回挨打,苏小鬼就会在心里默默的祈祷。 祈祷神佛开眼,杀了这群恶魔。 苏小鬼已经在心里祈祷了,可挨打却迟迟没有到来。 难不成应验了? 悄悄的松开指缝,苏小鬼发现所有人好像都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远方一动也不动。 壮着胆子爬起身…… 视野里,一支庞大的船队正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没有船帆,速度却极快。 如撒网一般呈合围之势而来。 苏小鬼使劲的揉着眼睛。 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船。 在大船的后面,还有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小船。 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没有尽头般从那落日里面蹦了出来。 本以为恶人的船已经很大了。 可如今,恶人的船跟眼前的船相比,就像是自己的船和恶人的船相比。 颜白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彭蠡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哎呀,美滴很,撩咋咧......” 彭蠡湖大,真的大,超级大,就像是大海,比记忆里的大多了。 和颜白一样,同行的二千府兵也都从船舱里面钻了出来。 江州要到了,路途要结束了,所有人都不晕船了。 大船逼近,带来一阵劲风,激得鸬鹚发出惊恐的咕咕叫声。 可惜它被芦苇绳绑着,进退不得。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这里的船家么?” 很文雅的语气,说的很慢,腔调有些怪异。 但苏小鬼还是听懂了,他壮着胆子看了一眼。 随即便自惭形秽地低下了 头。 “皮肤可真白啊!” “衣服真好看!” 卢照邻轻轻地用肩膀碰了碰颜昭甫,朝着下方努努嘴,低声道: “昭甫兄,我咋觉得这群人不像是好人啊。” 颜昭甫扭头,身后的陈摩诘小叔已经把弓悄悄地拉成了半月状。 从庄子里面出来的老兵已经松开弓弩上的锁扣。 卢照龄都看出来了,颜白自然也发现了。 挥挥手,勾爪抛出轻松的勾住了面前的船,木板立刻搭上。 府兵跳荡而去,局势瞬间被掌握。 颜白踩着木板从大船走到小船。 刚才还凶狠的汉子现在连直视眼前之人的勇气都没有。 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像是有刺一样扎眼睛。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 沉默了好一会,孩子才说道。 “苏小鬼是我的小名!” “你还有大名?” “嗯,我娘说我还有大名的,我的大名叫做苏泳霖,她说,那是死了后会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苏小鬼本想拒绝回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眼前这个笑的很好看的大叔却是发自心底的害怕。 他的本能让他拒绝不了。 颜白叹了口气,这就是长安人认为的蛮荒之地。 这哪里是什么蛮荒之地。 这是汉家儿郎最纯正的文化底蕴。 一个打渔的孩子都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知道死后名字要刻在石碑上。 可见,这群人就是八王五胡之乱逃难而来的汉家儿郎。 颜白笑了笑:“我看你湿漉漉的,刚才是掉湖里去了?” 苏小鬼不说话了。 小孩子也有利弊取舍,霸占彭蠡上的这群人太凶了。 真要说了,这群人走了,自己和自己的娘亲怕是要遭难。 这群人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 见孩子不说话,颜白已经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收起笑容,扭头看着船上这一帮子满脸横肉的汉子。 “管事的呢?出来说话!” 又是沉默..... 好一会儿才站出来一个人。 “贵人,小的就是船家,您说!” “你们是做什么的?” “打渔的!” 已经转了一圈的麦殊闻声,毫不留情道: “先生,他说谎,他们根本就不是打渔的,打渔的船怎么连个吊杆都没有,撒网你拉的起来么?” 麦殊自从被颜白从卑沙城带回来以后就住在书院,任务是烧火。 在书院的熏陶之下,他不光烧火烧的好。 他还学会了读书认字。 水平相当于低年级的水平。 能写,能算,但写的不好,算的也不好。 可麦殊开心,因为之前他什么都不会。 颜白之所以把这孩子带回来,是因为这孩子手段太狠。 如果放任不管,缺少教化,卑沙城就会很难治理。 “细细地说!” 麦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得意道: “先生,你忘了,小的从小就在卑沙城长大,毫不夸张的说,是不是渔船我闻一闻就知道。” 颜白笑了笑:“那你说说他们是什么人?” 麦殊扬起下巴,傲然道:“一群该死的贼寇尔!” 麦殊的话音刚落下,一直就盯着苏小鬼的颜白就看到这孩子眼睛一亮。 孩子没说,但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颜白心里了然,摆摆手淡淡道: “那就吊死吧!” 船上的汉子闻言顿时聚成一团,手里的家伙也都纷纷举在胸前。 麦殊见状猛的冲了出去,狞笑道: “找死,敢在大都督面前亮兵刃,也是嚣张的没边了!” 说罢,他就悍然挥刀。 甲板上顿时传来血腥味,三只胳膊落在甲板上。 随后就是痛呼的惨叫声。 颜白身后的所有人见状全部举起弓弩。 只要这群人再有异动,这条船顷刻间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为首的汉子知道利害。 一句大都督,外加这群人手里的弓弩,他猜想这一定是朝廷来人了。 于是赶紧道: “贵人,误会,误会,小的是彭蠡县邓县令的家奴,船上的都是彭蠡县治下的百姓,大唐百姓,大唐百姓……” 颜白笑了笑,再次挥挥手,瞄准众人的弓弩缓缓地放了下去。 颜白觉得朝廷对南域的看法是错误的,也是该派人来管一管了。 天高皇帝远,这里的县令都成了皇帝。 自称自己为家奴? 不应该说自己是某某家的么? 站起身,天边的落日已经完全的被湖水吞没。 时候不早了! “卢照邻?” “学生在!” “辛苦你,这些人就交给你看管。 今晚洗漱过后,我要知道江州周边的家族情况,宗祠人数,以及衙门户数,税收等。 有没有问题!” 卢照邻深吸了一口气:“学生没有问题!” 颜白扭头看着那说话的汉子笑了笑,低声道: “不早了,我们去江州城,路途结束了,对了,你叫什么?” “邓子!” “凳子?我记住了!” …… “大都督令,全体人员进江州城,旅途结束,各家以校尉为单位,火长为上官,准备休息,出发!” 人群迸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两个多月的旅途结束了,新的生活开始了。 船只上,邓子捧着三条胳膊面色阴沉又忐忑。 他见过很多人,但今日所见之人却让他觉得无比的恐怖。 尤其是最后那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江州的天怕是要变了。 “哎呀,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书院学子齐齐竖起了耳朵,先生已经好些年没写诗词了。 “啊,真美啊,真他娘的美啊.....” 书院学子:????? 卢照邻失望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先生又在开玩笑了。 抬起头,卢照龄看着晚霞,喃喃道: “是啊,真他娘的美啊......” 第2 章 让我装一次就好 “孩子,年初闹过水灾么?” “没!” “小霖是吧,昨日我听人说,秋家的几口人都是淹死的。 真的假的啊,你可得注意,下大雨就往高处跑。” 苏小鬼咬了咬嘴唇,他很想告诉这位大哥哥他说的不对。 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他有点害怕,不敢说。 但他又不想欺骗这个身上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大哥哥。 他给的那个什么糖很好吃,很甜,吃到嘴里很舒服,凉凉的。 吸气也特别舒服,就像把鼻子里面的鼻屎掏空的那种舒服。 可惜,还没舍得多回味一下,它就没了。 “年初没下雨!” 颜昭甫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不变道: “不能吧,衙门里面的人都说下了可大的雨,才把秋家人淹死。” “年初没下大雨……” “那他们怎么死的?” “年初没下大雨……” 颜昭甫已经确定了年初没下大雨,这已经足够了。 如此说来那衙门的文书就是在作假了,有意思啊! “到了,你可自己随便看看,一会儿会有人找你问话,不要怕,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 “嗯!” 这是苏小鬼第一次来城主府。 平日的时候也倒是来过城主府附近。 但要说进来,肯定是进不来的。 连门楣都需要仰望,门口都站着凶神恶煞的人。 更不用提进来了。 你多看一眼,那护卫都会恶狠狠的瞪着你。 来的时候还有幸骑了马,虽然是被人搂在怀里,不算是骑。 但那种高人一头的感觉还是让人回味无穷。 江州城也热闹极了,城里的百姓从未见到有如此多的人来江州城。 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昨日日落前,江州城那个不大的客栈应是住满了人。 不光如此,城主府附近的空余屋舍也被人租了去。 客人豪气,一次性给半年的租金,说什么到期之后再续。 今日一大早,城里热闹极了。 那些从远处来的客人,护卫,府兵,齐刷刷的蹲在门口,抱着大碗吃饭。 奇了怪了,他们后面明明有石凳。 可却没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从长安而来的商人们看着破破烂烂的江州城开心极了。 这么好的一个地方,竟然只有一个提供客人休息的客栈。 只要把码头建好,只要学那泉州把课税定死。 吏治清廉,没有官员吃拿卡要,名声一打出去人自然就会来。 一顿早饭的工夫,勤劳的商人就已经把江州城看了个大概。 军户家出来的子嗣已经撂下饭碗,骑着马开始在城里物色地方。 今后他们要在这里安家,建立宗祠了。 荒芜之地不可怕,整理出来就是好地方。 随行而来的府兵在陈摩诘的安排下已经接手城防。 虽说是大唐境内没必要弄的如此紧张。 但不弄,陈摩诘觉得自己夜里睡不着。 颜白这边还睡眼朦胧,勤劳的商人就已经“巡视”完江州城。 看完之后众人都难免有些激动,好地方,果真好地方。 苏小鬼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在他面前的大院子里跪满了人。 昨日羞辱欺负自己的那一群人也在。 不但如此,那个什么都不管的县令也都低着头站在那里。 抱着官帽,垂头低目,和平日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伽罗起的特别早,因为她兴奋的有些睡不着。 早起的她兴致勃勃的看着远山,昭甫说那是庐山。 司马迁在《史记》里写到:“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 伽罗是开心的,这样的景致是在长安见不到的。 夜里还能听到江河流水的哗啦啦声。 唯一恼人的就是蚊子有点多。 颜白走了出来,苏小鬼发现院子里面的人更加恭敬了,头埋的更低了,连呼吸都静不可闻了。 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 而是彭蠡湖里那专门把人拉下水的恐怖的水怪。 颜白围着所有人慢慢的转,慢慢的打量。 原本以为这群人仅是一群仗势欺人的恶奴。 谁知道这群人竟然是盘踞在彭蠡湖上的恶鬼。 昨日打探的消息传来,这群人以孝敬海龙王的名义对所有渔民收孝敬钱。 也就是说是所谓的保护费。 说直白点就是抢劫。 如果有人违逆了他们,那这个人第二日绝对要出事。 不是被水草缠在脖子上勒死,就是被那什么“海龙王”索了命。 害一个不够,还要害人全家,小的都不放过。 苦主晌午去衙门告状,下午就有人发现苦主在自己屋里吊死。 全家整整齐齐,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过往停歇的船商也难逃厄运。 只要不满足这群人的胃口,你就得出事。 不是船漏水,就是你冲撞了水龙王,各种借口来刁难你。 跑船的商人哪里干的过地头蛇。 要么花钱认命,要么没命!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害人性命也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过于苍白,也过于无力。 可颜白知道,这是事没有落在看热闹的人自己头上。 真要是落在他自己头上,无权无势之人就会明白命运有多惨。 长安三六九等等级分明。 颜白以为长安的百姓就够苦了! 不承想远离了长安,天高皇帝远,那些可怜人甚至都没有等级。 都告到衙门了,家里人都死完了。 衙门案牍里面写着是“此案已明了,乃是刁民讹人尔!” 百姓去讹官员? 户籍上消失的人口都是一下子消失的。 就算有瘟疫,那也不能一下子让一家七八口全部死绝吧。 李二每年还让户部审查一点,把那些隐藏人口统计出来,大唐人口就会多一点。 西域缺人,辽东缺人,塞上也缺人。 李二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上说,他希望大唐百姓遍布四海。 都这样子还统计个鬼,统计出来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书院学子们昨日连夜统计出来的。 因为颜白来的时候没有“打招呼”,导致下面的官员没“准备”。 所以,那些不好的东西一下子就呈现了出来。 颜白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官场规矩,没有人会这么做。 可不这么做,颜白就会知道自己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自己的眼睛会欺骗自己。 颜白绕了一圈,重重地将那厚厚的户籍册子摔在胡郡守身上。 册子太沉,猝不及防的胡郡守打了个趔趄。 “胡郡守,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江州百姓人口每年都在稳定的增长中? 来来你告诉了,这秋氏一家六口怎么一下没的?” 胡郡守咬着牙,低声道:“回大都督的话,一家六口被大雨淹死的!” 胡郡守此刻很难受,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次朝廷来的人是谁。 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好多人都管他叫先生。 来时在门口有人管他叫郡公。 郡公? 什么样的郡公? 胡郡守虽然只去过长安一次,但他知道大唐的郡公很多。 好些个郡公,县公也就名头好听而已。 是入不了朝堂的。 自己可是从四品下的郡守,权力仅在刺史之下。 好些个什么公连自己都不如,这次来的想必也是。 真有实权的,来这南域喂蚊子? 这位一定是一个被排挤的官员。 颜白点了点头:“不着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江州百姓也都是没胆子的人。 只要被我发现,我会让人剥了你的皮!” “我不但要剥你的皮,我要扯着你,把你的上官也拉进来,一起剥皮。 我倒要看看朝堂里,谁是你的靠山!” 胡郡守是个硬气人,脸色不变道: “臣的靠山是皇帝,如果非下官所言,下官会自己剥了自己的皮!” “好!” 胡郡守抬起头,挤出笑容道: “上官头次来江州,在拜会上官之前下官已经通知了下去。 晚间会有宴席,请上官赏脸!” “不去!” 胡郡守闻言,忽然笑了笑道: “有陈家,陶家,黄家,涂家、罗家和熊家都在,还请上官赏脸!” 颜白被这话险些逗笑。 绕了一大圈,从长安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江州,这里还讲家族讲传承? 拿着祖上威名来说话做事的破毛病还是没改。 还玩下马威这一套。 颜白抬起头,看着胡郡守。 胡郡守不惧的看着颜白,笑容不变。 外来官员都绕不开这道坎,谁也不能例外。 颜白笑了,谦虚的轻声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颜,琅琊是我先祖传道受业的地方。 在下不才,立下了些许的功劳,朝廷给我的封号是琅琊郡公! 只要我不造反,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孙子的孙子都是琅琊郡公。” “在来江州之前,我担任兵部左侍郎。 如今被陛下任命为江州都督一职。 在长安浪荡多年,多家念在祖上,给小子几分薄面,说话也算有点份量!” 颜白看着胡郡守。 怡然不惧的胡郡守眼神开始有点闪躲,不敢和颜白直视。 虽然知道了一个颜,他就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姓氏的人实在太少。 以至于,一听到这个字,脑子里面就不自觉的想到了圣人。 想到了大宗师,想到了孔圣人。 颜白笑了笑,不是打算拼祖上么,那就来吧。 这么打脸的时刻,颜白一直期待,但还就真的没玩过。 孟家的孟冼不在,孔家的孔颖达也不在。 他们三位不在,你家祖上就算是再厉害,你就是把神搬出来都不一定够用。 “小子呢,也没有做过什么事,仙游书院是小子建立的。 对了,小子如今还担任国子学祭酒,少府监左监!” 胡郡守开始冒汗,别的可以说是不知道,仙游书院他是知道的。 被南域学子誉为学问圣地,天下人的书院。 今年已经有五十人去参加春闱了。 如果考不上,他们就不会回来,会继续在楼观学深造。 那里无衣食之忧,更能安静的去钻研学问。 胡郡守的腰也弯了下来,随时准备行礼。 “诶,弯腰做什么,还没说完呢,我叫颜白,如今颜家的家主!” 胡郡守遭不住了,心里的疑惑顿时没了。 怪不得那些人都管他叫先生呢,这怕都是他的弟子吧。 不叫先生叫什么? “江州郡守胡德禄拜见郡公。” “别,你是四品,我只是临时都督,按理你我同级,使不得,使不得啊~~” 说着,颜白的语气变得阴冷起来: “请我吃饭,无非是想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无非是想给我颜白一个下马威罢了。” “你们做的我都懂。 都是想着,好好的长安不待来到这蛮荒之地,肯定是一个被贬的官员。 一顿酒下去就什么事都没了!”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此刻听我说,把你刚才说的那几家家主叫来,就说我颜白等着他们。” “若是不来?” 颜白嘿嘿一笑:“老子就把你们全部当作叛逆。 老子手底下有一千儿郎,我也想看看他们的刀锋利否?” 胡德禄猛地抬起头: “郡公,何故如此,我们是大唐人,是一家人呀!” “一家人?” “好,我就再问你一次,秋家真的是因为下大雨而死么?” 胡德禄闭嘴不言,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就自杀。 颜白看着突然释怀的胡德禄冷哼一声。 说他们没骨气,他有骨气自杀。 说他们有骨气吧,却是敢做不敢当! “别想着自杀,你死了罪孽也消不了,胡家是大族,想想你的祖宗!!” 胡德禄垂下了脑袋,死志皆无。 第 3章 手艺在否? 江州变天了。 不是要下雨了,而是真的要变天了。 原本在彭蠡湖为祸一方的邓子。 如今被吊死在那城门口。 邓子的死让江州所有官吏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一言决之”。 连审问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证据了。 挥挥手,人就被吊上去了。 绳子的一头绑在城墙垛子上的旗杆上,邓子站在垛子上。 后面的那人一脚踢下去。 咯嘣一声,绳子立刻崩的笔直。 邓子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死了。 邓子的死让某些官吏松了口气。 就怕审问,万一审问出来点什么,自己怕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们哪里知道,颜白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们。 颜白这次带来的五百学子,这些学子会有一半留在这里当官。 他们继续当官,让这些高年级学子来做什么? 看彭蠡湖? 来喂蚊子? 颜白的安排江州城是一个大火堆,那学子就是小的火堆。 线就是由无数个点连接而成的,面就是由无数条线组成的。 当将这些小火堆和大火堆融合在一起的时候。 这事就成了! 此外,还有数千军户,军户家派来垦荒的人正在路上。 这些人可是今后府兵的来源。 刀割火种,他们就是刀。 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这么多人需要安置,颜白根本没有时间按照原本的一套走。 太慢了,也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颜白不希望在这里待一辈子,自己就喜欢仙游。 陈摩诘已经打听清楚了彭蠡湖上的那个岛是做什么的。 很简单,花了一点钱,威逼利诱,连路线都搞到手了。 别看江州城破破烂烂,隐藏在彭蠡湖里面的那些岛可是美轮美奂。 江州城的官员会享受,把后宅全部都安置在岛上。 怪不得御史来了查不到? 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彭蠡湖,让御史怎么查? 就算知道了,他们那两三个御史又能做什么? 咬着不放? 到最后恐怕他们也会被水龙王给弄死了。 “昭甫,给礼部侍郎和太子去信。 就说我给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个可以钓鱼的小岛,也顺便让他们查一查这些年来江州的御史都有谁。 把名字记下来,让许中书查一下啊!” “小叔,太子肯定不会要!” 颜白闻言颇有耐心道: “太子要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朝廷也需要知道,这是为臣之道。 越是亲近之人我们越要讲分寸,就和情到浓时比纸薄的道理一样。” “不要害怕麻烦,也不要太高估自己。 做什么就好好地做,该有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这都是血的教训。” “孩儿懂了!” 颜白笑了笑:“记得要刻意描绘一下这里的鱼很大,不然我怕李慧炬不上心!” “嗯,记着了!” 颜白的话没有瞒着任何人。 可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是把身后的一众官吏吓得两股颤颤。 脸色惨白。 眼前的这位可真是一个狠人,这是在给上头通气呢。 找的人还直接是太子。 看来这位是真的要把江州给搅个天翻地覆啊! 众人不自觉的把求助目光看向了陶家的家主。 作为江州士族之首的浔阳陶氏,无论是官场,还是家族影响在这里都是最显赫的家族。 可他们不知道,自从昨日后…… 陶氏连夜让所有的家族子嗣从官场里面退了出去。 全部辞官。 如今已经开始闭门谢客,不见所有的来访之人。 江州之主陶氏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避让。 陶氏家族心里也苦,这么多基业一下子就没了。 让谁都舍不得。 可不避让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的老祖宗可是被称为“四大贤母”之一湛氏。 《晋书·列女传》单独为她列传。 更是被誉为贤廉母范,当作天下母亲的典范。 所以,她才能培养出好学、勤奋、清廉的陶侃。 成为匡扶东晋王朝的一代名臣。 作为陶母精神的重要承袭者陶渊明先祖更是成为了文人中典范,成为后世学习的楷模。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世人皆知。 其清风高节,淡泊名利的品质依旧影响着无数的文人。 主动跳出这个旋涡还能明哲保身。 失去的只是族中子弟的官职而已。 等到颜白把江州稳定,陶家依旧是江州文人之首。 失去的会慢慢的回来。 江州士人的治理需要陶家。 若真要被颜白查出来点什么,数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不说,家族根基也完了。 陶家在知道来人是颜白之后。 立刻抽身而退,和各家划开界限。 在别的官员眼里陶家的名望有极高的分量。 但要是和颜家比,执弟子礼不能有片刻的耽搁。 最重要的是颜家人都爱写史,《隋书》《汉书注》等史书都是颜家人写的。 陶家的明哲保身让颜白好做事多了。 不然就得对文人下手了。 官员治理地方其实不难,难的就是那些纵横交错的势力。 因为,你根本就绕不开它。 颜白思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准备在今后用一部分的陶家人。 大唐这天下说白了就是读书人的天下。 只要搞定了江州的读书人。 那后面的政令就好安排多了。 彭蠡湖中的小岛说白了就是露出水面的山。 这些官员把后宅安排在这里一是为了安全。 第二就是文人的那点情怀了。 上善若水~~ 这个水既蕴含中庸之道,有柔,有硬,也有蓄势待发,也有随遇而安。 水就是文人心目中的大智慧。 颜白也有情怀。 所以门前的小河是颜白的最爱。 既然邓子这群贼寇的巢穴选择在了岛上,颜白觉得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百姓说那里有很多的粮食。 颜白准备让所有官员随行,看看他们治理下的彭蠡湖是何等的肮脏。 等船只行驶在彭蠡湖上时,颜白看到了老熟人。 来自许家的老熟人。 颜白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快。 “秀啊,老许真是把你当驴使。 十一月才回长安,五月你又来到了江州,身子多注意点,别到最后享不了福!” 林间秀麻利的从他的那船上扯着绳子荡了过来,恭恭敬敬道: “小的拜见郡公,拜见小郎君!” 颜白打量着黝黑的林间秀。 颜昭甫腼腆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都来了!” 林间秀往身后一指,笑道: “都来了,三百艘船,五百个靠水吃饭的好手,一百名饱学的江南士子,接受郡公派遣!” 船头齐立着的学子闻言,双手立刻交叉放在胸前,左手握住右手,左手的小指则朝上,认认真真行叉手礼并齐声道: “吾等拜见先生!” 看着在船上纹丝不动的江南士子,颜白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 “我正愁这缺人呢,你们来了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吾等愿为先生分忧!” “来得好,正好一起看一场好戏,出发!” 彭蠡湖真的比记忆力大的多。 满帆而行,跑了快一个时辰。 颜白才终于看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 过了半炷香,颜白才看清楚黑点的全貌。 果然是好地方,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在四周还立起了围墙。 郁郁葱葱的林木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 像是一个庞大的庄园。 随着岛屿被大小舰船围堵了起来,岛上也人声鼎沸了起来。 站在船头的人看到了不少手拿家伙事的汉子冲了出来。 “大兄,全杀么?” 颜白扭头看着身后的江州官吏,笑道: “江州后面要盖房子,要烧水泥,到处都需要人。 这样吧,手拿兵器的全杀,其余人留一命!” “遵命!” 卢照邻闻言喃喃道:“这还不如死了呢!” “小孩懂什么呢,这叫赎罪!” …… 在船上打架不是关中汉子的强项。 可只要双脚贴地,他们会立刻强的可怕,会严格按照作战的标准来。 这次颜白带来的人少。 考虑到人数不足,颜白就在装备上下足了功夫。 护甲,藤盾,水壶,横刀,便于携带的折叠弩。 一百具威力巨大的复合弓。 还有一千枚锻造好的长矛的矛尖。 府兵双脚一落地就开始布阵。 盾兵在前,弓弩手立在中间。 左右皆是手拿横刀,且上过战场的府兵。 最后是一名补刀的长矛手。 五人的队伍,整整齐齐,随着一声令下就冲了过去。 陈摩诘一抬手就把哨塔上大喊的那位射了个对穿。 长刀顺着门缝插入,轻轻一挑,里面的门栓就被挑落。 盾兵破门而入,弩手抬手就射,根本不管面前有没有人。 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小岛的外围就安静了下来。 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用府兵来杀剿灭这些人。 实在是大材小用。 当一排排被缚手的贼人被押送了出来,颜白再次扭头。 冲着众官吏咧嘴笑道: “各位,做好准备吧,这一次我会亲自安排人审问!” “秀儿!” “小的在!” “手艺还在否?” 林间秀看了看自己光洁的指甲,笑道: “小的当全力一试!” 第 4章 先生不喜欢我么? 江州城城墙上挂着的官员越来越多。 颜白身边的学子则越来越少。 每清理掉一名官员,都会有学子立刻顶上。 胥吏颜白也没有放过。 跟随而来的军户虽然学问不高,但拿刀子的手艺不错。 他们当维持治安的胥吏其实是最好的。 林间秀从许家带来的那五百名精通水性的汉子如今就游荡在彭蠡湖上。 每一次归来都能带一船的人回来。 盘踞在彭蠡湖上的“水龙王”就这么一点点的不见了。 然后这一群人全部出现在长江边上的码头上,在监管下劳动改造。 江州城出现了冲天的烟柱子,水泥的烧制开始了。 一旦水泥烧制出来,颜白就准备把这破烂的城墙好好地修缮一番。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那就先从大扫除开始。 从“海龙王”那里缴获的粮食全部被随行而来的商贾买走了。 颜白没有收到钱财,倒是收获了一大堆欠条。 欠条也是一样,拿到长安就有人付钱。 出远门,没有人会携带几千斤重的钱财。 颜白把欠条全部给了随行而来的客税使。 这个人太孤僻,几乎不说话,他把自己与所有人隔绝开来。 根本就不用怀疑。 这一定又是李二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人。 商贾准备开始分第一杯羹了。 因为一直在杀人,一直有官员在被那长安来的官员念清楚罪状后吊死在城墙上。 江州城的百姓拍手叫好的同时也都害怕的躲了起来。 所以,现在做工最需要人,很难招人。 民怕官的心理自古以来都没变过。 虽然说颜白的诛杀恶官让百姓们觉得大快人心。 但根本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固执的认为,官员都是坏透的那种人。 商家通过欠条获得了粮食,他们的作用开始凸显出来。 除了赚钱,他们安抚百姓也是很不错的。 他们会挨家挨户的敲门,寻找劳力。 一旦某一家有了意愿他们就会放下一小袋粮食。 算是雇佣定金。 在江州城钱能用,但绝对没有粮食,布匹,盐巴好用。 如果把这些摆在一起,百姓会先挑选粮食。 最后选择的才是钱财。 商家们的走动如一缕春风,慢慢的吹走了恐惧。 尉迟家最先找到劳工,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人。 今日一大早就从山上扛下来了巨大的木头。 招来的劳工开始按照管事的要求把木头分解成各种大小块。 桌椅板凳这些年在长安的市场一直不温不火。 矮脚案桌卖的好。 但是椅子,高脚桌,四方桌依旧处于一个滞销的状态。 大家还是习惯跪坐。 解决跪坐所带来不适的支踵是卖的最好。 但也不是桌椅板凳没有市场,越是往南,市场也就越好。 泉州人现在几乎很少跪坐了,桌椅已经成为寻常之物了。 尉迟家是做桌椅的佼佼者。 所以这次也派来了一个管事和二十多位手艺人。 准备在这片土地上大展拳脚。 辛苦了一天的树民回到了家。 在孩子们的期待中,他把一天做工赚来的粮食倒在簸箕上。 一家人一下围了过来。 他们懂事的把谷子里面的小石子,木块,土疙瘩挑出来。 这绝对不是尉迟家在粮食里面掺沙子。 是这粮食从谷场里面带出来就有的。 “当家的,真的给粮食呢?” “给呢,是个诚信人,说多少给多少。 临走前还抓了一大把塞到了里面,跟我说,明日要是不打渔还可以去帮忙!” “还给粮食么?” “明日不给粮食,管事的说给一点布匹!” 树民婆娘有些失望的垂下眼帘,低声道: “现在天热的吓人,我勤快点,孩子身上倒不是缺那么一点点的布匹,就是粮食永远都不够吃!” 树民抬起头看着远方。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自己有四个孩子,只要有一天不干活,那接下来的一天就要饿肚子。 明明自己都很累了,都拼尽全力了。 可孩子们还是吃不饱。 想了想,树民还是说道: “管事的说干满半旬给盐,给多少管事没说。 这几日我不想下水了,我想去给家里弄点盐……” 刚才还有些失望的树民婆姨,闻言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道: “没听错?是真的给盐,不是别的杂七杂八的?” “嗯,没错,就是得做半旬!” “你想去么?” 树明叹了口气:“可这家里怎么办?万一被骗了怎么办?连着做半旬呢?” 树民婆姨咬了咬嘴唇,认真道: “那这样,你跟我一起把渔网补一补,明日我去湖里捕点鱼!” “如今大家都不下水,都说有个更凶的水龙王……” “死我都不怕,我还怕他们? 总是要吃饭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这次从远处来的官员不错,长得就比那姓胡的好看哩!” “好看?人就不错?” “老祖宗都说了貌由心生,我看那姓胡我害怕,看这姓颜的我不害怕!” 树民与其说是被说服了,不如说是妥协了。 是呀,总得活下去啊! 靠水吃饭的人,不下水肯定就要饿肚子。 “那你明日别去太远!” “我知道哩,我又不傻!” 说着,树民婆姨满足的看着面前的簸箕: “管事的人不错,这粮食给的干净,幺儿,把地上的瘪子扫一下,拿去喂鸡去!” “知道了娘!” 树民倚着门框,一边用抹布擦拭着脏兮兮的身子,一边看着孩子们忙碌着。 这一幕普普通通,却在江州城一一上演。 “统计出来了没有?” “回先生统计出来了,这一次江州城一共有六百零七人做工。 水泥窑口最多,占了一半,其余都是商家招募!” 颜白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卢照邻这孩子是真好。 办事认真,数据了熟于心。 “嗯,做的不错,一会儿你再跑一趟。 告诉商家,就说,人杀得差不多了,现在是慢慢收拢人心的时刻,不要给我惹事!” 颜白语气冰冷道:“百姓多警惕是必然,等慢慢的熟悉我们就好了。 因此,我们做生意一定要诚实。 一旦被我发现有商家故意欺负人。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我也不介意把他们挂在城墙上!” 卢照邻点了点头:“学生记住了,一会儿就把各家管事召集起来开个会。 让他们继续慢慢的抚慰百姓!” 颜白见事情已经在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进,撂下笔长吐了一口。 看着卢照邻笑道: “心里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卢照邻犹豫了一下,本想说没有。 但想到眼前这位是先生,咬了咬嘴唇,如实道: “先生是不是因为我姓卢就不喜欢我?” 颜白指了指一旁的支踵笑了笑道: “为什么这么想?” 卢照邻规规矩矩的坐好,低声道: “跟我来的同窗,已经在开始做事了,有的是县令,有的是主簿。 还有的带着人用脚去丈量这片土地,可是我……” 卢照邻颇为不甘道:“可是学生我也不差,为什么我却哪里都去不了? 学生也想做事,学生跟孙神仙学了一身本事,也想去试一试!” (ps:《唐本纪》,卢照邻真的是孙思邈的弟子。) 颜白笑了笑:“升之,你要记住,我并不会因为姓卢,因为你是卢家人就对你多提防。 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学生。 实不相瞒,我对你甚至比对其他人还要严厉一些,想必你也感受出来!” 颜白忽然长叹一声: “相反,这并不是对你有成见,而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卢照邻想了想,发现事实的确如此。 先生就是对他偏爱一些。 以至于书院有人说,因为他是卢家人的缘故。 而且,卢照邻也发现,先生有时候会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嘴里会喃喃的嘀咕道,原来你长这样啊…… 骆宾王说他先前在书院的时候先生也这么打量他。 也会说奇怪的话,习惯了就好。 因为太子说颜白看他的时候也如此。 有时候还会拿棍子敲敲他的腿问有没有知觉呢? 不光看他,看所有国公都会念叨几句。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在谣传先生会相面。 因为凡是他念叨过的人或者学子,好像都很有名气。 王玄策,骆宾王,薛仁贵,就连裴行俭都被念叨过。 话说回来,卢照邻心里知道,先生绝对不会因为卢家就高看自己一眼。 在外人的眼里卢之一姓高不可攀。 但在颜家人眼里,卢家就是晚辈。 若要讲门阀,讲祖上,只要颜家愿意,颜家会比卢家的实力大一万倍。 相反的是,孔家和颜家从未去刻意的经营门族势力。 “先生,学生也想做事!” “你现在不是在做么?” 卢照邻急忙道:“学生也想管一个地方。 想让百姓评价一下我是一个好官,还是一个狗官!” 颜白忍俊不禁道: “江州城这地方不好么?你看不上?” 话音落下,卢照邻就呆住了。 这些日子的一切开始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出现。 卢照邻眼眶一下就红了。 到头来,自己羡慕别人,原来自己才是最令人羡慕的那一个。 原来自己误会先生了。 卢照邻俯身在地: “学生谢谢先生!” 颜白摆摆手笑道:“当局者迷,好好的当个长史。 我虽然给不了你官位,但让你坐这个职位锻炼锻炼还是可以的!” “先生,为何对学生如此优待!” 颜白看着远山,喃喃道:“我老了,而你当属于盛唐人物,煌煌的盛唐气象。” 卢照邻再次俯身拜谢。 走出屋舍,回到自己的卧房,卢照邻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郎君,问了么,郡公是不是对我卢家有成见?” 卢照邻苦笑道:“族叔,误会先生了,先生其实是最疼我的。” “县令?或是主簿?那个县?” “江州城长史!” “啊?” 卢照邻惭愧道:“我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就是长史做的事情。 我也是才反应过来,先生只说了一句当局者迷。” 跟着卢照邻一起而来的卢家人呆住了。 管理一城民生之事,来来回回接触的人和物。 这权力可比当个县令大多了。 大太多了。 沉默了许久,卢家老人喟然叹道: “我们都是小人啊,如此之人,如此之心胸,怎么能不让人佩服,我这就去请罪,这次丢人丢大了!” 第 5章 诶诶诶 卢家随着卢照邻来了很多人。 不对,准确的说他们本来就有很多人。 卢照邻作为家里的小郎君。 虽然不是嫡子,但论身份也比一般人强太多了。 这一次来江州,卢家自然也跟来了很多人。 来的都还是饱学之士。 长安人对南域陌生,卢家人自然对南域陌生。 这是一片没有涉足过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却有着鄙视他们的世家。 有着汉族最完整的传承。 在一方眼里,对方是卑躬屈膝的谄媚之徒。 在另一方眼里,对方是偏居一隅的乡下土鳖。 可随着朝廷对南域的重视,双方终于有了“交手”机会。 卢家众人没事就开始串门,笑着进门,黑着脸出门。 他们走后,主人家在屋里气得摔杯子。 没有人是开心的。 话题过于高端。 一方的论点是八王之乱,五胡之祸时你为什么选择了逃走。 另一方的观点是为什么不走。 这里涉及的事情就多了,也无关对错,本质都是为了活着。 这一吵就是一天。 高端文人骂娘很好听,没点文化还真的就理解不了。 南北的交流是在对骂声中开始,也没见说什么。 反正双方派出去的人彼此都气的浑身发抖。 吃饱喝足休息好之后继续。 颜白管这叫没有硝烟的战斗。 这种高端场合颜白参与不进去,也懒得听他们对骂。 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只要不妨碍自己做事儿。 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长安的朝堂也是如此。 事实上的朝堂其实没有什么正义之分,更无对错。 衡量的标准就是抱大腿。 大腿抱对了,大腿胜利了,你就是对的。 大腿抱错了,出局了,你就是错误的。 长孙家在孔老夫子的骂声中走入朝堂。 长孙冲成了兵部左侍郎,虽然仅仅是暂管,但也引来骂声一片。 一句外戚直接扎人心肝。 许敬宗这个几乎在朝堂不说话的人也加入了战团。 在一声声的外戚声中。 在一声声的谄媚之徒声中…… 长孙家和许家彻底成了对立面。 从颜白离开,到如今的六月,在众人的不经意间,一匹黑马突然闯了进来。 守孝归来的褚遂良成了中书令。 他一来朝堂之上颇有他的先生魏征的风范,敢说直话,敢骂人。 但褚遂良明显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他会说真话,但也会哄人。 颜白若在,一定会说这是一个会捧哏的人。 就做人而言,做一个纯粹的人很难,这样的人很稀缺。 魏征差一点就成为一个纯粹的人。 可惜临死前还是犯了错。 褚遂良很有眼光,在长孙无忌还没掌握实权的时候就跟长孙家关系不错。 他这次异军突起,少不了长孙无忌使劲。 李承乾头晕脑胀地回到东宫,休息片刻后又跑到了芙蓉园。 他觉得朝堂上的事情有些捋不透了,他要去寻求帮助。 李二今年避暑就在芙蓉园。 没事的时候看李厥放火。 湖边的垂柳,假山,成了爷孙俩的玩物。 柳树好看是好看,但这种树很少有成为百年大树的。 主要原因就是这种树喜欢招虫子,而且它还容易生虫子。 有虫子的柳树最后的命运都是被砍。 与其被砍,还不如被烧掉。 于是就成了李厥试验品,隔三差五的就烧掉一些。 李承乾来时湖边黑漆漆的,还东一块西一块的,看的他直皱眉。 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琢磨发生了什么事。 直接走向了最高的观景殿。 看着李承乾垂头丧气的样子,李二忍不住笑道: “看样子今日是遭罪了,怎么,今日又是谁在吵,又所为何事?” “褚遂良!” 见李承乾直呼其名,李二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褚遂良怎么你了,让你气成了这个样子,说说,我替你分析分析!” “他和舅父联合在了一起,驳斥了儿臣关于勋贵子嗣的安置问题。” “哦!” 见父皇只有一声淡淡的“哦”,李承乾忍不住道: “父皇你不是最讨厌朋党的行为,今日怎么不说话?” 李二轻轻一笑,淡淡道: “权力很有意思,一个人没有握权之前是一个人。 握权了之后又是一个人,权力会激发人的独占欲……” 独占欲? 就像看见美人一样的独占欲? 李承乾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李二说完,他才道: “父皇的意思是两人呈一个互补又互相监督的状态?” 李二摇摇头:“是这个道理。 所谓的忠臣,直臣,佞臣对所谓的忠诚不是因为你李承乾。 而是因为你现在坐的位置,懂了么太子殿下?” “等你在朝堂上再坐一年,他们做什么你,甚至想什么都会看的一清二楚。 记住,只要不过分,只要能办事就行。” 李二看着在思考的李承乾笑了笑:“帝王心术,好好琢磨吧!” “那褚遂良?” 李二知道李承乾在担心什么,摆摆手道: “褚遂良有才气,也有自己的算计,但他没有格局。 用颜白的话来说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他是魏征教出来的,他事事都在学魏征。 可他永远成不了魏征。 因为他没有魏征纯粹,所求得无非是那点权力。” 李二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李承乾忽然叹了口气道: “魏公哪里都好,就是不该学管仲和晏婴。 为了追求身后名,不惜把君王的过错展示在天下人面前!” 李二看着远处的南山,喃喃道: “颜白说的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 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包容君王的过错。 一个小小的缺点,会被有心人拿出来无限的放大。” 见父皇又在缅怀往昔,面露悲戚,李承乾忍不住岔开话题道: “父皇,张公之事今日又摆在朝堂之上了!” 李二回过神来,淡淡道:“还是一半人说杀,一半人说不杀么?” “嗯,舅父和褚遂良为首的官员都说要杀,为后者警醒。” “太子的意思呢?” 李承乾想到颜白临行前的话,坚定道: “儿臣主张不杀,收缴其权力,保留勋位,安享晚年就可以!” 李二直接道:“勋位拿走,贬为一贫民,留在长安,做一个富家翁。 此时作罢,让三省按照这个来,事情就按照这么办吧!” 李承乾不解道: “父皇,这……这……为什么?孩儿不是很明白。” 李二难得耐心,解释道:“张亮是跟着父皇我一路走过来的。 这人有忠诚,有敦厚而又内怀诡诈。 但就是没有脑子。 他还有旧部,在百骑司里说话还有些分量。 朕不拿走他的勋位,朕就怕日后又卷入到什么密谋之中。” 李二看着李承乾道:“我不能把这么一个不稳定之人留给你,明白了么?!” 李承乾觉得自己还得练,父皇说的这些都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如今简单的几句,颇有拨云见雾的感觉。 “江州可有讯息传来?” “没有,倒是僧人们拉了两船青盐准备明日走水路离开。 衙门已经核点完毕,过所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 “青雀呢?” 李承乾想了想道:“还在开除先生和学子!” “那个什么水街呢?” “周边已经清理完毕,预计在今年年底的时候河道就能和长安八水连在一起。 届时长安的物料就会即日则至!” 父子俩一问一答,时间过得飞快。 太阳已经落下,长安依旧燥热不减,依旧是一个烤人的大火炉。 孙书墨提着一个小包裹走出了兵部。 兵部待不下去了。 自从长孙冲一来,一个姓金的就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孙书墨成为副手。 降职的理由也很可笑。 说什么德行有问题。 德行,无非就是先前好赌的事情。 孙书墨发誓,自从进到了兵部后,他就从未去过赌坊。 就连跟人打赌这样的字眼他都一次没说过。 就怕,先前走过的路,成了今后面前的山。 不承想,颜家人都不说什么,新来的侍郎直接拿着这个说事。 说的好听些是降职,其实还不就是排挤。 孙书墨也懒得受这个气,直接选择了离开。 看着偌大的长安,孙书墨走到永安坊内。 在一处宅院前敲响了院门。 院门开了,眯着眼的看人门房惊喜道: “姑爷来了,看着满头大汗的,快快,里面请,小的给你烧茶去!” 孙书墨摆摆手道: “叔,不忙了,今日来我就想找小娘子说几句!” 门房一愣,看着孙书墨的脸色道: “成,成,小的去喊娘子去,小的这就去……” 片刻之后,一位美丽娘子在李员外的陪同下红着脸走了出来。 孙书墨看着两人,深吸一口,轻声道: “伯父,我辞官了,今日特地前来告辞!” 李员外顿时变了脸色。 他不知道是安慰这个“姑爷”,还是去安慰自己的女儿。 好不容易快成了官家夫人,怎么辞官了呢? 孙书墨看着李家娘子道: “我辞官了,你若觉得委屈你就说。 我立刻去衙门亲自解除婚约,并注明缘由,罪责由我承担,不能害了你!” 小娘子闻言突然就哭了。 她今年二十二了,这才相中一个,怎么就要解除婚约了? 这没了婚约自己嫁给谁啊! “你要走了是么?” “嗯,新来的上官看不上我,我去江州找郡公去。” 孙书墨笑了笑:“这一去也不知道多少年,我怕耽搁了你,所以……” 姑娘闻言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道: “你到底相中了我没有?” 一句话,让杀人无数的孙书墨突然红了脸。 孙书墨低下头,低声道:“我喜欢!” 姑娘突然一笑:“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有南下的船,明日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 “当真?” “夫唱妇随!” 孙书墨看向了一旁没有走正在偷听的李员外。 李员外心里更苦了。 可看着自己女儿那坚定的眼神,重重地叹了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 孙书墨牵着李娘子的手,两人一同跪地,重重地朝着李员外磕头。 “父亲!” 孙书墨的一句父亲,喊得李员外老泪纵横。 注定一辈子无子的人,在这一刻多了一个儿子。 “把钥匙给我,房子我帮你看着。” “诶!” “走走,刚好黄昏,你俩就在今日完昏,走走,进门,喝酒,喝酒……” “诶!” “早些回啊,回来带个胖小子,就按当初说的那样,大的跟你姓,小的就跟我姓……” “诶!” 第 6章 人生就是一次次的妥协 如果说长安的夏日是一个烤炉。 那江州的夏日就是一个蒸笼。 颜白热的有些遭不住,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流汗。 伽罗更惨,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潮湿闷热的天气。 长了一身的痱子。 卢照邻开出来药方是用艾草泡澡,有点用,但是用处不大。 因此现在的伽罗都是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颜白也不敢去,穿的太少了,怕忍不住。 忍不住,就更热了。 颜白在城里不离开。 陈家,陶家,黄家,涂家,罗家,这些家的人也不敢离开。 搁在往年他们早都进了庐山里面去避暑了。 如今也只能呆在自己的家里期盼着颜白忍不住上山去避暑。 他们也好跟着去。 江州百姓对这种闷热的天气司空见惯。 该下湖打渔的继续下湖打渔,该去帮人做工的继续帮人做工。 无非就是穿得少一点而已。 孩子们在清理着街道上的碎石块和沟渠。 因为他们做这种事也会有工钱。 多的不敢说,中午能混一顿糜子饭。 在颜白的眼里这些都是童工。 在除去颜白的其他人眼里,这些孩子已经十二岁了。 已经算是大人了。 要负担起养活家人的重任了。 卢照邻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设定的干活年龄就是十二岁。 干活的场景没法看。 男孩子穿个兜裆布,或是用一块破布围住下身。 那些女孩子就不能看。 也不知道穿着从哪一年传下来的破衣服。 站着还没什么,一弯腰四面漏光。 除了长安来的会看几眼…… 江州本地的人一脸淡然。 那些伙计,军户忍不住,总是偷偷的看。 可忽然见颜郡守那充满杀意的眼睛正瞪着自己,顿时觉得如醉冰窟。 天不热了,眼睛也不敢乱看了。 可姑娘们却继续忙碌,丝毫不在意这些眼光。 她们那淡然的眼神颜白懂,不是她们没有羞耻心。 相比于活着和填饱肚子而言,穿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人来人往的江州百姓也是如此。 在生计的压迫下…… 谁会有空打量你穿的好不好看。 回到屋子颜白就开始给李承乾、李二还有孔颖达写信。 没有写这里过的有多苦,就只写了孩子穿的是什么样子。 为了让朝廷的人也感同身受一下,颜白还画了一幅画。 怕描绘的不清楚,颜白用大白话写了数千字。 这样的文字更直观,而不是“衣不蔽体”简单的四个字。 没有感同身受,永远体会不到这四个字有多重。 在长安,洛阳,甚至往北的太原府,幽州府...... 那里的人哪怕过的也不好,但也没不好到这种程度。 男女会一起干活。 会没有一点的男女之防。 在信件发出去后,胡郡守的家被抄了。 然后颜白就挨个的去陈家,陶家,黄家,涂家,罗家拜访…… 颜白做的这一切都是不合法的,尤其是抄家。 没有旨意去抄一个从四品下官员的家无疑是会犯忌讳的。 所以颜白会先写信,让自己做的这件事变得合法。 李二就是原则,他知道了,原则上就是可以的。 给孔颖达写信,就是希望他拿着这个来喷人。 如果李二不同意,他还能支持一下自己。 也不至于让自己难受。 也不能让自己被人往头上扣屎盆子。 拜访完各家之后,颜白得到了很多的布匹。 图样一画,城里就忙了起来。 妇人们要做衣服,这是强制的。 这也是颜到任以来第一道强项令。 做的衣服很简单,男孩子的是背心和大裤衩。 女孩子的则是小领口,小袖口的半截袖和过膝盖的短裤。 小领口是为了防止弯腰做活的时候走光。 小袖口也是如此。 虽然还是会露点胳膊和小腿,但也就只能看到胳膊和小腿。 这么做还省力,裁剪缝合就可以。 如果这样都还有人盯着看,颜白倒是很乐意把这些人送到剪刀那里去。 问问他宫里还缺不缺太监。 半日做了三百件,三百件衣服当场就发了下去。 看着孩子们怯怯的朝着自己行礼,颜白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长安来人免费给孩子们做衣服这件事是最后的一团火。 悄然融化了彼此之间最后的隔阂。 对孩子都有善意的官员,就算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对陌生人抱着警惕排斥的江州人…… 开始选择了相信这些从长安而来的官员是真的好官。 信任的种子一旦发芽,剩下的就是用心去浇灌和培养。 颜白开始在城外放火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最适合种菜。 颜白准备入秋之后在那里种植菠菜。 这次来带来了很多菠菜的种子,颜白准备全部种下。 然后把第一茬的种子发下去。 有了种子,种地才有意义。 现在还不能种,司农寺的官员试验过了,天气太热种子不发芽。 春秋种植其实是最好的。 颜白现在就是把地开出来,等着秋日的到来。 做完了这一切颜白就准备去看看胡郡守。 颜白其实是懒得多看这人一眼,可地牢里面凉快。 颜白是准备纳凉。 在纳凉的时候有人陪着说几句话。 不然太阴森了待不下去。 胡郡守是四品官,四品官自然有着等同于他等级的傲气。 最起码是不能受私刑的。 要等到大理寺和刑部定罪。 现在他犯得事颜白已经查明,罪责太多,罄竹难书。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却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在外人眼里,他是清廉的。 江州城那漏雨的老宅是他的家。 可在紧挨着江州城的彭蠡湖,他有一个百姓们都看不到的家。 彭蠡湖上面有几个小岛连在一起,号称什么七星连月。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好地方。 岛上装点的如同仙境。 胡郡守他的另一个家就安置在上面。 精美的庄园,仆役,还有那堪比后宫的美婢。 这些都不说了,光是岛上那精美的建筑材料颜白都搞不清楚是怎么运上来的。 这得花多少工夫,还必须用船,一船一船的运过来。 颜白瞅着垂头丧气的胡郡守,信手就把怀里特意带来的小刀扔了过去。 胡郡守抬起头看着自己,颜白笑道: “来吧,当初的诺言兑现吧,自己剥皮,快,我看个稀奇!” “哈哈,颜郡公,您也是当官的人,动不了我,就想着让我自己了结自己? 然后好把那些诬告让我坐实?” 胡郡守笑眯眯的看着颜白,低声道: “屈打成招,那些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颜白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胡郡守忽然拍着脑袋笑道: “哎呦,你看我这脑子,你要不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就没想到。 看来牢房四处透风啊!你这找到人了?或是有人保你?” “秀儿!” “小的在!” 林间秀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 不大会儿,林间秀跑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光一看,秀儿新做的美甲有点好看。 就是大红色过于妖艳了。 “郡公何事?” 颜白叹了口气轻声道: “明面上该换的官员全都换了,今日幸得胡郡守提醒,我才想起来牢狱这一块儿倒是忽略了,要不你来做?” 林间秀大喜,明面上的官职安排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一部分人没安排。 这牢狱虽然听起来不好看。 但胜在一个舒坦,权力还不小。 “那小的就应了!” “去吧!” 林间秀喜滋滋的跑着找人去了。 颜白低下头看着胡郡守,胡郡守也在看着颜白。 望着颜白那张含阴带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一句话,就能知道监牢出了问题。 好灵敏的心思。 可惜,已经晚了! 颜白望着胡郡守笑道:“我一直觉得读书人应该明事理,知可为和不可为。 在先前还觉得你有些骨气,现在么……” 颜白往板凳上一躺,低声喃喃道:“也是一个不知好歹之人! 犯错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立正,别不知好歹。” “听你刚才的语气,想必你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 这一次我就要好好看看你的背后之人是谁,看他能不能保住你!” 胡郡守眯着眼,看着颜白道: “做官不是这么做的,颜都督,你会成为百官之敌,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 颜白歪着头看了胡郡守一眼,笑道: “我当县尉的时候也曾经有人这么说过我,说我在破坏规矩,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当官。” 颜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 “看看吧,几家联名举报你犯罪的折子!” 胡郡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知道他已经被抛弃了。 他想不到交好的几家翻脸会翻的这么快。 等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板凳上颜白已经睡了过去。 轻微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起。 看着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那把利刃,胡郡守看了看颜白,又看了看自己。 他伸手缓缓地拿过去了举报自己的折子。 这一看,天旋地转,彻底地心如死灰。 在如此多的人作证的情况下。 他发现自己依靠着的那人说不定还真的保不住自己。 胡郡守忍不住想,为什么来人是姓颜的。 姓颜的骨头都硬。 罪证已经查明,无非就是一个早死晚死的问题。 他慢慢解开衣衫,然后才拿起桌上的刀。 慢慢的将那把利刃对准了胸口。 低着头,看着刀刃上的寒光,胡郡守喃喃道: “我什么都没说!” 闭着眼,用力..... 胡郡守发现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疼,就是有点凉凉的感觉。 可念头还没落下,剧烈的疼如海浪般袭来。 “我是被颜白逼死的!” 临终前,胡郡守突然放声高喊,震的整个监牢阵阵回响。 颜白翻了个身,继续酣睡,人都要死了,还不准别人骂几句? 闻着血腥味,颜白喃喃道: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老爹聪明老妈笨,生出一个蠢儿子来,可能是得了老妈遗传。 若是老妈聪明老爹笨,生出蠢儿子来,可能是得了老爸遗传。” “您两位都是人中骄子,都是让我颜白佩服万分的人,怎么就生出一个蠢蛋来呢。 蠢蛋,你可千万别犯傻……” 颜白翻身而起,收起折子,喃喃道: “若不是为了江州的治理,你们还有点用,不然哪能让你们这么容易脱身!” 第 7章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你冷漠的表情.....” 伽罗惊喜的睁大眼睛,小声道:“大郎,教教我!” “好,晚上教你!” “这是什么曲调?” “六月的雨!” 一到了六月江州城就开始下雨。 这雨一下就是没完没了,躺在床上就能听到不远处长江发出的咆哮声。 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雨。 颜白的唉声叹气声被雨声掩盖。 原本以为大晴天格外的难熬,没有想到雨天也同样的难熬。 感觉浑身总是粘乎乎的。 若不是才冲完凉没多大会儿,颜白恨得再去冲一次。 可就在这一个阴雨连绵不断的鬼天气里。 那些军户,掌柜,以及伙计也全都不待在家里了。 全部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出了门。 在长安,这就是一个喝茶,睡觉的好日子。 前日郡公把土地分了下去。 所有人都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分得了一块土地。 虽然大小不一,又异常贫瘠。 但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天气围着那一块贫瘠的土地转来转去了。 土地是烧出来的,表面上看着是干干净净。 可是地里面根本就没有清理。 石头,树根,树桩遍布。 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都是一群没有土地的人。 有土地的人也不会远离故土跑到商队里面给人当伙计。 然后在衙门里被归属为商贾一类了。 没有人挑肥拣瘦,也没有人心生怨言,来了就是分土地的。 有地才有家啊! 搁在长安,努力一百年都不一定能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土地。 颜白已经给先分得土地的人做好了登记。 这些土地五年不纳税,当然也不能售卖和荒废。 一旦发现有如此行为,衙门有权利将土地收回,分给其他人。 这些人在江州也都全部提籍,成了农民。 这政策背后的意思就是说分得土地的人就必须在这里安家。 当然这也是朝廷的意思,开发南域没有人怎么开发。 不安家怎么开发? 下一步就是融合。 来的都是刻意挑选过的人,单身的居多。 一旦这些人在这里娶妻生子,这一系列才算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如今已经有不少单身汉找到了媳妇。 这里的姑娘都会出来干活,你相中哪个就找年长的人带着礼物上门就可以。 只要她父母相中了你且同意。 再去衙门按手印,登记,这件事就定了。 流程简单的令人发指,全凭父母做主。 女孩子没有说话的权力,只有点头和摇头。 简单的一眼就决定今后的一生。 这一切都是在颜白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颜白虽然揪心,但却无能为力,这就是现状。 现阶段谁也改变不了的现状。 其实最后的本质还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颜白坐在门廊下,看着颜昭甫带着一群孩子抓到处乱跑的青蛙。 不大一会儿他们就抓了满满的一篓子。 小的全部放掉,他们只抓大的。 这些青蛙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在今晚又或是在明日,就会成为一顿美味的佳肴。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么一回。 看着身穿短裤短袖的小子,颜白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到孩子们那飘扬的马尾甩出一道水花,颜白这才回过神。 颜白傻傻地笑着。 短袖短裤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如今不仅江州百姓们会用破衣服改来穿,跟着自己从长安而来的那些人也都穿上了。 简单又清爽,还节省布料。 颜白算是发现,百姓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就是快一些。 他们最不在乎穿着,怎么方便,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若是在长安,一句成何体统就让那些想穿的人变得不敢穿。 颜白一直想在书院推行短袖短裤。 可谁知道那些小子比自己还保守。 也就在睡觉的时候当睡衣穿,白日打死不穿。 魏晋时候的“风流”让这些小子恨的牙痒痒,视为糟粕。 无功先生都认为那时候的风流是对文化的曲解。 传承下来的文化,没有哪一句说过风流就是嗑药,喝酒,在树林子里鬼哭狼嚎。 还把鬼哭狼嚎美其名曰——纵酒高歌! 无功先生不止一次的怒骂这是什么狗屁的魏晋风采。 他说,魏晋那是血染的风采,是对汉家文化最大的侮辱。 因为无功先生,颜白就再没提起过短袖短裤了。 因此,楼观学的教室里面永远都是有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以至于颜白每次上课前都要点熏香。 这个时候江州城撒网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因为涨水了。 平日捕不到鱼的地方,如今一网子下去能捕不少。 小鬼送来了棍子鱼。 这种鱼很好,最大的也就一尺来长。 别看这鱼很小,但肉质没得说,肉质坚实、肌间刺少,油煎微黄最是鲜美。 这种鱼很干净,不像别的鱼难以清理。 小鬼说这鱼肚子里面只有一根肠子,像一个棍子。 所以就叫做棍子鱼。 这鱼味道的确不错,是颜白在江州城最喜欢的吃的鱼。 苏小鬼每次抓到这种鱼都会送来,颜白每次也会赠送他一颗糖。 像是一场交易,更多的却像是各自满足彼此的口舌之欲。 卢照邻冒着雨跑了过来。 “先生,四个县的鱼干都入库了,江河涨水了,水太大,我就没有让船出行,学生没经历过,就怕鱼干发霉……” 颜白听闻这件事也是头大如牛。 鱼干是要运到扬州售卖的。 这是第一批即将远行的货物,也是一个开始。 如果顺利,今后依靠彭蠡湖而活的百姓就会多一条活路。 可颜白他自己没有经历过如何处理鱼干。 一听卢照邻这些话,颜白顿时也急了。 这要是发霉了,那可是关乎三个县千百家百姓接下来的生活。 “斗笠,蓑衣,走走走,我去看看……” 长安也在下雨,颜韵和小兕子站在屋檐下看着不远处小河浑浊的河水。 两人对视了一眼,披上蓑衣也都出了门。 仙游如今有一千多户,数千人口。 颜白不在,颜韵就要学会持家。 虽然他和小兕子都不怎么懂农桑。 但作为仙游的主心骨,就要承担主心骨的责任。 颜韵和小兕子在忙碌,可就在远处的灞桥底下,一群人正在以桥当伞,蹲在桥底下煮茶钓鱼好不潇洒。 沉稳了许多的李象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这一群人可谓都是皇亲国戚。 颜白走了才敢露头的杨政道碰了碰房遗爱。 两人一起看着无精打采躺在那里昏昏欲睡的柴令武。 房遗爱扔过去一根枯木,柴令武烦躁的翻了翻身,然后接着睡。 若在平日,这家伙定然还手。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杜荷瞟了一眼,笑道: “昨日也没有去平康坊喝酒,襄阳郡公昨日是做了什么,今日无精打采的?” 柴令武看了杜荷一眼,回道: “昨日太热了,夜里失眠了没睡好,好不容易在这桥底贪点凉,你们又扰人清静!” “对了,豫之呢,他今日咋没来,昨日没派人跟他说?” 杜荷叹了口气:“倒霉孩子,打马球把腿又摔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禁足在家养身子呢,年底再见吧!” “又摔了?” 杨政道忍着笑意道:“第三次了!” 李象闻言扭头笑道:“你可得注意一点,少去打点马球。 自从颜郡公当了祭酒之后,打马球成了国子学那帮学子的作业。 个个生猛得要死,一进去就跟打仗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跟人拼命呢。 我去过一回,脑袋挨了一棍子!” 柴令武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谁啊,这么狠,敢打你?” “颜韵!” 柴令武又躺了下去,嘀咕道: “算了帮不了你,忍着吧,就当是长辈打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要替我报仇呢?” 柴令武没好气道:“别,我还想在长安多潇洒几年呢。 我要真是帮你了,以大欺小不说,晋阳公主也饶不了我!” 李象钓了半天也没钓到一条鱼,慢慢的没了耐心。 索性也不看,学那柴令武往那羊皮毯子上一躺。 “政道,我皇叔搭理你了没?” 杨政道也不钓鱼了,也铺着毯子躺下,哀怨道: “回话了,他说我如果再耽误他做学问,他就来长安打死我!” “我记得你比他大吧!” “可我打不过他!” 房遗爱忍不住插话道: “别说你打不过他,咱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一起并肩上都打不过,你还是别惹他了!” 杨政道见左右无外人,低声道: “萧公罢相,我这一门无人可依了,吴王有我家血脉,我这不也是没有法子么!” 房遗爱不吭声了。 萧瑀罢相说到底还是旧臣派系和自己房氏一族的朝堂斗争。 这怎么接话都不对。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假装忙起来,好跳过这个话题。 “茶好了,来喝茶……” 一群人,在桥底下钓了一下午,一条鱼都没钓到。 眼见天色不早了,雨依旧下个不停,众人钻到马车里准备回家。 柴令武是李渊的外孙,在李象的邀请下,两人共同乘坐一辆马车。 “襄阳郡公有心事?” 柴令武笑了笑: “哪有什么心事,只是无聊罢了!” “哦,不愿意说拉到,别忘了,你我都是一家人!” “真没事!” “没事更好!” 马车进了皇城,犹豫了许久的柴令武突然道: “衡山王如今在城守司当值?” “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能不能拜托衡山王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衡山王在宫里听说了关于江州的事情,能不能派人跟我也知会一声?” “怎么?你也想去啊!” 柴令武笑了笑:“倒是想去那里走一趟。 听说颜郡公去了,倒是让我羡慕了好一阵子,若不是回来晚了,我也去请命了!” 李象拍着胸口道: “好,没问题,包在身上!” 过了东市,柴令武就下车到家了。 眼看柴令武走远,李象歪着脑袋想了想,轻声道: “先不回宫了,好久没见舅耶耶了,我去拜访他一下。” “喏!” 第 8章 拜访 一场雨从六月底,淅淅沥沥地下到七月下旬。 梅雨季节,天空连日阴沉,降水连绵不断?。 雨水也是一会大,一会小,偶尔的时候庐山那边还会打雷。 苏小鬼说那里有一条大蟒蛇,正在渡劫。 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连某年某月都说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道长去帮它渡劫呢。 一问哪个道长,他又不知道了。 颜白最爱听这些。 可苏小鬼明显不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 好好的一个故事一句话就讲完了,只给人留下无数遐想和遗憾。 伽罗终于把身体打熬成了适应江州城的的身体。 现在不长痱子了,也不觉得身上粘乎乎的了。 她甚至觉得皮肤都变好了。 她也如愿以偿的可以在江州城随处走走了。 苏小鬼是她的向导。 今日的天气难得放晴。 雨水一停,彭蠡湖的水平面肉眼可见的能看到它在缓缓地下降。 长江的咆哮声也变得正常了起来。 好像是提前约好了一样,湖边上的荷花也在天晴之日盛开了一大半。 到了秋冬季,水位降低,江州百姓就会下水挖藕,囤在家里过冬。 这些荷花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听说是仙子种下的。 这种故事颜白听了不下一百个了,随便的一个模样怪异的岛,那都是神仙放下来的。 就连颜白的到来,如今都有人说是神仙派下来的。 他们感激神仙,但就不是不感激颜白。 颜白仅是神仙的一缕分身而已。 因此,每年秋冬的时候大户都会聚集在湖边,以极低的价格收走百姓挖出来的藕。 他们拿走以后会拿回去研磨成藕粉。 这些大户就会把这些藕粉通过船只运出去售卖。 藕粉是一个好东西。 有养血益气、通便止泻、健脾开胃、清热等功效, 可这群人目光太浅了,只想着自己赚钱。 长江和彭蠡湖交汇处的壶口码头都不舍得出钱修一下。 这次修缮码头颜白就找了他们这几家,高要求,高标准,但就给了一点钱。 不合格那就准备掉脑袋。 颜白是铁了心要让这群人出血。 颜白看了一会儿就回到江州城。 如今雨才停下不是放火的好时机,但动作不能停,依旧得忙碌。 早点把这些安置好,自己就能早些回家。 砖窑开始冒烟,库房的钱如流水般散出,变成星星点点,飞散到百姓的手里。 聚在一起很多,落在每个人手里不多。 在看完了天气之后,售卖鱼干的船终于还是顺流而下。 再不走,就真的要发霉了。 从江州城离开,也不知道扬州百姓吃不吃得惯鱼干。 毕竟,有些鱼干已经挂在房梁上好些年了。 虽然不能放火,但江州城周边依旧在冒烟。 烧炭和下不下雨关系不大。 这些密集的树林迟早被烧掉,不如烧成炭,送到富饶的苏州去售卖,所得利润平分。 前些日子一直下雨,大家也烧了不少的碳。 碳沫沫留着自家用。 完整的炭就堆积在一起准备冬日售卖。 颜白回城后脱去了官服,换上了最简单的麻布衫。 因为要去登门做客,颜白还用心的准备了登门礼物。 颜白在今日带着昭甫去拜访陶家。 颜白知道江州城的稳定是暂时的。 只要自己一离开,盘踞在江州多年的这些家族就会抬起头。 然后悄然无息的拿走一切。 这是颜白不允许的。 除非把这些全杀了,不然就没有什么好法子。 可这个念头也只能在脑子里面想一下。 杀几个人震慑一下可以,全杀了不现实。 他们是“土著”,早就和这片土地连在了一起。 虽然混蛋且霸道,但他们的存在对地方的治理格外的重要。 就跟每个乡的乡老一样,古板的让人心里讨厌。 可是一有个什么婚丧嫁娶,犹豫不决,或是关于春播秋种的大事。 大家还是会找到他。 名望摆在那里,资格摆在那里。 虽然让你讨厌,但却能让你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颜白虽然很讨厌他们,但颜白也知道适可而止就行。 死了一个胡郡守就可以了。 再要继续下去,自己怕是寸步难行。 他们就是乡老,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越是远离朝廷的地方,与其说是朝廷在治理地方,不如说是乡老在治理。 他们处在官府与百姓的中间。 每当官府有什么事情会先告知乡老。 最后由乡老传达给百姓,他们简单的一句话。 就能轻松左右治下百姓的喜怒哀乐。 颜白去了庐山脚下彭蠡县的陶家。 陶家庄园位于庐山西南的面阳山南坡。 北依汉阳峰,南为黄龙山。 这里有五柳先生“居止次城邑,逍遥自闲止”的意愿。 又能完完全全的满足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致。 所以,在陶家庄园后面就是陶渊明的坟茔。 颜白去了陶家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带着颜昭甫先去拜祭五柳先生。 颜白的拜祭让陶家很开心。 原本对颜白处事过于霸道的抵触和敌对心理也消散了不少。 在拜祭后颜白在陶家陶老的带领下,踩着台阶一步步的朝着陶家客厅而去。 台阶两侧,以及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各种菊花叶子。 郁郁葱葱,叶子还都不是一样。 看着就是各种品类混在一起的。 虽然现在还不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但看这规模,真要到了秋季。 这里怕是会成为菊花的海洋,一定超级美。 看到花,颜白不由得想到了老爷子,喃喃道: “我家老爷子最喜欢石榴花!” 陶老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 没有听清楚颜白的喃喃自语,他听成了颜白也很喜欢菊花。 闻言笑了笑:“郡公也喜欢菊花么?” 颜白想都没想道:“喜欢!” 陶老笑的更加开心了。 可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子却是急的抓耳挠腮。 郡公喜欢的是石榴花,不是什么菊花。 可如今客人在,他想去偷偷的说一下,但又怕不好。 走到庄园内,里面种植的菊花就更多了。 而且都是经过精心搭配设计的,不突兀。 看上去就如天然生成的一般。 闲聊了片刻,颜白夸赞了几个前来拜见的陶家子嗣后,这才正式步入正题。 陶老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 “郡公这次来是为了江州城诸事而来吧!” 颜白也不瞒着,笑道:“这里毕竟不是我的长留之地。 待一切归入正途之后,我可能就会离开,朝廷会派人来。” 颜白说罢,陶老身边的那个小子赶紧弯腰。 把刚才颜白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一遍,连口气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那郡公这次来陶家?” 颜白怕这么说话会有什么误会,直接把案桌搬到了陶老的面前。 像个小学生一样和陶老相对而坐。 见杯子空了,颜白主动的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大声说道: “陶公,实不相瞒,我这次来还是为了江州百姓而来,陶家在江州士子中的地位宛如泰山,江州需要陶家!” 颜白的声音很大。 不光里面听的见,就连在门外恭候着的仆役也都听的清清楚楚。 管事慌忙跑来,使了个眼色,院子里面瞬间没人。 陶老很开心,他有点喜欢颜白了。 这年轻人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一看就是一个充满朝气的。 不像自己的那小孙子,说个话有气无力的。 一个不注意都不知道他在说啥? “承蒙郡公高看,陶家势微,这些年一直铭记祖训,过着清贫的日子。 再者而言这江州也不是陶家说的算!” 颜白笑了笑,伸出手指道: “国子学十个名额,楼观学一百个名额,这些学子由陶家推荐如何?” “每年?” “对,每年!” “那学子学成了以后呢?” 颜白抿了一口茶,笑道: “学成以后给予优待,但也要按照朝廷取才的制度走。 能者上,庸者下,实在太差的那也没办法!” 陶老闻言沉思了起来。 颜白开出的这个条件让他心动不已。 如今大唐,是山东,关陇,还有前隋旧臣子嗣的天下。 江南士子偏于一隅,江南士子不想入朝为官么? 肯定是想的。 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着。 可是朝中无人,又无门路。 光有才华,没有伯乐,谁又知道你有治世之才呢? 哪个读书人不想当官? 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做官了才能荫及子孙,做官了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可如今的朝堂,又有多少高官是来自长江以南的士子呢? 如果陶家这次抓住了这次机会。 有举荐学子的机会,哪怕举荐学子里面走出了一位有出息的。 那陶家对他的恩情就是再造之恩。 这个机会,难得。 陶老沉思,颜白默默的喝着茶。 过了好一会儿,陶老这才有了决定。 睁开眼,他认真的看着颜白道: “不瞒郡公,我很心动,但不知道郡公要我陶家做什么?” 颜白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轻声道: “在我离开后,保持我在江州做的一切不改变,保证从长安而来学子的安全,保证同等对待在这里安家的“长安人”!” “这个陶家保证不了!” 颜白站起身,拱拱手道: “如此那我就去找熊家了!” 陶老笑着看着颜白: “那如果熊家也不同意呢!” “那还有其他几家!” “他们如果也不同意呢?” 颜白笑道:“那就是好话说尽了,我该做的也就做到了。 长安来的百姓多急躁,万一发生了灭门惨案,我可就说不准了!” 说罢,颜白拱拱手,转身离开! “郡公慢走!” “何事?” 陶老站起身,走过来挽着颜白的手道: “这不是待客之道。 来都来了,走走,去尝尝我研究的花茶。 先祖种下的菊花,也顺便帮老朽提点意见!” 颜白反过手来,主动搀扶着陶老,笑道: “有口福了,不瞒您说啊,小子最爱的还是这一口,清热泻火、润肠通便……” 第 9章 夜话 陶家就是江州城的风向标。 当陶家的子嗣开始穿着官衣,回到他们以前在江州各地所担任的职位后。 其余几家就有些坐不住了。 颜白收到了很多请帖,开始带着卢照邻参加各家准备的酒宴。 搞定了重要的几家后,颜白索性不参加了。 因为身份的差距,颜白去了,他们反而不自在,反而放不开。 到最后酒宴这种事情就全交给了卢照邻和颜昭甫。 卢照邻很能喝,一看就是在长安没少偷偷的喝酒。 他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是能出口成章。 一场酒宴,他能让很多人都开开心心。 不像颜白,一场酒宴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卢照邻年岁不大,但是能喝,喝到最后他反而是酒宴里站到最后的一人。 江州城的低度米酒对喝惯了高度酒的卢照邻来说就是毛毛雨。 他的背后有卢家老人在指点,人情世故方面没得说。 所谈的事情颜白都细细地琢磨过,只能说是完美。 唯一不好的就是,第二日起来的卢照邻会在院子嚎叫,拍着脑袋喊头疼。 并发誓再也不喝了。 到了晚上又去了另一家。 江州城的离间计划已经成功。 这是许敬宗出的主意,三省补充后设定的法子。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真狠啊。 直接打穿混乱的表象,直达事物的本质,直达人心。 陶家和其余几家不再平等,陶家处于最高位, 今后的长安国子学和楼观学也只认陶家推举过来的士子。 其余几家若是也想让学子走进长安。 他们必须经过陶家。 一碗水都很难端平,更不要提事事公平了。 不满意就会有间隙,有了间隙自然会有矛盾,矛盾一旦产生就很难抚平。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要这些名额。 可颜白已经把这些事情宣扬了出去,就算几家商量好了,一同抗拒。 试问,那些被拒绝的读书人他们愿意吗? 陶家肯定也不愿意,如此大好机会,可是经营家族最好的机会。 如果这几家真的这么做了。 朝廷只需要提拔出来一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就可以彻底的解决这几家。 当初你们断了我的进路。 如今我得势,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李二的谋算一步不差,如今就剩下等待种子发芽了。 一旦李承乾上位,一旦南域的这些学子走入朝堂。 当初隋炀帝数次南下,企图以江南士子来对抗山东世家这个没做完的事情。 将会在李承乾手里浴火重生。 那时候才是豪族的覆灭之日。 那时候李承乾稳坐高堂,看两者相斗,坐收渔翁之利。 这也是皇帝派颜白来江东的最终目的。 大兄说了,其实这也是皇帝留给长孙家的机会,可惜长孙无忌没看透。 可颜白心里也很担心。 山东的那批人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也在准备着。 如此看来,朝堂的混乱就是李二故意为之。 就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好让人忽略江东这个地方。 忽略颜白现在在做的事情。 颜白合上文书,看着颜昭甫道: “不离开长安我们都是当局者迷,离开了长安,我才看清这一切!” 颜昭甫苦着脸道: “小叔,你再考虑一下,我真的不适合当家主,镜圆才是最合适的!” 颜白摇摇头,好不客气道:“他不合适! 自从他和晋阳有了婚约之后他和这个位置就注定无缘了。 粘连的太多,如果有意外抽身就难!” “小叔不看好皇室?” 颜白笑道:“读书读傻了? 这片数千年的土地上出了多少皇室还要我亲自给你讲一次? 记住,我们只需要看好我们自己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莫要操心!” “为什么?” “什么?” 颜昭甫见小叔眉毛在抖,赶紧道: “侄儿意思是为什么不看好皇室,孩儿觉得如今的皇帝挺好的。” 颜白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我就知道他们在起事之前都喊着为了天下黎明百姓。 可等他们坐稳了之后,就变成了家下。 这样是不对的,可为什么这样? 我也讲不清楚,历代先贤也讲不清楚!” 颜白看着颜昭甫道: “国家的命运往往系于一个家族之手。 如果君主贤明,则国家繁荣。 反之,如果君主昏庸无能,国家则迅速衰败,开国之君大多都不错,可他的子孙呢?” 颜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知道这么多,再深奥的话我也讲不出来。 只能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颜昭甫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去: “小叔,你就不考虑一下?” 颜白笑道:“这个问题家里的几位长辈连同我考虑了快十年。 你是最好的,且没有之一。 不然我为什么能在你要娶亲的这个要命时刻把你带出来呢?” “不沾染长安是非?” “对,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下面我说的话你要记住,记在脑子里,谁都不能说。 要说,也只能等你把咱们家下一任家主选出来后说!” 颜昭甫闻言,身子立刻坐的笔直。 “先说泉州,泉州是咱们的另一个家。 我修水街的目的就是打通河流。 河流一打通之后,如果长安有大变动,你们就可以快速离开!” “小叔你呢?” “我老了就不走了,皇帝救过你大伯的命,这是恩情,我得还!” 颜昭甫突然沉默了,眼眶有点红。 “这蜡烛熏人眼睛......” 颜白看着颜昭甫道: “记住,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河道这件事也要做下去。 逃生路只能多,不能少!” “第二个是西域。” “如今我在朝为官,官职越大,身上的线越来越多,因果越来越多。 很多事情都是利益的妥协,身不由己!” 颜白叹了口气: “我好怕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一个木偶,在一次次的妥协之下麻木不仁。 刀子割在我身上。 只要利益权衡合适我也会笑着说不疼!” 颜白苦笑道:“所以,我害怕我变成这样的人。 我害怕有人伤害你们,我却被那看不着的丝线绑着不能还手。” “所以,我做了安排……” 颜昭甫静静的听着,嘴巴张的大大的。 “其实我不喜欢西域这个地方。 但你知道我是小心眼。 如果真的发生了事情,有人动了咱家子嗣,我就去西域起兵!” 颜白杀气腾腾,咬牙切齿道:“咱们家孩子个个都是宝贝。 谁要伤害了咱们家的宝贝,老子就改头换面,带人杀进长安,灭他的族。” “他们家里的族谱我很早就都搞到手了。 动咱们家一个,我就按照族谱索命灭他一族!” 颜白笑了笑:“记住,那时候我不是颜白,也不是颜家人。 而是一反贼,一賊酋。 你该骂就骂,就当小叔很早之前就夭折了!” 颜昭甫闻言瞬间呆住,眼泪忍不住了,噗噗的往下掉。 原本以为西域是书院的钱财来源。 没有想到却是小叔放置的一把刀。 这把刀的刀锋一直指着长安。 小叔骗了所有人,没有人会想到小叔在西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随时杀人。 在书院的掩盖下,这怕是连皇帝都想不到。 “昭甫,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习惯在人前龇牙,借此来掩盖内心的软弱,希望别人别来惹我。” “久而久之在长安就流传了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记住,当家主不是当烂好人,自己过好了,再去考虑天下事!” 颜昭甫点着头:“记住了!” “下面的话好好听,我说的是火药的配比。 这个配比比少府监的要好,要加少量的白叠子。 做出来的火药威力更大,而且更稳定……” 颜昭甫安静的听着,死死的记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字。 蜡烛熄灭又燃起,一根,两根,三根…… 颜白说的口干舌燥,眼看时候不早了,颜白决定休息。 站起身道:“明日忙罢了你还过来,我再给讲讲哪些人是可以用的!” 颜昭甫一愣,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小叔好像在害怕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楚。 让小叔都害怕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有书院立在那里,就算王朝变换,新的皇帝还能把书院的读书人全部杀完不成? 就算杀完了,他怎么当皇帝? 颜白不知道颜昭甫的心思,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笑。 记忆里的明朝末年汉家百姓人数接近一亿人。 等到猪尾巴来了,人口锐减八千多万。 这些八千多万都是死于天灾? 汉家百姓就剩下一千多万。 读书人都要被杀绝了,骨头硬的要么躲起来了,要么全部被杀完了。 所以书院算什么? 在异族眼里,他们哪里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因此,根本就不能完全指望书院,命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更放心一点。 李家人个个都有着疯狂的血脉。 李二是好皇帝,不代表所有李家皇帝都是好皇帝。 (十二月的第一天,祝你们身体健康,平安快乐。看到你们的催更了,最近一直都是三章的字数啊。你们不能只看章数,看看字数呗!) 第 10章 长安故人来 八月的菊花开始盛开。 陶家送来了很多菊花,各种色彩的都有,搭配着送来格外的赏心悦目。 伽罗很喜欢菊花。 她现在最忙的事情就是照看这些菊花。 她准备把这些菊花养的好好的,回长安的时候带回去。 菠菜的种子也顺利的种下去了。 那么大的一片空地吸引了各种鸟类的目光。 稍不注意就落下翻土地找种子吃。 一个不注意就把土地翻得乱七八糟。 颜白这哪里能忍得住,直接安排弓弩手守在那里。 只要这些扁毛畜生敢落地,直接射死,然后烤着吃。 江州在这三个月里被颜白狠狠的“梳”了一遍。 如今梳理的结果已经被那些钻林子的学子统计出来了。 江州不是没有人,而是很多人都不在衙门的民册里。 这些人都是黑户,也可以说是为那些家族拼命的打工人。 人少,向朝廷缴纳的税收就少,御史来了也查不到问题。 税收,人口,户数都一致,经得起你来查。 那些黑户就可怜了。 他们以为他们是大唐百姓,以为自己也在衙门的民册里。 每年也完成朝廷制定的“租”“调”和“庸”。 (ps:租?:即田租,调是按户缴纳绢帛;庸?:可以纳绢或布替代劳役。) 但是,他们缴纳的田赋却落到那些地主,员外的手里。 因为不识字,成了别人家的劳役,给人家打工,给人家在深山里面种植茶园。 如果把这些人加上,江州城就不能算是一个下郡,而是一个中等郡。 这是分布到各县的学子统计出来的。 颜白看到这个结果气的发晕,直接把几家大家族的管事人请了出来…… 当着他们的面,颜白把这些员外地主全部吊死。 颜白的意思很简单,再有下次,吊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江州城又变得臭不可闻起来。 怕有瘟疫,这些该死的人就挂了两天。 两天之后随着垦荒的大火这些人成了灰烬。 算是挫骨扬灰。 菠菜从土地里露出嫩芽芽。 这抹绿意让颜白格外的欢喜。 还在修建的码头迎来第一批来访之客。 从长安运来的三船的青盐终于到了。 船靠岸,下来了一群摇摇晃晃的光头。 看着他们走路左摇右晃,下船就开始吐的模样,颜白阴霾一般的心情终于好转了起来。 原来大家都不喜欢坐船。 方外之人也晕船。 看着看着,颜白的脸色就变了。 揉了好几次眼睛才发现自己没看错。 该死的,在这里看到了孙书墨。 见鬼了,他还搀扶着一个戴着幕笠的娘子,这姑娘怕是不到十八岁吧。 老天爷,他这是祸害人家闺女被贬了么? 自己走时可是亲口问了的,日子是定在今年的年底。 礼物都提前送了。 十年的美酒送了一车。 如今年底没到,他人来了这里,这厮定是没忍住。 先上了车…… 祸害了人家小娘子。 望着委屈巴巴的孙书墨,颜白觉得自己猜对了。 黄赌毒,好不容易把赌给戒掉了。 现在又沾染上了排在第一位的黄。 这小子是要上天当神仙么? 颜白抽出一根竹条。 码头的竹条很多,这些都是和水泥一起当作固定物用的。 孙书墨见颜白拿起了竹条,他以为郡公这是不满他不在长安好好当官。 一声不响就跑了过来心里有气。 孙书墨扶着他媳妇坐好后,就开始跑。 他现在没官身,不归属颜白管,所以可以跑。 他知道颜白的脾气,气消了,这事就顺理成章的过去了。 傻子才不跑呢! 竹条子抽在身上跟被鞭子抽没有什么区别。 码头瞬间热闹了起来,在江州城一言九鼎的人物拿着竹条子满世界的追着一个人打。 一个在后面骂。 一个在前面大声求饶。 围观百姓哈哈大笑,如此场景难得一见。 记忆里的自己是小时候被人这么追着打过。 这么大的人被追着打,倒是难得一见。 李娘子惊呆了,她没想到江州民风如此地彪悍。 自己的夫君一来,才下船,一句话都没说,就被人追着打。 这是杀威棒么? 这南域到底有没有王法? 关中女儿向来彪悍…… 李娘子抽出一根竹棍,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拎着竹竿,直接就朝着颜白冲去。 “恶賊,光天化日,敢欺我孙家无人耶? 当家的,你是军伍下来的,拔刀,不抽刀子反击,你是打算把人跑死么?” 孙书墨不跑了,冲了过去,一把夺走李氏手里的竹竿。 然后拉着愤怒的李氏跟着他一起跪下。 “做什么?” “跪下!” “为什么跪下,咱们两人这一路走来,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孙书墨闻言险些哭了出来,赶紧道: “姑奶奶,别捣乱,这是琅琊公。 原先我的上官,没有他,我说不定还在跑商呢,快快,跪下,跪下……” “颜县令?” “嗯,颜县令!” “啊?” 李氏愣愣地看着颜白,慌忙摘下幕笠。 李氏紧张的不敢呼吸,她还是在小时候见过颜白。 那时候父母在东市卖布,他跟着族兄在衙门口侧边玩滑滑。 也就在那时候见过几次。 后来大了,变成大姑娘了,就很少出门,就再也没去衙门口玩滑滑了。 偶尔路过一次,石板被磨的更加的光滑了,跟抹了油一样。 孩子也更多,大家都排着队从高处往下滑。 李氏不止一次的想偷偷的再去滑一次。 可自己大姑娘了,明显不合适了。 不像自己的族兄,他偶尔还会去滑一次。 他的儿子整天就待在衙门口。 (ps:南京朝天宫门口的那个滑滑,已经磨出了凹槽,如果有当地的网友,可以上图。) 那里有衙役看着,大人不在,也不用害怕孩子会丢。 渴了还可以进衙门自己倒水喝。 让人畏惧的衙门口成了孩子们的幸福场。 但也是针对孩子而言,长安百姓其实心里还是惧怕衙门的。 颜白气喘吁吁,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咬牙切齿道: “滚起来,什么时候流行的跪拜,礼部新出的规定么?” 孙书墨满脸愧疚,低着头不说话。 “说吧,犯了多大事,能被贬到这里来?” “没犯事!” “没犯事来这千里之外? 七品的京官不当,你老孙家的第一人不当,你来这里,当旅游呢?” 说罢,颜白的眼神看向了跟孙书墨跪在一起的小娘子。 这一看不打紧,一看颜白更觉得自己猜测的是对了。 看着眼前这姑娘的气色明显就是有了身孕。 孙书墨叹了口气:“没心眼,玩不过别人。 新的侍郎上任,我的职权就被拿走,气不过就辞官了!” 颜白愣住了,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新的侍郎是谁?” “赵国公家的长子!” 颜白轻轻地叹了口气,新官上任了,自己那些旧部怕都要选择站队。 不站队就要被排挤,人之常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颜白的火依旧没消,辞官无所谓。 但带着人家姑娘来这千里之外,那这也是私奔。 私定终身是要受罚的。 “你来这里是偷偷的来的?李员外知道么? 有没有祝福啊? 我可是给你说,没有被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颜白问得比较委婉,孙书墨懂了,李家娘子也懂了,两人羞红了脸。 孙书墨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了? 他用肩膀碰了碰自己的夫人。 李家娘子小声道:“阿耶已经给我们举办了昏礼,宾客虽然只是家里的几位族亲,但婚书已经交给了衙门……” 颜白笑道:“几个月了?” 孙书墨闻言自豪道:“快三个月,临走的时候那啥了一次。 没想到一次就怀上了。 小的被梅高德骗了,他说使劲了半年才怀上。 那是他身体不行,我就说了,少吃生鱼片,我就很少吃……” 颜白彻底无语,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关生鱼片什么事儿啊。 李家娘子闻言,羞红了脸,像一块大红绸子。 颜白没想到真的怀了,赶紧道: “快快,还不起来,造孽呦,前三后三最是凶险不过,快起来,快起来……” 刚才还怒不可遏的颜白,此时又变成了体贴人的好领导。 把所有人指挥的团团转,只为找人把李家娘子抬回去。 至于孙书墨,挨打的不冤。 这家伙真是该打。 自己来就算了,还非要拉着别人跟他一起吃苦。 这千里路,光是坐船就能要很多人的命。 多少船只在险滩被淹没。 这个时代出门,那真是拼命也拼运气。 梳洗完的孙书墨夫妇第一时间来见颜白。 简单的说了几句,孙书墨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规规矩矩的呈现给了颜白。 这是二囡交给他的。 连火漆都没有,但孙书墨一直保存完好,甚至用牛皮纸包裹着。 二囡的信颜白看了很久。 通篇拼音且没有分隔,颜白看的都困难。 这要是落到别人手里,那这就是鬼画符。 怪不得连火漆都不用了呢! 看完二囡的信,颜白轻轻地叹了口气。 前不久还在想那些世家的后手在哪里,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的狠。 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也可以说是拼死一搏。 如今连二囡都说这仅仅是一种可能。 可能就意味着颜白现在没有出手的机会,没有十足的证据,就不能下狠手。 颜白不敢想。 不敢想李承乾当皇帝那天这天底下得多乱。 颜白把信件揉成了一团,抬起头看着孙书墨道: “来了也好,身边正缺人用,江州城的城防你接手一下吧。 陈摩诘太懒,胸无大志,总是让我赶鸭子……” “郡公,下官已经辞官,如此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无非是回长安多跑一趟兵部而已,就说你做不做吧!” 孙书墨拱拱手笑道:“郡公,我成家了,马上就有子嗣,也该为这个家而活了,敢问可有俸禄?” “有,不多!” “那小的就应下了!” “去吧,去找陈摩诘,早些休息,把身子养好。 江州百姓可怜,你若心疼就找几个仆役服侍孙氏,管吃就行!” “知道了,那小的告退!” “去吧,去吧,好好休息……” 孙书墨离开,颜白笑了笑,看着远处,喃喃道: “长孙冲,我从未对你抱有任何敌意,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官场的规矩来。” 拍了拍脑门,颜白又想家了。 这时候仙游的花生应该要收割了吧,也不知道今年能有多少。 孙书墨和他夫人越走越远,这一千里路赌对了。 “大郎,我终于知道你为啥非要来郡公这里了!” 孙书墨笑了笑,轻声道: “我曾听高僧言,他说,这世间最该感激的人就是带你走出轮回的人。” 看了一眼媳妇的肚子,孙书墨满足的笑了。 若没人带自己走出轮回,那自己的孩子就会一直在苦里轮回。 一直到愿意带他走出轮回的人出现。 (感谢诸位书友,大恩不言谢,虽是免费的书,但没有你们,我又何德何能的静下心来写字!) 第 11章 丑奴 “早晨起了雾,山里看不清路,急坏了小猪、小鹿和小兔,扯着藤,扶着树,一步一步走山路,秋风婆婆来帮助……” “丑奴唱的好听!” 众人齐声夸赞,长得又瘦又高的丑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笑了笑,他又继续唱。 轻快的歌谣声在雾气里响起。 小兕子拎着竹篮,带着颜颀等家里的几个小的准备去地里挖花生。 在今日,户部的人也来了。 他们是来买种子的。 这也预示着朝廷会来考核这些新到大唐的种子。 等考核完毕之后就会推广。 就如汉朝的苜蓿一样。 如今是战马的主要草料。 小兕子大了,裴茹已经把家里的事情开始交给她来管理了。 颜白不在,她跟户部打交道就显得很合适。 现在的花生不叫花生,孙神仙说它“素中有荤”。 于是就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长生果。 南山起了厚厚的一层雾,这也预示着寒秋的到来。 接下来的天气会一日比一日冷。 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种麦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重要,堪比夏收的大事。 冬麦种不好,夏收就会耽搁。 夏收一耽搁,就会影响朝廷接下来一年的计划。 所以御史这个时候会开始惯例的巡视。 仙游的粮产关乎它背后那庞大的书院。 每年的这个时候御史都会来,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是文老六作陪。 御史管齐蹲下身拽起一把泥土笑道: “关中有这样的土地真是难得!” 文老六实在是有些佩服这个御史。 说客套话脸都不红。 这眼光是真的好,他这每年都来书院。 从书院走出去的学子难道不知道这土地是咋回事? “是啊,原本的沙地,用书院粪池的大料浇灌了这些年。 如果再不比其他土地肥沃些,那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文老六的话音落下,身后的几名御史赶紧张开手指,神情也变得尴尬。 管齐一声冷哼,几人打了个哆嗦。 趁着他们开始检查芽苗,文老六凑过脑袋道: “这些都是新来的?” “嗯!” “你升官了?” 管齐不好意思道: “太子见我勤勉,在不久之前提拔我为殿中侍御史。 专门负责殿廷供奉仪式和京城内的不法事?!” 文老六夸赞道:“下官觉得这都是你的努力。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做监察御史做了六年多吧?” 管齐摆摆手谦虚道: “还是得感谢太子,不然我一玩泥巴长大的小子,哪有今日这般的荣耀?” 文老六笑着伸出手道:“走走,喝茶去,仙游没有什么好看的。 身子暖和后咱们去挖长生果去!” 从薛延陀归来的薛万彻带着丹阳公主也来了。 薛万彻来是看自己的儿子的。 丹阳纯属是作为陪衬而来的。 自从她在长安的香水生意被颜白彻底掐死后,她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的难过。 在不知不觉间,她也越来越依靠薛万彻。 到如今,它只能依靠薛家而活。 因为,她没钱了。 薛家有很多钱。 钱都在那个什么都不会,只会呆坐在那里嘴巴念叨不停的丑奴和那个已经很老却还不死的老婆子身上。 如果当初对那个傻子好点就好了…… 如果当初…… 可那是如果。 现在薛万彻回来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哪怕自己特意打扮,屈尊降贵的去服侍薛万彻洗漱。 薛万彻也不为所动,只会说: “公主殿下,臣累了,不想敦伦,请允许臣请假!” 说罢,还用那看妓子一样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丹阳受不了这种目光,讪讪的起身,穿上衣裳,摔门而去。 可她丹阳也是人,她也需要生活…… 尤其是食髓知味之后,越发觉得男欢女爱是何等滋味。 可自从那护卫自己喝水把自己撑死后…… 丹阳哪怕就是再难受,也忍着自己不去看别的男人一眼。 而是在把脑海里面的护卫换成了不懂风情的薛万彻。 昨晚从澡堂出来以后更是如此。 羞耻过后,只觉得浑身像是有数万只蚂蚁在啃食,她觉得要疯了。 她死死地夹着被褥,死死地忍着。 身子像蛇一样扭动着。 先前她还笑话年老色衰的妃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发出那羞人的尖叫。 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没想到自己有男人,还活的不如被父皇冷落的妃子。 今日她特意打扮的美美的,也用心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跟着薛万彻来看丑奴,准备让丑奴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薛万彻站在田埂上,听着那熟悉腔调的歌声,在战场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却哭的像是一个月子里的娃。 是丑奴的声音,是丑奴的声音。 他不敢想颜白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他知道他没有托付错人。 从五岁开始说话,丑奴也只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如今,都会扯着嗓子歌唱。 虽然腔调格外的怪异,但却是那么的连贯。 此时此刻如同天籁一般动听。 “大郎是丑奴来了!” 薛万彻不为所动。 丹阳继续道:“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一直都来仙游看他。 可颜白太可恨,竟然带他上战场,回来后还不准我来看望……” “说完了么?” 丹阳一愣,他不敢看薛万彻的眼睛。 可一想到自己是公主,她又倨傲的抬起头。 “我做的不对么,作为长辈颜白何故如此对我? 就连仙游都不让我进。 别忘了,这天下姓李,他的勋位,是我李家赏赐的!” 薛万彻看着丹阳淡淡道: “我的勋位也是你们李家赏赐来的,你要拿走么? 你先前售卖的香水也是出自仙游,那时候你怎么不对颜白这么说呢?” “让她把秘方交给你,这天下都是你李家的。 让他把书院给你,这也是你们李家的。 这话你怎么不说呢?” 丹阳愣住了,她没想到薛万彻如此的不给面子。 以至于连客套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心里的恨意有些按捺不住。 薛万彻看着丹阳道:“你走吧,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咱俩就当君臣,这样的关系就很好。 我保你衣食无忧,你也莫要来烦我!” “够了!” 薛万彻冷笑道:“够了?你懂什么? 知不知道,墨色带丑奴去辽东是我同意的。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呆在墨色身边而求之不得……” “我也是饱读诗书,我也可以。 只不过是你不信我而已,你都不信我。 现在又来说我,是何道理?” 薛万彻无奈的一笑:“我发现你不但无知,还自大。 朝堂诸公都承认墨色的才学,试问高阳公主的大作在哪里呢?” 薛万彻冷笑道:“是和那护卫么?” “薛万彻~~~” “臣在!” 雾气里响起了丹阳尖锐的怒喝。 歌声戛然而止,薛万彻恼怒的握紧了拳头。 远处有脚步声正在朝着这边走来。 丹阳深吸一口,脸上堆起了微笑。 “晋阳拜见姑姑,拜见武安郡公!” 身后的颜颀等人也感觉道: “我等拜见公主殿下,拜见武安郡公!” 薛万彻开心的点了点头,眼神却是直勾勾的看着身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丑奴看着眼前人,笑了笑: “父亲回来了!” 丹阳突然瞪大了双眼。 丑奴的那笑,那语气,和颜白一模一样! “丑儿今日准备什么?” “摘花生!” “走,同去,同去~~~” 堂堂武安郡公开心的像个孩子。 作为大唐如今最能打,也最有实权的一方大佬。 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撅着屁股在地里刨花生。 尊贵的紫袍丢在一边。 户部的人来了,他们要买一些种子回去。 见到晋阳公主要和自己等人商谈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完蛋了! 恼恨这颜裴氏太狡猾了。 她若出面,这生意还能砍个价。 晋阳公主出面,这怎么砍价。 买肯定是能买到的。 一想到要多花那么大一笔钱,户部官员觉得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喝完茶的管齐跟在户部人后面,看着笑不出来的户部官员笑道: “完了,守财奴这次要放血了!” 文老六笑了笑:“百姓们不容易啊!” 太阳缓缓升起,雾气缓缓散去。 种植花生的那块不大的洼地围满了官员。 还有现场作画的。 画作上,晋阳还能看到一个脸,薛万彻勉强有一个侧脸。 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点点点~~~ 还没晋阳手里的花生大。 小十一看着嘴里念念有词的丑奴,低声道:“念叨什么呢?” “约莫三千六百个!” “啥?” “一粒种子一颗坑,考虑到要种植留种,间隔不能太近...... 明年大约可种植六亩地,六亩地秋收后大约有三十多万颗种子。 大唐现在大约有四万万亩土地。 以此类推,全部留种,让我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年,大唐可以种满花生……” 小十一呆住了,愣愣道: “这都能算,万一碰上了天灾呢?” 丑奴呆住了,十一说的这个问题,他没考虑到。 伸手糊掉地上写的计算数字,手拿着棍子准备重新算。 小十一彻底无语,索性道:“仙游的土地肥沃,别的地方说不定就没这土地好。 丑奴这个你也得考虑。 还有,四万万亩是贞观十七年的数据……” 丑奴开始挠头。 他觉得这个小十一好烦人啊,就跟颜先生一样啰嗦。 小十一推了推不说话丑奴: “生气啦?” “没!” 小十一把几个小小的花生塞到丑奴手里,低声道: “去给丹阳公主送去!” “不,她骂我娘!” “听我的,去,别说是我让你送的,问你就说尽孝!” “我做了以后别来烦我!” 小十一笑了笑:“你不做,我就把你带到芙蓉园,天天烦你!” 认真的看了小十一一眼,丑奴听话的起身。 走到还在生气的丹阳身边,闷声闷气道:“娘亲,给!” “给我的么,是给我吃的么?” “嗯!” 丹阳开心了,这是这孩子第一次主动来找她,还跟她说话。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今日没白来,没白来啊! 薛万彻疑惑的看着丑奴。 见儿子能主动跟人说话了,他心里比丹阳还开心。 丹阳开心极了,牵着丑奴的手,献宝似的捧着种子绕了一圈。 把户部的人气的咬牙切齿。 就在刚刚,他们以每粒种子一万钱的价格买了五十粒。 请人教如何种还得花钱。 土还必须用仙游都的,这也得花钱...... 一转眼,丹阳手里有四五个可以吃的花生,这一口就是五万钱. 老天爷,买头牛杀了,也用不到五万钱吧! 小十一看着丹阳仿佛吃仙丹般一个个的吃下,笑着喃喃道: “你骂我阿耶的事情自此一笔勾销。” 第12 章 事到临头须放胆 小十一被打了。 这顿打挨得莫名其妙,颜韵不知道,晋阳不知道。 就连一向聪慧的颜颀都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挨打。 这顿打,打来了李厥。 说好回家种地,说好了待四天就回长安跟他一起炼油。 李厥这一等直接就等了七天。 结果没有等到小十一她人。 心里不踏实的李厥直接就来到了仙游。 到了仙游之后就直接去找了小十一,结果死活问不出来,还把人问生气了。 但见小十一好好的。 李厥也就放下了心,生气就生气吧,一起长到大,小十一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 在休息了半日之后,李厥就带着小十一回到了长安。 丹阳公主也好了。 过去的几天对她而言就如噩梦一般。 身上长红疹子,一片接着一片。 直到今日,脸上的疹子才褪去。 才终于可以出门。 到现在丹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把这一切的原因都归属为棉被子不干净,气的她全部赏赐给了下人。 小十一和李厥走了,随着孩子长大,呆在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短了。 也越来越不好管了。 关于两人的感情之事裴茹已经不怎么管了。 皇家派去跟着两人的那个嬷嬷很严格。 两人待在一起不会有丑事发生。 至于今后小十一会不会成为太孙妃裴茹也不管。 孩子她自己选择的路就该由她自己走下去,是好还是坏都是她自己来承担。 “阿娘觉得十一和我那侄儿有可能?” 裴茹望着小兕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别一天到晚左一口侄儿,右一口侄儿的,这辈分乱的我头都大了。 小十一管你叫嫂嫂,你又管太孙唤侄儿。 那小十一到底是叫你嫂嫂呢,还是应该叫你别的呢?” 晋阳闻言笑道:“阿娘又在乱说了不是。 我是李氏族人,李厥是李家人,自然要按照族里的规矩来来。” “同理,咱们家有咱们家的规矩,有咱们家的尊卑。 那自然要按照咱们家的规矩来,阿娘要怪就怪我!” 晋阳说罢抬起头继续道:“谁叫我姓李不姓颜呢。 我要是姓颜阿娘就不会因此而烦心了。 小龟管父皇叫阿翁也是按照年轮来的,娘心里莫要有意见。” 裴茹爱怜的刮了刮晋阳的鼻子: “你啊,就是会哄人,你说都是我养大的,小十一怎么就没这个脑子呢?” 晋阳害羞的笑了笑,低声道: “阿娘,明日我也准备回长安。” “是因为皇后么?” 晋阳叹了口气,颇为难受道: “太孙早间来跟他聊了一会儿。 天气转凉,母后的身子突然就遭不住了,咳嗽的厉害。 如果不是李厥来,我现在还被瞒着!” 裴茹一惊,低声道:“孙神仙下山了么?” 晋阳摇摇头:“派人去寻了,现在还没消息。 不管寻不寻得到,孩儿都要回去看看。 孩儿这一离开怕是要有好一段日子回不来,母亲在家多注意身体!” 裴茹伸手把晋阳搂在怀里,笑道:“去吧,家里不用担心。 种子都已经种下,马上就进九了,我在家也无事! 对了,你的身子也要多加注意,药要记得吃!” “嗯,孩儿省的。” 长孙皇后的身子裴茹不敢多说。 但听回来看望自己的孟诜说是一年不比一年。 前些年亏欠的气血太多了。 如今一起来讨债了,每过一年就会加重一次。 频繁生育皇子公主,已经把她的身子拖垮了。 去年的冬季她也在咳嗽,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在仙游住着的时候虽然会好点,但也受不了冷热。 这一次听说高阳的事情把长孙皇后气到了。 宫里一直压着这件事。 但听人说高阳已经数月没去探望皇后了。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生气的皇帝和皇后拒绝了高阳探望。 高阳的公主府奴仆在那时候也全部换了人。 先前的人去了哪里也就不用多想了,应该是全部被棒杀。 在这件事不久之后菜市口也腰斩了一名妖僧。 玄奘已经很久没见到了,长安到处是伤心人。 这一切都是默默的且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高阳本来就是一点就燃的性子。 不知道是因为奴仆被诛杀,还是因为辩机的事情她还跑到了芙蓉园和皇帝吵了一架。 好好的一家人。 因为这一件事彻底的撕裂开来。 皇帝已经派宗人寺的人去说了,无事不要进宫,更不需要她的拜会。 进不了宫,尽不了孝道,就是对高阳的惩罚。 自然也预示着房家房遗爱这一门失去了帝心,注定要落寞了。 这件事伤了很多人,伤的最狠的是长孙皇后。 高阳生母早夭,高阳是长孙皇后亲自抚养教导长大的。 最喜欢的两个女儿里,长乐早早的离去,高阳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些事情像一柄柄的巨锤一样狠狠的敲打着长孙皇后。 对身子本来就不好的她无异于雪上加霜。 孙神仙说过,治病先治心病。 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 长孙皇后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 身背教诲天下的责任,为天下之母,自己没有把高阳教导好。 这一次寒风一来,病情也随之而来,来势汹汹。 长孙皇后是一个好皇后。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没有想着去告诉所有人,让所有人兴师动众的来探望。 而是默默的承受着。 小兕子这边她也没打算说,她怕因为自己,让小兕子过的也不开心。 到如今,小兕子成了她唯一期待的念想了。 也不知道小兕子这身子今后能不能有子嗣。 也就李厥来了仙游。 他若是不来,小兕子怕是一点都不知道。 晋阳在收拾完东西之后也走了。 颜韵在长安,小彘子和高侃在水街忙碌。 小龟在皇帝那里玩的不舍得回家,爱说爱笑的伽罗也跑去了江州。 屋子里空荡荡的,裴茹觉得莫名的心酸。 枯坐了好久,她才起身,拿起笔,开始了给远方的颜白写信。 “大郎,孩子们大了,不听话,惹得人心里愁.....” 长孙无忌最近有些发愁。 房玄龄这个老贼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自己才有一点点心思,暗中才提拔起来的几个人,就被他不着痕迹的给抹去了。 长孙无忌心里明白。 房玄龄这样的人,想用一点点的计谋和手段就能慢慢的拆掉他手里的权力,无异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作为陛下潜邸时候的幕僚,左臂右膀,什么雕虫小技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见的太多了,也知道的太多。 所以,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就是苦熬。 好在自己的身体比他好。 房玄龄熬不过自己,离开朝堂也就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了。 自己走一步看三步已经难得。 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在这大唐只有三人。 房玄龄算是一个,离去多年的杜如晦算是一个,剩下的一个算是颜白。 长孙无忌想不明白颜白这小小年纪是如何做到的。 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 这些年他做的事情看似荒诞不羁。 此刻看来却是谋算长远。 书院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当初颜白在朝堂上说书院有一千人,颜家提供衣食时众人笑的有多开心。 这不是在瞎搞是在做什么? 颜白怕是不知道一千张嘴一年得吃掉多少粮食,得花掉多少钱,。 事情要是真的能成,山东的豪族们早就做了。 他们之所以不做,是因为这事他们思量过。 他们都计算过了,这事儿做不了。 一两百人已经是极限了,更不要提还免费提供衣食。 败家也没有这个败家法。 国子学才三百多人。 当所有人以为这将又是颜白异想天开不过脑子的瞎胡闹时,这事突然就成了。 当书院横空出世,当所有人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书院如今近乎一万人。 如今的书院还在扩建。 长孙无忌想了许久也想不清楚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煤石生意在很早之前就被分割了。 青盐的收益只能维持现状。 青盐也是朝廷控制书院的法子。 如果颜家有想成为豪族的念头,斩断商道,就能瞬间让颜家回到从前。 所以? 扩建的钱怎么来的? 指望香水,和那一年卖不出几块的香胰子? 这些钱要是细细地算下来是不少,能养活一个不小的家族。 但要分到那一万张吃喝的嘴巴上,这点钱是杯水车薪。 思来想去的长孙无忌觉得只有内府。 也只有陛下拿出他的私房钱,这事儿才有可能,也只能如此。 不对,太子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运动会的收益可是一直都归属于东宫的。 太子也可能在帮他。 至于颜白的走一步看十步,长孙无忌觉得这一定是颜白的几位大兄在背后出谋划策。 但这没话说,人家有族人帮着,也足以让人羡慕。 自己长孙家,人才还是太少了,底蕴还是过于单薄了。 如今,长孙皇后的病一年比一年严重,太子的独立性越来越强。 长孙无忌知道,如果不在这时候彻底站稳脚跟。 那皇后离开时,又或者是太子上台后,自己就会成为老家伙,成为旧臣。 东宫的那一批人不会眼睁睁的让自己拿走属于他们的权力。 新的朝堂,新的权力,在东宫已经划分完了。 长孙无忌看着院子里的花,喃喃道: “事到临头须放胆,梦醒时分才无怨,衡山王已经年长,可试着为朝廷分忧了!” 第 13章 都在准备着 寒风乍起的时候江州城迎来了第一批跑商的客商。 他们是从更远处的剑南道而来。 在剑南道的最西侧和那些牧民做生意,待搜集到足够的货物后就会沿着长江而下。 一直到富饶的苏杭两地。 这样的一趟行程,他们就能将货物的价格翻到数十倍以上。 一个人只要顺利的跑三趟,这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在这条江河之上,鲜有人能平平安安的跑完三趟。 江水多险滩。 更不要提和那些既是吐蕃,又是吐谷浑的牧民打交道了。 一个不注意,人财两空。 可财帛动人心,明知凶险,跑商的人还是前赴后继。 这次停留在江州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再不补充一下,会出大问题。 下一个补充点就是和州,路途太远。 而且天也快黑了,不敢再往前走了。 所以这次这群人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准备打算补充完口粮之后就立即出发。 江州城“凶名”太甚了,可如今实在没办法了。 船一到码头,所有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离开时这里的码头还破破烂烂,怎么一转眼,这里的码头就像是换了一个新的一样。 官吏走来,在官吏身后是一群群的伙计。 他们手里高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准备高价购买的货物名字。 商船管事走下船,身后两人抬了一个大箱子。 管事笑呵呵的跑了过来。 二话不说,直接不着痕迹的往官吏手里塞了一把小碎银,然后低声道: “官家,初来贵地,道理我都懂。 您别忙着拒绝,小的知道你们辛苦,这点银钱拿去给兄弟买点茶水喝!” 赖头宝看着自己手心的碎银,眼神有些挪不开。 想起了大都督的嘱咐,吓得一哆嗦,赶紧塞了回去。 往后退了一大步,大声道:“掌柜的几条船?” 管事的咬了咬牙,心里已经开始骂开了。 这群吸血鬼依旧贪得无厌,这些碎银换成铜钱,最少也能换三贯。 该死的这都不满足? 骂归骂,管事的脸上笑容不变,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 二话不说继续往小吏手里塞:“哎呦,我这脑子,喝茶哪里够,买酒喝,买酒喝!” 可却又被小吏闪开。 “作甚?” 管事的以为眼前这官吏还未看上,咬着牙道: “官家借一步说话,不瞒您说,二月打春的时候小的来过,和胡家很熟。” “我问你几条船?” “七…七条商船!” 赖头宝拿出小本本,边写边说道: “七条船,按照朝廷的律法,按照我家先生制定的三年优惠政策,掌柜的只需要缴纳两条船的税钱即可,一共六贯钱!” 说罢,一张纸就被撕了下来。 “写名字,不会写按手印,然后去客税那边缴纳税钱。 记着要找他盖彭蠡县的大印,你把纸张留好作为凭证!” 掌柜的闻言一下愣住了:“凭证?” “对,今后你如果再选择在江州靠岸。 如果有人问你要除了税钱以外的钱,直接到衙门,或是城里面告状!” “管吗?” “哼,不管我给你说这么多做啥呢?” “朝廷来人了?” “当然,我家先生来管江州城。 以前江州的几家说话不算了,这天变了,今后说话是朝廷说的算,懂了么?” 掌柜的大喜,赶紧道:“敢问来人是谁?” “琅琊郡公!” “颜家的人?” 掌柜的是有见识的,一听琅琊就知道是谁。 颜白之名,在苏杭一带可有名气了,那些学子都恨不得把他挂在嘴边。 “呦,有点见识,正是我家先生,快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休息了。 对了,今后跑船的时候记得把江州的事情说一下!” “说什么?” “江州变天了。 下次如果有靠岸的船只,他们如果说是因为听了掌柜您的话才来停靠的,那掌柜你下次来江州不用缴纳税钱。” 掌柜的大喜:“当真!” “我家先生姓颜,这难道不够真么?” “够了,够了~~~” “去吧!” 掌柜的打开箱子,从里面提出六贯钱挂在脖子上,慌忙朝着远处课税胥吏那里跑去。 原本以为要出血。 没想到是意外之喜啊…… 缴纳了税钱之后,这掌柜的就被等候许久的商贾伙计围住了…… “船家,需要茶叶不,江州的茶叶,价格低廉,都是今年的新茶,你要是拉到杭州卖,绝对不亏……” “掌柜的,我家掌柜问你从哪里来。 我家掌柜的求购皮子,你要是有就开口,价格好商量,绝对不坑人,在这里卖也是卖啊!” “让一让,掌柜的买地不? 衙门作保,大片林地。 只要你开口,只要你愿意落户江州,数十亩的地都是你家的。 诶诶,子孙家业啊! 如果看不上林地,彭蠡湖的岛屿可以买的。 屋舍齐全,拎包就住,还免五年的税收啊~~” 码头的灯亮起,掌柜的晕乎乎的回到船上。 跟着他一样晕乎乎的还有其他人,所有人都晕乎乎的。 七条船的货物全部售空。 掌柜的打死也想不到江州的这批人怎么这么有钱。 那么多货物直接全部吃完不说,还顺带兜售自己家的货物。 晕乎乎的他买了很多的家具,茶叶,鱼干,还有那数千斤的藕粉。 难得的是这里竟然有上等的木炭。 这些拉到苏杭,不说赚多少,但也不会亏。 眼看冬季要来了,这些无烟的木炭可是上等的过冬之物。 百姓虽然烧不起,但那些大户,哪个冬天不得烧个一两千斤炭的。 江州百姓开心极了。 自己家多余的东西换来了银钱,这是以前从未敢想的事情。 望着那带着油光的铜钱。 这一夜,对许多江州百姓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颜白看着卢照龄统计上来的结果,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做了这么多工作,还不是为了这一天! “先生,弟子不懂!” 颜白笑了笑,轻声道:“这天底下任何人说到底都逃不开一个利益的利字,任何选择都是权衡之下的结果” “只要把江州低税的名气打出去,才能把人吸引来。 只要有人源源不断的来,这江州城才会慢慢好起来。 所以,低税收,廉洁的衙门才是吸引人的关键。” 颜白幽幽一叹道:“大唐太大,人太少,若没有这些政策,大家在哪里活不是活呢?” 卢照邻想了想,低声道: “先生,学生以为岳州的条件最好,那里的人也最多,为什么朝廷不选择岳州,而偏偏选择江州呢?” 颜白笑了笑道:“这就涉及到军事层面了。 按照战国疆域来划分,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吴头楚尾。 再往东就是吴越之地。 历代兵家欲争雄于江南,必须占据彭蠡湖及江州。 占据了这里,就相当于守住了六郡八十一州!” 颜白看着卢照邻道: “而且这里离富饶的苏杭地区不远。 看守住了这里,就等于拿下了长江以北的淮南道。 这里是渔米之乡啊!” 卢照邻恍然大悟,忽然道:“先生,弟子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 “家里长辈想拜见一下先生您!” “继续说!” 卢照邻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家里长辈来信,长安诸事繁杂,卢氏定著房一脉不愿参与政务,想远离长安之地!” “卢氏定著房?” “这个事情为什么要找我呢,如果找陛下,我想得到的会更多一些!” 卢照邻闻言摇头道: “先生,定著房一脉意思是告知了你一声后就退去了。 在陛下和太子那里也是如此,不是想因此得到什么!” “传家?” “嗯,重新研读先祖文化,不再参与政事。 族地已分旁系,封地已经上书请求朝廷派人治理了!” 颜白看着卢照邻道: “那要找我谈什么?” 卢照邻咬着牙道:“朝廷大变在即,龙蛇变之日定有流血。 卢家定著房一脉不代表卢家。 如果有流血,请郡公放卢定著房一脉一马!” 颜白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是真的憋了一个大的了!” 卢照邻低下头喃喃道: “先生,请原谅弟子!” 颜白拍了拍卢照邻的肩膀,笑道: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 都只是为了自己能活的更好而已!” “回去给你的长辈回信,就说,我颜白不答应任何人什么。 我颜白只看结果说话,真要有流血,查出来一个我杀一个!” “也顺便告知一下卢家几房,怎么闹我不管。 但要动我颜家子嗣,那我颜白就跟他不死不休了!” “学生记住了!” “不早了,休息去吧!” “嗯!” 卢照邻拜别之后掩上房门,走出城主府之后,碰到了正在焦急等待的几位族老。 几位也看到卢照邻,慌忙迎了过来。 “升之,郡公愿意一见么?” 卢照邻摇摇头。 “那,郡公如何说?” “先生说他不管,他会按照朝的规矩来做事,但前提是不能动颜家人!” 卢照邻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 “族叔,请恕晚辈不孝,他们四房到底要做什么?” 第14 章 提前的安排 晋阳回到宫里的时候长孙皇后才喝完药。 这药先前很管用,喝一次能舒服几天,很有效果。 到现在这药已经是治标不治本了,只能让人勉强的舒服一小会。 等药效过后,该咳嗽的还是咳嗽。 如果不想咳嗽就得继续喝。 喝的次数越多,维持的时间就会越来越短。 孙神仙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他对于这种病束手无策。 他已经试过几百种药方了,都是治标不治本。 虎狼之药不敢用,长孙皇后的身子骨太弱了,怕会适得其反。 知道晋阳来了,长孙皇后很是开心,立马安排了年年准备了小兕子平日里最爱的糕点和小甜食。 “母后.....” “红什么眼睛,母后不是好好的么? 我就知道不该让厥儿去仙游的。 他那张嘴什么都说,也定是什么都说了,所以你才来了!” 望着小兕子通红的眼眶,长孙皇后笑道: “老毛病了,一入冬就会如此,老是红着眼睛作甚,不好看!” 小兕子转过脑袋,对着胖胖的年年道: “姑姑,收拾一下,我一会就带母后回仙游。 谢神仙在,孙神仙也在。 他们会比宫里的这群爱当官胜过爱研究医术的太医强多了!” 还没走的太医羞愧的低下脑袋。 太医署里面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是公主说的这样。 但至少有一半人是这样的。 那一半人都是为了当官。 年年为难了,出宫这件事她做不了主。 见年年面带为难之色,小兕子站起身道: “快去,父皇那边我去说,收拾好之后咱们就走,这宫里太冷清,人气太少,母后的身体最要紧。” “喏!” 年年慌忙去准备了。 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快马去禀告皇帝,然后告诉太子。 等两人都点头了之后,这事儿才可以做。 在这宫里,看似自由,其实才是这天底下最不自由的地方。 一点一滴都有人在记录着,说话做事都需要思量着。 表率就是最大的束缚。 出一趟宫,前前后后围满了人,去哪里都有人规劝。 寒风里,年年跑了大半个长安城。 皇帝没说什么,落寞的说了一个准,然后把史仁基派了出去。 太子倒是想说什么。 但一听是晋阳,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对于晋阳,李承乾也不敢去惹她生气。 惹恼了她,难哄不说,还容易被小心眼的她记恨。 皇后的离开悄无声息,只有二十三名护卫,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在挤过拥挤的长安城之后,一路朝着仙游而去。 马车虽普通,但里面却铺的厚实,摇摇晃晃,如同婴儿的睡床。 不知不觉间长孙皇后就舒服的睡着了。 见母后睡着,晋阳的眼泪才落下来。 短短的一个月没见,没有想到母后会瘦的那么厉害。 面颊上的肉越来越少,精气神也越来越差。 记忆里的母后始终是精神满满的样子。 这一次见,肉眼可见的苍老,躺在那里仿佛就和那外面灰色的天空融在了一起。 “姑姑,母后病的很厉害么?” 年年点了点头:“自从高阳公主那件事后皇后就没笑过,也没出过宫,一直默默的呆在后宫,偶尔偷偷的掉眼泪!” “陛下也不开心,一直呆在芙蓉园!” 小兕子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母后极度失望才会心里难受。 如此丑事虽然已经很低调的处理了。 但一定挡不住那悠悠之口。 晋阳虽然不懂朝堂,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源于朝堂。 皇家无私事,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是别有目的。 阿耶说过,朝堂之上,为什么永远只有那数百人。 因为那数百人后面都站着数万人。 他们是那数万人利益的代表。 他们在朝堂说的话,就是那数万人说的话。 长孙皇后的睡眠很浅,路才走了一半,马车里响起了咳嗽声。 晋阳翻身下马,翻上马车,伸进了半个脑袋。 “母后,是不是颠簸的有些不舒服?” 长孙皇后抚着胸口笑道: “比宫里的马车舒服多了,这一觉睡的是真踏实,这怕又是书院的产物吧?” 小兕子点了点头:“嗯,是书院做的,轮子两侧有韧性极好的百锻钢,跑的时候减震,没有其他马车这么颠!” 长孙皇后望着伸进来半个脑袋的晋阳笑道,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道: “小兕子,进来说话,外面冷。” 晋阳摇摇头:“孩儿身上有寒气,进去会让母后难受。 母后再躺一会儿,再睡一觉,醒了就到了,我就去求孙神仙。” 长孙皇后看着晋阳的那张脸,喃喃道: “大了,婚事也该定下了,这次来仙游,母后就去找袁天罡,让他给你看个日子!” 小兕子紧紧地拉着帘子,生怕钻进来了一点风,闻言笑道: “阿耶已经把日子看好了,明年的年底,他说那时候大家都回来了,热闹!” 长孙皇后笑了笑:“明年?我怎么能不知道是明年!” “那就是还有一年,老身就怕等不到明年。 我这身子,越来越差了,几个孩子里,也就你的人生大事还没落地!” 晋阳闻言大急道:“母后切莫说丧气话,到了仙游,让孙神仙给你看看身子。 他是神仙,我的病都能看的差不多,母后他也能看好!” 长孙皇后笑而不语。 玄奘来看过,孙神仙看过,谢映登,袁天罡也都来看过。 这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 见晋阳不肯进来,她索性打开了车窗。 冷风一吹,又开始咳嗽。 这几声咳嗽,虽是将清凉爽寒气入腹,却让她心里的那股郁结感散去不少。 小兕子无法,只得钻入车厢里,顺手把车窗关上。 “坐这儿,把腿盖上,对靠着舒服。 来来,给娘说说,你和小镜圆完亲成家,你那小气的阿耶都给你准备了什么?” 晋阳见母后开心,咳嗽声也少了很多,笑道: “阿耶不小气,自从他去江州之后这个家的大小物事都是孩儿在管了。 能给的都给了,多的说不清!” 长孙皇后笑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哪儿呢,孩儿都开始管人了。 家里的几个,哪个不怕我。 十一,小彘奴,小龟,就连大肥都被我管着呢!” 晋阳豪气道:“我是老大,我是长嫂,谁敢不听我的!” 长孙闻言笑道:“颜家清廉,抠抠搜搜的连个仆役都没有。 唯一的一个管家还是个老头子,真是苦了你!” “小兕子笑道:“孩儿已经习惯了,外人不知乐趣,自己动手,才知道做事有多么的不容易!” “你啊,小嘴巴就是会说。” 马车徐徐向前,马车里时不时传出来笑语声。 年年擦了擦眼泪,心里也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缓过来了,皇后终于缓过来了! 到了仙游长孙皇后也没有歇着。 趁着小兕子去找孙神仙去了,年年搀扶着皇后直接去了颜师古的草庐里。 简单的寒暄了片刻,长孙皇后开门见山道: “先生,观音婢身子不行了,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也是来了却心事的!” “婚事?”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墨色不在家,晋阳和颜韵不小了,也该完亲了。 虽说日子已经定了,但我...我怕我等不到明年年底。 你是长辈,所以想来听听你的意思!” 颜师古看着皇后,轻声道: “皇后切莫胡说,精气神,精气神,要打起精气神,你也是读过书的,这个道理也是该懂的!” “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咳咳咳~~先生正是我读过书,所以,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听着长孙皇后那如犬吠般从胸口里面迸发出来的咳嗽声。 颜师古难受的不知道说什么。 想当年皇后还是妙龄少女。 这才多少年,这一转眼都已经是满头银发,容貌不再。 “皇后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宜早不宜迟!” “唉!” 颜师古重重地叹了口气。 长孙皇后道:“先生听我说,我怕是熬不到明年了。 我若去了,这一等就是三年。 三年很长,孩子大了,孩子的事情也就耽搁了。 我知道墨色不在,这么做显得礼制不合。 可我也别无他法,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要为孩子考虑一下,完亲,子嗣。 因此想请先生来做个主!” 颜师古沉默了许久,而后点了点头:“我做主了,那就由皇后安排!”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好,我来安排,墨色那边我去信给他说,我想他会明白!” “他是一个重情的性子,你给他写信,我怕他会难受啊!”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他会理解的!” 第 15章 来自远方的信 礼部官员突然就忙碌了起来。 宗人寺的那群老家伙几乎一股脑的都跑到了仙游去。 礼部的动作自然瞒不过文武百官,稍微一打听,从礼部准备的那些物品中众人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公主要出嫁了。 晋王要和王家女完亲了。 两件喜事安排在了一起,选择了同一个好日子。 皇宫里的公主还有几个,光是一个晋王,也不能让整个礼部都忙碌起来。 能让李晦这个侍郎亲自忙前忙后。 能让宗人寺的那群老家伙都出动怕只有一个。 晋阳公主和颜家的颜韵。 喜事的到来冲淡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恰好冬种结束,人都闲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长安赚点小钱。 于是长安就更加热闹了。 到处都是人,水渠边上趴着喝水的人都排着队。 不过这些都是异族人,长安百姓喝水会去拿石榴树上挂着的水瓢。 而且,随着长安子弟在楼观学的占比越来越大,长安百姓喝生水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教育的意义才慢慢的体现。 沉淀下来的长孙涣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是下了大功夫的。 横向和纵向的朱雀大街完全贯通,实打实的水泥板路。 礼部、户部、工部三个部门已经派人来看了,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接下来的长孙涣开始把权力分散,交给了各坊的坊长。 由坊长来解决各坊之间的道路铺设水泥的工程。 这个工程就简单的多了。 衙门只需要提供水泥即可,规矩没有主干道那么多。 水泥也不需要铺那么厚,工人不需要给钱。 因为坊里的百姓,每年有义务替朝廷服劳役二十日。 这是朝廷规定的“庸” 当然,你如果不想干活,你也可以用钱或者是布匹粮食来免除劳役。 当然你也可花钱雇一个人帮你做。 活也不是每年都有,有时候活在很远的边关。 所以,大部分长安人面对劳役的时候都是会选择花钱来免除劳役。 但今年是个例外,花钱的人少。 因为活就在家门口。 长安城里万年县所管辖区域的水泥路全部铺完了。 主要原因是万年县有钱。 达官贵人都聚集在东城,理应最先修好。 大家都不喜欢灰扑扑的,都格外的积极。 青砖色的水泥路很有韵味。 颜韵走进国子学里,面对同窗的贺喜声,颜韵笑着回礼。 他现在还是一头雾水,连自己婚事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 他倒是用飞奴去信去问了。 母亲的回话是小孩子瞎打听什么? 所以,现在颜韵觉得这喜事好像跟自己没关系。 面对诸人的恭贺声,颜韵笑着一直走到国子学的最里面。 国子学里面的小菜地是颜韵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旁边就是阿耶的小院,阿耶不在,这里自然就属于他了。 这里没有学子敢来。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颜白这个祭酒太狠,第二个原因就是再往左边一点是孔夫子的小院子, 这菜地也是阿耶收拾出来的。 一年到头里面只种植两种菜蔬。 一种是蒜苗,另一种是小葱,因为这两种最好养活。 喝不完的茶水倒进去,还不用刻意的浇水。 父亲的案桌上永远都会有很多学子的作业。 颜白虽然走了,但威名依旧。 学子们依旧按照先前的规定把作业送来。 颜韵每日来国子学就是为了批改作业,把写的不好的名字记下来。 作业都是低年级学子的。 今日颜韵来就是批改作业,作业看完了之后他就会进宫。 宗人寺派人传话了,说是想商谈一下礼制问题,裁剪一下礼服的大小。 屋里没有火盆,颜韵索性把作业搬到门口的台阶上。 外面有阳光,晒着太阳批改作业会舒服一些。 作业不难,就是看学子们有没有按照要求去抄录先贤的笔录。 抄完了作业就算完成了。 没抄完也不用管,记下名字交给孔老先生即可。 他现在迷上了家访。 老先生年纪大了,脾性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时不时就可以看到他坐着驴车出入坊间。 离开的时候,各家的家主躬着腰,带着一家老小送老先生到大门口。 一直等到老先生的背影看不见,才会转身回去。 随后院子里就传来“错了,错了”的求饶声。 关中人教育孩子的办法很直接,大家都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 打,是最擅长也是最好使的手段。 其次是罚跪。 第一份作业完成的很好,字写的很认真。 看了一眼名字是康景宗。 颜韵本想在上面写个佳字鼓励一下。 翻到最后,一个大大的涂鸦出现在末尾。 一个丑丑的小人头像下面写着康景宗三字。 不用想,这定是哪位同学的恶作剧。 画的这么丑,这康景宗平日都做了啥? 颜韵提笔在上写道:“重写!” 看到这里颜韵不由得了想起了书院的卜天寿。 他也爱乱写,嫌弃先生放学晚,嫌弃先生作业多,他就在作业里面写打油诗。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楼观学学子写的作业能把李淳风道长这位方外之人气的直骂人。 一下子就戳破了他的道心。 现在玄奘的弟子也在教学,不知道佛心什么时候会破。 (ps:科普环节,康景宗和卜天寿两位小祖宗的作业真的保存下来了,就存在国家博物馆。 尤其是卜天寿小朋友。 儒家经典就是靠着的作业补全的,我就借用插进文中,以示敬意,希望更多人去了解这段历史。) 这是颜韵的一天。 时间慢慢的溜走,日月不停的转换。 转眼又是一年的年底。 长安的人越来越多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州城人也越来越多。 颜白在江州城的日子也是按部就班的审核,议事,巡视,然后查缺补漏。 吃了一碗菠菜面,颜白才发现要过年了。 长安的信件来了一大堆。 有二囡的,李晦的,颜韵的,裴茹的,几位兄长的,小兕子的。 还有李厥那带着满满问候的拜年信。 在这一天颜白什么都没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些从长安而来的书信。 二囡的信写的很含蓄。 但颜白读懂了,长孙家如今在加快步伐蚕食着长安各处的权力。 李象在褚遂良的推荐下进入左右领军卫,执左右营之禁。 如今已经掌控了半个长安城的城防。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调动皇城的兵权还在皇帝手里。 至于李治,二囡也派人去看了一年。 李治很安分,除了和王家走动之外,其余诸家他都很少有往来。 但颜白明白,无功先生临走前不会说那些不着边的废话。 想必他是知道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因此说的模棱两可。 要干什么呢? 好像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李二的几个孩子里,论正统李承乾才是正统。 如今羽翼丰满,就差一道接管十二卫的旨意。 尉迟家、程家、河间郡王家、任城王家这些家族不会拿着家族去开玩笑。 他们都手握军政大权。 这几个不动,任何威胁都威胁不到太子。 论才智,文学,武艺,李治比不了李泰和李恪。 就算李承乾出了意外。 按照长幼轮替,也轮不到他李治。 那个夜里需要抱着玩偶的才能入睡的李治。 所以,李治在挖煤肯定是表象。 至于他在偷偷的做什么,颜白没看透。 但颜白万分肯定,这一定是李二的安排。 家里孩子的书信就是问安书信。 包括裴茹的书信,说的都是一些家里事,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书院。 可最后长孙皇后来的亲笔信让颜白忍不住落泪。 “墨色,老身怕是要去了,相面了,袁道长不说,不说就不说,我也能看的出来,墨色,依稀记得淡当初......” 她说她要死了。 颜白是忍着泪看完的书信。 很简单的几句话,可颜白看出来了她有多么的不舍得。 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口吻来和自己商量颜韵和晋阳的婚事。 看完书信,颜白站起身来,颜白决定回长安一趟,。 如果走得快一点,说不定时间还来得及,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呢。 “孙书墨!” “下官在!” “召集众人议事!” 第 16章 过来人 颜白从江州城离开了。 就带了陈摩诘和麦殊,加上颜白自己满共五骑。 渡过长江之后直接马不停蹄的沿着官道朝着长安而去。 来时坐船是明智的选择,速度快,没得说。 回去就不行了。 要么顺流而下直到苏杭,然后走大运河北上。 要么就是逆流而上到达鄂州,之后走汉水到襄州。 但无论哪一种,要想在二月底之前达到几乎不可能。 所以颜白选择了骑马走直线,这个路程虽然难走一些,但节约时间。 江州城的城防交给了孙书墨。 民生这块儿交给了卢照邻。 一千府兵的指挥权交给了颜昭甫,其余诸人共同议事。 卢照邻和颜昭甫年纪小可能会看不透很多事情。 孙书墨就不一样,一个狠字就能拆解所有的弯弯绕绕。 赶路的滋味不好受,颜白只能咬牙坚持着。 长孙冲的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如意。 颜白虽然不在兵部。 但却给长冲一种颜白就在高处看着他感觉。 感觉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感觉他依旧在统管着兵部。 至于兵部尚书崔敦礼。 这个新上任的兵部尚书,长孙冲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他的人。 打听后才得知他去安抚回纥、铁勒等部落至今还没回来。 兵部里他长孙冲为最大。 可越是这样,这种感觉就越憋屈。 他觉得他这个侍郎从上任以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 因为没有事情可做。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兵部按照颜白先前做好的分配,每个人各司其职。 不用吩咐,手底下的官员一来就把事情做好了。 虽然提拔上来了几个人,但这几个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上手漏洞百出。 兵部的众多官员里好多都已心生怨言。 最后他们发现还是什么都不动的好。 可不动就等于是不折腾,不折腾哪来的功绩。 没有功绩就升不了官,进不到要紧的职位里,也就掌握不了实权。 长孙冲不敢把颜白立下的一切全部打散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颜白把利益分到了每个官吏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己的弟弟就是前车之鉴,打乱了裴行俭的安排。 到最后挨了一顿骂不说,全都是长孙家来兜的底。 如果光是挨骂,那倒没什么。 可身为官员,一步错,那就需要有人出来兜底。 他是争了一口气,阿耶却退了一大步。 被房家弹劾,花了数万贯重新建造一个幼儿园不说。 还失去了十多个可以安插亲近人的职位。 朝堂之上的人,别看个个都笑嘻嘻的,说话还賊好听。 能混到朝堂之上的,哪个没两把刷子。 家族里面的人恨长孙涣恨得牙痒痒。 原本都打算好去上任了,就因为长孙涣,一下子被按了回去。 长孙冲是真的想做好事情。 在这几个月里,他陆陆续续的给尉迟家,李家,任城王家都递了拜帖。 想虚心请教一下兵部的运转流程。 结果很不好。 各家的人都见了,话也说了,但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套说辞。 什么任用贤才,加强监督,按照轻重缓急来做事。 具体怎么做,几家是一句话没说。 长孙冲知道没有人会帮自己。 与其说他们不愿意跟长孙家交流。 不如说是他们厌恶外戚更贴切。 司马家族做了一个恶劣的开头,以至于现在人人都怕。 长孙冲不敢动兵部的安排。 别人给颜白面子,那是人家颜白实打实的在战场里面打出来的。 从突厥,到辽东,做的事情让人佩服。 自己不行,那点微末军功,都是家将拼出来按在自己头上的。 唬外人可以,唬朝堂之上的那批人,实在不够看。 而且,自己在读书人之间也没有颜白那种声望。 如今阿耶在朝堂上靠着皇帝的信任大展身手。 在昨日的朝会上再次驳斥了太子提议的关于赋税制度改革的提议。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长孙冲看的很清楚,太子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看的出来太子心里已经有了火气。 只不过在控制着自己的火气。 阿耶这么做已经是第三次了。 阿耶这么做让太子很没面子,很不好。 阿耶应该站在太子身后,就如当初阿耶站在陛下身后一样。 不用说什么,就足以显得自己的地位。 而不是如今,太子说什么,立刻就驳斥太子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父亲太心急了些,这么做就是在埋下祸患。 皇后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太子是个孝顺的人,所以他忍着。 一旦皇后离去,一旦太子彻底掌权,今日因,就是往后的果。 可阿耶却说自己是长辈,有资格,有义务去教导规劝太子。 他说自己是过来人,自己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不然秦王府那么点人是怎么有如今的地位的…… 说什么太子年轻,做事难免有些意气行事。 可长孙无忌不知道,赋税制度是李承乾要做的第一件事。 这件事很难,他要看看朝堂上各方的态度。 准备等到登基之后,手握兵权,这是李承乾要做的第一项惠民之策。 他如今需要通过试探来找到破局之法。 这是请了王玄策三次,这是他给的法子。 结果…… 态度没见到,直接被舅父长孙无忌给掐死。 根据书院学子长达十年的统计,当前的朝廷商税不合理。 十税抽二。 百姓赚十个钱就要交朝廷二个钱。 排出去成本,百姓就赚不了几个钱。 但对那些豪门,大商家来说,这个税收制度等于是在给他们送钱。 他们赚的越多,缴纳的少。 这个制度对他们算是可有可无。 赚一万贯钱,只用缴纳二千贯,看似很多,但一点都不多。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只赚一万贯钱。 大家族享受的便利多于百姓,朝廷资源大部分都被这大家族捏在手里。 他们理应多纳税,而不是和百姓争利。 如果这个现状不改变,今后的大唐是有钱人越来越有钱。 百姓越来越穷,朝廷也会渐渐入不敷出。 朝廷就会被架空。 大家族越来越有钱,就算把山东那批人压下去了,那也会有新的豪族顶上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不利于大唐的稳定。 所以,已经有很多官员不断的上书要求调整税收制度。 根据田亩来衡量,土地越少者缴纳的越少,土地越多者自然要承担的更多。 这样便于朝廷的统治,更可以遏制那些豪门世家。 李承乾知道会有很多人反对。 但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自己的却是被自己当作亲人的舅父。 这个失望的感觉让他难以释怀。 父皇再三嘱咐让自己虚心请教的人。 已经接二连三的当着朝堂诸公毫不客气的的驳斥了自己多次。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日,可李承乾依旧意难平。 恨恨的举起一个罐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恨恨的放了下去。 “我知道你要在朝堂立威,立话语权,可为什么要拿着我立威?” “在父皇面前你跟我说关陇是一家。 父皇如今离开朝堂,别的人家一句话没说,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驳斥我……” “我是太子,在朝堂之上也要脸面……” 李承乾的咆哮在他那小书房里面回荡。 没有人知道太子有多生气,也没有人知道李承乾在书房里大哭了一场。 心里的那份憋屈,无法言说的憋屈让他释怀不了。 收拾好心情,李承乾看着落叶随风乱飞的东宫。 思绪也被这寒风带走。 他不由的又想起了颜白,想起了颜白告诉他的话。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谿,不知地之厚也,决定了就去做,只有全力以赴的做了,才知道结果如何!” “墨色,你他娘的去什么江州啊。 你就该呆在朝堂,就该站在那里。 如当初怒骂魏征一样,怒骂这些小人! 你要喷他们一脸的口水。” 李承乾在计算着日子,计算着颜白何时归来。 他无比的确定,晋阳和颜韵的三月大婚之日他一定会回来的。 “小曹,颜韵呢,还在宗人寺么?” “回殿下,宗人寺的礼法小郡公已经学完了。 奴仆估摸着小郡公要么在国子学,要么就是回到了仙游。” “这么快就学完了?” 小曹笑道:“殿下忘了不是,婚姻周礼本来就是孔颜两家带着礼部定下来的。 他学的快不是很正常么?” 李承乾笑着拍了拍脑袋。 “派人去国子学看看,如果在国子学里就请他来东宫一趟。 如果不在就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喏!” 颜韵不在仙游,也不在国子学。 而是带着高侃、大肥、布隆等人去了新丰县。 从江州城运来的一批犯人要到了。 这些人要送到大理寺和刑部受审的。 不然,颜白在江州做的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这些人,就是人证。 当然这也并不是颜韵来此的首要目的。 事关长安的某个家族,颜白怕他们狗急跳墙,派人把这些证人弄死了。 或者是串供。 所以,就写信把这事交给了颜韵。 颜韵先前还觉得父亲的担心有些多余。 等到了新丰,望着那些躲躲闪闪的人。 颜韵突然觉得小心无大错很有道理。 犯人还没送到,气氛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颜韵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一背对着自己的人笑道: “来人可是襄阳郡公,小子颜韵有礼了!” 第 17章 撕破脸 新丰县不算是一个县。 在万年县的官文里面,这地方只能算是一个镇。 一个因为驿站而兴起的镇。 离长安有二十余里地。 在汉朝时期,汉高祖刘邦为了孝顺其父刘太公,在长安城东南秦骊邑的基础上修建了宫邸,并置新丰县。 但历经战火,宫殿不再,名字却是流传了下来。 因为这里是进入长安的最后一道官驿。 每年回京的官员路过此地都会停留歇息,整理完之后才回长安。 赴任的时候友人送别也会送到此处。 有人必然会有生意。 因此这里慢慢的就聚集不少依靠驿站而活的人。 新丰驿也由一个小村落,发展成了一个小镇。 襄阳郡公柴令武来此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想跟从江州押送回来的官员说几句话,也顺便安抚下自己悬着的心。 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嘴巴闭严,柴家会想法子搭救他们。 自从颜白去江州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深知颜白的手段。 更明白颜白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推倒,然后按照他的计划来做事。 别的官员是得过且过。 颜白这个人是你要得过且过,那就不用过了。 官场的异类。 在柴令武眼里就是一个靠着先祖遗下的恩泽活下来的好运之人而已。 本以为自己来这里说几句话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自己的母亲是平阳昭公主,押送官员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不承想在这里碰到了颜韵,还被认了出来。 柴令武抱着手转过身,笑道: “小镜圆,好巧,年底了,莫不是有亲眷由外地归来,你来这里迎接等候?” 颜韵翻身下马,笑道:“郡公哪里话。 不瞒郡公,江州城运来一批犯官。 听我阿耶说背后有长安的某人在撑腰,在江州当龙王爷呢!” “是么?” “是的呢,郡公来此,莫不是郡公就是他们……” 柴令武猛地转头,怒喝道:“小子大胆!” 大肥闻声立马上前,直接走到柴令武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柴令武。 惹得柴令武带来的那一群护卫立刻拔刀。 颜韵把大肥拉到身后,歉意道: “小子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过父亲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郡公在这里等谁呢?” 柴令武看着颜韵,心里颇为烦躁。 最坏的打算出现了。 他没有想到颜白会从江州咬到长安。 这是铁了心地要把所有人都扯下去。 柴令武笑道:“不瞒着你,我其实是来等那批犯官的。 有些人和家母有旧,一会儿来了我就说几句话!” “犯官最后都是关到大理寺,郡公去大理寺问多好,还不冷!” 柴令武见颜韵在跟自己装疯扮傻不由的眯起了双眼,笑道: “颜家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么?” “不是颜家不给脸面,而是有一位四品官员在监牢自杀了。 事关清白,家父怕说不清,怕人误会,所以小子才跑一趟!” 说罢,颜韵天真的抬起头: “郡公为什么在冒汗?” 柴令武咬牙道:“欠颜家一个人情!” 颜韵摇摇头:“我很想要这个人情,但我觉得还是家父重要一些!” “这么说颜家不给面子咯?” 柴令武看着颜韵道:“颜韵,这里离长安有段距离,回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大婚在即,莫要伤着了!” 颜韵心里咯噔一下。 就因为这点小事这柴令武就都动了杀心? 这得多横的人才会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国子学学子约架都不会说这么没脑子话。 谯国公和平阳昭公主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来? 看来江州的事情这柴家牵连的够深了,急了,乱了心。 既然柴令武有这个心,颜韵觉得还是让他醒一醒的好。 父亲说过,如果有人看你好欺负,就会一直欺负你。 如果不想被欺负,就要让别人觉得你不好对付。 方法很简单,要主动出手。 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欺负过人。 颜韵看着柴令武杀意,笑道: “事关家父清白,颜家不会让步。 我见郡公眼里凶光阵阵,不知有何章程!” “你一个晚辈懂什么?” 颜韵冷笑道:“晋阳马上就是我夫人,她管平阳昭公主叫姑姑。 你是平阳昭公主的儿子,按理你我同辈,如今你说我是晚辈?” 颜韵打量着柴令武:“敬你三分,我管你叫郡公,真要论辈分,我直呼你柴令武又何妨?” “好胆子!” “不敢,一小子而已。” “这件事算不了是吧!” “请恕我无能无力!” “听衡山王说你武艺不错!” “郡公的意思按照勋贵家的规矩来?打一架?” “你敢么?” “你别哭!” 柴令武惊讶的看着颜韵。 原本以为颜白已经足够嚣张了。 没有想到这个颜韵更加的嚣张,竟然如此的好斗。 就靠这几个人? “这里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颜韵扭头看了看高侃,高侃笑着点了点头。 颜韵看着远处的密林,点了点头:“好!” 一群人打马去了茂林,这里人迹罕至,倒是个决斗的场所。 大肥早就看到这群人拔刀了,来到这里,一句话还没说,大肥突然暴起。 手中长刀横扫,两个头颅飞起。 事发突然,柴令武根本没有料到这个浑人如此凶狠。 望着护卫倒下,他死死的按着胸口,好险,好险,还好自己走在前面。 他以为颜家都是读书人,也就颜白是一个另类。 本想和颜韵单打独斗,却不知道一来就折了两名家将。 大肥出手不会给人犹豫的时间。 要么他死,要么对面全死。 他懂的不多,但他知道眼前这人对小郎君有杀意。 他手里的石头顺手就甩了出去,远处一名正在拉弓的家将捂着脑袋躺下。 柴令武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一个翻滚,柴令武顺势躲在一棵树后。 隔着树朝着颜韵怒喝道: “颜韵,你要做什么?” 颜韵闻声怒笑道: “你为什么要对我露杀机,还威胁我回去要小心点? 怎么,你这是要劫杀我么?” 颜韵一抬手,折叠弩里面的箭矢就发射了出去,又一人捂着腿躺下。 “颜韵,我要去陛下那里告你!” 颜韵冷笑道:“如今打不过就要找陛下? 要去就赶紧去,去了刚好和陛下对一下江州发生的事情。 打伤了几名家仆而已,我赔钱就是了!” 柴令武见颜韵身前还有一人未动。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但有本事站在这里的,想必手段自然是了得。 这没法打,谁没事带弓弩啊。 自己这边唯一带弓的人还生死不知。 “认输,不打了!” 柴令武果断认输。 打不了,这根本就不了。 借一步说话告一段落,一盏茶的时间不到,柴令武这边就折了三人。 颜韵还是没敢下死手,真要有这个想法。 这里面怕也就柴令武能活着。 布隆还没动呢! “我认输,我一会儿就说几句话可好,你可以在边上听着!” 颜韵摇摇头:“不好!还是那句话,只要送到了大理寺,你随便说,我看都不看一眼!” 柴令武犹豫了片刻:“那陛下那边?” 颜韵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落井下石,也不推波助澜!” 柴令武朝着颜韵拱拱手:“欠你一个人情!” 柴令武带尸体离去,直到走远,一直闭目养神的柴令武才睁开眼,他重重地往车窗上捶了一拳,恨声道: “既然撕破了脸,今后那就别怪我柴家无情。” 柴家马车进了长安,恰好在晒太阳的二囡抬起了头,思考了片刻后十分不解道: “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这群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第 18章 握紧拳头 颜韵回去的确没有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那里去。 可颜韵毕竟年岁不大。 这一次又见了血,死了人,心事多多少少有些藏不住。 做不到别人那般风轻云淡。 能做到没有丝毫变化也只有大肥。 他不觉得他做了什么,回到曲池坊之后该干嘛就干嘛。 饭量不减反而增加,比平日里多吃了一大碗。 小兕子跟颜韵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之外,彼此之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颜韵的心思在她面前当然藏不住。 小兕子一问,颜韵就把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小兕子的脸色在听闻此事后就变得很不好看,起身就要去找柴哲威。 柴哲威是右屯营将军,继承父亲的柴绍的爵位为谯国公。 他是家里的老大,柴家诸事他说了算。 小兕子想问问,自己马上就要和颜韵成家了,柴家是不是要和自己撕破脸。 在长安,无论多蠢的世家子都不会蠢到要和别人撕破脸。 这柴令武蠢的没边了,不但威胁颜韵走路小心点。 还要“借一步说话”! 自己的大喜之日就要到了,他柴家难道不知道? 知道了还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守活寡? 这柴令武竟然如此地蛮横没脑子? 长安这么大,还没有听说过谁和谁彻底的撕破脸的。 谁没事找事还给自己找个仇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小兕子还没准备去柴家,柴家大管家就来了。 大冷天的光着背,规规矩矩的跪在门口,瑟瑟发抖。 小兕子瞥了一眼老者头上的簪子和满背的伤疤笑道: “负荆请罪? 怎么就派了你这一老奴来? 谯国公呢,他怎么不来,又或是你这老奴能当柴家的主了?” “回公主的话,家主是右屯营将军,如今正在武功当值。 无陛下诏令,不得回京,事情重大,老奴斗胆前来赔罪!” “你是我姑姑什么人?” “公主生前的一奴仆尔,早就是该死之人,无名无号!” 晋阳围着这老仆转了一圈,笑道: “哎呦,可不敢这么说。 你家二郎自称为我等的长辈,视我等为子侄。 要不要明日我拉上我大兄去府上赔礼道歉去?” 看着晋阳公主脸上的笑意,柴家老仆惶恐不已。 晋阳是皇家公主,身份本来就贵重无比。 如今在颜家长大。 这说话,这口气,这表情,真的如那颜郡公一样。 含阴带阳,有煌煌正气,也有让人不可捉摸的阴鸷。 她这要拉着太子过去,柴家今后也别做人了,皇帝非撕了他们不可。 小儿成了皇帝一个辈分的,这不是找死么。 “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 那是二郎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真要以辈分来论处,就是扒了奴的皮,奴也不敢啊!” “不敢?那柴令武怎么不亲自来见本宫,派你这一老奴来打感情牌,这就是他认错的态度么?” “请公主允许奴自戕谢罪!” 晋阳闻言冷哼一声: “本宫大喜之日将至,就不做大煞风景之事,留下你的命。 滚回去,告诉我七姐,此事作罢,让姐夫多读点书!” “喏!” 柴家老仆砰砰的磕头,起身退着离去。 一直走到街角,柴家的仆役涌出。 棉被,火炉,热姜茶,把刚才的老仆包裹的严严实实…… 老仆被一群仆役抬上了马车。 巨大的马车里,一群婢女开始手忙脚乱的帮这位柴家老人揉捏活血。 刚才在晋阳面前还唯唯诺诺的老仆。 在上了马车之后突然就变得气度不凡。 作为跟着平阳昭公主活到至今的老仆,在柴府的地位仅次于两位郎君。 仅有的一位还活着的老家臣。 他自然有傲气的地位。 虽为仆,但没有人敢把他当作仆。 抿了一口姜茶,老仆轻轻叹了口气:“回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如光润的瓷器有了裂缝。 虽然若有若无的看不见。 但时间一久,这裂缝就会越来越大。 他也想不清楚,二郎为什么要那么做。 “大管家,事情结束了么?” “算是结束了,其实最好的法子是巴陵公主来。 可惜她抹不开面子,觉得向自己的妹妹道歉有些张不开嘴。” “唉!” “唉!” 大管家长叹一口气,低声道: “晋阳公主最后还是看在平阳昭公主的面子揭过这个事情。 可斯人已去,面子总归有不管用的那一天。 真到了那一天,又将如何自处呢?” 指望着太子会如当今陛下一般照拂柴家? “大管家,小郎君做的事情很过分?” 大管家长叹了一口气:“二郎这次是真错了。 以往欺负些小门小户,柴家的面子很管用,大家都让着他,忍着他。 这些家不敢吭声。 我怕也是因为如此让他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随口说了这样不思量的话来。 好在此事算是过了,希望二郎长点教训。” “我老了,活不久了,你也是家臣,记着,当心些,仔细些,莫要走错了。” “嗯!” 柴家的歉意虽然到了,晋阳的火却难消。 本想告诉父皇母后。 但想到两人年岁大了,禁不起这些气人的事情。 晋阳才忍下这口气。 可忍归忍,不做点什么晋阳心里过意不去。 这柴家也该长长记性。 直接朝着来颜家帮忙的红泥道。 “红泥姑姑跑一趟,去把柴家所有的生意都给本宫断了。 今年以后,仙游新出来的纺车不给柴家提供。” 红泥闻言笑道:“五公主那边怕是……” “五公主?她今日要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都不敢来见我,派一老奴来,真拿自己是个长辈了。 今后两家不走了,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连嘴和脑子都管不住的家伙迟早会有祸患,去,不用搭理她。” 小十一愣愣地望着发威的嫂子。 她都没想到平日里不吭声不吭气的嫂嫂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 一句句本宫震得人头皮发麻,真是霸气。 她羡慕了。 柴家人在给柴令武擦屁股。 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柴令武已经在一处偏院躺下。 院子是正规的院子,可院子里面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正规的人。 屋子里那巨大的炉子冒着热气。 顺着管道,把炉子里面产生的烟气排到了屋外。 屋里暖和的如春日暖阳。 柴令武坦露着胸怀,躺在厚厚的羊绒毯子上。 旁边的美人嚼着剥好的皮的甘蔗。 然后弯下腰,口对口的把她嘴里的甘蔗汁渡到柴令武的嘴里。 这种吃法叫做藉嘴传饴。 这种吃法源自平康坊的嘴对嘴喝酒,也叫藉嘴传酒。 这种喝酒法很普遍,可以炒热气氛、宾主尽欢。 甘蔗皮难剥,碎屑还容易塞牙。 不知道何时开始,平康坊里就流行起来了。 由姑娘们帮你剥皮,然后嘴对嘴的把甘甜的甘蔗汁送到你的嘴里。 藉嘴传酒就变了,变成了藉嘴传饴。 “饴”是对甜的一种雅称。 如此一改,一下子就传开了。 如今成了平康坊内的雅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是雅趣。 能嚼甘蔗的美人好看是第一条件。 第二条件就是她们只对一个人服务。 除非这个人把她送给了别人,或者说是看不上她了。 这些世家子可不会选一个给别人嚼过甘蔗的人来给自己嚼。 这样的一个娘子,在她身上花费的钱财可就多了,有钱都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柴令武在这里有三个。 这个远离闹市的小院也是他们几个人出钱买的。 都是有家室的人,家里人还是公主。 如今这关头,该遮掩一下还是要遮掩一下。 这间院子的主人有好几位,柴令武是其中的一位。 地方是杨政道寻的。 姑娘们也都从奴隶贩子手里买来调教好的。 自从家里管严了后这里就是几个人的据点。 如今在平康坊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世人都说浪荡郎君变好了。 “郡公今日不开心?” 柴令武扭头看着房遗爱笑道: “真要开心我来这里?” 杨政道推开面前的姑娘,叹了口气道: “如今太子在朝堂之上的权威越来越盛,各家都忙着安排自家事,我等不入眼啊!” 杨政道觉得自己意难平,有血统,有家室,怎么却入不了太子的眼。 杨政道觉得一定是太子无识人之能。 事实证明,越无能的人,越不愿意承认自己很普通。 明明是自己的能力不行,却偏偏认为是别人没眼光。 杨政道就是这样的人。 房遗爱闻言笑道:“那就努力的去做事。 颜郡公说过,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是普通人就不要心比天高!” 杨政道闻言嗤笑一声:“你信么? 那是对书院的那群泥腿子说的,安慰他们呢。 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是金子,哪个自打出生起不是人上人的!” 房遗爱见杨政道有些生气,笑道:“算了吧,我认命了。 我就是家里的老二,有钱,家族权力甚小,不操心,这日子就挺好!” 柴令武看了一眼房遗爱,他何尝不是家里的老二。 房遗爱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自己若是家主。 那颜韵算个屁,一个病恹恹的公主算个屁。 如今当朝,何曾听说过有哪个公主敢对国公无礼的? 真要受宠爱,怎么从小就寄养在颜家? 杜荷睁开眼,无趣道:“喂喂,说什么呢,当我是死人是不? 你再怎么老二也比我这个落魄户强。” 众人闻言一齐哈哈大笑。 笑罢了,屋子里突然安静。 每个人看似释怀,其实最是看不开。 有哪个男人甘愿当那个老二啊。 陛下不也是看不开么? “看来这样的日子大家过的都很憋屈啊!” “政道兄,东宫政务已经划分完毕。 太子登基,朝堂之上依旧是那些人。 我大兄,他大兄,还有他大兄!” 杨政道闻言忽然张开手,指着手指道:“这是你,这是遗爱,这是令武!” 杨政道的手猛然握紧: “这是拳头!” 几人眼睛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房遗爱眯着眼道:“何意?” “我们诸位手里多少有点权力,有点故旧。 虽上不得台面,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是不是能让人高看一眼呢?” 柴令武冷哼道:“这是朋党。 被御史知道了等着去千里之外吃沙子或者去喂蚊子吧。 我阿耶临死之前交代过的,不然玄武门之后哪有我柴家!” 房遗爱走了过来,搂着柴令武的肩膀道: “如果通家之好呢?” “不可信,反目成仇的少么!” 杜荷猛的咬破手指,笑道: “立誓言如何?” 屋子里众人沉默了许久。 过了片刻,不知是谁一声高喊拿酒来,屋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酒催情色,屋里玉体陈横,娇哼阵阵,徒增一抹春色。 第19 章 赶回来了 新的一年又来了。 长安百姓眼巴巴的等着烟花。 自从几年前见过那一场盛大的烟花之后,这些年的长安百姓一直在眼巴巴的等着。 每到元日和上元日的时候,大家都会自发的聚集在皇城脚下。 看着,望着,期盼着...... 可自从贞观十八年有过一次,一直到今年的贞观二十二年。 长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烟花。 但每年大家都还在期待着。 今年有风声说有,这可要命了,大家都跑了出来。 看罢书院学子的跳舞,跟着骂了几声成何体统,有辱斯文之后。 然后跟着“左脚左脚左脚,右脚右脚,左脚前”的号子声全部往皇城底下涌去。 如今摊戏不好看了。 如今饭后的长安是左脚右脚的天下。 号子声洗脑不说,动作还简单易学。 书院学子和国子学通过不断地交换学生已经在融合。 他们统一着装当作领舞者。 统一的口号,统一的动作。 激昂的龟(qiu)兹乐,融合着中原的古典乐器随队而行。 戴着幕笠脸色羞红的小娘子,帅气俊朗的书院学子,露着腰身的胡姬,扎着啾啾手拿祈福灯笼的孩童穿梭其中。 这不比那数十年不变的摊戏变戏法好看多了。 这一出场就立刻把摊戏比了下去。 今年没有舞王李崇义带队,但其弟弟李晦却主动接班。 跳的不光比李崇义好,喊得还比李崇义要大。 没有人知道,李晦如此破天荒是在为远在西域的大兄祈福。 希望新的一年,大兄能平平安安。 他希望他的真诚能让神佛听到,让大兄心愿达成,平安归来。 皇后的身体不好,李二同意了太子的奏请。 希望用那纯阳之力,春雷地奋,惊神亦惊人之力来为皇后祈福。 医石无救治之法,只能奢求那虚无缥缈的神佛。 刘德柱今年上朱雀墙已经不打哆嗦了。 胆子是练出来了,可长安就再也没有这号人物了。 所有人都认为刘德柱在那一场事变中已经死了。 如今的刘德柱就算站在过往亲朋的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了。 富态了,有气度了,说话也会打官腔了。 还变得文雅起来。 在火药监的那个环境里,所见,所接触的都是官员。 虽然这里的官员每日都要背诵保密法则。 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长安里。 但,官就是官,这就够了。 今年的烟花是准备多年的。 丑奴为了让烟花更好看,用火药炸铜盆子炸了半年。 火药当量这块的数据给了陈萦。 发射距离则给了火药监。 这样就能大体保证所有的烟花发出去的距离了。 而不是像第一次那一样,不知道用多少,高高低低的不好看。 鼓声慢慢响起,长安慢慢安静。 大家都知道,好戏要来了。 长安城所有人都走出屋舍,不自觉地抬起头看望着头顶的夜空。 “嗖——嗖——” 几道尖啸带着光点划破夜空。 直窜九霄,数息之后,“嘣”“嘣”“嘣”的巨响。 墨色苍穹被猛然撕开,万千光芒如繁花怒绽。 粉的似绯云飘舞,柔曼旖旎。 金的若旭光迸射,夺目耀眼。 绿的像翠玉迸溅,澄澈透亮 “哇~~~” 长安城内不约而同的响起了惊叹声。 孩童拍手雀跃,妇人们轻掩朱唇。 男子们则意气风发,高声喝彩。 城墙上一手提刀,一手拿着火把的甲士继续点燃引线。 响声不绝,烟火连绵不绝。 空中炸开的花团层层叠叠,似绮丽云涛翻涌。 文武群臣,长安百姓仰首观望,面庞被五彩华光映照。 长孙皇后轻抚着李承乾的脸,痴痴地笑着,如此胜景,怎么都看不够。 “我儿有心了!” “愿父皇母后长命百岁,福寿康安。” 泪水悄然落下,在这一刻也是五彩缤纷。 李承乾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直到烟火结束,他才回过神来。 元日的热闹场景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日子一晃而过,金吾不禁的日子转眼结束。 一转眼就到了开春。 地里的活又多了起来。 热闹过后的长安又回到了先前那种日出开门,日落关门的懒散步调里。 可礼部却是越来越忙碌。 在二月中旬,颜白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安。 而俊朗的颜白已经瘦了一大圈。 比以前更加的清癯。 原先看着有点锋芒毕露。 如今看着倒像是一个从深山里面走出来的修道之人。 这一路,颜白是紧赶慢赶。 到了驿站就换马,休息了片刻之后再继续往前跑。 大腿两侧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 如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此刻太阳已经落下,天色也慢慢的暗了下来,那讨厌的鼓声正在响起。 可颜白却觉得这鼓声是如此的亲切。 递上去少府监的令牌,颜白五人被篮子吊上了城墙。 嘱咐其他人不要声张自己回来的嘱托之后。 颜白就朝着皇城走去。 颜白一个人走在街头,来往巡逻的不良人警惕的打量着颜白。 可如今颜白的模样太落魄了。 夜色之下倒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 这群不良人一直跟着颜白走到皇城下。 皇城的宫门打开,再回头,那一群不良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良人吓死了,娘的,这又是哪位百骑司的大哥出来吓人。 此刻的李晦正在和皇帝敲定晋阳出嫁封赏事宜。 而颜白已经到了宫门口,李二已经知道颜白回来了。 长话短说,李晦告退。 躬身退出大殿的李晦还在思考皇帝今天是怎么了。 说好的找自己议事? 这才说了屁大会儿功夫就结束了? 跑神的李晦根本就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颜白伸手在他肩膀一拍,李晦猛的一哆嗦。 回神一看,李晦翻着白眼拍着胸口。 他好奇的围着颜白转了一圈,没好气道: “墨色,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不是得夸赞一下你悄无声息的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魂魄本来就不全。 容易受惊,需要喊魂。 还好我锻炼了出来,这要不是我锻炼了出来,今日又得少好几个。 慧炬莫怕,慧炬莫怕……” “要不我来帮你喊喊?” “滚蛋,我怕你把我的耳朵给拧掉了!” 李晦打开颜白的手,没好气道: “明日什么章程,要不要喝几杯?” 颜白点了点头:“好啊,把太子喊上,咱们去太液池如何?” 李晦眼睛一亮,笑道:“不避嫌了?” 颜白挑了挑眉笑道:“我都不在兵部了,我一地方官避什么嫌。 再说了,我是跟太子聊小女的婚事,谁要胡说八道,别怪我撕烂他的嘴!” 李晦竖起了大拇指:“火气很大啊!” “承让!” “咳咳咳~~~” 剪刀见这两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赶紧咳嗽了几声。 随后笑道:“琅琊郡公,陛下还等着你呢!” 颜白朝着李晦摆摆手,推开宫门走了进去。 李晦笑了笑,转身直接朝着东宫而去。 这几日李承乾的心情不好。 母后身体不好。 所发政令接二连三的被驳斥,过不了三省。 政令被驳斥是最让李承乾意难平。 政令不通过,那他特意挑出来的实施政令的人就安排不出。 政令安排不出去,就意味着手伸不开。 就意味着东宫的势力被限制住了。 李承乾找上官仪聊过,找许敬宗聊过,找王玄策聊过。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朝堂上的人希望自己这个太子墨守成规。 所谓墨守成规,就是习惯朝堂上的这一套,让自己觉得事情本该如此。 王玄策说这叫习惯成自然。 就跟早上喝茶一样,喝习惯了,不喝就会觉得少点什么。 朝堂上那批人就是让自己习惯喝茶,习惯接受他们的安排。 李承乾清楚的记得在河边颜白说过的话,如今是那么的清晰。 他们要把皇权关在笼子里。 他们在让自己习惯这个过程。 他们在不知不觉的改变自己。 怪不得舅父阻止自己改革赋税。 朝廷有钱,他们的说话的声音就越小。 朝廷没钱,世家有钱,朝廷受到的阻碍就越多。 李承乾咬着牙喃喃道:“关陇是一家?呵呵,说白了,都是骗人的……” “殿下,礼部侍郎求见?” “慧炬?这么早就和父皇把事情商量妥了,快,请进来。” 李承乾拍着脑袋:“那啥,记得把我钓起来的鱼放掉,快快……” 李晦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把小曹推到一边,拉着李承乾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道: “墨色回来了!” 李承乾没好气道:“你也开始气我了是吧!” “真的,在太极殿,偷偷回来的,连家门都没进。 先来的宫里,看望完陛下之后会去看皇后。” “真的?” “真的,不然我能这么早出来吗!” 李晦喘了口气继续道: “听墨色的意思是这次回来要和你商议小十一和太孙的婚事,约好了明日在太液池。 让我准备呢! 我估摸着是皇后给墨色去信了。 信里说了太孙婚事一事,想一起把这些都敲定,明日别忘了啊!” “忘了啥?不是让你准备呢?” “哎呀,把东宫的鱼竿带上,太液池的鱼大。 听宫女说都吞吐日月精华了,都成精了。 我去试试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承乾轻轻地给了李晦一拳,笑骂道:“能不能正经一些!” 李晦笑道:“我先走了啊,礼部那边我还得去看一下。 记着啊,这事别乱说。 对了,后日的朝堂记得再提一次税务改革。 最好装得委屈点,让他们都欺负你!” 李承乾忍俊不禁道:“你咋这么坏?” 李晦拱拱手:“殿下,机会只有一次。 都说褚遂良有魏公之风,我一直是不信的。 除非他能在墨色手底下走三个来回!” 李承乾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直到李晦走远,李承乾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想着李晦的话,又忍不住笑了。 “褚遂良,你的克星回来了,欺负孔夫子算什么,欺负我算什么,有本事你欺负颜白去啊?” 李承乾开心极了,回到书房,打开了一坛子酒,自饮自酌。 不知不觉哼起了颜白最爱的调子。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一般发的晚就是字数多哈,大家周末快乐!) 第 20章 简单的对奏 “真是不要命了,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 你现在不爱惜身子,老了就会跟朕一样,做什么都觉得不爽利。 先去洗澡,朕等你一会儿,剪刀……” 刚进大殿的颜白才问罢安。 也就说了一句“臣拜见陛下”。 然后就见李二捏着鼻子,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 颜白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洗澡了。 李二的话音落下,一群内侍就轻手轻脚跑了出来,直接抬着颜白就去洗澡。 片刻之后颜白就躺在澡盆子里面。 颜白泡着热水澡,旁边还有茶点。 一盆盆的黑水倒了出去,一盆盆的清水倒了进来。 最难洗的其实不是身子,最难洗的其实是头发。 长头发,打结很严重,比较难洗。 内侍的手艺很高超。 颜白吃东西,他们洗头,一点都不耽误颜白吃东西。 颜白吃完了,他们也刚好洗完。 觉得身子舒服多了颜白再次回来,肚子不饿了,精神也觉得好多了。 李二看着颜白,笑了笑: “嗯,这才像个人!” 颜白笑了笑:“陛下,臣想去先看看皇后!” 李二心里一暖,嘴上却得理不饶人道: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皇后在后宫,也就是你,若是别人朕非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陛下,皇后身子如何?” “天冷了,老毛病,明日晌午再去探望吧。 这时候估摸着皇后已经睡下了,有心了,朕记下了!” 颜白觉得自己考虑不周,脑子都在马背上颠乱了,点了点头。 这时候剪刀走了过来,低声道: “陛下,太子来了!” 李二笑了笑:“让他进来,搬个垫子来,让他坐在一边听着!” “喏!” 李承乾走了进来,颜白看了一眼李承乾,心里不免得有些不舒服。 加上今日,自己离开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 这李承乾怎么又瘦了! 这怎么行,身体才是本钱。 李承乾他又不是本来就瘦,这得多少事情的操劳让他还能瘦下去。 唉。 李承乾进来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颜白。 这一看李承乾心里顿时也有些不舒服,脸颊的肉都没了,都没光泽了。 这真是不要命了。 唉。 把一个能躺着就不愿坐着的懒货逼成了这样,这世道。 唉...... 李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换了舒服的姿势,侧躺着问道: “江州情况如何?听说那里有很多土龙,跟朕讲讲?”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去江州的大半年颜白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搭理这些土龙。 江州的事情太多,这些畜生颜白是打算等到今年再做。 根本就没来得及处理。 “回陛下,臣到了江州后光是去处理水龙王了。 土龙这些畜生臣没管,就让府兵拿着长矛杀了一些。 但治标不治本。 这些畜生夜里活动频繁,白天则躲在水中或岸边的遮蔽处休息晒太阳。 九月秋风一吹,它们就少了!” “水龙王是水患,是流寇,还是叛逆?” “刁奴作乱!” 李二点了点:“朕猜测的就是这样。 我大唐猛将无数,灭一小国也就三等军功。 境内若有賊酋,朕就不会被蒙在鼓里了。” “臣去了做的就是这个事情。 杀了一批,吊死了一批。 剩下的一批修完码头后全部安排到水泥窑烧水泥去了!” 李二觉得颜白的安排还算可以,点了点头: “那江州民事呢,是真的如朝堂所言,民生凋敝,偌大一江州没有个四千户?” “陛下,光是江州城周边三县加江州城就有六千户。 住在山里的百姓书院学子还在统计和规劝。 臣估摸着江州最后应该有一万户,四五万多人口!” 李二叹了口气,看着李承乾道: “听见没有太子,光是江州三县就跟户部统计的少了二千户。 也就是说,二千户的“租庸”落在了别人的口袋里。” 李承乾点了点头,看着颜白道: “那山里的人是逃进去的么?” “是!” “是因为田赋么?” “有的人是因为田赋,但更多的是因为官吏。 官吏没有遵守朝廷律法。 朝廷规定,每亩纳粟或麦或粳或稻二升,他们要三升!” “你说,他们不躲进去怎么办? 本来就是茂林遍布之地,种地难。 家里孩子还多,三升粮,还有丁租……这日子过不下去。” 颜白叹了一口气:“百姓都在骂朝廷,骂皇帝……” 见李二脸色铁青,颜白赶紧道:“还骂我!” 李承乾又问道:“少统计的那二千户呢?” “这二千多户被骗了。 他们以为他们是大唐子民,其实变成了当地地主的佃户。 他们以为他们缴纳的田税给了朝廷,其实都落在了地主的手里。 土地少,土地兼并严重。 欺负百姓不识字,户籍变成了卖身契。 以为是大唐百姓,其实是人家的奴仆。” 李二听不下去了,咬着牙道:“剪刀,去户部和御史台,把自贞观二年起经手过江州诸事的官员名单给朕!” 颜白闻言赶紧道:“陛下,臣能不能说句话。” “说!” “其实他们也被骗了,一两个人去监察地方,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 他们就算是神,就算把脑子想破,也想不到问题所在!” 颜白摊了摊手:“臣查了,四千多户的税收没有任何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二忽然觉得憋屈异常,想杀人泻火,但这火却被颜白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李二气的猛的一拍桌子: “一群酒囊饭袋。” 颜白起身给李二倒了一杯茶水,安慰道: “陛下消消火,大唐太大,人心复杂,多多少少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李二斜着眼看着颜白,想了一下道: “底下的人这么做,这怕是朝堂有人吧?没有人他们会知道朝廷的安排?” 这一点颜白不敢说什么,点了点头:“有!” “哪家的?” “臣估摸着是柴家,到底是不是还得派人去查!” 李二长吐一口气,喃喃道:“平阳昭公主的旧部。 说来说去根子还是在朕这里,墨色你怎么做的?” “清查人口,所有人重新上户籍!” “那边的家族呢?” 颜白笑道:“虽然比不了山东道那批人,但也是盘根错节。 因为他们朝中无人,处理起来比较顺手。” 李二喝了一口茶,笑道:“书院给了多少个名额?” “一百多个!” “少了,给两百,人数不要限制的太死了,人少了就太慢了。 大唐太大了,这一百多号人能够做什么?” 李二看了一眼李承乾道:“太子记一下,今后长江以南的这批人记着多给一些恩惠。 吏部分配官职的时候尽量让其去别处赴任,往山东道安排。” “孩儿记下了!” 李二说罢,扭头看着颜白道: “明日就不出宫了,既然回来了,礼部的清单你也需要过目一下,看看吧!” “简单些吧,不用那么浓重。” 李二冷哼一声:“那是朕的女儿,下嫁成了你颜家人。 朕只是让你看礼部的清单,不是让你发表意见!” 见李二怨气颇重,颜白忍不住道: “长乐公主出嫁群臣弹劾之事臣不想再见到一次。 臣只想好好的把这件事办好,几位兄长年岁大了,不让他们操心。” 李二猛的一挥衣袖,指着李承乾道: “太子,你来说!” 李承乾闻言赶紧道:“颜郡公,贞观七年,除了长公主是待嫁之年,还有姑姑永嘉公主也是那一年出嫁。” 颜白闻言瞬间明白了。 永嘉比长乐公主大两岁,是太上皇的女儿,是李二的妹妹。 被许配给了右卫大将军窦轨的儿子窦奉节。 窦家是百年大族。 群臣上奏是对的,不然窦家面子不好看。 恐怕会让外人觉得陛下心疼亲生女儿、怠慢了自己的妹妹。 就算偏心,也得注意一下。 颜白朝着李二拱拱手道:“臣就听陛下的安排。” 李二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在宫里休息,明日去看皇后,皇后有些话要对你说。” “臣是外臣!” 李二又是一声冷哼:“你大兄写起居注的时候可是连朕临幸哪位妃子,呆了多长时间,都说了都写了进去了,你这算什么!” “这……” “剪刀,安排琅琊郡公去当初颜秘书住着的那屋休息!” “喏!” 第 21章 开心的李承乾 颜白在宫里住了一天。 长孙皇后的身子的确很不好,胳膊一按一个坑。 颜白不敢妄言这是什么情况。 但心里的酸涩难免有些按捺不住。 在这一天颜白哪里都没去,就安安静静的陪着长孙皇后说了好些话。 长孙皇后说的最多的还是太子。 绕来绕去还是太子。 在这一天,皇后身边就两个人。 太子,和颜白。 没有人知道皇后跟颜白说了什么。 只有颜白知道,一个母亲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在尽最大的努力,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儿子。 二月中旬的朝会来了。 朝会上李承乾再次提起了赋税制度改革的提议。 群臣依旧在小声的议论。 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依旧跟往常一样站出来驳斥。 李晦眯着眼,脸上的笑意有些忍不住。 不过这一次,长孙无忌心里有点不踏实。 他觉得太子今日的状态很不对劲。 在笑,但笑的一点都不勉强。 不像往常一样,笑都是硬撑出来的。 不过长孙无忌不在意。 马周已经下不了床了,也就是说回不到朝堂了。 房玄龄也老了,负责中书省诸事。 自己主持尚书省、门下省事务。 中书省负责诏敕和政令的立案起草。 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省的立案草案。 而尚书省则负责行政执行。 一个房玄龄已经不够了,只要熬倒他就可以了。 “太子殿下,自贞观一年起至今,我大唐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是盛世已至,殿下为何要坚持修改祖宗之法!” 李承乾笑道:“贞观一年大唐约有百姓二三百万户。 房公,你负责此事比较多,你来说说大唐如今有多少人?” “回陛下,根据户部的统计,如今大唐约有户口千六百万。” (ps:天下户口千六百万房玄龄说的,也就是说人口约为1600万人。) 李承乾笑道:“赵国公误会了,孤没想修改祖宗之法。 恰如国公所说,国朝之盛前所未有之,我等更应为天下考虑!”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借太子之言,事关天下百姓。 臣觉得此事就由三省商议,权衡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李承乾点了点头:“下月朝会拿出结果如何?” 长孙无忌愣住了,太子竟然罕见的有了耐心。 事情已过三,如果再说先前的推脱之语,怕就真的不好了。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褚遂良,褚遂良走出朝列道: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李承乾笑道:“讲来!” “前不久江州城来了一批犯官,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审理。 自去年颜郡公去了江州之后大兴杀伐之举,如今江州官吏十不存一。” 李承乾当然知道颜白在江州杀了很多人。 不光他知道,父皇也知道。 颜白写信告知,百骑司暗中印证。 颜白说的和做的无任何差池,连丝毫的欺瞒都没有。 李承乾装作不知道,皱着眉头道: “官员都杀完了,也就是说江州没有了官吏支撑,那这一年他是如何办事的?” 褚遂良挺直了腰杆道:“臣弹劾琅琊郡公。 未经刑部和大理寺审议擅杀命官此为一罪。 安排其门生弟子充当官吏,任人唯亲此为二罪。 堂堂一传国县公,不顾朝廷之法,此为三罪。” 李承乾顺着褚遂良的话道:“那依公之见?” “臣觉得派御史前去,押送琅琊郡公回京。 待水落石出之日,再由朝廷另行安排,杀官之举非同小可,罪……” “罪什么?” “罪同造反!” 李晦闻言站起身来,朝着褚遂良道: “褚公好主意,但你这是在放屁。 当年我阿耶也是被这么冤枉的,以至于我爹自那以后大门不出。 李卫公也是这么被冤枉的,到现在大门都不敢关。” “呵呵,现在有出去做事的,这才多长时间你们又忍耐不住了。 我看啊,非要把人逼死,你们才开心呢!” 孔颖达闻言愤怒的站起身来,指着褚遂良就是怒喝: “褚遂良你休得胡言,陛下曾夸赞你,耿直,有学术, 今日一见老夫不敢苟同。 竭尽所能诬以‘伊霍’一语,而必欲毙之,妄图贻其主以杀来全你直臣之名。 墨色的那句话说的真好啊!” ?群臣震惊。 伊霍之事?是指伊尹和霍光在历史上废立皇帝的行为。 在历代朝堂上就是某某人行伊霍之事,来掩盖其真正动机。 这句话一旦出口,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孔颖达须发皆张:“人是以是非对错定立场,你是以朝堂的立场定是非。 汝父之名皆毁与汝之手。 怪不得人家要烧你的书,烧你的字。 先前我还觉得委屈你了,觉得墨色不对。 如今看来,烧的好,烧的对啊,一点点的小事你就记恨于心,出手就要害人的命。 我等羞于与你为伍。 殿下,容臣告退,臣回家烧字去,字写的再好有什么用,心是黑的。” 孔颖达骂完就走了,背影格外的落寞。 褚遂良也呆住了。 许敬宗站了出来,拱手道: “太子殿下,臣认为这是诬告,臣愿意携御史前往江州一趟。 是非曲直,定完完整整地呈现上来。” 管齐从朝列最后走了出来:“殿下,臣也愿前往。” 御史纷纷请命前往江州。 李承乾把这一切收在眼底,记在心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完整整地看清楚朝堂派系。 谁跟着谁,谁在抱谁的大腿。 褚遂良斜着眼看着许敬宗冷哼了一声,咬着牙继续道: “殿下,朝廷之事事无大小,颜郡公为何在江州城行杀官之举,还请殿下定夺。”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每月朝堂都是如此。 都是我弹劾你,你弹劾我。 最后把问题全部甩到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能定夺,还要这些臣子做什么,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李承乾看着闹哄哄的朝堂,忽然笑道: “颜郡公,你不出来说两句?” 朝堂瞬间安静。 一直坐在记录群臣之言骆宾王身边的颜白站起了身,笑着从后面走了出去。 然后和褚遂良并行。 “臣拜见太子!” 褚遂良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屎一样。 长孙无忌此刻有些慌乱。 事情怎么如此凑巧,才找到颜白身上一个可以说道的点。 想借着路途遥远。 以流言来削减一下太子对他的信任。 结果...... 没有人知道在江州城犯官押回长安。 得知一四品官员被颜白逼死之后长孙无忌心里是多么的欢喜。 这就是上天给予的机会。 如果错失这个机会,长孙冲在兵部就如那无根浮萍一样,很难成为一部的尚书。 所以…… 长孙无忌毫不犹豫的出手了,当晚就和褚遂良商议了这件事。 因为有十足的证据颜白的确杀了很多官员。 长孙无忌心里明白。 在如今的朝堂扳倒颜白没有一丁点可能。 兵部的人心是向着颜白的。 诸多文臣交好自己的同时也和颜家关系不错。 尤其是军部的人,以薛万彻为首的人更是和颜白站在一起。 心高气傲是颜白的缺点。 长孙无忌的打算就是先弹劾,再放出风声,让远在千里之外的颜白心生不满。 遥远的距离和时间会让流言肆无忌惮。 以颜白高傲的性子说不定会愤而辞官。 只要颜白辞官,兵部之人就不会观望。 等皇帝百年之后,长孙冲就会顺利拿下兵部,关陇勋贵才会继续以长孙家为首。 结果…… 这弹劾才开始,人家就出现在朝堂之上。 如今后悔已经晚了,出手了就收不回来了,颜白一定会回击。 颜白看都没看褚遂良,而是看着李承乾认真道: “殿下,臣刚才听了一会儿,臣觉得殿下提议的户税制度的调整非常好。 大唐在发展,制度当以与时俱进。” “郡公让谁负责此事最好?” 颜白拱手道:“臣在这里举荐王玄策!” 王鹤年也站出身来:“大善,举贤不避亲,臣也推荐王玄策。” 李承乾笑着看着长孙无忌,笑道: “赵国公担任过吏部尚书,想必此人国公也知道一些,你觉得此人如何?” “干吏!” “那去户部,当一户部员外郎如何?”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户部郎中的属官,品秩从五品。 以王玄策的能力和手段,臣觉得殿下安排的甚好!” 长孙无忌嘴里说好,心里却是苦涩。 太子的手还是伸开了,一下子就伸到了户部。 一旦陛下百年。 这…… 可不能不同意,一旦不同意,颜白绝对会对褚遂良下手。 而且还是下死手。 因为颜白现在还没骂人。 李承乾开心的嘴角有些压不住,握住了户部,等于握住了其他五部。 虽然目前只有一位五品官。 但这就够了。 再多了父皇会生气,五品不大不小,就刚刚好。 “好,既然诸位同意,那就王玄策吧。 礼部准备一下,把官服,鱼符,旨意挑个日子给送过去。” “喏!” 抬起头认真的扫了一眼众人,李承乾继续道: “诸位,可还有要事要商议。” 颜白看了一眼褚遂良,然后拱手道: “臣听闻有人弹劾臣造反,臣准备好好地与他理论一番,请殿下恩准。” “准!” 看着面容不善的颜白,褚遂良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颜白笑了笑,看着褚遂良道:“君有疾于首.....” “何意?” “脑子有病!” “你.....” “我什么我,老子今年的俸禄不要了,狗贼,你诬陷我造反,他娘的,你知不知道那里蚊子有多少.....” 第 22章 两个字就足够了 大唐在进步。 朝堂也同样在进步。 御史在进步,褚遂良也在进步。 在李承乾看来褚遂良已经堪比魏征,是真的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一度的认为颜白已经要落败了。 所有人都是如此的认为。 因为褚遂良明显知道了颜白的套路,已经在飞速的进步。 引经据典的话少了,直白的话语多了。 而且不着急,气势很稳,语速还很快,明显是练习了多日。 褚遂良此刻已经占据了上风,状态很好。 言辞有力且引经据典。 用诸多先贤的例子来证明自己说的话不是诬告之言。 当颜白斜着眼,嘴角带着轻蔑的笑,看着褚遂良的鼻子淡淡地喊出“傻逼”两字之后,朝堂鸦雀无声。 能说会道的褚遂良嘴里蹦出的长篇大论在这两个字面前黯然失色。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这句对任何人来说具有最大杀伤力的一句话在这两个字面前也败下阵来。 在这两个字出来之前。 骂人说的最多的是...... “竖子不足与谋”,“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德之贼也”。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所有的一切含沙射影的话语,在这直白的两个字出现之后略显温柔。 这两个字直击心灵。 再配合颜白那闲庭信步的自信模样。 真是直击内心,杀伤力极大。 虽然一时间不知道最后一个字到底何意。 但汉语历经千百年总是能直击内心。 形声,形象,还形意。 不懂没关系,文字会教你理解。 一个音调的升降,能让一个词具有不同的意义。 在这一刻众人看颜白如同看神人。 这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只需要反复念叨着两个字,就让人崩溃。 这样的词颜白脑子里面还有多少? 下一次又是谁? 没有人敢帮褚遂良,很明显这件事是褚遂良做的不对。 你弹劾人家有可能造反,谁知道人家回来了。 如此一来,你弹劾的这些岂不是成了诬陷? 人家当然骂你,骂你都是轻的。 所以,对骂是最好的。 颜白真要心狠一点,跑去告诉陛下,咬着诬告不放。 褚遂良怕是要走萧瑀的老路了。 房玄龄心里一直在叹息,颜白还是心善。 说骂人就是骂人,也就只停留在骂人,其余事情一律不做。 其实在这场纷争里面,颜白如果不骂人收益是最大的。 直接一口咬准褚遂良诬告,颜白就占据了上风。 当初对萧瑀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反推回去,不战而胜。 直接彻底的扳倒萧家一派在朝堂的势力。 可惜,颜白好像不在乎那点权力。 如果颜白有心,自己倒是愿意免费助其一臂之力。 李承乾下场了,这一场对骂颜白完胜。 他觉得他再不下场,他怕颜白把褚遂良气死了。 因为褚遂良明显扛不住了。 身子在发抖了。 错了吗? 颜白和褚遂良两人都没错。 在这朝堂之上,没有人是好人,没有人是坏人。 都是为了在这朝堂站稳脚跟的人,都是道不同之人。 因此没有人敢去帮褚遂良。 颜白不用帮,所有人都看的出来颜白还有余力。 真要一头扎上去,下不了台不说,还遭人记恨。 鬼知道颜白那脑子里面还有什么恶心人的词语啊。 颜白骂人功夫了得,手上的功夫也了得。 如今他这个年纪,一群人一起上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呢。 颜白完胜,李承乾今日也完胜, 李承乾根本没有料到事情会这么的巧。 舅父为了错开赋税问题,谁知道直接把问题蹦到了颜白身上。 不然,哪能这么容易就安排王玄策去户部。 朝堂的事情结束了,颜白没有丝毫的停留,出了宫门就往家里跑。 朝堂的事情颜白懒得琢磨。 颜家一派忙碌的景象。 颜韵大婚在即,时间还比较赶,直接打乱了先前的所有安排。 光是婚服就得加紧赶工,这可是头等大事。 长安里的裴家妇人几乎全来了。 一个人负责一部分,坐在太阳下一边闲谈,一边忙着手里面的针线活。 初一初二初三也回来了,三个大人带了四个小孩。 那些四五岁的小娃娃就在院子里疯跑,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给猫梳毛的大肥忽然猛地抬起头。 裴茹看了一眼,好奇道: “肥,怎么了?想出去玩了?今日我们都忙,要去你就自己去门口玩一会儿。” “大郎回来了!” 裴茹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笑道: “瞎说,六月不回,就该年底回,这才几月,就算他知道了,这也很难赶回来。” “真的,你听!” 裴茹不笑了,竖起了耳朵,笑骂道: “听到了大鹅的叫声。” 话虽然这么说,可裴茹的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了门口。 明知道不可能,可裴茹却又无比的期待。 大肥忽然站起身,笑着开始往外面跑。 他感觉得到大郎回来,那就是一定回来了,小十一和小彘子也跑了出来…… “娘,听大肥说阿耶回来了?” 裴茹双手叉腰怒声道:“滚回去学礼去。 以前就是你阿耶对你们两个太宠了,以至于学个礼都半半截截……” 见两人未动,裴茹寒声道:“一~~二~~三~~~”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出门的大肥真的看到了颜白。 不由分说的把颜白扛到了自己的背上,扑哧扑哧的往家里跑。 大门被猛地推开…… “看吧,我说大郎回来了,这下你们信了不?” 院子里面顿时热闹极了,大人小孩齐齐来拜见。 颜白也开心极了,这喜事到来之前的热闹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裴茹瞪大了眼睛,眼睛慢慢的红了,深吸了一口气。 “大郎饿了么?” “在宫里吃过了!” 裴茹想起早晨来了一趟的二囡,恍然大悟: “这死妮子,怪不得早晨这么早来看我呢,还笑眯眯的,她在看我笑话呢?” 念头还没落下,二囡抱着娃就出现了。 裴茹一看二囡,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姑奶奶呦,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天,你咋穿这么点? 单衣薄衫的,还穿着木屐,真要所有人都抬着头看你才行是不?” 二囡笑道:“娘,我不冷,这么穿好看呢!” “去换,我数到三,一,二,三~~~” 二囡把孩子往裴茹怀里一塞。 嘟着嘴巴,赶紧跑到自己的小屋子去换衣服去了。 在这个院子里,裴茹的话就是绝对的权威。 又跑出来的小彘子拉着大肥上下打量。 难道真的有心灵感应这么一说,这也太好奇了。 她忍不住好奇道: “你是咋知道阿耶回来的?” 大肥挠着头,笑道:“猫,耳朵竖起来了,都忍不住看着门口,我想一定是大郎回来了!” “万一是我大兄呢?” “猫听到了会跑!” “就不能是我七姐姐,它们也喜欢我七姐姐。” 大肥看着台阶前挺着肚子的小七,咧嘴笑道: “她不是在家里么,我又不傻,嘿嘿~~~” 小彘子:“。。。。。。。” 李厥也知道颜白回来了。 朝堂上的事情父亲回来讲给他听了。 今日的太子父亲是难得开心,下朝就拉着自己吃饭。 一顿的饭量是先前一天的饭量,把母亲开心坏了。 太子妃一边盛饭,一边偷偷的抹眼泪。 没有人知道先前太子是多么的憋屈。 每日的唉声叹气,咋能有胃口吃得下饭。 都说太子瘦了。 可在朝堂这个巨大的石磨下,诸事加于身。 又都是父皇身边的老臣。 哪有几个是实打实的听太子的。 陛下可以压得住凌烟阁所有的文武臣子一辈子。 那因为他是陛下。 一句话就可让这些人俯首恭立。 太子如今也只是太子,在他们眼里太子是晚辈。 他们是过来了人,总说你该听我的,我是为了你好。 这里面的累…… 再好的人,也扛不住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碾磨。 也就今日出了一口气。 心里没有了郁结,食量大增。 太子妃笑着添饭,心里格外的感激颜白。 颜白一回来,太子吃的饭就多了。 要是多待几日就好了,要是他愿意站到东宫这边就好了。 太子,也许就没有这么累了。 李厥吃完饭就跑了。 太子父亲开心,允许他出宫。 李厥打算去曲池坊,去看自己的颜白先生。 去听听自己从未见过的土龙,去听听南域的乡野趣事。 才走出东宫还没走出皇城的李厥刚好碰到了从后宫出来的赵国公。 李厥快步跑了过去,认认真真道: “孩儿李厥见过舅祖父。” 李厥用的是见过,而不是拜见。 李厥知道,在这座宫里他只能拜见父亲母亲,皇祖父,皇祖母。 如果再加一个,那就是颜善先生。 其余人都担不起拜见二字。 在这座皇城里面,辈分不管用。 其余人都是臣,他们应该拜见自己。 长孙无忌散朝之后就去看望自己的皇后妹妹了。 朝堂上的失落,自然要讲给自己家人听,希望妹妹能说一下太子。 可他不知道,就在昨日,太子和颜白陪了皇后一天。 三人敞开心扉的聊了一天。 没有人知道三人到底说了什么。 长孙无忌很失望,妹妹听了,但妹妹说从不过问朝堂之事。 她说帮长孙冲去兵部已经是破例了,不能不知道进退。 “臣拜见太孙殿下!” 李厥连忙抓着长孙无忌的手,笑道: “舅祖父切莫行礼,叫我名字即可!” 长孙无忌认认真真的行礼,笑道: “太孙殿下这是出宫去?” 李厥点了点头:“颜郡公回来了,孩儿准备让其考察一下手脚功夫,看看孩儿有没有进步。”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笑道: “我以为你早去芙蓉园,看来太子殿下今日心情很不错,难得没有要求你得学业。” 李厥笑道:“芙蓉园风大,姑姑大婚在即,我就没去。 准备三月后再去,舅祖父慢走,孩儿就先走了。” “冼老三,上马,我们出发!” 李厥说罢就跑远了,生怕耽搁了时间。 护卫冼老三朝着长孙无忌行了一礼,翻身上马。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长孙无忌看着李厥越走越远的背影,他喃喃道: “我才是你的亲人,为什么连你都不亲近我了?” 第 23章 阎王爷回来了 上午朝堂的事情才结束。 下午的时候王玄策就已经到了长安。 本想着去拜会一下先生,走到颜家老宅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声,想着贸然打扰有些不合适。 王玄策就打算明日再去拜访。 眼见着天色尚早,王玄策晃着身子就去了东市。 才过去,人就被围了起来。 也没做什么,就被人灌了两杯甜甜的葡萄酒。 眼见着胡姬笑着伸手,王玄策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 信手一抛,精准的抛到胡姬腰间悬挂的那个小竹篮里面。 见胡姬不走,王玄策笑道: “别看我,我不是鸹貔。 两个钱,就两个钱,骗骗外地来的学子可以,小爷长安人,别想哄骗我!” 胡姬看了一眼王玄策,见到他头上的玉簪心里一惊。 弓着腰又给王玄策倒了一杯酒。 王玄策来者不拒,一饮而尽。 如今春闱要到了,来参加科举的学子是一年比一年多。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胡姬最开心的时候。 学子有钱,心软,好骗。 一杯酒能卖出两杯的价格来。 当然这也只能骗骗外地的学子,国子学和楼观学的骗不了。 他们比任何人都熟悉套路,一文都不多给。 久而久之,东西两市卖酒的胡姬学会了看簪子识人。 木簪,铜簪,玉簪。 簪子不同,年龄不同,学问也不同,身份自然不同。 骗一下铜簪,玉簪的学子还可以。 要是骗了头戴木簪的学子那就是大事。 在书院里他们是最小的孩子。 最小的孩子获得偏爱自然多一些。 万年县给定的罪名是欺骗未成年。 也不知道是哪年出来的规定。 反正不能骗这个群体。 骗了他们,他们先生的一张纸书,衙门的不良人就会立刻出动。 逮住就是一顿打,不管是男是女。 打完了之后扫大街。 有人试过了,是真的挨打了。 如今没有人敢去骗书院的小孩子。 别说骗了,给他们喝酒都会出事。 东西两市的生意人现在做学子的生意都规矩的很。 生怕惹了一个刺头,最后把自己的铺子搭了进去。 喝了三杯酒,王玄策觉得有点烧心。 就在门口点了一碗面,剥了十多个蒜瓣,一边吃,一边打量着东市。 官职下来了,王玄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王玄策不会头铁的去大张阔斧的开始进行赋税的改革。 如果真要做了,哪怕最后做成了。 自己除了死别无他法。 别看长安这商贾遍地,真要剥开来看站在他们后面的无非都是官宦之家。 这一动就是动利益,他们肯定不会愿意。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钱多。 所以这件事不好做,但也不能一味的去做。 真要做这件事,首先是要让商贾觉得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王玄策准备先制定律法,从律法上保证商贾的权利。 让他们的命不再那么的低贱,让他们觉得付出是值得的。 然后再去做这件事。 可做事就得找人,得有人先打样,别人看到了后才会选择加入。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果然是没错啊!” 一碗面王玄策吃了许久,蒜瓣吃完了,面儿反而是越吃越多。 原本的大半碗汤水面,如今变成了一大碗。 坨了! 本着不能浪费,王玄策硬着头皮吃完。 一碗面把他撑的直翻白眼。 掌柜的看着王玄策离开,嘴里嘀咕了半天。 亏大发了,一碗面油水面就赚不了多少钱,还吃了这么多蒜。 都要这么个吃法,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回到家的颜白再次感受到了家的美好。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裴茹恨不得把颜白不在家那段日子没吃的都补上去。 “大郎,明日还要进宫去么?” 颜白摇了摇头:“明日不去了,明日我要回去看大兄。 皇后着急着让两个孩子成亲,大兄又何尝不是?” “那颜颀的婚事,小彘子的婚事,十一的婚事你这次回来一并安排好?” 颜白摇摇头,苦笑道:“这是大兄的念想,不能一下子全部做完。 全部都安排完了,我怕大兄就没念想了!” 裴茹顺手给颜白嘴里喂了一颗蜜枣,轻声道: “江州的事情明年能做完么?” 颜白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如果今年我不回来,明年的年底就能让江州按照朝廷指定好的步骤走。 到时候去一名郡守就可以。 可是我回来了,这一来一回就耽误了半年的时间。 所以,最快我也要等到后年的年底回长安!” 裴茹叹了口气,掰着指头道: “今年是二十二年,明年是二十三年,后年就是二十四年。 念书时觉得这一年的时间很长。 等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时间就跟假的一样,一晃就是数年。” 颜白笑了笑:“所以,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孩子……” 裴茹冷哼一声:“别劝我,孩子不听话我依旧得骂。” 颜白想了一会儿说道: “去把十一喊进来,我要问她,在孔家和李家这两个孩子她到底中意哪一个。 给了她这些年的时间,她该有一个选择了。” “就不能等等么?” 颜白摇摇头:“咱们可以等,李厥怎么敢等,孔老夫子的孙子怎么敢等? 孩子大了,也该给所有人一个答复了。” 裴茹突然叹了口气: “家主的事情定了是吧!” “嗯,是昭甫。 你别有气,咱们这一门已经和皇室连在了一起。 咱们这一门历来也不是家里的长子,心放开,这是最好的安排!” “我懂,我不生气。” 裴茹不生气,可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没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风风光光的。 可事关家族的延续,自然要用最好的人。 昭甫比颜韵合适,因为他比颜韵要纯粹。 颜白轻轻搂着裴茹:“如此,书院才能长存。 书院影响力每大一分,咱们家族子嗣的安全就多一分。” 裴茹笑了笑,站起身: “我去把小十一叫进来!” 小十一进了书房,李厥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心神不宁地站在石榴树下,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想好了没?” “李厥!” 颜白一愣,没想到小十一回答的这么快,忍不住道: “就不想想,他今后可是会有好几个妃子的!” 小十一笑了笑:“守约大兄和琉璃不也好了,师姐不也一句话没说? 谁说话最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颜白哑然,也没教,这些道理是谁告诉她的。 “总得有个理由吧!” 小十一想了想,认真道: “毕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 熟悉不陌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拘束。 和夫子的孙子没有话说,我也不自在。” “那就李厥?”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颜白无法说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自从自己把决定人生的权力给了十一。 那这一刻就要听十一的。 颜白摘下小十一头上的簪子,强颜欢笑道:“好!” “阿耶不开心?” 颜白怒道:“屁话,我养了的这么大的女儿一转眼就成了别人家的,我能开心才怪,去,把李厥喊进来!” 李厥进来了颜白也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一枚簪子,外加小十一的生辰八字。 然后李厥就被赶了出去。 李厥手捧着两物,一时间只觉得有点儿戏。 这不是该给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吗,怎么给了自己,怎么办? 自己要做什么? 真的还是假的? “太孙?” 李厥咽了咽口水,看着冼老三道: “老三,你知道六聘之礼不?” 冼老三点了点头:“知道!” “我手里捏着是小十一的生辰八字,我现在要干吗?” 冼老三头也不抬道:“要去算命么,奴跑一趟就行,是道观还是寺庙? 听说玄奘大师很厉害,要不奴带人冲进去!” 见李厥不说话,冼老三杀气腾腾道: “殿下放心,奴很厉害,他们打不过我,想当年打突厥时我才十岁,我......!” 李厥深吸一口气,实在想不明白皇祖父怎么会让这个憨货当自己的护卫。 还说他有机智,人忠诚。 “你看我这手里是啥?” “发簪啊,在哪里捡的?要不奴还回去? 不对啊,这是内府之物,你看,上面还刻着有字呢?” 李厥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 “这是郡公给我的,发簪是小十一的。” 冼老三猛地睁大双眼:“哎呀,定情之物。 恭喜殿下,恭喜殿下,殿下咱们回宫。 太孙殿下,咱们快些回宫去,交给太子妃定夺!” “好,回宫去!” 说冼老三笨,他也不笨,他还知道回宫。 说他不笨,那他刚才又有些显得愚不可及。 李厥跑了,直接打马上了朱雀街,一溜烟的朝着皇宫跑去。 天黑了,宗人寺的李家老人齐齐聚在东宫, 在太子妃的主持下开始商议大礼事宜。 颜家点头了。 这是堪比立储的天大事情。 太孙妃一确定,就能保证血统的纯正、维护皇权的稳定、避免各方势力斗争的介入。 延续才是头等的大事。 宗人寺灯火彻夜不熄。 第二日天明,颜白揉着腰上马。 在离开长安之前,颜白准备去国子学一趟。 孔夫子那边无论如何也得解释一番。 也顺便把接下来半年的交换生一定。 才到国子学门口,一句句“傻逼”声不绝于耳。 颜白没有想到好的不学,坏的会传的如此之快。 掰断一根石榴枝条,颜白就朝着国子学门口的那一帮学子冲了过去。 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抽,打的那些勋贵子拔腿就跑。 “阎王爷回来了,天啊,阎王爷真的回来了,跑啊……” 临近春闱,外地学子很多,他们见一大汉追着国子学学子猛打。 不敢上手的他们立刻选择了报官。 衙役和不良人很快就到,嚣张的大吼道: “光天化日,这是长安,是哪个傻逼在打人来着,主动点,滚出来,跟我回衙门……” 好消息,挨打的学子有了喘息的机会,站在那里搓着身子。 坏消息,打人的那位恶汉上马,衙役和不良人也开始跑了。 那恶汉开始追着衙役打了。 “先生,弟子是贞观十七年考生,楼观学毕业。 您教过我的,错了,错了,给弟子一个机会啊……” “哎呦,额滴神,先生轻点,疼疼疼……” “这是哪个傻逼报的官啊。 大祭酒你他娘的都不认识你瞎报什么官啊。 可冤死我了,哎呦,错了,错了……” 第 24章 昔日少年 太孙妃的册立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礼部每天都会有官员来回跑,来敲定一些细微末节的事情。 然后他们还要把这些事情写在玉册之上。 除此之外,礼部还要忙着今年的春闱之事。 学子的事情也不是小事。 虽然一年到头就忙这么一个月。 但礼部的诸位官员却觉得今年的事情特别的多。 颜白回了仙游看望自己的几位兄长去了。 礼部官员就更累了,这一批才到仙游。 另一部分才出发。 因为很多事情还需要询问一下颜白的意思,谁叫人家是未来皇孙妃子的父亲呢? 折腾了几日,礼部官员扛不住了。 李晦没有办法只好从万年县借来了一批飞奴,养在了礼部。 礼部成了六部之中唯一饲养飞奴的部门。 不是飞奴不好,是飞奴需要专门的人驯。 每天还得让它们放风。 一出笼就是扰人的“咕咕咕”声,然后屋顶上全是黄白之物。 让这些爱清静的官员受不了。 小十一和李厥的婚事礼部在接手。 册立本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挑日子,大礼,焚表祭天,等诸多礼节,一个都不能少。 太孙妃册立的消息也慢慢的传开。 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的悲欢不相同,也不相通。 李象醉了。 在这一刻他彻底地心死。 十一要成为太孙妃,那自己的弟弟就是今后的太子,今后的皇帝陛下。 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这个结果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去改变了。 太子府的群臣都已经去李厥那里庆贺了。 作为东宫的臣属,李厥的婚事一定,就代表着大唐第四代皇位的确定。 东宫一派就可以去书院挑人了,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可用了。 他们的子嗣传承就更稳了。 颜白依旧不站队东宫,颜家已经听现在皇帝的。 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是因为他是陛下的臣,一切当以皇帝的话为准。 一旦陛下禅位,他就是太子身边的亲近人。 不用什么利益收买,也不用担心二心。 李象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他也明白了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些年努力的表现出矜持,豁达,高贵,庄重,都是自己在骗自己。 都是自己在表演给自己看而已。 跌跌撞撞的李象走到了平康坊,望着那位给自己倒酒的姑娘,他恶狠狠的扑了上去。 一口咬在姑娘的肩膀上。 小娘子知道眼前这位是贵人。 因为自己的容貌和某位娘子有几分相似,才有了服侍这位贵人的差事。 就服侍他一个人,他不来就闲着。 在平康坊内很让人羡慕且嫉妒。 可怜的她不敢吭声,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关。 疼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怎么突然就惹得这位贵人生气了。 在这一刻,李象卸下了伪装。 他以为凭借长子的身份他能决定成败。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屁都不是一个。 因为决定成败的是他那个现在不管事的皇祖父。 内外的不同使得他这些年倍受煎熬。 这一团压抑的火焰,在这一刻压制不住了。 这种煎熬就是火焰。 如果不能烧死对手,就会烧死自己。 李象吐出一口血沫子。 望着姑娘流血的肩膀,李象愤怒道: “哭什么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真他娘的晦气,滚!” 小娘子躬着身子离开。 房门才关上,屋里就响起了剧烈的打杂声。 老鸨子如花站在高处,阴影下的她嘴角露出不屑。 这样连喜怒都控制不了的蠢货,能成什么大事。 还比不了国子学的学子。 他们虽然也霸道,但不会咬人。 在平康坊外面不远处的国子学,一大群学子站在墙根下。 在这个开春还冻手的天气里,捧着书站在那里背诵。 平日眼高于顶的勋贵公子此刻如那被暴雨淋湿的大公鸡。 无精打采,全无往日般昂头挺胸的傲气。 颜白回来了。 人虽在仙游,但威势依旧不减。 颜白实在太可怕了。 明明被他打了,自己阿耶母亲还要上门去给先生道歉。 回家后再给自己一顿联合双打。 无数国子学学子在心里哀嚎。 自己明明不愁吃喝,甚至连考试都不用考就能以祖辈的蒙荫入仕。 为何还要学这么多啊! 国子学里面...... 孔颖达这是第三次来到孙子孔惠元的书楼前。 孔惠元也已经三天没怎么吃饭。 每日就喝一小碗米粥。 还没猫吃的多。 没有人知道,他在等。 等那个提着食盒给他送饭的小娘子。 等那个埋怨他是傻子,埋怨他看书就忘了吃喝的傻子。 可惜,斯人不在。 等第四次再来的时候,孔惠元已经出来了,在收拾包裹。 孔颖达那会儿还在开心孙子缓了过来。 以为他要去仙游讲课了。 待看到大包小包时,心里已经知道孔惠元要做什么。 “做什么去?” “祖父,其实没什么,孩儿准备出去走走。 读了很多书,心里有很多困惑,孙儿要行万里路解惑!” 孔颖达叹了口气:“这都是十一她自己的选择!” “孙儿知道,孙儿知道郡公喜欢孙儿。 孙儿不气,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呆在家里怕是越想越愁!” “书院的事情你都不管了么,那是圣人之事,是真正的有教无类,是祖宗毕生的梦想,是教化天下的大事!” “父亲说了,他去!” 说着,孔惠元跪倒在地,悲戚道:“孙儿不孝!” 孔颖达落寞的转身:“去哪?” “孙儿想去泉州看看,听说那里挺有趣,有来自远方的学者,孙儿想去看看和中原文化相比有没有可借鉴的地方。” 孔颖达沉默了许久,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小院内回荡。 “去吧,出去走走吧,看看也是好的!” “祖父,孙儿回来时一定会成为楼观学祭酒。” 孔惠元走了,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长安。 走到灞桥码头,在上船的那一刻。 孔惠元还是没有忍住回头。 送别的人很多,可却没有她。 一声长长的叹息。 将自己折下的垂柳塞到怀里,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船。 下一次回来,你怕是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 你为君,我为臣。 先前那个卖猫的少年和那个卖猫的小娘子已经从这长安离去了。 这辈子再也没人会跑到书楼给自己送饭了。 船开了,一匹骏马从城门口突然冲了出来。 沿着河边的官道猛冲。 孔惠元望着马背上那一抹鲜红,不由的痴了。 看清后,不免摇头苦笑。 她是她,但终究不是她。 小彘子挥舞着手臂,朝着河中的船拼命的挥着手。 “惠元世兄,妹妹在学礼出不来,她让给你说,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孔惠元笑着,笑着…… 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猛的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味道呛的他眼泪横流,他也咳嗽的直不起腰。 又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眼泪再也止不住。 倔强少年也终于卸下了伪装,趴在船舷上忍不住失声痛哭。 “哪有什么归来仍是少年。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吾之一生,所困之处皆是心魔与桎梏。 我舍不得,我怎么能舍得啊!” 在这一刻,曾经的少年,才蓦然发现是自己断送了这份感情。 第 25章 皇帝的安排 春闱来了。 颜白被皇帝钦定为贞观二十二年的主考官。 考试时间依旧是九天。 二月十五是第一场,中间休息两天。 二月十九是第二场,再休息两日,考最后的一场。 每场考试为三天。 颜白是最后一场的主考官。 得知这个消息的颜白从仙游一直嘀咕到了长安。 都不在长安任职了。 这李二还是见不得自己休息,非要让自己干活。 真是逮住了一个能使唤的往死里使唤。 今年春闱,楼观学考生几乎占了一半,也不怕自己这个当先生的作弊。 自己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动动手。 就能让今后的朝堂多很多的庸官。 至于作弊,颜白看了考题,用白话文倒是能回答出个一二三来。 但要用那几乎模版一样的字体,还是古言。 颜白觉得完蛋了。 自己考肯定考不上。 更不要提卷面不能有墨团和涂涂改改了。 自己写折子是小心又小心,结果还有墨团呢。 颜白看了一大圈,没有一个考生的卷面是有墨水团的,全部都干干净净的。 这场考试为期三天。 也就是说颜白要在考场内和所有学子一起苦熬三天。 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考官不能出去,要确保公平。 房玄龄成了副考官。 这也是这些年来他头一次当副考官。 房玄龄是真的老了,精神很不好。 尤其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天一黑,人就有些撑不住。 忍不住昏昏欲睡。 所以,巡视之事就落在颜白一个人头上了。 如今,身穿紫袍的颜白在考场廊道徘徊,认真的巡视着每一位考生。 夜幕降临,灯火亮起,考场亮如白昼。 狄仁杰此刻正在考场内奋笔疾书。 虽然已经可以做官,官职还不低。 但他执拗的想和天下学子一较长短。 他期许着骑马游街,期许着人间第一流。 狄仁杰很聪明,选择不是很难的明经一科。 这样哪怕有些失误,就算进不了前甲。 但也不至于成绩太难看。 肯定能做到榜上有名。 明经易考,进士难得,所有人都知道。 可想而知考这一科的得有多少人。 狄仁杰这次的竞争得有多激烈。 不像秀才一科,今年才十七个人,比上一次考试足足少一半。 不是所有人都是李恪,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许敬宗。 能在秀才科脱颖而出靠的不是努力。 而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寂静无声的考场,沙沙的落笔声最是催人犯困。 颜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若在家里,这时候早都就下了。 李承乾悄然无息的走来。 搁在以前都是李二来巡视一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二他就不来了。 李承乾倒是会来看看。 考生们显然也是知道皇帝会来巡视的, 他们就会把写好的答卷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期待着能一举成名。 外地考生只认识主考官,至于考官边上的人是谁一概不知道。 楼观学和国子学的考生是认识太子的。 有的还很熟。 一见太子来了,悄然无声的就把答好的卷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李承乾很有分寸,他只是看。 但不拿起来看,也不驻足久看。 “辛苦了!” 颜白摇了摇头喃喃道: “高明你看,这些在考场挥毫的学子将来就是我大唐的脊梁,这就是大唐的气象,累什么累,我等何其有幸。” 李承乾点了点头: “灯火阑珊之下,写下的是照亮千年的文章,这一盏盏的烛火,何尝不是照亮千年的华夏之光。” “带吃的没?” 李承乾一愣,正说着豪言壮语呢,一转眼就谈到了吃的上面。 “带来了一些你最爱吃的牢丸,太子妃亲自做的,要不去品鉴一下?” 颜白笑了笑:“走走,今日是有口福了,正好吃了暖暖身子。 礼部的规矩得改改了,给的饼子都是凉的,嚼的我牙疼……” 考试还在继续,小兕子已经待在宫里不出去了。 在众人的服侍下她开始试穿嫁衣。 这是最后的一次试穿,不合适的赶紧改。 不然时间就真的来不及了。 关于颜韵的封赏礼部也安排下来了。 颜韵封宜寿县侯。 这是先前的颜白的爵位。 如今宜寿两字再次按到颜韵的头上,恩宠不可谓不盛。 爵位是真的,但是虚封,没有食邑。 但晋阳的封地却是突然大了一圈,由原先的一千五百户变成了二千户。 李氏的族人近乎一半都在这封地里面。 另外的一半族人都在晋王李治的封地里面。 晋阳是李唐龙兴之地。 如今这块地几乎被晋阳和晋王给分了。 李氏族人没有丝毫的怨言,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 如今在族地里面酿酒喝酒然后拿钱,比什么都开心。 李恪和李泰也回来,两人如今都不喜欢长安,但又不得不来。 在这个龙蛇之变的紧要关头。 朝堂之上长孙家和房家内斗不休。 长安里面的那些低阶官员心神不宁。 这些官员害怕,观望的同时也开始选择抱大腿。 官职太低长孙家人家看不上。 就算被看上了也是棋子的命。 他们这种祖辈离去,已经没有什么门路的低阶官员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不求大富大贵位极人臣。 只求平平安安,保住官位即可。 所以,有很多的官员就把目光看向了两位亲王。 希望在接下来的朝堂变局之中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哪知道长安城的亲王个个都滑不溜手。 打猎的打猎,关门喝酒的关门喝酒。 只要是官员来访,一律抱恙。 接待官员可以,只求别被李元嘉知道。 只要被他知道了,他马上就来了。 结果就是...... 要么去打猎,要么挨打,要么回封地造小人去。 封地再好,哪有长安好,一个不注意性命就不保。 长安虽然也不能做什么,但眼皮子底下,御史不会来盯着你。 如今,李恪、李泰外加李二父子三人正在太液池钓鱼。 这里的鱼又大又傻,屁大会的工夫三个人就钓了一大盆。 “父皇老了,这些劳心的诸事也该交给你们的大兄来管了。 青雀,你历来聪慧,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 李泰的手一抖,立马跪倒在地道: “儿臣立马辞去祭酒之位,从今往后就呆在父皇和母后身边尽孝!” 李二闻言,突然暴怒,一脚就把李泰踹飞在地。 “混账东西,当朕是在试探你呢? 知不知道,无功先生为了你,足足看了你五年。 你才有了祭酒之位,你当书院的祭酒是谁想当就当的么?” 李二转头看着李恪,低声道:“吴王,你来回答。” 李恪闻言,额头的汗立马就出来了,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这个问题太要命了,自己作为孩儿该如何回答? “说话!” 李恪咬着牙道:“儿臣听父皇的,父皇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不思考这个问题,孩儿的初心是大宗师。” 李恪抬起头,看了一眼爬起来站在那里的李泰。 李二闻言叹了口气,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 孩子不敢说话,生怕沾染了党派之争。 可身为李家人怎敢逃避这个问题。 “吴王你去右屯营,领诸卫将军,管飞骑!” 李恪一愣,右屯营飞骑一直是诸卫最厉害的骑兵。 选拔飞骑的方法是,取身体健壮,试弓马四次,负米五斛能行三十步者。 (ps:五斛米等于300斤) 能当上飞骑的都是百里挑一者,难度不亚于挑选陌刀手。 而且,飞骑训练一直都是柴家在管。 父皇这个安排是? 看出了李恪的不解,李二摆摆手道: “柴哲威的差事朕自有安排,等朕禅让,太子就会把裴行俭找回,柴哲威就去任安西都护吧!” 见李恪不说话,李二握着拳头道: “怎么?你也觉得我这是试探?父皇我虽是老了,但还没到昏庸的那个地步!” 李二指了指李恪的胸口,认真道: “你是我的种,就不该逃避,我敢信你,就看你敢不敢做!” 李恪胸口猛地涌起一股血气,抬起头认真道:“孩儿敢!” 李二满意的笑了笑:“去吧,好好的把飞骑整顿一番。 皇粮不是那么好吃的,既然吃了,就要拿出本事,不行的让他们回家吧!” “喏!” 李二说罢,扭头又看着李泰,淡淡道: “既然你怕了,就好好地呆在书院。 你的手段还不够狠,继续挖。 光是开除是不够的,你要把那些蛀虫全部碾死!” “他们怕了,才会敬畏,拳头永远比道理好用!” 今日的李二格外的有耐心。 见李泰皱着眉头苦思,他继续道: “颜白说过,再过十年走出去的书院学子才基本上能用。 再过十五年才能初见人心,头角峥嵘者才会露出!” “他们比不了世家弟子,一切就只能靠时间的苦熬。 熬出来的出人头地。 熬不出来的就好好地当七八品的基层官吏吧!” 李二背着手幽幽一叹:“大浪淘沙,能留下的才是强者!” “孩儿记住了!” “李二站起身,淡淡道:“走了,落凉了,挑两条鱼带走,剩下的放了。” “喏!”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四目相对,双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心神不宁。 李二当作没看见,心里却是默默的念叨着: “朕,给足了你们机会,可不要不中用啊。 都来吧,都来吧,朕要一网打尽!” 第 26章 喜事 时间一天天的溜走,喜事也在悄然降临。 李晦忙的脚不沾地。 贴身的侍女,护卫统领,随行的太监,送亲的官员,还有那要准备“挨打”的傧相等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挑选。 尤其是傧相一事。 别家完亲都是旁人抢着上,轮到颜韵这边畏畏缩缩的不敢上。 蜀王李愔已经放出话来了。 想要娶走晋阳,必须先过他那一关。 如果光是他一个人倒是不可怕。 可怕的是李氏的族人实在太多了。 虽然都知道棒打傧相不是真打,棒子上都缠着布。 但架不住皇室族亲的人多啊。 一人一棒子那你得挨几百棒子。 万一哪个不开眼的使劲给了你一棒子,打你的可能还是某个王。 你难不成还要还回去? 刺王杀驾? 那李愔,李元婴一看都不是好人。 早在七八天之前就做好的打人的棒子。 这么好的正大光明的打人机会。 他们怎么能放过。 李元婴放出豪言:“诸位书院的师兄师弟们,你们是要全麻,还是拳麻!” “康石世兄,你是学医的,你先上。 哪儿受伤了你心里有数。 不用麻烦别人,我们一定会抬你回去!” 康石没好气的看着蔫坏蔫坏的孟诜。 实在想不到这位正人君子的嘴里面怎么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来。 “放屁,这事就该薛之劫来的,他皮糙肉厚的耐打。 关键是事后他还能打得过,还能打回去。” 陆拾玖闻言笑道:“你也可以打回去啊!” 康石摇头道:“打蜀王可以,打滕王我打不过。 这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一直呆在书院没出去过!” “那让管齐上?” 管齐拼命的摇头:“不不,就别折腾我了,我也打不过啊! 说到底我还不如你呢,李景仁要是在就好了!” 孟诜闻言赶紧道:“赶紧闭嘴,他是晋阳的族人。 他肯定不会跟我们一伙。 他要来了,今后还手都还不了!” 众人没辙了,眼看晌午都过了,再有片刻就要出发了。 自己这边还挑不出来一个扛事的人。 愁人。 久久不出声的骆宾王道:“我有个主意!” 众人的脑袋聚在了一起:“谁!” “高侃师兄?” 戚禾闻言赶紧道:“别打岔,他是护卫,负责骑马开道的。 大礼完毕后负责给拦路讨喜的孩童发喜钱的,快说,谁?” 骆宾王笑道: “李景仁师兄的弟弟李崇真,外加英国公之孙李敬业。 这两人生猛,能打,嘴上功夫还厉害。” 孟诜担忧道:“可都姓李,怎么说哦!” 骆宾王扭头一笑: “玄策师兄,总得出点力吧!” 王玄策失望且无奈道:“你们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想当年我李景仁,薛之劫,席君买,还有守约,哪会怕这个?” 见众人讪讪的不说话,王玄策心里一软: “等着吧,我去说!” 王玄策跃马而出,直接在皇城边上找到了手拿棍棒的河间郡王家的老三李崇真和英国公家的李敬业。 “不是想试试我有多厉害么? 来,今日满足你们,你俩一起上。 输了答应一件事即可,很简单!” 李敬业跃跃欲试道:“万一我们赢了呢?” 王玄策冷笑道:“我输了,我承认我,李景仁,裴守约,席君买都不如你们。 你们两个才是天下少有的高手。” “好,别哭!” 三人钻进了皇城边上的巷子里。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王玄策打马远去。 李崇真和李敬业瘸着腿走出,眼眶还是红的。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 一个人灭一国的家伙手底下实在太有东西了。 两人齐上都挡不住他的三拳两脚! 城墙上的李晦完整的看到两人挨打的一幕。 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们去挑战李景仁也不要去碰王玄策啊。 “咋想的啊,真当书院第二届大师兄是吹出来的啊? 有胆子咋不去玄武门试试薛礼手脚如何,屎给你俩打出来!” 傧相中的“先锋”到了,大礼也开始了! 没事干的百姓们倾巢而出,朱雀大街的两边站满了人。 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小孩童穿梭在人群中,嬉笑追逐。 都只为争睹公主风姿。 李二和皇后在作最后的叮嘱。 叮嘱的内容多少年都没怎么变过。 都是围绕持家,孝道,德行,子嗣。 孙神仙也在,他是被小兕子请来的。 他不喜欢喧闹。 一个人坐在一旁,喝着茶,显得格格不入。 高侃看着穿着单薄的李敬业抱着头开始往里冲。 看着李愔那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庆幸。 热闹虽然好看,但高侃不敢多看。 脑子里一遍遍的回忆着礼部说的那些细节流程,什么时候出发,这一段路要走多久。 这些都是安排好的。 “诸事顺遂,莫出岔子,否则就丢人丢大了。” 别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高侃额头隐有汗珠,神色紧张又郑重。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去当迎亲的傧相呢。 群臣这边也都喜气洋洋。 一会有宫宴,不论多大的官职,只要有品级的都能进宫饮酒。 就算是当值离不开的,也会有人把吃的给送过去。 好些人都是头一次进宫赴宴。 更别说还能跟皇帝一起吃饭了。 好多人这辈子也就体验过两次。 上一次是长乐长公主,这一次是晋阳小公主。 吃饭的案桌从太极宫一直摆到了宫殿前承天门和长乐门的门楼子里面。 坐在最后一排的站起身都看不见太极殿的殿门。 文老六觉得自己很幸福,自己今后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了。 自己和那个武功县的主簿排在了一起,位置就在门楼子里。 乐师们吹起了礼乐,这也代表着新郎已经顺利“闯”了进来。 文老六笑嘻嘻的看着,站在最后好啊。 能最先一睹新郎的风采。 孟诜用肩膀撞了撞李敬业,忍着笑意低声道: “别哭了,上了台阶就见到了陛下,大喜之日哭哭泣泣不好看啊!” “我喜极而泣还不行啊!” 礼乐奏响,八音迭奏。 小兕子看着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夕阳的余光拼命的挤了进来,瞬间就把整个大殿铺满。 小兕子把众人脸上的喜意收在眼底,忍不住喃喃道: “我要出嫁了,都说离开时心里是忐忑且期待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倒是觉得把人累的要死。” 礼乐声越来越近。 小兕子已经可以听到李崇真喊着“让一让”的大嗓门声了。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到此起彼伏的“新妇子、催出来”的催妆声。 房玄龄闻声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家都是尚公主,公主离开宫以后是和驸马住在公主府里面。 唯有长孙家和颜家有了例外,公主是下嫁。 高阳若是下嫁,若是不住在那公主府,哪有这么多烦心事。 小兕子愣愣的转头,长孙皇后笑盈盈的站起身。 为了这一天,她还让年年给她化了一个美美的妆容。 若在以前,若没大礼,她从不如此。 长孙皇后一生节俭。 从成为皇后的那一天开始,她都在身体力行的节俭持家,给天下人做表率。 小兕子笑了笑,跑过去紧紧地搂着长孙皇后久久不愿意松开。 没有什么煽情的话语,但所有的宫女内侍都感受到了公主的不舍。 “好了,颜韵要来了,小兕子要离开了!” 小兕子松开手,扭头看着自己的父皇。 平日里让诸位害怕的皇帝此刻没有了威严。 转过头,不敢去直视盛装打扮的女儿。 “父皇,孩儿要离开了!” “走吧,看你离开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今后去就烦颜白,去烦那颜裴氏吧,快走,快走……” 长孙皇后轻轻瞪了李二一眼将一块巾帕盖到女儿头上: “别听你父皇的,他是舍不得你才说这些气话呢!” 小兕子笑着抓起了李二的手,轻声道: “父皇,记得太液池边上的那座小楼给我留着,这些事情忙完,我就回来看你。” 楼观学和国子学诸生开始念起了催妆诗。 时候到了,不能再磨蹭了,晋阳拿着扇子遮在眼前。 最后一刻的回首之际,晋阳见到了坐在角落的孙神仙。 小兕子猛的转身。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小兕子提着喜服,穿过人群,径直的跑到孙神仙面前。 深吸一口气后跪倒在地。 “孩儿李明达,跪谢孙神仙活命之恩,晚辈之膝跪天地,跪祖宗,也跪恩人,请尊者端坐,受孩儿一拜!” 孙神仙坦然的坐在那儿。 待小兕子行完礼之后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小兕子的额头,笑道: “老道我有功劳,但也是微末之功而已,你真正要感谢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不能说,不能说!” 孙思邈笑而不答,搀起小兕子之后,轻声道: “记住,气血才是生之根本。 三年内不能有子嗣,若是有了,你会和长公主一样!” “记住了!” “走吧,吉时到了!” 礼乐再次奏响,小兕子离开宫门。 李二眼眶通红。 趁着没人注意,孙神仙猛地一把抓住李二的手腕,随后冷哼一声。 李二尴尬的笑了笑。 “多吃点才好,乡野愚民不懂,陛下你难道不懂? 哪有什么益寿延年的丹药,真要有,怎么不见那先秦之人?” “两晋闹的笑话还不够多么? 生老病死乃是天地之道,延年益寿唯有自己尔,哪有什么神佛!” “朕知道错了!” 孙神仙丝毫不给脸面道:“陛下若再食用,老道至死不进宫门一步!” 李二陪着笑脸:“孙神仙莫气,朕吃过亏,也知道那东西害人,都扔了!” 第27 章 让诸王害怕的人 一场盛大的喜事让长安百姓津津乐道了好些日子。 颜家诸小这几日天天挨打。 喊小兕子姐姐妹妹的喊习惯了。 猛地一下子改口喊嫂嫂,总是变不过来。 裴茹对长幼尊卑这些礼节性的规矩又极为的执着。 一听某个小的喊错了,摸着扫把按在那里就是一顿打。 小龟挨打挨得最多,他总是忘。 小龟想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变成了嫂嫂! 如今,庄子里面的狗看到裴茹都要夹着尾巴。 随着颜白决定要在祭祖之后离开。 她的心情越发的不好。 在她的“淫威之下”家里的几个小的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春分后的第十五天清明节,颜师古带着全家人开始祭祖。 颜师古一个人说了很多,从去年的年初,一直讲到今日。 颜家诸位都安静的听着。 家里添人了,这事得让祖宗们知道。 家里的老五颜白即将离开了,希望祖宗们照看一下,庇佑子孙平平安安。 与其说这是封建迷信,不如说这是言传身教,在寄托哀思。 孝子贤孙是言传身教感染出来的,身教重于言教。 小雨纷纷,整个庄子都变得安静。 所有人都在拜祭先祖。 在祖宗牌位前絮絮叨叨的把过去一年的事情讲给祖宗们听。 颜白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备去,就陪着家人。 准备雨水停后的几日就出发。 虽说不用这么早走。 但颜白怕再晚些走就更舍不得走。 裴茹看着脸上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点肉的颜白心里是万般的不舍。 几位嫂嫂见惯了离别。 虽没说什么,但这几日也是在拼命的做好吃的,鞋子是做了一双又一双。 竹筒里面的鸡蛋是一个挨着一个。 大爱总是无声。 清明节就下了一天的雨,到了第二日就放晴了。 颜白抱着王勃,师徒二人骑着马去看了一下水街。 先前的那片沼泽地已经清理出来了。 河道也清理出来了。 周边都是厚厚的水泥,已经受住了去年山洪的考验。 工部有人因此升官了,识字不多的文老六也在吏部获得了一个上甲的评价。 如今的沼泽地已经变成了大湖。 两边插满了柳树桩子,周边的坑落堆满了沙子。 六个水泥窑口的黑烟直冲天际。 待到今年五月夏收结束后,这里将会盖房子。 只要房子盖好,来了人,有了人气,这里不出意外将会成为一个好去处。 芙蓉园百姓们进不去,但这里将会堪比芙蓉园。 李元嘉在这里就是仿照芙蓉园的布局来建造的。 融合了泉州山水的风格。 白墙为主色调,砖、木、石为主要建筑材料,多用透雕、圆雕、线雕..... 主要的街道全部用河里捡起来的鹅卵石为主体,缝隙灌泥浆。 也就是镗石路。 李元婴又忙了起来,继续了他的打秋风之路。 这家跑,那家跑的要钱。 他准备在湖边再建造一个滕王阁。 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那些闲着的亲王破天荒的把这个当作正事来做。 如今住在仙游就不走了。 一群只会吃喝的王爷,竟然能够静下心来钓鱼。 一钓就是一天,哪怕一条鱼都钓不到,那屁股也都不带动一下。 如今在李元婴带领下,一群人竟然又对盖房子有了兴趣。 可以说他们纨绔,可以说他们是膏腴子弟。 但绝对不能说他们不学无术。 从宫里出来的王爷,还真的就没听说哪个不学无术的。 到如今,这群人竟然研究到了买地皮,盖房子,然后再卖房子的地步。 大唐第一批的房产商人就这么突兀的出现了。 颜白的突然到来把这群王爷吓得要死。 生怕又被这琅琊郡公给撵到山里去。 打猎是很好玩,也很有趣。 可一次打大半年的猎,那就不是有趣了。 那简直是折磨人。 林子里面连个路都没,走路都直不起来腰。 各种蛇虫让你防不胜防。 “郡公安好……” “先生安好……” “琅琊郡公安好……” 颜白点了点头:“诸位安好,臣颜白有礼了!” 众王爷轰的一下散开,没有人敢去受颜白那一礼。 别看如今的郡公笑嘻嘻的。 可别忘了这是长安出名的小心眼。 这一次受了他的礼。 下一次让你背书的时候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颜白看了一眼人群后的李福,皱着眉头道: “躲在后面做什么,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楼观道院的祭祖都忙完了?” 李福很有眼色的跑了过来。 从颜白怀里接过王勃搂在自己怀里,笑道: “忙完了,父皇跟谢神仙在一起。 我闲着没事就和诸位皇叔来这里看看。 也顺便听一听皇叔是怎么盖楼阁的!” 颜白点了点头: “听说你们几个准备买地,自己花钱盖房子,然后卖出去!” 李元礼不知道颜白何意,但这些肯定是李元嘉给颜白说的。 瞒是瞒不住了,索性点了点头道: “嗯,倒是有那个想法,如果郡公觉得不好,我们就不弄了。 我们去读书,去学习,去打猎,都挺好的!”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事情。 “读书,学习,打猎不是我的意见。 我就是气急了说了一句让你们背《洛神赋》。 剩下的都是徐王吓你们的,不关我的事情!” 李元则?闻言赶紧道: “先生哪里话,我知道先生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愿意学习,愿意读书,愿意去打猎!” 其余人闻言疯狂的点头。 “对对,彭王说的对,先生是对我们好。” 颜白的话所有亲王都不信。 徐王是你的弟子,他让我们学习、读书、打猎。 和你这个当师父的来说有什么区别。 颜白见这件事彻底的解释不清楚了,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想找点事做,那就做吧。 地皮我回去说一声,给你们使用,你们可以盖房子。 但我有一个前提!” 李福赶紧道:“先生请说!” “写一份计划报告书吧,细节要具体到用人,物料,底价,售卖价,以及今后的用途,以及做这件事的心得!” “先生多少字?” 颜白想着自己看过的报告书,犹豫了片刻道:“七八万字吧!” “啊!!” “啊!!” 颜白笑了笑: “我后日准备离开,你们写完的时候想必我不在长安了,” 话音才落下,颜白在这群混账眼里竟然看到了一抹欣喜和解脱。 元嘉这狗东西拿着自己的名头到底对这群人做了啥? 以至于他们见了自己害怕成这个样子。 天地良心,自己一没有打过他们,二没有骂过他们。 更没有在朝堂之上弹劾过他们,至于见了自己这个样子么? 颜白当作没看见。 准备回去好好地找李元嘉聊聊。 自己都恨不得事情越少越好,可没有那闲情去帮他照顾他的这些兄弟。 “你们写完了之后就交给太子。 我走的时候跟颜善说一下,时间就定一个月吧。 一个月后交给太子看如何?” “啊?” 所有人眼里的窃喜全部都消失不见,全是猝不及防的不可置信。 颜白令人害怕不假。 宫里的那两位就不能用害怕形容。 而且那两位熟悉每个人的笔迹,作假都作不了,也不敢有这个想法。 “不行么?还是怕麻烦日益操劳的太子? 如果觉得为难,那我去给陛下说一声,我想陛下会很开心的!!” 李元则?觉得颜白就是一个恶魔,脸上堆起真诚的笑意,拱手笑道: “郡公,我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 《洛神赋》我都背不下来,盖房子这事我也是信口一说。 郡公莫要当真!” 其余诸王闻言眼睛一亮,也打算拿着这个当说辞。 七嘴八舌的找各种借口。 颜白算是看出来的,这群人就是想舒服。 就是不想做任何需要思考的事情。 不缺钱,不怕亏,就怕吃苦。 颜白听着耳边的七嘴八舌,不由的眯起了眼,淡淡道: “人无信则无立,刚才还说好,转眼就要食言。 走,跟我去楼观道院,找陛下评理去,你们骗我这个老实人,骗我这个堂堂君子!” 老实人? 颜白说他自己是老实人? 天啊,这得多厚的脸皮? 颜白耳边又开始传来的嗡嗡声。 这一次全部都是义正辞严的保证声。 颜白笑了笑,转身离去。 人多好办事,有了这些有钱的主在,未来可期! 祭祖一过,就是朝廷规定的假期。 二囡抱着舞仓奴忙完了裴行俭这一门的祭祖事宜。 总算是歇了一口气。 这才有时间思念远在安西的裴行俭。 “望君万安,今年祭祖事宜妾身已办妥,舞仓奴点的烛火,烛火跳的很欢,祖宗们都很满意......” 裴行俭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 关于水源之争的一场小战斗告一段落。 一群由色目人组成的沙匪整整齐齐的躺在沙坡上。 裴行俭已经记不清这样的战斗打了多少场了。 反正是有水源的地方必然有埋伏的沙匪。 他们埋伏在附近,专门劫掠停歇的商队。 李崇义扔给裴行俭一个水袋,笑道: “真狠,我都说了那个小娘子不要杀不要杀,你反而一刀给砍了,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你也不怕那味道把你熏死!” 李崇义叹了口气:“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地方,找一个入眼的不容易,能凑合就凑合一下吧!” 裴行俭彻底服了,伸手往地上的尸体随手一指:“你也不怕和他们成了连襟!” 李崇义不说话。 这裴行俭怎么跟那颜白一样说话能噎死人! 薛之劫看着上船的牛,嘴巴咧的大大的,积攒了这么些耕牛,怕是能得一个上甲吧! 咧嘴美美的想了一会儿长安,薛之劫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杀意。 “对面就是倭奴国是吧?” “回将军,是的!” 薛之劫舔了舔嘴唇,喃喃道:“我的灭国之战来了!” 第 28章 镰刀 “我真的不喜欢今年,今年实在太煎熬,太多的无能无力,太多的辛酸......” 颜白在小王勃的哭声中再度踏上了去江州的路。 走的时候颜白心里酸酸的。 才和牙牙学语的小王勃和自己的儿子小龟打成一片,一转眼又要离开了。 离开前颜白说了。 若无大事今年的年底不会回来。 明年六月也不会回来。 会一直待到明年年底的时候才可能回来。 颜白准备一口气把江州杂事处理完毕。 从灞桥码头坐小船由运河到商州。 到了商州之后再换船走汉水支流进入汉江。 然后一路往南直达长安的鄂州。 借着春风颜白走了,回来的时候五个人轻装简从。 走的时候大包小包外加来自南山道观里面的真人。 颜白已经对船头没有了兴趣,和同样没有兴趣的陈摩诘两人躺船舱里面。 两人盖着厚厚的毯子,身子随着船身有节奏的晃动。 在两人伸手可及的地方就是横刀和吹满气的羊尿包。 刀是为了防身,羊尿包是为了保命。 哪怕坐的是南下的官船。 哪怕船家说他家祖上三代人都是吃这口饭的。 可颜白还是不敢把心放在肚子里。 船家的话颜白从不怀疑,祖上三代是人家的传承和自信,那是骄傲。 但在险峻的河道里,船的质量实在是一言难尽。 自信不能保命。 不说别的,在吏部文档里,朝廷外派的官员死亡人数绝大部分是累死在上任的路上。 这个累死包括淹死的人。 颜白现在迫切的希望楼观学的匠人们把量产的锻钢工艺研究出来。 只要攻克这个难度,那才是真正的起飞。 大唐如今不缺煤。 煤石动力,可以转化为机械力。 但机械力的承担是钢铁。 没有过硬的锻钢技术,钢铁质量这个力就发挥不出来。 颜白清楚的记得。 当初兴致勃勃想给家人炒一道菜,猛地一使劲,锅碎了。 不是大家不知道炒菜。 也不是大家天生的爱吃炖菜。 颜白明白,因为锻造的结构不够均匀,铁锅的强度和韧性有限?。 横刀很好,那是数以万计的匠人们一锤子,一锤子敲打出来的。 别奢望百姓们能用的着这门工艺。 匠作监绝对不会拿锻造利刃的工艺去给你造一口铁锅。 所以,颜白身边的羊尿包是为了以防万一。 “大兄,你眯一会儿,我看着!” 颜白摇摇头:“麦殊呢?” 陈摩诘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笑道: “见别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字,心里怕是羡慕,正缠着真人们给他起个字呢!” “他不是认识字么?” 陈摩诘笑了笑:“不光认识,还知道孔子,孟子,墨子。 他给自己起了个麦子,让我险些笑死。” 颜白也觉得好笑,翻了个身子问道: “锤子的婚事你订好了没?” 陈摩诘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愁着呢,她说等一等,准备在家里再学一两年后再决定这个事情!” “没有媒人上门?” “有呢,还多着呢,我还都看了,我觉得都不错,家里都是舒服的。 虽说不是什么大家族,但最差的也比我当初强!” 陈摩诘摇头苦笑:“让她去学管事,好的没学到,挑人倒是挑上了。 多好的事情,她还让我别操心。” 颜白闻言也报以苦笑。 锤子现在是纺织坊的管事。 纺织坊里面因为都是女人,做工热的时候她们也需要脱衣服。 所以只能女人来管女人。 因为需要看订单,需要和外面的商家交际,需要商谈价格,能写会算就显得很有必要。 大唐读书人少。 能识字的女子就更少。 锤子从小就跟家里的几个小的一起长大。 颜颀她们学什么,她就跟着一起学什么。 大了之后就在工坊里面。 如今工坊里面那几百个妇人都归她来管。 人员安排,酬劳发放,和各方的物资协商,收购白叠子都是她在弄。 弄的还挺好。 见识的多了,眼界自然也高了。 如今的大唐也越来越包容开放了,锤子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了。 只要不及乱,和男子说话,春游,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陈摩诘自然也愁了。 “书院的学子她就没有一个入眼的?” 陈摩诘摇摇头:“问了,不说,要真是书院的就好,哪怕家里穷也没有关系。 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都当嫁妆我也舍得。” “你该找一下二囡。 你和毛伊罕劝不动,那是因为孩子大了,心事不愿告诉你。 你要找二囡,信不信,她能一下子就给你安排好。” “如果你觉得二囡不好说话,你去找晋阳也行。 她们两个人玩的好,你偷偷的提一嘴,她也能问出来。” 陈摩诘笑了笑:“走的时候我去找二囡了。 我跟她说了,问出来后直接去找毛伊罕就行,大不了我再跑一趟。” 颜白叹了口气:“你也不嫌累,反正这骑马坐船都是折腾人的事情。 去的时候还好,能顺流而下,回来就造孽了!” 陈摩诘意味深长道:“女孩子还是蠢点好,早知道,就不让她读书了!” 颜白闻言怒道: “放屁,你这读过书的脑子怎么会说出如此没有道理的话来? 不要被那些只言片语误导了! 你看看那些豪门贵族? 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事事高人一等,达官贵族求亲之人络绎不绝!” 颜白不善的盯着陈摩诘:“为何她们还要读书明理?” 陈摩诘见大兄发火了,低着头喃喃道: “我就是心里烦躁,随口一说,大兄你莫要生气,我咋能不知道读书重要。” 颜白吐出一口浊气: “锄头最近怎么样?” 说到这个名字,颜白心里又是一阵冒火。 这陈摩诘起名字一个比一个野。 女儿叫锤子,生了儿子叫锄头。 虽说贱名好养活,但也不能这么起名字。 孩子小时候不觉得。 这长大了会给孩子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锤子小娘子亭亭玉立,好看的不得了。 可一听这个名字,脑海里面立刻蹦出来个什么玩意。 毛伊罕好像又怀上了,难不成下一个叫做镰刀? 陈摩诘松了口气,别人他不怕,颜白他还是挺怕的。 这份怕其实不是惧怕,而是发自心底那份尊重。 寺庙门前的一位小和尚,如今成了仙游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 身上有军功,妻子身上有诰命。 只要想,随时都能出仕做官。 陈摩诘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兄帮着一点点积攒而来的。 没有大兄,昔日那个骗人的小和尚。 如今说不定在扫大街。 “问过了先生,锄头学习一般,没有他姐姐锤子聪明。 如今在书院的马场里住着,喜欢修马蹄子!” 颜白再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原先那个喜欢看人修马蹄的小孩如今实现了他小时候的愿望。 楼观学马场那么多马,能修一辈子。 “这手艺活我不说什么,但真打算这个干一辈子?” 陈摩诘今日格外的忧愁,又叹了口气: “问过了,他想当个兽医,如今天天在研究如何治病,如何治疗兽疡。” 颜白松了口气。 锄头这么干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谓是极有眼光。 一是兽医人手稀缺。 二是在农业生产和军事上都少不了这群人。 和农业有关的都离开不了一个靠谱的兽医。 每一个兽医都会被衙门记录在案。 逢年过节的还有官员上门慰问。 地位高不说,还颇受人尊重。” “找人看了没?” “没看,男女我都喜欢!” “名字想好了?” “想好了!” 颜白期待道:“叫什么?” “镰刀!” 颜白痛苦的捂着额头:“我头疼,我不想给你说话了,我想静静!” “哦!” “哦个屁,你要给娃起这个名字,看额捶不捶死你!” 第 29章 出局的人 江州码头人满为患。 自从知道江州变天以后。 自从知道整个江州归琅琊郡公接手以后。 苏杭一带商贾蜂拥而至。 说来也可笑。 大唐各地之间的互通有无几乎全靠这些不知疲倦的商人。 只要有利可图,再远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远至安西都护,近至长安。 这一批人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也是最勤劳的一批人。 周掌柜背着手,笑眯眯的看着满脸钦佩自己的船员。 想当初自己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之下在江州靠岸。 谁曾想当初的迫不得已会让自己如今开心不已。 如今自己的船队可以免十年的税钱。 还和衙门搭上了关系。 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是咬着牙下了船。 就是按照当初那位官员所说的那样给相熟的掌柜说了一句江州变天了。 谁料想,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江州的官吏是真的兑现承诺,衙门亲自登记盖章。 光是靠着这一点,周掌柜就领先别人一大步。 节约了一大笔钱。 如今他的船队就在江州等着。 他早就瞄上了达官贵人最爱喝的庐山云雾茶。 庐山云雾茶真正好喝的就是那谷雨前产的那一批茶叶,也就是雨前茶。 这个茶贵,但好出手。 无论你手里有多少货,苏杭地区的大掌柜都能吃的下。 往年这茶也往外出售,但都被江州的这些家族给包了。 你靠岸都有人问你要钱,外人想分一杯羹那是难上加难。 今年好,跟着琅琊郡公来江州的商人已经把茶收上来了。 就等着看货之后报价了。 至于能买多少。 全看你手里有多少钱财了。 卢照邻皱着眉头坐在棚子底下喝茶。 他觉得光是卖茶仅仅不够,江州城的府库空得连老鼠都搬了家。 不碰上灾年还好,一碰上灾年,府库没钱就是没底气。 虽然现在有税收。 但都是低税,得想办法让府库充盈起来。 看着光着膀子的孙书墨走了过来,卢照邻赶紧倒了一杯茶。 孙书墨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吧唧了一下嘴巴。 “真别说,这庐山里面摘出来的云雾茶就是比咱们关中的茶有滋味一些,怪不得价格这么贵呢!” 卢照邻笑了笑:“这几日就别忙了,马上就要当阿耶了。 江州城已经按部就班了,无要紧事了,在家照看嫂嫂才是硬道理!” 孙书墨闻言猛地叹了口气: “别提了,家里不能呆了!” “咋了?” 孙书墨恨恨的捶了一下案桌,怒声道: “你嫂嫂对我发脾气呢,说我挎着刀看着威武,其实就是个摆设,连家里的鸡都看不好,还抵不上一条狗!” 卢照邻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怕笑出声来。 如今江州城被土龙困扰。 这些讨厌的玩意昼伏夜出。 白天在湖里无人小岛晒太阳休息,夜里出来干活。 每天早晨起来都能听到百姓们指着彭蠡湖怒骂天杀的。 不是这家的鸡没了,就是那家养的小猪没了。 先前还曾有夜里起夜的小娃被叼走的,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发生。 不是江州百姓不去猎杀这玩意。 白天稍微有一点的动静它们钻入水里就消失不见了。 如果你是一个人,这些畜生不但不动,反而死死的盯着你。 渗人的很。 夜里倒是好杀,但夜里的江州百姓几乎都是足不出户。 因为吃的不好,江州百姓多夜盲症,天一黑就跟瞎子一样。 加上衙门不作为,不组织人手,才使得这群畜生越发的嚣张。 没有了人类这个大天敌,鳄鱼就是江河的霸主。 加上它们极强的繁殖能力,杀不完,大家也都默认了。 衙门没有组织,各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堵好篱笆窟窿,关好屋门,看好孩子。 只要自家不被祸害,管其他家咋样。 当个乐趣看,感叹一下就够了。 卢照邻给孙书墨又倒了一杯茶,安慰道: “再忍忍,先生说不定这几日就到了。 到时候牵个头,咱们一次把这些玩意来个底朝天,看它们嚣张到何时!” 此刻的颜白已经快到了,换了一个更大的船行驶在长江之上。 麦殊站在船头,古铜色的皮肤闪闪发光。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就是厉害。 跟着一起来的真人们晕的已经站不起来,瘦的都脱相了。 麦殊就跟没事的人一样。 只要有吃的,他无论何时都能吃的下去。 “麦子!” “学生在!” “天色不早了,让船家靠岸吧,真人们需要补充点食物。 眼看江州快到了,别死在船上,唉,操心!” 颜白说罢转头道: “潘道长忍一忍,再坚持一下。 就剩下最后一日的路程了,明日日落之前就到了,这苦就吃完了。” 潘道长感激的朝着颜白笑了笑。 颜白虽然说话难听,但他知道...... 在这两个月的行程里若没有颜白的照顾。 他这个老家伙说不定早就身死道消了。 潘道长默念了一遍心经。 潘道长在想着长安,他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回不到长安了。 不承想还真让李师伯说对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潘道长在想着长安,有的人却在长安想着家。 关陇勋贵派人来了,一来就吵着要去见皇帝陛下。 李承乾瞅着李泰,笑道:“你可真够狠的,这次又开除了多少人? 竟然把这群老家伙都气的跑到长安来告状了?” “一百多个吧!” “这么狠?” 李泰笑道:“已经算是留情面了。 户籍不对,保人作假。 进书院是为了什么? 火药,复合弓,还是锻钢的工艺?” 李承乾拍了拍案桌,笑道: “看见没,这都是弹劾你的,说什么的都有!” 李泰看了一眼,淡淡道: “皇兄,他们都这样了,那我就更不能心慈手软了。 往后会更多,他们要学会习惯,要学会改变。” 李承乾说罢又看向了李恪: “吴王你看,这边全是弹劾你的!” 李恪无奈道:“硬弓都拉不开,还占着好位置。 祖辈有功劳又如何? 如果真有来犯之敌,这些人能杀敌吗?” 李承乾轻轻叹了口气: “父皇前日生气了,虽然父皇骂了你们,说一定给一个说法,但父皇对他们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千不该万不该就这么跳了出来。 你们两个放心做手里的事情吧。 最多在人前挨一顿骂,倒霉的却是他们。” 李泰闻言小声道:“我记得那一日你不在,这你都知道?” 李承乾无奈道:“剪刀过来跟我说的。 看似告密,实则是父皇故意为之。 所以,大可放心,继续大刀阔斧的做,大兄在后面护着你们!” 李恪看了一眼李承乾,低声道: “舅父那边说了什么没有?飞骑里面有长孙家的人,我都让回家了!” 李承乾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舅父这边我看不透!” 李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小曹,小曹懂事地点了点头。 挥挥手,宫殿里的内侍、宫女全部悄然离开。 “大兄,我们是兄弟么?” 李承乾认真点了点头:“亲兄弟,一直都是!” “不要相信舅父,我虽然没有多大的证据来证明九成官之变发生的事情。 但当日宫卫的离去,有很大的蹊跷,我想不通。” 李泰痛苦道: “就像是一个打开的口袋,里面装满了粮食,就等着我爬进去。 后面还有人在把我往里推。” “我就伸了一下手,口袋的口子突然扎紧,然后我就成了賊。 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他们裹挟着我往前!” 李恪看了一眼李泰道: “火烧东市的时候我在,这帮人也很蹊跷,他们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李承乾安静的听完,然后轻声道: “父皇查了,什么都没查到,过去就过去了。” 李承乾拍了拍李泰的肩膀:“青雀,过往的事情就不要再煎熬自己了!” 李泰摇摇头:“如今的朝堂我怕,舅父的权势太大了,父皇却视而不见。 三省中书令就该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 李承乾闻言目光湛湛,低声道: “或许,这就是父皇希望看到的局面,越是特殊时刻,越能看清楚人心!” 三兄弟在东宫聊到了深夜。 李二听得下人的禀告只是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兄弟三人说了些什么。 这才对,这才是兄弟该相处的方式。 ……… 李泰开除人的事情皇帝没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关陇的那批人也不再找李二商谈。 直接上折子弹劾李泰。 许久都不看折子的李二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折子倍觉烦躁。 看了一眼,就让人拉出去烧了。 谁知道这批人的能耐很大,他们很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晚上,折子到了李二的案桌上。 李二眯着眼,静静地打量着上官仪和于家的于秀。 “昨日你俩谁当值?” 于秀拱拱手道:“回陛下是臣!” “那这些折子是你拿过来的咯?” “是!” “速度挺快,这是在教朕做事咯?” “朕很好奇,没过三省的折子怎么会出现在朕的案桌上? 对了,你使了多大劲,这天下是李家天下,还是八柱国的天下?” “陛下我……” 李二懒得听解释,这件事本就很简单,摆摆手道: “太自大了,太得意忘形了。 难怪颜白总是说这宫里漏风呢。 我还以为是内侍宫女,谁料想是朕亲近之人。 去盘州当一个县令好好地磨炼一下。 明日去吏部领告身,后日出发吧!” (ps:现在的盘州,也可是六盘水的西部。) 八柱国之一的于家子嗣于秀直接被贬到岭南。 长孙无忌得知后连夜上了请罪折子。 说他年岁大了,一个人管两省心有余而力不足,请皇帝再选一良才。 于志宁得知自己的侄儿被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立刻跑去皇城前叩响宫门。 在宫门前站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天黑才得皇帝召见。 第二日,于志宁辞去太子太师之位,把自己的物品从东宫搬了出去。 自此后于家和东宫再无关联。 于家,伤筋动骨。 弹劾李恪和李泰的折子也终于有了结果。 李泰罚俸三年,李恪罚俸一年。 罚俸对这两人来说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两人根本就没有俸禄。 尤其是李恪,穷得连王府都是晋阳带人修缮的。 有人走,就必然有人来。 宜寿侯颜韵进门下省,为从六品的秘书郎。 朝堂得知消息,私下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这即将龙蛇之变的紧要关头,于家突然就出局了。 ~~~~ (最近有看到说更新延迟的评论,延迟是因为字数加多了。) 第 30章 人心难平 于家在突然之间就败了。 脱离了东宫,就等于失去了再次成为皇帝左膀右臂的机会。 于家的败退并未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周的病故倒是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出身于贫穷的农民家庭,靠着勤奋好学,文才出众继而位极人臣。 百姓们爱听这样的故事。 爱听出生贫寒家庭的孩子出人头地。 不光爱听,还能身临其境的代入进去。 感觉自己就是马周。 越穷,后面取得的成就越大,百姓们就越听的津津有味。 听完后回家就去教训自己的孩子。 希望自己家的调皮孩子幡然醒悟,努力学习。 并期待着自己的孩子今后也会如此。 当听到马周幼年失去父母不少人忍不住跟着落泪。 当听到马周在之后每日都饮酒,不把学习当回事。 众人又忍不住唏嘘。 马周的离去让李二很是伤心。 马周临去世前还去三省取回了他的一大叠书函陈事表章,并亲手烧掉。 他不追求死后留名后世的行为让李二备受感动。 在和魏征的对比之下,马周的这份豁达让李二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李二亲自为他举哀,并追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 礼部忙的脚不沾地,长孙家也在忙,悄然的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于家的败退让那些没有主心骨的人自然靠拢了过来。 关陇需要朝廷里面有为他们争取利益的人。 颜白也忙的脚不沾地。 江州城内一片火热,苍蝇漫天飞舞,沟渠里面全是血污。 道路两旁一排排的架子上挂满了肉和皮。 江州城周边的土龙算是遇到了狠人。 陷阱,府兵,弓弩,剥皮,抽筋各种严厉的酷刑全都经历个遍。 府兵杀人利索,杀鳄鱼更利索。 五人一组,看到鳄鱼就冲了过去。 尖锐的钩子往下巴上一钩,拖着就上了岸。 死亡翻滚都来不及用,大锤如雨点般落下。 哪怕鳄鱼的骨头很硬,再硬也抵不住这个打法,数个呼吸就翻了肚。 最可恨的是颜白竟然连他们的蛋都没放过,全部都被这群凶恶的府兵摸走了。 更有甚者当场就磕破吮吸一个。 跟着来的懂医术们的真人说鳄鱼蛋是个好东西。 真人的话得信,真别说,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味道好,还扛饿! 监狱长林间秀走了,带走了一船的鳄鱼蛋朝着长安而去。 因为颜郡公说了,鳄鱼蛋对老人小孩都好。 林间秀带走的一船是送给李二的,剩下的是颜白给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准备的。 后世买饲养的鳄鱼蛋。 此刻这现成的野生鳄鱼蛋,营养一定比饲养的要好。 江州城的妇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们在衙门的带领下开始硝皮子,五十张皮子二两青盐。 皮子赚的钱她们还能分一份。 具体多少,颜白没敢说。 因为颜白不知道皮子做成的包包能卖多少钱。 在刨去匠人的手工费用之后,这中间有多大的利润。 女人们忙着在硝皮子。 孩子忙着在石板底下烧火煎蛋,才有点形状的鳄鱼进了肚子。 男人们则走上了山,钻入林子里面割漆。 漆器在大唐是奢侈品,江州城有很多漆树。 自战国时这里都有割漆做器具的习惯。 但因为衙门不作为,放着大好资源和便捷的水运不好好的发展。 以至于江州的好漆走不出去,林子都荒废了。 颜白来了之后就决定把茶叶和漆具作为江州今后富民的方向。 农忙时种田,不忙的时候就做这些来赚点钱。 所有人都在忙碌,颜白此刻却躺在床上。 好奇心害死猫,颜白去了林子一趟,结果被漆树咬了。 现在满身的红疙瘩,痒痒的不行。 伽罗一边流泪,一边用冷水湿毛巾往颜白身上敷。 “造孽呦,说不让你去你偏去,如今可好,姐姐要是知道没有把你照顾好肯定得骂死我……” “我不说!” “陈摩诘会说!” “我让他不说!” “孙书墨嘴巴快,他一定会说,来了这么久了,我肚皮还是瘪瘪的,我有罪啊……” 颜白闻言头大如牛。 “两个孩子还不满足啊!” “人家长孙家几十个呢,咱们家才两个,我有什么满足的!” ……. 清风不懂伽罗和颜白的悲哀,却懂长孙冲的悲哀。 送别了客人之后,长孙冲觉得还是得找父亲说说心里话。 他觉得父亲此时的状态有些可怕。 “父亲,事关国事陛下并无信任朝堂里面的任何一人。 您总说颜白颇受信任,可颜家庄子的那些老兵都是陛下的一双双眼睛。” 长孙无忌闻言叹了口气: “冲儿啊,我又何尝不知呢? 可这朝堂就如那逆水行舟,咱们家不往前,就会有人踩着咱们往前。” “太子不亲近我们,我们只有往前,拿出让他觉得可用的筹码来。 世家虎视眈眈,家族的百年大计只能聚集可用的力量!” 长孙无忌落寞的叹了口气: “如果真有大变,这也是保护根基的唯一办法,你说,我不如此,我又能如何呢?” 长孙冲咬了咬牙:“孩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父亲您别生气。” “讲!” “孩儿觉得我们可以学习孔、颜两家,解散奴仆,耕读传家。 只要有学问在,何愁成为不了百年大族?” 见阿耶不说话,长孙冲继续道: “祖父的一箭双雕已经让长孙氏有了名扬四海的底气。 幼儿园的学子都知道一箭双雕说的是咱们家,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 “咱们若是再苦心作学问,接济贫寒学子,为朝廷举荐有用之才。 立言,立德行,立长孙家规何愁大事不成?”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儿子,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忽然叹了口气:“你让为父很欣慰,可是如今退不了了!” 长孙冲闻言着急道: “阿耶,不晚的,您只要和以前一样,您只需要去找姑姑。 就说,咱们家愿意辞去官职,跟以前一样恳请辞去相位,这事就成了一大步。 急流勇退才是大勇气。 如此以来世人皆会赞扬我长孙家大义无双,为后世之榜样,什么外戚之名都是……” “啪!” 一巴掌狠狠的扇在长孙冲脸上,声音又脆又响。 长孙冲捂着脸,双眼满是不解,自己又错了么? “蠢货!你懂什么,你觉得咱们家如今退了房玄龄就能放过咱们家? 你以为以咱们家为首的各家会让咱们离开?” 长孙冲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世面上关于长孙家的谣言都是坊间谣传。 高处不胜寒,有人在嫉妒自己的阿耶。 不曾想,谣言是真的。 高阳之事真的是阿耶点的。 那御史之死,高阳之众叛亲离都是阿耶在背后做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长孙冲如失去魂魄一样喃喃自语。 长孙无忌有些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一个不注意,就把事情给说了出去。 自己的这个长子什么都好,有才气,有相貌。 就是心软了一些,书生意气太重。 “你不懂,新官上任都三把火,我独掌两省自然要拉出来一批亲近我的人。 朝堂是战场,生者进,死者走。” “太子的位置坚如磐石,这是无可置疑的。 因为咱们家是外戚,这些年失去了在太子身边的先机。 一步落后,步步不如人!” 长孙无忌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新皇登基在即。 别看是尧舜之举,朝堂上却是新贵着来,老人走。 利益的更替,有人情愿,自然有人不情愿。 不情愿就是怨。 有怨自然有仇,有仇就得动手,纵观史书,就没有任何一个王朝更替不流血。” 长孙无忌紧紧的握着拳头。 “太子登基必然也少不了,到时候为父就挺身而出。 如当初辅佐陛下一样,八百人就敢做大事。” 长孙无忌豪气顿生: “如今为父可不止八百人,何愁大事不成,力挽狂澜者,舍我其谁?” “父亲你这是在赌!” “为父是在赌,赌输了无伤大雅,赌赢了可我长孙家争取来三代人的富贵。 在这个新老交替之际,自然是力量越大越好。”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认真道:“孩儿你懂了么?” “所以你安排弟弟去当长安令,安排我去兵部,安排脾气不好的弟弟去激怒颜白,去试探颜白的想法? 安排御史去把高阳的丑闻挑破,让皇家和房家之间失去了信任……” 长孙冲深吸了一口气:“请恕孩儿愚笨,孩儿不懂,” “等你当了家主你就会懂的。” “阿耶,长乐泉下有知会伤心的!” 长孙无忌恨恨的举起手,片刻后又无奈的放下: “就不该让你去辽东,我以为你会明白杀伐,到头来你什么都没学会!” 长孙冲落寞的离开。 他要去昭陵,他想去看看长乐公主。 这长安一刻都待不下去,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 第31 章 忙碌的江州城 人只有忙的时候或者是在特别开心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非常的快。 颜白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带人在湖里抓鳄鱼。 看着看着,那湖里的荷花开着开着就败了。 一转眼就到了要挖藕的时节了。 男人在湖边泥潭里面挖藕,孩子忙着在一旁冲洗。 女人们则坐在芦苇垛子上,用灵巧的手编制出一张张好看的草席。 有灯草席,有芦苇席,手艺更高超的在做竹席。 在这个不忙的时节里,这些原本就做来自己家用的小东西突然有了市场。 船商将它们带到了远处,能卖钱,能补贴家用了。 每个人都在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光。 短短的数月时间,江州城码头就长出来了一排排的铺子。 一楼为铺面,二楼为库房,三楼是休息的地方。 天落了寒气,江州城反而热闹了起来。 原先躲在山里过着野人般日子的,怎么劝都劝不下来的山民也开始慢慢的走下山来。 趁着不忙,用一把子力气换点盐,然后匆匆走上山去。 他们的生活其实不是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的人基本都活不长,他们也会生病。 他们在江州城有认识的人,也有走动的不多的亲朋。 见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心里难免有些痒痒。 衙门的承诺他们是不信的。 他们当初其实就是被官吏逼的没法,才跑到深山里面去的。 所以他们宁愿信外人,也不信爱骗人的官吏。 虽然心里对那些隔三差五登门拜访的年轻官员很有好感,但我最多请你吃顿饭,让我下山没门。 书院学子也不逼着他们,反而帮他们看病。 书院学子得医术虽然不咋样,但看一个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 把脉的基本功是每个毕了业的学子都要学会的! 直到今年割漆实在缺人手,听说给盐,他们才试着下山来碰碰运气。 这才有了陆陆续续的人下山。 江州城的户籍也由原先的四千多户,在清查人口和山里的这些人走下山之后激增到了七千多户。 这个数据还在慢慢的往上增长中。 如果算上周边前来落户的百姓,颜白估计能到八千多户左右。 按照一户最低五个人来算,也就是四万人口。 这人口还是太少了,人迹罕至的林子里面其实还有很多人藏着。 这点人口还抵不上后世的一个镇的人口多。 大唐人少是目前最大的国情。 如果加上外来的,这人口就多了。 在跑商船队的宣传下,越来越多的人来江州落户。 长江对岸的人也要来江州开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人口的融合,江州城迎来了第一批新生儿。 孙书墨也得到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这把孙书墨激动的走路都在摇晃。 李员外也不辞千里的从长安赶了过来。 他和所有的长辈一样,嘴上说着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家里就一个独女,还不在身边。 他索性也从长安跑了来。 他来时,刚好赶上小孩出世。 本以为女儿和辞去官职的女婿在江州过的是苦日子。 不曾想却是好日子,家里有仆役,女婿手底下还管着一千来号人。 如今李员外给家里去信了,准备也在江州城做生意。 他是靠着布匹发家,来这里自然是干老本行。 凭借着孙书墨是他女婿这个金字招牌,他为尉迟家借了不少钱。 已经包下了二十户人家的蚕桑。 如今只等明年开春,他就能运转起来。 李员外极为风光,不管认不认识的,逢人便说他老李有识人之能, 当初那多么年轻后生没看上,就觉得孙书墨入眼。 这不,辞官得的人还能在地方当官。 李员外抱着小外孙吹嘘着。 一看孩子拉了,告罪一声就往家里跑,要赶紧给自己的小肉团换尿布。 不然屁屁就红了。 李员外前脚刚走,人群就议论开了。 “刚才那人是谁?” “不认识!” “说了啥?” “听不懂!” 不怪李员外,在江州,尤其是老一辈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颜白都听不懂。 有时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颜白需要好久才能明白过来他说的啥。 年轻人就好多了,只要放慢语速,大体是能听懂的。 小孩子就更厉害了,他们学什么都快。 如今好些人都会说关中话了,跟着那些糙汉子学不了什么好话。 张口闭口“额賊”,“撩咋咧”,“瓷锤”,“哎呀,饿锤死你!” 见伽罗又开始吃藕粉,颜白就忍不住想跑。 粘乎乎,软绵绵,口感是爽滑细腻、清甜不腻,有淡淡的藕香。 但颜白极不习惯它那如同丝绸般顺滑的口感,每次一吃,颜白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鼻涕的尴尬时光。 “大郎,张嘴,啊……” “呕~~~” 伽罗脸色一变,埋怨道: “烦人,我都说了,加了糖,绝对好吃,没有你说的那什么泥土的味道,啊~~~” “呕!” 颜白夺门而出,准备去巡视一番。 伽罗非常不满意,自己搅合了半天大郎一口都没吃,伽罗美美的吃了一大口。 “呕~~” 伽罗觉得自己怎么也在干呕,不能啊,以前都不呕的。 突然想到月事没来,伽罗猛的一喜,准备去找城里的真人把把脉。 八月的洪峰多多少少让不少的人家遭了灾。 虽然受灾每年都有,大家都很习惯,但衙门却不能没有作为。 在这个百姓不信任官员的地方,官员就得做表率。 信任是一点点的积攒而来的,没有人会凭借你的一句话就对你掏心掏肺。 颜白带着官员巡视全城以及周边的三个县。 见到受灾百姓垮塌的屋舍,颜白严厉得指出。 越是困难时期,官员就越应该有所作为。 官员要带头干,抓紧干,要拉动受灾百姓互助,勇于战胜各种风险挑战。 要坚定不移的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 颜白身后的官员频频点头。 都是书院出来的,随身带着小本本,舌头润一下笔,眨眼就把颜白的话写在了本本里面。 走到一家正在吃饭的贫苦人家。 颜白弯腰走进了黑漆漆的茅草屋。 在江州豪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颜白竟然品尝起来了那黑乎乎的饭菜。 竟然不嫌弃那流着鼻涕的小孩用黑乎乎的小手递来的鱼干,吃完后甚至抱起了那孩子,用官袍给孩子擦鼻涕。 态度是那么都认真且真诚。 “不好吃,醋布的味道还是那么的讨厌。 这鱼干不错,今年多晾晒一些,到时候就拿去换盐,咱们这里今后不缺盐。” “水泥会用不?” 颜白是男人见过最大的官员,心里很是害怕,闻言忐忑道:“会!” “明日不忙去拉水泥吧,用多少拉多少,南山有道观,有佛堂,去那里找他们,让他们给你看个可以盖房子的地方。 也顺便挑个动土的日子。 这地方别住了,太低了,明年大水来了还得受苦。 都说故土难离开,但树挪死,人挪活,穷则思变,人嘛,要往高处走!” “小的记住了,记住咯!” 颜白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鱼干塞到嘴里。 书院学子对此司空见惯。 在书院里就见识过了,先生不挑嘴,先前当县令巡视十里八乡的时候都这样。 这可不是瞎说,长安人见得多了。 就算是伪善,自己先生那也伪善了几十年,当为大善。 见熊家人好像有点不信的时候,卢照邻忍不住道: “长者有空可以去长安周边打听一下,别的不说。 就问一句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知道我家先生的德行有多高了。 如今的长安,哪家不说我家先生德行好!” 这样的事情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成了颜白的主要工作。 百姓怕官员,但不怕高官,他们怕的是那些小官。 在颜白有心的推动下,原本分散的住户在灾后重建时选择了抱团取暖。 那些传道的僧人和真人的作用也体现出来了。 他们负责给百姓们挑住宅,看日子。 百姓们信这个,那些道长和僧人的话特别好使。 只要一皱眉头,百姓心都慌了。 如果再来一句“这地方阴气重,冲太岁,对子嗣不好”那就是捏住了七寸。 说搬家立马不含糊。 什么故土,什么祖宅都没有子嗣二字有份量。 江州城起了寒风,寒冬的到来让颜白很不习惯。 长安虽然也很冷,但长安不刮风,这江州的风好像都没停过。 长孙皇后的咳嗽声突然又加重了。 这一次,吃药已经克制不住了,胸腔内如犬吠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楼观学的医署里所有的医师都进了宫,二囡也在其中。 认真的把脉之后,二囡心里不是滋味。 皇后若是想过完这个冬,就必须吃虎狼之药,强行提升气血。 可这药一吃,也就代表着时日不多。 最多能扛到明年六月。 孙神仙看着皇帝。 吃不吃,用不用全凭皇帝做主。 李二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的,强势了一生的李二艰难的点了点头。 众人忙碌了起来,第一剂药物服下。 不久后那令人担忧的咳嗽声慢慢的平息了下来,长孙皇后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醒来,长孙皇后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比以前更亮,身子爽利多了,人也有了食欲,折磨自己的咳嗽声也没了。 望着准备膳食的宫女,孙神仙轻轻叹了口气: “人常言好事多磨,药物也如此。 哪有什么一会儿就能见效的奇药,这都是虚假的,下一次来,神佛难救!” 长孙皇后吃了两碗米粥,满意的笑了笑。 看着眼红红的皇帝,长孙皇后忍不住摇摇头道: “二郎,我已经很满足了,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都挺好,别折腾了,到头了,天命如此!” 李二抬起头,轻轻的把长孙搂在怀里。 “二郎,你也老了,别折腾自己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好好的活着,别烦心,你在,我才安心!” 李二点了点头: “听你的,明年朕准备禅位给太子,你要好好的,到时候咱们就去翠微宫,你不是最喜欢那里吗,咱们就去那里!” “嗯,去翠微宫!” “陛下,人心入海,沟壑难平,让颜白回来吧,一定让他守在你身边,这满朝文武,妾也就看透了他一个人的心!” “好!” 怕皇帝误会,长孙皇后又道: “去年他回来,妾身还有太子跟他聊过,他写下的誓言就在臣妾的书房内,陛下一看便知始末。” “嗯!” “陛下,让稚奴回来吧……” “陛下,我走后后宫不能无主……” 长孙皇后的话很多,却没有一件是关于她自己的。 第 32章 吴王朝堂初体验 长孙皇后明显好了起来。 消瘦的脸颊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酡红。 长孙皇后如果年轻二十岁,那这抹颜色就是恰到好处。 但如今她的这个年纪,这抹红就不正常。 长孙皇后已经看开了,每日的心情都很好,挨个的把子女召唤进宫,进行一对一的问话和训话。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皇后这是在做最后的安排。 她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 江州的颜白也在忙碌,编民入册之后就是挑选青壮,讲解政策,挑选府兵。 恰逢冬日,孙书墨、颜白、陈摩诘三人三班倒的利用这个不忙的日子训练府兵。 这一训就是数月,新的一年转瞬即至。 在新的一年里李恪走到朝堂。 一个管飞骑的领将,悄无声息的站到了文官的队列里。 不理会众人不解的目光,李恪跪坐好之后闭目沉思。 李恪不喜欢朝堂,但又不得不来。 原本都说好了这一辈子不踏进朝堂一步。 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试图逃离的地方。 众人也在惊异吴王的到来。 一部分人的眼光是善意的带着亲近和欣喜。 还有一些人的眼光则是平平淡淡。 也有偶尔的一瞥目露凶光。 朝堂之上,每来一个人就会增加一个新的变动,官员除了折腾,另一个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有谁会死死的抱着谁的大腿,都是在不断的权衡。 李泰也来了,见到李恪站在文官里面的时候一愣。 他转身直接去了武官那边,直接坐在了李绩的后面。 李绩颇为无奈,这都是颜白开的好头,如今文不文,武不武,陛下也趁机掺沙子。 李泰来了,众人的表情更加的精彩了。 对比而言,众人其实还是喜欢李恪多一些。 最起码吴王在当祭酒的时候并没有开除一个学生。 而且这些年在长安的名声很好,是公认的贤王。 一个府里面只有一个老仆的贤王。 因为和所有人不粘连,大家都很喜欢。 这李泰才成为魏王,才当上祭酒,就在书院大刀阔斧的改革。 开除学生,开除先生。 让诸多家多年的布局,好不容易在书院才安排好的布局被拆的干干净净。 主持朝会的太子还没来,朝堂响起了议论声。 文官的议论是小声议论,类似指指点点,文雅,符合文官的气势。 武官则豪放一些,说话的声音也大一些,也粗鲁一些。 两方议论的内容都差不多。 意思是这个紧要的时候亲王应该去封地,应该远离长安。 而不是出现在朝堂之上。 而不是手握实权出现在朝堂之上。 免得生乱。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帝的安排,借此来试探两位亲王有没有其他的心思。 谯国公柴哲威不喜欢李恪。 因为李恪所管的右屯营原本是属于他的。 李恪去了以后直接清理了所有的柴家子嗣,自然也包括柴家的亲信。 飞骑营里没根基的人反而成了校尉! 柴哲威认为这一切都是李恪故意为之,意在排除异己。 谯国公柴哲威朝着身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太极殿门口的门槛处一异族人的将领站起了身。 随后朝着李恪冷哼一声。 轻轻的一声哼蕴含了多重的意思。 尤其是在这个议论纷纷的朝堂里。 那耐人寻味的冷哼声更是不言而喻。 李恪睁开了眼,望着门口处那名异族人。 这一看李恪不由得心里一惊。 武勋中低阶官员的群体里,竟然有这么多异族人。 突厥的,吐谷浑的,薛延陀的,阿史那一族的。 高句丽王族的,还有昭武九姓的...... 这可是在太极殿。 五品官员才能跨过那道门槛进到大殿里面来。 是无数文人,武将毕生的梦想之地。 能坐在太极殿,手底下最少管着数千官员。 这还仅仅是太极殿。 若是在外面,在大唐的地方,在整个军方,这异族官员怕是更多。 官员品级依正、从、上、下分为九品三十级。 这到底得有多少的异族人在大唐做官? 也在这一刻,李恪才明白颜白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这才明白太子东宫为什么没有一个异族人了! 看如今的这局面,这些异族人一定会成为今后大唐的祸患。 若是大唐强盛。 若明君治世。 这些异族将领就很好用,就会很听话。 若是大唐内外交困,若将来皇帝心无大志,奸臣当道...... 这些异族官员怕是要分土裂疆,自立为王吧! 若那时,兵权在人手,这大唐就是鱼肉。 司马族之后,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也在这一刻,李恪终于明白颜白为什么会强制要求所有的书院学子必须会君子六艺。 为什么连父皇最喜欢的契苾何力,执失思力等人想要让子嗣去楼观学读书。 颜白他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明白了,为什么书院学子必须熟读兵法了,必须学五胡之乱那些悲惨的文章。 也明白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养马了。 若不养马,书院可以往前走的更快。 颜白宁愿书院被马场拖着,也要力排众议,给马场最好的马。 让所有学子学会骑马。 想必,颜白早就想好了换血。 原来,颜白才是大唐最不喜欢异族的人。 “若真是你们李家后辈子孙昏庸,我颜白宁愿让这天下落在自己汉人手里,也绝不能落在外族人手里。” 颜白说过的话在李恪脑子里面轰轰作响。 李恪站起了身,淡淡道:“有本事你再哼一声?” “哼!” 李恪头一次见到还真的有人听不懂人话的。 长袖一甩,李恪就跳了出去。 弓步,冲拳,那异族就飞了起来。 李恪欺身而上,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乱打。 “打得好,这是朝堂,吴王有种打死我!” “是么?” “喔~~~喔~~~” 在高亢且连绵地惨叫声中。 李恪动手卸掉了这名异族官员的浑身关节。 然后又快速的给安了回去。 颜善朝着颜韵使了使眼色。 颜韵跑了过来把李恪拉了起来。 这才阻止了李恪打算再拆掉再安上去一次的心思。 李恪双臂一甩,长袖飘飘,再次风度翩翩。 “有本事你再哼一声?” “嗷~嗷~~~” 颜韵伸着脑袋看了一眼低声道: “下巴掉了,说不出来!” “哦,险些忘了!” 李恪说罢伸脚一抬,嘎嘣一声,接上了。 朝堂里面的痛呼声比刚才高亢了许多。 全身骨节拆掉再装上的苦…… 比死还要难受。 冷哼声没有了,朝堂之上回荡着异族官员的痛呼声。 所有人都看着李恪,有人笑,有人皱眉。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本不被人记起。 一向文质彬彬的吴王会和印象中的吴王有如此大的区别。 都说颜白爱动手,可人颜白动手之前还会笑嘻嘻的和你争论一番。 说打你,他才动手打你。 吴王这是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 李恪满意的笑了笑,一点都不担心一会儿的弹劾。 弹劾越多越好。 所有人离自己越远越好。 若不是为了太子皇兄,自己才不愿意管什么飞骑呢。 躺在那里看书多舒服。 “弹劾我吧,一会儿太子来了记得弹劾我!” 太医署里,须发皆白的何冠正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后,起身又离开,柴哲威担忧道:“何公,伤的如何?” 何冠正朝着众人解释道: “吴王下手很有分寸,没受伤!” 是没受伤,也就是把骨节拆掉再装上去而已,这算什么受伤? 没有人敢说何冠正说的不对。 他是太医,是看病的。 虽然医术比不了孙神仙,但一般情况下人家还是能做到药到病除的。 可以得罪御史,但不要得罪太医。 何冠正年纪大了,太医的这一碗饭他准备留给自己的子孙辈。 得罪谁都可以,得罪书院不行。 得罪了书院,自己何家的医术就会大打折扣。 本来就没受伤嘛! 位于班次最前的长孙无忌淡淡道: “吴王,这里是朝堂,殿前无礼,就休要怪老夫不留情面,要上报宗人寺了,请宗正了!” 房玄龄闻言忽然笑道: “吴王无大错,就是性子酷烈的一点。 方才太医也说了,铁折冲都尉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何必去劳烦宗正呢?罚俸就行了,多大点事!” 长孙无忌笑了笑。 虽然心里极其的厌烦这个事事都跟自己反着来的房玄龄。 但在这朝堂上也要装出一副坦然的模样。 礼部的官员眼见时候到了,开始唱喏。 群臣起身整理衣着。 等到李承乾到来之后,众人弯腰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弹劾李恪。 李恪看了一会谯国公柴哲威,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对于姑姑的这个儿子,对于这件事,李恪希望谯国公柴哲威能够好好地反省一下。 父皇只是拿走了柴家的官职,但并未斥责柴家,给足了面子。 江州的事情父皇替你遮掩了,别再犯错了。 再错了,情面都没了,也不能用了。 李承乾主持朝会。 开始把年底大朝会没有总结完的事情做一个最后的汇总。 然后安排接下来的朝堂工作。 李恪听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了,偷偷的转头一看,房公已经睡着了。 再往对面一看,尉迟国公也睡了过去。 李恪偷偷的打了个哈欠,学着他们的样子,一边点头,一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春困秋乏夏打盹。 实在太困了。 第 33章 一棵树 朝会结束之后李恪就离开了。 他都记不住皇兄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唯一记得是要去东市铺子里给自己家的夫人拿一个包。 她喜欢的要命。 尤其是从二囡那里知道她也会有一个的时候就一直在念叨。 这些都是颜白准备的礼物,特意从江州运来的。 据说第一批是孤品,每一件上都有颜白亲自写的一句诗词,这可把人的心思都挑起来了。 吴王妃杨氏天天的问着李恪包包什么时候到。 晌午之后的长安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天气不冷不热,水渠边蹲满了钓鱼的人,老的、小的都有。 细细一看,礼部侍郎李晦也在其中,旁边围满了人。 李晦满脸红光,跟刚才朝堂之上的他判若两人。 “御史来了~~” 李晦手一抖,回头见是李恪,没好气的瞪了李恪一眼。 “御史来了我也不怕,我今年的俸禄不要了!” 眼见房公的马车从远处而来,李晦撂下鱼竿就跑....... 李恪哈哈大笑,他突然觉得自己倒是蛮幸福的。 不用点卯。 不良人在给道路两旁的石榴树修剪枝条。 从泉州而来的商队把一车车的红糖卸了下来。 一群掌柜围了过来,龇牙咧嘴地把手搁在袖笼子里面讨价还价。 看似无声,可那如波涛抖动般的袖笼,就知道有多激烈。 价格满意之后货物就被人立刻抬走。 长安胃口大,来多少吃多少。 李恪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了,就准备去另一家。 东市里又新开了一家铺子,名字超级怪。 别的铺子都是叫什么王记,张记,鑫隆号,昌盛号等..... 深怕不够响亮,生怕,别人记不住它的招牌。 这家倒好,它叫什么江州皮革厂。 这家铺子是上元日之后开的业。 开始的时候默默无闻,门可罗雀。 谁知道就隔了短短的几日,这铺子突然之间就门庭若市了。 生意火的不得了,全是各家的小娘子。 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家是做包的。 出土的唐俑背包图 人家还不是现货,只接受定做。 什么花样客人自己提要求,根据难度来确定交货时间。 这么一来,人不就都堵在门口了吗? 这么一来不就把人吸引住了。 如今,半个长安最有手艺的妇人都在这里,一忙就是一天。 光看这请的人就知道这包有多贵。 李恪无奈的摇摇头,实在搞不懂一个皮包怎么会如此让人趋之若鹜。 连自己的夫人都沉迷此道。 就算是土龙皮,那也不能贵到这个地步吧! 这一看就是颜白的手笔。 什么饥饿营销,我有你没有的大道理…… 边角料的皮质铺子也没有放过,全部送到了楼观学。 短短的几日工夫,楼观学新增加一门课程。 透索! (ps:“透索”就是跳绳,唐朝称“透索”,宋称“跳索”,明称“跳百索”,清末以后称作“跳绳”。) 这门课程是今后楼观学和国子学学子的必修课。 三十息之内必须跳满两百下,这是死规定,是所有学子必须达到的。 每年的长安运动会还必须参加。 楼观学和国子学诸生一片哀嚎。 小孩子,小娘子,小时候玩的透索竟然成了课程。 还加了规定必修课程。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用跳透索给你自己等人长脑子么? 李恪也不知道颜白脑子在想什么,但却出奇的信任颜白。 颜白其实也不知道后世学生为什么要跳绳。 但颜白却相信这么做一定没错。 深吸了一口气,李恪从侧门进了铺子里面。 “这位客人是?” “颜第二!” “哦,第二先生啊,您的包已经做好了。 您这边请,确定无误之后签个字,下官也算把差事了结了!” 李恪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人,他看的出来,这人是一个好手。 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就跟飞骑里面的拿权杀胚一样。 “上过战场?” “没,小的今年二十七,没有上过战场。” “那你身上的血腥味是?” “哦,您说这个......这个啊。 下官从江州而来,去年跟着都督杀了一年的土龙。 身上的血腥味难免有些洗不掉了!” 李恪看了一眼长的粗大的这位泉州人。 看着他大拇指上厚厚的老茧。 心里对他的话一句不信。 这家伙绝对杀了很多人。 “你是官员?” “末流官!” “怎么称呼?” “下官张敬伟!” 张敬伟在江州当流外官已经有五六年了。 所谓的流外官就是徘徊在九品以外的官职。 这一类官员统一称为流外官。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替补官员,当然这个替补得看运气。 如果地方实在缺少官员,倒是可以跻身而上。 一般情况是上不去的。 对张敬伟而言,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成为不了内流官。 因此他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有就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这次带队来长安卖皮子他就主动申请了,主要任务是保护江州求学的学子。 只要成功,只要路上不死人,他就不是末流官了! 李恪的对他的感观其实没错,张敬伟就是杀了很多人。 那些被杀的水龙王,有一半人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和林间秀一样。 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话语。 张敬伟羡慕长安人,羡慕长安的官员,渴望自己成为长安官员。 他所见的官员都是穿着崭新的官靴,崭新的官服。 不像自己,一身官服没咋穿就破了。 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皮子的售卖事关江州所有官员的分红。 因此颜白才会派官员随同。 同时也顺便把陶家推荐上来的学子一并送到长安。 ~~~~~ 伽罗的肚子大了。 颜白的心也愁了。 就在刚刚,李二派人带来了旨意,六月之前必须回长安。 同时来人也带来了一百多个官员告身,官服,还有代表身份的鱼符。 来江州的这批楼观学学子和泉州的那批学子一样。 回不去了。 直接再分配到地方担任基层的官吏了。 李二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大改革了。 不出五年,这批在江州任职的官员就会调任到另一个地方去。 就是不让你形成家族势力。 眼前的徐永良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辽州官员,突然出现在了泉州。 “皇后的身体是不是很不好了?” 徐永良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来时下官去拜见了陛下,有幸见到了皇后,面色红润,胃口还不错!” 颜白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长孙皇后去年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今年怎么会突然面色红润? 这怕是吃了虎狼之药。 就跟蜡烛一样,点燃了灯芯,开始燃烧气血。 一旦烛心燃尽,那也就是到了人走灯灭的时候。 徐永良来的这么急,那...... 颜白不敢多想。 “你这次来是担任都督还是江州郡守?” “回先生的话,学生这次来担任郡守长史一职!” 颜白毫不留情道: “国朝之事就是一文一武,共同做事,互相监督。 那谁来监督你呢?郡守是谁呢?” 徐永良笑了笑,忽然大声道: “师兄别装了,先生没发现,你成功了。 先生都开始斥责我了,你再不出来,我怕先生要出手打人了!” 驾车的马夫突然跳了下来,跑到颜白跟前猛的一下跪倒在地: “学生独孤渐明拜见先生。” 徐永良羡慕的看着独孤渐明。 早知道他也不穿官服了。 这样自己也可以如独孤渐明那般拜见先生了。 “快起来,快起来,我就说咋觉得不对劲。 长史来了郡守没来,原来是你这个小毛猴子,好,不错,不错……” 颜白笑着把独孤渐明扶起来。 独孤氏果然聪明,辽东之后明明有六品实权的官不做。 选择了继续待在书院。 这一上任就担任从四品下的郡守,独孤氏兴盛有望。 这眼光,这安排简直让人佩服。 见到独孤渐明,颜白就张罗了了起来。 闻讯而来的书院学子争着过来拜见。 在远离长安的地方见到故人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一连三日,颜白都喝的醉醺醺的。 在这三日里,伽罗已经默默的收拾好了一切。 在第四日,在诸多官员和百姓的不舍中颜白乘船离开。 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江州百姓为了感谢这位好官。 认为这颜白就是龙王派下来救苦救难的化身。 他们自发的筹集钱财,铸造了一尊铜像。 在彭蠡里选了一个小岛,在上面建一个庙。 庙的名字叫龙王庙。 伽罗有了身孕,颜白就不敢使劲的赶路。 因此走的也就匆忙了一些,把更多的时间留在路上。 好在伽罗身板不错,能吃能喝,卢照邻每次把脉之后都说无大碍,母子康泰。 虽这么说,颜白的心还是悬着的。 可又不敢不回,不回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伽罗也是个倔强性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呆在江州,等诞下子嗣之后再回去。 颜白知道,她这是想跟裴茹显摆一下,她没辜负期望和嘱托,顺利的怀上了。 每一日的颜白都是提心吊胆,一路停停歇歇,尽心的服侍着伽罗,生怕有个好歹。 长孙皇后的咳嗽声又在宫殿里响起。 二囡、孙神仙、谢映登,太医署所有的名医都住在了宫里。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说什么也不离开皇宫半步。 李二不再处理任何朝事,每一日陪着长孙皇后。 每一日的日出和日落,李二都心如刀绞...... 那一年,她十三岁,他十六岁! “二郎,我走后就种一棵树吧,妾身喜欢银杏!” “嗯,银杏树!” ~~~ (谢谢沾沾的洛捷令的金牌催更,也谢谢所有书友的打赏!大家周末快乐~) 第 34章 仲夏之月 中夏之位,八卦离卦正南,为仲夏之月。 五月的夏收一过诸事就悠闲了起来。 整个长安全是人。 东西两市门口的朱雀大道堵的死死的,全都是摆摊的人。 不良人大声的嘶吼着。 很明显,他们的吼叫吓不到那些老农。 哪怕手里的棒子举得高高的,老农也不怕。 怕不良人的都是心里有鬼的。 不良人也是做做样子。 这些老农不能打,别说打了,你轻轻地碰一下人家就敢往地上躺。 因此不良人就只能喊,只能骂。 把大道让出来,别堵住了,一堵住就是堵死。 光明正大走在街头的小娘子越来越多了。 戴着幕笠的人越来越少了。 好看的衣裳,精致的妆容,模样别致的挎包。 白马,黑马,只是陪衬。 一个比一个好看。 长安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有少数人会记得,贞观初年的时候,长安哪会有这么多的人。 更不要提小娘子走在大街上了。 如今大唐越来越富裕,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虽然说饭菜依旧没有什么油水。 但却能吃饱饭,无饥寒之忧。 今年各家各户铺天盖地的种白叠子。 待到收成之后,摘、洗、弹、纺,这都能创造数以万计的工作岗位。 只要不打仗不生乱子,今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人只有吃饱了才会去想一些其他的。 世界都是懒人创造的。 东西两市的掌柜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小娘子。 为了更好的招待他们。 如今某些店铺开始招女掌柜。 平日的长安没有这么多人,夏收以后长安全是卖粮食的人。 都是囤新粮,把去年没有吃完的旧粮食卖掉。 长安的石榴花全部盛开,一棵棵的石榴树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当初的胳膊粗细的枝干。 如今有了半大少年腰身般粗细。 夏收是个喜庆的日子。 夏收才过,恰逢端午。 又是一个丰收年,手里有余钱的百姓就会挂钟馗像,佩香囊、备牲醴。 衙门在曲江池上也准备了赛龙舟。 国子学和楼观学在曲江池湖畔举办了比武、击球、荡秋千等诸多有趣的比赛。 树荫下观看的人吃着咸蛋、粽子、五毒饼。 有钱的人在饮用雄黄酒。 “先生,为什么五月会这么热闹? 真的只是因为端午,纪念屈原,迎接涛神,迎接夏至,就没有别的意义么?” 躺在竹席上的老者笑眯眯道: “纪念谁这个先生我也说不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 但书上说,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 “一三五七九这些数,属天亦属阳。 阳日与阴日,天时与地时,相生相合。 我觉得,应该是祭祀龙图腾的意义更多一些。” “哦!” “怪不得有人说五月也是龙的节日。” 曲江池畔凉风习习,政道坊坊墙两侧热闹非凡。 墙根下全是等着卖粮食的百姓。 眼巴巴等着买主来好快些出手。 然后去曲江池看看热闹。 已经老的快走不动的肖五爷又出来了。 前几年还有人说他快死了。 自从那个卖肉饼子的胡女完亲后就很少再看到他了。 如今看着他那走路背着手的样子,估摸着还有几年好活。 肖五爷的确很少去东市了,他去也是从饮马湖那边进去。 大门是不敢走,他怕那卖肉饼子的男人打他。 “你这是去年的粮食?” “去年的,真真的,保证是去年的!” 肖五爷看着粮食从指缝里滑落。 看了看老农那张略显局促的脸,肖五爷拍了拍手: “两钱半一石,愿意我就全收了。” “坊长,你看你这话说的,别家都是三钱呢!” 肖五爷叹了口气,笑道: “那你咋不去卖呢? 我肖五是人老了,不是人傻了! 是去年的陈粮,还是前年的,当我看不出来?” 老汉更加的局促,搓着手。 似乎在思量,也似乎在衡量肖五爷是不是在诈他。 好便宜的收走。 谁料,肖五爷转头就走,老汉急了。 猛地一咬牙,一跺脚,脸上露出极为痛苦且不舍的样子。 “好,看在您老的面子上,两钱半!” 肖五爷转头,笑道:“两钱半是市场价,我连价都没砍。 还有,是不是前年的粮食我能看不出来么。 老汉我也就这几年腰不行了没种地而已。” 老汉的粮食被买了。 肖五爷围着政道坊转了一大圈后,才大声道: “前年的两钱半,去年的三钱,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就去东西两市碰碰运气。” 这话一出,就定死了价格。 众人闻言不免有些叹息。 原本想多赚一些。 如今看来,今年的倒是和去年无多大变化。 政道坊收的粮食其实不是拿来吃的,而是拿去酿酒。 政道坊里面的大部分人做的就是酿酒的活。 肖五爷是主要的负责人。 众人开始排队卖粮,肖五爷从袖笼里面掏出一个麻花。 放到嘴里,用口水裹了半天,才敢用力地咬下。 麻花的酥香在口腔弥漫,肖五爷也走到了东市正门。 望着那忙碌的妇人,看着那搭手的孩童,轻轻叹了口气。 “唉,当年你要是跟了我,就没风吹日晒的这般苦了!” 还没细细的看那妇人抬起头的脸,肖五爷脚步瞬间变得麻利起来。 他赶紧地往政道坊跑去,速度都比得上驴车了。 路人纷纷诧异。 “呦,这老爷子身子骨不错,跑得比驴还快呢!” 肖五爷前脚刚走,身后一个手拿擀面杖和切面刀的汉子满脸凶样地跑了过来。 恶狠狠的眼神来回扫视。 “你个为老不尊的,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颜韵带着马车挤过汹涌的人潮。 路过政道坊,穿过春明门,一路朝着灞水码头而去。 许久不出门颜家长嫂就坐在马车里。 “颜韵,你非要拉着我做甚?” “我爹回来了!” “啊?郡公回来你拉着我作甚? 你比我大,我跟你又玩不到一起去,强扭的瓜不甜。” “我爹让好好地的看着你!” “看我作甚?” “怕你造反!” 徐敬业黑着脸,喃喃道: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如今可听话了,作业都完成的好好的,你就不能放过我?” “你此时回去还来得及。” “唉,来都来了,走吧!” 船靠岸,望着熙熙攘攘的码头,看着伽罗没事的样子。 颜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长孙皇后还在,伽罗身子也安好。 扶着伽罗踩在长安的土地上,望着怒气冲冲的大嫂嫂,颜白开心的笑了。 笑容还没落下,耳朵就被揪住。 “墨色,几年没跪祠堂你也是皮痒痒了。 伽罗挺着个大肚子你就敢让她跟你一起回来,你就不能自己先回?” 徐敬业嘿嘿直笑。 今日来得值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先生也有能压得住他的人。 老天爷开眼了…… 今天的日记有的写了。 “列祖列宗在上,你们看看这个不孝子。 这般大的人还不知轻重。 这要是有个好歹,今后我可怎么跟你们交代呦~~” 颜白无奈的揉着耳朵,然后被一把推开…… “哎呦我的小肉团诶,肚子尖尖,这怕又是一个小郎君。 受苦了,受苦了,走走,跟我回家,回家……” 颜殷氏美美的笑着,嘴里念叨个不停。 “列祖列宗在上,我还不能死了。 我还得照顾这个小的,得多活几年。 小镜圆都是我看护大的,看看长得多好…… 指望颜白不成,这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时候没教好......” 颜白看着嫂嫂带着伽罗离开。 至于自己倒是成了个外人。 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问。 颜白落寞的叹了口气。 第35 章 银杏树 一别将近两年。 眼前的长安对颜白来说陌生又熟悉。 这城外怎么这么多房子。 颜白不知道,长安城里的地价越来越贵。 租金每年都在上涨,已经居住不易。 对做生意的来说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如今好些个跑商的都是把库房安置在了城墙护城河一带。 这里屋舍便宜,又紧挨长安,能省下一大笔钱财。 在颜白面前,不断的有驴车,马车拉着货物进城。 课税大使嚣张的坐在城门口,吸溜着茶水。 身边的箱子已经快装满了。 见有人伸着脑袋往钱箱子里面看,冷笑了一声: “好看吧,眼红吧,有胆子抓一把? 没有胆子就莫看,莫看,这是朝廷的钱,莫要把脑袋看没了!” 颜白笑了笑,扭头看着课税写的字,点评道: “楼观学?字有点南山先生的模样。 不过,话说话来,你这字写的可真不咋地,跟个鬼画符一样。 户部怎么派你这样的人来收税,就找不出一个写字好看些的么!” “找死!” 颜白闻言赶紧举起了手: “别着急,别着急,说两句怎么就着急了呢! 不说了,你忙,你忙!” “你是谁?哪家的人?” 颜白嘿嘿一笑:“别问,说了,你会怕!” “老子会怕?我清廉做官怕个谁?” 颜白捋了捋打结的头发,露出整张脸,笑道: “你看我像谁?” “先....先生....先生在上,请受弟子.....” 颜白恨恨的敲了敲他的脑袋: “蠢货,你穿着官服,要我死啊!” ......... 望着从城门里面冲出来的李元嘉,颜白笑着离开并迎了过去。 “师父!” 颜白点了点头小声道: “皇后可好?” 李元嘉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是很好,每一日都在遭罪。 去看看陛下吧,这几月已经杖毙了数个不开眼的内侍。 谁都劝不了,去看看皇兄吧!” “陛下开始杀人了?” “唉,内侍说不好的话,被皇兄听到了。 可皇兄明显的有了问题,心态出了大问题,控制不了火气,没有人敢劝说!” 颜白点了点头:“你去曲池坊把我的官衣取来。 我先去平康坊洗漱一番,咱们在那里会合,随后我就进宫去!” “好!” ........ 如花苦等数十年,终于等到了心心念的人。 颜白也不负众望的点了如花。 因为在这平康坊里颜白也就知道这么一个人。 其余的娘子颜白是一个都不认识。 当颜白出现的那一刻。 当颜白点了她的那一刻。 作为平康坊上曲最顶端的“大人物”之一脱去了艳俗衣裳。 换上了原先见颜白时候的那一套。 清纯,人也变得娇羞起来。 都说徐娘半老。 可如今的如花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充满风韵的时候。 要说好看,那是真的风韵犹存。 再加上在这平康坊里浸润多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恰到好处的落在你的心坎上。 颜白来只是洗漱的,修须,洗头,然后进宫去见皇帝。 不然又会被李二嫌弃自己身上有味道。 剃面颜白是不敢的。 家里老祖宗在《颜氏家训·勉学篇》讲过这个问题。 可以修胡须,但不能剃面。 (ps::颜氏家训颜之推言: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 所以,颜白只敢修。 修下来的胡子也不能随便扔了,讲究点的还会包起来烧了。 剃须,修发都是为了表仪容,正衣装,以示尊重的。 若不如此。 真以为朝堂之上的那些国公的胡子是天生的那么有型么? 能天生长成这样才怪了。 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整整齐齐。 真要不要修剪,任凭胡须乱长,那尉迟宝琳和程怀默就不用见人了。 头发硬,胡须硬,任凭疯长…… 那就是一头人熊。 胡须可是美男子的标志,因此有“美髯公”这样的称呼。 在长安你喊人家美男子,人家说不定会打你。 但你要喊好一个美髯公,那人家可能会请你去平康坊吃酒。 一句“美髯公”可是对一个男人帅气外貌最大的肯定。 平康坊修胡子是公认最好的。 她们会根据你的脸型来设计你留什么样的胡须最好看。 这也是人家留住客人的手段。 当然,这也是每位当家妇人必须学会的一项基本手艺。 尉迟宝琳和程怀默几乎每月都来。 两人都是上额较窄、下颌较宽。 因此两人都适合留一些络腮胡。 这样可以使脸部看起来更协调。 颜白舒服的躺在温水里舒缓经络。 李元嘉马不停蹄的冲到了曲池坊。 听着马蹄声裴茹兴匆匆的开门…… 欢喜地笑僵在了脸上。 “你师父呢?没有接到么?” “回师娘,师父在平康坊洗漱,孩儿回来拿官服。 师父准备进宫面圣,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就……” 裴茹默默的叹了口气,心里酸了一下。 但还是急匆匆的准备换洗的衣衫。 李元嘉拿到衣衫后急冲冲的离去。 “大肥!” 大肥猛地抬起头:“啊?” “哎呀,我把鱼符忘了,你去平康坊把大郎的鱼符送去。 平康坊知道不,大郎在那里,你去看着大郎去!” 大肥把怀里的猫一扔,喜滋滋道:“好!” “大郎走了千里路,累了,他要是睡着了你就站在一旁。 记住,别让闲杂人等靠近他,耽误他休息。” “大肥记住了!” “去吧!” 说着裴茹掏出一把铜钱塞到大肥手里,低声嘱咐道: “天热了,渴了自己买梅子水,多的你去买糖!” “嗯!” “别被骗了,记得杀杀价格,先尝后买,多想一想,看看别人怎么买的……” “哦!” 大肥骑着还没有他高的马喜滋滋的跑了。 他开心的不是可以吃糖。 而是大郎回来了。 他不准备买糖。 用这些钱全部买梅子水。 大郎最爱喝梅子水了。 头发洗完,胡须也修剪完了,气氛有些微妙。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颜白对天发誓,刚才起身俯身那耀眼的白,自己可是不小心看到的。 颜白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随着雾气蒸腾,如花穿的越来越少。 颜白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心猿意马。 饮食男女,颜白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 背家训都没用,那一股火直冲脑门。 脑子里全是那些怪玩意。 就在颜白想着妥协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 “哎呀……” 如花怪叫一声,双手死死地捂着胸口。 大肥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喜滋滋的看着颜白。 然后喜滋滋的伸手。 “给!” 一杯加了冰的梅汁下肚,小腹的那股邪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彻底回过神来的颜白一口气把一杯梅汁喝的干干净净。 “元嘉!” 门口的李元嘉这才走了进来。 同样的看都没看一眼如花。 而是目不斜视的捧着衣衫,规规矩矩站在那里。 “穿衣!” 如花快步走了过来,李元嘉拉着大肥退了出去,两人站在门口。 片刻之后,一个干干净净的颜白离开。 “师父是美髯公!” “师父是黑蛋蛋!” 李元嘉嘿嘿的笑着,师父的确黑。 李元嘉最后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如花,鼻孔发出一声淡淡的冷哼。 人都离开了,想着刚才的一幕,如花叹了口气。 一想到颜白如花就浑身发热,脱掉衣衫,她滑入了澡桶里面。 水温有些凉,她觉得这应该就是颜白身上温度。 如花觉得这是颜白在抱着自己,她美美的笑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 水越来越凉,如花却觉得身体内的火越来越盛。 她下意识的咬着嘴唇,死死地克制着体内的躁动。 一辈子不动情,一旦动情难以自制。 门被蛮横撞开,如花猛地一愣,见来人是班弄,长吐了一口气。 班弄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走到香炉处。 伸手碾了碾炉灰,老斑鸠班弄伸手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脸上淡淡的笑意也变得越发冰冷了起来。 “?鹅梨帐中香?我是说你傻呢,还是说你不要命呢?” (ps:相传鹅梨帐中香与依兰花和蛇床子放在一起使用时,具有催情效果,我没试过,材料是沉香、檀香和鹅梨……) 如花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机被人一语道破。 “贵人,我老了,今年三十二了,我已经呆不久了。 我想要一个孩子而已,别无他想,别无他想……” “长安那么多人,你偏偏对我家郎君下手啊。 用的还是催情之物,你自己说今日是死还是活呢?” 如花脸色大变,沉默了许久忽然咬着牙道: “我愿意,让我做什么。” “荷花荷叶两位姑娘去了哪里?” “崇化坊!” “被谁买了去!” “杨政道!” “好,我今日没来过,你也没见过。” 老斑鸠班弄离开,如花这才从水里站起来。 不知道是冷着了,还是吓着,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 这些小事颜白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李二现在状态很不好。 求见了三日,在第四次的时候颜白才见到李二,也见到了长孙皇后。 他们夫妻在这段日子除了见孙思邈谁也不见。 李二固执的想把长孙皇后的最后一段时间留在自己心里。 在见到长孙皇后的那一刻。 颜白愣在那里忘了行礼。 长孙皇后笑着朝颜白招招手:“墨色,回来了。 这一路苦了你了,我要走了,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颜白木愣地点了点头。 “后日来送送我!” 颜白再次一愣。 说罢,长孙皇后看着孙思邈和李二笑道: “陛下,不要再费尽心思了,我这身子太累了,让我走吧!” 孙神仙侧目。 颜白再也忍不住,蹲在那里,捂着脸,不想露出丑态。 长孙皇后扶着李二站起身: “来人啊,琅琊郡公有心了,赐酒,与本宫对饮!” “这第一杯酒敬天地圣人!” 见到端来酒,颜白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第二杯,是我代替太子敬你。 敬你诸事想着他,敬你开导他。 敬你初心不变,敬你颜家之德!” 第二杯酒,颜白一饮而尽。 “第三杯,我和陛下敬你,敬你为大唐立下的功勋。 敬你为待我如长辈,敬你念着我,也想着我!” 颜白泪目,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情感难以自制。 “这第四杯酒,敬你我之间的诺言,墨色,本宫饮甚!” 长孙皇后豪气地亮出杯底。 这一刻,长孙皇后霸气无双,光彩夺目。 颜白哽咽着喝完酒,在大殿里嚎啕大哭,孙思邈叹了口气,收起医药箱,悄悄的离去。 在这一次之后,长孙皇后拒绝吃药。 宫里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长孙无忌的第一声哭,哭的人一下就多了,哭声也越大。 在第三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大中午的天,黑漆漆的,仿佛末日来临。 长孙皇后静静地看着大殿前的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 李承乾哭成了一个泪人,嗓子都哑了。 “承乾?” “孩儿在!” “莫哭,你今后将是帝王啊。 莫要忘了你也曾被我和你的父皇高高举过头顶。 别忘了,你也是娘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宝贝。” 长孙皇后喃喃道:“你哭,我也心疼啊!” 李承乾胡乱的抹着眼泪:“不哭,不哭,孩儿不哭!” “生死终有别,不要遇到一点难事就红了眼眶。 不要觉得天地无情,人间不值。 我的孩儿啊,你的路还很长。” 长孙皇后喘着气,喃喃道:“记着,凡事循循渐进,切莫急躁,繁花似锦,需要过程,孩子,春天播种,夏日才会收获!” 密集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如刀绞。 长孙皇后看着李承乾,想抬起手,可手怎么都抬不起来..... 最后的目光定格在李二身上,大殿没了声息,随后就是那众人的大哭声。 李二愣愣的走出大殿,呐呐道: “银杏树,银杏树,观音婢,等等朕,朕种完了树就来......” 第 36章 退一步 宫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群伤心的人。 本来就被国事煎熬得瘦弱的李承乾直接病倒了。 李泰辞去了楼观学祭酒之位。 他要去昭陵给母亲守孝。 一群群的信使从长安离开,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他们要把长孙皇后病逝的消息告诉天下人。 告诉天下人一代贤后的离开。 所有的文人都认为“文”是最好的谥号。 “为美无以尚也”,就算是在所有的美谥里。 也没有哪个谥号能比文这个字还要美好。 但是,李二认为,光一个字是不够的。 他建议用复谥。 根据春秋流传下来的礼法,单谥为正,双谥非正。 只有当单谥不足以道尽逝者的美好品德时。 才会用上复谥。 纵观大唐立国以来,也就只有平原郡公刘感这位忠君死节的烈士被唐高祖李渊赐予了复谥“忠壮”。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能获得过。 因此经过礼部商议。 既要体现长孙皇后善于借古喻今,匡正,劝诫皇帝为政的失误。 并保护忠正得力的大臣的大德。 又要体现长孙皇后的聪慧和美好。 众人认为“文德”是最好的。 因此长孙皇后的谥号就定了下来,为文德皇后。 长安的伤心人在悲痛中忙碌着。 等诸事告一段落,长孙皇后进了昭陵已经到了十一月。 那一天,长安下起了大雪。 万物白头,在给长孙皇后送行。 一代贤后的离去丧事是极为复杂的。 颜白虽然没有什么要忙的。 但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天,回去的时候腿都伸不直。 最让颜白担心的还是李承乾。 在办理丧事的这几个月里,他病倒了三次。 颜白很担心。 别还没等到登基,他这个太子就躺下了。 颜白拉着李承乾说了好多话,变着法子开导,效果却一般般。 没有人能够理解长孙皇后在李承乾心目中的地位。 颜白能理解,也正因为理解,所以不好劝。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 李承乾心里的苦和难受。 恐怕只有李承乾一个人心里能够明白它是什么味道。 当然,李承乾的身体不好也不光是长孙皇后的离去造成的。 朝堂这个巨大的石磨才是导致他身体不好的原因。 他贵为太子,有长孙皇后的临终遗言在身。 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却比不了李二。 李二虽然不是开国之君,但在文人和武将中的声望无人能敌。 大治以后诸多的规则都是他带着众人一步步商议而来。 他说什么,众人是信服的。 李承乾没有达到他父亲李二的那种高度。 又是在朝中许多文武大臣的眼中看着长大的。 虽然他是太子。 但在这群人心底的最深处。 李承乾就是一个晚辈。 一个他们看着长大的晚辈。 他们认为这天下打下来有他们的一份功劳,他们是过来人。 所以在议事环节,李承乾既要讲清楚自己心思。 又要体谅这些老臣的心思。 朝中的那些大臣没有觉得这些不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太子是晚辈,这天下有我们的一份功劳。 你太子自然要听我的。 因为我是过来人。 先前的时候颜白并不懂为什么史书上那么多皇帝在安排身后事的时候都要杀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大臣了。 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等如今自己身处这个地步,颜白才恍然大悟。 不杀不行。 不杀,太子就控制不了。 他们就会控制太子。 一旦太子控制不了,天下势必大乱。 朝堂之上他们是一个人,在他们身后是无数人。 如果朝堂之上只有一个不可怕。 可怕的是,每个大臣身后都是如此。 太子根本就玩不过他们。 李承乾就明显的玩不过,真要玩的过也不用心力交瘁累的吃不下饭。 这还是有李二在后面看着。 如果李二离去…… 那李承乾的日子简直不敢想。 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个个都不简单。 简单的也不敢那么点人就去玄武门了。 资历老,辈分高,这才是李承乾最头疼的。 颜白不愿在这个时候让李承乾多一份压力。 颜白明白,自己是书院的代言人。 身后站着书院的先生,还有那时刻准备着当官报国的学子。 少府监、东市、商队,那些旧部...... 如果自己也站在朝堂之上,颜白也得替他们考虑。 颜白不打算让李承乾难做。 颜白忙完长孙皇后的丧事以后就去吏部交还了江州都督之印。 最后头也不回的带着家人回到了仙游。 李泰守孝了。 颜白担任楼观学大祭酒。 这一点没有人反对,甚至连朝廷的任免都没有。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都觉得这个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 十一月的书院马上就要到假期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正是书院考试的时候。 君子六艺,每一科都考。 马场的马不够,因此都是错开考的。 雪地里,低年级学子被先生抱上了马匹。 随着令旗一挥,五百人轰隆隆的朝着水街而去。 到了之后再轰隆隆的回来。 只要不掉下马背,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回来,骑术这一关就算过了。 控马技巧不考,那是高年级才会考的。 骑射考,是重点。 站立射靶,三十步十矢中七是优秀。 其实是十矢中五为优秀。 如果在低年级和中年级没考好。 高年级就不用考了。 小时候不行也就注定了你不是吃这碗饭的。 弹古琴最有意思,一百人一起弹奏一个曲子。 先生坐在上面,曲调不对,先生就会走到你身边。 看一眼你的名字后离开。 先生顾,学子哭。 事后,年级张贴的优秀生红榜注定没有你的名字。 剩下的考试科目就比较慢了,完全是按照春闱的规矩来。 只不过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而已。 一天考一科。 算术是重点科目,也是成绩最参差不齐的一科。 临近假期,前来接学子的家长越来越多。 颜白的日子也越来越潇洒,在家里陪着最小的孩子自得其乐。 伽罗又生了一个儿子,大兄颜师古乐得不行。 人也不修道了,从草庐里面出来了,抱着孩子一抱就是一整天。 可在颜白的眼里,大兄越来越像老爷子了。 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就在颜白打算不见任何人的时候,许敬宗如同夜猫子般偷偷的来到了仙游。 然后逛着逛着就跑到了颜白的书房。 “真的就不打算去看看陛下了? 陛下头发全白了,人也瘦了,一个人呆在立政殿,谁也不见,让人心疼!” 见颜白不说话许敬宗抿了一口茶道: “你还年轻,这就有了避世的念头可不好! 如今大家都忙着顾不得什么。 等缓过劲来,那可是什么都要争一争的!” “你手中没点权力,他们就会欺负人,在你背后支持你的人就会离开。 书院这么大,魏王花了两年才梳理干净,可不要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颜白闻言转头看向了书架。 许敬宗随着颜白的眼光望去。 书架上的一把佩剑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许敬宗觉得自己的眼睛没瞎。 这把剑应该是皇帝当初赏赐的那一把剑。 也是唯一一把可以带在身上进宫,侍卫不会替你保管的一把剑。 许敬宗知道颜白要说什么,笑了笑: “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那大唐就没有问题,就算你不打算做官了,你总得帮一下太子吧!” “他怎么了?” “没怎么,房公离开朝堂了,文官之事赵国公如今一把抓。 军部之事英国公如今一把抓,太子卡在中间很难受!” 颜白看着许敬宗道:“你难道是泥人?” “唉!” 许敬宗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不敢开口啊,我一开口就会有人拿着我父亲之事,说我是个谄媚苟活之人!” “还有呢?” “还有是太孙的问题,众人都说太孙年长,衡山王也不小了,也该去封地了。 我来之前衡山王已经出发了。 房家老二,杜家老二,柴家老二等好多人都当刺史去了!” 许敬宗悠悠道: “你的问题朝堂也商议了。 有的人说让你去礼部,有的人建议你去户部。 但没有人提议让你去兵部。” 许敬宗看了一眼颜白低声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禅位就在明年。 他们这些人下一步会在太孙身上下注,十一是太孙妃,这注定又是一个石磨……” 颜白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拿回兵部,你去做那兵部尚书。 以你的名望和在军部的威信,足以让目前的朝堂保持先前的模样。” “英国公很好!” 许敬宗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他很不错。 可很不错显然不够,朝堂需要的不是很好。 需要的是要让太子的手伸开!” 颜白叹了口气: “我的几位兄长年事已高。 自从见到长孙皇后痛苦的离开,我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我也不打算动了。” 颜白摆摆手喃喃道:“官位就算了,你回去告诉太子,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李厥接过来,这是我最大的努力!” 颜白的话说完就是长久的沉默。 在沉默之中许敬宗慢慢的离去。 他感觉得到颜白在伤心。 但却不懂颜白为何伤心,又在为谁伤心。 但有了颜白的最后一句话今日之行就够了。 李承乾在晚间的时候会见了许敬宗。 听到颜白的话李承乾心里一暖。 这才是金子般的人心。 许敬宗不懂,他是懂的。 颜白是不想让自己难做。 如今的朝堂是好掌权的时期。 过了这段时期,官位定下再想掌权就难了。 他是真的没有一丁点争夺权力的意思。 李承乾走上高位,袖袍一甩,缓缓道:“小曹!” “奴在!” “确定了么?” “确定了,陇西来长安的盐道十九位主官,这十九位都是杜家门生故吏,虽官职不显,但却是要位!” “洛阳呢?” “回殿下,洛阳水陆粮道原本归张国公管辖。 自从国公贬为平民以后,这些分为两部分。 一为房公,二为赵国公!” 李承乾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憋屈,他想动这些人,但却动不了这些人。 “传召晋王吧!!” “喏。” 第 37章 那一年 李治进东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等和太子大兄坐在饭桌前,宫门都关了。 李治看着吃的还没自己多的太子。 轻轻的叹了口气。 母后的丧期没过,吃食不见荤腥,都是以清淡的食物为主。 虽不是粗茶淡饭,但也相差不多。 李承乾想去守孝。 但若去了,这国事总得一个人来操劳。 因此就吃得寡淡些。 “皇兄,你吃这么点可不行! 要这吃法,国事还没处理完,你的身子就垮了。 找孙神仙看了没有?” “看了,我没病!” 李治闻言无奈道:“你这正值壮年,也正是耗费心神的时候,不多吃点,处理国事的哪里来的精力。” 李承乾不愿讨论这个问题,随意的抹了抹嘴,看着李治道: “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吧?” 李治点了点头: “猜对了一点,但剩下的不懂!” “从明日开始你就把囤积的盐、粮食缓缓的往长安这边靠吧。 时间不着急,可以慢慢来,不要让外人知道!” 李治点了点头,担忧道: “大兄,怕是瞒不住!” “为何?” “晋阳挨着的就是山东道,咱们的龙兴之地。 作为咱们李氏族人的大本营,也颇受外人关注。 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李承乾不解道:“他们这么厉害?有王家帮你,你还得小心翼翼?” 李治无奈的点了点头: “去晋阳的时候我曾经瞧不起他。 交手了几次后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若是没有从书院带去的学子做幕僚,我都不知道该信任谁!” “能做不?” “皇兄在担心什么?” “世家沉寂了太久!” 李治点了点头,的确,自从九成官之事以后。 自从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两家垮掉以后, 山东那批人的确消停了。 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害怕。 眼下父皇年老,不再理会国事。 大兄当皇帝已然是必然。 但这个过程必定不平静,在那批人眼里…… 自己父亲就是得位不正。 那也就意味自己的大兄得位不正。 “能做!” 李承乾笑着给李治倒了一杯茶水: “好,那就做吧,慢慢来,不着急。 今年五月整个政道坊以酿酒的名义整整囤积了一坊的粮食。” “大兄你做的?” 李承乾摇摇头:“父皇安排的,我只是照做。” 李治点了点头。 说出了心里话,李承乾也开心很多。 虽然不是很明白父皇的安排。 但李承乾还是觉得小心无大错。 就如母亲所言,那都是为了自己。 “回来了就去书院看看。 你这些年没回去,无功先生心里不好受,墨色也是颇有怨言。 他们啊,都觉得你有了心思!” 李治笑着,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做私密事,自然是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也该去了,你若不去,我怕墨色会烧掉你的初心文稿,当初你发热时,他可是寸步不离照顾你!!” 李治点了点头,忽然道: “大兄是不是派人来查过我?” 李承乾一愣,皱着眉头道: “怎么会?你做的事情父皇没瞒着我,你也写信告诉我,母后也说了,我为何去查你?”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李治皱着眉头追忆道: “在无功先生去世后不久,晋阳来了一批人。 这批人好生了得,只用了数月就混到了府里,然后摸到了我的书房里。 被发现了以后立刻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杀自己人。 刀刀毙命,凶狠异常。 最后活着的一个人立刻自杀!” 李治不好意思道:“看其手法,倒是有点像从宫里出来的!” 李承乾认真的摇摇头:“不是我,我这东宫四面漏风。 少一个人外人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哪里能找到这么狠的人!” “对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们好像不是冲着我来的,好像就是为了来查我而来的!”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很危险,身边人还是用我李氏之人好!” 李治苦笑道:“来查我的那一批就是咱们李氏的人。 不然我也不会在大兄面前,不要脸皮的来问是不是大兄你的人了!” 李承乾彻底无语,赶紧举起手道:“我可以发誓……” 李治赶紧道:“我信,我信!” 李治拔腿就跑,李承乾颇为无奈道: “不回了,就住在东宫!” “不行,我要去仙游!” “不要命了,这雪都还没化开!” 李治在远处站定,回道: “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先生已经是不孝了。 如今脱身而出,再不去,我李治真的就是那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李承乾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了了,摆摆手。 李治从东宫离开。 在城外,马车早已准备好了,妻儿都在。 浓浓的夜色里一辆马车缓缓的朝着仙游而去。 李治背着手走下马车的时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楼观学已经一片静谧,只有点点的光在缓缓的移动着。 李治觉得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 那应该是守夜的先生。 静静的看了好久,他才慢慢的往前走。 这一动一群猎犬就围了上来。 气死风灯之下,猎犬的眼睛闪烁着蓝光。 马车里的妇人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马车外的护卫紧张的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李治毫无畏惧的对视着,目光最后停留在一条嘴巴都长满了白毛的大黑狗身上。 他嘴角露出了微笑。 蹲下身。 “小黑,小黑,小黑……咄咄......” 大黑狗警惕的眼神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变得有些迟疑。 它小心翼翼的围了过来。 使劲的嗅着鼻子,细细的分辨着。 一人一狗就这么注视着。 人蹲着,大黑狗缓缓往前。 当手指和鼻尖接碰的那一刻。 大黑狗垂下的尾巴猛的竖起,然后猛的一下扑了上去。 李治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黑狗不管,嘴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伸出舌头疯狂舔舐着。 它开心的尾巴左右摇晃,打在李治身上发出砰砰声。 也搅的雪花纷飞。 雪地里,李治笑着把狗推开,然后大黑狗又死皮赖脸的扑了上来。 你推,我扑,一人一狗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黑狗累了,躺在地上露出肚皮。 其余的猎犬围在一旁,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李治揉着黑狗的肚子嘿嘿直笑。 扭头看着身后的马车,得意的比划道: “这就是我在这里求学的时候养的,那时候它只有这么大一点。 我走哪里,它就跟在哪里,我上课的时候它就蹲在门口!” 李治冲着妇人招招手: “来,你来,快来,不怕,我在这里。” 妇人缓缓的从马车走了下来。 在李治招呼下,她坐在李治的身边。 黑狗围着她转了一圈。 最后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妇人怀里的小娃。 “小黑,来.....” 李治掀开襁褓露出一角,大黑狗缓缓的走来。 试探,再试探,一大一小两个鼻尖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可能太香了,它忍不住舔了一下。 娃娃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大黑被吓了一跳。 耳朵猛的竖起,亮晶晶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李治得意的哈哈大笑。 “她叫李宜寿,字仙游,号小酒!” 晋王妃不懂晋王怎么会和一个狗说这么多。 她倒是很好奇仙游楼观学。 听说这是大唐最大的书院,可惜此时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见。 一人一狗一娃在雪地里面聊得欢快。 一个人说,一个人睡。 另一个摇着尾巴搅得雪沫子到处飞。 过了许久,李治站起身,喃喃道:“走吧,去看看先生!” 在大黑狗的带领下,李治走到了楼观学。 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到了后山。 后山前有一大片竹林。 竹林前有好几处坟茔。 天色晦暗,李治看不清墓碑上的字。 他伸着手细细地摸索着,每摸清楚一个他都会跪下身叩首。 南山先生…… 陈先生…… 张先生…… 令狐先生…… 直到最后一个,他没摸索,愣愣的望着那一排排的酒坛子。 看着,看着,他突然重重的跪在地上。 抱着墓碑忍不住的小声哭泣。 寒风沙沙,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先生,不孝劣徒稚奴来看你了,来给你磕头了。 你写信问我在晋阳做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回,我知道,我都知道……” “今日我回来了,我知道我回来晚了。 先生你知道么,稚奴没了娘,也没了你,爱我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 李治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跟无功先生述说着心事。 庄子里一盏盏的灯火亮起…… 颜白抱着睡眼朦胧的王勃。 看着抱着酒坛子跪在无功先生墓碑前哭的死去活来的李治。 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晋王妃拿来了纸钱,在烛火下,纸钱被点燃。 火光突然冲天而起,一股风带着纸屑围着李治打转。 晋王妃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李治呆呆的看着火光,看着围绕自己打转的火苗,越冲越高的龙卷。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疯一样的冲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李治抱着他孩子,将孩子高高地举在头顶。 龙卷忽然就消散了,火光也变得平静下来。 李治笑了。 “先生,她叫李宜寿,字仙游,你爱喝酒,我就去给她取了一个号叫小酒……” 火光慢慢熄灭,李治慢慢回神,走到颜白身前,再次跪倒...... 颜白把小王勃交到裴茹手里,抽出一根竹条使劲的抽打着李治。 “这是替无功先生打的,可怜他临死前还念叨着你。” “这是我要打的,三十二人跟着你,杳无音信,我以为他们都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是要造反么?造反我亲自砍下你的脑袋,挂在书院门口.....” ........ 李治把背挺的直直的,笑的甜甜的。 那一年,先生给自己做了一个大毛熊,其他人都没有。 很丑,却让所有人都羡慕。 高阳皇姐都羡慕哭了。 那一年,先生把自己带到了书院,自那以后,自己跟着无功先生学文。 那一年,自己不辞而别。 那一年...... 第38 章 李治的发现 李治半夜里在后山哭。 等到第二日晌午的时候书院外面就有一大圈的人在围着书院跑圈。 书院有了谣言,说后山有不干净的东西。 搞得众学子议论纷纷。 高年级的孩子嗤之以鼻。 低年级的学子吓得够呛。 中年级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说的那是绘声绘色。 谣言就是这么几个人传出来的。 作为浩然正气的书院,先生最讨厌的就是神鬼之流。 左有仙游寺,右有楼观道院,中间就是浩然书院。 什么脏东西敢往这里来。 小鬼来了都得先磕头。 作为误会的始作俑者如今正在晒太阳。 颜白是躺在长椅上,他是趴在长椅上。 李治的后背虽然没有被颜白打烂。 但绝对是青一条紫一条的。 在诸多亲王里面,颜白其实是最喜欢李治的。 李治小时候长得真是粉雕玉琢的。 再加上胆子小小的,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让人忍不住心生呵护。 又或许事别的原因,颜白总觉得对这个孩子心生歉意。 因此颜白会去照顾生病的李治,会耐着性子去哄他。 会想尽一切法子让这个孩子开心起来。 甚至带到了书院。 让无功先生亲自教导他。 如今黏人的孩子长大了。 如翩翩公子,也有了自己孩子。 最难得的是他回来了,他没忘,什么都没忘…… 爱之越深,责之越切。 颜白是真的害怕远在晋阳的李治,在某些人的挑唆下悄无声息的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毕竟这些年音信全无,让人忍不住害怕。 李祐赐死内侍省。 颜白不愿意看到李治挂在上面。 晒着太阳的李治此时也觉得不做事的日子舒坦。 书院虽然比不了皇宫,也比不了晋王府。 但给人感觉就是舒服。 干净的石板路上的青苔。 晒着太阳的老狗。 趴在狗背上的小猫。 坐在小河边唠家常的庄户,还有那朗朗的读书声...... 李治无法去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 只觉得这大概就是先生所讲的“人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不是狐臭味,不是干活回来后的汗臭味。 而是完完整整的人的味道。 李治把小王勃抱在怀里。 因为没有能在无功先生身前尽孝,满心愧疚的他千方百计的想着弥补。 他豪气的把他的王冠都给了小王勃。 早间已经给李承乾去信了,问李承乾要了太子千牛备身的官身。 那会儿太子就回信了。 如今小王勃也是不干活拿俸禄的人了。 光是这些李治觉得还不够,他已经派人去长安了。 要在一个好的地段给王勃挑一栋娶亲时能用得上的宅子。 其实李治更想把女儿李宜寿许配给王勃。 奈何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王妃身后的王家愿不愿意不说,宗人寺那边也得做思量。 那一群人脑子里面永远考虑的都是利益的最大化。 李治趴着有点难受,因为会忍不住的流口水。 慢慢的爬起身,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继续说道: “先生,父皇虽然把山东士族降等了。 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山东氏族崔民干被降为第三等。 但这些显然不够的!” 颜白点了点头:“讲讲!” “虽然明面上是降低了,但在山东道那一块,在老一辈的人眼里,崔家依旧为第一等。 几家虽然不能联姻,但他们自有法子!” “偷偷的?” “对偷偷的,他们会在肩舆上装一个箱子,出嫁的女子就坐在里面。 半夜里,男方会来人,偷偷摸摸的抬走!” “轿子?” 李治一愣,反应了过来,笑道: “反正父皇命人修订的《氏族志》在他们身上并无多大的约束。 崔、卢、李、郑等大族仍然坚持传统的家门风教,在婚姻上自矜高贵。” “不能这么说,最起码明面上他们是不敢了!” 李治闻言小声嘀咕道: “弟子很想说这就是您常说的面子工作。 虽然这么形容不好,但我觉得在那一块地方。 是我大唐之地,却也不是我大唐之地。” 颜白忍不住笑道:“有时候宣传的意义比实际的意义要大。 这话你可不敢当着你父皇的面子说,小心他抽你!” 李治点了点头,这话他也就敢在颜白面前说。 因为他知道颜白是真的疼爱他。 换个人他就不敢了。 真要落在了皇帝的耳朵里,打一顿算是轻的。 “先生就不好奇我在晋中做什么?” 颜白摇摇头:“不好奇!” 李治叹了口气道:“练兵、屯粮、囤钱、囤盐。 因为都是私密的事情,无功先生又是我的先生,我又不想欺骗他,所以……” “他们也在囤粮、囤盐对吧!” 李治点了点头: “对,他们也在囤,而且数量极其的庞大。 新粮囤,旧粮就会想着法子流出去。 薛延陀、高句丽、倭奴、百济……” 李治长吐一口气,看着远山道: “所得的钱财他们会继续拿来买粮,又或是暗中的和北方边境的突厥人做交易。 这一点,连父皇都无能无力!” 颜白看着李治,沉思了片刻道:“你觉得有问题?” “嗯,有问题!” 李治叹了口气: “当初灭了突厥以后,朝堂对突厥人的安置吵闹不休。 诸多大臣建议把这些突厥人分散安置到大唐的各个州县。 放弃游牧、改为务农,慢慢将他们同化。” “少部分大臣认为突厥人是诚心归降,已经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应该对他们加以优待。 可以将他们安置在我唐朝北方的边境地区,保全他们的突厥部落组织,一切风俗、习俗不变。 对他们实行德化。 他们必定对我们心怀感恩,会对大唐感恩戴德,绝不会再反叛。” 颜白接着李治的话说道: “我记得陛下行仁政,采取的就是第二种意见。 突厥首领酋长大多数都安置在了长安,如今,很多人还都成了宫卫!” 李治点了点头: “所以有了九成官之变。 父皇的心太善了,自那以后依旧坚持将这些突厥人集中安排在了北方边境地区!” “稚奴,你到底要说什么?” “世家囤金银铜、屯粮食、囤食盐,就差没练兵了。 看似没兵,只要长安一乱,他们瞬间就凝聚起数十万步众。” “祸患!” “对,我大唐的祸患。 如今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在晋阳这些年,我去接触过他们,他们记不住德,不认为自己是大唐人。” 李治叹了口气: “先生,你是不知道在晋阳以北的节度使权力有多大。 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 李治恨恨的踢了一脚雪团:“尾大不掉!” “那你这次回来?” “我要回来等着我大兄登基,我觉得他们会动!” “那你就不该回来!” 李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压低嗓门道: “父皇让我回来的,只有我回来了,他们才可能会动!” 颜白听李治把“可能”两字咬的格外重,笑道:“钓?” 李治笑着不说话。 “万一他们不动呢?” 李治忽然叹了口气:“那就希望后代的儿孙多些骨气,莫要出那昏庸之人。 一旦昏庸,我大唐完矣。” 颜白很想说李治猜得真对,自己脑子里面记得的就是这样的。 节度使,安史之乱啊! 可怎么说呢? “先生,不瞒着您,我来之前还去秘密见了吴王。 吴王如今最担忧的也是异族官员的问题。 他说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颜白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既希望他们动,又希望他们不动。 如果动,趁着我们还活着,就好快刀斩乱麻。 但苦的还是我大唐百姓。 如果不动,祸患就留给了后世的子孙,依旧是祸患!” 李治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趣。 说再多没有用,事情没有发生。 说的一切都是空想而已。 长安城里,二囡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案桌。 在案桌上有一张描绘的极其细致的长安地图。 地图上没有屋舍。 只有这个府邸,那个府邸。 密密麻麻的线络看得人头皮发麻。 如果有外人在这里定会发现在这地图之上有好些个“太阳”。 线络就是从这“太阳”上发射到长安各处。 如果再细细的看,房家,杜家,柴家竟然莫名的连到了一起。 在三家连线的另一头,李元景三次赫然出现。 二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一年,终于把这一切捋清楚了,她忍不住喃喃道: “荆王,你这藏的好深啊! 陛下得位不正,你觉得你是先皇的儿子就有机会? 就算轮,那也该是元嘉上,而不是你。” 二囡看向了最大的那个“太阳”,颇为无力道: “傻子啊,你真的就该被元嘉打死,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清风,明月!” “嫂嫂你叫我。” “收拾东西回仙游,让全家的人都回去,留下管家照看生意就行。 明年的花生更多了,咱们种植花生去!” “啊!” “怎么了?” “马上就元日了,长安热闹,还想看烟花呢!” “今年不可能有了!” “啊!” 见两人不情不愿,二囡一把揪住清风的耳朵: “啊什么啊,绛州族地,那么多土地,你不去帮忙,种子就该给你啊,你有多少钱拿去买。” “是!” 第 39章 花开 李治来到仙游之后就不走了。 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楼观道院和仙游寺。 去那里也是跪在神佛前替李二祈福。 缅怀逝去的长孙皇后。 马场的马越来越少,书院的学子也在一日日的减少。 路上的行人看见学子骑着书院的高头大马,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能骑着马回家的,那就说明这位学子在楼观学的年度大考里君子六艺六门大课都是上甲。 都是出类拔萃的。 如不出意外,今后可是都要入仕的。 这是一个光荣的时刻,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以一千人为一个范畴。 这一千人里,能骑上马回家的贫寒学子可能只有一人。 更多的可能是一人都没有。 底子差,进入楼观学才开始启蒙。 怎么和那些三岁就识字,五岁就能写得一手好字。 把学业当作生活衣食无忧的官宦子弟相比? 但又不能不学,学还能知道差距有大,不学甚至不知道差距在哪里。 如今贫寒学子走出去的越来越多。 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变。 颜白放下统计表格,看着二囡道: “教育是百年大计,这一句果然没有一丁点毛病,果真是人间至理。” 二囡瘪瘪嘴: “不算家里有背景的,书院如今才走出去一千七百多人。 官职正七品的都少,大多是从七品,八品,九品,的小官。 大多数是课税使,粮库官吏,掌故,衙门六曹,全都是偏远的地方。 说真的,我都替他们觉得有些不值得!” 颜白拿着笔,轻轻的敲了敲二囡的头,笑道: “着什么急,如果不做,说不定连这一千七百人都没有呢!” “走,去工坊,新玩意出来了,改变大唐的新玩意出来了。” 二囡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颜白弯腰把虎头虎脑的舞仓奴架在脖子上。 舞仓奴坐在高处开心的直笑。 在笑声里三个人朝着不远处的工坊走去。 走到桥头,刚好看到离开的卢照邻。 卢照邻就是凭自己的本事骑马回家的。 虽然家里派来了马车,但卢照邻依旧选择把马带回去。 此刻他坐在马车里。 虽然两年不在书院,高年级的课程几乎没学,但并不是他取得好成绩的阻碍。 楼观学不缺天才。 但在楼观学的那一小丢丢人里面,天才只是见到他们的门槛而已。 也仅仅是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丑奴师兄上的课你能听懂么? 他布置的作业你能独立完成么? 会,你就是天才。 不会,也就是一般人。 书院的马卢照邻不骑,而是让它跟在马车旁。 怕马儿冷,卢照邻还把自己准备拿回去换洗的被褥搭在了马背上。 老管家无奈的叹了口气: “郎君,这是给书院养马呢。 这近一个月的粮草怕是得花不少钱,干不了重活,还得小心护着。” 卢照邻一点都不避讳的笑道: “是啊,我很早就知道了。 临近年底,马场的人也要回家团聚。 书院把马分给学子,既可以让这些人舒服一些。 又可以让回家的学子倍感光荣,有何不可?” 老管家笑着摇摇头: “咱家不缺这点吃的,那些贫寒学子的家里吃饱肚子就很难了,哪有闲钱去买草料。” 卢照邻得意的晃了晃手腕,一串铜钱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叔,看到了没有,书院都准备好了。 在长安这些钱刚好够用。 若是在长安之外,还有结余呢?” 老管家彻底的服了,摇头苦笑道: “书院可真是大手笔。 数千马匹,就算一匹马一月花十个钱,这也是数万钱财出去了。 放假了,还花这么多钱!” 卢照邻伸出半个脑袋悄咪咪道: “都是户部的钱,年底要来审核的,这钱必须全部花完。 花完了户部放心,书院也开心,一举两得!” 老管家闻言哈哈大笑。 颜白此刻状若疯魔。 一边疯狂的大笑,一边挨个的拥抱每一位可爱的匠人。 这么些年砸了这么些钱总算有了回报。 纺纱机出来了,足足有十六个锭子。 织布机也做出来了,可以无限往上面加梭子。 虽然书院的匠人在早些年就已经把纺纱机做出来了。 但也是在原来基础上的改进。 却没有如今这般的速度和便捷。 全靠人,纱容易断,容易打结,特别废人。 要知道,棉花变布需要两个关键流程。 第一步是要把棉花变成棉纱。 第二步是再通过织布机把棉纱纺织成布匹。 (ps:织布流程:棉花———通过纺纱机器———成为棉纱———通过织布机———棉布) 织布机也是,效率同样的太低。 以前大家用的都是普通的梭子,得由两个人配合,而且织出来的布匹不够宽。 最难的是因为棉纱不够,效率提不上来。 棉纱不够,就算把织布机造出来了也没有用。 棉布的价格居高不下,各家仗着有钱疯狂的囤积,然后高价卖出。 如今好了,两个难题一起解决了。 弹簧出来了,飞梭也出来了。 那群人也该出血了。 所谓的飞梭实际上是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木轮的梭子。 滑槽两端装上弹簧,梭子撞上弹簧就能自己回来。 不需要另一人在另一边一一推回。 如今的梭子在曲柄摇杆的等速转动下可以自己极快地来回穿行。 不光一个人可以操作,还可以编织出更大的布匹。 只要机器够大,只要屋子够大,只要飞梭够多。 那布匹你想编织多大就多大。 现在水街边上的那条河流已经和黑河串联了起来。 只要把水车造出来。 只要把织布机厂房安置在河流边。 纺纱机同样可以如此, 只要纱布提供的上,织布机就可以夜以继日的工作。 如此一来,那些堆积如山的棉花就不光能填充被褥了,还能做衣裳。 棉线要不值钱了。 颜白开心的大吼大叫。 匠人更是知道自己做出来了什么,同样的在那里大笑。 等发泄完了心中的那股狂喜之意,颜白朝冲着众人道: “快快收拾一下,我去找陛下给你们请功去,说不定陛下会来。” 颜白兴冲冲的朝着长安冲去。 庄子也立刻忙碌了起来,扫雪,清扫卫生,清理路面,准备迎接陛下的到来。 立政殿里,李二日渐消瘦。 剪刀默默的站在远处,望着垂暮的帝王默默的擦着眼泪。 他多想去劝一劝,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是帝王,自己只是一奴仆。 李二还是没习惯身边少了一个人。 有时候一个人打盹醒来,又或是看完折子。 他都会下意识的喊一声“观音婢”。 若在以往,长孙皇后就会笑着出现。 一碗温度刚好的莲子粥能让李二解去一日的疲劳。 身心暖暖。 如今,李二也会下示意的喊。 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观音婢三字在回荡。 就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每当这个时候,剪刀就会听到陛下小声的哭泣声,祈求神佛的声音。 祈求神佛再让他看皇后一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剪刀在心里叹了口气。 深夜对陛下而言最是煎熬。 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听的人心里揪心的疼。 就在剪刀抱着大氅想给皇帝披上的时候。 第三道宫门边空余的场地里,一个人正在那洁白无瑕的雪地里倒着跑。 剪刀忍不住想去派人呵斥。 毕竟,那块雪地是陛下特意命人留下的。 长孙皇后喜欢雪,高阳公主也喜欢。 不知道陛下是在念想皇后,还是在念想高阳。 又或许,这两个人陛下都在想。 懂事的小内侍已经准备出发,再细细地一看,剪刀露出了笑容。 挥手驱散了准备去赶人的内侍,然后又开始掉眼泪。 “郡公来了好,他脑子活,嘴巴又会说,来陪陛下说说话也挺好,可算等到一个有良心的……” 抹去眼泪,剪刀低声吩咐道: “去,把弘文馆的颜小郎君请来,速度快些,脚步轻巧些,办砸了,老夫剥了你的皮!” “是!” 半柱香的功夫,颜白从三道宫门处直达立政殿前。 此刻的李二应该是在画画,因为他面前有一个画板。 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视线所及之处的雪地里面全是脚印。 “臣,颜白,拜见陛下!” “哼!” 李二斜着眼睛冷哼一声算是打招呼,随后冷冷道: “来做什么?” “要过年了,臣准备来接小龟回去过年!” 李二闻言心里一颤,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可多年的帝王生涯,让他学会了哪怕心里再不开心,脸上也能不动声色。 “哦,那就候着吧,他一会儿就来,弘文馆要下学了!” 颜白笑了笑,接着说道: “臣也想接陛下去仙游过年!” 李二冷哼一声:“朕在你家过年?滑天下之大稽,你就等着被弹劾你佞臣的折子淹没吧!” “不是,是想请陛下在书院过年。 书院还有一千多没回家的学子,他们准备了有趣的活动,想邀请陛下去看一看!” “至于弹劾?” 颜白笑了笑:“陛下,臣是武官,性子粗鲁,说不过,但可以打得过。” 这一句话让李二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因为颜白的两个字,褚遂良闹着要辞官。 “不去!” “陛下,楼观学匠人研究出了好东西,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臣想请陛下去看看,顺便点评一番!” “奇技淫巧而已!” “不,惊世大作!” 李二抬起头看了看手舞足蹈的颜白,再也没说话。 颜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小龟来了。 这孩子如今不认生了,知道谁才是他的亲近人,跳着跑了过来。 “阿耶……” 欢呼的话语还没落下,他就被一个跟他脑袋大的雪球砸翻在地。 颜白乐的在一旁哈哈大笑。 弯腰而起,手上又多了一个脑袋大小的雪球。 李二岁没看颜白,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却被他看在了眼底。 他的眉毛开始跳动,双手也不自觉的握住了拳头。 这狗东西哪里是来看孩子的,怕是来折腾孩子的。 眼见颜白开始助跑冲刺了,李二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 “狗东西,小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不?” 小龟见李二生气了,拍了拍身上的雪沫,揉着脑袋低声道: “阿翁,父亲是在跟我玩呢,不疼,真的不疼!” 一句阿翁让颜白呆若木鸡,手中的雪球愣愣的掉在地上。 “小龟,你刚才喊啥?” “阿翁!” 颜白深吸一口气,朝着李二一躬,随后郑重道: “陛下,臣准备上折子劝诫了,君为臣纲……!” 李二见颜白吃瘪的熊样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笑越畅快。 李二捂着胸口,指着颜白笑骂道: “狗东西,你此刻知道当初晋阳喊你阿耶时朕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 说罢,李二双手一挥,大声道:“众护卫听令!” “臣在!” “朕听说颜郡公很是武勇,朕不信,尔等用雪球招呼,看看他有多武勇!” “郡公,我等得罪了!” 没有人的立政殿突然冲出来甲士,捏着雪球就朝着颜白冲了过去。 立政殿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全是颜白的喝骂声。 “尉迟家的小子,你完蛋了,等你尉迟宝琳大兄回来你看我不折腾死他!” “程家的小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名字,但我记住你了。 你的儿子在国子学,你等着,哎呦我去……” “康家的……” 李二嘴角带着笑意看颜白狼狈的东躲西逃。 剪刀又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喃喃道: “打得好,打的好啊,咱家就知道郡公有法子,咱家就知道他有法子……” 李二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轻轻吐了一口气,提起笔,开始在白净的绢布画画。 颜白被雪埋了起来,然后举手认输,剪刀不着痕迹的挥挥手,众人慢慢的退去。 颜白伸着脖子,走到李二身后,见那画作里只有一棵小小的银杏树,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陛下,咱们去楼观学种树吧!” “如今是冬日!” “可以先挖坑!” 李二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刚说的那利国利民的东西是什么?” “好东西,真的,臣形容不出来,陛下一看便知,臣只能说,花开了。” 李二一愣,看着模样郑重的颜白点了点头: “走吧,朕去看看,要是你骗朕,朕把你贬为平民!!” 侍卫忙碌了起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李承乾听闻后静静地走到长孙皇后的画像前,冲着画像不断的磕头。 “娘,墨色比舅父有心,你看准的人没错,晋阳看的人也没错。” 第40 章 阴霾 伤心的时候要多去走走。 因为,风会把你心上的灰尘吹散。 李二的心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立政殿里,悲伤就会如灰尘一样越积越多。 到了仙游之后就明显好多了。 外有颜白在插科打诨。 身旁内有颜师古这样的大儒在贴心的开导。 眼前有学子在忙着扫雪,李二的心被这些充满。 织布机,纺纱机,李二都去看了。 这一看眼神就离不开了。 《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妻“三日断五匹”,都这样的还会被骂。 李二知道,根本就没有一日能织出五匹布的人。 苎麻做衣服之前先要浸泡与剥皮,再是漂洗与绩麻。 最后将麻细细捻过,接数根为一缕,才能上机纺成线。 如今…… 眼前的一切让李二叹为观止。 颜白一个人在那里摇动,那一团团的白叠子就会变成粗细均匀的线。 “花了多少钱?” 颜白一愣,皱着眉头道: “陛下,钱其实倒是次要的,没了再挣就是了,主要是时间和匠人,这才是大头。” 李二点了点头,他记得颜白刚说的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朕不是死板之人,能用,好用,为我所用,才有如今盛世的模样。 可自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李二不说话了,扭头笑眯眯的看着颜白道: “这个你得问太子了,得有一个很详细的方案。 怎么想,怎么做,以及最后的可行性,今后怎么办。 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颜白点了点头,笑道:“臣不急,慢慢来。 这是他们回馈给大唐的第一份礼物,今后的礼物会越来越多。” 李二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根弹簧,使劲把它们捏成一团,松开手,看着他们恢复原样,然后再捏在一起。 “锻钢技术进步了?” “嗯,在做高炉,每天能产出一千斤钢!” “太少了!” 李二喃喃道:“一天一千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也就说一年能产出三十六万多斤钢铁。 太少了,太少了……” “陛下,不是只能产这么多,是只有能产这么多钢铁的矿石。 如果有足够的矿石,少府监何止能产出这么一点?” 李二再次一愣,随后颇为无助的摇摇头。 矿石朝廷有,但更多的却是在那些世家手里,动不得。 颜白知道,到如今,朝廷还没有把盐铁业作为增加朝廷财政的重要手段。 盐铁业的具体管理还在地方。 盐铁所得利润由地方作为课额上缴朝廷。 所以,楼观学才能依靠赤海城的青盐利润养活这么多孩子。 所以,在楼观学里面,颜白可以开个小工厂,锻造复合弓。 因为朝廷的法规如此,各家都如此。 简单的说,如今的大唐本质上还是皇室为大宗和世家各族共治天下。 (ps:没有胡说八道,乾元元年,也就是758年,第五琦出任盐铁转运使,那时候才实行食盐专卖。 开元十年八月唐玄宗敕谕中说到:“诸州所造盐铁,每年合有官课..如闻稍有侵克,宜令本州刺史上佐一人检校,依令式收税。”) 一听到颜白如此说,李二不免有些烦躁。 敲了敲眉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恨自己为什么老的这么快。 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副强健的身躯,这些事情一定能做完。 拿走了他们手中的盐铁,后世子孙就少操一分的心。 李二有些不开心了,走出工坊一个人朝着楼观学走去。 剪刀悄无声息的走到颜白身边,埋怨道: “郡公,让陛下来这里是放松心情的,怎么又扯到国事上面去了!” 颜白笑了笑:“只要陛下操心国事,那就不会想别的。 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认为自己没用了,然后在那里瞎想。” 剪刀也不知道颜白说的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见陛下已经走远,重重地唉了一声,然后快步的追了上去。 望着大兄已经和李二并排走在了一起,颜白心里松了口气。 大兄和皇帝应该聊得更好。 拍了拍身边的高侃。 “先生何事?” “走,我带你去见几位宫中的好手,程家的,尉迟家的,康家的,好好把握,好好学,不要留手。” 高侃眼睛一亮:“可以不留手是么?” 颜白咬着牙道:“不打死打残就行!” “好!” 颜白带着高侃朝着跟李二来的护卫而去。 报仇不隔夜,如今是老子的主场,看老子不折腾死你们。 程家小子一见颜白笑着走来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道: “郡公,郡公,你听我说,你听说,我也是忠君之事而已。 你知道的,我捏雪球的时候都是轻轻地捏。” 程猛指着尉迟鹿临大声道: “他,对是他,他捏雪球的时候格外的用力。 我说了,郡公年纪大了,别打坏了,他不听我的!” 康家的老三丝毫没有没看颜白嘴角上越来越冷的笑。 他都不知道程猛的一句年纪大了给颜白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 “郡公,我作证的确如此,我们几个……” 尉迟鹿临见两人把锅按在了自己头上,索性梗着脖子道: “郡公,手脚功夫我肯定不如楼观学公认的师兄。 事情是打雪仗,你若用拳脚我输了我也不服!” “好好,打雪仗是吧,等着!” 尉迟鹿临见颜白离开,朝着两人得意道: “咱们护卫有三百人,颜家才多少人,并肩子上我都不怕。” 康老三担忧道:“万一是晋阳公主呢?” ……… ……… 就在几人认为颜白要耍赖把晋阳公主拉来的时候,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 才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雪球就砸了过来。 尉迟鹿临猛地躬身跪地,面前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裂成了两半。 也就这一个雪球,让他知道了疼。 布隆嘿嘿一笑,双手使劲的来回揉搓间,又一个雪球出现。 颜白稳居高位,大声道: “右侧冲击,五人一组,个高的顶上,身子灵活的扑上去,捏雪球的麻利点,往水里泡一泡!” 高年级冲锋,中年级压阵,低年级在后面捏雪球, “大肥、布隆,你二人为先锋,破阵,破阵……” 庄子里传来颜白得意的大呼小叫声。 仗着人多是吧,楼观学这么多没回家的,人海战术都能压死你。 微言楼上的李二和颜师古淡淡地看着远处。 “陛下,等等我,我去把这个不孝子撵回去跪祠堂!” 李二摆摆手,觉得有趣,朝着剪刀道: “剪刀,吩咐下去,左侧变阵,拿下高点。 十人为箭矢,斩腰,其后路,打散低年级,让其孤立无援。” 剪刀一愣:“陛下,这是不是太太……” “喊!” “大唐皇帝令,左侧变阵,拿下高点,十人为箭矢状,斩腰,断其后路,打散低年级,让其孤立无援……” 剪刀尖锐的声音在庄子里面回荡。 学子愣住了,宫卫也愣住了。 陛下在看我们打雪仗? 一念至,所有人都疯了。 原本放不开的人顿时全部放开,都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 万一被陛下看上了呢? 宫卫一下子变得勇猛起来,立刻按照吩咐,开始变阵。 捏雪球的低年级学子被冲散,一下子就成了合围之势。 颜白没料到李二在看,眼见对面士气高涨,颜白索性也不要脸了。 冲着跑过来的低年级学子大声道: “看什么看,你们是辅兵,听我命令,辅兵出击,出击……” 一看楼观学所有学子都冲出来了,毫无章法。 乱拳打死老师傅。 孩童的欢笑声,颜白的大呼小叫声。 李二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来。 轻轻的叹了口气,默默的关上窗。 “唉,朕真的老了。” “陛下,人生哪有什么事都能事事如意,样样顺心? 痛苦不是全部,伤过,哭过,难受过,这日子还是得过。” 颜师古看着皇帝叹了口气:“难的是忍受。” 李二看了一眼颜师古,笑道: “师古,你我为君臣多年,今日就再麻烦你提笔,帮朕写一道诏书吧!” “陛下,臣已经赋闲,写诏书应该是中书省的职责。” “朕让你写禅位诏书!” 颜师古闻言呆住了,回过神来之后郑重的朝着李二行大礼: “陛下尧舜之举,为后世之先河,臣为陛下贺,为我大唐贺。” 李二笑着摆摆手:“师古,前些年流的血太多了,朕不想再让朝堂多些猜忌。 朕拿得起,也放的下,希望今后的李氏子孙不再流血。” 颜师古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二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夫天命之重,率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而功兼造化,桥山之树已阴;业致升平,苍梧之驾方远……” “皇太子承乾,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 “宗社存焉,不可无主...... 今传皇帝位於承乾,所司备礼,以时册授。 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天黑了,九骑直冲长安。 已经关闭的城门全部打开,九骑直入皇城。 片刻之后礼部灯火通明。 李晦看着诏书,喃喃道:“尧舜之举,陛下开了先河,当为今之圣人。 我李唐百年之内,再无流血……” 李承乾看着诏书不由地红了眼眶。 二十多年的太子终于要迈出那最后一步。 在这一刻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心酸。 更多的怕是对往后未知的担忧。 今夜的长安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陛下已经准备禅位,太子会成为新的大唐皇帝。 太孙成为太子。 抱病不去地方赴任的衡山王李象突然好了。 从王宅兴冲冲的跑到东宫,他要去听听父亲的决策。 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弟弟。 “父亲!” 此刻的东宫班子齐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喜意。 有的从身强力壮熬成了一白发老者。 有的已经为了太子熬走了一代人。 如今,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从龙之功。 王鹤年激动的浑身都有些颤抖。 原本以为自己等不到,见不着,上天垂怜,终于还是等到了。 当内侍的一声衡山王到,瞬间让在场的这些东宫臣子面面相觑。 也让所有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衡山王在想什么? 李承乾看着红光满面的李象,突然醒悟过来这孩子没有病。 他在骗自己,他不想去封地。 他在等..... 强忍着不悦,李承乾笑道:“象儿来了!” “儿臣来恭贺父亲!” “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李象脸色一僵,他没有想到太子父亲会让他走,他壮着胆子道: “儿臣想为父亲分忧!” 李承乾摇摇头:“没你什么事,我见你病好了,明日收拾一下就离开吧。 小曹,夜黑路难走,送衡山王回王府!” 转身的那一刻,李象觉得这不是自己来的目的。 被放弃的滋味就像是一团火,燃烧着他的每根血管,从心口,到全身各处。 这火也燃烧着理智,劈啪作响。 他心里的憋屈,让他再也忍不住怒吼出声道: “父亲,我才是您的长子,古往今来以长为尊。 如今关头,父亲为何要执意让我离开长安,为何如此待我!” 王鹤年闻言立刻就眯起了眼睛。 东宫众人脸上的笑也慢慢的收敛起来。 衡山王怨气颇重,似有不满啊! 见太子脸色变得铁青,王鹤年笑道: “衡山王,你的话没错,但古往今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孙乃嫡子。” 李象如遭雷击,心口仿佛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 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紧紧的咬了咬牙关,李象弓腰行礼道: “父亲,孩儿知错了!” 走出东宫,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太极殿,李象深吸了一口气。 李承乾见李象离开,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 “吴恒,衡山王的病是你看的? 你不是说他得了风寒起不来床么?” 太医吴恒嘴巴张开又闭合,随后讪讪的垂下了脑袋。 “求太子殿下开恩!” 李承乾叹了口气: “我也想开恩啊,陛下的安排你都敢糊弄,这是欺君啊。 念你这些年有功,罪不及家人,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后事吧。” 因为一个人,一件事。 狂喜的东宫臣属被泼了一盆凉水,太子悄然离去,这一场祝贺自然也不欢而散。 一场阴霾,如长安那晦暗的天空。 第 41章 掀开疤痕 李二没有在书院过年。 在腊月二十八那日他就走了。 在这之前,颜白陪着他在书院的周围,在楼观学前面的那条大道上挖了很多的泥坑。 这些坑来年都是要种树的。 种皇后喜欢的树。 李二离开后书院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多了许多的谈资。 原来陛下不吓人。 原来陛下很慈祥。 原来陛下长那个样子..... 在这件事的新鲜劲过去后,学子们钻到地窖里面把储存的菜蔬取了出来,然后聚在小河边清洗。 准备过年了! 颜白不知道李二心里的阴霾到底散去了多少。 颜白觉得哪怕只要有一点点的开心就够了。 自己费尽心思的安排就值得了。 一个失去了相濡以沫的人。 一个决定把自己手中至高无上权力交出的人。 换作谁,谁心里都不开心。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思绪涌上心头,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的又长又远。 过往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脑子里会清晰的浮现过往的一切,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触而不得,无尽的折磨。 颜白经历过,在老爷子去世的那一年里,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如此。 颜白有大兄,有嫂嫂,有裴茹,有很多来劝慰的人。 李二是帝王。 他的身份注定了要独自承受。 除了几个孩子,没有人能帮得了他。 在颜白看来这些人就是帮倒忙的。 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 贞观二十四年来了,也恰好是官员对长孙皇后的守孝期到期的日子。 街头的御史离开,憋了数个月的官员终于喘了口气。 居丧违礼,是对仕途有影响的。 如今套在头上的那道枷锁消散,众人一下子都变得大方了起来。 势必要把前些日子的苦全部弥补回来。 所以,如今的东西两市你能看到买东西不还价的豪客。 一掷千金的也有,一般人看不到。 没有人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掷千金。 这些人都是躲在舒服的雅阁。 在仆人的服侍下悄然商定。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言不露形,贵不独行。 这才是属于文人雅士的高冷范。 是谦虚,也是中庸之道。 再加上今年还是金吾不禁,因此,今年的上元日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到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人。 也不知道长安哪里好,反正是天南地北的人都喜欢来长安。 城里的房子住不下,就去城外住。 过了年后城里到处都是盖房子的。 以至于上元日还没过完,城外的水泥窑口就已经在冒白烟了。 坊长也急得不行,把坊里的汉子聚集起来,把各种犄角旮旯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看看能不能再起一套房子。 上元日之后就要点卯了。 颜白依旧呆在仙游,朝堂的人忘了颜白,颜白也懒得去想朝堂是一个什么样子。 只觉得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真好。 就在书院学子一日比一日多的时候,李治慌忙的走了过来。 直接让颜白睡个午觉的心思全无。 “先生,出大事了!” 颜白一愣:“怎么了?” “粮食在涨价,青盐在涨价,已经听闻陇西商道有一伙沙匪,徘徊在鄯城和兰州之间,断了商道。” 颜白闻言眼神猛地变得锐利起来。 沙匪,多么陌生的词语。 自从灭了突厥和吐谷浑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如今,又出来了。 颜白心里隐隐觉得这怕是关陇的人在搞事情。 毕竟,这商道一直是他们在走,在管。 听说他们在城门口摆摊。 一碗解乏的酒水一万钱起。 喝了酒你就可以进城,有人护佑你周全。 你若不喝小摊贩的酒水...... 关隘你怕是进不来,货物也不得周全。 所有人都得忍着,因为这天下是他们陪着皇帝打下来的。 这是尼玛说的,颜白听说后只是笑笑,并没去搭理。 自己不是圣人,也不是圣母。 只要不卡书院的货物。 颜白才懒得管理。 当然,这群人也不是逮着谁就让谁喝酒,尼玛喝酒是不要钱的。 “继续说!” 李治咽了咽口水低声道: “洛阳出了一巫人,自言能通天地知鬼神,他说今年会有大灾。 无独有偶,有人从河道里抓住了一只玄武……” 颜白见李治吞吞吐吐的不说,眯着眼道: “龟背上刻有字是吧!” “有!” “讲!” “汝杀吾子孙,他日汝子孙亦复如此,讨债,讨债……” 颜白听闻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句话传言是李渊当初说的。 因为玄武门之事发生,手足兄弟相残,兄弟的子嗣屠戮殆尽。 在逼着写禅位诏书的那一刻。 经历了丧子之痛,失去至高权力成为太上皇的李渊对李二说的一句恶毒诅咒。 为了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颜白特意去问了大兄。 结果就是颜白在祠堂跪了一天,背了一天的君子之道。 想来,肯定是有这么一句话的。 假如没有也不会传出来,而且知道的人还这么的多。 如今这句话被人刻在乌龟的背上,还搞得神神秘秘。 看来,是要动手了。 要在李二禅位的那一刻动手。 “还有没?” “没有了,但也就因为此,谣言四起。 粮商开始减少放粮,市面上的粮食少了,价格自然往上涨。 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屯粮。” 颜白点了点头。 这就是蝴蝶效应,用大唐话来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百姓乱了起来,长安乱了起来。 长安乱了起来,那天下自然就乱了。 “陛下知道么?” 李治痛苦道:“这怎么敢说啊!”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要进宫!” “先生你要去说么?” 颜白叹了口气:“我要去要兵!” 穿戴好的颜白准备出门,看了一眼身边的颜韵后低声道: “从今日起,书院狠抓学业,告知诸位先生,作业多加一些,要背诵的课文多一些!” “知道了!” 颜白带着高侃朝着长安城而去。 因为有佩剑,颜白一路畅通无阻。 直接穿过九道宫门,来到立政殿。 在被剪刀引进去的那一刻,颜白不由一愣。 一身盔甲的程咬金,尉迟恭左右对坐。 文人打扮的长孙无忌笑眯眯的坐在李二的下首,须发洁白的李孝恭坐在其对面。 再往下赫然是多年未见的席君买。 颜白深吸了一口:“臣拜见陛下!” “嗯,颜郡公还算有心,算算时间你怕也是知道了后立刻就赶了过来。 来人,赐座,再端来一碗驱寒姜汤!” “喏!” 晦暗的烛光下颜白静静地喝着肉汤。 李二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事情蹊跷,怕是有人准备在太子登基时故意生乱。 这些微末小事算不得什么,也不必担忧朕。” 李二干巴巴的笑了笑:“既然朕做了,就不怕别人说。 既然有人要生事,你们也来了,朕就做一番安排。” “颜白!” “臣在!” “来,拿着看清楚后就走!” “喏!” 颜白接过纸张一看,上面只有万年两字,颜白瞬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朝着李二点了点头,颜白把纸张放在了烛火之下。 李二点了点头:“去吧!” 颜白一愣,才来就要走? 转念一想,一下子明白了李二要做什么。 今日来的人他都信任,但今日来的人他也都不完全信任。 所以,才有了如此行事。 互相提防,互相钳制。 颜白退去,殿门外的寒风让颜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颜白搞不明白,这一次是山东世家,还是其他人。 颜白慢慢离去,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毫无思绪。 在离长安不远的蒲州,李象收回了看向长安的目光。 “不能做!” 杜荷闻言笑道:“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陛下老了,当年八百人可成事,如今我们这些人,还怕成不了事?” “我怕!” 杜荷抓着李象的肩膀沉声道:“你是长子。” “我不是嫡子!” “陛下也不是嫡长子!” 李象叹了口气:“你不懂火器的威力!” 杜荷轻轻一笑:“是么?如果炸了它你还会怕么?” “怕!” “殿下,王侯将相,你就愿意一辈子低人一等,朝着比你小的人磕头行礼么?” 李象猛的出手,杜荷被打倒在地。 望着快步离开的李象,杜荷笑着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主,你要加油啊!” 第42 章 潜龙勿用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自打从宫里出来之后颜白少部分的时间呆在国子学。 大部分的时间待在家里。 天气暖和的时候就在水渠边上钓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 颜白也迷上了钓鱼。 但钓的不多,因为颜白有心事,全靠孩童提醒。 洛阳是长安的粮仓。 长安是京城,人口众多,密度极高。 虽然也有很多的土地,但这些土地绝大部分不属于百姓。 皇室占一部分,授勋封爵的封地是一部分。 另一部分才是百姓的土地。 庞大的官僚群体也挤在这块不大的土地上。 要知道,在隋朝在这里建立之前。 长安不过是一个五万人的军事重镇。 隋唐建立后,长安迅速变成了首都,人口突增至如今的近百万人口。 随着官僚、贵族、军队等庞大人群进驻,使得粮食供应压力山大。 (ps:隋文帝建立大兴城,也就是长安城,选址是在汉长安城东南二十里的龙首原之南,原先的都城被放弃了。) 粮食主要依赖从全国征调,征调的首要之地就是洛阳。 因此,一旦粮食供应链出现问题,长安就会出大事情。 因此,每年都需要从洛阳运粮。 李二显然是知道这个问题的。 他出自关陇,但成为皇帝之后自然不能把皇室的命运托付到关陇的手里。 久远的历史中,它们以家族的形式存在在各个地方,势力非常强大。 为了稳固政权,隋文帝和隋炀帝都不敢轻易地对这些人打压。 李二显然也明白。 李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批人会做什么, 个个都有着一个做皇帝的梦。 威胁着王朝统治的同时彼此又捆绑在一起的。 有着同荣辱的关系。 晋阳的龙兴之地就成了李二的一张手牌。 在那里,李氏的声望无人能敌,在那里,都是李氏的族人。 因此,李治就成为了李二的另一个安排。 很明显,李二的远见无人能敌,提前数年就开始布局。 禅位的消息才传出来,洛阳就有妖人出现。 随之而来的就是粮食价格的上涨。 长安的粮食也随着涨价。 颜白看似闲的无聊,其实在国子学里面,以丑奴为首的一批学子正忙的不可开交。 从一月开始,每天的粮食价格都以线形图呈现。 一旦长安粮食上涨,李治在晋阳囤积的那些粮食就开始往外放。 长安富人多,一见粮食涨,他们就囤。 然后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点卖出。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市场本身自带的功能。 可却给百骑司的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按照他们的理解,背后一定有屯粮的人。 只要找到屯粮的人顺藤摸瓜就是了。 很显然,挑事的人是熟读兵法之人,谣言散开就撤退。 百骑司的人被耍的团团转,抓了不少。 但没有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今年的新粮出来了,百姓们开开心心地把新粮几乎全都卖了。 因为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往年高出不少。 两石粮高出一个钱。 “先生,粮食看似变化不大,但统计下来后发现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 不对,东市劳工们的工钱却降了。” 颜白收起鱼竿,把鱼竿交给了李敬业。 望着李敬业喜滋滋地甩竿。 颜白轻轻揉搓着手上的死皮。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唉,感觉今年真的难!” 颜白一个人朝着房家走去,还没到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再走近一些,哭声就变得撕心裂肺起来。 在三日之前,房玄龄还拉着颜白一起喝酒。 说了好多话。 一想到这里,颜白心里也不免有些难受。 开国的顶梁柱,居相位二十三年而屹立不倒的房玄龄也走了。 听李厥说走的时候不痛苦。 前一刻还在看书吟哦有声。 老仆出去换了壶水的工夫人就走了。 也就片刻而已,桌上纸张上的墨迹还没干透。 李厥说,纸张上的高字只写了一半。 怕是房公在临走的时候还在想着高阳公主。 这也怕是房玄龄最后的遗憾。 在梁国公房遗直的带领下,颜白前往拜祭。 房家子嗣见有客人来拜祭,哭的声音更大了。 听的颜白心里挺不是滋味。 颜白知道其实房玄龄可以多活几年的,这是孙神仙看后说的话。 在高阳没出事之前他就已经离任了。 萧瑀前脚被贬,他后脚就请辞了。 可因为高阳,他又拖着年迈的身子走到朝堂里面去。 宰相者,宰天下,相帝王。 诸事劳心,根本就吃不消。 可不干没有办法。 高阳出了那般的事情,断了房家和皇室这条紧密的纽带。 老二房遗爱又破罐子破摔,这个家还得过下去不是么? 杜家就是例子。 心情才好些的胸口又被射了一箭。 这一次他把自己关在凌烟阁里。 时不时的传来怒吼声,时不时也传来哭泣声。 房玄龄的谥号下来了,谥号为文昭。 文是一个极好的字,昭代表着房玄龄的功绩。 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声闻宣远曰昭…… 拜祭完后颜白就离开了。 房家本来就忙,自己杵在这里明显不合适。 得有身份对等的人陪着不说,还让来拜祭的宾客多行一次礼。 房公的离去,也代表着房家走向落幕的开始。 房遗直的性子太软,持家行。 但要达到他阿耶房玄龄在朝堂之上的这种地步几乎是不可能了。 先前东市斩了一妖僧之后,玄奘曾去过赵国公府邸,求见了长孙无忌。 两人讨论了很长时间的佛法。 临走时,玄奘站在台阶下对长孙无忌说: “正所谓积德行善,远泽儿女,近泽自身。 儿女的福报,都存在父母手中。 因小果大,当父母的把好事占尽,子孙就要偿还!” 颜白之所以知道,这得多亏了窥基。 他虽然姓尉迟,但他的母亲却又和裴茹同辈,还出自一家。 所以,窥基就讲给了裴茹听。 因为这是师父讲得话,他就希望裴茹能知道这些。 以此为例,让颜家子孙福泽绵延下去。 裴茹自然把这事告诉了颜白。 颜白觉得玄奘说的很有道理。 无论是杜家,房家,还是今后的长孙家最后的结果好像都不怎么好。 丧事之后,朝堂再次热闹了起来。 没有人关心粮价的问题,倒是很关心朝堂,很多人脸上带着君子般的微笑。 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刀子,笑着拿走权力。 来济拜中书侍郎,兼弘文馆学士。 他这算是接了房玄龄的班。 不出意外,最多三年,他就会成为拜相,同中书门下三品。 韩瑗升任黄门侍郎。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是和长孙无忌站在同一条战线的。 因为他们都觉得李承乾应该固守祖宗之法。 将这盛世维持下去,而不是想着改祖宗之法。 所以,都反对李承乾的税务改革提案。 李承乾知道,但并未妥协。 所以消失三年之久的李义府出现了。 任中书舍人,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房玄龄离开后空出来的权力李承乾自然也要往里面塞点人。 一国诸君当面,大家也不敢太过分了。 所以,三省同意了东宫的请求。 就在大家以为颜白要重新走入朝堂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 始终和李承乾站在一起的许敬宗手拿实权。 代于志宁成为新的礼部尚书,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变化让长孙无忌觉得颇为难受。 颜白这个时候不动,等到太子上位之后就会有大动。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兵部尚书。 长孙无忌为了颜白成为礼部尚书跟很多人都通了气。 所有人都觉得颜白去礼部是真的好,也该去。 就连李晦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钓鱼。 不用担心别人说,甚至能拉着颜白一起了。 颜家传承久远,所有的大礼仪人家都清楚,甚至诸多大礼仪都是人家制定的。 而且颜白赋闲在家,就挂了一个少府监的左监职位。 没有比颜白更合适的了。 于志宁退出去了,自然就该颜白上了。 结果…… 突然就变成了许敬宗? 颜白看着朝堂乐得直笑。 这次没有弹劾颜白了,两个字差点把褚遂良搞得险些辞官。 他如今没有官职,那就更肆无忌惮了。 万一再来个别的,岂不是要人命? 朝会快要结束,长孙无忌找个借口提前出大殿。 出去后转了一个弯,就在大殿的一旁阴凉处等候着。 果不其然,颜白依旧是第一个出朝堂的,比人家坐在门槛处的五品官员出来的还快。 长孙无忌摇头苦笑,这颜白散朝跑得真快,这十多年来都是最后一个到,第一个跑。 “颜郡公请留步!” 颜白一愣,笑道:“中书令,有何指教!” 长孙无忌指了指一旁: “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群臣的眼里走到了一旁,沿着台阶缓缓而前。 长孙无忌看了眼四周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郡公可有眉目?” 颜白摇摇头:“难,实在是太难。”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了颜白一眼,低声道: “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不知郡公可愿意一听?” “不愿意!” 长孙无忌一愣,他发觉他还是没把颜白看透。 他以为颜白就算是再不好说话也会耐心的听自己把话说完。 谁知竟然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 长孙无忌闻言摇头苦笑:“这明显是冲着太子而来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帮一下太子么?” 颜白闻言挺直了腰杆笑道: “太多人打着帮助别人的幌子来做事,告诉他们要不断变强,不然就会被淘汰。” 长孙无忌疑惑道:“不对么?” “我不能说不对,我只能说我家老爷子不是这么教我的!” 长孙无忌笑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听到文宗的高见?” 颜白笑道:“老爷子说,人在处于弱势低谷的时候越要谨慎谦虚。 越不能想着不断变强走上去,而是慢慢的完善自身。” “何意?” “潜龙勿用,后而在见龙在田。” 长孙无忌如遭雷击。 这个词,这个说法他头一次听闻。 他甚至觉得自己先前理解的就是错误的,颜白口中所言才是正确的。 长孙无忌虚心道:“茅塞顿开,受教了!” 颜白深吸一口气,忽然道: “赵国公,你我一同辞去官职如何? 书院扫榻以待,愿奉你为大祭酒!” 长孙无忌望着真诚的颜白笑了笑,他知道颜白说的都是内心话。 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道,叹了口气: “我倒是想啊,可妹妹临终之言我得帮他实现,我得帮着太子,帮着陛下。” 颜白点了点头,拱手告辞。 太极殿大门口,李承乾坐在门槛上,远处一片姹紫嫣红。 在诸多颜色里,一抹深紫走在了最前列。 李承乾伸手一指,笑道: “义府,有没有取而代之的雄心?” 李义府普噗通跪地,惶恐道:“臣不敢!” 李承乾拍拍屁股站起身,轻轻给了李义府一脚,笑骂道: “滚起来,我朝不兴跪拜,只跪天地父母。” “殿下提拔臣于微末之间,就是臣的再生父母,理应跪拜!” 李承乾面露不悦,可心里却是十足的开心。 一把将李义府提起,然后拉扯着李义府官袍上的褶皱笑道: “好好做事,莫讲这些虚头巴脑的!” “臣,遵旨。” 第 43章 让朕猜猜你是谁 长安的粮食价格还在涨,涨幅很小。 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一直看着点状图的颜白却觉得事情绝对不简单。 一定有人在操作,一定有人。 二囡得知消息要来长安。 上午人才到,下午就又撵了回去。 颜白知道,只要二囡来,以她多年对长安的渗透,和她的手段,她一定能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可颜白害怕。 别看李二把诸事都交给了李承乾。 但猛虎虽老,虎威犹在。 二囡是很聪明,但颜白不认为她能在李二布置的网里逃出去。 颜白都不知道那天他走后,李二对其他的人安排是什么。 但颜白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宁愿走一步看一步,也不愿二囡来冒这个风险。 这要是沾染上了,李二可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房玄龄请颜白喝酒的时候曾说过,朝堂之上只有两个半人懂皇帝。 一个是房玄龄他自己,一个是长孙无忌。 至于那半个就是颜白。 房玄龄还说了,皇帝并不是一个喜欢大臣向他提意见的人。 他甚至讨厌。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是压抑的火山。 魏征多次指出李二的缺点。 李二次次暴跳如雷,更是扬言要杀了魏征。 若非长孙皇后巧妙劝谏,在后面安慰李二,恐怕魏征早死在外放的路上。 吏部尚书王俭更是可怜。 和李二下棋,结果李二下不过他。 他怪王俭不让着自己,差点把王俭贬到潭州。 如今这个关头,长孙皇后离去,李二那就是一头出笼的饿虎。 羁绊散去,再无在后面安慰他的人了。 尤其还是在他准备交位的时刻。 谁让他难受。 他就能让你九族自此不难受。 所以,颜白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全听安排。 颜白相信,所有的事情在禅位的那一刻终将水落石出。 《诗经》有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礼部把禅位大典定在了九月。 他们认为,九是阳数的最大,又是数极。 定在九月不但意义深厚,也象征着皇帝愿意拉太子一把,给后世诸君立个榜样。 一晃时间到了七月,裴茹哭哭泣泣的送别颜颀。 这个管着她也叫做娘亲,吃她母乳长大的孩子终究还是嫁人了。 裴茹只喜欢家里添人,不喜欢家里少人。 可女儿大了留不住。 又还是老爷子生前定下的亲事。 颜颀一走,家里顿时冷清了很多。 别看只少了一个孩子,可那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前一日还抱着你喊娘亲。 第二日人就不在,她的闺房也冷冷清清的, 心里面的那份失落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习惯得来的。 颜颀去了殷家。 在送别完宾客之后,颜韵又开始挨家挨户的送请帖。 颜昭甫要完亲了,娶得的是殷家女。 作为颜家下一代的家主,颜昭甫的婚事可谓隆重至极。 太子派人来了,皇帝也派人来了,各家长子也都来了。 颜白灌了一肚子的酒水,醉的不省人事。 裴茹伤感的心总算有了安慰。 因为家里又来了一个向自己行礼问安的人。 算是稍稍弥补了一点颜颀离开的伤感。 “颜颀嫁人了!” 回京准备参加禅位大典的李象面无表情道: “殷家小子是么?” 杨政道点了点头:“嗯,是殷家的小子。 要是早知道会被责骂就应该下手狠一点的。 就算坏了子孙根,殷家人也会说没有问题。” “没有人会把这种丑事说出来。” “是么?” 杨政道嘿嘿一笑点了点头:“洵家的那个知道吧?” “延平门上面的那个?” “对,就是他,打突厥从马上掉了下来。 外人说是大腿被后面的马踩了一脚。 其实不是的,是踩烂了子孙根!” 李象好奇道:“那他的孩子?” “是借的的种,一个新罗婢怀上的。 然后洵氏拿了过来,说是她生的,不然一个新罗婢怎么能当妾呢?” “这你都知道。” 杨政道叹了口气:“真当我这些年在长安混吃等死啊。 若没点手段,我怕是早都死了,没有人希望我活着。” 李象眯着眼,忽然道:“朝堂上的那些突厥臣子你有门路没?” 杨政道轻轻一笑:“你猜?” 李象不想猜。 前隋遗孤,义成公主的亲人,在突厥的庇佑下建立后隋复国。 虽然是突厥的傀儡。 但在突厥人的心里,杨政道就是自己人。 隋朝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民间依旧有不少地拥护人。 他们幻想着有朝一日杨政道披上龙袍,他们好从龙之功。 “那就是有咯?” 杨政道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全靠先祖留下的恩泽,一点活命的手段,见笑了,让衡山王见笑了。” 望着一队队光鲜亮丽的人马走入长安城。 杨政道叹了口气:“好快啊,太子六率还是接手长安城的城防了,新的时代要来了!” 李象深吸一口,喝完杯中酒,落寞的离开。 杨政道深吸了一口,喃喃道:“愿先祖庇佑子孙!” 东宫诸人忙成一片,在骆宾王的指挥下各种礼器物事都要替换。 九月之后太子要入住太极殿。 东宫自然也要换主人了。 李厥呆呆的坐在一旁,太子妃苏氏正拉着小十一说一些悄悄话。 时不时可听见两人开心的笑声。 太子妃苏氏非常喜欢小十一。 知书达理,性子也不柔弱。 能写一手好字,也能拎起横刀,能秀女红,也能策马狂奔。 太子妃苏氏不敢说小十一像谁。 只能说,太子妃苏氏在小十一的身上见到了长孙皇后的影子。 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干练的味道。 李承乾爱屋及乌,隔三岔五地给赏赐。 可每当看到小十一腰间悬挂的金丝镂空香囊,还是会忍不住双眼泛红。 那曾是母后的喜爱之物,如今成了小十一的心爱之物。 李承乾觉得冥冥之间,一切都像是注定好了一样。 就在李承乾还在回想着长孙皇后的音容音貌时。 突然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 “护驾,护驾……” 正在国子学讲课的颜白也听到了这声巨响。 手中的书本一扔,颜白高声道: “国子学关门,谁也不能出去,谁他娘的敢翻墙出去,老子打断你李敬业的腿。” 说罢,抽出长刀就朝着皇城冲去。 李敬业没想到有人翻墙先生会来打自己,顿时大急道: “你你,还有你,跟我来,快快,跟我巡逻去,我的腿要是断了,你们谁也逃不了!” 颜白冲入皇宫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早就到了。 看着地上少了一条腿的护卫生死不知,颜白小声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玄策低声道:“先生,太子六率今日接手城防。 在交接火药诸事的时候操作不当,火药被引燃发生了连环爆炸!” “死伤呢?” “三百六十七人,十七个裨将,二十五副将,三个太子千牛卫全死。 唯一活着的就是这位,百骑司的人。” 颜白深吸一口气:“也就是交接的人全死。” “对!” 颜白点了点头,走到唯一活着的这位跟前,蹲下身道: “保密条例第一条!” “代号!” 颜白看了一眼四周,众人一起往后退,直接退到三丈以外。 唯独李二走上前,面色平静的站在颜白身侧。 颜白低声道:“九五二七。” “保密条例第一条,轻拿,轻放,禁止明火。 禁止无关人员触碰,禁止人多聚集,亲力亲为。 不过他人之手,若有烟雾,跑……!” 颜白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没死。” “郡公,小的已经放好了,扭头写交接令书的时候突然就冒烟了。 小的就……小的就跑了,七个呼吸炸了!”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看到谁动了没有!” “没看到!” 颜白朝着李二拱拱手:“陛下,臣觉得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李二呵呵一笑,猛地出手抽出颜白腰间长刀,一刀斩向了躺在地上的百骑司。 带血的长刀归鞘。 李二拍了拍手:“太子,拟旨,报一个为国捐躯,策勋三转,蒙荫一子吧!” 李承乾闻言身子猛地一抖:“遵旨。” 李二扭头看着颜白淡淡道:“跟我来!” 走到立政殿,李二看着颜白道: “墨色,你觉得此事是有意还是无意?” 颜白摇摇头:“臣不敢妄下断言。” 李二点了点头:“那就去查,太子六率接手的是左右城墙城防。 换将不换人,原先的裨将是突厥人阿尔普!” 颜白闻言猛的深吸一口气:“遵旨!” “去吧,晚了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是!” 望着颜白离开,李二搓着掌心的扳指喃喃道: “上策伐谋,中策伐交,下策攻城,你们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让朕猜猜你是谁?” 第 44章 骄傲的公主 李象进到东宫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内侍正在拎着水冲刷着带着血迹的石板。 李象不知道死了谁,也不知道是被父亲杀的还是祖父杀的。 东宫里,太子妃苏氏正在看小十一舞剑。 弟弟李厥手打着腰鼓在喝彩。 父亲点着头,双手在打着拍子。 李象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爆炸声落下到现在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小十一看到李象来了,放下剑,快步走了过来,围着李象转了一圈,笑道: “衡山王,晒黑了,看着结实多了!” 李象笑了笑,平心而论李象很喜欢小十一。 长的好看的人谁不喜欢。 但李象对小十一的喜欢是对妹妹的那般喜欢。 被她气得牙痒痒。 但又不舍得骂她的那种喜欢。 李象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把小十一的头发揉乱,然后看着她哇哇大叫跑去告状。 猛然想起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 身份的差距,已经不合适了。 李象的抬起的手最后搁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揉了揉自己的头: “孩儿李象来给父亲母亲请安,拜见父亲,拜见母亲,拜见……” 李象突然顿了一下,赶紧道: “拜见太孙殿下。” 李承乾笑着走上前,本想好好的跟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说些话。 把今后对他的安排细细地跟他说一下。 才走近,李承乾的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你喝酒了?” 李象一愣,猛然想起刚才和杨政道离开时喝了一杯酒。 李象懊恼的想找个坑洞钻进去,祖母三年孝期没过…… “父亲,我……” 李承乾失望的摆摆手,想找李象好好谈心的心思瞬间就淡了下去。 有话说么,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 孝道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无妨,无妨,自己回府休息吧,明日就别来拜会了。 诸事忙碌,我很好,不要挂念,去吧,去吧……” 李象失望的离开。 他感觉自从到了今年以来他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过的。 自己怎么会犯如此致命的错误。 自己又为什么来东宫。 颜白此刻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城楼已经塌了。 残垣断壁到处都是。 巨大的枕木落在了城墙下,看热闹的百姓是一层围着一层。 颜白挥挥手,不良人开始忙碌,砖块逐一清理,然后整齐的码在一旁。 颜白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靠近城楼的位置,掀开一块门板,几个不良人一齐发出干呕声。 至于看到了什么,颜白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种情况下,人应该都是碎肉吧。 等到天要黑的时候,不良人总算把这乱糟糟的城楼收拾完毕。 望着中间最惨烈的地方,颜白深吸了一口气。 这应该就是操作不当。 可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还是换防的时候,说操作不当怕有些自欺欺人。 都知道要轻拿轻放,百骑司的人都已经放好了。 签字的工夫就冒烟了? 火器监的狗来了,长安城墙边上多了养蜂人。 望着火光下百骑司送来的结果,颜白颇感头疼。 一切探查都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操作不当。 如今唯一可以入手的地方就是从死人下手,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有。 按理来说没有人会喜欢碰这东西才对。 容易沾染是非不说,还容易爆炸。 能上皇城当护卫的人那都是层层选拔的,他们不会知错犯错。 回过神来的颜白沉声道:“秦月颖,直接说结果。” “阿尔普,贞观七年进左卫,贞观八年因功策勋为队正,贞观十一年为校尉,贞观十五年为副将,贞观二十年为裨将!” “原先在谁帐下任职?” “左卫,武安郡公帐下任职。” 颜白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下城墙。 一个人骑着马快步朝着武安郡公薛万彻府邸冲去。 听得敲门声薛府老管家从侧面伸出半个脑袋。 待看到是颜白之后人猛地一惊,几声招呼之后,大门打开。 披着长衫的薛万彻也迎了出来。 “墨色,这是来找我喝酒啊,走走,刚好咱们聚一聚……” 颜白脚步没动,看着薛万彻道: “早间的爆炸声听到了没?” “听到了,宫里派人来说是操作不当,怎么,墨色你觉得有问题?” “阿尔普你认识不?城楼上都一裨将,有印象没有?” 薛万彻皱着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认识,一裨将而已,这样的微末官吏连进我的大帐资格都没有!” “再想想!” 薛万彻好奇道:“你怎么了这是,走,进门,有话去家里说!” “再想想!” 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他从颜白的态度里面本能的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使劲的回忆着,过了半晌遗憾的摇摇头。 颜白见薛万彻真的是不知道,松了口气,低声道: “龙蛇之变在即,你要真信我,就听兄弟我一句劝,披甲进宫,请求在陛下身边当个护卫吧!” 薛万彻望着颜白,点了点头: “我明日就进宫!” “嗯,我走了!” 薛万彻望着颜白走开,转身对身边的老管家说道: “老叔,麻烦你辛苦一下,去库房把这些年的礼单找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阿尔普的人。” “知道了大郎!” 夜幕降临,薛万彻静静地坐在灯火下。 在他面前放着一张礼单,上面赫然出现阿尔普三字。 时间是自己和丹阳完亲的那一年。 这礼也格外有意思,以部下的名义给丹阳送礼。 简单的说就是女方的亲朋那种意思。 薛万彻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个阿尔普应该是丹阳公主的人。 若不如此,他送礼就该送自己。 再想到颜白叮嘱的话语,薛万彻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爆炸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该死的阿尔普已经和薛家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龙蛇之变的要命关头,只要沾上了,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朝堂上面的那些人也会把你往死里整。 右卫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 自己若是倒下,对朝堂的他们而言,这就是饕餮的盛宴。 能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去把公主请来。” 丹阳公主很快就被请来。 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府邸里面,但却如同陌生人一般。 薛万彻从不去找她,她也不来找薛万彻。 两个人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干扰。 “公主,阿尔普你可认识?” 丹阳公主望着面前的三字,而后抬起头盯着薛万彻冷声道: “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今早的爆炸声和他有关。” “颜白来找你了是吧!” 薛万彻有些沉不住火气道:“我问你认识不认识。” 丹阳轻轻一笑: “你一个男人有没有点主见,颜白找你就把你急成这样? 颜白他是你什么人,让你如此上心?” “回答我!” 望着愤怒的薛万彻,丹阳开心的露出笑脸,心里顿觉得的畅快。 这个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男人,就算平日见了自己也风轻云淡的男人。 想不到也会生气,也会着急,也会吼人。 “我认识!” “你这是找死啊!” 丹阳得意的笑着:“我认识他就是找死? 那认识他的人可就太多了,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死?” 薛万彻双眼冒火,从牙缝里面挤出两个字: “火药!” “我不知道,跟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关系? 有证据么? 还是你觉得是我让他干的?就算是我让他干的……” 丹阳畅快的望着薛万彻: “那你薛万彻也脱不了干系。 别忘了,在外人眼里,你我同出一家,是睡在一张榻上的,我会说都是你让我做的!” 薛万彻再也忍不住,怒喝道:“你给我滚!” “哈哈哈哈,妾身遵命!” 丹阳大笑着离去,薛万彻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这女人疯了,这女人疯了…… “老叔,帮我穿甲,我要进宫!” “现在么?” “现在!” 夜深了,第一宫门前跪着一个人。 夜光下,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此刻的李二正坐在躺椅上,边上是在写作业的小龟。 “陛下,天色晚了,要歇息了!” “嗯,休息!” 见陛下似乎忘了宫门前还跪着一个人,小声提醒道: “武安郡公,左右卫大将军还候着呢?” “让他候着吧!” 剪刀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想起了皇后娘娘临走前的嘱托,壮着胆子道: “陛下,郡公是重臣,是太子将来的肱骨之臣,不该折辱太甚!”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他愿意当个护卫,那就来这立政殿站着吧!” “喏!” 第 45章 先生 城墙上的一次爆炸真的就像是一次偶然的事件。 随着大礼临近,长安的人越来越多,颜白也越来越忙碌。 李晦更是忙得好久都没有摸到钓鱼竿了。 李承乾继承帝位的那天也会颁布立太子的旨意。 在之后也会确定太子妃的人选。 早立,有利于稳定朝政。 让心怀叵测者死心。 颜白忙是因为被少府监拖住了。 少府监的职责是总百工技巧之政,领中尚、左尚、右尚、织染、等诸事。 如今,外地官员都会回来参加大礼。 有些人好多年都没回过长安来,那一身官袍都磨的起毛边了。 这样参加大礼肯定不好看,总得换身新衣裳不是。 再说了,太子府那批人是要走入朝堂的,他们原先是太子府属官。 如今不一样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称自己为朝廷命官。 一字之差,那就是天与地的区别。 这些人官服也得换。 颜白在少府监忙的不可开交。 颜白觉得这少府监的职位也得辞。 这比兵部还累,不然迟早得累死在这里。 作为尚衣奉御的杨政道也被指使得脚不沾地。 少府监里面没有人比他担任尚衣奉御这个职位更久的了。 他这一干就是十多年。 众人都知道他身份特殊,可怜他的同时又格外的羡慕。 也就陛下心善,以他这身份...... 若搁在别的王朝早就死了。 织染的衣物被内侍清点之后抬走。 随着堆积的物品越来越少,直至全部消失,少府监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忙完了就好,不日陛下就会有赏赐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少府监内部的格外赏赐。 宫里的赏赐多是布匹和铜器。 少府监的奖赏就是钱,一把把的铜钱。 喜欢什么就拿着这个钱去买什么。 别的部门是一年十二月领十二个月的俸钱。 少府监是一年领十三个月的俸钱。 大管事的领十四个月。 在一次干活之前,颜左监说了,这一次赏钱不额外发了。 不分官职大小,所有人领二十四个月的俸禄。 颜少府管这叫做二十四薪。 大伙笑就是开心自己在少府监干一年等于别人干两年。 前提是不能贪污。 如果有人贪污,你举报,那他俸禄就是你的了。 没有人傻到去贪污。 都想着如何在少府监混一辈子。 活少,俸禄高,两个少府监不但不对你指手画脚,还认真听取你的意见。 颜少监只会说: “加油,看好你,你是最棒的,六六六啊.......” 这么平易近人的上官,这样的生活可不是梦里想的那样么。 最难得的是孩子上学也不用愁。 少府监边上就是幼儿园。 只要是少府监官员,领着子女去楼观学报到就行。 更好的是少府监里面就有幼儿园。 点卯时带着孩子一起来,走的时候一起回家。 见所有人都在笑,颜白也难得的露出笑脸。 明日就是九月初十。 明日以后就是属于李承乾的时代了。 用专门裁剪好的帛将胡子缠起来的杨政道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如今的长安,男子缠须已经成为大唐的一种风尚。 很多人在胡须的装饰上也是十分用心。 有的把胡子编成小小辫子一样,再搭配市面上好看的玉器,让其自然下垂。 也有的把胡子分成两股列于下巴两侧。 但绝大数人并没做特别的缠裹,收拾的整齐就行。 胡人的胡子是翘的,汉人的胡子是顺直的。 不绝对,但也八九不离十。 (ps:《晋书》中西晋文人“张华多髭,制好帛绳缠须。”隋朝多流行。) 颜白看着杨政道缠绕的胡须微微皱起了眉头。 男子缠须,女子画眉是大唐的时尚。 可作为官员如此倒是显得有些轻浮。 而且,这缠胡须最流行的时候还是在前隋的时候。 如今在官员中最流行的是李二那种微微翘起的胡须。 (ps:《酉阳杂俎》:“太宗虬须,尝戏张弓挂矢。) 虽然颜白知道这是属于杨政道独特的审美。 但看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太另类,有些过于招摇。 杨政道一边摆着吃食一边小声道: “少府,累了一天了,下官简单的准备了些吃食,先垫一下!” 颜白看了一眼少府监众人,笑道: “大家都累着,不合适!” 杨政道尴尬的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做也不合适。 但毕竟已经准备了,硬着头皮也要把话圆回来。 “先生是长者,又是我等上官,长者为尊。 待明日,下官一定准备一些酒水,聊表今日准备不充分的歉意。” 有人紧随其后道:“郡公你就别管我们了,吃一点吧。 明日可是有大礼的,一站就是一天,今日又操劳很久,身体重要!” 众人闻言笑道:“就是,就是,少府别管我们……” 颜白笑着摇摇头: “那会儿倒是饿的不行,等饿过了那个点,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吃。 只想等着时间到,好回去休息一下。” 杨政道失落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颜白对他的成见依旧颇深。 随着散衙门的时间到,众人开始笑着挥手告辞。 颜白很想立刻回家,但大兄进宫了。 和礼部众人商议明日祭天焚表的内容。 大兄的腿脚不利索。 颜白很担心。 因此,颜白准备等一会儿和大兄一起回家。 少府监的人越来越少,也变得空旷起来。 觉得无事的颜白闭上眼准备眯一会儿。 昏昏沉沉间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颜白猛然睁开眼…… “你还没走?” 杨政道被醒来的颜白吓了一大跳,闻言笑道: “心里有句话一直想问郡公。 先前人多嘴杂,不好说,来时见先生困倦,不忍打扰,下官就在边上等候着!” “问吧!” 杨政道深吸了一口: “学生想问,当初在定襄城,先生为什么没有看上下官,是因为我是杨氏的血脉么?” 颜白看着杨政道忽然笑道: “这话说的有问题,当初老夫人说情,老夫人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她来求我,我颜白无论如何也得给她一个面子!” 颜白笑了笑:“所以,自那时候起就不是我没看上你。 确定的说应该是你没看上我。 所以,和血脉有什么关系呢!” 杨政道面色复杂,沉默了许久后喃喃道: “先生,如果我现在迷途知返,拜你为师,不知先生可愿?” 颜白毫不留情的摇摇头: “晚了!” “为何?刚才先生不是说不是你没看上我,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颜白伸手指着杨政道的胸口道: “因为你的心变坏了。 殷家子受伤的事情我知道。 虽然不是你所为,你敢说没有你的主意?” 杨政道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衡山王都告诉你了是吧!” “李象什么都没说,但你不要忘了殷家人。 他们不傻,他们不追究只是让了一步而已,还了你祖上的恩情。” 杨政道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起了头笑道: “先生,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当初我如果拜你为师结局会如何。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事情没有如果! 念先生你对我真诚,学生也真诚相待。 明日学生想请先生看一场大礼。 请先生点评一下,我是否对得起我这身血脉。” 颜白闻言,双眼不由的眯在了一起。 这该死的傻子,这不安分的心思,他这是要彻底的把自己作死。 “你赢不了!” 杨政道很是好奇颜白竟然如此的平淡。 他难道不该觉得惊讶,惶恐,不安。 又或是对自己讲道理劝诫么? “先生不好奇么?” 颜白龇牙一笑道:“我对死人一点都不好奇。 因为无论多么惊艳的人,死的时候其实都是一个样子的!” 杨政道拍拍手,阴影处接连走出来三十多号人。 个个手持长刀,身披重甲,半人高的盾牌立在身前。 杨政道双手捧着一把长刀放在颜白身前,笑道: “先生,学生知道这里困不住你,所以学生只困你半宿。 两个时辰之后你就可以离去,你去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杨政道低头看着眼前的刀继续道: “很抱歉没有马槊。 如果先生执意要拼死一搏,我这四十多人的突厥猛士也愿意尝试一下武侯的英勇。 虽然我知道打斗声会立刻招来宫卫,我也走不了。 但和先生死在一起也足够了。 圣人家的贵子相陪,够了……” 颜白突然释怀了,笑道: “说说都有谁,我帮你分析一下!” 杨政道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捧着呈现到颜白面前。 颜白格外好奇,打开一看,脸色彻底大变。 杨政道得意极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鲜红刺眼。 不光如此,下面还有李二的秦王印章,皇帝印章。 颜白由衷的赞叹道:“好手段!” 这的确是好手段,要知道,皇帝的印玺不是放在案桌上摆着的。 而是由秘书监,符宝司符宝郎和内侍三方在看管。 杨政道能拿出这个,就说明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秘书监有他们的人,内侍里有他们的人,符宝司,而且还都联合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颜白就想到了前不久被李二发配到千里之外的于家人。 他是秘书监的人,他有可能接触到玉玺。 杨政道露出谦虚的笑,轻声道:“谢谢先生夸奖!” “没有虎符,调动不了大军的!” 杨政道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简单。 只要能暂时的控制十二卫,让十二卫不知真假就可以了。 只要他们一乱,谁是秦王的,谁是叛军,怎么去一一分辨? 嘻嘻,到时候,怕都认为对方是叛军。” 颜白不由的想起来了史书里面的香积寺之战。 交战双方都认为对面是叛军,死战不退。 也正是这一战,彻底的改变了大唐的命运。 “这才是你们的根本目的吧!” 杨政道点了点头: “先生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还没说都有谁呢?快,讲一讲,我帮你分析一下!” 杨政道摇摇头:“先生,明日便知。” 颜白点了点头:“我说过,对待叛逆者,我会亲自把他吊死在城墙上。 明日你就会看到。 杨政道,你会死的很惨。” 杨政道笑了笑: “明日之后,学生要看看颜家人的骨头是不是如传言般的那么硬。 我要看颜家人降不降? 满门风骨?呵呵呵……” 杨政道缓缓直起腰:“还不是谁当皇帝朝谁低头!” 颜白慢慢站起身,寒气逼人道: “我家子嗣要是伤了一个,等着我去掘了你杨家祖坟。” 杨政道笑了笑:“不敢,先生尊我祖母,我也尊先生,颜家人不出手,我们不还手。” 夜色里,一队骑兵朝着仙游而来,片刻之后就接手了一直留在仙游的那两千骑兵。 晋阳猛的抬起头:“战马?” 听的马蹄声的二囡眯起了眼,喃喃道: “晋阳,快,有人造反了!” “造反?” “对,信我,有人造反,快,带着子嗣去后山。” 二囡转身就去了后山草庐。 片刻之后,一箱子一箱子的火药弹全被二囡搬了出来。 大肥布隆全身披狰狞盔甲,手持丈许横刀。 一个军汉在围墙上伸出脑袋往里面看,大脑袋突然飞起,布隆舔了舔猩红的嘴唇。 庄子里面的狗闻到了血腥味,叫声吓人。 白发老兵弯腰到床榻下。 片刻之后,一白发老兵站在自家门前。 县尉文老六拎着气死风灯疯狂的朝着书院跑来,怒喝道: “贼你妈,反了天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围困书院的,上官是谁,出来答话!” 迎接文老六的是密集的箭雨..... 灯灭了! 第44 章 风采 “反了,反了,有人造反了……” 文老六跌跌撞撞的往衙门跑。 刚才若不是天黑,若不是及时的趴在地上。 若不是地上有郡公和皇帝挖的土坑。 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文老六疯狂的往家里跑,可那些人明显的不想留活口。 一旦文老六敲响了衙门口的聚众鼓。 这附近的府兵会立马聚集过来。 在仙游。 最恐怖的不是书院,也不是庄子里面的老人。 而是谢映登的族人。 遭受前隋朝的围剿还能活的好好的谢家人。 这群人全是杀胚。 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大事休矣。 所以,这个人必须死。 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文老六身子轻轻地往前一滚,悄无声息的就滚到草丛里面。 伸手使劲,就把腰带上的钥匙给扯了下来。 文老六屏气凝神,拆掉一个钥匙,然后把中指塞到了钥匙尾部的铜环里面。 右手紧紧握拳。 凸出来的钥匙成了最简单的武器。 脚步越来越近,那股子狐臭味也扑面而来。 “突厥人?” 眼看那人已经来到身边。 文老六脚掌发力,蹬地,拧腰,转胯,握拳,送肩...... 这一刻的夜色下文老六身如满弓,拳如星矢…… “贼你妈,给老子死来!” 一拳轰出,追袭而来的突厥人连吭声的机会直接倒地。 文老六欺身而上,拳如雨点,狂泻而下。 不给身下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此刻,钥匙变成了利器,每次落下,必有一个狰狞的血洞。 望着那双呆住惊异的眼眸。 文老六冷笑道:“老子是县尉,不是土鸡瓦狗。 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子拼来的。 不是那些靠着祖上蒙荫换来!” 说罢,文老六猛地扯下这人的耳朵,塞到怀里,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 “造反么?颜家这是要造反是么?” 晋阳手拿长剑,站在高处冷声道: “都给我跪下,我是晋阳公主,我造谁的反,我要造我父皇的反么?” “公主,我有旨意。” “拿来!” 书院这边乱成了一片。 外面的人拿着旨意号称他们是接到皇帝的命令而来。 要求进入庄子,保护楼观学的学子。 晋阳看着盖着大印的纸张忽然眯起了眼睛。 旨意上面的字和李二的字一模一样,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二囡,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事情蹊跷,但眼前的字的确是皇帝的字。 她见过皇帝的字。 印象里,皇帝的字就是这样。 世间少有的飞白。 二囡也会写,而且写的很好。 所以,她疑惑,疑惑这字怎么看着软绵绵的? 晋阳看着二囡突然叹了口气: “二囡姐姐,这不是我父皇的字,他们造反了,长安要出大事情了了。” 小兕子见众人不解的看着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所有皇室子孙都在学父皇的飞白,以会我父皇的字为荣。 可这天地间也只有我的字是最像我父皇的字。” (ps:《新唐书·卷八十三·列传第八》:主临帝飞白书,下不能辨。) “那这是?” 晋阳脸色变得寒气逼人,沉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这个要么是我的某个姑姑写的,要么是我的某个姐姐写的。 飞白的笔势飘举丝丝露白,灵动呼之欲出。 字意到了,但少了势!” 晋阳缓缓地拔出长剑,沉声道: “父皇告诉我说,飞白其势飞举为之飞,我父皇笔力遒劲,这旨意上的字差远了!” (ps:李世民的众多孩子里,晋阳是模仿他的字最好的一个,其次是李治,再就是武则天,书法真迹在洛阳,偃师市府店镇缑山之巅的《升仙太子碑文》。) 晋阳越众而出,站在众人面前: “都给本宫退下,是非对错,本宫一并承担,若有忤逆你们全部以叛逆论处!” “公主,我等受皇命,我……” “大肥,给我杀了他!” 大肥手中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呼啸而出。 砰的一声响,外面传来的惊呼声。 刚才那汉子的脑袋塌了一半。 黑夜里,闻声定位杀人…… 这恐怖的人是谁? 高侃摘下佩戴的平安结把它挂在小彘子的脖子上。 他上过战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一旦冲锋开始那是怎么一个恐怖场景。 “好好的!” “嗯!” 外面短暂的安静,就在互相都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 不远处的仙游县县衙突然响起了聚将的鼓声。 鼓声越来越急促。 在这黑夜里传的格外的远。 一盏盏的灯亮起,一个个的汉子走出家门,开始朝着衙门冲去。 衙门的作用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组织乡勇,稳定人心。 可这一声战鼓也打破了楼观学前的胶着。 庄子外面的叛军开始有了骚乱。 高侃走到所有人面前,猛地掀开陌刀上的黑布。 “楼观学学长高侃在此,敢过小河者死!” 吼声落罢,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一个高壮的大汉缓缓走到人前,然后伸手把高侃拨到一旁。 高侃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黑魆魆的遮面甲之下,那一双眼眸是如此的深邃,如那沙漠般浩瀚无垠。 “你听我的,我只说一遍!” 高侃愣愣地点了点头。 汉子深吸一口气,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大唐皇帝令,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楼观学席君买在此,跪地者不死!” “开门,我看谁敢进来!” 桥头的大门开了,席君买一个人站在桥头。 月亮从云朵里面钻了出来,如水的月光倾泻而来。 长长的影子,把席君买衬托的宛如神人。 外面的人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桥头的席君买,没有一个人敢去挑战这位狠人。 百骑破万,杀得吐蕃不敢下高原。 楼观学众人血脉偾张。 大丈夫当如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学子们冲破了先生的阻拦,越来越多人站在席君买身后。 当桥头站满人群的时候,也是气氛最危险的时刻。 席君买看着眼前的甲卫淡淡道: “退去可保九族,揪出聚众者既往不咎。 韩都尉,我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你。 怎么,你觉得书院的学子会造反?” “我……”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不动就不会错。 这里有陛下最爱的公主,一旦天明,水落石出,就怕某人被人利用,落得个身死族灭。” 韩都尉咬了咬牙,他觉得有道理,挥挥手,骑兵开始往后退。 可有人不愿意了,怒声道: “韩都尉,你连圣人的旨意都要违逆,你也要造反是么?” “书院不会造反?” “颜家人会,旨意是拿下颜家妇孺,和书院有什么关系!” 韩都尉冷冷一笑,毫不客气道: “我就守在这里,就算我错了,就算我违背了旨意,杀了我就是了,下马!” 说话的这人大急,事情有了问题。 书院进不去,这姓韩的被席君买震慑住了。 他猛地一咬牙,怒喝道: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叛逆,封侯拜相就在明日。” 一群傻子真的冲了上来,席君买叹了口气。 本不想在这文华之地见血,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圣人莫怪。 “书院学子听令,都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动,看我如何杀敌!” 刘仁轨提着刀走到学子面前,冷冷的眼神迸发着冰冷的杀意。 他往前一步,书院的学子退三步。 一个先生,用一个眼神,震慑想要杀敌的学子。 “都给我滚回书院去。 半炷香后如果还有人在这里聚集,直接卷铺盖滚出书院。 先生我,也不认你为我之弟子。” “十,九,八……” 见学子退开,刘仁轨横刀桥头。 刘仁轨心里很清楚,有人要故意激起学子和折冲府的矛盾。 学子年少,做事全凭一腔热血。 一旦这一万多人的学子冲出来,那才是大灾难。 学子不能成为长安那群人的棋子。 刘仁轨看似轻松,实则咬牙坚持。 如果有学子冲出去,自己这个先生就要杀人,杀自己的学生。 他现在最想感谢的人是李泰。 若没有李泰的铁血手段剜去了那些人。 一旦到了今日这局面,那些隐藏在学子和先生中的人一声高呼…… 书院必将血流成河。 那时怕是书院根基尽毁。 刘仁轨打了个寒颤,好狠的手段,好深远的布局。 文人杀人不见血,书院倒下,受益最大的怕是你们吧。 这一步你们怕是早都计划好了吧! 若没有魏王剜肉,今日怕就是书院的覆灭之时。 关陇勋贵,山东豪族,你们好狠的心啊。 为了满足私欲,竟拿学子的心血来铺路,枉读圣人书。 几个学子的面孔被刘仁轨记在了心里。 一旦事情结束,刘仁轨准备亲自烧掉这几人的学籍,逐出书院。 见书院学子被控制,韩都尉松了口气: “仙游折冲府听令,不要妄动!” ……… 桥头上,月光下,一个人面对数百人奏响了属于他的乐章。 席君买纹丝不动,手中的马槊宛若有龙。 书院学子边往回走,边扭头看着,这就是大师兄的风采么?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 45章 伤心人 两个时辰一到,颜白就从少府监出来了。 拐了个弯之后,颜白又回来了。 离开时候的颜白手无寸铁,回来的时候装备齐全。 手拿马槊的颜白在少府监疯狂找人。 很可惜,一来一回的时间这群人就消失的没了踪迹。 颜白看着所有人,此刻他终于明白李二的感受了 在这一刻,颜白觉得所有人都是叛徒。 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 十二卫一定会有问题,最坏的结果就是互相砍杀。 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那莫名其妙的印章唬住。 选择了按兵不动。 颜白觉得唯一没有问题的可能就是李恪手里的飞骑。 长安如今就如一张巨大的八卦图,玄武门那块是唯一的生门。 又或许是死门。 一个李恪,一个薛礼,除非秦琼在世,不然这世间无人是两人的对手。 颜白没打算去找十二卫,这大半夜的真要去了洗不清。 可一个人力量太小,根本就做不了多少的事情。 所以,颜白准备回归初心。 当初从哪里起来的,就回到哪里去。 一名名的不良人走出家门,开始缓缓地在颜白身后聚集。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颜白身后已经聚集了近千人的不良人队伍。 颜白带着众人在兴道里一处寺庙前停留。 庙门开了,颜白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去。 已经八十三岁的萧老皇后就在眼前的这座庙里面修佛。 (ps:历史上,萧皇后死于贞观二十一年,享年81岁,另外,他和李世民的故事纯属无稽之谈。) 萧皇后起来的很早。 人老了,睡眠不是那么的好。 好在身体还不错,是一个有福的人。 耳目通明,能吃能喝。 颜白规规矩矩地向其问安问好。 萧老夫人是一个让所有文人佩服的人。 国破家亡,窜身无地,飘流异域之际还带着杨氏唯一的血脉不离不弃。 这份坚持是让人佩服的。 同时这也是颜白喜欢大唐文人的原因之一。 他们并没有因为老妇人是隋炀帝的皇后就对她有了偏见。 而是以一种非常公正的方式来评价她这个人。 萧皇后见颜白来了,心生欢喜。 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颜白的手,边走边笑道: “诸多孩子里面也就你最有孝心了。 隔三差五的就来看看我这个老妇人。 今日大礼,你就不怕耽误了时间?” 颜白搀扶着老妇人,笑道: “太阳还没出来,时间还早着呢,想着你,就来看看,准备一会儿就去忙了。” “家里的几个小的可好?” “托老妇人的福,几个小的身体康健,能跑能跳,能吃能喝。” 颜白露出一丝苦笑: “就是淘气的厉害,学业上不大上心,非得拿着棍子在边上看着。” 老妇人拍着颜白的手笑了笑,转身带着颜白走入了佛堂。 佛龛上烛火盈盈,在中间颜白看到了老爷子的名字。 在后面颜白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杨政道,有李世民,有魏征…… 老妇人松开颜白的手,上前挑了挑灯芯,自言自语道: “这是祈福的长明灯,墨色孩儿,你一定会福泽绵延!” 颜白看着出神,心里五味杂陈。 “墨色孩儿,今日来看老妇是有事情吧。 政道孩儿我也许久没见到他了,孩子大了不由娘,你看到了记得替我教训他!” “嗯!” “那啥,你看我这记性,来来把这带上。 这是我祈福求来的,小茹的生辰快到了,老身身无长物,只有这一片草草的心意!” 颜白低头看着手里的平安结愣愣地出神。 老妇人见颜白无声,转头,慌忙的走了过来。 踮着脚,枯瘦的手在颜白脸上慌乱的擦拭着。 拐杖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哭什么,你这孩子,哭什么。 心里可是有什么不开心,来来给老身讲讲,老身听听怎么回事?” 颜白笑了笑:“晚辈有个弟子,心比天高。 以为自己能强爷胜祖做出一番大事业。 怎么说都不听,把我快气死了!” “打,往死打,打个半死他就知道错在哪里了。 这大唐何其大,英才何其多,不打醒不行,不打他就是在害他。” 颜白低下头道:“他不听,已经做了,事情太大,已经抽不身来了。 晚辈心疼他,一想心里就难受!” 老妇人叹了口气:“唉,隋帝就是这样,心比天高。 没有一步步来,执政失德,最后落得个遇弑身亡。” 老妇人拍了拍颜白的脸,笑道:“命,由他去吧!” “嗯!” 阳光漫过台阶,颜白深吸一口气。 眼前老妇人浑浊的双眼清澈见底如那南山里山涧流淌的山泉。 释怀,解脱,干干净净。 老夫人拍了拍颜白的手: “孩子,去吧,去忙你的事情吧,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来了,要笑,记得要笑。” “嗯!” 颜白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了吟唱声,颜白呆在那里。 “辞别尊灵去,华堂再不逢,今宵道场满,送灵上南宫,向来召请亡魂,行则行、去则去,这回不必再迟疑……” “阆苑蓬壶别有天,此间不是留魂地,若问生途与死途,百岁光阴本虚无,亡魂若悟原来相,随吾华幡上帝都……” 颜白泣不成声。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该死的,自己怎么就不会骗骗她。 她是皇后啊,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颜白走后,萧皇后关上门走到一盏油灯前,伸手碾灭了灯芯。 火光熄灭,老夫人失了魂般的跪坐在蒲团上。 “夫君啊,你看到了么,你的孙子连你的万分都不如。 咱们这一脉还是断了,等等我,妾身来找你了!” 老夫人手中念珠散落一地,发出哒哒的清脆声。 庙堂起了狂风,灯火一盏盏的灭去,屋子瞬间就暗淡了下来。 狂风之后,唯有一盏灯火长明。 才走到大街上的颜白就碰到了疯狂跑来的罐子。 仙游来信,学子安然无恙,席君买在书院杀敌一百七十三。 直到此刻,颜白才明白席君买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席君买露头了,那长孙无忌呢。 他这次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直到此刻颜白才总算看明白了李二的手段。 李泰的安排怕是他早就和无功先生商量好了,这一手真是厉害。 他能说的动无功先生。 颜白骑马走到赵国公府邸前。 看着大门紧闭的府邸,颜白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扭头离去,一直走到了东市。 在东市门口,卖饼子的妇人才来。 望着满身狰狞盔甲威严的颜白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低声道: “客人要几个!” “先来五个,再来一碗米粥,稠点的!” “好!” 颜白咬着牙,一连吃了四个肉饼子。 第五个怎么都吃不下。 一口气把米粥喝完,颜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有力气了,一会儿才好杀人。 颜白把第五个饼子塞到怀里。 宫门开了,群臣开始有秩序的进宫。 人很多,多的吓人,颜白盯着宫卫看了好久。 把宫卫吓得一身冷汗,他在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 一身戎装的颜白,牵着马走到皇城中。 身后众人议论纷纷,实在搞不明白颜郡公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穿这做什么。 莫不是担心有人造反不成? 皇城里,李二拍打着厚厚的名单,笑道: “宫门都关了吧!” “关了!” “有人没来么?” “有!” “多么?” “不少!” “随便捡几个给朕听听。” “长孙驸马都尉没来。 这些日子他都不在长安,一直在长公主墓前教导着几个孩子。 莱国公家驸马都尉生了病。” “梁国公家驸马都尉也没来。 问了礼部,礼部说也生了病,得了风寒症,已经在家里躺了半个月了……” “嗯!” 李二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诸多名单里面,也就听到长孙冲三字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失神。 念叨其余名字的时候皆面无表情。 摆摆手,剪刀沉默,李二叹了口气,站起身,倚在围栏上看向了国子学方向。 宫门关闭,一队骑兵踩着朝阳朝着国子学而去。 再回头,一队宫卫朝着立政殿而来。 李二看了一眼薛万彻:“万彻?” “臣在!” “惧否?” 薛万彻缓缓的合上面甲,沉声道:“一伙贼人而已,请陛下稍待。” 东宫里,李承乾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王玄策。 王玄策挽起长袖,抽出双刀,一个人杀了过去。 骆宾王紧随其后,两人背靠着背,丝毫不落下风。 陆拾玖笑着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石头一样肌肉。 抽出长刀,陆拾玖看着刀锋喃喃道: “如果没有席君买,我才是大师兄的!” 管齐拿起了锤子,笑道:“那今日就比一下?” 管齐抱着一个大罐子,贪婪的深吸一口,笑道: “我真他娘的服了,你能不能穿上衣服?这破毛病跟谁学的!” “李景仁!” 国子学面前,队伍后面的房遗爱静静的看着自己上学的地方。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拿下国子学诸生,就等于握住了各家的命根子。 长子在手,投鼠忌器。 国子学的门开了,看着开门的人房遗爱笑了。 颜韵,竟然是颜韵。 不对,还有那孔颖达的孙子孔惠元。 他从泉州回来了? 房遗爱走上前,大声道: “大唐皇帝令,今日禅位大礼,邀请国子学诸位去唱奏歌,这是旨意,接旨吧!” 颜韵看了一眼后直接交到后面的人手里,这是证据,会有人查笔迹,看看是谁伪造的。 颜韵抽刀指着房遗爱道: “本来礼部之责,何必麻烦陛下亲自手写,该死的逆贼!” 房遗爱笑了笑,扭头淡淡道: “把颜韵和孔惠元杀了,进入国子学,七品官职以下子嗣全杀,六品以上留着。” “喏!” 骑兵开始冲锋,国子学大门轰然关闭。 颜韵双手握刀,父亲说了会有人造反,让自己看好国子学学子。 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会这么快。 眼看着贼人开始劈砍国子学大门。 颜韵和孔惠元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露出一抹决然,缓缓的抽出君子剑。 门破了,房遗爱信步走了进来。 可怜的两位看门的老先生被一刀砍倒。 国子学先生也从茫然中醒悟过来了,纷纷开骂。 可随着破门处走进来的骑兵越来越多,骂声也越来越大。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少有气节之人。 李敬业双目喷火,小小年纪面对如此场面丝毫不惧,可面对甲士的压迫也只能一步步的后退。 文庙前,圣人笑着就看着眼前人。 “惠元兄,你退后一步,让我来!” “小镜圆,当我怕死否?我可是见识过惊涛骇浪之人,退开,我死了你再来!” “你走,我一个人足矣!!” 看似谦让,其实都是想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对方。 就在两人还没决定谁先上的时候。 国子学诸生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楼观学走读生可在?” “我等在!” “报国的时候到了,随我杀了逆贼,傻逼逆贼,老子黑齿常之!” 话音落下,一虬髯汉子就跳了出去。 不知道黑齿常之他在哪里找到了一根房梁,抱着房梁就冲杀过去了。 楼观书院学子紧随其后。 拼杀突然开始,颜韵一手刀砍在猝不及防的孔惠元脖颈上。 看着他软软地倒下,颜韵喃喃道:“对不起!” 文人圣地,血流成河。 楼观学书院交换生有人倒下,一个,俩个,三个..... 国子学先生哭了,颜韵也哭了,咬着牙砍倒一个,后背火辣辣的疼。 “房遗爱,贼你妈,你他娘的就该死,你祖上因你而蒙羞啊!” “颜韵,成王败寇,我成了,我祖上会因我更上一楼!” 不良人来了,见此景,不要命的往里冲。 秦月颖见颜韵体力不支,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往前。 手中长刀拼命挥砍,一直冲到颜韵身前,身子重重落地。 胳膊少了一只的他开心的笑着,褐色的血块不断的从嘴里往外喷。 颜韵呆住了,一把抱起秦月颖。 胡乱的擦拭着他脸上的鲜血: “秦伯,秦伯啊~~对不起,对不起......” “郎君,告诉郡公,我秦月颖不丢人,恩情,下辈子再还.....” “啊~~~” 国子学里响起了痛苦的哀号。 颜韵再次站起身,横刀指着房遗爱:“今日,你我只能活一个!” 恨天的杀意让人心惊。 身后文庙的大门突然倒塌。 三个圣人慈祥的面容里透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杀机。 房遗爱愣愣的看着,如坠冰窖。 (唉,写到这里,心里像是塞了一块砖头。) 第 46章 怪不得公主不喜欢你 立政殿前薛万彻杀成了一个血人。 薛万彻实在想不到有人敢在宫里准备刺王杀驾。 宫卫呢,金吾卫,左右侯卫呢? 他们人在哪里,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薛万彻一拳捶倒一个。 望着身下这人那高耸的鼻梁,不同于汉人的眼眸颜色寒声道,心里更是杀意满满: “是谁下的命令?” “不知道!” 薛万彻冷哼一声,再出一拳,身下这人的脸立刻就塌了下去。 喷出的血洒了薛万彻一身,伸手又抓住一人。 “是谁下的命令?” 这一个依旧不怕死,闻言高声道: “我不知道!” 薛万彻站起猛的站起身,一脚踏下。 事到如今他格外的感激颜白。 虽然想不通和那阿尔普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人朝着皇帝而来就是反贼。 一群人还未翻出多大点水花就被薛万彻捶翻在地,在薛万彻面前,这点人实在不够看。 如果前些年或许还有些难缠。 大唐如今安稳了数十年,原本的金吾卫都老了,来的都是一群花架子。 浑身是血的薛万彻规规矩矩站在三丈之外。 “陛下,臣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二摆摆手,笑道:“浪费口舌做什么? 问他们当然什么都问不出来,这种情况就不用问,杀了就是。” 说罢,李二扭头看着剪刀。 剪刀躬身说道: “回陛下,谋逆之人出自左右监门卫。 为左右千牛卫统率,府副应当为伊尔迪兹,大唐名字应该叫张兹。” “他人在里面嘛?” 剪刀摇摇头:“不在里面。” 李二叹了口气:“终究是朕在养虎为患。 真心待人,没想到会有如今这么一个局面。 你们到底是真的不服朕,还是被人利用呢?” 没有人敢接皇帝的话。 但所有人都听出来的皇帝话中有话。 抬起头,皇城之上的金吾卫已经在开始跑动。 薛万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来护驾的,还是来杀驾的。 李二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 “去把他们叫来!” “是!” 片刻之后,颜白,长孙无忌,于志宁,许敬宗等人慌忙走来。 看了一眼远处石板上的血迹,众人面露骇然。 都渗透到内宫里面来了? 李二打量了一眼一身盔甲的颜白,笑道: “朕以为朕是第一个受害者,看你这个样子,想不到你才是,说说吧!” 颜白掀开面甲苦笑道: “臣昨日被杨政道困在了少府监。 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等臣穿戴好,想找回场子,人就不见了!” “杨政道?” “嗯!” 李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故人之子,朕其实不愿多多苛待于他。 可有了如今之事,这天下怕又有人会说朕是一个寡恩之人。” 说罢,李二看着长孙无忌道: “辅机,离大典还有几个时辰?” “回陛下,两个时辰多一些!” “时间还是太少了,如果再多给朕一日的时间。 不,半日的时间就够了,朕一定会把后面的所有人都揪出来!” 李二苦恼的摇摇头。 “颜白!” “臣在!” “立政殿为饵,你来当持刀人,来人都杀了吧!” “陛下,臣担心城外!” 李二不说话了,他知道城外一定会死人。 死的还多是无辜的百姓。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制造混乱。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宽心,长安县令已经做好了人手安排。 这些年的经验都在,预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颜白很想反驳几句。 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没说出口。 这些年两个衙门在维持节日秩序上的确下了很多的功夫,有了很多的经验。 但这都是在节日里。 如今不是了。 如今是要杀人,一旦见了血,逃跑的本能就会让人失去理智。 一旦有一个人倒下,后面的结果会比兵灾还恐怖。 长安娱乐活动少。 新皇登基虽然他们看不到大礼。 但他们乐于聚在一起,然后伸着脑袋看热闹。 最后喜滋滋的看一眼新皇帝向百姓招手。 这是长安人为数不多的乐趣。 “颜白,你有话要说?” 颜白咬咬牙,猛地单膝着地: “臣想去城外镇守!” 李二闻言眯起了眼睛,冷笑道: “朕的安危抵不上百姓?” 颜白抬起头认真道: “回陛下,自从陛下在辽东让出行辕好给臣长兄治疗身体后,陛下在臣的心里就是亲人,豁出命也要还恩情的人。” 李二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你的怪心思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以为战场能让你有一颗铁心,到头来还是烂好人一个!” 颜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爷子说过,大兄也说过,人这一辈子会慢慢的忘记很多事,忘记很多人。 唯独两个东西是万万不能丢的。 骨气和良心。 “墨色,你知道从这里离开意味着什么!” “臣知道。”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 “那好,朕成全你,颜白听旨!” “臣在!” “既然你有这个心,愿意和其光,同其尘。 朕也不能让百姓成为鱼肉,朕封太孙李厥为雍州牧,你辅之!” “臣遵旨!” “去吧!” “喏!” 颜白躬身退去,许敬宗看着颜白轻轻叹了口气。 救驾之功就这么轻易的让了出去。 墨色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成大事哪有不死人的呢? 铁打的勋贵,流水的百姓。 勋贵才是王朝的根本。 王朝走马观花的换,可勋贵呢,说到底还是那几家。 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福泽家族最强力的手段。 如今的这般局面。 不就是那些落寞勋贵想在新皇登基时让自己手里拿更多的权力。 好让自己绵延下去。 很明显,那些勋贵是不愿意的。 唯有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伸手。 才能在事后“论功行赏”拿的更多。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东宫的李承乾格外的苦恼。 望着满地的尸体,李承乾无奈的低下头。 他实在不愿意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被这些龌龊事堵的心里发慌。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想必宫墙外面的人还不知皇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诸位大臣也都在等候着吉时的到来。 王玄策解开衣袖,由杀神变成了文人雅士。 康齐挨个摘掉尸体上的头盔,望着微微弯曲的头发心里松了口气。 他最怕杀自己人,杀异族人心里就没有负担。 “都是异族人,那这次又是异族人作乱?” 陆拾玖摇摇头不屑道: “你看他们配吗? 说白了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 给个仨瓜俩枣,随便挑唆一下就没了脑子。” “那就该死,可不知道这些人还有多少?” “要不要把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 管齐看了两人一眼,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恶趣味。 马上就要去参加大礼了,反而蹲在尸体前讨论死人有没有脑子。 听着两人的喋喋不休,王玄策皱着眉头道: “说够了没有!” 两人赶紧起身,齐声道:“够了!” 李承乾挥挥手,一群低着头的内侍走来,扛着尸体就往后跑。 后院有炉子,炉子是专门用来烧折子的。 不是所有的折子都有资格被李承乾存起来。 更多的折子讲的是废话。 上千里路回长安,只为了问安。 然后期待着太子能记着他的名字,好把他从千里之外调回去。 最可气的是每月都有。 这些折子不能存放,就算是专门腾出一个宫殿出来,一年的时间内它也能给你装的满满登登。 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掉。 因此在太极殿后面,在东宫后面都会有一个巨大的炉子。 每日的废弃折子最后的落脚处就是这里。 最后成堆的灰土和那些粪便都会被送到苑圃里面。 司农寺里面的那些博士就会用这些土来肥田,培育粮种。 内侍扛着人自然也会去那里。 身上的盔甲一扒下,光溜溜的尸体往里面一塞,煤石倒进去几车,最后都成了灰。 内侍在冲洗着血迹,鹿入林来报颜郡公来访。 李承乾慌忙迎了出来:“墨色,父皇那边可好!” “安好!” 李承乾松了口气:“你这是!” 颜白点了点头:“陛下封太孙为雍州牧,统领长安,我为副手,要带他出宫去,太孙要跟我走!” 李承乾见颜白转身就要离开,想着今日的诸多疑惑,忍不住开口道: “墨色……” “放心,沉住气,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 “嗯!” 李承乾松了口气,东宫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从龙之刻,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可不敢有什么意外。 走了几步的颜白忽然回头: “太子,衡山王呢?” 李象从一旁走出,挤出笑容: “郡公,我在!” 望着有些不自然的李象,颜白知道李象一定知道很多东西。 他和杨政道玩的最好,虽然不确定李象知道多少。 但他多少知道一些。 颜白不去想李象有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有也无可厚非,这是人之常情。 颜白只求他别做傻事。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长安诛杀叛逆?” 李象叹息了一声,歉意道:“郡公,如今宫内见了血。 作为皇子,我要护在父亲身边,尽孝道。” “嗯!” 颜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悄然中,骆宾王的脚往前一步。 和王玄策一左一右,把李承乾护在身边。 国子学这边已经落下帷幕,被撞开的大门再次被关上。 叛逆之人在楼观学学子和不良人拼死的围堵下全部授首。 这一战可谓惨烈,近百人的交换生只有不到十人还能站在那里。 冲进来的不良人活下来的不到一半。 文庙前的空地全是黏稠的血浆,湿漉漉,滑腻腻。 国子学里的丹桂从枝头飘落,飘洒在这屠杀场。 原先的国子学美丽胜景,如今却成了人间地狱。 来犯之人有备而来,又全身披甲。 彼此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巨大的优势。 若没有黑齿常之这人拼死冲击。 房遗爱此刻已然得手。 好在这是国子学,好在这里战马腾挪不开。 若是能让战马跑起来,国子学所有人一起上,那也无济于事。 颜韵把房遗爱按在血浆里面,一直拖到文庙圣人前。 一棒子夯在他的膝盖上,房遗爱发处撕心裂肺的哀嚎。 “房遗爱,如此情景你可满意了么?” 房遗爱浑身发抖,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楼观学的走读生。 这群人太狠了,一边高喊为国尽忠,一边悍不畏死的冲上来。 没有武器就用牙咬,脚被砍断就用手抓。 在圣人像面前,这群人大笑着赴死,大笑着相约来世再去楼观学。 可以死,但必须死的有意义。 要比那泰山还要重。 这一刻,所有人对殉道二字有了具体的理解。 国子学学子疯了,先生疯了。 一群群的冲上来,扑上就咬。 就算死,双手也要死死地搂着你,给后面的人创造机会。 所有人开始拼命。 就连自己一向看不起的颜韵,这个仗着家世让公主下嫁的小子。 竟然也不怕死,也敢挺身而出。 冲出来拼命。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突然就败了。 颜韵见房遗爱不说话,蹲在他面前笑道: “要造反是么?你是怎么敢的?你觉得你比你阿耶还厉害? 他在长安都不敢如此,你是怎么敢的? 就凭你身上这点恶心的肌肉? 你就觉得大事可成? 你以为陛下昏庸,太子年幼?然后有了心思?” 颜韵带血的手拍了拍房遗爱的脸: “怪不得你当老二,怪不得高阳公主看不上你,要是我,我也看不上你!” 房遗爱愤怒的抬起头。 迎接他的是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怎么活成这样,连你得爹娘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是不是没教好?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我猜,你从来就没有得到公主的喜欢。 和你睡在榻上也是迫不得已而已,我真是替她不值得。” “你看看人家秦家,秦公故去,秦怀道世兄跑到千里之外的绵州当参军。 你呢,只会苟活长安当二世祖,这辈子怕是都不知道江南是什么样子吧,你给人提鞋都不配。” 颜韵看着房遗爱摇头道: “房遗爱,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房遗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颜韵的数句话,直接撕开了他包裹多年的遮羞布。 赤裸裸的展现在世人面前。 尤其是最后一句,每个字对房遗爱而言无异于一把把的利刃。 “颜韵,我要杀了你!” “你连个男人都算不上,你觉得你杀得了我?” 颜韵俯在房遗爱耳边,低声道: “辩机比你强一万倍,哪里都比你强!” “我会把今日的一切写在书里,叛逆者,当受人唾骂。” 房遗爱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此刻没有人责怪颜韵的毒舌,只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众人心底的恨意积满,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口撕碎这个人。 颜韵望着房遗爱,惋惜的摇摇头: “这人真是一个傻子,就算要造反,他也不该这么快跳出来,好歹蒙一下脸面!” 第47 章 最后一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国子学里已经血流成河。 过往的人只是好奇国子学大门前怎么停留了这么多战马。 好奇今日的狗怎么在一直冲着里面叫。 没有人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朝着朱雀门涌去。 有的人甚至都准备好了小凳子,早早的都占好了位置。 只为等待新皇挥手的那一刻。 今日可是很难得,两位皇帝会一起出现。 长安百姓喜欢看热闹。 因此,哪怕还要数个时辰才开始。 哪怕都知道要先在龙首原那里先举行禅位大典后皇帝才会来。 但我就是喜欢等着。 谁劝我都不行。 颜白带着李厥出了皇城直接去了朱雀门。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颜白觉得呼吸都困难。 好多人还把孩子架在肩膀上。 这要发生乱子,必然发生踩踏。 这还没到点,这要到点了人会更多,怕是全家老小都会来。 长安百姓信神佛的多,信李二的也多。 在很多人眼里,李二就是上天派下来的神佛。 好多人家里左边是供奉着佛陀,右边供奉着道祖。 中间供奉的是大唐皇帝李世民,每天都拜。 主打的就是谁也不得罪。 每日都拜,总有一个管用的。 一旦这些人到来,一旦有了乱子,神佛来了都不知道要先救哪一个。 用铲子往上起铲的场景颜白是不想再看到。 想想都不寒而栗。 颜白立刻找到金吾卫,立刻沉声吩咐道: “去敲鼓,宵禁的鼓声,速度要快,朱雀门边上的有人就一直敲。” “啊!” 颜白掏出令牌,直接拍在金吾卫脸上,沉声道: “所有后果,由我承担,但如果你不敲,一会儿有事,你九族诛定了,快去!” “是!” 李厥望着颜白,低声道: “先生,你很不安!”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是啊,我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但如果我是叛逆者,我一定会让这些人群混乱起来。 就算十二卫到来,也会被堵在宫门进退不得。” 颜白带着李厥快马赶到万年县。 此刻的狄仁杰正在叮嘱衙役一会儿要记得分散人群,态度要好一些。 不要去賊别人的母亲。 颜白打马而来,拎着狄仁杰的领子就进了衙门。 “敲鼓议事,所有人都跟着我来。” 衙门的鼓声敲起,大小官吏匆忙赶来。 众人一见颜白,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某些人甚至忍不住想伸手抓挠一下屁股。 阎王爷来了。 “长话短说,有人要造反。” 众人脸色大变。 “现在听我安排,所有人上街,去找坊长,然后把准备去观礼的人全部劝回家!” 颜白深吸一口气:“打开府库,所有衙役官吏全部穿甲。 长矛,横刀,木墩,折叠弩准备好,然后在衙门前集合。” “遵命!” “你,别去,年纪大,你现在骑上马,立刻去长安县衙门把这件事告诉长孙涣,记着,一定要说有人要造反!” “喏!” “狄仁杰,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 拿着我的令牌,手书,去程家,尉迟家,河间郡王家,江夏王家,分出一半的家将来找我!” “先生,这是家将,万一他们不同意咋办?” “不会的,这是雍州牧令牌,他们看到了一定会明白要发生什么。 你放心,他们不但不为难你,还会派出最厉害的人!” “是!” “还有,通知完了之后你先不着急回。 去芙蓉园,把那里的一百陌刀手也找来,每个人要背一百斤油过来。” 颜白咬着牙,叛逆是吧,老子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 眼看着众人匆忙离去,颜白拿出一把横刀放在李厥的手里。 轻声叮嘱道:“无论任何时候,刀都必须握在手上!” “记住了。” 暮鼓声响起,颜白猛地松了口气。 兴致勃勃的长安人一愣。 然后笑骂这是哪个白痴把鼓敲响了。 可随着第二声,第三声,到最后越来越急促的鼓声接连响起的时候。 骄傲的长安人不笑了,开始骂人。 可多年的惯性已经深入脑海。 虽有千般的不愿意,但大家心里明白,一定发生了很特别的事情。 “贼你妈,跑起来,回家,快回家,有人造反,有人要造反……” 长安县衙役的话语就好比一个火星,突然就蹦到了人群这堆干柴上。 短短的一瞬间就传遍了长安城。 “造反,有人要造反,快跑,快跑......” 长安城里不是所有人都住在长安,也有那些住在外面的富户员外前来观礼。 暮鼓声一响,各大城门都要关闭。 等这些人跑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这群人急了,劝也劝不住,拦都拦不住。 望着疯跑的人群,颜白咬着牙,颇为无奈道:“听天由命吧!” 眼看着长安人越来越少。 东市里,突然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声。 可等知道来人是颜白之后,双眼不由的火热。 “听说你很能打,我是不信的。” 各家人马到齐,颜白直接带人去东市。 东市里有粮仓,守在那里就够了。 至于朱雀门,没有个数千斤火药休想弄开它。 每次开门需要十名礼官,那一根门栓都快千斤重了。 狄仁杰跑得满身汗,低声道:“先生,贼人很多么?” “不多,撑死就数千号人而已,而且大部分都在宫里。 只要他们露头,这件事就该结束了,不用多担心。” 狄仁杰松了口气,不解道:“那十二卫?” “有人假传旨意,如今十二卫没动,我估摸着假的旨意已经被识破。 只要十二卫不动,那宫里那点人就是傻逼。” “死定了?” “对,死定了。” 颜白还没到东市口,一群金吾卫就朝着颜白冲了过来。 准确的说这些人应该是左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 比金吾卫要差一些。 先前突厥各部官员的子嗣,为了安抚他们,李二花钱养他们。 他们是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类似不良人。 但比不良人要舒服多了,不良人连小吏都算不上。 这些人可是有官职的。 颜白觉得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 先前李象是他们的上官。 “尔等速速离去,奉太孙之命,皇帝旨意,前来诛杀叛逆,颜白下马授首,随我等去大理寺一趟!” 颜白扭头看着发愣的李厥,忍不住打趣道: “你下的命令?” 李厥使劲的摇着头,颇为无奈道: “我哪有本事去使唤这些人。 身边唯一的侍卫头领还是鹿入林。 以及他手底下的二十七人而已,没有一个异族人。” 颜白翻身下马,指着李厥道:“太孙在我身边呢,你确定?” 人群沉默。 颜白缓缓地合上面甲,手中的马槊缓缓下压,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真是想不通,你们放着好好的福不享,非要来找死,陛下对你们不好么?” 当前一人见颜白朝着自己缓缓走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在长安我们始终是外人,这长安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突厥人。 如今昏君当道,明主将至,他已经将这长安许诺给了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只是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而已。” 颜白冷哼一声,突然一声怒喝: “你们的东西,你他娘的这是在自寻死路。” 马槊出手,颜白直接就杀了过去。 玄武门,李恪望着城墙上跑动的金吾卫深吸一口,轻轻地一挥手,身后手持陌刀飞骑鱼贯而出。 “大胆,谁让你们进宫的,这是要造反么!” “李恪看都没看,冷声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李承乾来了。 皇帝坐在门槛上,太子坐在门槛下。 这一刻,父子两人嘴角都带笑意。 望着城墙的黄色洪流和黑色洪流撞在了一起。 阳光下,瘦弱的李承乾棱角分明,一双大眼透着寒光。 长孙无忌缓缓的低下头,忍不住喃喃道: “真龙已成,龙相尽显。” ~~~~~~~ 说些废话,最近的字数一直都在7000左右(尽力了,实在写不动)这样算来,完结也用不了多久了。 还有就是关于充vip续命的事情,没这个事哈。好多人物的名字都是看评论找的。我觉得你们是开玩笑的,但怕有的人误会。 最后给秦月颖的儿子筹个名字,我想不出来。(没错,就是我懒得想) 第48 章 说话 城墙出现两道色泽明丽的洪流。 原本嘻嘻哈哈的互相交谈等待着吉时的大臣不笑了。 臣子之间开始有慌乱。 这时候才发现文武两边的主心骨都不见了。 长孙无忌不在,李绩也不在。 有的建议要去立政殿护驾, 有的认为东宫应该是叛军的目标。 太子在那里,太孙在那里。 如果这两位出了事情。 大唐就乱了。 于是保护陛下,保护太子的喊叫声乱成了一片。 就在群臣还没有商量出一个章程的时候。 一群武官悄然离开,直接朝着宫门而去。 他们要去打开九道宫门。 好让一会儿城墙上胜利的金吾卫下来。 才到第九道宫门,手还没落到门栓上,猛的传来一声怒喝: “大胆!” “薛礼快滚开,太子要弑君,我等受陛下的命令,要来打开宫门,让左右金吾卫进来护驾,快滚开!” 薛礼岿然不动。 这群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见薛礼不动,麻利的从怀里抽出短刃。 更有甚者从怀里掏出了折叠弓弩,掏出来就打。 薛礼伸手护在脸上。 弩箭射在胸口的铁甲,发出叮叮声,响声落罢落下数个白点。 薛礼冷哼一声,快跑,拔刀,数个呼吸间就冲到这群叛官身前。 手中长刀化作长虹,一刀斩下。 长刀落下,就如热刀切油。 一刀就让面前的这人人首分离。 刀势不减,开始左右劈砍,宫门前下起了血雨水。 也就眨眼的工夫,第九道宫门前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这些尸体没有一个完整的,几乎都是块状的。 薛礼收刀,转身又走到宫门前。 他静静的看着远处,血液都在沸腾。 一群群的内侍低头跑了出来,强壮的扛着地上的尸体就开始跑。 瘦弱些的拎着桶,开始提水冲洗。 颜白也在发动冲击。 不同于宫内,外面地方大,约束少,因此贼人就很多。 鲜血顺着护甲片叶往下滴落。 各家的家将紧紧地护着李厥。 他们认为眼前的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出手。 他们觉得保护太孙李厥比保护郡公重要。 等陌刀手来了才是可以放手杀人的时刻。 越是靠近东市,冲出来的人越多。 这里之所以人多的主要原因就是东市是最容易接纳异族人的地方。 也是他们在长安存活的基本保障。 有一“曲”是专门为异族人准备的。 他们货物的出售就是这里进行。 在这里,只要不懒,就饿不死。 此刻的东市里面一定血流成河。 颜白相信大牛能扛住,但自己也要尽快杀进去。 把粮食护住,就赢了。 颜白紧握马槊,每次轻点,必然有一人倒下。 举着盾牌的金吾卫杀来。 可盾牌也挡住马槊的破甲。 盾牌上一个洞,举盾的人身上也必然有一个洞。 “太弱了,太弱了,这点本事就敢学人造反? 都说你们异族人勇武,我看不然,一群人竟然打不过我一人。” “来来,继续,杀不了我,你们的事情就成不了。 使劲,快使劲,对,就这样,等陌刀手一来,你们怕是连使劲的机会都没有。” “太弱了,太弱了。” 颜白闲庭信步,战场上留下来的简单技巧就是无双的杀人技。 一下虽不死,但和死了区别不大。 无非是等一会儿而已。 颜白一个人压着一群人缓缓后退,一直退到东市口。 在这里,颜白前进的脚步被阻挡了。 门口两侧的商铺里竟然埋伏着弓箭手。 考虑到李厥的安全,颜白不敢冲。 颜白也不着急,在身后不远处,百人的陌刀手正快步跑来。 他们跑,身边的战马背上驮着大小不一的罐子。 片刻之后就到了眼前。 这一群人一来,蛮横的把各家家将推开,然后自发的把李厥护在中间。 这些人都是李二给李厥的。 这些年一直在芙蓉园里。 因此,这些人只认李厥,他们一来,自然要把外人推开,自己护在李厥身边。 在他们眼里,这些人都是外人。 “扔进去一个!” 陌刀手看着李厥,见李厥点了点头,一个罐子顺着窗户就飞了进去。 嘭的一声碎裂开来。 闻着熟悉的气味。 颜白面露陶醉。 满弓,带火的长箭射了进去。 轰的一声,高楼是猛的一下蹦出了刺眼的火光。 窗户开了,里面的人开始奋不顾身的往外跳。 来自各家的家将呆住了。 他们觉得如果没记错的话,东市门口的两座高楼除了门窗是木头做的,通体都是水泥砖堆砌起来的。 这大火…… 令所有人惊讶的事情还没结束。 这些人跌落在地不断翻滚试图把身上的火给压灭,可无论怎么滚,火就是灭不了。 一桶水淋下…… 火光突然冲天而起,火烧的更旺了,如那附骨之疽。 那喊疼的惨嚎声,求饶声让人听着心里直打哆嗦。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死法当真恐怖 看到这一幕,来自各府的家将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水浇不灭的火。 这玩意出来,今后还用守城么? 直接用抛车把这鬼东西抛射到守城里面。 一支火箭射入,一座城就会变成一汪火海。 所有生灵皆成灰烬。 颜白冷冷的看着,踩着阳光,缓缓的走入东市。 里面的人很多,这一群异族人把这里当作了据点。 颜白的突然到来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他们没有料到颜白会来。 会来的如此的快。 他们以为来的一定是衙役又或是不良人。 颜白的到来也让东市的官吏松了口气,也让他们心里升起了无边的豪气。 随着颜白的手轻轻地放下,杀戮开始了。 这一群家将怒吼着杀了出去。 颜白手持马槊开始往东市深处走。 看到粮仓前的官吏和护卫,颜白松了一口气。 大牛还是信得过的,把厉害的人都安置在了这里。 若是他这里出了问题,若是粮食被烧了。 那对长安而言就是耻辱,对李二而言也是耻辱。 这里不光有粮食,还有钱库。 东市每日这么大的交易量,钱库里面堆积的钱足够支持大唐再发动一场万人的大战。 颜白搬了一个小案在门口坐下。 刚才出了一身汗,难得有喘息的机会。 颜白是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休息时刻。 “先生,他们来了!” 颜白举目望去,各家派来的家将正在边战边退。 这些家将很强,但他们是不会在这里卖命,准确地说是他们不会给李厥卖命。 如今边退边战,格外的英勇。 不过,这英勇是展现给李厥和颜白看的。 颜白站起身,举目望去,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九成官之事后自己在这里杀吐谷浑人和突厥人。 如今这群人中多了高句丽人,倭奴人,百济人。 在他们身后却站着一个手持马槊的大唐人。 这一群人应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都穿着最能代表他们国家的服饰。 衣着华美,色泽艳丽。 最要命的是个个脸上都带着为大义而死的微笑。 颜白深吸一口气。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这一次要说没有士族在背后怂恿颜白是打死都不信的。 但要一口咬定是他们所为他们一定会死不承认。 他们和李二一样都是下棋人。 这就是政治。 已经被无数例子证明造反者必须死。 成功率还賊低。 可仍有人前赴后继的做这件事。 这就说明,他们追求的不是为天下苍生。 而是利益。 颜白长叹一声:“如果这不是在长安,如果不是有碍观瞻,如果不是我们百姓不好战,老子真想在城外立一个京观。” 大牛闻言叹了口气,唐人咋不好战? 不好战,这么大的国土怎么来的。 “先生,螳臂当车,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颜白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其实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其实绝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无意义的。 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也不等于虚度光阴。 吃苦耐劳,刻苦求学也非意义非凡!” 李厥挠着脑袋道:“先生,我不懂,你说的和所有先生说的都不一样。” 颜白笑道:“人生只是各种不同的活法。 你的活法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意义。 享受过程,活在当下!” 颜白伸手一指,淡淡道: “就比如他们,在我们眼里他们如此是无意义的,是自寻死路。 可在他们族人眼里,他们就是义士,是勇者。” 李厥闻言喃喃道:“我的人生意义就是当一个好皇帝!” 颜白拍手笑道:“孺子可教也!” 合上面甲,颜白冲了出去。 人群最后手持马槊的的杜荷看着颜白冲了出来,嘴角露出了笑容。 当看到最后的李厥时笑容更甚。 太孙都跟着出宫了,那就说明宫里的皇帝并没有十足的信心来庇佑李厥。 以防万一,因此才让李厥跟着颜白。 哪怕皇帝败了,皇室正统的血脉依旧在。 到时候振臂一呼,各地秦王之师就会自发的聚集在李厥身边。 这果然是皇帝的手段,从来都留着后路。 可这次,后路有用么? 国子学应该已被房遗爱拿下,楼观学也被围困了起来。 皇城上的火药因为上一次爆炸,所有火药入了库。 因此,今日只要拿下东市,就有了钱,有了粮。 再用国子学的各家长子去让各家投鼠忌器。 此事就成了一半。 他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 他们只在乎自己碗里的肉有没有被拿走。 当初皇帝八百人成就伟业,各家连屁都不放一个。 他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而且比他做的更加完美。 更加的名正言顺。 颜白冲了出去,身后的九名陌刀手组成了刀阵,他们跟着颜白往前冲。 陌刀旋转了起来,噗噗的剁肉声也响了起来。 这群各国组成了死士先是被颜白杀穿,紧接着就要面对不像人的陌刀手。 场面说不出来的轻松惬意。 不设防,直接砍杀就是了。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刚才衣着华丽的各族人,此刻全部躺在地上。 华丽的衣着很好看。 但抵不上一副简简单单的木甲。 就算有人明知不敌想要退出。 可外面的家将们此刻却是拼命起来。 所有人脸上的笑意不再,变得绝望起来,这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群人强大的让人绝望。 陌刀军收手,在颜白身后稳如山岳,沉默的让人害怕。 颜白抖了抖马槊,遥指站在最后没动的一人,笑道: “鼠辈,说话让我猜猜你是谁?” 杜荷冷眼看着颜白,他也没有想到颜白会如此的轻松。 这群号称猛士的异族人。 号称可以以一当百的人竟然如此…… 这群人可是自己这些年在长安城里特意收买的,供他们吃穿的,给他们最好武器。 今日,竟然如此的不堪。 杜荷猛然想起李象的一句话。 李象曾告诉他。 他说,颜白曾经说过,长安城里自称万人敌的游侠都是嘴强王者。 真要拼命,一个不良人能打他们一群。 真正的万人敌都在军中,真正的高手都在朝廷里面。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杜荷咬了咬牙,转头就跑。 他不愿承认他没勇气面对,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对面人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 “襄阳郡公你跑什么?” 杜荷猛的一个趔趄,他不知道颜白是如何认出他的。 也正是这么一个恍惚,背后传来了一阵剧痛。 人突然就飞了起来。 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颜白刚才是牵着马走东市里面来的。 对待倒地的杜荷,颜白没有丝毫的留手。 猛的拉扯缰绳,战马高高跃起,马蹄重重地踏在杜荷脚踝上。 “啊~~~” 颜白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没听见你说什么,再来!” 战马再次高高跃起,杜荷忍痛翻滚。 战马再次跃起,杜荷在翻滚。 颜白轻笑一声,再次拉紧拉缰绳。 “啊~~~” 又是一声高昂的痛呼。 颜白翻身下马,重重地一拳捶在杜荷的遮面甲上。 然后拖着晕头转向的杜荷径直来到李厥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颜白还没有摘下他的头盔。 颜白的打算很简单。 既然你不愿意开口,你有你的傲气,那我就打散你的傲气。 谁还不是一个骄傲的人。 “众人听令,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全部给我堆积在路上!” 众人忙碌了起来,不管死了的,还是没死透的,全部拉了过来。 颜白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又一个的罐子,然后全部倒在上面。 这都是提炼出来的石脂水。 “不说话是吧,不说话好啊,我就喜欢不说话的。 你不知道,在辽东战场我遇到过很多不说话的。 最后临死前说的比任何人都多。” “说实话,我不好奇你是谁,反正造反者都得死。 早死早好,还有一个时辰大礼就要开始了,我要去参加大礼呢!” “哎呦,莫怪,莫怪,我是一个粗人,弄疼了你可别怪我。 不过你放心,火烧在身上会有点疼,不怕,不怕……” 第 49章 报仇去 颜白一个人忙的不可开交。 嘴里念念有词,显得整个人神神叨叨。 待一切忙完,颜白扔下了火把。 火焰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颜白笑着拽着杜荷的头发,好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然后慢慢的把一罐子石脂水浇淋到杜荷的身上。 “亲爱的公子,睁大眼睛,先看,一会儿就该你……” 杜荷望着火焰里慢慢蜷缩在一起的尸体。 有的还在翻滚着,一边求饶,一边妄图从火里面爬出来。 嗅着身上难闻的气味,浑身忍不住发抖。 打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 一辈子没有去过战场的贵公子。 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这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些对他来说就是噩梦。 眼看着颜白举着火把走来。 看着笑盈盈的颜白,杜荷撑不住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听着熟悉的声音,李厥猛然从人群后面冲了过来。 一把掀开杜荷脸上的面甲,望着熟悉的面庞…… 李厥猛的打了个趔趄。 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见到一切是真的。 这一刻的李厥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早间天亮时东宫的那群刺客是怎么来的了。 “父亲身边的人是你安排的?” “是我!” 李厥如遭雷击。 这可是父亲一直念叨的人,这是和父亲幼年时一起长大的人。 这是小时候把自己架在肩膀上的人。 如今却要杀自己的父亲,杀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襄阳郡公,你这是做什么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失望,震惊,不解。 李厥癫狂的大叫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李厥的脸庞滑落。 颜白从未在见过一个人眼里会有这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 杜荷不敢看李厥的眼睛。 颜白轻轻地将李厥搂在怀里,可怜的孩子放声痛哭。 人生的第一课看到的竟然是背叛。 是人性的黑暗。 “说吧,我颜白会保你一条血脉!” 杜荷笑了笑,知道自己败了,人也放松了开来。 可他不喜欢颜白。 长安皆传颜白之名,父亲临走时还让自己多向颜白学习。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向他学习? 一个油滑的小子,仗着家世在长安无礼的小子,也就在诗词一道小有名气。 自己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杜家。 论家世,论尊崇,自己凭什么向他学习? 凭什么他和太子亦师亦友,凭什么自己的书房要挂着他作的狗屁诗词。 凭什么李靖要让他接班军部。 自己杜荷五岁练武,七岁诗词,凭什么所有人都亲近他。 征伐辽东,自己也请命了,李绩凭什么不让自己拜将。 让自己当个亲卫给他站岗? 看不起谁呢? 自己当然不去,为什么要去受人冷眼? 凭什么啊? 就凭自己阿耶不在了,都欺负自己么? 杜荷喘着粗气,斜着眼睛看着颜白,笑道: “颜白你以为你赢了,其实是李世民赢了。 在这大唐,你我只不过都是棋子而已,天下王侯宁有种乎?” 杜荷看着颜白:“颜韵在国子学吧!” 颜白一愣,他觉得眼前的杜荷多了一张脸。 抬起头,所有人都好像多了一张脸。 深吸一口气,颜白压下了心口的腥热。 杜荷得意的笑了笑:“想知道么,求我!” 李厥飞扑过来,慌忙道: “伯伯,伯伯,我李厥求你,我李厥求你,求求你,结束吧,快些结束吧,不能死人了,城阳姑姑会哭死的。” 杜荷看着李厥,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伯伯,面露追忆。 惋惜,释怀,解脱,最后变成喟然一叹。 杜荷伸手轻轻的擦去李厥的眼泪,笑道: “你们李家可算出了一个有良心的人,未来天子尊求我,值了,值了!” 杜荷抬起头看着颜白,笑道: “放过你了,记住,这是我杜荷看在太孙的面子上,不是看在你颜白的面子。 在我这里,我始终不服你。” 杜荷拍了拍李厥的肩膀,笑道: “城外的事情分三个部分,我负责的是在大礼的时候引发骚乱。 地点就是在这东市,放火,引发骚乱。” “第二部分是在国子学,国子学学生皆为贵族子弟。 抓了他们,可以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 “这里是房遗爱负责!” 杜荷抬起头看着颜白自豪道: “决定成事的那刻起,房遗爱就已经决定了,杀掉最讨厌的,只留贵族子弟。 姓孔的,和姓颜的很讨厌,骨头硬!” 杜荷吐出一口血沫子:“得死!” 望着颜白那择人而噬的眼神,杜荷继续道: “第三部分就是杨政道,这是后路,万一不敌,我们可以快速离开长安!” 颜白闻言转身上马。 杜荷惊奇道:“你就不问问他藏在哪里么?” 颜白头也不回道:“曲池坊是吧!” 杜荷佩服道:“这点你倒是让我佩服。 曲池坊挨着曲江池,曲江池又和黄渠相接,一旦离去,就可快速离开长安。” “我承诺的,你杜家可以遗留一子。 至于去什么地方,路上会不会死,这次因你们而死官员会不会对其下手,我就管不着了。” 杜荷朝着颜白拱拱手。 眼见颜白离去,杜荷自言自语道: “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愿欠你的人情。 粮食涨价是山东世家,他们躲在西市!” “商道被断是关陇有人把突厥人放了进来,故意为之。 他们手里有兵部的过所,我想,你该知道!” 杜荷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 但确保颜白能够听得清楚。 说罢这些,杜荷失了魂般躺在地上。 陌刀手冲了过来,麻利地卸掉他全身的骨节。 确保杜荷不会自杀。 颜白打马朝着国子学冲去。 不长的一段距离,颜白却觉得格外的漫长。 脑子一片空白,颜白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 外面响起了马蹄声,国子学诸生顿时一惊。 黑齿常之手握两把横刀,猛然站起,怒喝道:“谁?” “是我,颜白!” 短短的四个字就仿佛定海神针。 书院里的学子仿佛找到了靠山,紧绷的心神顿时松了下来。 经历过惨事后众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声越来越大,众人慌忙的冲到门口。 一边哭,一边七手八脚的把挡在门前阻碍敌人的障碍物搬开。 门开了,颜白走了进来。 “先生……” “先生……” 望着眼前的尸横遍野,满地的血污,颜白忍不住打了个趔趄。 天地都在旋转。 照着胸口狠狠捶了两拳。 颜白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可一抹腥味还是从嘴角渗出。 望着坐在门槛上的颜韵,颜白颤声道:“可好?” 熟悉的声音传来,颜韵愣愣地抬起头,望着,望着,眼睛猛地一亮。 突然就哭了,抱着怀里的秦月颖。 跌跌撞撞朝着颜白冲了过去。 “父亲,救救秦伯,救救他吧!” 颜韵哀嚎的祈求声在书院回荡。 颜白缓缓地蹲下身,掰开秦月颖的手,从他手掌心取下横刀。 “老秦,走,我给你报仇去。” 第 50章 不留活口 颜白拿着刀从国子学离开。 一个人骑着马朝着曲池坊走去。 皇城里,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提着四五个脑袋静静的站在立政殿下面的台阶下。 在两人身后,薛礼一脸淡然。 李二扭头看着跪在面前的陈萦,淡淡道: “长安城可有消息?” “一个时辰之前暮鼓响起,琅琊郡公带着太孙去了东市。 在一刻钟之前,在陌刀队的护送下太孙准备回宫,此刻怕已经进来了!” “有贼人作乱否?” “郡公补救及时,百姓入坊,无骚乱。” “退下吧!” “喏!” 李二心情好了很多,笑了笑,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站起了身: “大礼的时间快到了,群臣现在想必也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准备吧!” 李承乾站起了身,望着远处的城墙上。 城墙上的黄色越来越少,黑色已经快把黄色淹没。 长广公主和赵慈景的儿子赵节重重地一刀砍在面前的李恪身上。 力道很足,李恪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披头散发的赵节望着什么事都没有的李恪。 他知道他败了,他更知道这是吴王李恪在让着他。 不然,他是近不了吴王的身的。 一声轻轻的叹息,李恪举起了手中的刀。 脚掌微微发力,人跃起一刀斩下。 锋利的横刀撕碎了赵节手中的盾,也撕碎了他身边的两位家臣。 “赵节,何苦呢?” 不等赵节说话,李恪刀背狠狠的砍在他的手腕上。 长刀落地,李恪也扑了过来。 一拳重重地砸在遮面甲上。 赵节重重地倒地,再抬起头,眼前所见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光。 赵节用力转过脑袋,透过人群缝隙,看向远处。 “安俨公,快跑啊!” 赵节嘶吼着,直到嘴巴上又挨了一拳。 下巴上的骨节被拆掉。 焦急的怒吼声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最后的几人护卫护着李安俨边战边退。 如果不是要抓活的,这点护卫哪能活到现在。 头都能被飞骑兵给揉碎了。 飞骑兵的挑选仅限于陌刀军。 能成为陌刀军,前提是你有资格被选上飞骑兵。 也可以说飞骑兵是陌刀军的兵种来源。 大唐政权稳定以后,晋阳里跟着李渊起家的族兵便无仗可打。 有一部分的人愿意回晋阳种田。 有一部分的人不愿意。 于是,三万多不愿意种田的晋阳人便留在了长安。 因此,合理安置和利用这些有功人员,就成了一个重要任务。 李渊身边的功臣叫“元谋功臣”。 那这些跟着李渊起事的兵卒便称作“元从禁军”。 负责拱卫皇城。 是大唐最早的禁卫部队。 (ps:《旧唐书》记载:武德中为骠骑将军,掌屯营兵于玄武门。) 而且这些人官位是传国的,世袭的。 只要大唐在,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拥有编制。 他们年老以后,他们的子侄可以接班。 在南征北战的战争中,李二经常独掌一军。 他们和太上皇李渊关系深厚,同样也是李二的老伙计。 袍泽之情。 因此,这些人和李二的关系最好。 因此,这也是明知皇城里面的金吾卫已经有了别样的心思,李二却不急不躁,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这些人就是李二的底气。 只要这些人在,这长安就乱不了。 玄武门事变,是李二永远都跳不出去的一个圈。 而围绕玄武门展开的禁军布防和守卫。 也可以说李二在防止另一个自己出现。 这一步棋,李二可以说一直在期待。 如今还真的让他等到了。 不等李安俨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下一步要做什么。 身边的家将又倒了一个,眨眼间又倒了一个。 “左屯卫中郎将你输了!” 李安俨看着李恪,看着这个和年轻的皇帝几乎一模一样的吴王笑了笑: “我的确是输了,但往后还会有人来。” “父皇信任你,让你掌管宿卫,你辜负了他!” “哈哈哈~~~” 李安俨放声大笑:“君臣大义,从一而终。 我虽愚昧,但不敢不勉。 他提拔我与微末,又让我娶荥阳郑氏女。 恩宠,荣耀,以诚待人者,人亦以诚待我。 吴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你来告诉,我能辜负他么?” 李恪叹了口气。 李恪知道,李安俨口中的他指的是隐太子李建成。 玄武门之变败亡后,李安俨为李建成拼死而战。 父皇赞赏他的忠诚,就免了他的死罪,并让他掌管宿卫。 李恪知道父皇当初是为了稳定当初朝堂隐太子一派的心。 告诉他们他不是嗜杀之人,可如今呢…… 如今…… 这算是养虎为患么,多少家庭因为这些人彻底的烟消云散。 李恪默默的收刀,扭头,身后的飞骑围了上来。 “李世民窃国奸贼!” 一声惊天的怒吼落罢,李安俨扭头看了一眼太极宫。 他语气变得温柔,笑着喃喃道: “太子殿下,我来陪你了!” 一道身影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 “众人听令,披大红披风,替换所有金吾卫,吉时将至,大礼要开始了。” 随着金龙旗升起,还没来得及休息的内侍又匆忙的跑动了起来。 一具具尸体被扔下了城墙,发出接连不断的闷响。 环绕皇城的清澈水渠慢慢的有了颜色。 淡红,浅红,深红,再到如浓墨般粘稠的暗红。 这一抹色彩随着河流慢慢的飘着。 慢慢的分散到各个水渠里。 然后...... 暗红,变成了深红,等到出了皇城就变成了浅红,淡红。 到最后只有点点的血丝。 颜白在一处宅子前停留了下来,眼里此刻布满了血丝,让人望而生畏。 在颜白身后站着一排密密麻麻的衙役。 一手刀一手盾的衙役在最前,手持弓弩的衙役在中间,手持陌刀的衙役在后面压阵。 手拿锤子的颜白骑着马冷冷地站在身后。 长安准确的说就不是一个城。 他是一个巨大的军营,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衙门。 纵横笔直的街道、四四方方的坊区,全方位的整齐划一。 这就是一座权力之城。 时时刻刻为战争准备着。 颜白带着的众衙役仅仅是这个军营里最小的一个“作战”单位。 因为衙门抓叛逆从不单打独斗,往往配合有方。 颜白曾打趣他们是反恐部队。 此刻,他们比反恐部队还恐怖。 “破!” “郡公有令,破!” 举着盾牌的衙役对视一眼,一起发力冲了上去。 大门开始晃动,门后面的门栓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四个来回,大门已经咧开一个大口子。 举着盾牌的衙役让开道路。 身后拿着横刀的衙役涌了上去。 起身飞踹,大门摇摇晃晃,不堪重负的倒下。 大门才倒下,里面的箭就如蝗虫出笼般射了出来。 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笃笃笃”声。 颜白喊声道:“不留活口!” “郡公有令,不留活口!” 趁着对方换箭的间隙,衙役冲了进去。 身后,早就把弓弩拉满的衙役抬头就射,直接把院子里面的一群人放倒。 举着盾牌的衙役看都不看,直接冲向了第二道门。 大门外手拿陌刀的衙役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杀人。 伸脚踏下,横刀直接捅进胸口。 手腕下压,抽刀。 伤口拉大,这叫放血,这种死法最残忍。 因为你会感受生命慢慢逝去的感觉。 在这种编织和配合下,什么人都扛不住。 有盾抗伤害,有横刀输出,有箭矢压阵,层次突进。 唯有战马破阵才可破之。 什么江湖高手,那都是狗屁。 这种装备和战斗素养不是草寇能抵挡得了的。 能在长安城当衙役,保底的要求是在战场杀过人。 院子里面的小杂鱼一个照面的功夫不到就全部躺下。 顶楼的杨政道害怕的浑身发抖。 因为他看到了颜白。 第二道门很快就破了,冲进去的那刻看到的几乎全是异族人。 举盾衙役死死地抵在门口,右手抽出利刃顺着缝隙就钻了进去。 颜白见屋里人少有穿甲的,淡淡地吩咐道: “重矢抵近而射。” 举弓衙役瞬间明白,站在盾牌后面不往前,拉满弓就往里面射。 如此近的距离,躲不开身上就会多一个大窟窿。 倒霉的人直接被钉在柱子上。 眼见箭壶里面的箭矢被宣泄一空,颜白寒声道: “突进去,不留活口!” 刀盾格挡,弓弩在后,手持陌刀的衙役开始杀人。 颜白跟在人群后,手拿着羊角锤他几乎不留手。 只要有动的,上去就是一锤子。 砰砰的响声令人头皮发麻。 在颜白含恨一击之下,别说格挡了。 就算身穿重甲,这一锤子下去内腹也得出血。 就算懂得卸力,身上也得多一大片青紫。 环绕四周,颜白见没有活人了,继续吩咐道: “三人一组,挨个搜,每一个屋子都不放过,不留活口。” “喏!” 颜白知道更多的人藏在二楼,但此刻的颜白一点都不着急。 既然他们造成了杀戮,那自然也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猫戏老鼠的游戏才开始。 楼上此刻已经乱作了一团。 杨政道自从见到颜白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败了,且一败涂地。 他愣愣地看望着自己的拳头,忍不住喃喃道: “原来拳头握在一起也不管用。” 一名突厥人冲了过来:“殿下,我陪你冲出去吧,一次的失败并不可怕,只要回到了定襄,可以重头再来!” 杨政道摇了摇头。 杨政道明白,想在惹毛了颜白的情况下安然离开绝无可能。 他解决自己不比解决书院学子吵架用的时间更长。 就算跑了又如何? 能跑一辈子么? 听着下面传来的求饶声,喊叫声,杨政道猛地站起身,大声道: “先生,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 “等我把你身边的人杀完,我自然会好好地和你说话。” 杨政道痛苦的闭上眼,他知道,颜白是不打算留一个活口。 他甚至懒得把这些人抓到大理寺,抓到刑部去审问。 杨政道望着环绕自己身侧的众人,猛然大喝道: “颜白,那就别怪我杨政道无礼了!” 第 51章 恶贼啊 厮杀突然开始。 在杨政道的带领下,盘踞在二楼的贼人全部都冲了下来。 干净的阳光从破损的窗户里面透了进来。 衙役手里挥舞的横刀穿过阳光留下一闪而逝的银鳞。 刀身上偶尔反射出来的太阳光照射在颜白那张狰狞的脸上。 面对衙役,面对官吏,或许是天然的气场压制。 老鼠怕见猫。 杨政道那边的人下意识的慢了一拍。 盾牌毫不犹豫的拍了上去,有的人轰然倒地,有的人被身后的楼梯绊倒在地。 陌刀带着冷淡的光劈斩而下。 二楼的楼梯口成了屠宰场。 不大的空间里绽放出无数暗红色的血花。 颜白手持羊角锤站在最前面,平头朝上,尖头朝下。 用简单的打法,重复最简单的动作狠狠的砸下去。 不锋利的锤尖变成了利刃,切开衣衫,猛地钻入体内。 也就这简单的一下,就能在人身上留下一道恐怖的伤口。 红色的血液直接就滋了出来。 半盏茶的时间楼梯口已经站不了人了。 衙役开始拖着尸体往后,好让开道路。 到底杀没杀光,还得是看了之后才知道。 杨政道丢下手中的长刀慢慢的走了下来。 一群衙役绕过杨政道,朝着二楼冲去,喊杀声再度响起。 郡公说一个不留,那就得一个不留。 “看清了么?” “看清了,先生能来这里,想必要么是国子学的房遗爱被抓了,要么是东市的杜荷被抓了。 我被卖了?” 杨政道拉过来一张破损的长案一屁股坐在血地上,喟然一叹道: “平日里称兄道弟,自认为是江湖豪气,男儿义气,好不爽快。 只有到了这一刻,我才看得清楚身边的人是人是鬼。” 杨政道脱去长衫,跪在地上拼命的擦拭着血污。 待把地板上的血污擦拭得干干净净,杨政道低头垂目。 “先生请!” 颜白席地而坐,身上的甲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说吧!” “先生认为我输了么?” “输了!” 杨政道点了点头,笑道: “也只有到了此时我才明白我祖母跟我讲得那些道理。 先前我总是嘴上说着知道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先生,你要听么?” “帝王心术么?” 杨政道低着脑袋想了想,笑道:“算是吧! 当然,弟子也想听听先生的对我杨氏家学的看法和意见。” “活了这大半辈子,我也只有这么点东西能拿的出手。 先生觉得有用就拿去教育子孙,没用就笑一笑吧!” 说着,杨政道抬起头低声道: “算是偿还一点先生的庇护之恩。” 颜白笑了笑:“也罢,我也从没听到帝王心术,讲讲吧!” “先生,这片大地上其实有两套做人准则。 第一套是给读书人制定的,告诉他们要牢记仁义礼智信。” “第二套就是世家豪族的,识人,奴人,御下,为我所用。 在他们眼里,仁义礼智信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只有利益。” 见颜白不说话,杨政道继续道: “佛前为什么长跪善良人,可在帝王眼里,心软之人就是在不断的委屈自己。 好人不长命就是这个道理!” 杨政道看着颜白,忽然一笑道: “在弟子看来,先生就是心善。 所以本该长孙冲去江州的,最后落到了先生身上。 若不然先生现在就该是兵部尚书!” 杨政道继续说道:“虽然先生早就该是尚书,但白白浪费了三年。 这三年,足够某家布局,占据先手。” “当然,也包括这件事。 皇帝需要别人入局,需要把陈年的灰尘给彻底的清扫开。 然后好安排新的打扫卫生的人进来!” 颜白直言道:“你是想说这是给太子扫清障碍吧!” 杨政道摇摇头苦笑道: “先生,你心里其实明白,你就是嘴上不愿意说而已。 说的好听些这是为太子铺路,又何尝不是在为他李家江山铺路?” “先生,历史不断地重演。 只不过是先前姓杨,现在姓李,今后可能姓张,又或是姓王,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颜白点了点头:“你这最后一句话说的还是很不错的。” “先生不点评一下么?” 颜白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的很好,说的很对,但不能包括所有人,这个世界需要善良,需要傻子!” 杨政道深深地看着颜白,忽然道: “先生,你现在应该很痛苦吧!” “对,我想杀了你!” 已经看开了的杨政道仿佛开了窍,摇头苦笑道: “先生,你看的太远,看的过于通透,患得患失,才是痛苦!” 颜白猛地抬起头,眯着眼道:“这话不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祖母告诉我的。” 望着衙役陆陆续走了下来,颜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别说这件事是你为之,告诉我,是谁在背后推着你!” 杨政道站起身,苦恼的摇摇头:“算了吧先生,你难道还没看透么? 只要这些人不举旗造反,陛下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太子继位依旧需要他们。 而且这一盘棋陛下已经赢了,几乎通吃。 只要他们退一步,我们这些造反者一死,什么事都没有。” 杨政道叹息道:“利益交换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上呢?” “万一,万一我成了呢?” “说说都有谁吧!” “先生真的要听呢?” 颜白看着杨政道淡淡道: “书院里死去的那些孩子,那些先生需要我去报仇,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杨政道愣愣的看着颜白,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那一年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一辈子,除了祖母护着他,其余人都是在利用他。 “荥阳郑氏,关陇勋贵,长孙家族,山东士族。 我知道这些,但他们的手段太阴狠,根本捏不住尾巴!” 颜白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我要去参加大礼了!” 望着围过来的衙役,杨政道突然跪地,哀求道: “先生,要死的那一日你来送送我吧,我害怕腰斩,我怕疼,让我留个体面!” “好!” “哈哈,心不死则道不生,我杨政道悟了,可为什么我要死啊……” 颜白转身离去,衙役冲了过来。 直接把杨政道剥光,拆散他全身的骨节。 然后扛起杨政道就往衙门冲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太庙前的天地宗社已经燃起了篝火,钟鼓鸣奏雅乐已经缓缓响起。 颜白孤独的走在大街上,缓缓的朝着朱雀门而去。 快到朱雀门的时候,碰到了浑身带血的长孙涣。 长孙涣想笑着和颜白打招呼,看了看身上的血,换了一副面容。 带着悲戚和愤恨,快步走到颜白身前。 “琅琊郡公!” 颜白点了点算是打招呼,长孙涣讨了个无趣,缓缓的走到颜白身后站定。 要进宫了,自然要按官职大小之道。 颜白虽在如今的朝堂上没了实权。 但却有一个少府监的官职挂在身上,这点就让长孙涣很难受。 他想走在颜白的前面。 百官已经在等候了。 太极宫左侧,年迈的袁天罡长袖飘飘。 脚踏天罡步,开始在皇城里面的祭坛上禀告上天。 颜白踩着台阶缓缓往前,左右两侧的文武百官纷纷扭头看着颜白。 众人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有千言万语的话想对颜白说。 都想问问外面怎么样了? 家里怎么样了? 贼人按住了没有了,死了多少人。 这些官员的心可是片刻不宁。 走到台阶上,颜白顿了一下,不知道去左边,还是去右边。 疑惑间见到李晦在挥手,颜白去了文臣那边。 一身盔甲,上面还挂着肉末的颜白站到文臣的队伍里。 若是搁在以前,少不了口诛笔伐。 但如今众人却是趾气高扬,这盔甲上的肉沫沫可是平叛的功勋。 而且这平叛之人还是从我文人里面出来的。 你们武将有薛礼,有程咬金,有尉迟敬德。 我们文人里面有颜白,一样的能打,比你们还更年轻。 太阳升到头顶,脚下的影子变成了一坨。 至阳的时刻到了,也就是吉时到了。 在礼官大声的吆喝声中群臣肃立。 内侍搬来了龙椅,一个摆在中间,一个摆在后方往左。 隆重的音乐声响起,李二出来了。 在孔夫子抑扬顿挫的礼表声中换了一身衣裳的李承乾也走了出来。 颜白愣愣的看着,这是自己第二次参加登基大典。 第一次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县尉。 站在台阶的最下面,踮着脚,仰着头。 只能看到祭台前香炉上冒烟的燃香。 如今,已经混到一览无余。 就在昨日这个时候,颜白还在美美的想着,把皇帝登基的流程用大白话写下来。 可一夜之间颜白突然没了心情。 这数个时辰,像是过了数年之久。 只觉得无聊,只觉得想去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群臣恭贺,祭表化成了青烟传达给了上天。 颜白木愣的行礼,木愣的跟着众人说贺词。 就在颜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颜白的右手猛然伸向了腰间,后脚的脚掌已经绷起。 望着被内侍搀扶的孔颖达老先生,颜白赶紧弯腰道:“先生!” 孔颖达望着颜白,叹了口气:“杀了多少人?” “主犯留着,其余人皆死!” “国子学还好吧!” 颜白一愣。 别人要问肯定是先问家里,孔颖达担心书院,自然要问书院。 细微处见人心,在乎什么,自然是问什么。 “挺好的!” 孔颖达笑着点了点头:“好,你好好听着,一会儿还要陪着两位陛下去太庙前参加告祖仪式。 那里是你二兄主持,我老了,我去休息会儿。” “嗯!” 内侍扶着孔颖达离开。 在离开了群臣的队伍后孔颖达挥手让内侍离去。 他迈着蹒跚的步伐,快步的朝着皇城外走去。 他觉得颜白有事在瞒着自己。 他要亲自去看看。 x 宫卫敢拦群臣,礼官敢喝骂大礼离开的群臣,但绝对不敢拦孔颖。 一口唾沫喷你脸上,你还得躬腰行礼。 “快背着老夫去国子学!” “啊?” “啊什么啊,你叫腾远是吧? 陈御史是你的姐夫,陈氏是你的姐姐。 你等着,我明日就上马问他怎么教导的你!” 腾远闻言赶紧蹲下身:“夫子,学生准备好了,来吧!” “嗯,是个孝顺的孩子!” 腾远眉开眼笑,这一句夸赞实打实。 写在墓碑上那也是让人羡慕的存在。 这可是孔老夫子亲口说的话。 一般人有这个机会吗? 宫卫看着腾远离开,羡慕的眼睛都快跳出来了。 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迎上去,自己为什么就不主动去搀扶一下。 有了腾远背着,路就好走多了。 可随着离国子学越来越近。 望着那门口围着的不良人和衙役,望着那满是刀痕劈砍的大门。 孔颖达的心也就越来越沉。 孔颖达跌跌撞撞推开人群,走进大门。 望着院子里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院学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恶賊啊,你好大的胆子啊!” 书院再度乱作了一团。 第 52章 臣要动用火药 望着太庙前的香火。 颜白是越看越觉得恍惚。 恍恍惚惚间颜白看到了孔老夫子走了过来。 再认真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老爷子,颜白笑着跑了过去。 还未张口呼唤天地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隐约间颜白听到了很多人在呼唤。 隐约间颜白听到了李晦好像在说要脱自己衣服,说自己是伤到哪里了。 突然间,颜白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 风有点大,颠簸的厉害,想侧身却又浑身没有丝毫的力气。 “慢点飞……” 李晦揉着眼眶,闻声大喜:“墨色,你哪里疼?” “腰疼!” “腰伤了么?” “别吵我,你钓你的鱼,我睡我的觉,走的时候叫我……” 见颜白可以说话,但说的都是胡话李晦顿时大急: “喂喂,墨色,别睡啊,你他娘的别睡啊,你们都瞎了么,腰,墨色的腰受伤了……” “侍郎,腰是好的,没伤着。” “那怎么腰疼?” “怕是你的肩膀上的佩饰给顶着了。” 颜白在喃喃自语后就睡了过去。 开始的颠簸让颜白觉得不舒服,越往后,颜白反而觉得越舒服。 …… 颜白被直接抬到太医署,一大群医师立马围了过来,开始给颜白做全身的检查。 太医署的老大何冠正眯着眼把脉。 李二望着何冠正,轻声道: “有什么问题没有?” “累着了,心力交瘁,又穿着重甲跑了一上午。 猛地一停下来,人脱力了,扛不住,就睡了过去!” 颜白无事,何冠正也放心了,语气轻松道: “颜郡公定是昨日一夜没睡,踏踏实实睡一天就好了。” 李二闻言轻轻松了口气,摆摆手,何冠正拱手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李承乾见此,也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 见颜白嘴里嘀咕不停,李二扭头看着李承乾道: “你刚去看了,孔老先生如何?” 这次轮到李承乾叹气了。 “不怎么好,年纪大了。 没有料想他会转身去国子学,去的时候还没收拾干净。 战死的学子都摆在那里,老先生见了,没抗住……” “请孙神仙了没?” “请了,还在来的路上!” “太医署的人怎么说?” 李承乾难过的低下头,低声道: “都去看了,看了都不说话,孩儿以为这次很难了,怕是扛不过去了!” 李二心里知道怕是这么一个结果。 可当这个结果被人亲口说出来。 心里仅剩的那点幻想就会被无情地打散。 李二看了一眼梦呓的颜白,缓缓站起身。 身边的老人越来越少。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想到今日的大礼还没结束。 李二看着李承乾道:“大礼还没结束,晚间还有宴席。 这本该是属于你的时刻,去和臣子们一起吧!” 李承乾点了点头,忽然道:“父皇,孩儿刚来的时候赵国公还在外面候着呢!” “你如今是皇帝。” 李承乾颇为为难道:“那会儿和国公闲聊了几句。 听国公他的意思是,他想负责这件案子,揪出幕后的人。” “你的意思呢?” “所以孩儿想问问父皇,” 李二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道:“那你就让他进来吧!” “嗯!” 说罢这句话,李二转身就去了偏殿。 李承乾看了一眼颜白,缓缓离去。 他知道父皇不会拒绝舅父。 但这件事李承乾更想让颜白来负责。 舅父负责,他会安插亲近他的人,他会杀很多人。 有了这个权柄在手,他就会把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牵连进来。 颜白负责,虽然也会杀很多人。 但颜白绝对不会牵连太甚。 那些无辜的人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 李承乾知道,这件事必然要落到舅父的手里。 关陇一派和山东一派是需要斗争下去的。 在从书院毕业的这帮寒门学子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这两派系就要斗。 要给楼观学成长的时间。 听百骑司的人刚才禀告说,长孙涣进宫前杀了很多人。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受何人指派,没有人知道。 李承乾觉得很怪异。 面对长孙家,在他心里头一次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什么都没做的长孙家好像是最大的获利者。 当夜幕缓缓降临,太极宫的灯火亮如白昼。 殿内群臣交错,内侍宫女穿梭其中。 一派歌舞升平的大美光景。 可在这太极宫外。 长安,万年,刑部,大理寺那昏暗的诏狱中此刻却人满为患。 喊冤声此起彼伏。 夜色里,仙游县小河边一排排的甲士跪在那里。 “杀!” 随着文老六的一声令下,衙役挥刀。 一直停留在仙游的折冲府,校尉以上,全部砍死。 火长,伍长以下全部降职一级,今后远离长安,去安西。 罪名是假传圣旨,行谋逆之事。 这是新的旨意。 有三省盖着的大印,陛下的“画日”具名。 这次的圣旨是真的,而不是没名堂的就盖着一个大印。 文老六把十多个脑袋绑在一起,挂在马屁股上,朝着长安而去。 这些人要去刑部验明正身。 二囡嗅了嗅空气,然后又紧紧地关上窗户。 “长孙家如果不负责此事,长孙家还可以继续荣耀下去。 他若是负责此事,长孙家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颜昭甫闻言道:“是过于自信和傲慢么?” 二囡笑了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陛下虽然不是嗜杀之人,但他为了李氏王朝可以杀任何人。 所以,这句话对任何帝王都是一样的。” 二囡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拍了拍手: “所以说,自信和傲慢仅仅是最小的一点。 可能都算不上一个理由。 昭甫,哪个从龙之人不傲慢呢?” “你看着对你都是笑呵呵的,都是礼遇有加,因为咱们家也有从龙之臣。 因为咱们家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 颜昭甫笑了笑:“那你刚才说?” 二囡美目流转,笑道:长孙家如果负责此事就要杀很多人。 你想,这朝中事本来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杀了这么多人。 长孙家自此事后自然会为人所忌惮。 自然也会被芸芸众口推到风口浪尖。 昭甫,你说这样的人到头来会有什么好结局! 一旦失去了影响力,就完了!” 颜昭甫恍然大悟。 他先前以为是因为亲情羁绊,长孙家才会突然间崛起。 如今看来,这每一步好像都是提前设定好的。 颜昭甫叹了口气道: “陛下的手段当真让人无话可说。” 听着颜昭甫话里的唏嘘之意,二囡继续道: “这也不怪皇帝,皇帝只是坐在那里。 要怪就怪他自己,这天底下哪有什么既要又要的好事!” 颜昭甫舔了舔嘴唇,轻声道: “你说长孙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司马氏?” “那就要看他身后的人能吃的饱不。 如果他长孙家不能满足他身后的那一张张嘴,一切都有可能!” 颜昭甫深吸了一口气:“懂了,咱们家现在这样就挺好。 这群人既能成为手里的剑,也能成为杀死的自己的剑。” 二囡望着颜昭甫离去。 她此时有点明白师父为什么选择他来当家主了。 平日里不吭声不吭气的人原来是个内秀之人。 有决断,有想法。 “嗯,很不错。” “嗯,很不错!” 颜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李二的这一声夸赞。 环顾了四周,才发现自己睡在大殿里面。 自己也没喝酒啊。 怎么太庙之后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呢? 难道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颜白慌忙爬了起来,赶紧道: “陛下,臣这是睡了多久?” 李二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晡时行太庙之礼,你也是那时候被抬进来的。 戌时大宴群臣,此刻卯时,你足足睡了快六个时辰。” (ps:晡时15:00-17:00) “陛下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天快亮的时候起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颜白才彻底的从昏昏沉沉中醒转过来。 飘散的三魂七魄才回归了身体,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起来。 李二笑了笑,挥挥手,剪刀端来了莲子粥,外加一小碟子的腌菜。 颜白也不客气,朝着李二行了个简单的礼之后就开始大吃特吃。 望着大吃特吃的颜白,李二也觉得有点饿了。 时刻关注着皇帝的剪刀立刻就明白,转身退去之后也端来了一碗粥。 唯一不同的是粥里还多了一个蛋。 望着颜白那一副“为什么我没有”的死样子,李二乐的哈哈大笑。 挥挥手,剪刀又匆忙跑了出去。 这一顿饭让剪刀眉开眼笑。 陛下竟然一口气喝了两碗粥吃了三个鸡子。 “说说吧,你觉得这次的事情究竟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太子来的,又或是真的是因为治下对异族人过于苛责?” 颜白叹了口气,如实道:“都有!” “那些人在骂朕,说朕得位不正,说朕玄武门,说朕昏庸,说朕好大喜功………” 李二闻言有些落寞,看着颜白道: “墨色,你觉得真如他们所言,朕的私德不好,才导致了这次祸患?” 颜白闻言道:“陛下,在臣的家教中,看君王不看私德。 在百姓的眼里,您几乎没有黑点,可为千古一帝。” 李二胡子一抖,笑骂道: “千古一帝?你小子也开始溜须拍马了!” 颜白闻言坦然道: “除隋朝之乱,比肩汤武,致治之美,庶几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这说的就是陛下。” 李二好奇道:“谁说的?” “臣说的,书院学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臣不认为私德不重要,而是百姓觉得谁好才重要。 只抓缺点,不看优点这都是狗屁。 臣堆京观,不也人有人说臣是嗜杀之人么? 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大功德不拿出来说,说私德,也就说明陛下执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颜白笑了笑:“陛下,他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李二摆摆手,他不想跟颜白说这些。 同样的问题别的臣子都是三缄其口。 轮到颜白他就能侃侃而谈。 诡辩之言看似荒诞怪异,但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李二心中的阴霾也稍稍散了去,心情好了许多。 “那异族人的问题你如何看待?” “狗急跳墙尔!” 李二一愣,这和长孙无忌跟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 长孙无忌说是狼子野心,图谋已久,应当驱逐出长安。 颜白却是说狗急跳墙。 李二好奇道:“怎么说?” “陛下,他们在我大唐一日,就会被我大唐同化一日,迟早会被同化。 可毕竟有些老顽固贼心不死。 眼见族人身穿唐衣,学大唐礼仪,越来越像大唐人,自然要挑起事端。 好挑起大唐百姓和异族人之间的仇怨。” “你的意思是朕要依旧怀柔?” “臣觉得得与时俱进的变一下了。 该杀的依旧要杀,该对他们好依旧要对他们好。 刀子和糖都握在手心。 我们不能因为这些人,破坏了大好局面。 这些人该死,但要死的有意义,要让所有异族人知道我们的刀子有多锋利。” 李二呵呵一笑:“杀意不小啊!” 颜白闻言突然站起身,认真道:“臣为先生,要为学子报仇。” “你要做什么?” “长安的某些人过的太悠闲了,以至于整日的胡思乱想。 臣请陛下恩准臣动用火药,臣要和他们决斗。” 李二沉默了,幽幽的看着颜白: “如果你做了,你在长安会人人喊打,你颜白之名会臭不可闻!” 颜白笑了笑:“臭又如何,臣如果不能为死去的弟子报仇,今后又有何脸面去面对那些把我当作父亲一样尊敬的孩子们呢?” 李二深吸一口气:“适可而止!” 颜白深吸一口气:“陛下,臣眼里没有这四个字。 你知道的,臣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彻底地做绝。” “早知道如此,朕就不该听你的马屁了!” “陛下,他们杀人的时候都没有想到适可而止。 这时候对臣而言适可而止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去吧!” 见颜白头也不回的离去,李二忽然道:“扛不住就进宫来吧!” 颜白脚步一顿,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嗯!” 第 53章 出手 一些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尤其是世家豪族,几百年的积累让他们有了高人一等的特权。 自身存在一种优越感和自以为是的心态。 他们认为自己的道德标准比他人高尚,你们就该听我的。 因为我的祖上是某某公,我在朝中是某某官员。 颜白不敢去否认这都是错的。 因为存在即合理。 他们的祖上可能是出于一种道义感和责任心。 希望以此来教导自己的子孙。 希望以此来让自己的子孙强爷胜祖。 可随着他们的故去,子孙照猫画虎。 变成了这世道本该如此,我说的就是真理。 你就该听我的这般自以为是。 他们失去了本意,也变得视他人生命如草芥。 他们没吃过亏,不知道别人的苦。 因此对书院孩子的逝去毫无怜惜。 他们习惯了如此,反正也不是死自家的孩子。 颜白觉得不对,这群人需要教导,需要有敬畏之心。 颜白觉得,自己应该教会他们害怕。 从宫里出来之后颜白先用飞奴问平安,报平安。 家里人无事,楼观学有席君买护着也无事。 颜白心里没有了挂念。 去了孔家,颜白没有丝毫隐瞒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已经卧床不起,准备随时离去的孔老夫子突然来了精神。 孔老夫子觉得颜白这么做过于粗鲁,容易给子孙留下祸患。 于是两人在书房内秘密商谈了半日。 颜白走后,孔老夫子开始挨家挨户的上门。 无论见到哪家的家主,孔老夫子见面就是哭。 哭完了之后就说自己这个先生没用,连自己的学子都护不住。 走时,孔老夫子对着所有人掷地有声道: “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言外之意就是我这个当先生的要报仇了。 到时候你们要是参与进来,就别怪我倚老卖老了。 在如今长安的这种风气下,众人只能劝慰老先生。 然后赞成圣人的话。 叛逆者有罪,且罪不容恕。 都以为老夫子只是心里不忿。 只要顺着他的话说,把这老爷子哄好,送出门,事情慢慢就会过去。 没有人知道,数千斤火药已经悄然进入长安。 没有人知道,书院匠作坊里最先进的复合弓已经分批次进入长安。 颜白没想瞒着李二,李二自然全部都知道。 李二什么都没说,只是派去一个人。 李厥,这个即将成为太子的太孙又出了宫。 颜白走去哪里他跟到哪里。 有他在,颜白就不会做的太过分。 李二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 他担心颜白太狠了,怕颜白把人家的长子都弄死了,他怕事情失去了控制。 李二相信颜白有这个本事。 当了几年的县令,在长安城里多少有点势力。 颜白若说没有,李二打死都不信。 没做亏心事的人坦坦荡荡。 如尉迟家,如程家,如任城王家。 这些人从宫里赴宴回来后就把大门打开。 仆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薛万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腿还在抖。 等回到家,推开大门,整个人险些瘫痪。 段志感段大光头正笑盈盈的望着他。 院子里站满了黑衣人,不用想,这都是百骑司的。 在院子的另一侧,一群宫里出来的肥壮宫女正拿着木杖在打人。 全府老老少少,也包括公主那边的全部都跪在那里。 那场景薛万彻不敢看。 后背,屁股,打的稀烂,就如那从树上掉下来的烂柿子。 最狠的是打完了,人还活着。 再往后,两个内侍把披头散发的丹阳架在那里。 一手揪着头发,一手抓着胳膊。 始终让丹阳的脸看着刑场。 此刻的丹阳见薛万彻回来,脸上布满了哀求之色。 可薛万彻却视而不见,望着抚育自己的奶娘也跪在人群中。 薛万彻心如刀绞。 段志感见正主回来了,规规矩矩的行礼道: “下官段志感拜见右卫大将军,下官在这里给武安郡公问好!” “这是?” 段志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指着地上的一堆字画,笑道: “大将军好好看,看看这字迹是否熟悉?” 薛万彻愣愣地打开。 望着纸上的字,望着上面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血红篆字。 薛万彻什么都懂了。 模仿陛下字迹,伪造旨意。 段志感笑着从薛万彻手里拿过这张纸,笑道: “这张纸出现在楼观学,说颜家要造反。 庆幸晋阳公主在,庆幸陛下有了安排。 若不然,楼观学血流成河。” “楼观学若是血流成河,任凭大将军你和琅琊公关系好。 哪怕这事你不知,也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 段志感看着丹阳公主,笑道:“我们怀疑这字是丹阳公主所写。 这不,我们就来了,先审问奴仆,再问公主!” 薛万彻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出来。 他此时是庆幸,庆幸自己进了宫,庆幸自己待在皇帝身边。 若自己没去,那…… 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哺育自己长大的奶娘道: “她是我的婶娘,她是无辜的,她不在公主身边!” 段志感笑着望着薛万彻,轻声道: “不,这里没有无辜的,是不是无辜的只有审问之后才知道,公主现在不承认这字是她写的!” 薛万彻知道段志感想从自己嘴里知道什么。 薛万彻从未如此地无力过。 救奶娘就必须告诉段志感这字是公主所写。 可让自己指认公主,薛万彻自认自己还没无情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烂好人,而是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 “我要去见陛下!” “不用去见陛下了,陛下说了,这事由赵国公负责!” 薛万彻死死的盯着段志感,段志感笑着望着薛万彻。 突然间薛万彻懂了,他从段志感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烦请把我婶娘,放到最后,我去求人!” “好!” 薛万彻跑了,一直跑到赵国公府邸前。 门口都排成了队的车驾,薛万彻深吸了一口气。 转身朝着东宫而去。 在去的路上,刚好碰到颜白在去东市的路上。 薛万彻仿佛看到了救星般猛地冲了过来,扑到颜白面前就要下跪。 “墨色,救救我……” 面对薛万彻的恳求,颜白不忍拒绝。 只能叹了口气。 然后跟着薛万彻一口气冲到了薛府。 此刻,府里面又有两名仆役在受刑。 段志感没有想到薛万彻把颜白请了来。 脸上的笑瞬间真诚了。 段志感比任何人心里都明白。 颜白若是有官职在身,他还能嬉皮笑脸调笑几句。 颜白若是没有官职在身,那才是最吓人的。 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一句不合,就要找你讨教。 官职是对他束缚,没有官职,那就没束缚。 文人这一辈中,也就颜白的辈分最高了。 武将这一代中,颜白虽然比不了李卫公之流,但功勋却是实打实的。 你能打得过他,他跟你玩文的。 你明知道打不过,要文斗,他又要跟你玩拳脚,玩马槊。 他的马槊是秦琼是胡国公教的,虽不出类拔萃。 但段志感自认打不过。 颜白进了院子,见丹阳如此模样,心有不忍。 直接走到公主面前,望着左右内侍一眼,淡淡道: “放手!” 见俩内侍不动,反而瞪着自己,颜白抬手就是一巴掌。 随后把两内侍按在地上打。 “郡公莫打,郡公莫打,奴也是受命而为啊!” “受谁的命,段志感是受你的命么?” 望着颜白,段志感不敢接话,讪笑着搓着手,陪着笑道: “墨色,我这也是受命而为,给点脸面,改日请你吃酒!” “这是公主,是晋阳的姑姑,是先帝的女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该如此糟践,是生是死,按国法就行,你这是做什么?” 丹阳看着颜白。 先前她对颜白并无多大好感,甚至还有些怨恨。 是颜白让自己没有了钱花。 是颜白断了自己得铺子。 没想到自己恨的人,到头来却是唯一一个顾及自己脸面的人。 怪不得自己的那些弟弟兄长都听他的。 心里的恨意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是是,墨色说得对!” 颜白不愿在这里多待,指着跪在一边的苍老妇人低声道: “这人我带走!” 段志感把颜白拉到一旁,好心提醒道: “别怪兄弟不给脸,如今是赵国公负责此案。 墨色你就别闹了,莫要沾染这些是非!” 颜白感激的朝着段志感拱拱手,直言道: “我懂,我也不让你难做,你直接说这人是我要走的!” 段志感叹了口气:“何必呢?” 颜白咬着牙道:“他们挑起是非,却安然无恙,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唉!” 段志感重重的叹了口气。 颜白走了,这边的事情自然也被人传到了长孙无忌那里。 望着桌上厚厚的一沓拜帖,长孙无忌轻轻叹了口气: “墨色,我也不想做恶人啊!” 长孙无忌还没感叹完,长孙涣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阿耶,不好了,郑氏北祖第六房炸了,房梁断了,砸死了四个!” “啊,确定是爆炸么!” “确定,那味道孩儿熟悉,百姓都说打雷了。 人家都来衙门报案了,现在衙役全去了,他们家老四被压了进去。”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 “阿耶,会是陛下么?” “我倒怀疑是颜白!” 长孙无忌咬着牙道:“他就是一个小心眼。 这次国子学学子死了那么多。 他不可能咽下这口气,这也太狠了!” 长孙涣也害怕,到此刻长安衙门还没发现火药是怎么进到府邸里面去的。 颜白亲眼望着郑家爆炸后转身离去,晚间还有一家。 “侯莫陈流,是你让马匪劫掠商道是吧,别着急,咱们慢慢玩。” 卢家一收到消息,就知道有人掀了颜白的逆鳞。 而且他还知道皇帝一定认同了这件事。 颜白获得皇帝的首肯。 皇帝需要借颜白的手来彰显自己的力量。 卢承庆肝胆俱裂,此事卢家没参与,但鬼知道颜白要弄死多少人。 一念至此,他猛地哎呦一声躺在床上。 管家着急道:“大郎你怎么了?” 卢承庆虚弱道:“头疼,怕是染了风寒,老了,年纪大了,想念孩儿啊!” 管家脸色大变,立刻大声道: “快,备马,备马,去把照邻小郎君请回来……” 为什么要把卢照邻请回来,因为卢照邻在跟着孙神仙学医。 第 54章 辞别尊灵去 做事的玩不过做人的。 做人的玩不过做局的。 做局害怕搅局的。 康恩原本是西域小国的康国人。 康国是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中的一个小小的国家。 它与大月氏同俗。 先前臣服东突厥。 东突厥灭亡了之后它就臣服大唐,臣服任何比它的小国家。 康恩就是从这里来到的长安。 若是说康国,长安人十有八九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但若是说胡旋舞,长安人说一定会恍然大悟的长哦一声。 康恩的胡旋舞跳的很好,懂很多种语言,是一个人才。 来大唐的时候在西市当牙人。 专门给那些跑商的异族人当翻译。 贞观五年的时候在鸿胪寺做一个小小的翻译官。 这家伙不知道在哪年攀上了高枝头,被举荐。 到如今已经能跨过朝堂的那道门槛。 成了一位人人羡慕的从五品下的官员。 康恩喜欢吃烤羊肉,越肥的羊他越喜欢。 就在他欢天喜地的准备吃膏腴的时候,烤肉的炉子炸了,一家七口无一人幸免。 院墙都被炉子爆炸的余波震塌了一半。 杀国子学诸生的那群异族甲士里面有一个人就是康国人,并且和康恩交往甚密。 听说他曾经把自己的小妾送给康恩当婢女。 清河崔氏,崔家族人崔远也死了。 在准备出城回山东老家的时候马车炸了。 听说吏部才批准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 转眼间大腿就挂到了树上。 崔家人拼了一天,到最后还是少了一条胳膊。 关陇八大家之一的陈郡谢氏也没有一个好运气。 出恭的时候茅厕炸了。 听人说,那炸飞的腌臜物都跑到隔壁坊家的屋顶上去了,搞得一个坊臭不可闻。 人最后找到了,是完整的。 死因是溺毙在粪水里。 同样是关陇八大家之一的杨家也难逃倒霉的厄运。 家族产业的明月楼走水了,等救火的队伍赶到时就成了一个空架子。 明月楼在灞桥边,位置极好。 每年春季,光是卖垂柳枝条和《送许刺史之任泉州》最后两句诗词就能赚一大笔钱。 卖白开水都能赚钱的好地段如今成了空地。 杨豫之的腿又断了。 据说是和孔夫子的孙子吵架,说了一句“傻逼”然后被其父杨师道给打断的。 儿子受难,长广公主心疼的险些哭死过去。 可哭归哭,眼泪擦干了之后,长广公主还是把二囡送来的可以当作传家宝的野人参给老夫子送了去。 卢承庆吓惨了,由孙子卢照邻搀扶着,拖着带病的身子去看望身子不好的孔老夫子。 一看就是一天。 卢家依旧是骄傲的。 他宁愿在孔夫子面前当晚辈,当学生。 也不愿意去宫里当臣子。 卢承庆也去找过颜白,颜白的一句话把他吓得够呛。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卢承庆这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这一句话可以这么理解。 圣人说的“器”是指才华。 到了颜白这里就成了戾气。 杀人的戾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要么是皇室中的那位,要么就是仙游的那位。 皇室的那位不敢惹,所有人就把怒火朝着颜白去发泄。 一夜之间,李承乾的案桌上全是弹劾颜白,要求朝廷诛杀此恶賊的弹劾折子。 李承乾看都没看全部让人拉到后面去烧了。 颜白做的事情是皇室想做而不好做的事情。 死人的这些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些家伙在这次的事件里或明或暗都有些参与。 别看弹劾颜白的多。 保颜白的更多。 勋贵,文人,都在保颜白。 如今长安最有力的话语是“今日若我冷眼旁观,他日亦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这句话说的好啊。 这一次国子学诸生逃过一劫。 若是没有黑齿常之带领,没有不良人拼死一战,国子学一旦被拿下。 满朝文武一大半都被投鼠忌器。 你不按照贼人的要求做,贼人杀了你子嗣。 你按他的要求做,你就遗臭万年,成了参与反叛的人。 所以,对待先生为学子报仇这件事,国子学所有的家长都秉持着支持的态度。 不然今后保不准国子学之事再发生一次。 到时候谁又会为你挺身而出呢? 支持的人大多是偷偷的支持,少有旗帜鲜明人光明正大的支持。 朝中都是聪明人,在不知道皇帝的态度时。 他们不会把话说死。 说三分,留七分退路。 这已经很难得了,不偷偷地使绊子就够了。 身后一大家子,谁敢把话说死,谁敢把全族兴衰赌在一个人身上。 颜白如今终于明白了酒的滋味。 心情不好喝酒的确有用,喝酒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烦恼。 颜白知道,这是一种自我麻痹的状态。 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 酒醒了,烦恼就会回来。 长孙无忌望着烂醉如泥的颜白觉得问题很大。 一个人对着一把刀敬酒,然后自己喝一杯,把剩下的一杯倒在刀身上。 “墨色,停手吧,够了,再死人长安就乱了!” 颜白睁开眼,看着长孙无忌道: “中书,不是我做的,我是君子,我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做这样的事情呢?” “这些都是天罚。 老天爷看不惯了,才会降下神雷。 给那些可怜的孩子报仇呢,跟我没有关系!”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就在今日早上,他得知陈摩诘带着数辆马车悄然离开。 朝着陇西陇山而去。 陇西陇山是一个大地方。 在这块土地上,除了郑氏族地不在这里,其余七家可以说几乎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当初商道就是从这里被切断的。 颜白在这个时候派人去这里,要做什么,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颜白这是疯了,他要一个人面对全体关陇。 “墨色,再这么下去长安就乱了!” 颜白推开窗,指着熙熙攘攘的百姓,笑道: “乱么?只要百姓不乱,这长安就乱不下去。 六月开始堵商道,青盐进不来,说是有马匪?” “好,这个理由我认了。 可那么多边军在,剿一个马匪三个月都毫无寸功,赵国公,到底是谁想让长安乱下去呢?” 颜白咧嘴一笑:“他们敢乱,老子我就敢去平叛,三千人就够了。” 长孙无忌哑口无言,他觉得颜白应该是醉了。 这样的话都敢说。 “去看看萧老夫人吧,去送送她吧!” 颜白一愣。 他记得自己那一日看望萧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间人就走了? 一定是听错了。 见颜白拍着脑袋,长孙无忌说道: “是萧老皇后,事发当日的晌午被送饭的小沙弥发现,以佛之礼灭度!” “入龛佛事已经操办完了,按照遗嘱她要去扬州。 以皇后之礼同隋炀帝合葬扬州,今日出发!” “谥号呢?” “谥号为愍!” 使国逢难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 这个谥号并不荣耀,而是对老皇后一生的总结。 在位时国家不幸,战乱连绵,没有褒奖,也没有贬低。 “谢谢!” 颜白缓缓站起身,收起刀剑,一个人朝着外面走去。 长孙无忌见颜白也没有问萧老夫人从哪个门离开,赶紧道: “含光门!” 长孙无忌望着颜白离开,心里很是憋闷。 虽然颜白不承认这些都是他做的。 但刚才那些话,很明显就是他做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颜白什么时候才能把心里的气出完。 这人就是来搅局的,安安静静的把这段时间度过去不就好了么? 含光门送别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杨家人也就来了吏部尚书杨师道一人。 其余杨氏族人一个都没有来。 颜白知道这不是避嫌。 而是杨家人不喜欢杨广,也顺带着不喜欢萧皇后。 弘农杨氏这一大摊子,彼此之间闹得厉害。 其根源就是杨广。 当时还是晋王的杨广为了扳倒太子杨勇,与杨素结为政治联盟。 杨素协助杨广夺嫡成功,为第一大功臣。 杨素的三个儿子,杨玄感、杨玄纵、杨积善都被赐予上仪同三司。 功高震主,杨素为了消除隋炀帝的疑心,生病了不吃药,自己把自己熬死。 于是...... 第二次高句丽战争,趁隋军主力北上之际。 杨玄感联合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人发动兵变,起兵反隋。 兵败,被杀。 杨氏族人险些被杨广杀完。 虽然杨坚、杨广都自认为自己出身弘农杨氏。 但杨玄感起兵后,华阴的杨氏几乎无一例外地支持杨玄感。 而不是身为皇帝的杨广。 哪怕明知会身死族灭,这些人也要支持杨玄感。 这里面的恩怨根本就捋不清楚。 若不然,杨政道也不会如此的被动了。 因为杨家人也不会喜欢他。 所以,今日给萧皇后送到扬州去和隋炀帝合葬,杨家人就来了一个杨师道。 颜白望着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天。 这一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慈善的好人接二连三的离去。 她走了自己还不知道。 若不是长孙无忌来告诉自己,怕连送别都要错过。 杨师道走过来,望着故意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的颜白,不由得心里一暖。 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不是嗜杀之人。 “根据吏部刚得到的消息,汉王要造反了!” “替死鬼么?” 杨师道摇摇头:“不清楚,造反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些事情。 看似复杂,又很简单,傻的总是倒霉的。” “谁去!” “王玄策已经率领了一千飞骑出发了,他就只带了一千人。 他说一千人足够,楼观学出来的将星,他们说他是另一个马周。” 颜白笑了笑,王玄策去平叛,李元昌输定了。 “墨色,你没消火么?” 颜白看着杨师道,低声道: “别来劝我,若不是看着二囡的面子,我必杀杨豫之。 烧一个楼已经给足了情分了,你告诉他,杨府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杨师道看着眼眶通红的颜白,知道颜白已经足够忍耐了。 自己那逆子和杨政道关系匪浅。 一副甲,一把刀,这逆子赠予了他人。 然后这副甲出现在了房遗爱身上。 刀在杜荷手里。 杨师道深吸一口气:“还有一批人在群贤坊!” 颜白眯起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杨家的妥协。 灵车缓缓而来,颜白摘下发簪,长发披肩,将驾车上的和尚赶下车。 颜白站在车前,猛地一声大喝道: “晚辈颜白,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老夫人慢走,心莫慌,晚辈颜白就在前面。 恶灵速速退去,莫怪我这浩然正气……” 前来送别的萧家人哭成了一团,纷纷跪地。 拜别萧皇后,也在致谢颜白。 老夫人只有一个子嗣。 可子嗣做了恶事,颜白以堂堂郡公之尊,甘为晚辈,替那逆子,尽了最后的孝道。 车驾缓缓出门去…… “辞别尊灵去,华堂再不逢,今宵道场满,送灵上南宫,向来召请亡魂,行则行、去则去,这回不必再迟疑……” “阆苑蓬壶别有天,此间不是留魂地,若问生途与死途,百岁光阴本虚无,亡魂若悟原来相,随吾华幡上帝都……” 颜白唱的很大声,很大声…… 好听,可众人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一把刀狠狠的扎着疼。 (ps:出自《北齐书·皮景和传》,名为,辞灵,殡前亲友向灵柩行礼告别,道教辞灵送亡魂,有心的可以去听一下,搜前面的几个字就出来了。) 第 55章 卖苜蓿 长安一百零八坊,群贤坊只是其一。 这个位于长安县的,紧靠着金光门和西市的坊。 因为紧挨着西市,在西市改造后成为第一批受益的坊。 长安东边是富人区,官员居多。 因此东市的铺子多会售卖一些奢侈品。 金银玉器就不说了,琴棋书画随处可见。 只要是学习的东西,可以归属为奢侈品。 当然,牛羊马这些货物也是奢侈品。 尤其是西域来的宝马,一匹马的税钱就能抵挡上一间铺子一年的税钱。 西市的货物多是面对全体长安人的。 针头线脑,猪肉,驴,柴米油盐等诸多的货物。 当然也包括马鞍。 马蹄铁坏了,来这里修马蹄你能得到最好的服务。 因为面向的群体不同,西市的人就比东市多一些,看着也乱一些。 三教九流的人汇聚其中,天南地北的异族人最爱此处。 本质原因还是这里的生存成本会低一些。 因此,也捎带着离西市最近的群贤坊成了租客最多的一个坊。 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因为离西市近,房价并不低。 最主要的原因是群贤坊连接着潏水。 漕渠从这里一穿而过,和长安城的水系相通。 在群贤坊坐船你可以从长安城的最西边金光门到长安城的最东边通化门。 往南你还可以到安化门。 牛马车运货直来直去。 虽然快,但价格偏高,而且还得等。 小船运货虽然慢,虽然得绕,但价格便宜,而且还不用等。 来了就上,顺水走,然后去另一头等着收货物就行。 便捷的河运,加上从西域归来的货物必走的金光门,群贤坊占据了天时地利。 也成为了长安人数最多的一个坊。 先前的漕渠是臭水河,什么污秽物都倒在里面。 自从颜善当县令的那几年,不良人用手中的棒子教会了长安人如何爱护环境。 如今的漕渠河水清澈。 船在中间跑,两边全是钓鱼的。 群贤坊的百姓因为这条河富裕了起来。 如今不用衙门派人督导,坊长会自发地巡视告诫。 老头子打人比不良人狠多了。 当听到杨师道说还有人藏在这里的时候。 颜白在送别了萧老夫人之后就带人悄然无息的来到了这里。 颜白带的人不多,就带了布隆和大肥。 一共三个人,三个人全都是一身狰狞的重甲,手中的陌刀比人都高。 武装到了牙齿,这一身也奢华到了极点。 只要力气够,能横着走。 李厥带的人挺多,陆拾玖,康石,戚禾,管齐。 外加东宫护卫鹿入林。 听说楼观学的还来了一帮子。 看着这群人颜白眉毛直跳,看着李厥道:“你喊了多少人?” “不知道,我就招呼了一嗓子。” “书院来了多少?” 李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多,也就五百多吧!” 颜白咬着牙道:“胡闹,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知道,可我劝不住,他们都说是来保护我的!” “人呢!” 李厥嘟着嘴,往后指了指道:“喏!” 一大帮子身穿一模一样的楼观学学子笑着朝颜白弓腰行礼,就像帮派聚会一样。 颜白伸手往南一指,淡淡道: “我数到三,都滚到国子学帮忙去!” “一~~~” 一见先生发怒了,学子们拔腿就跑, 颜白彻底的无语,他们名义上是来保护李厥顺便诛杀剩余叛逆。 其实都是来报仇的,楼观学同气连枝。 这个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 但这个热闹不能凑,一个不注意真的会死人。 死在战场上是为国捐躯,死在这里算什么,根本就不值得。 自己这点人就够了。 学子离开后,颜白等人开始上船,然后逆流而上,直达群贤坊。 百骑司已经去了,等颜白到了的时候。 想必他们已经找出来贼人了。 …… 群贤坊内的马大掌柜忙的不可开交。 马大掌柜是突厥人,来大唐之后改姓马。 自从前几日长安禁严结束后,他的铺子就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三十多个伙计,加上他这个掌柜的忙的脚不沾地。 他的铺子是收苜蓿,也是卖苜蓿的。 简单的说就是专门卖驴马专用草料的。 他这样的铺子在西市有七家。 最大的客户就是长安勋贵。 每日需要在宵禁之前把大量的苜蓿给送到各家府邸的后门前。 然后月底领钱。 围着他铺子赚钱的劳力有很多,都围在库房前。 靠着搬运苜蓿上船挣一个辛苦钱。 因此他认识的人多。 马掌柜的人缘很不错。 “小五,把这一百斤料子给李家送去。 记着,去后门,嘴巴甜一些,也顺便把这月的账钱一算!” 伙计不解的挠着头:“掌柜的,不是还没到月底么?” 马掌柜闻言猛的一瞪眼:“哦吼,你佛撒的呢? 我是掌柜的还是你是掌柜的? 前些天没开张,你的工钱不是钱呢?” 眼见门外又来一客人,马掌柜狠狠的拍了拍伙计的脑袋,然后变脸般笑着迎了过去。 小伙计委屈的跑去忙了。 要钱最难了,尤其是没到点去问人要钱,某些家最讨厌这个。 “哦吼也我的阿达西,今天吗,你也要来看看草料么? 我们店不但有苜蓿,还有麸料,豆渣料……” “哦,阿达西,我是来看看,对比一下……” 马展柜陪着,细细的讲解着他的草料有多好。 直到把客人送走,马掌柜才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容。 招呼了一声看店的伙计,马掌柜就朝着后宅走去,轻轻地掩上门。 马展柜也好似换了一个人。 脸上的市侩不见了,多了一股狠辣。 屋子里的人很多,每个人腰间都配着刀。 开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手都会不自觉的握在刀柄上。 方便随时拔刀。 “不好了,今日又碰到了官员!” “是不是想多了?” “不会,刚才来人走的是四方步,不是那些员外模仿的四方步,他走动的时候腰间的玉佩,快慢合拍!” (ps:《新书·容经》,“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古人的站立行坐都有章法,有兴趣可以去翻阅下。) 马掌柜低声道:“得走了,趁着宵禁时间没到,今日咱们必须离开一批人。 明早再离开一批,我来安排。” “货物钱我已经提前要了,明日差不多都能收回来,盘缠不用担心” 一人闻言低声道: “昨日去看了,长安城防被吴王暂管,行的是楼观法。 外松内紧,长安八门全都有飞骑日夜轮替,怕是很难!” “再难也得走,我感觉很不好,我觉得要出事!” 屋子里众人沉默了,过了片刻道: “好,听你安排!” 马掌柜刚准备细说一下如果有人探查应该说什么话。 外面的铺子就响起了伙计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急! “掌柜的,掌柜的……” “来了,来了……” 马掌柜深吸了一口气,又变成了刚才那生意人的模样。 脸上的笑热忱且真切。 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退去。 来到铺子前,马掌柜不由的眼皮直跳。 进店的人比门还高,一身狰狞的黑色重甲,连脸都看不清楚。 马掌柜还没开口招呼,铺子的门猛的被人关上,门栓重重地落下。 进店的人迅速分散开,一个人手拿一张巨弓迅速的冲上二楼。 数个呼吸不到,耳边就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 这是上了房顶。 马掌柜脸色大变,伸手,从旁边的草垛里面抽出一把弯刀。 然后朝后面猛跑,一边跑,一边大喊道: “跑,朝廷来人了!” 话音才落下,一支长箭穿透了他的胸膛。 马掌柜重重地摔在地上。 鹿入林笑着再次拉满弓箭。 至于撑着刀企图站起来的马掌柜,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活不了了。 与此同时,后院的屋门全部打开。 箭矢如蝗虫般射来,大肥布隆对视一眼,举刀开始往前。 左右门柱,拦腰而断,长刀滑过,窗户像是纸糊的一样全部碎裂开来。 好好的一间屋子,瞬间就变得破碎起来。 “一,二,三,四十七……郡公,贼人一共四十七!” 鹿入林大声的报数。 “注意,注意,有甲,他们有几人身上有甲!” 颜白点了点头,寒声道:“杀!” 颜白说罢就冲了过去,布隆和大肥开始挥刀。 一刀而下,前面几个穿甲的也飞了出去。 盔甲让他们有个完整身子。 能抵挡刀锋,但却抵挡不了力道,倒在地上就开始吐血。 陆拾玖举着铁骨朵上去照着脑袋就是一锤。 地上的人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猛地绷直,再也不动了。 厮杀从一照面就开始了。 颜白,布隆,大肥三人在前那就是绞肉机。 一刀下去,那就是分离。 李厥站在最后面,开始还有点笑意,之后就开始不断地干哕。 死一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可这么多,这么个死法倒是头一次见。 都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倒地的得来一刀。 皮耷拉在身上,连着肉。 望着康石,他觉得格外的陌生。 这不是太医署的医生么,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康石么。 怎么如此的陌生呢? 鹿入林射死一个准备翻墙的,复合弓直接把这人钉在了墙上。 “老秦,我在给你报仇,你要知道了夜里记得给我托梦,顺便告诉我一下那些秘戏钱你藏在了哪里哈……” “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你……” 第56 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颜白回仙游了。 颜白从长安的离开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因为自从颜白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就没听说过哪里死人了。 在这几日,关陇八家,山东世家过的那就不是人的日子。 马车不敢坐,茅厕不敢上,就连买菜都不敢去买。 生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这几日对他们而言那是过的战战兢兢。 横了几百年,当人上人当了几百年。 头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是何种的味道。 头一次觉得平静的日子是那么的珍贵。 这些人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太自大了。 这还是明面上的,若是太极宫的那位出手,怕是会死的更加的悄无声息吧。 没有人觉得皇帝悄无声息弄死几个人会很难。 死了这么多人,长安依旧以它那亘古不变的步伐在缓缓地运行。 在百姓脸上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恐慌和不解。 只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那都是别人嘴里说的。 李厥从自己身边离开,颜白就知道这是李二要让自己停手的信号。 是在说够了的意思。 但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是颜师古让颜白回去。 自古以来,华夏文化里就充满了“人情”和“关系”。 颜白在长安的这几日,各家也疯狂的自保,找关系,找人说项。 在大唐,弱者正是通过关系从强者那里撬动资源。 如果非要举个例子,颜白觉得李义府可以成为最佳典范。 说白了就是关系的交换。 我这次帮了你,下次我有事你就得帮我。 一旦有了第一次,交换关系就会变的生生不息。 颜白不在仙游的日子,各家疯狂的来拜访颜师古。 祖上的关系,求学时候的关系,一起当官的关系。 江湖是什么?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真的全是人情世故。 颜师古心善,在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以身体不好这个理由把颜白叫了回来。 他不忍颜白在这趟浑水里面成为众矢之的。 颜白回到仙游的时候仙游安静极了。 远处的折冲府已经全部换人了,里面的府兵全部替换成了仙游县的府兵。 如果以一个“势力”的眼光来看,在这次事变里仙游谢家人成了最后的庄家。 因为里面接近三成的府兵都姓谢。 这是李承乾的安排。 可谢家人都是颜白的庄户。 李承乾在下这道旨意的时候,颜白刚好把崔家的崔明弄死。 三省直接通过了这道旨意。 这又是一笔糊涂账。 李承乾不这么认为,他坚定的认为,仙游楼观学就该有仙游的府兵来护佑。 哪怕再出一回这样的事情,也可以保住楼观学。 大唐可以亡,汉家儿郎天下不可亡。 李承乾先前不理解颜白的这句话。 直到他当皇帝的那一刻起。 他觉得他明白了当初颜白咬牙切齿的感受了。 如今,李承乾已经有了主见,他要学颜白。 颜白是把全族今后的命运和书院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承乾觉得颜白太小气。 他要做的是把自己李家人的命运和天下人绑在一起。 就算后世子孙不争气,就算改朝换代。 天下人会永远庇护李家人。 如今的李承乾在等一个机会。 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要颁布圣旨,把这句话吼出去,让全天下人知道。 李厥就是他的安排。 他认为,太子不该养在东宫里。 东宫能养出一个君王。 但养不出来一个心胸广大,和天下人打成一片的君王。 所以,他让李厥出宫,让李厥和学子走动。 十月初的阳光在清风的吹拂下没有多少的暖意。 看门的老朱年纪大了,坐在背风处昏昏欲睡。 当温暖的阳光被人遮住,朱丁猛然惊醒。 睁开眼,看见来人是颜白之后,原本昏睡的人突然开心了起来。 开心的大叫着郡公回来了,一跛一跛的去帮颜白挽马。 颜白回来了,庄子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各家各户都跑出来见礼。 那架势,颜白就像是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归来一样。 颜白知道,前些日子甲兵围堵书院,说自己造反实在把这些人给吓到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不害怕。 如今,正主归来,谁见了不开心。 在裴茹和伽罗的服侍下,颜白美美的洗了一个澡。 浑身清爽的颜白来不及和家人多寒暄就匆匆去了后院。 躺坐在石榴树下的颜师古,看着颜白笑道: “还没消火么?” 颜白搬来椅子坐在颜师古对面,喃喃道: “大兄,一想到那些孩子,我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 “你在害怕?” “嗯,有一就有二,有人开了先河。 如果再有下次,他们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会诱使他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 “所以你才痛下杀手?” “对,只有让他们感同身受,他们才会明白他们也会死。 也会有人用比他们更狠的手段去对待他们!” 颜白面部狰狞: “他们高高在上,自认为他们的命和别人不一样。 我就是告诉他们,他们和书院的孩子们一样,也只有一条命。” 颜师古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着颜白的头道: “这次是我错了,不该把你叫回来的,应该让你做完的!” 颜白摇摇头,笑道:“虽有不美但也差不多了。 杀人之事永远没有一个终点。 大兄叫我回来,我知道大兄一定有话要说!” 颜师古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其实已经完了!” 颜白一愣,一时间没有想透大兄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师古望着颜白,笑眯眯道:“想不通是吧!” “嗯!” 颜师古眯着眼,轻声道: “如果没有你为死去的学子出头。 如果没有孔先生为你奔走,那这件事就轻松的过去了!” 颜师古并没有立刻说出结果,而是反问道: “墨色,我问你皇家处理叛逆的事情长安百姓是否都知道?” 颜白想了想:“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个事情。 只有官员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刑部死了多少人。” 颜师古紧接其后道: “所以很多读书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有的知道了,但却不知道何人所为。” 颜白恍然大悟。 见颜白想通了,颜师古笑道: “你的所作所为让读书人知道国子学的惨状是何人所为。 这些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已经被他们知道。” “浮云散去,这些学子突然发现,原来这些人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刀子杀人,他们是递刀子的帮凶!” “这样的行为比杀人者更可恨。 世家的根本其实也是读书人,让读书人为他所用。 但从这件事后就不是了,他们的面纱被掀开了。” 颜师古笑了笑:“读书人最小气,这些人已经被记恨上了。 这个恨虽然不明目张胆,但也让人胆寒啊!” “这群学子都是半大的孩子,血气方刚,涉世未深。 他们要是记仇,那就是记死仇,那就是记一辈子。” 颜师古拍了拍颜白的肩膀: “所以,我说他们在这件事后算是完了。 家业一点点积累而来,在这件事后会一点点地散去。” 颜白笑了,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只想着复仇的心有了一个更大的计划。 见颜白笑了,颜师古也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他就怕颜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如今好了。 孩子想开了。 颜白啃着石榴从后院离开,抱着小儿子,父子两个就去了桥头。 桥头边上最好的一处宅院如今有了主人。 主人姓秦。 这两日秦家门庭若市,长安很多家都派人来了。 这些人都是国子学学子的家人,他们感激秦月颖的大义。 因此都会派人来上一支香,来送他一程。 这些人出手阔绰,铜钱都是用车拉。 布匹,粮食,青盐,油脂等。 只要是和生活有关的全都有。 能在国子学里求学的,家里几乎都是不缺钱的。 送出去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他们对其他死去的不良人也是如此, 但对今后的秦家和长安的不良人来说,这些东西贵不可言。 三个孩子由高到低,穿着孝衣,代表着父亲感谢亲朋好友的到来。 秦月颖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男孩。 最大的叫秦寿,老二叫秦福,老三叫做秦一二。 三个孩子都在楼观学。 因为先前秦月颖的工作需要保密的原因,他和三个孩子之间的话很少。 因此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的融洽。 等好不容易孩子长大,能够理解他。 秦月颖也在芙蓉园有了一份新的体面工作。 噩耗也紧随其后而来。 三个孩子的名字代表着老秦人生的三个阶段。 长子秦寿是他当不良人后生下来的,名字就以好养活为主。 寿,就是他的期盼。 因为吃得饱,才能长寿。 老二是他当县令的时候所生,那时候也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候。 所以,他给孩子起名字为福,就是希望福气绵延下去。 老三是贞观十九年所生,名字询问了李泰之后,在卑沙城给孩子取名。 在诸多名字里面他选择了一二。 秦一二。 这个名字很怪,一般人不能理解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 可颜白却是懂了,这是老秦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和对老三最大的祝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这是前面一句话。 后面的半句话是。 留下的一二就是如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留下的一二就是如意! 秦一二表面上是叫做秦一二。 不如说叫做秦如意更贴切一些。 颜白来的时候鹿入林也来了。 都说秦月颖没给家人留下什么。 可只有颜白和鹿入林知道。 秦月颖给家里的孩子留下的万贯家财。 那些秘戏钱,那些春宫图,随随便便都能卖出一个极高的价钱。 鹿入林从秦氏那里把这些全都要了过去,然后就回到了长安。 到了家里后他把自己的收藏也全部都拿了出来。 咬着牙,堆积到了一起。 声声叹息中,鹿入林挥挥手。 “走吧,都走吧……” 来自百济的海商,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 马车缓缓离去,鹿入林望着自己空荡荡的书房,还是舍不得。 锁上门,鹿入林再次朝仙游而去,这一次,车驾上全是钱。 声声叹息从长安响到仙游。 在今日,在这个大唐,少了一对志同道合之人。 第 57章 众生百相 长安诏狱里哭声不断。 赵国公长孙无忌已经五日没有回家,一直呆在大理寺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九月造反一案也慢慢的有了眉目。 随着案件的审理。 房遗爱,杜荷,柴令武,高阳公主,丹阳公主,巴陵公主,荆王李元景,宇文节,驸马都尉执失思力,中散大夫房遗直等…… 诸多人被请到了大理寺内。 事情还没结束,宫里每日都在死人。 剪刀觉得他快要疯掉了,也快死了。 内侍和宫女勾结,他们互相勾结的同时又和门下省的符宝郎勾结。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在三十多份的空白诏书上盖上的玉玺大印。 这些空白诏书到如今只找回来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诏书都是在长孙皇后离去的那几日盖上去的。 那时候诸事繁杂,李二又伤心欲绝,给了这群人可乘之机。 至于在诏书上模仿皇帝笔迹的人,已经有专门的人在对照笔迹。 监察御史李巢专门负责此事。 刑部里最精通这方面的官员全部都聚集在他的手底下。 如今已经可以确认这事和几位公主脱不了干系。 李巢拿着笔迹,悄悄地走到长孙无忌身前,低声道:“ 国公,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和几位公主脱不了干系!”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 “说结果就行。” 李巢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学陛下墨宝的皇子、公主很多。 所以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估摸着还要花费一点时间!” “几日!” “怕是最少需要五日。” “太慢了,皇子、公主的手书已经送到了你这里,你还这么慢?” “下官知道,可陛下说了,公主是他的姑姑或是姐妹,不准用刑。 可这毕竟是大事,要做到准确无误,可……” 李巢看了一眼长孙无忌,低声道: “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讲!” 李巢面露为难,继续道: “据下官所知,在众多皇子和公主之中,晋阳公主的字是写的是最像太上皇的。 如今也就缺她的手书,要不……” 李巢的话音刚落下,整个大理寺议事厅突然间就变得落针可闻。 一直当作门童的李义府猛的睁开眼。 李义府这几日可怜死了。 作为陛下的身边人,来这大理寺,干的却是端茶倒水的活。 说得好听些是学习。 李义府哪里不懂,自己这是被赵国公给排挤了。 这么好的活,一句话就决定一个人生死,这中间的利润可就太大了。 钱财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人心和人情。 原本李义府以为自己要在这里端茶倒水到案件结束。 没想到这个李巢倒是一个贴心人。 想勾搭赵国公表忠心,还要把晋阳公主给构陷进来。 这倒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是李巢他想进步,还是他背后有人授意呢? 众人更是觉得这李巢怕是读书读傻了,脑子已经有了问题。 好不容易让颜白回到了仙游,这长安才安生了几日。 要是因为晋阳把颜白招来。 晋阳上午来大理寺,颜郡公那火暴性子下午就敢去炸你家祖祠。 死了学子他都敢对八大家下手,杨家都没放过。 晋阳进了大理寺,你猜他敢不敢弄你李巢! 别忘了,上面还有一个最疼晋阳的太上皇呢! 李巢一见这场面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再一看赵国公那眯着眼的散发出来的寒光,赶紧尬笑了几声道: “我是御史,持的就是一颗公平的心。 既然其余皇子、公子能做,晋阳公主也不能例外,一碗水当端平!” 长孙无忌笑道:“言之有理,这事儿就交给监察御史你了!” “赵国公,我……” 长孙无忌笑着摆摆手道:“你想说你在负责这个事对吧。 无妨,任中书舍人李义府已经学了多日,他能替你!” 李巢此刻骑虎难下。 他也在此刻明白了,原来赵国公也不愿惹颜白。 既然如此,那昨日酒桌上又为什么点自己,难道是真的醉了么? 长孙无忌看都没看李巢一眼,扭头望着李义府道: “义府,你可有信心?” 李义府笑着拱拱手,歉意道: “赵国公,小子初来乍到,理应多听,多看,多学,向诸位多多学习!” 李义府一点都不傻。 自从昨日审问房遗爱,长孙无忌问房遗爱其父和谁关系最好的时候,李义府就决定打死不趟这趟浑水。 现在是很风光。 可如今长孙无忌已经在排除异己了,长孙家这是要遭人记恨的。 这时候跟着他,迟早是要还的。 皇帝说了这是一场宫变,可赵国公目前的所作所为,却给人一种要把宫变当做平叛的事情来做。 望着李义府,长孙无忌才突然想起李义府也是国子学走出来的。 长孙无忌闻言笑了笑:“也罢,那暂缓几日。 等李监察御史把晋阳公主的手书拿来之后再继续对照笔迹。” 说罢,长孙无忌就直接起身离开,朝着刑部走去。 刑部里面,杜荷一言不发。 无论别人怎么问,别人怎么说,他都是低着头。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包围着杜荷的牢房里面全是关押着的杜家人。 原本住高门大院的勋贵子弟,如今挤在了一起。 心里的怨气可想而知。 这群无辜的杜家人,被牵连的杜家人,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骂杜荷。 开始还文雅,到后面见自己出不去,全是污言秽语。 杜荷依旧低着脑袋,也就听到有人骂城阳公主的时候会忍不住反驳几句。 可杜家人却好像抓住了杜荷的痛脚。 骂的更凶了。 长孙无忌再次来到杜荷面前,这已经是第七次了。 隔着门,长孙无忌轻声道: “杜荷,你的父亲是一个贤臣,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 我一直认为你也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 如今的局势我相信你心里很清楚,别扛着,把事情交代一下吧。 杜家那么多人都在刑部等着,家还要过呢!” 杜荷淡淡道:“都是我一人为之,要杀要剐,随便吧!”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继续往深处走,里面关着的是房遗爱。 因为对国子学的学子下了死手,那些家长不愿意,也在对房家下死手。 所以,房遗爱这一次怕是…… 怕是想留个全尸都难。 才走到监牢的最深处,长孙无忌又转身退了回去。 他看到了探监的徐王李元嘉,看到了房家之女房遗玉! 他准备去看杨政道。 房遗爱一边贪婪的吃着面饼,一边低声哭泣道: “妹妹,救救我,你去求求陛下,让陛下念在咱们父亲的面子上开个恩吧!” 房遗玉咬着牙,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可还是没忍住,她恨恨的收回了手,怒声道: “你还有脸提父亲?知不知道,因为你,咱们家完了!”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是开国功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画像都在凌烟阁上面,陛下会开恩的,会开恩的!” 房遗玉失望道:“为什么要对着学子们下手,为什么要杀他们!” 房遗爱带着哭腔道:“妹妹,我不想杀人的,我只是想把他们抓起来。 对对……都怪颜韵,都怪孔惠元,他们拔刀了,他们拔刀了……” “所以死了那么多人是么?” 房遗爱急切道:“对对还有那个叫做黑齿常之的。 是他先动的手,是他先杀得人,我真没想杀人。” 李元嘉叹了口气:“回头吧,结束了!” 望着陆拾玖走来,李元嘉知道时间到了。 拉着房遗玉离开,也必须要离开,这是一片弥漫着死意的伤心地。 李元嘉夫妇离开,长孙无忌坐在了杨政道面前。 “你又失败了!” 杨政道知道长孙无忌在一语双关,内涵自己,内涵自己的祖上。 杨政道咧嘴一笑:“阴人!” 长孙无忌很洒脱的笑了笑:“你觉得你大包大揽那些人就能活命? 又或是你觉得这就是所谓的骨气?” 杨政道哈哈一笑,学着长孙无忌的口气道: “你觉得你做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又或是你觉得你对李象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他好?” 长孙无忌眼睛寒光闪烁。 “李象都告诉我了,想搞倒李象好去陛下那里彰显你的忠孝么?” 杨政道哈哈一笑: “赵国公,自古以来臣子应当牢记忠孝。 在我看来,你不忠,也不孝。 你只是仗着你的本钱多,在学那吕不韦而已。”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先想想你自己吧!” 脚步声远去,监牢里又恢复了静谧。 杨政道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从定襄,到长安,从颜白到自己的祖母。 “祖母,孩儿错了,但是孩儿不敢多想。 我怕我一旦想清楚了您的苦心,我就会痛不欲生。 我也不敢往前看,因为孩儿已经没有了前路。” 监牢里面,杨政道在问心,也在立言。 长安城里,二囡在满世界的找一个叫做琵琶的妓子。 从一点点的情报中得知,这名妓子好像怀了杨政道的孩子。 这是如花告诉老斑鸠的,然后老斑鸠告诉了二囡。 如果是真的,这应该是遗腹子,师父说,得养着。 二囡苦笑着摇摇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就在刚才,百骑司的人去了任城王府。 第 58章 瑟瑟 立政坊前。 瑟瑟扶着腰把昨日的污秽物倒在“采蜜人”拉着的那特大号木桶里面。 然后扶着腰慢慢的往回走。 见驴车没动,瑟瑟知道那个拉臭水的鳏夫又在偷偷的注视着自己。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咬了咬牙,瑟瑟转过头。 拉粪水的鳏夫没有料到这位娘子会猛然转身。 眼里闪过一丝的慌乱,露出尴尬的笑,然后低下头。 “我有男人,我男人去打仗去了,我记住你的样貌了,明日你若是再这般无礼的盯着我,我会让他把你溺死在粪水里。” 这是瑟瑟能想到最凶狠的话了。 她是从平康坊出来的。 自打记事起她就在那里,年幼的时候以为那就是她的家。 唯一疑惑的就是姐姐妹妹有些多。 等开始学各种的才艺的时候。 她也从那些姐姐们偶尔交谈的话语里面慢慢的了解了真相。 以及自己的命运。 瑟瑟不觉得这是苦。 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见多了这样的生活。 只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和里面的每个人都一样。 当瑟瑟自己开始穿戴抹胸,还是低领的时候,也是到了见客人的时候。 因为她抚琴抚得好,人也长得好,头一次出场就得贵人相中。 那时候,众姐妹羡慕不已。 也正是那时候,瑟瑟才知道自己是被一个贵人相中了。 贵人应该是个官员,应该还是在宫里当值的。 应该也给了好多钱。 不然,自己那挑剔的娘亲不会使劲的夸自己。 让自己机灵点,把学的都用上,把贵人服侍好。 贵人很年轻,人也长得很俊朗。 识风雅,知歌律,能作诗词,也能饮酒舞剑。 最难得的是他不是个老头子。 那一刻,瑟瑟觉得自己找到幸福了。 自己那姐姐陪了一老头子唱了一晚上,挤笑脸也挤了一晚上。 到头来还被娘亲给扣钱了。 那老头挑剔的很。 说姐姐不配合,不让他摸。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个姐姐妹妹都会遇到。 一想到姐姐说的“没牙还硬啃,像个蛆虫一样在那儿拱,老头子还花样多......” 瑟瑟光是听着都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了。 好在上天开眼,自己遇到的人都不错。 更幸福的是贵人替自己赎了身,在立政坊给自己安置了一处宅院。 背靠着小山,前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 后面则是一个大大的菜园。 那时候瑟瑟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包养的。 若是被家里的大妇知道,自己会被打死。 她因此黯然神伤了很久。 虽知道这万般皆是命。 但瑟瑟还是有着跟所有平凡女子一样的梦。 就是进入那高门大院中去,当个小妾和过往彻底的告别。 服侍一个人,总比服侍一群人要好太多了。 也许上天真的是偏爱自己多一些的。 瑟瑟发现自己的大郎每晚都会来这里。 就算偶尔有事来不了,也会派人通知一声。 而且人也很好,他把俸禄全都给了自己。 不久后瑟瑟发现自己怀孕了。 也就是在怀孕不久,瑟瑟幻想着自己和大郎从此不会再分离之后。 自己的大郎就再也没来看自己了。 瑟瑟猜想自己是被遗弃了,和那些姐妹一样。 只不过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多苦。 家里没有男人,门前的是非就多了。 杨政道的眼光不低。 能被杨政道看上眼,并花钱给赎身的人长得好看是最基本的要求。 才学,气质才是最重要的。 可在外人眼里,所有人看到的只是瑟瑟的惊人美貌。 坐在门前条石不走的,偷偷的顺着门缝往里面偷瞄的。 周围的人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了,开始议论是非了。 坊长的那个侄儿。 仗着自己大伯是坊长,夜里敲门声也越来越频繁了。 如今一个收集粪水的鳏夫都敢明目张胆对着自己乱瞅。 瑟瑟的心已经快扛不住。 因此,她几乎是吼着说出那句话的。 鳏夫一愣,低头啐了一口,然后快步离开。 瑟瑟紧紧的关上门,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 二囡如果想在长安找一个人就没有她找不到的。 在得到裴家的支持后她更是如虎添翼,手里的人多得用不完。 天色一亮,街道上还弥留着粪车走后的淡淡臭味。 二囡走下了马车。 一小童紧紧的握着二囡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扫视着周围。 时时刻刻都准备把自己的小手从那大手里面抽离出来。 “是这里?” “嗯,错不了,老鸨子虽然不知道瑟瑟姑娘去了哪里,但根据小的查探,杨郎君曾经多次来过这,时常是第二日才离开。” “进去吧!” 瑟瑟才把火升着,准备加米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瑟瑟猛的一惊,把淘米盆放下,紧紧的把吹火筒握在手里。 “谁呀?” “是我,清风!” 瑟瑟不懂,也不知道清风是谁,警惕道: “你走错了吧,我不认识你!” “杨大郎让我来的!” 瑟瑟脸上猛地露出一股喜意,手里的吹火筒一扔,慌忙的朝着大门走去。 门开了,瑟瑟露出了半个脑袋。 就在瑟瑟还没看清来人,慌乱之际,一小童顺着门缝就挤了进去。 他一进去,护着他的三个壮妇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要做什么,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啊!” 话音才落下,一贵人缓缓走了进来。 饶是瑟瑟见过许多美人。 哪怕她知道她也是难得的美人……. 可在这个人面前,瑟瑟觉得自己落魄且寒酸。 一身简简单单的石榴色襦裙就有着无上的风采。 别人是人靠衣装,眼前这人比衣衫还美。 把简简单单的衣服衬托的有了风采。 瑟瑟看着,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眼前这人她认识,是长安最有风采的娘子。 是所有长安娘子梦寐以求的样子。 听说书院学子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先生。 大大小小的官员见了她,也要远远地拱手,以示敬意。 东西两市里面豪横的掌柜,以及三教九流见了她也要露出最真诚的笑脸来。 仙游缺先生,她都能去讲课。 讲得比先生还要透彻,让原本的先生羞愧的要请辞。 这事可是在读书人之间传疯了。 她一个女子,却活出了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样子。 难怪长安总是有人说,她若是男子,得让这天底下多少的男子羞愧不如。 大门被关上,二囡看着瑟瑟笑道:“你认识我!” 瑟瑟低声道:“娘子之名,长安谁人不知。” 二囡笑着看着瑟瑟的肚子,然后猛地抓起瑟瑟的手。 在手腕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松开了手,笑道: “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孩子是谁的?” “大郎的!” 二囡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巡视整个宅院。 至于孩子是谁的,二囡觉得现在不能确定,得等到杨政道他自己说。 瑟瑟紧紧的跟在后面。 她不明白,这个时候,这位贵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望着一屋子都堆积到房梁上,可以烧两三年的蜂窝煤。 二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怕是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不要担心,你肚子里面的孩子若真是他的,那和我还是有些血缘关系的!” 瑟瑟松了口气,坚定道:“是大郎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见屋里没有人应答,敲门声停止了,墙外传来悉悉索索的爬墙声。 二囡伸手阻止了清风、明月。 一个大屁股出现在墙上,背对几人。 一边慢慢的往下滑,一边满嘴的污言秽语。 “小娘子,别装什么贞洁烈妇了。 我知道你会骂我,我不怕,等和我睡一觉,你就会离不了我,管我叫恩人呢!” 汉子哎呦一声,扑通一下落在地上,扭头后人就是一愣。 笑了笑,开始拼命的爬墙。 可手脚却是软的,怎么爬都爬不上去。 明月笑了笑,冲上前,弓步出拳,重重的砸在汉子的腮帮子上。 汉子应声倒地,明月一脚踹在其胯下。 汉子身子蜷缩在一起,嚎都嚎不出来了。 二囡看着瑟瑟:“他是谁?” “坊长的侄儿,最近几日一直来敲门,不知今日怎么了,突然就翻墙了。” 清风、明月蹲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汉子才缓过劲来,求饶道:“错了,小的错了……” 二囡拍了拍手:“明月,晚间去衙门一趟,报个案。 问一下狄仁杰,白日翻墙进入女子家中意图不轨,问他该当何罪!” “好!”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汉子完了,扫大街怕是要扫到死。 “对了,立政坊的坊长老了,也该休息了。 惊了我,已经是无礼了,腿打断,然后把这龌蹉玩意扔出去!” “是!” “啊~~~~~” 门外的惨嚎声响彻整个立政坊。 二囡看着瑟瑟道:“跟我走!” “我不走,我要等我的大郎!” 二囡一愣:“好,但要看好你肚子的里面的孩子,如果是真的,你会因为他而荣耀。” 二囡走了,一名结实的妇人却留下了。 等师父从大理寺出来,就能知道这女子肚子里面到底是不是杨家的种。 二囡如今有些着急。 她着急朝廷得封赏,封赏一下来,裴行俭也该回来了。 走了这些年,也该到头了。 第 59章 断义 立政坊吵吵闹闹。 三省这边的喧闹也才刚结束。 就在刚刚众人已经把最后的封赏官位确定了。 东宫属官顺利的进入三省六部。 虽然官位不大,但却是要职,假以时日就能完成替换。 兵部、户部,吏部竞争最激烈。 一个小小的职位能举荐出来一百多号人。 除了这三部其余各部的变化都不大。 至于礼部,到目前还缺人。 尤其是礼部下的鸿胪寺,缺人缺的厉害。 懂番语的官员太少了。 小国太多了,一国一个语言,没有个翻译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兵部这边也是竞争激烈。 众人都觉得兵部尚书一职该是长孙冲。 就算不是他,那也是李绩又或者是崔敦礼继续担任。 议论来,商议去,众人一共推举上去了十七人。 颜白的名字排在名单的最下面。 颜白的名字能上去,多亏了孔颖达带着诸多文臣清流举荐。 他们认为颜白就是最佳兵部尚书。 谁说文官里面就不能出兵部尚书。 程家和尉迟家倒是想一同举荐。 但为了避嫌不敢写,于是两家就举荐了苏定方。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十七人里面将会有十四人是陪跑的。 但能当陪跑的人也是开心。 最起码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陛下的案前。 在众多官员里面自己也是顶尖的。 名单就呈现在李承乾的案头上。 李承乾在看,李二也在看。 也正是这一份名单让这两位思量了很久。 利益的权衡,今后可能出现的意外都需要安排。 此刻,名单上长孙冲三个字已经被李承乾用朱笔毫不客气的划掉了。 长孙无忌的权柄已经够大了。 如果长孙家再出来一个兵部尚书,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李二看着名单,笑道:“为何?” 李承乾思量了一会低声道: “父皇,孩儿昨日听人说前不久舅父在府里大宴宾客,酒至半酣时舅父突然说了一些话让孩儿觉得不舒服!” “哦?说说?” “舅父说,我长孙无忌本来没什么本事,文一半,武一半,依靠微薄的运气和皇帝的赏识。 如今已经是人臣富贵至极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最后舅父说,诸公来评评理,我和隋朝的越国公比如何呢? 这时候有人阿谀奉承道,越国公杨素怎能与中书您相比呢” “舅父极为开心,竟然大大咧咧的承认了。 并说,他认为杨素不过如此。 他说杨素担任三公之职时已经年迈,而他却正值壮年。” 李二闻言脸色不变,笑问道: “颜白比长孙无忌还年轻,你就不怕今后你的苦恼也会落在李厥的身上么?” 李承乾一愣,忽然笑道:“孩儿不怕!” “为什么?” 李承乾看着李二道: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他连这个功勋都不要,宁愿去看着长安城。 这样的人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承乾,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是让你防着颜白,而是希望你知道做事不要你觉得,你要把事情握在手心。” 李二沉声道:“颜白是很不错。 可若是细细的想来也足够的恐怖。 他和每家的关系都很好。 这个很好,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做人。” 李二追忆道:“从他当县尉以来到如今。 这二十多年里,无论谁风光,也无论谁风光后落魄,逢年过节时他都会把礼物奉上。” “当然,他对待你我也是如此,这些年从未断绝过。 小小的薄礼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却能让人知道他的心。” 李二说着叹了口气:“颜白的声望够高,往后也会越来越高,会直逼其先祖。 如果他年迈时糊涂,又偏偏有着年轻时积攒下来的地位和威望。 他一旦要做什么,他一旦犯错,这是最致命的!” 李二看着李承乾:“你明白吗?” 李承乾点了点头:“孩儿知道,孩儿也明白。 孩儿要有儒家的仁义,有道家的自然,也要有法家的立规立矩。” 李二对于李承乾的回答很满意。 笑着拿起笔,在奏表颜白二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沉声道: “那就让崔敦礼去户部做户部尚书,长孙冲去担任户部的右侍郎。 国家乱,阴谋家好得利,朝堂乱,皇帝才能左右逢源。” 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遗憾。 走到这一步,自己却要出手制衡自己的挚友。 做这皇帝就真的跟坐在火炉上一样。 原本以为自己当了皇帝,自己和颜白就不用避嫌了。 就如先前在楼观学那般天南地北的闲谈。 等如今当了皇帝。 李承乾才发现自己要提防自己的挚友。 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李承乾是终于体会了这其中的滋味。 颜白此刻身在大理寺。 杨政道什么都说了,他把什么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经过刑部和大理寺的审议,他罪大恶极,理应车裂而死。 这种刑罚通常用于惩罚谋反或篡逆等大逆不道的行为的大罪才会使用。 反大唐的人很多,这是头一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车裂而死的这种行为就是要彻底的毁去你的所有。 让你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这种死法最恐怖也最残忍。 死的人在被撕裂的过程中会清楚的听到全身骨骼断裂的声音。 在精神上也是极大的折磨,死状更是血腥至极。 这种刑罚在大唐武德九年被严令禁止了。 可长孙无忌却罕见的又拿出来用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 颜白知道这是长孙家为了立威和对手中权力的强化。 所以,重刑主义开始抬头。 一旦这个口子打开,那些严酷的刑杀手段也会开始出现。 墨、劓、刖、宫、大辟这些恐怖的肉刑想必也会到来。 正因为知道这些,颜白才从仙游来长安。 只为亲手送杨政道最后一程。 狱牢里面打扫的很干净,杨政道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在吃食上面也给予了优待,有鱼,有肉,还有二两酒。 颜白拿来了糖果,也拿来了贞观二年的酒。 杨政道这一辈子太苦了,吃点甜的,也好在最后一刻留下念想。 “瑟瑟你认识不!” 杨政道一愣,点了点头: “认识,我给她留了很多钱,足够她好好地过一辈子。 原以为有机会告别,不承想是永别!” 杨政道看着颜白道: “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她一声,让她别等了,拿着钱去衙门上个户籍,去做点小生意吧!” 颜白看着杨政道:“她是处子之身么?” 杨政道低声道:“是的,出阁的第一日就被我买下了!” “你和他最后一次行房是什么时候?” 杨政道猛地抬起头:“三…三个月之前!” 颜白叹了口气道:“她有了孕事,二囡已经派人去了。 如果是你的种,我会抚养他长大,看着他娶亲或是嫁人。” 杨政道鼻尖一酸,滚烫的眼泪夺眶欲出,趴在地上不断的磕头。 他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似被锁住一般。 所有悲戚和欣喜都拥堵在那小小的嗓子眼里。 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抽气都仿佛要冲破这阻碍。 好不容易挤出的一丝呜咽,带着浓浓的欢喜。 “先生,是我的,是我的,那孩子是我的……” 明明是欢喜,可在寂静的狱牢中显得格外揪心。 “取个名字吧!” 杨政道再次跪倒:“请先生赐名!” 颜白没有作答,而是看着杨政道说道: “改个姓氏吧,杨太苦了,孩子不能和你一样苦下去了!” “萧,姓萧,先生,就让他姓萧吧。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祖母,跟着她姓最好,我这罪孽深重……” 颜白点了点头:“好,我把我的名字给他!” 杨政道再次跪倒在地,认认真真的朝着颜白三拜九叩。 颜白不躲不闪,生生的受了这一礼。 颜白伸手拉起杨政道,指了指案桌上的酒: “喝吧,这贞观二年的酒也快没了,就剩这么一点了,就当离别酒吧!” “先生,逆徒杨政道不能尽孝了!” 颜白错过脸,轻轻应了一声:“嗯!” 杨政道见自己终于成了颜白的弟子,兴奋异常。 大笑着抱起酒坛,拆开封口,开始牛饮,一滴不剩。 满满的一坛子酒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先生,药效快嘛?” “快!” 颜白不知道药效有多快,这药是二囡配的。 她的一副药让禄东赞尿血不止,太医都查不出来用了什么药。 如今,她又亲自给杨政道配药,药效自然不用说。 “先生,我现在好后悔,后悔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些。 如果我不做,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个家,祖母会抱着她心心念的孩子……” “先生,在贞观十五年,我碰到了赵国公,他请我吃了酒,跟我说了很多,先生,不要信他的话……” “先生,其实杀死我的不是这一坛酒,我已经不怕疼了,当我得知祖母离去的时候我就死了,所有和她有关的都成了回忆。” 杨政道在喃喃自语中沉沉睡去。 他说了很多话,说的累了睡了过去。 颜白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后才站起了身,看着杨政道: “痴儿,为师告诉你,路走得正才会行的通,心地仁厚路才会宽。 这条路可能会吃亏,可能极其曲折,也不一定能人前显贵,但一定能造就一个顶天立地的你。” 推开了监牢的大门,狱卒涌了进来。 他们本能的去检查刑犯人,却发现人已经僵硬了,脸上挂着最开心的笑。 颜白缓缓走出,外面的阳光刺眼。 刺眼的阳光下,长孙无忌背着手站在远处,听见脚步声,他笑着回头: “郡公,你做的不对!” 颜白猛然拔刀,长孙无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颜白挥刀斩断长袍上的一角,笑着放到长孙无忌的手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国公,你做的太过了!” 长孙无忌望着颜白离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长孙家和颜家彻底成为陌路。 过往的一切,就如这衣角。 断了。 长孙无忌知道,颜白已经知晓了自己对衡山王做的那些,杨政道已经告诉了颜白。 长孙无忌眯着眼,喃喃道:“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第60 章 升官喜事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李员外的宅院前从一大早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来人。 牛车,驴车,马车,也是陆陆续续的到来。 今天是李员外外孙的周岁礼。 女儿嫁人他没有大操大办过,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简单的吃了顿家宴。 如今女儿女婿从江州回来,还抱回来了一个外孙。 李员外自然要大办一番。 送了快一辈子的礼,这一次怎么也得见到回头钱。 李员外夫妻两人抱着小外孙站在门口嘿嘿的笑着。 孩子穿着开裆裤。 来往宾客见了都会过来摆弄一下,笑着说一声恭喜,然后躬腰行礼。 “哎呀,这是小郎君吧,长得可真白!” “那可不,在江州天天吃土龙的蛋。” “小的给郎君见礼了!” 李员外连忙道:“你这是,哎呀,你这是作甚啊......” 客人的礼根本就不是对李员外行的。 人家是对小小的孙小郎君行的。 这是孙书墨的儿子,是官宦子弟了。 身份和自己这些人已经大不同了。 李员外知道这些,所以,李员外会谦虚的回应哪里,哪里。 “李员外恭喜恭喜啊!” “哪里,哪里,上天垂怜,兵部尚书照拂,念着我家那可怜孩子。 这不,他一回到兵部,就把我那女婿给要了过去,说什么兵部少不了他,唉,操劳的命啊。” “那还不是你女婿有本事哩!” 李员外谦虚的笑着,腰杆挺得直直的: “庞员外,先里面请,一会儿在酒宴上,老朽可得好好的给你讲讲土龙,讲讲我那传奇之旅啊!” “一定,一定!” 李员外的亲朋哪里不知道这李员外是什么心思。 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他的女婿孙书墨官复原职,又回到了兵部任职。 然后显摆他有眼光。 说实在,这也真是让人羡慕,听说都辞了官。 如今不仅官复原职,还更进一步。 听说去了什么太仆寺,成了从七品上的主薄。 这李家也不知道在那座寺庙烧了什么高香。 女婿都辞官不做了,都跑到江州两三年了,结果人家还是能回到兵部。 这运气好得发指。 这是攀上了,如今圣旨下来。 颜郡公由原来的左侍郎,如今高升为兵部尚书。 愤而辞官去江州寻颜白的孙书墨就显得有血性有情义。 颜白一当兵部尚书,自然要给孙书墨官复原职。 都说任人唯亲,可哪个官员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人。 李员外这边要办周岁,坊长自然要来给孩子上户籍。 坊长来了,看了孩子,也看了父母的户籍,然后在册子上认真的填写。 最后在年龄这一块,认认真真的写了个二岁。 李员外开心的合不拢嘴。 大唐的年龄计算采用岁首计岁。 那些没有熬过正月的孩子就永远停留在了一岁。 只有熬过正月的儿童。 才会以两岁幼儿的身份出现在户口本上。 无论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只要过了正月,那都是两岁。 孙书墨的儿子其实已经一岁多了。 因为他过了今年的正月,他就该是两岁。 在大唐的户籍,就没有一岁的孩子。 所以,哪怕你十二月出生,过完来年正月,实打实的算来你才两个月。 但在户籍册子里,你就已经一岁了。 李员外拿着户籍美美的看着。 在江州的时候衙门里不止一次的来人要给孩子上户籍,分土地。 最后都被李员外给拒绝了。 江州是很好,再好能好的过京城? (ps:参考文献《论唐代手实、户籍、计帐三者的关系》) 随着兵部贺喜的官员到来,李员外化作了小厮张罗了起来。 忙前忙后,忙里忙外。 李家的宾客坐在外面,兵部来的客人则在屋子里单独安排。 没有人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双方的身份不同。 梅高德喝了一杯酒,望着孙书墨道: “我可真是羡慕你,当初我就没有那个勇气,这一辈子也只是在长安兜兜转转。” 孙书墨故作不悦道:“胡说什么呢? 你这拖家带口的,你若是走了那就是孤儿寡母了。 还是不出去的好,外面还真的没长安好!” 说罢,孙书墨站起身,从一旁抱出来十多个精美的小木箱。 “这里面都是包包,都是我从江州带回来的。 我觉得都差不多,也不用挑了,一会走的时候带一个回去吧。 今日让大家伙破费了,就当回礼了!” 众人闻言眼睛一亮。 梅高德笑道:“这东西好啊,我家那位也吵着要买。 去了一问价格,转头买了一屋子煤球回来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如今江州皮革厂的包包是所有娘子的最爱。 先前她们出门腰橐(tuo)会装一些印刻着家徽的银叶子。 在东西两市看见喜爱之物后会把银叶子交给掌柜作为凭证。 东西拿走之后,掌柜的就会把银叶子送回去。 然后去家里管家那里领钱。 没有人出门会傻到带几十上百斤铜钱。 容易让财富露白不说,还会显得自己很没礼貌。 易遭人口舌。 家里的大妇去商谈生意,身后的奴仆身上常常会背着一个叫“褡裢”的钱褡子。 这里面装的也不是钱财。 里面通常装着各种处理文书工作的工具。 比如纸、笔、墨盒、信封信笺、印章印泥、地契文书、证件账簿等等。 计算清楚后,也是到府里领钱。 自从可以挂在肩上和可以背在后面的皮包出现后。 褡裢,腰橐就不是那么的招人喜欢了。 如今大家出门都会挎着精美的包包。 包包里面会装着出门需要携带的东西。 会打扮的,还会在包包上系着各种丑丑的小玩偶以及金玉佩饰。 包包的款式也不是一成不变。 春夏秋冬款是基础款,梅竹菊兰是清雅淡泊款。 如今江州皮革厂的手艺人开始研究二十四节气限量款。 如今长安的各家娘子,如果没有基础的四款,都不好意思出门。 如今的长安是看包识人,因为产量不足,惹得各国使者花百倍的价格疯狂购买。 他们连上面的花样都不了解,也不知道买回去做什么。 出行西域的商人,现在都开始把包包当作货物运往更远的地方。 孙书墨带回来的小礼物很讨人喜欢。 寒暄之后众人开始品酒。 开始祝贺孙书墨得子,家族有了传承。 开始恭喜他又回到了兵部。 长安有喜事,远处的仙游也有喜事。 在苏氏的带领下,苏惠捧着酒碗挨家挨户的去先生家叩头敬酒。 以此来感谢先生的教育之恩。 作为从书院毕业的第一批学子,他的命运反而是最不好的一个。 沾染了九成官事变,一个有才的人变得默默无闻。 也直到今日,他得魏王举荐,再次入仕,他成为了仙游的县令。 苏惠走了一路,也哭了一路。 这一路走的太不容易了,也直到今日,他才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抱负。 面对贺喜声。 昔日那个敏感又自卑的少年如今已经能够做到淡然处之。 不骄不躁,也不再因为自己的父母而自卑。 县尉文老六因为在这次宫变中处理得当,得到了吏部的认可。 文老六被调任到少府监,任城船使。 专门管理长安河流上的货物贸易。 这算是实打实的权官,手底下的掌固都有二十多人。 文老六在长安的亲眷少,多是一些故友和同僚,亲眷都在陇州,来不了。 面对贺喜声,文老六用喝酒来表达谢意。 文老六自称自己千杯不倒。 可随着一杯杯酒下肚,凉拌卤牛肉才动了一次筷子。 热菜热汤还没上,文老六就已经滑到了案桌底下,呼呼大睡。 “哎呀,我这热菜才刚下锅,这可怎么办啊……” 颜白挥手告别了肖五爷,他媳妇肖氏在后面极力的挽留颜白吃一口再走。 她想留颜白吃饭,。 不承想颜白看完肖五爷后就要离开。 肖五爷摔了一跟头,这一跟头让他险些见了阎王爷。 上个月还健步如飞的他,如今也坐上了轮车。 他对外人说这是被狗撵的。 颜白知道,他一定偷偷的去看了那卖肉饼子的娘子了。 然后被她当家的给撵了,跑也没跑了,摔了。 “别去看了,你跑不过他的,那汉子比铁子猛多了!” 肖五爷叹了口气,低声道: “郡公,也就这点念想了,我也就去看看而已。 谁知道那小子那么小气啊,拿着擀面杖在后面阴我呢!” 颜白忍着笑意:“听我的,以后别去了!” “不成的,我一定要去。” 颜白彻底的无语,摆摆手:“走了!” 颜白的确有事要忙,他今日约见了长孙冲,要和他对接一下前期的工作。 然后做一下交接,确保没有问题。 进了工部,颜白望着迎接的长孙冲轻轻的点了点头。 长孙冲不敢点头,站在那里规规矩矩的朝着颜白行礼。 颜白直接走上高位,坐在了只属于兵部尚书才能坐上去的高位。 长孙冲望着颜白,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这个位置他也幻想过,原本以为那位置是自己的时候,颜白却坐上了。 一切像是回到了从前。 事到如今,长孙冲一直坚信自己是对的。 长孙家不该以这种走法出现在朝臣面前,不该去争那么多。 如今倒好,长孙家和颜家割袍断义了。 这等于是和文人彻底的切割开了。 阿耶是真的错了,真的不该启用肉刑。 更不该把这个刑罚用在杨政道身上。 就算隋王朝不在了,那也不该如此对待他。 他是遗孤。 三尺白绫,一杯毒酒都好过车裂。 就算要开口,这个口子应当由陛下来做,而不是自己私自做决定。 如此做法是会让人忌惮和害怕。 但也会让更多的人远离长孙家。 今日把车裂用到别人身上,哪日长孙家失去势。 那是不是会落到长孙家自己的子嗣上? 颜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顺便给长孙冲倒了一杯后笑道: “陇西至兰州一带的沙匪绞杀令是经的谁的手?” 长孙冲捧着茶杯低声道:“兵部这边是我签发的。 盔甲,武器,粮草,我是按照一千人的标准,责令地方督办!” “结果用了三个月?然后一事无成?” 长孙冲闻言颇为无奈道: “这一块国朝是安置,东起幽州西至灵州一带。 设置了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妥善安置突厥降户。” 颜白知道长孙冲的话外音,笑道: “很好,全部推到了突厥人身上。 如果有好事,就会有人来领功。 如果是坏事,那都是异族人做的。” 长孙冲不说话了,话说到了这里就已经够了。 “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长孙冲无奈的笑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一来,将会破坏大唐百姓和异族人之间的关系,加深彼此之间的仇怨。 见长孙冲直接不说话,颜白喃喃道: “我会把这件事查到底,不管是谁做的,结果唯有一死而已!” 长孙冲拱拱手道:“我知道了!” 颜白看着长孙冲笑道:“如果我发现了这里面有你长孙家,我也会查下去,谁犯错,我就杀谁!” “好!” 长孙冲喝完杯子里面的茶后直接转身离开。 颜白坐在高位上,一个人默默的喝着茶。 坐上了这尚书之位,颜白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颜白不想掉头发。 而且自己如今已经被皇室所忌惮了。 颜白决定,一旦帮李承乾把兵部安排好,自己就辞官,就再也不来长安。 第 61章 事情还没完 李承乾去了兵部,兵部灯火通明了三日。 三日之后,雪花片一样的兵部任命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散去。 兵部要进行改革,折冲府都尉一职要进行调整。 今后的制度是折冲都尉不会在一个地方当一辈子的都尉。 只要待满五年,就会到另一个地方就任。 颜白知道这么做会触犯很多人的利益。 故土难离,难离的不光是情感。 更多还是舍不得积攒下来的地位和财富。 众人用的法子就是五年考核。 大唐朝的州分为府、辅、雄、望、紧、上、中、下八级。 县有上县,中县,下县。 如此一来,一切就好做了起来。 五年考核下来,做的好就能去更好的地方担任都尉。 做的不好的就只能去次一点的地方担任。 如此一来地方上就不会出现派系,出现手握兵马的权官。 可以有效的防止某些都尉和支度使做大。 如今李承乾的意思就是用这种法子慢慢的把边关的异族将领全部替换下来。 长安的异族官员李承乾没有动。 反而给予了更多的优待。 因为,这群人活着的意义大于死去的意义。 他们是朝廷树起来的榜样。 李承乾揉着眼眶,把嘴里用来提神的苦茶吐了出去。 然后看着颜白道:“今年开年之后就开始做!” 颜白苦笑道:“陛下,是不是过于心急了一些。” 李承乾如今有点急了,他才坐上帝王位置。 急于做出一些政绩来彰显自己的能力。 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也不例外。 可这事其实是急不来的。 到目前为止,国事虽然在归李承乾管。 就跟自己接管兵部一样,在慢慢的交接。 但军权,依旧在李二手里。 朝中的臣子,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臣依旧会听李二的多一些。 武将这边薛万彻,程咬金,尉迟恭,苏定方,席君买,外加远在千里的裴行俭,薛之劫等人也并无新皇旨意的封赏。 名义上他们还是听李二的。 这事要颜白看来就是急不来的。 哪有说换位,就能一下子全部换完的。 颜白觉得这怕是还有个三五年的好等。 李承乾叹了口气,低声道: “那日你出宫了,你是没有见到城墙上的异族人。 密密麻麻的让人害怕,这仅仅是一个皇城而已。 墨色你说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颜白安慰道:“陛下,不要着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自从我们灭了突厥以后,我们的将军就爱用异族人冲锋打头阵。 不能说这不对,因为我们的人死的少了。 慢慢的,就形成了惯例。 以至于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掌握了权力。” 李承乾点了点头,忽然道: “把书院今年春闱的学子把名单给我吧。 我知道换血得慢慢换。 我想让这些孩子去从一名书记做起。” 颜白点了点头: “好,我会综合先生的意见,把有志向去边关的学子名单都统计出来。 一个月等的及不?” “来年三月之前就可以!” 颜白点了点头,见李承乾有点昏昏欲睡,。 颜白想了想道:“陛下,能不能支使我五万贯钱财?” “水街没钱了?” 颜白摇摇头:“水街已经差不多了,天太冷外墙不敢刷白石灰。 一旦开春,一个月就能彻底的完成收尾工作。” “那你要做什么?” 颜白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狰狞: “我还能做什么,我当然是继续给死去的孩子们报仇了!” “我给你十万,不够你说话,我这里还有。” 李承乾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是超级有钱。 颜白的钱是来多少,花多少,全部砸在了书院上。 李承乾的钱是进多少,从来就没吐出来过。 那些铜钱进了东宫,然后流出来,一转眼就兑换成了金银。 赤海城的收益,泉州的收益,辽东的收益。 再加上每年运动会招标的收益,这些钱他都存起来了。 少府监有钱,少府监的钱是陛下的。 东宫有钱,这些钱都是他自己的。 长孙皇后走的时候还给她留了一大笔钱。 这些钱的具体数额不知道。 但李晦曾说如果换成粮草,养活五千重骑兵三年问题不大。 “那个黑齿常之很不错,让他来东宫当个护卫吧!” 颜白笑道:“异族人你不怕?” 李承乾笑道:“名字倒是有些特色,可是血脉根源却是和我们差不多。 他是百济人,早在多年以前就是我们自己人而已。” 颜白竖起大拇指:“靠谱。” 李承乾笑道:“承让。” 说罢,李承乾站起身摆摆手: “走了,我不能再熬下去,再熬下去我怕我活不长了!” 颜白闻言赶紧道:“要不去找孙神仙给你看看身子。 你看看你现在瘦的,一阵风来小曹都得紧紧的抱着你的腿!” “为什么?” “怕你被吹走!” 李承乾被逗的直笑,拍了拍胸口自信道: “看不起谁呢,我的身体我能不知道么,我拉弓都能拉满月!” “复合弓吧!” “硬弓!” 李承乾笑道:“不怕你嫉妒,五十步外,我十矢能中八,你呢!” 颜白转过头:“好了,陛下困了,说胡话了,赶紧回去休息吧,龙体要紧啊!” 熬了三天的李承乾打着哈欠大笑着从兵部离开。 颜白也是打着哈欠郁闷的从兵部离开,然后一路去了国子学。 国子学才上课,那些高年级的学子就被颜白给喊了出去。 片刻之后,国子学的学子手拿特大号毛笔,拎着颜料,扛着梯子走到坊墙边。 对比好尺寸之后,学子们开始在墙上写字。 “七姓十家,亦称“禁婚家”!” “奋斗为了美好的明天!”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为了一切的百姓,为了百姓的一切,一切为了百姓…… 长安一百零八坊,每个坊最起码有三面墙是空着的。 这些墙壁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颜白就打算把这些空墙写上强有力的宣传标语。 当然,这还是最基本的。 颜白把乘法口诀,改良版的三字经,郎朗上口的对韵歌,全都写在了坊墙上。 世家不是掌握文化么? 颜白的打算就是把他们自认为藏起来不给人看的文化全部写出来给长安人看。 不会认没关系,变成歌谣就好了。 哪怕一天只认识一个字,那一年下来也绝对能认识不少的字。 长安人对文字的态度比拜佛都真诚。 凡是写有文字的纸片片都会被当作宝贝一样的对待。 被丢弃的字纸都要捡拾起来。 污损了的纸会用清水洗净,最后按期在惜字塔中焚化。 昔日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自那以后文字便有了力量。 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命名,记录先贤言语。 可以说,因为文字的发明,我们开始获得能够与天地抗衡的力量。 现在,颜白把这些文字写在坊墙。 让所有愿意认字,学字的人有了一个简单的途径。 他们一旦学了,就会想知道为什么。 一旦要知道为什么。 那七姓十家,为什么被称“禁婚家”这几个字的力量蔓延开来。 再通过百姓的悠悠之口。 百姓就会打听到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当然,这还是最基本的,颜白准备用李承乾给的十万贯钱财招募说书人。 花钱写剧本,写故事,让长安百姓有个新的乐趣。 娘的,对书院下手,对学子下手,老子就对你们的名声下手。 (ps:说书是在宋代开始流行起来的。) 崔家一老头站在坊墙下,看着围观的百姓。 望着墙上的七姓十家,亦称“禁婚家”几个大字。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 崔家老头痛苦道: “颜白,也就死了几十个贫寒学子而已,事情已经过去了,为何还要咬着不放啊!” 怒吼着说完这句话。 崔家老爷子直接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颜白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这几个字刚好写在他住着的坊市的围墙上。 用的还是大红笔,像血一样鲜红。 立政殿内,李二笑眯眯的听着下人的汇报,之后喃喃道: “书院开始崭露头角了!” 第 62章 拉磨的驴 颜白的刀子还是落下来了。 阎王爷之名让兵部诸人胆战心惊。 新的一年开始,兵部这边在御史台的配合下就开始了从根部严查的工作。 关内道和幽州道武器的供应和人数不符合。 关内道一万人的边防军,这几年提供的粮草和武器全是按照一万五千人的数额来提供的。 多出的五千人不知道是怎么多出来的。 不光这两道有问题。 高句丽那边还在打仗,兵部签发的武器、粮草和人数也对不上。 如果仅仅是粮草,颜白倒不觉得有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武器的数量对不上。 就算有折损,一万人最多折损一万件,这还是按照全部折损的规格来,可多出来的五千去了哪里? 是被卖掉了,还是被某些家长私吞了? 这就很耐人寻味。 复合弓有编号,每个折冲府配备十张弓,这个数额对的上,他们不敢卖。 因为少了会掉脑袋。 可便捷的折叠弩就有问题,数目对不上。 查到现在,颜白有些失望。 查来查去,这些竟然是一个小官做的。 而且这个小官还是才上任一年不久的小官。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颜白知道,这就是背锅的。 颜白自然也不客气,直接吊在了户部门口。 把户部尚书崔敦礼气的写了千字长文去弹劾颜白。 眼看到年底了,就剩最后几天了,颜白的俸禄又没了。 汉王李元昌也在今年开年被王策悄然无息的押送了回来。 他知道他完了,从长安逃到封地以后就疯狂的吃喝。 王玄策来了之后直接开城门,连抵抗都没有。 如今他被关在宗人寺内。 和房遗爱、高阳,杜荷他们关在一起。 长孙无忌还在审问。 他们的事情颜白不想去打听。 真要说起来,发生这件事的根源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不满,没有什么生死大仇。 高阳因为受到了皇帝的怒斥,对他的父亲心生怨恨。 恨李二这个当父亲的对她过于苛责。 高阳无惧的盯着李二: “父皇总是说不让我进宫,不让我拜见母后是为了我好,但我真的感受不到好。” “大胆!” 高阳笑了笑,低声道: “父皇,你总是呵斥我不听话。 但你有没有想,我也想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你说的而活。 在臣子眼里,我深受你喜爱,可却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 高阳突然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 “我不喜欢房遗爱,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 凭什么他心情不好就能去平康坊,而我就只能忍受。 凭什么他可以肆意妄为,而我喜欢的人必须得死!” “凭什么他可以交友和游玩,而我就必须呆在公主府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 父亲啊,孩儿也喜欢热闹啊!” 李二闻言猛地站起身:“李令月你大胆。” “我都要死了,大胆一回又如何?” 李二看着高阳,忽然叹了口气,呐呐道: “孩子,你是公主啊。 你的事情不仅仅是你个人的问题,还是朝廷的事情。 你难道不清楚你的行为给我们李家带来了多大的耻辱和灾难吗?” 高阳淡淡地一笑:“父亲,耻辱和灾难成了我带来的? 您在玄武门的行为难道不是耻辱和灾难么? 你可是杀了你的亲兄弟啊!” 李二如遭雷击。 这件事任凭外人如何说道,他都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可是,如今说这话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 李二瘫软在椅子上,那心碎的模样让高阳心底一颤。 报复的快感没有了,继而是无尽的悔恨。 再怎么样,这个也是曾经把自己举在肩头的人。 她想说错了,可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了。 李二推开搀扶着的剪刀,佝偻着腰,慢慢的离开。 李治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后悔的高阳颇为无奈道: “你这是何必呢?” 高阳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后,低声道: “小治你告诉我,佛门苦修之地去了盗贼。 而且这盗贼眼光颇好,金佛不拿,就偏偏盗走了玉枕。 这是有人盯上了我是吧!” 李治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可没有证据,大家都说这是一场意外。” “弹劾我的那位御史呢?” “他说他受到了屈辱,在监牢里面自杀了,李义府因此被派往烟瘴之地!” 高阳叹了口气,自此就彻底的不再言语。 她心里明白,她成了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别人拿着她和房家斗。 也难怪公公都请辞了又走入了朝堂里。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三辞三让。 如今想来,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想到公公临死前的一日,专门找了颜白喝了一杯酒。 高阳猛然惊醒,颜白一定知道。 公公一定把什么托付给了他。 “小治,能不能把琅琊郡公请来一下?” 李治摇摇头:“他不会来的,房遗爱害死了那么多书院学子。 他若是来,宗人寺的所有人都会害怕。” “他不会见你的!” 李治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怒吼道: “父皇伤心,太子难受,你是我姐姐,那是我姐夫。 到头来,我李家人要拿着刀子杀自己的亲人,我要杀我的姐姐..... 你说,这是遭的什么孽啊!” 李治也走了。 李祐死前的诅咒又在耳边回响。 “百年而已,浮游春秋”。 李治痛苦的难以呼吸,冲出皇城,直接朝着仙游而去。 与此同时,颜白牵着王勃去了孔家。 现在的王勃已经在练字了,他写的不是颜白的字。 颜白的瘦字喜欢的人很少。 因为颜白的字单独看有些美感。 但如果用这样的字写一篇文章,那就不好看了。 稍微处理不好,通篇看起来就会十分别扭。 而且写的太慢了。 大唐读书人更喜欢有法度的字。 所谓法度,就是看起来方正端庄,稳健厚重。 颜昭甫的字就很好,因为他的字有不怒自威和阳刚之美。 所以,王勃的书法就是临摹颜氏的家碑。 开春的一场倒春寒让书院学子一群群地病倒躺在宿舍喝药。 也让孔老夫子病倒在床,浑身不能动弹,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颜白抱着老爷子,把熬好的米粥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喂。 吃了三勺,他就不张嘴了。 颜白知道,他这是吃饱了。 所有人都清楚,这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先生,如今书院正在重修儒家典籍。 过往因为断句不同,每个人的理解不同。 一句话就有多重的意思,因此就会有多种的想法。” “学生趁着现在还有些心气,就准备重新编译一些典籍,我准备把这件事做下去。 咱们两家是一家,学生的脾性你也知道的。 不好的我会改掉,好的我就会留下来,势必会得罪很多人。” 颜白看了看老夫子,低声道:“ 改朝换代了这些年,咱们家的文化也该朝前看。 学生在做的时候可能心会狠一点,也可能会反驳先祖不对的话。” 颜白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先生请放心,学生做的就是要为往圣继绝学。 要把真正的学问给传下去。” 孔颖达眼睛里面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颜白继续道: “因为对文化的理解不同,人的想法就不同。 所以,学生打算把儒家和儒教做一个区分。 家是根本,道和派别就是开枝散叶。” “学生不能阻止天下悠悠之口,学生能做的就是让学问立在那里。 不偏不倚,让所有人都能看得见,而不是一家之言。” 孔颖达张了张嘴,喉咙里面发出齁喽声。 颜白知道,这是老爷子答应了。 颜白看了一眼孔惠元,继续道:“ 惠元不愿意做官,学生的意思就是在书院分出一个派系。 由他来担任祭酒,继绝学!” 齁喽声变得急促起来,颜白望着孔颖达的眼睛。 知道老爷子这是担心孔惠元做不好。 怕耽误了这件事。 颜白轻轻的拍着孔颖达的手,安慰道: “莫担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慢慢走。 是好是坏,只有做了之后才知道,我会看着他。” 孔颖达满意的闭上眼,嗓子的齁喽声也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平息了一会,老爷子又睁开了眼,看着孔惠元。 孔惠元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望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颜白才知道这是老爷子的遗愿。 他想葬在书院后山,葬在自己家老爷子的坟茔旁。 颜白艰难的点了点头。 见颜白点头,孔颖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满意的笑着,嗓子的齁喽声突然消失了。 颜白抱着枯瘦的老夫子,喃喃道:“学生恭送夫子。” 孔颖达走了,大唐又少了一位大儒。 李二来了,太子来了,李厥也来了。 李承乾曾经被孔颖达教导过,执弟子礼,以示哀悼和思念。 礼部又忙了起来。 这两年是礼部最忙的两年。 自从马周去世以后,那些老臣仿佛说好了般相继离去。 书院也忙碌了起来,学子们纷纷穿着白衣来哀悼这位老先生。 大礼忙完,后山添了一座新坟。 颜师古坐在坟茔前唉声叹气。 “你看你这事儿做的! 这本来是我相中的地方,你凭什么捷足先登了? 今后我难道要排在你的后面?” “唉,这是我家老爷子看重的地方,今后我们几个都是埋在这里的。 你一个姓孔的,跟我们姓颜的挤在一起做什么?” “我知道了,你这是懒,我家孩子拜祭我家先人,也要顺便拜祭一下你……” 翠绿的柳叶随风摇摆,颜师古叹了口气: “算了,死了还争这些做什么,你在前面走慢点,等昭甫有了孩子我就来。” 颜白站在石榴树下,烦躁的如同拉磨的驴一样在那里团团转。 每个人都不怕死,都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死。 第 63章 一场杏花雨 开春之后。 长安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礼部这边依旧忙,忙着李厥的事情,忙的李晦都病倒了。 太孙李厥在今年被封为恒山王。 这个称号听着一般。 但要知道陛下在成为太子之前就是恒山王。 也就是说,太孙李厥如今已经被定为太子了。 一旦李承乾权衡之后,把东宫臣属,以及六率的人员安排完毕。 那时候就是恒山王成为太子的时候。 国子学在经历过去年的惨状之后,如今的国子学已经和楼观学打成了一片。 再也没有人说楼观书院是泥腿子书院。 在今年开春,国子学开学,两个书院之间的争斗也彻底的结束了。 学子们打了这么多年,如今是终于不再打了。 两者一旦没了间隙,学问的长进是无比巨大的。 一方有着家学打底,眼光超前。 但缺少恒心和持之以恒的毅力。 做事情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一方是底子很差,什么都没有。 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恒心和持之以恒的毅力。 如今两者相融。 一方誓死要在学问上碾压你。 一方誓死不让你超越,两者之间的竞争突然就这么开始了。 国子学里面那种懒散的风气已经彻底地消失不见。 他们互相切磋、互相激励,共同进步?,环境好才能培育更好的人才。 李敬业也趁机来到了楼观书院。 他一来就把中年级学子打服气了。 因此书院传言他是继高侃之后,最有希望成为书院大师兄的人。 可随着一个叫李小二的学子出现,这个情况有了变化。 凶猛的李敬业遇到了对手,李小二打起架来也是疯子一样往前冲。 最恐怖的是学问还好 李敬业他的手段没有了以往的凶狠。 短短的一个月,李小二身后就站了一大帮子支持者。 李敬业每次在武艺的比拼中都能获胜。 但从家归来的李敬业总是鼻青脸肿。 一问就是作业没写好家里打的。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被李绩给打的。 但徐敬业望着李小二学子的眼神却满是幽怨。 书院每日都是热热闹闹的。 开春之后仙游也热闹了起来。 一辆辆的马车停在路边,一捆捆的棉布被抬上了车。 长安东西两市的棉布价格一日三变。 原本还有些贵的棉布,如今的价格却是突然腰斩。 关陇八家,山东豪族,这些家大业大的豪族在这一瞬间就亏损了万贯钱财。 他们囤了很多棉布。 一部分以以物换物的方式卖给异族人。 一部分就是卖给朝廷。 两头都占的他们赚钱赚得飞起。 本想着把这门好营生稳稳的做下去的时候。 岂料长安的布料飞降。 仙游不知道屯了多少的布,疯狂的往外抛售。 这些人恨颜白,以为颜白缺钱了,来多少,买多少。 到最后他们发现,自己根本吃不下。 皇家的棉花、尉迟家、程家,这些事先被李二通过气的长安勋贵家的棉花源源不断地往仙游而去。 这些家囤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是大怨种。 存了这么多年的钱,一下子没了。 李福负责的河流通了,长安来仙游一个时辰就够了。 如今这河道上全是小船,一个驾船的船夫,船上堆满了棉花。 仙游河流边的厂房日夜轰轰作响。 仙游工坊赚加工费,钱财疯狂的流向了书院。 学子们賊开心,因为他们发现书院的伙食里有了肉。 长安城上面的渭水边开始建厂房了。 这是东宫的生意。 文老六在周边的四个县来回跑。 只要是耳不聋,眼不瞎的妇人,他都要。 这是今后厂房里面需要帮忙的人。 他如今走到哪里,身后的县令就跟到哪里。 他们所求无非就是恳求文老六多用一些他们县的妇人来做工。 少用点长安的妇人,他们说长安人有钱,不应该受累。 “老六啊,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 虽说不良人是贱籍这件事已经是过去了,但你也不能不娶亲不是?” “我比你大,斗胆当你个长辈。 你听我的,我夫人有一个亲侄女,今年十八岁。 模样没得说,走走,你跟我看看去!” 文老六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了。 侄儿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够照顾好自己了。 自己想找个大点的这个念头也该落下了。 毕竟,这大的是真的难找。 要么是寡妇,要么就是已经嫁人。 这年头,找个小的比找个大的可难多了。 见老六点头,武功县县令高兴坏了。 老六是管水运的,这码头往来货物,劳力总得有人做活不是。 有了这个关系,今后三年自己治下最少就会有几百户贫寒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自己的官声也好听些。 要知道,一个家庭,如果一个女子能够管家。 那纠纷就会少很多,刑事案件也会少很多。 朝廷灾年放粮的时候都明确的说了让各家女人去领呢。 若是在吏部有了个好评。 在有生之年,自己说不定能往六品官职上靠一靠。 “走走,老六,你听我说,我可不是给你吹。 若是人不好,若是我说一句假话,你就拿大耳光子贴我……” 长安城里,颜白看了一眼忙碌的长安人,牵着马一个人慢慢的朝着金光门走去。 算算日子,裴行俭要回来了。 兵部查了这么久,情况不是很乐观。 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兵势强盛,几乎要独霸西域了。 这些年,商道之所以繁盛的原因。 是因为他需要从大唐身上汲取力量。 一旦,他觉得可以了,突厥一定会卷土重来。 商道也会断绝。 在过去的三年里,兵部里那些查不清去向的武器。 颜白怀疑被有心人卖给了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 可惜没有证据。 而且太远了,这一来一回,就接近一年的时间。 泉州的大食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不光和大唐做生意,还继续北上和倭奴人做生意。 长安里面的大食人都要随处可见了。 当沙漠里出现毒蛇和大食人,一定要毫不犹豫的杀死大食人。 颜白觉得这句流传在沙漠的谚语非常有道理。 西域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的颜白特别期待裴行俭回来。 二囡这几日一直就住在金光门边上。 每从金光门进来一支商队,二囡都会盯着看很久。 她知道裴行俭没有这么快回来。 可她希望自己是裴行俭能一眼见到的人。 当长安下起了毛毛细雨,远处传来了驼铃声。 二囡睁开眼,望着落在地上的杏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眼角余光看到那些掌柜弯腰行礼的时候。 二囡心里猛的咯噔一下,她觉得这次一定是真的。 应该是他回来了。 二囡匆匆的走下阁楼,翻身上马,直接朝着金光门冲去。 城外,车队后面的裴行俭深深吸了一口气。 伸着手,感受着淡淡的凉意,看着身后的马车笑道: “琉璃,你看,还是长安的雨水温柔一些。” 马车的窗户打开,伸出一个脑袋,继而又伸出一个小脑袋。 小脑袋仰着脑袋,愣愣的看着雨雾里面高大的城墙。 “姨娘亲,龙,龙,这是龙……” 听着这奶声奶气的话,琉璃溺爱的刮了刮小脑袋的鼻子,笑道: “光庭,别胡说,这不是龙,这是城墙。” “哇哇好大……” 随着车队缓缓前行,小脑袋又伸了出来,然后又开始惊叹声。 “哇,好多人,娘你快看,全是人,怎么这么人……” 话音还没落下,脑袋就被按了进去。 裴行俭伸长了脖子,看着城门口。 可惜雨雾太密,他是看谁都都觉得像。 看谁又都觉得不像。 城门口,二囡愣愣的看着那裴字大旗,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跟着跑出来的清风、明月也异常开心。 明月在看到旗帜的那一刻,扭头就朝着城里跑去。 他要去给家里人报喜,大郎回来了,大郎从西域回来了。 快准备热水,一会娘子要陪着郎君洗澡呢。 当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呆住了。 眼里的情,比这密集的雨丝还要浓密。 马车里面的琉璃慌忙走下马车,牵着孩子,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只见她身体挺直,双腿与肩同宽,双手叠抱缓缓向上方推至与眉同高,躬腰行礼。 这是天揖礼,也叫帝揖,是地位低的人对尊者行的礼节。 “妾身琉璃拜见姐姐!” 说罢,琉璃赶紧把身边的孩子抱起,对着孩子低声道: “快,叫娘亲!” 孩子的小脑袋瓜不懂,不懂为什么管这个人叫娘亲。 但依旧很听话的朝着二囡糯糯的喊道: “光庭拜见娘亲!” 二囡上去把孩子抱在怀里,搂着孩子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奶香味很足,说明这孩子被照顾的很好。 “走,回家!” “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并无多少寒暄。 两匹马并驾齐驱,裴行俭趁机拉起了二囡的手,感受着冰凉,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也不知道提前派人通知一下。” “真的不冷么?” 二囡笑了,笑的极为开心:“人回来了,就不冷了!” 怀里的孩童不安的扭来扭去,他觉得这个娘亲的身上好香好香。 人群里,李晦喘着粗气,默默的看着。 他没有看到大兄,想必他没回来。 西域安西城,李崇义浑身带着血。 自从守约离开后,这里的异族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思考了很久,李崇义提笔写道: “臣在万里顿首,启奏陛下,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有了反叛之意。” 第 64章 异动 西域的傍晚是美丽的。 一望无际的原野加上红红的落日无时无刻不在扩宽着每个人的胸怀。 可作为都护长史的李崇义脸色却极为的阴沉。 裴行俭才离开不到四个月。 用时两年多才维持住的大好局面如今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各方势力也都在蠢蠢欲动。 龟兹、于阗、疏勒、碎叶这四个重镇的异族人也开始虎视眈眈了。 如果仅凭这些,李崇义觉得自己有能力来按死他们。 因为自己身边有来自大唐的府兵。 是身经百战的安西兵。 可如果这些部族,加上突厥,再加上吐蕃还有吐谷浑。 李崇义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冒险。 自己能被这些人给耗死。 然后让突厥人占了便宜。 安西兵才是自己立足的根本,这些人不能死在这种无意义的战斗中。 深吸了一口气,李崇义站起身来,低声道: “墨脱,他们怎么说?” 突厥人墨脱站在李崇义对面,低声道: “回上臣,大汗的意思是西域要恢复以前那样。 他们要庭州,水源地你们大唐人要允许他们放马。” “你们大唐人?” 李崇义闻言抬起头,眯着眼望着这位充当翻译的墨脱。 看着,看着,李崇义猛然抽刀,刀身上的晚霞绽放出一道红光。 “啊~~~” 墨脱捂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哀嚎。 李崇义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揪着他的耳朵抽出腰刀。 这一刀下去,哀嚎声没了。 李崇义望着地上的两只耳朵,随意的在沙子上抹了抹手上的血污。 抬起头望着面色惊恐的墨脱笑道: “疼吗?” 墨脱不敢说话,惊恐的看着墨色的李崇义。 他没想到这个整日只会呆在女子堆里的大唐人竟然也这么的狠。 “说话!” 李崇义猛的一声吼,吓得墨脱打了哆嗦。 “不不,不疼!” 李崇义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 “不疼就好了,忍着,过几天就会长出来。 你如果觉得长得太慢了,就自己拿针缝上!” 墨脱愣愣地望着李崇义,浑身都在发抖。 他现在才发觉这位唐人实在是太邪了。 “回去告诉你的大汗,我算是比较好说话的。 按照先前的规矩来,我们大唐不欺负人。 若是惹火了我们,真是他来了,我怕你们全族都会变成京观!” “是!” 墨脱擦着脸上的鲜血,跪在地上,低声道: “是,我一定会传达过去的!” 李崇义点了点头: “明日就别来了,都护府不需要你这个翻译了。 今后我就代表大唐的话。 你们需要听我的,听不懂,那就想办法去学,学不会那就死!” “是!” “滚!” 墨脱捡起耳朵慌忙离开。 在离开城主府的后,墨脱慢慢的直起了腰。 这几年,草原上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了。 已经可以骑马射箭了。 望着墨脱离开,李崇义眯起了眼睛。 这西域部族,果然是畏威而不怀德。 裴守约在这里,他们笑脸相迎。 守约才走三个月,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郭待诏!” “下官在!” “加强警戒,做好都护防卫,囤积粮草。 自今日起去往长安的商队不收税钱,但作为交换,必须优先购买兵卒手中的战获!” “喏!” 望着打不起精神的郭待诏,李崇义眯着眼低声道: “如果你再垂头丧气,那就是乱我军心,别怪我斩了你!” 郭待诏猛的抬起头。 他头一次发觉,他以为的酒囊饭袋原来都是表象。 这河间郡王家的长子骗了所有人,这是一个心思深沉之人。 “尊命!” “那就滚回去,把自己养好。 下次大战,我让你做先锋,你的命是老子救回来的,不属于你自己!” “我的命是守约救的。” “你是我衣不解带照顾的。” 郭待诏看了一眼李崇义,抱拳离开。 望着郭待诏离开,李崇义轻轻叹了口气。 一万四千人的大唐健儿啊! 就因为其父郭孝恪狂妄自大。 战死一万人。 战马被突厥人掳走,就连将士们身上的武器甲胄也被取走。 这是李崇义最不能接受了。 有了这些,相当于突厥里多了五千甲胄齐全的骑兵。 太极殿内,李二、李承乾、颜白、裴行俭等人围坐在了一起。 在几人面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西域沙盘图。 裴行俭归家后洗了个澡就直接进宫了。 李二皱着眉头看着裴行俭脖子上的红印,忍着笑意,轻声道: “守约,说说吧!” “陛下、诸公,龟兹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全是沙子。 同理,西域也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都是贫瘠之地。” “长安、洛阳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富裕之地。 但这样的富裕之地并不是独属我们中原,西域也有!” 许敬宗拿着笔飞快的记着裴行俭的话。 他是学问人,对于他没有去过的地方,他总是努力的去学习。 “龟兹的粮食有稻、粟、菽、麦。 矿物有铜、铁、铅、麖皮、铙沙、盐绿。 香料有胡粉、安息香。” 裴行俭淡淡道:“龟兹还产马。 另外,龟兹虽然与我大唐有交往,但仍附属于突厥,也附属吐蕃!” 许敬宗闻言猛的抬起头,喃喃道:“吐蕃?” 裴行俭指着地图道:“对,吐蕃。 虽然伏俟城,赤海城,鄯城围堵了吐蕃北进之路。 但他们从小勃律出葱领,和西域各国贸易往来,购买铁器,军马。” (ps:小勃律,现在的巴基斯坦。) 颜白闻言一惊,忍不住道:“禄东赞可还在我大唐?” 李承乾轻声道:“两年前已经离开长安了!” 颜白愤怒道:“谁让他走的!” 也是直到今日,颜白才发现禄东赞离开了。 那时候自己在江州,就算知道了。 禄东赞怕是早已离开长安。 那时候真的应该听李崇义的,让他和那渊盖苏文一起得那花柳病。 能青史留名的人,而且还让后世知道那么多的人。 用雄才大略来形容禄东赞一点都不为过。 他若回去,定会不要命的报复大唐。 都说颜白小心眼,这天底下谁又不是小心眼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 李二搓着扳指眯着眼看了看颜白。 长孙无忌望着颜白低声道: “颜尚书,两年前皇后身体不好。 陛下受诸人的建议,大赦,为皇后祈福,禄东赞就是那时候走的!” 长孙无忌笑了笑,继续道: “尚书莫要担心,禄东赞已经病入膏肓,形神已离,尿血不止。 太医院已经诊断了,没有几年好活了!” 颜白颓丧地低下头,喃喃道: “袁道长曾经给此人相过面。 他说此人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这人深藏爪牙,藏才隐志,意在大唐!” 李承乾闻言喃喃道:“病虎惑影动,瞠目听狂风。 昔日司马老儿老病缠身,死在旦夕,有何可忧?” 许敬宗紧随其后道:“李胜回报曹爽,曰:“司马老儿尸居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也。”,次年,洛阳政变。” 长孙无忌抬起头,却发现李承乾正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惊,吓出来一身冷汗。 一直在想颜白,倒忽略了这个许敬宗。 这家伙太阴了。 在朝堂之上,如果不注意看。 几乎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裴行俭接着说道:“这两年,西域的吐蕃人多了起来。 喊着复国的吐谷浑人也多了起来,他们和西突厥搅在了一起。” 李二轻轻叹了口气:“说说郭孝恪吧,说说他是怎么死的?” 裴行俭点头继续道: “我军攻破龟兹都城,龟兹王布失毕率轻骑西逃。 郭孝恪留守龟兹,不久,国主布失毕被俘,国相那利只身逃走!” 李二点了点头:“问题是出在这国相上面对吧!” 裴行俭点了点头:“那利很聪明。 他跑到了突厥那里,借了数万人。 又把本国的残部聚在了一起,袭击了龟兹。” “这么说来郭孝恪没有进城?如果依据城池之险,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身死。” “对,他没听劝,把大军驻扎在了城外。 那利暗中与城内降兵勾结,内外皆有敌人。 郭孝恪殊死战斗,不料在西门身中流矢!” 李二烦躁的摆摆手:“我军死多少?” “一万有余。” “麻痹大意,还连累众多将士也一并阵亡。 听御史说他在经略西域期间生活极尽奢华,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他这是活该!” 众人讪讪的不敢言语。 李二烦躁的骂完,直接转身离去。 死了这么多,虽然不全是大唐府兵,但毕竟是败了。 大唐军人躺在地上被别人收集战获。 这让收集了一辈子战获的李二头一次觉得打一个仗还能输的这么惨。 李承乾说了几句,也跑了。 在宫城的门口,长孙无忌发现自己被颜白堵住了,颇为无奈道: “颜尚书,我也是大唐人。 我也不喜欢吐蕃,我也知道禄东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但放其离开这个主意可真的不是我提出来的。” “那是谁!” “你可以去问一下玄奘大师,他说不定知道。” 颜白笑了笑,拱手离开。 长安城里文老六正在跑,后面一女子正在骑着马追。 女子很好看,鹅蛋脸,看着就很有福气。 文老六一见颜白出来,猛地嚎叫道: “先生啊,救救我!” 骏马在颜白跟前停下,女子也从马背上下来, 一个在身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一个躲在颜白身后唯唯诺诺。 颜白望着眼前丰腴的文氏,险些没认出来。 怎么这么胖了? “文氏,怎么了这是?” 颜白不问还好,一问,面前的女子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哭的更加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告状道: “先生替我做主啊!” “做主,我做主,你说他是不是去平康坊喝花酒了?” “不是,老六他要纳妾,如果纳妾我也不说什么,找一个比我小三岁的,找年纪这么大的做什么?养老啊?” 颜白觉得头大,清官难断家务事。 自己要怎么办,纳妾原本很正常。 自从房氏喝醋此事传开。 随着民风开放,长安女子在家里的地位无限拔高。 纳妾可以,但必须经过大妇的同意。 “先生,当初定亲的时候,老六管我叫小石榴,小糕点。 如今才升官,就要背着我纳妾。 先生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颜白扭头看着文老六,无奈的叹了口气。 见先生不管,文老六再度往前跑:“别追了,再追,我再去娶一个.....” “先生,先生啊~~~” 第 65章 你是皇帝 无漏寺很安静。 颜白跑到到寺门前,不跑颜白怕文老六又会躲到自己后面。 这文老六真是没骨气,竟然怕媳妇。 自己都不怕。 看守大门的小和尚见有人来,大声说大师不见客。 颜白也没有为难小和尚,从一旁坊市里借来了梯子。 在小和尚惊恐的眼神中。 堂堂的兵部尚书,竟然翻墙进了无漏寺内。 他站在墙根下看着,然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他没有想到有人会翻墙。 见孩子哭了,颜白在身上摸了半天。 还真让颜白摸到了一个肉饼子。 这是那会儿进宫前在东市吃剩下的。 颜白二话不说,直接塞到小和尚的嘴里。 小和尚舔着嘴唇哭的更厉害了。 颜白懒得管,直接往寺院里头走去。 自从辩机出事了以后,玄奘大师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见客,也不讲经。 一个人待在无漏寺里翻译经书。 颜白来的时候,他才把花生种下去。 前年他找裴茹要了一粒种子,到今年他已经有了一洼地。 玄奘搓着手上的泥土,望着颜白笑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定是有事来找我。” 颜白开门见山道:“禄东赞给了你们多少钱? 以至于在为皇后祈福的时候竟然能让他安全出长安?” “为什么这么说?” “长安外有专门杀他的吐蕃人,没有人庇护他,他出门就得死。 所以,一定是有人帮了他,护他出了长安!” 玄奘笑了笑:“郡公难道忘了,他们不是被高阳公主给杀了么?” “那明面上的一部分。” 玄奘抬起头看着颜白,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是我做的。” “所以,小子前来就是想请圣僧指条路!” 玄奘叹了口气道:“佛门有八宗,其下数百派别。 弟子不说无数,天南地北也是数十万之众。 这如何说的清楚!” 颜白知道自己这次来是找对人了。 禄东赞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长安离开肯定是后面有人在帮他做这件事。 帮他的人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帮他。 一定得到了足够的利益他们才会出手。 不然这些人才懒得管禄东赞的死活。 现在颜白想知道是谁在后面搞鬼。 别人不知道这吐蕃有多狠,颜白可是知道的。 别的不说,在吐谷浑没灭亡之前。 它把手都伸到河州,兵锋直指兰州。 一旦不扼制住,兰州那边会立刻出事。 扼制不了吐蕃,它就能连续拿下兰、廓、河、鄯、洮、岷等州。 可以说是几乎完全吞并了陇右之地。 当得知禄东赞回去,颜白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关陇。 因为这么做他们得利最大。 就如灭掉突厥一样。 如今最好的牧场,马场都是他们的。 从李二拂袖而去的那一刻。 颜白就知道这件事不是小事。 说不定连他都不知道,长孙皇后那时候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颜白也怀疑是山东的那帮子。 祸水东引,从中得利,杀人不见血,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 就如他们对书院使用的手段一样。 他们有充足的耐心,甚至用一代人的时间去安排这件事。 隋炀帝不就是被他们这么给玩死的么。 那时候高句丽就是双方斗法的平台。 结果,家里着火了,燕赵之地造反了。 颜白看着玄奘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圣僧为天下典范。” 玄奘笑了笑道:“招提寺!” 颜白拱拱手,低声道: “我这次是翻墙而来的,我什么都不说。 真要问起,我就说是我自己查到的。” 见颜白要走,玄奘赶紧道:“能否让我给你看个手相?” “确定?” 玄奘点了点头:“还是要看的。 不明明白白的看一次,这将会是我的心魔。 不明明白白看一次,我佛法寸步不前。” 颜白果断的伸出手:“喏,快看,守约回来了。 今晚我们要吃葫芦头。 时间很紧迫的,晚了就买不到了。” 玄奘笑着从怀里掏出印泥和纸张。 颜白无奈,只得沾上印泥,把通红的手使劲的按在纸张上。 玄奘望着手印满意的笑了,很清晰。 “看完记得烧了?” “啥?” “陛下的印玺都能被人拿去盖章。 小子害怕手印会被人拿去借贷。 完了衙门把我抓走,去吃牢饭!” 玄奘闻言,眉毛都在抖,伸手往门口一指:“滚!” “圣僧说脏话了啊!” 玄奘笑眯眯的看着颜白,笑道: “万法唯识,我为我相,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厉害!” “你听的懂?” 颜白疯狂摇头:“不懂!” “走正门!” 颜白走了,走到门口,看门的小和尚已经不哭了。 嘴上的油光却很鲜亮,看见颜白他又哭了。 “别哭,下次我还给你带。” 大门关上,远处传来的呼唤,小和尚胆颤心惊的朝后面跑去。 一边跑,一边使劲的擦着嘴巴。 “春,拿我的拜帖,去把两位袁道长请来!” 小和尚松了口气:“唯!” 招提寺位于务本坊,也就是它和衙门在一个坊。 这座寺庙由朝廷修建而成。 除了供信徒拜祭,它还兼任着为使团提供住宿。 百济、新罗、倭奴,那些来大唐求法的僧人来到长安后基本都会住在这里。 尤其是倭奴的僧人,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家。 招提寺香火很好。 因为这里的高僧很厉害。 能够精准的说出自己圆寂的时间,精确到某日某个时辰。 丝毫不差。 颜白当县令的时候听闻此事也大为好奇。 派不良人查了一段时间后。 颜白恨不得把这招提寺给烧了。 哪有传言那般的邪乎。 年老的僧人这要是到点没圆寂,就得上手段。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为了香火和名望,这里的年迈僧人到点就会舍生取义。 百姓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只觉得能预知生死是大本事。 所以才信徒云集,越传越广,也越传越邪乎。 当然,这么大的长安城并不是只有这么一家。 颜白的到来让寺庙里地位最高的僧人不得不出来迎接。 在高僧的陪同下,二人走在翠绿的古松下,禅意很足。 “恒沧律师,今日小子到来是有一件小事,不知高僧俗家之时姓什么?” 恒沧高僧笑了笑: “老僧已经常伴青灯三十余载,过往俗事皆以忘却。 怕是让郡公失望了,老僧想不起来了!” 颜白笑了笑:“无妨,有度牒,小子去衙门一趟便会知晓。” 见颜白转头就走,恒沧律师苦笑道: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该做,我就知道……” 颜白扭过头,笑道:“可否说一说? 你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只是好奇里面的事情,不会把你怎么样。” 恒沧律师看着颜白:“不知郡公想问些什么?” “是谁让你们把禄东赞护送出长安的!” 恒沧律师摇摇头:“不可说!” “如果我非要知道呢?” 恒沧律师忽然笑道:“昨日得一梦,梦里我见了神佛。 我知道这是他们来迎接我了,郡公要见礼么?” 颜白猛然转身,双眼里不是愤怒,而是被满满的佩服填满。 这样的人你说他傻吧,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不可为,立刻选择了死,而且丝毫不拖泥带水。 就这份果断的心当值的让人心生敬佩。 “郡公要见礼么?” “要!” “明日午时可好!” “好,不过,我昨日也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颜白看着恒沧律师的眼睛低声道: “梦见你是吊死的!” 恒沧律师哈哈大笑,清澈的眼里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他笑着点了点头:“如此,那就圆满了!” 颜白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我说的是实话,你说出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禄东赞已经走了,回不来了!。 “敢问郡公为何要如此呢?” 颜白直言不讳道:“书院需要赤海城的盐。 因此西北不能乱。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我就缺最后一个,谁乱,我杀谁。” 恒沧律师笑道:“郡公有自己的追求,我有我的道义,人有忠义,我为尽忠,” 颜白笑道:“一路走好!” 恒沧律师冲着颜白的躬身行礼。 望着颜白离开,然后静静地走到松树下。 面带微笑,盘腿而坐,低头垂目。 李二的书房内,李承乾低头垂目。 面前的地图上,西边有西突厥。 北面有突厥、契丹、靺鞨、室韦在联合。 在东面,高句丽的国土已经快全部变成了和长安一样的黄色。 百济,新罗这时候才明白大唐的雄心。 唇亡齿寒的道理让他们抱团在了一起。 至于倭奴,已经被薛之劫打下了一大半。 倭奴齐明天皇和中大兄皇子亲赴九州,欲统兵渡海亲征薛之劫。 不反抗没办法,不反抗就灭国了。 “根据年初得到的情报,倭奴在疯狂的造船,意图很明显。” 李二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承乾看到了吧,他们都在等着朕死。 朕一死,这东南西北所有人都会对我大唐一战。” “父皇,孩儿看不透!” 李二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低声道: “有什么看不懂,这是某些人最后的手段了!” 李二看着李承乾道: “你要改革兵部,势必让那些人掌不了权,他们肯定要动。 烽火四起,势必劳民伤财,势必要掏空了朝廷。 朝廷没钱了,对边关的羁绊就弱了,他们有钱,有钱,你得就依靠他们!” “如果我们胜了呢?” 李二呵呵一笑:“就算胜,你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君王,怕么?”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牙缝里面猛地蹦出一个字:“杀!” 李二门开书房的门,看着长安,低声道: “在棋盘里,这一招叫做“扭头羊!” “父皇,孩儿还求个恩情!” “为谁请?” “二囡!” “做什么?” “当臣之幕僚!” 李二眯着眼,忽然笑道:“你是皇帝!” 第66 章 星星之火 二囡进宫了。 是被苏妃请进宫的,说是有些事还要请教一下。 苏氏现在还不是皇后,就跟李厥现在还不是太子一样。 李承乾继位后几乎什么都没改动。 他给的理由是长孙皇后的孝期没过,诸事不宜大操大办。 就算要办,他也要放到孝期后。 因此,他连年号都没变过。 在偏远的外地,诸多官吏都不知道换了皇帝。 每年呈现上来的请安折子,依旧是在给李二请安。 至于请二囡当幕僚。 这是李承乾想了很久的事情。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二囡很聪慧,且不是一般的聪慧。 从每年的运动会就能看的出来,那么大的场面,她一个人游刃有余。 等到骆宾王进东宫,等到王玄策进东宫,两位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在谈论到二囡的时候都喟叹自己不如一女子。 如今,诸事繁杂,李承乾迫切的需要打开局面。 一个可用的人才是他迫切需要的,也是当务之急。 思来想去,李承乾就想到二囡。 可二囡毕竟是女子,他这么做定然会遭受诸多的非议。 读书人那点龌龊心思他心知肚明。 一旦他用了二囡。 长安市面上肯定会传出来各种香艳的版本。 就如父皇和萧老皇后一样。 萧老皇后明明比父皇大了那么多岁,足足相差三十二岁。 就这还有人说自己父皇着迷萧皇后的美色。 这些谣传无非就是。 萧皇后先是杨广之妻,最后被窦建德俘虏,然后又被突厥掳走。 百姓觉得这里面应当有香艳的故事。 不然,凭什么把你掳走,不是垂涎美色是什么? 因此,大家都认为如此。 你越是解释,他们越是认为他们认为的就是对的。 不然你解释什么? 所以,李承乾只敢让苏氏去请,生怕有不好的风声传来。 哪怕以苏氏的名义去请了,李承乾还是执拗的加了屏风。 然后请骆宾王记录言行。 趁着二囡人还没到,李承乾一个人把过往所有关于辽东的奏疏全部都拿了起来。 边看,边写,边画导图。 半岛的局势其实非常的有意思。 高句丽虽然没有亡国,但在牛进达的羁縻统治下已经离亡国不远了。 渊男生砍下了渊盖苏文的脑袋。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渊男生回不去了。 他的弟弟渊男建和渊男产开始摄政。 渊男建自立为莫离支,继续和大唐对抗。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渊男生才知道自己是父亲最不看重的那个人。 也是渊盖苏文计划的一环。 自从砍掉父亲的脑袋后。 他就是弃子。 他在高句丽就再也得不到一点的支持。 渊盖苏文用自己的死来激化矛盾。 让大唐和高句丽再无一丁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渊男建想活的更好,于是准备全力支持百济。 想要联合先灭掉新罗,然后把拳头握在一起对抗大唐。 这个时候的倭奴觉得有机可乘,也参与了进来。 倭奴不懂什么叫唇亡齿寒。 他只是想分一杯羹,想继续维护它在半岛的利益。 于是派遣大军前往援助百济残余势力。 并与高句丽联合对抗唐朝和新罗。 倭奴的齐明天皇很是无奈。 他若是再没有行动,倭奴就真的离灭国不远了。 那个叫做薛之劫的唐将实在太狠了。 一步一扎营,然后以营帐为圆心,开始杀人。 带着书院学子的薛之劫一肚子坏水,不断的给倭奴送温暖。 谁支持大唐,他就帮谁打架。 好好的一个地方。 如今全是各种王。 薛之劫稳坐其中,谁给的银子多他就帮谁。 然后带着某个王去抢银子,抢来的银子他还替别人保管。 他人还怪好的,保管费都不要。 这三国的春播秋种也出了问题。 大唐无时无刻的都在高价收购耕牛,而且特别的有信誉。 只要你把牛牵来。 说给你钱,那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因此,哪怕百济,高句丽,倭奴明令禁止不能售卖。 但也抵挡不住那些想要发财的人,总有人铤而走险。 “陛下,人请来了!” 李承乾揉了揉眉心,看着案桌上乱七八糟的折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通过对高句丽的复盘,他开始有点明白西域的局势了。 但他此刻还没弄明白世家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二囡一来到偏殿,见那明亮的灯火,连成一排的屏风,忍不住想笑。 二囡见礼后,直言道: “陛下,你在害怕什么?” 李承乾无奈道:“听闻尚宫聪慧,有事请教。 但又因男女有别,不得不防,才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请教我一女子?” “圣人有云,达者为师。” “不知道陛下想听什么?” 李承乾沉思了一会儿,笑道:“讲讲高句丽吧,毕竟这是一块唯一还没拿下的国土,也是唯一一块还在打仗的地方!” 二囡笑了笑:“好啊,讲得不好,陛下也请不要放在心上。” “好!” 二囡开始讲,骆宾王一边记一边听。 二囡讲得很慢,没有那些大道理。 仅仅是简单的从她的角度出发。 也不知二囡是在藏拙,还是自己刚才把局势捋了一遍。 李承乾并没有听到多少让他眼睛一亮的东西来。 李承乾忍不住道: “尚宫,敢问薛之劫所做是王道,还是非王道? 是否有失去天覆地载的大义,而有阻隘四夷的恶嫌?” 二囡笑道: “大唐的将军从西北打到东北。 在这条近乎万里的边境线上。 大唐将士灭掉的国家比大唐内的州府还要多。 在大唐百姓眼里,大唐是无敌的。 在外族眼里,大唐是可恨的,一直欺负他们,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回去。” “也就是说非王道了?” 二囡摇了摇头:“什么是王道我一女子不懂! 我就懂,书院开学学认字的时候,先生总会拿着棍子。 不好好学的会被打!” “我大唐周边的这些国也是如此。 我们在带着他们学王道,不好好学的自然要挨打。 至于那些欺师灭祖的,当然要杀头。” 李承乾忍着笑意道: “如果再和高句丽一战,尚宫,你觉得谁最合适?” 二囡想了想,笑道: “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英国公最合适! 辽东他最熟,山东那边他也熟!” 李承乾难掩笑意,只能拼命的喝水。 二囡说的这点倒是和父皇说的别无二致。 用李绩,最起码不用担心后院起火,因为利益是一致的。 “如果朝廷要派水军,你认为谁合适?” 二囡笑道:“这乃国事,陛下问我不妥。” “就当小时候瞎聊!” 李承乾笑道:“观光,接下来的话可以不用记。 说吧,就算你觉得让守约去,我也不会去怪你!” “当推刘仁轨!” 李承乾闻言猛地皱起眉头,不解道: “刘先生?” 李承乾知道刘仁轨,知道他是汉章帝刘炟之后。 文采没得说,教导学子也没得说。 但要说带兵打仗? 李承乾觉得二囡的眼光还是有些短浅的。 虽然能打水仗的张亮不在了。 但朝堂之上能打仗的武将那也是数不清。 单单一个苏定方就能指挥大兵团作战。 颜白虽然指挥不了大军团,但颜白深得李卫公之传,喜欢用奇兵。 就算按号排,那也排不到刘仁轨。 李承乾心里觉得最适合的人选应该是程名振。 二囡知道皇帝的沉默是在怀疑。 说实在的二囡也怀疑。 因为刘仁轨先生好像从未带兵打仗过。 但二囡记得师父的话。 师父说,若论水战刘仁轨当为战神。 纵观华夏所有水战的排兵布阵,刘仁轨当坐头一把交椅。 “为什么?” “我也不懂,但我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李承乾扭头望着骆宾王,低声道:“你听说过么?” 骆宾王摇摇头:“没!” 李承乾心里依旧不信刘仁轨很能打仗。 但心里却是默默的记下了这个人。 他虽然也不信二囡的话,但他信颜白的话。 月亮越升越高。 在雪山之上,闪烁着银光的大殿前,禄东赞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脑袋。 看着琼波·邦色那死不瞑目的眼睛。 禄东赞笑道:“琼波·邦色没有想到我回来了吧!” 月光下,禄东赞身后的一年轻人走了过来,低声道: “大论,这些年苦了你了!” 禄东赞恭敬的跪在年轻人身前,高高的举起双手: “臣回来了,就不觉得苦,臣建议我王,我国要进行户口清查,建立户口册制!” “学大唐么?” “嗯,一旦户口入册,征发户丁服劳役,征集兵马就变得简单, 粮草也能得到保证,我吐蕃必须这么做!” “准了!” 禄东赞继续跪地不起,低声道: “我王,请允许我离开,我要去见阿史那贺鲁!” “据我所知,阿史那贺鲁臣服大唐。 讨伐龟兹,就让他们先行作为向导。 是为昆丘道行军总管,你去了怕是?” 禄东赞笑了笑,低声道: “赞普,阿史那贺鲁已经有了自立的心思。 这些年他在秘密招引散众,庐帐也越来越多。 前不久大唐的失利,让其已经有了立国之心!” “唉!” 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大唐真的那般厉害么? 让你这天上的雄鹰都要想着去找别人帮忙么?” 禄东赞闻言呆愣了片刻。 想到颜白刻意在自己面前展示的火器,一时间有些恍惚。 的确,如今的大唐是需要仰望的。 飞翔在山巅之上的雄鹰也需要找地面上的鬣狗做帮手了。 可大唐也并不是不可战胜,如果周边国家联合起来,首尾难顾。 大唐是巨人,轻轻的一拳让人难以承受。 可如果,一起上,就有机会扳倒巨人。 见赞普望着自己,禄东赞笑了笑,轻声道: “赞普,大唐太霸道了,树敌太多。 如今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经老去,新皇帝上位,权力交接。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怎么做?” “结盟,攻唐,我们做那星星之火。” 第 67章 超前的眼光 夜色里,一队吐蕃骑兵下了高原,朝着远处疾驰。 且末河畔的且末镇在晨光中慢慢醒来。 且末镇原本是且末国的地方。 张骞出使西域,第一次将且末的情况带回内地。 自那以后,走商的商队就把且末这个地方当作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商队在这里停歇补给。 且末与内地的联系也不断加强。 隋朝强横的时候这里属于大隋。 等隋朝病入膏肓,这里就被吐谷浑拿走了。 吐谷浑的官吏在这里收税钱。 等吐谷浑被大唐灭国以后,这里就被大唐拿了回来。 然后这里就开始屯兵,五百余人的唐人和这里的各族人混居。 最忙的时候就是维护南来北往商队的安全。 不忙的时候就在这里屯田,种植白叠子。 再由商队带走售卖。 尼玛的部族就在这里。 如今的且末,尼玛部族是这里最大的部族。 可以控弦骑马的青壮有二千人,妇孺老幼有四千多人。 这些人都是他这些年慢慢的捡来的。 有高昌人,突厥人,吐谷浑人,波斯人,于阗人,吐火罗人等。 但如今,这些人都统一有了一个新的部族名字,大唐人。 有户籍的大唐人。 这些人因为年龄老了,因为生病等诸多的原因被他们以往的部族的赶了出去。 如今在尼玛的带领下成立了新的部族。 这群活下来的人很团结。 因为被遗弃过,他们无比的珍惜现在的日子。 这些人全部姓颜,颜色的颜。 据尼玛首领说这是先知的姓氏。 如颜·赫连著雍,颜·不方摄提格·麻灰汗…… 当然,也有颜字开头,后面的名字几百字的名字。 如颜·阿布杜勒和木提塞尔阿布都和提塞穆里和克鲁拉姆离合...... 尼玛部族很有钱,很富裕。 吃得好,穿得好,武器也好。 他们在这里屯田,也在这里杀人。 只要有抢劫商队的沙匪,他们就会出击。 尼玛是越抢越有钱。 等抢来的货物足够多,部族的商队就会出发。 到达兰州之后卸货,然后回来。 这都是无本的买卖。 尼玛每隔三年会去长安一趟。 给书院的先生们送颜料,送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 然后在书院里面住三个月。 给那些小娃娃讲三个月的故事。 那是尼玛最幸福的时光。 被人尊敬,被孩子们围绕着。 整条且末河水源地,这片富饶的土地,都是尼玛部族控制着。 曾经有人劝尼玛部族自立为王。 尼玛没有一丁点的犹豫,直接把劝诫自己的人给扒皮了。 自己的先知可召唤雷霆。 有掌心雷,那是神仙。 自己好好的神仙不当,去当什么王? 尼玛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先知给的。 现在的他依旧牢记当时先知的嘱咐,保护商道,杀匪患。 外面牲畜的叫喊声把尼玛吵醒。 尼玛推开身边的妇人,细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皮靴。 七八个蝎子逃窜了起来。 任凭他们逃的再快,也没能够逃得了尼玛的手心。 全部被眼疾手快的尼玛给塞到了一个大号的瓷瓶子里面。 这些小东西在西域虽然不算个什么。 天色一黑到处是它们的身影,伤害牛羊,伤害牲畜,也伤人。 但在长安,这些东西可是好东西。 有多少,他们都能吃的下。 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他们竟然用来配药治病。 拎起热水壶,尼玛给自己泡了一大壶浓茶。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习惯,喜欢喝浓茶,味道越苦越好。 一把茶叶,喝到没味的时候,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握着先知送给自己的茶壶,尼玛走出自己的屋舍。 远处玉带一样的且末河散发着鱼鳞一样银光。 “首领好!” “阿达西,首领好呕撒~~哦skr~~~~” 清脆的弹舌声混合着问好声响成了一片。 如那远处的山峰,高低不平。 望着长安来的屯田使,两人轻轻的拥抱了一下: “阿达西,我滴碰友~~~” “阿达西,首领!” 夹着一块肉饼子,尼玛骑上马。 今日的任务就是沿着河道跑一圈,守住河流,就等于守住了财富。 就在尼玛爬上一处山丘。 举目远眺的时候,远处的一抹疾驰而来的烟尘让尼玛脸色大变。 尼玛大叫着朝且末城冲了过去。 “骑兵,有骑兵袭来~~~” 营地里面立刻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子声。 男人拿着刀子冲了出来,女人们,孩子们快速的把牛羊聚在一起。 人数对等之下,尼玛不怕吐蕃人。 也不是没有和吐蕃人打过。 只要比他们狠,他们就会溃散。 论钦陵望着面前的且末镇,望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 论钦陵想不到小小的一个且末之地,竟然会有如此多的青壮。 原本想劫掠一番,如今看来不行了。 望着人群里的唐人面孔,论钦陵眼里满是深深的怨恨。 自己的大兄赞悉若就是死在唐人手里。 父亲也是毁在唐人手里。 若不是时来运转,自己也将困死在大唐。 如今,在这远离长安的西域,竟然看到唐人。 论钦陵心里的杀意险些没按捺住。 论钦陵心里暗暗发誓,一旦和突厥部族联合成功,自己一定带人屠了这里。 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望着人数比自己还多的且末人。 论钦陵翻身下马,一个人走上前来: “嘿,朋友,不要惊慌,不要惊慌,我们并无恶意。 只做稍稍的停靠,补足水源之后我们自会离去!” 尼玛望着眼前的一千骑兵。 虽然他们在极力遮掩,看着像是跑商的商人。 但尼玛知道这群人就是吐蕃人。 “有饼子么?” “有!” 论钦陵扔过来一袋子金沙,笑道: “三天的口粮,够不够?” 尼玛掂量了一下,笑道:“够了,还多了不少!” “多的就当赏赐!” 尼玛一点也不客气,顺势塞到怀里,笑道: “客人的大唐话说的很好!” 论钦陵望着尼玛笑道: “你的大唐话说的也不差。” “敢问客人名号?” 论钦陵摆摆手:“不值得一提,我也就是一个贩马的而已。” 尼玛不再言语。 他看的出来,眼前这位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度绝对不是一个跑商的人该有的。 饼子和水壶很快被装好,论钦陵?翻身上马: “饼子不错,很实在,下次我会再来的!” 烟尘直接朝北而去,尼玛和屯田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道: “这真是吐蕃人!” 屯田使是个读过书的,实实在在的陇右人。 望着烟尘,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都是好马,一人双乘,这是要办大事啊!” “往北是什么地方?” “突厥,阿史那贺鲁的领地!” 屯田使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对,不对,这不对,这里面有情况。 你看着,我去都护府!” 屯田使牵了三匹马,然后朝着都护府冲去。 山坡上,论钦陵望着那一道孤独的烟尘,笑道: “好聪明的人,身份果然被看破了,去杀了他,把头盖骨给我留下!” “喏!” 屯田使张田,望着身后的滚滚烟尘,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三匹马已经换完了,最后一匹也坚持不了多久。 张田咬着牙,猛的调转马头冷冷的望着身后的吐蕃骑兵。 “唐人,跪地,授首!” 张田深吸一口气,无惧的拔出横刀,刀锋斜指,怒吼道: “大唐屯田校尉,策勋三转骁骑尉,安西兵张田迎战,賊酋,报上名字来!” 论钦陵举起手,身后的骑兵戛然而止。 “论钦陵迎战!” 战马交错而过,论钦陵高高在上,俯视着张田: “你是一个勇敢的人,死在这里不值得,我替你不值得!” 张田倨傲的笑着,吐出一口血块,撑着刀站起。 再度发起冲锋,一边跑,一边用尽全力怒吼道: “内外诸夷,敢称兵者,皆斩,杀杀杀~~~” 血色染红了沙子,马蹄声远去,一具无头尸体静静地站在沙丘上。 太极宫偏殿里,所有人都在静静的听着。 “东突厥势力鼎盛的时候,我们唐朝才刚刚立国。 而吐蕃还在高原上深耕!” “等我大唐朝国力强盛达到高峰,东突厥垮了。 而西突厥把精力都放在了西边,吐蕃也才刚刚有了气象!” 二囡拿起笔,画了一条条交错的波浪线。 每一条波浪线都代表着一个国家。 二囡指着最高点,继续道: “我们处于高峰,他们处于谷底。 所以,我们大唐能依次对突厥,吐蕃、吐谷浑、高句丽进行了收割和灭国之战!” 李承乾愣愣地望着交错的曲线。 从这几条此起彼伏的曲线上看。 大唐运作了一个完美的节奏。 在曲线最高的时候依次面对处于谷底的突厥,吐谷浑以及吐蕃。 见众人安静的听着,二囡轻轻吸了口气,继续道: “事无绝对,要是西突厥从北,吐蕃从南,这两者联合了起来。 再加上辽东的诸国,若是他们从这三个战略方向上一起朝我大唐施压.....” 李承乾顺着二囡的话,喃喃道: “可以拖垮我们的府库,让我们的拳头握不到一起!” 二囡掷地有声道:“我们国朝承受不了同时朝西、北,西南三个战略方向出手的后果。 不是我们打不过,而是战线太长。 不能放开手脚全力一战,粮草的补给就能拖死我们!” 望着熠熠生辉的二囡,王玄策惭愧的低下头。 如此放眼天下的超前眼光,他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二囡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二囡原先其实也不懂。 自从那一日颜白带着几人把大唐海棠图画出来以后。 二囡的眼光瞬间就达到一个超前的高度。 “二囡,朕问你,在西域的这个朝廷结构里面,你认为哪一层最重要呢?” 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偏殿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 屏风被内侍慌忙的撤去。 李承乾也慌忙跑了出来。 李二来了,身后跟着颜白,裴行俭! 两人之所以来,是因为都在等二囡吃葫芦头。 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 两人索性进宫里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二囡不知道李二停了多久,直言道:“安西之地!” “为什么?” “承上启下,踮踮脚尖就能够着,但又是我大唐最薄弱的地方!” “怎么看出来的!” “安西四镇战乱频繁。 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四镇大量驻军。 安西兵,真正的大唐精锐。” 李二看着二囡,眼光晦涩莫明,这毒辣的眼光之人为何是一女子呢? 看着,李二突然笑了,女子好,女子好啊! 二囡说的一点没错,此地从他手里开启。 也是他钳制关陇自立的后手。 大唐在西域表现出来的完美节奏,都是围绕这里。 可如今还没成型。 最少需要五年才能彻底成型。 吐蕃人看出来了,突厥人也看出来了。 所以,这里才打的厉害。 (ps:这个没瞎说,李世民这个宏观的布局可谓超前,直到李治继位后才彻底的成功,历经两代君主,耗时27年。 可惜安史之乱抽调了四镇的兵力,直接毁了。) “你认为派谁去能够一战而胜!” 二囡自信道:“当然是我师父或者是我夫君!!” 李二大笑道:“全部堆积成京观么?” 二囡笑了笑没说话,李二扭头看着颜白: “这样的弟子你骄傲么?” 颜白笑道:“骄傲至极!” 夜光照进大殿,二囡红了眼眶。 当听见师父亲口说出这句话,心里升起来那种认可感。 让她无比的骄傲。 谁说,排兵布阵就该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 谁说,女子就不如男? 自己就是那花木兰! 自己就是那独一无二之人。 (ps:本卷结束了,2025马上就要来到了,祝所有贵人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事事顺心,平平安安,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大钱。) 第 1章 准备着 在夏收即将到来之时,长安的粮食涨价了。 虽然每年都会如此。 但今年的一斛粮食平均下来比往年多了大概两个钱。 粮食的价格上涨。 酒水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涨。 因为这约莫两文钱的价格上涨,平康坊的生意一下子差了很多。 大家去那里多是为了宴请。 如今里面的酒水涨了,一坛子酒水比以前贵了一半,有的人自然不爱去。 有那钱,还不如花钱找人从仙游那里捎一点散酒来长安。 对于粮食的涨价,百姓们倒是很开心。 把家里囤积的粮食几乎全部都拿出来卖掉。 为的就是多挣那两个钱。 很少有人知道这是朝廷在囤积粮食。 也很少有人知道朝廷这是要为打仗做准备了。 颜白不知道自己会被派到哪个地方。 是去西域打突厥,或是去西南打吐蕃。 又或是去辽东打高句丽。 但无论打谁,颜白其实都不是很想去。 家里的几位兄长和嫂嫂年纪大了,皆是满头银发。 在他们仅剩下不多的日子里,颜白希望陪在他们身边。 可颜白知道,李二是不会让自己空闲下来的。 就算李二不使唤自己,李承乾也不会放过自己。 颜白受不了李承乾可怜兮兮的样子。 李承乾是真的可怜。 以他目前的地位,他想使唤一下席君买都得先问一下李二。 谁叫李二如今还手握军权呢? 颜白知道自己一定会派往某一个地方。 仙游工坊全力开动,那冲天的烟柱子日夜不息。 李承乾知道颜白在做什么,东宫的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一车车的铁矿石顺着河道,悄然无息的到达仙游。 在浓烟中,在敲敲打打中,一具具重铠悄然成型。 和以往的重铠相比,仙游出产的铠甲会轻薄一些。 重量也少了十多斤。 但要论防御,仙游出品的重甲应当是质量最好的。 颜白知道自己能力如何。 没有李绩,李卫公那样能够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也没有薛礼,席君买那样单骑破阵的悍勇。 因此,颜白就打算发挥自己的长处。 就玩不费脑子的硬碰硬。 直接透阵,夺旗,斩将,快速结束战斗。 所以,颜白打算玩甲骑具装,学那拔都。 铁浮屠,拐子马,凿穿西域。 甲具重骑兵因盔甲太重,战场上机动性显得笨拙。 在大唐更是被马不披甲的轻骑兵所取代。 已经褪去了光辉。 但如今,因为铸造工艺的进步。 盔甲重量减轻,防御力不减的情况下。 颜白有信心让其绽放光彩。 再辅以火药,火油,就算冲进去被围住,颜白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快速结束战斗,早些回家是颜白最迫切的愿望。 仙游将作坊吵得吓人。 立政殿内安静的吓人。 太上皇李二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下。 李承乾坐主位熠熠生辉。 李厥随意的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 三龙同朝。 殿前,李景仁、尉迟宝琳、程怀默、苏定方,已经从地方归来。 长孙无忌低着头,眼光时不时的望着坐在最高处的三个人。 都回来了,朝廷将领里面能打的都回来。 李绩知道一些,望着阴影下的李二,他压力极大。 虽在偏殿议事,但三龙同朝,这就是有大事,天大的事情。 李承乾看了一眼李绩低声道: “英国公,边关的奏章你也看了。 高句丽,百济,倭奴联合在了一起,吐蕃开始窥探赤海城。 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已经数月没有音信传来了!” 李承乾搓了搓手,笑道:“你是大将。 你说,如果这些人一起造我大唐的反,我们该如何面对?” “陛下,吐蕃以及阿史那贺鲁部,臣觉得可遣使前去,安抚之。 待我朝从辽东腾出手,选其一灭之不难!” 李承乾点了点头:“如果吐蕃以及阿史那贺鲁部已经联合起来了呢?” 李绩猛然抬起头:“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承乾笑了笑:“我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想的意思。” 李绩闻言脸色大变,连忙道: “太危险,太轻率,太冒进了,昔日隋炀帝也是举全国一力妄图安定辽东,结果……!” “我大唐不如前隋?” 长孙无忌也琢磨出味道来了,赶紧道: “陛下,就算我们成功了,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的大。 陛下,汉武帝一生都在为盛世而努力。 他虽然灭了匈奴,但却打完了国内的两代人。 因举国一战,国朝被打空,为了平息怨声载道的国民,武帝下罪己诏。” 李景仁闻言猛地抬起头。 他恨死了这个老阴人。 这个老阴人诱使房遗爱把宫变之事往自己父亲身上靠。 连父亲和房公私下交流的书信都被翻了出来。 好在并无什么不当的言辞。 好在陛下还未糊涂,直接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如果陛下故去…… 李景仁不敢想自己家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旦沾染上了,自己和小七,全家老小,最轻的处罚怕是去岭南钓鱼吧。 就算李承乾英明。 可朝堂上的斗争跟皇帝英明不英明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长孙无忌把控朝堂,他说什么皇帝也会妥协。 如今自己的父亲也学那河间郡王。 不出门,不见客,整天待在府里。 自己把自己给囚禁了起来。 当得知父亲被请到大理寺的那一刻,李景仁就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 他准备和小七和离送回颜家。 然后带着家将去弄长孙无忌。 如今这个长孙无忌开口说话了,张口就是大义。 就是汉朝该怎么着,他说的对。 但李景仁觉得自己忍不了。 既然长孙家做事没分寸,李景仁觉得自己也不该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李景仁突然理解唐俭了。 李景仁觉得自己要成为唐俭。 将来自己死的时候也要把长孙无忌栽赃的事情写在墓碑上,让后世子孙知道。 “非也,小子不赞成赵国公所言!” 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李景仁丝毫不惧,笑道: “汉朝多少户,我大唐如今多少户,汉朝多少骑兵,我大唐多少骑兵?” “我们脊梁骨有一块就是汉武帝给的。 先辈能做的事情,我大唐也能做。 请陛下给臣三千军马,我看那阿史那贺鲁部敢跟我一战不!” 李景仁朝着众人拱拱手,笑道: “小子斗胆,愿为先锋!” 众人闻言哑然。 都知道长孙无忌的话没错,也都知道李景仁是在这里胡搅蛮缠。 可李景仁的话也没错。 灭匈奴,那就是汉家儿郎的脊梁! 李承乾轻轻叹了口气,笑道: “突厥阿史那贺鲁统辖处密、处月、姑苏、歌罗禄、弩失毕等部,经略半个西域。 你李景仁退下,莫让人笑话。” 李景仁笑着回到自己的队列。 长孙无忌也不再言语。 但长孙无忌明白,皇帝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明着是议事。 实际就是想看看各方的态度。 看看关陇,山东能给多少的支持,也有着试探之意。 李绩的态度模棱两可,长孙无忌的态度是摆明了开战劳民伤财。 这两人说完话,后面的话基本就没有什么可听的。 无非都是围着这两个人的话来说。 至于许敬宗所代表的江南派,没有说话的权利。 吵吵闹闹一上午。 李承乾也没有听出来个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来。 朝堂之人对于大唐的局势还不如一个二囡。 朝堂很快变得空荡荡。 没有了臣子,三个人不再是三条让人惧怕的龙。 而是满怀心事的三个人。 “颜白怎么没来?” 李厥闻言道:“先生告假了,人在仙游工坊里面锻造盔甲。 他说,朝廷安排去哪里,他就去,早去早回!” 李二背着手,望着李承乾道:“看出来了没?” “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 “他们不愿全力支持我,是要看着我失败,然后把我逼成那隋炀帝。” 李二叹了口气:“起因如今看透了没有?” “看透了!” “说!” “所有缘由皆源是人心的不满,他们要让我当那隋炀帝!” 第 2章 表象下的根本 望着皇祖父离开。 李厥抬起头不解道: “父皇,孩儿倒是没听明白。” 李承乾望着李厥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烦心的事情本不想这么早告诉李厥。 细细的一想,李承乾知道这事迟早要告诉他的。 “咱们这李家天下声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皇祖父,高祖皇帝太祖父带兵打下来的!” “隋朝怎么灭亡的?” 李厥不假思索道:“当然君王无道!” 李承乾轻轻地拍了拍李厥的肩膀,轻声道: “如果我说,你的太祖父凭借三万人起兵仅一年就登上帝位。 就算隋炀帝再无道,其麾下猛将无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李承乾喟然道:“汉朝灭亡用了多少年?隋朝只用了二十九年!” 李厥闻言顿时愣住,呐呐道:“关陇?” 李承乾笑了笑:“孩子,你说的无道,只是隋朝灭亡的一个小小的原因。 也可以说是给天下人看的一个敷衍的理由而已。” “表象?” 李承乾点了点头: “看来,墨色是真的在好好地教你,对,这就是表象而已!” “你祖父跟我聊过。 他说,在隋末能真正称之为农民起义军的只有王薄、翟让、杜伏威和辅公袥!” “父皇,窦建德呢?”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看着李厥继续道: “窦建德虽然家贫,可别忘了他可是出身扶风窦氏。 他的发家之地河北。 河北就是窦氏的大本营。 到底是窦建德拉着百姓起兵,还是背后的家族在支持着他起兵呢?” 李承乾望着远处的南山,喃喃道: “起义军隋炀帝堵在了江都,一直蛰伏的世家总算等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 李厥喃喃道:“起兵勤王!” 李承乾眼睛一亮,拍了拍李厥的脑袋,继续说道: “于是,兰陵萧氏推萧铣出来。 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联合推王世充出来。 瓦岗寨落草为寇的李密也跳了出来。” 李承乾顿了一下,低声道: “关陇这边就把你太祖推了出来。 大家本来是打一打,斗一斗。 然后坐下来获取各家所需要的利益,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结果宇文化及弑君,这才使天下大乱!” “你想想看,这些家在这场大乱里伤筋动骨了没有? 伤害最大的其实就是在这场混战中死去的百姓!” 李承乾望着李厥,反问道:“孩子,现在你还认为隋朝是亡于起义军么?” “那这次?” 李承乾叹了口气:“这次是很多国家都想攻打我们。 而这些家依旧坐在后面,等待我们深陷泥潭,明白么?” 李厥闻言有些沉不住气,闻言道: “祖父没有法子么?” “有啊,《氏族志》消减他们的影响。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拉起新贵来增加咱们家的实力!” 李承乾长叹一口气:“你祖父努力了一辈子,到目前也只能达到和他们势均力敌。 如今新的棋盘又摆放了出来!” 李厥沉默了,忽然道:“父亲,这怕不是根本!” “说说?” 李厥深吸一口气:“根本是书院,书院才是祖父的龙,是祖父最大的杀招。 如果把这一摊子比作阵法,书院就是阵眼。” 李承乾愣住了,他呆呆的望着李厥。 忽然哈哈大笑。 这一笑就止不住,这一笑就笑的直不起腰来。 “麒麟儿,我大唐的麒麟儿啊!” 李承乾强忍着内心的喜意,指着李厥道: “说,继续说,大逆不道之言说出来也不怕,我看看你懂了多少!” 李厥深吸一口气,认真道: “这些家族不喜欢隋朝是因为隋朝创建了科举制,从世家手中开始抢人!” “隋帝知道科举制出学子玩不过朝堂中老狐狸。 但如果不断的掺沙子,这些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会被不断的挤压。” 李厥歪着脑袋:“如今的朝堂有了陆拾玖,王玄策,骆宾王,李景仁等。” “祖父一直在庇佑楼观书院。 虽依旧是科举取才,但从楼观学走出来的贫寒学子越来越多。 在今年,取才三百人,书院占据两百人。 如果不是考虑各家的面子,书院会更多。 这些人是天子门生,亲近朝廷。 世家也不乏精明之人,他们也看出了祖父的计谋。 去年宫变就是一次试探,他们想书院的学子出来。 然后用他们惯用的口诛笔伐来整垮书院。 手段虽然下贱,但他们不敢动,只能躲在暗处!” “为什么?” 李厥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君子剑,豪气道: “我大唐王朝鼎盛,他们只要敢出手,迎接他们的就是雷霆一击!” “所以,这次周边各国的异动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如果不利用好这个机会,世家的末日就会来临。” 说罢,李厥压低嗓门道:“孩儿甚至怀疑,这里面就有他们的影子。 可惜他们的根系太大了,没有法子去查!” 李承乾终于止住了狂喜的心,看着李厥道: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李厥摇摇头,又点点头: “自己想的有一点,先生讲得有一点。 二囡姑姑也跟我说了一些,十一也说了一些!” “有破局之法没?” “有!” “说!” 李厥深吸一口气:“孩儿要做那天策上将军。 孩儿要如同祖父那般,压的他们三十年抬不起头。 只要再有三十年,世家不过是我手中的棋子尔!” 李承乾再次笑的直不起来腰,哆嗦着手指着李厥道: “你想成为你祖父那样的人?” “父亲难道不想么?” 李承乾突然不笑了,因为他觉得不好笑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的。 等坐到这个位置,他才知道他面前的那座山有多高。 如今,自己的孩子,也说出了自己年轻时候说过的那句话。 “那我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做?” “孩儿要去打仗!” 李承乾大惊,忽然变得不开心起来: “胡闹,你是太子,你若在战场上出了问题。 别说大胜,就是胜一万次,那也是惨败!” “皇兄还在!” 李承乾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喃喃道: “他不如你!” 李厥忽然道:“父皇身体还康泰,母后也年轻,可以再生一个弟弟!” 李厥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承乾已经变了脸色,继续道: “听孩儿的,三岁后就送到书院,别的不敢说,出来后绝对脸皮厚,吵架绝对厉害……”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按着砰砰跳的太阳穴,压低嗓门道: “来,父皇跟你社个话……” 太极殿鸡飞狗跳,李厥在前面跑,李承乾在后面追。 李厥不敢跑得快,他怕父皇摔倒了。 也正因为他的好心。 导致他结结实实的挨了几剑鞘,疼得他龇牙咧嘴。 直到李二出来,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都说隔辈亲,这话一点都不假。 李二看着肩膀通红的李厥,狠狠的给了李承乾两拳。 明白始末的李二笑着看着李厥:“你想去战场?” “想去!” “不怕死?” “祖父当初怕过么?” 李二笑道:“我那时是家里的老二,无论如何都要上的。 没有什么怕不怕,此时想来,倒是有点怕!” “孩儿也有点怕,但孩儿就想去看看,不然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 李二看着李厥:“那你想去哪里?” “父皇曾经去过西域,在凉州担任过大都督。 孩儿也想走一遭,想去安西都护府,看看我大唐的好男儿!” 李二闻言笑道:“好,我思量一下,去忙吧,我和你父皇说几句话!” 李厥失望的离开。 见李厥离开,李承乾连忙道: “父亲,连你也要惯着他么?” 李二冷哼一声:“我打你用过刀鞘么?” “没,你用的是马鞭!” 李二深吸了一口气:“万一刀鞘飞了,砍上去了咋办?” 李二无奈:“孩子大了,要出去看看就让他出去看看。 大不了火药多安排一些,护卫多安排一些。 西域不是什么好地方,厥儿也不是能吃苦的人,他会后悔的!” 李承乾闻言脸色就垮了下来,他知道,父皇这是同意了。 “那西域让谁为将?” “让颜白去吧!” “多少人马?粮草何以为继?” 李二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 “最多只能给三千,剩下的仆从军从异族挑选。 出了玉门关之后,粮草他自己解决!” “这……” 李二看着李承乾道:“书院太富有了不好。 而且他颜白在西域也很有名望,他有法子养活自己!” 李承乾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那孩儿去准备!” “去吧!” 李二看着李承乾离开,喃喃道: “颜白,我这也是别无他法,去抢吧,把西域给朕凿烂,让他们至少一代人喘不上气来!” (感谢天行劍的大额打赏,也感谢所有书友的礼物。2025年的第一天,希望书友们都有一个好的开始!) 第 3章 额滴神啊 颜白知道自己要出发了。 颜白不光知道自己要出发了,还知道自己要担任北骑道行军总管。 前往西域,负责应对西突厥。 虽然三省的旨意还没下,但这话是从李承乾嘴里说出来的。 从李承乾嘴里出来,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承乾的话还是可信的。 不像李二。 说好的今后不罚臣子俸禄,结果还是罚。 不过,从这个称呼上,颜白就知道自己率领的军马不多。 如果多,全名就该叫“北骑道行军大总管”。 如今自己是北骑道行军总管。 少了一个大字,那区别就很大。 一个大总管下面可以有很多个总管。 一个总管,独成一军,也只有一军。 说白了就是管好自己的队伍就可以了。 颜白最担心的就是去西域。 西域又远又大。 热起来的时候能把人热死,冷起来的时候能把人冻死。 中原腹地四季分明。 在西域,短短的一日就能感受到一年四季的温度。 一个不注意就能让你感上风寒,而且还能把你晒的格外的黑。 颜白最想去辽东,到登州口岸坐船去卑沙城。 不是很累人不说,卑沙城那边的气候还很养人。 可如今只能想一想。 颜白还是得做好去西域的准备。 仙游的妇人忙碌了起来,全部聚在工坊里面做羽绒保暖衣。 工坊里面忙碌一片,没有想象中的羽绒满天飞。 仙游的羽绒产业已经非常的成熟。 每个妇人身边都有一个巨大且密封的木箱。 箱子里面的全是满满的羽绒, 在妇人的脚部旁边有一个鼓风箱连接。 脚轻轻一踩,鼓风箱产生的风就会进到装满羽绒的木箱里面。 利用压强,把木箱里面的羽绒挤出来。 用多少,挤出来多少。 虽说这么做很好,但偶尔也会出现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密封问题,一旦有问题就是整个工坊到处都是飞舞的毛毛。 棉纺那里在做护腿护膝。 俗话说得好,狗暖嘴,猫暖肚子,人暖腿。 膝盖暖和不冷,人就不冷,这些都是总结出来的经验。 颜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所以把工期时间压得很短。 工坊的妇人忙碌的连一口水都不舍得多喝。 喝多了就要上厕所,耽误时间。 这次郡公出征,会从庄子里面挑选五百府兵作为亲卫和辅兵。 这五百人说不定就有自家的男人。 每个人都想着在自家男人离开之前,把保暖的衣服做好。 裴茹和这些妇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咬着牙把嫁出去的姑娘全部唤了回来。 一群妇人坐在阴凉处做鞋。 小七也回来了,她哪里会做什么鞋子。 李景仁做的鞋子都比她做的好。 她只能装出忙碌的样子在旁边打下手。 不然会被压着火的婶婶说道。 可到底还是没逃的了“挑刺”的裴茹。 小七怀里的孩子被她放到了大肥的怀里,然后伸手往外面一指。 大肥搂着小七的孩子,和小小郎君嘟着嘴走出了屋门。 “一个个女红不好好学,做鞋子也不会。 若不是都会写一手好字,咱们颜家的名声迟早毁在你们几个手里。” 看到颜颀,裴茹的脸色才好了些。 “这才是我养大的姑娘,就是便宜了殷家小子。 字写的好,女红也好,模样也好,不像你们几个就知道玩……” 大嫂嫂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好了,小白要走了,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这几日就加把劲,趁着我还能帮你看着,你再生一个!” 裴茹脸红红的不说话。 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压着裴茹的人也只有大嫂。 她的话很少,但她的话全家人都得听。 颜白也不敢犟嘴。 颜白不敢往前凑,瞄了一眼后就出门了。 裴茹这个人爱担心,颜白准备去找一下玄奘。 他在西域有不小的势力,颜白准备问他要点人。 顺便问个平安。 拿一个平安福去敷衍一下裴茹。 去了仙游寺,小沙弥告诉颜白说玄奘大师病了。 玄奘大师的确病了,好几日前就听窥基说他病了。 颜白想着过去了这么久也该好了,不承想还没好。 这到底是啥病,小兕子他都能医好,他医不好自己? 病了,颜白就不去打扰。 玄奘知道自己来了,他一定知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等他舒服些一定会有回话。 一念至此,颜白就骑着马去了楼观道院。 问平安,求平安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不做裴茹会很不开心。 原本不信神佛的颜白在裴茹的影响下也慢慢的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出远门,必定要问平安。 打马去了楼观台。 奇了怪了,两位袁神仙也病了。 看着身子抱恙还出来接待自己的李淳风。 望着他靑虚虚的脸,厚厚的黑眼眶。 颜白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老天爷,你就算再喜欢看星星,你也不能将自己看的面色发青吧! 又或是楼观台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连你都降不住?” 李淳风没好气道:“说事!” “占卜一下前路!” 李淳风没好气的拿出龟壳,有气无力的摇了摇。 望着几枚落在桌面上的铜钱,李淳风敷衍道: “有惊无险!” 颜白见状颇为无奈道: “这么敷衍?好歹也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也行啊! 干一行,爱一行,怪不得香火差呢,你这个态度,下次我也不来了!” “爱信不信!” 见李淳风要走,颜白赶紧道:“我无所谓。 快,给我一个保平安的。 我看神像手里的那把桃木剑就不错……” 李淳风恨的牙痒痒,那剑是信物,是道统。 这东西要是给了颜白,老祖宗说不定会立刻降下神雷劈死自己。 李淳风咬着牙,转身走到神龛前,拜了拜。 然后从那一大串铃铛里面摘下一个铜铃。 咬着牙送到颜白手里。 “是三清铃么?是不是略显寒酸?法力够不够?” 李淳风闻言一个趔趄。 愚笨学子偶尔能破坏他的道心。 但颜白却是能时时刻刻破坏他的道心。 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今日更是! 三清铃是什么? 它不仅仅是道教上奏天庭诸神的公印,是役使神力的法器。 更是道门的传承信物。 “要不要?” “要!” 颜白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发出的叮叮噹噹的声音。 清澈透亮,清脆而悠扬,颜白满意地点了点头。 “琳琅震响,十方肃清!” 颜白走了。 李淳风松了口气。 走到后院,两位师父躺在太阳下补充阳气。 自从看了那一个手印,佛道两家十多位高人全部病了。 那手印上的命格根本就推不出来。 根本就推不出来啊。 那死光头是不是在骗人? “走了?” “走了,拿走了一个铃铛!” 袁天罡叹了口气: “我就说,我就说我在辽东的时候没看错。 我怎么会看错呢? 吃了一辈子饭,难不成还能喂到鼻孔里面去!” 袁守城虚弱的睁开眼:“还算么?” “不算了,不算了,死心了。 都说我们是方外之人,自认超脱于世俗礼教之外。 可到头来却还在这个圈子里面!” 袁守城悲伤道:“一个对神佛毫无敬意的人却成了方外之人,神啊,额滴神啊!” 袁守城说罢,望着李淳风道: “淳风徒儿,去把儒家经典都拿来,我准备趁着我还有口气好好地学习一下。” “啊?还算啊?” “啊什么啊,我就不信了,我把儒释道全部都学完,我还算不出来? 这三百年算不出来,我就算后三百年。 五百年,一千年......” 袁守城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楼观道院响起。 书院里,颜白震耳发聩的声音在阶梯教室里回荡。 第 4章 旨意下达 “策论不会写,那都给我背。 背诵王玄策的文章,背诵第二先生的文章,背诵过往及第者的文章。” “如果说脑子不够用,记不住这么多。 那就挑里面的画圈的好句,好词去背诵。 要是实在不会,就给我背陛下的话!” 颜白站在台子上口沫纷飞。 底下的学子奋笔疾书。 今天的日子很难得,颜先生要教自己等人科考答题的技巧。 “这几年的国策是各族的融合,是地方的治理,是个人的德行。 考国策,你就给我把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给我加上去!” “考地方,你就把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给我加上去。 考德行,你就把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给我加上去。” “这也是陛下的话,放到任何场合考官也不敢说你是错的。 只要有一句,说不定那就是亮点,你就比别人厉害!” “谁敢说这话不对,你看有人拿着大耳光子去扇考官不!” “准备考明算科的学子你们给我认真听着。 十道题,先看一遍,不会的就不瞎琢磨了。 你就是把眼睛看瞎了你也不会!” 颜白抿了口茶水,继续叮嘱道: “不要觉得明年你们才到高年级,高年级还要读两年。 我告诉你们,时间过得快了。 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就开始努力!” “从今日开始,每人每日一套卷子。 从今日起,要把书院的每一次考试都当作科举来对待。 你多做一套卷子,别人就少一套卷子……” “要记住,三年后考试的不光有你的师兄师弟,还有天南地北的考生。 今年春闱,南方学子就有四百人啊!” 窗户外的李恪和李泰对视一眼。 “墨色急了!” 李泰颇为无奈道:“墨色要走了。 估摸着走的时间还不短。 这是他从低年级带上来的班,他一般这么做就是舍不得!” 说罢,李泰拍了拍李恪笑道: “准备接班吧!” “你呢?” “我继续当我的祭酒,这书院还得梳理。 孔惠元也来了,圣人经典要重新校定,然后刊印。 这定会让很多人不满。” 李恪皱着眉头道:“这和墨色说的百花齐放有冲突啊!” 李泰笑了笑:“不冲突。 在标准之下,只要不越过红线。 允许你随便的做你的学问,没有人会去指手画脚!” 李恪叹了口气:“墨色还是狠,我从未见他这么狠过。 这么一来,世家的根就会被触动,他们会反扑!” 李泰看着教室里唾沫横飞的颜白,喃喃道: “世家掌握文化,一家之言,自然也控制住了学习资源。 前后循环,这些家族越来越大。 当官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颜孔两家给学问设定标准,今后朝廷就会按照标准来。 想做官,就必须按照我们的标准来。 取才在我,而不是他们!” 李恪惆怅道:“司马氏的洛水之誓让君臣之间的誓言成了狗屁。 去年国子学屠戮学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人学好的不行,学坏的那是一个比一个快!” 李泰闻言没了说话的兴致:“走吧,去小河边等墨色下课!” 两人前脚刚走,两个矫健的身影就窜了出来。 徐敬业实在忍不了李小二了。 他宁愿拼着腿被打断的风险,也要给李小二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李小二很快被撵上。 拳影交错,数个回合不到,李小二就被徐敬业放倒。 然后徐敬业顺势就压在李小二身上。 “李小二,我忍你好久了,就问你服不服?” 李小梗着脖子道: “我肯定不服,是男人就别玩突袭。 穿上铠甲,骑上马,带上家将。 有种就跟我去玄武门碰一碰!” 徐敬业闻言顿时一哆嗦。 本来就不打算管这些屁事的李泰和李恪呆在原地。 两人一齐转身,一人拎着一个,转身朝着小树林走去。 颜师古看到这一幕,嘴角带着笑意。 颜师古年纪大了,退去官职以后就住在仙游。 每日大清早,和夜幕降临前都会雷打不动的围绕着书院台阶走上数个来回。 自从病了一回后,他如今很注意养生。 他养生不是怕死,也不是为了多活几年。 而是为了不拖累孩子。 他实在害怕瘫痪在床要死不活的样子。 楼观书院依山而建。 从最下面的庄子门口到书院的正大门,也就是到文庙前需要走数百级台阶。 因为台阶众多。 住在仙游的学子每日来上学的时候都笑称自己上学就跟上朝一样。 没完没了的爬台阶。 颜白下课刚好和李泰和李恪错过。 见天色不早了,颜白夹着书回到了家里。 今天吼了一下午,把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这个法子虽然不是很好。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绝对是有用的。 若想跟勋贵子争,那就得比他更努力,比他更用心,比他更坚持。 若没有这点志气,那就不用学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张亮的那些假儿子不是个东西。 偷了火药,这么要命的东西他们不拿去偷偷的研究反而拿去炸鱼。 长安这些家,这么多勋贵子弟,颜白还从未见过一个欺男霸女的。 房遗爱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敢造反。 敢造李二的反,光那份胆子那就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人。 颜白知道自己要离开,所以他要赶紧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倒出来。 哪怕已经说了无数次。 但颜白依旧觉得还是没有嘱咐到位。 回到家颜白就开始忙碌,烧水,熬药。 不大一会儿,颜白就把一盆泡着药草的洗脚水端到了大兄跟前。 颜师古把脚放到脚盆里。 在今日他没有推辞,而是眯着眼享受着颜白的孝心。 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要走了吧!” 颜白点了点头:“要离开了,这次是去西域。 应该是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 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出远门了!” 颜师古闻言叹了口气:“要杀很多人吧!” 颜白搓着大兄的脚,头也不抬道: “老这么打来打去的没意思,我准备在西域立下一个规矩。 要打,去大唐国土以外的地方打,在大唐打,谁打谁死!”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在我没回来之前不准死,要好好地活着。 多吃一些,不要去看书了。 不要让我担心家里,让我一心一意把这件事做好!” 颜师古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的嘴,笑道:“还有五颗牙!” 颜白低下头不说话,手上使劲。 颜师古只觉一股剧痛却从脚底板传来。 这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疼痛完毕后就是卸去重物般的舒坦。 “墨色,孟子讲大仁者,不失赤子之心也。 为兄不去劝你,为兄只想告诉你。 坚持的东西不要因为时间的流淌就让它变得世俗。” “你觉得对的东西,无论风吹浪打也要去完成它。 用你的一生去完成赤子之心,这是你的道。” “嗯!定当不忘!” 颜师古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孟子还说了。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舍我其谁呢?” “其实根本不需要五百年,其实每个人都是王者兴。 大兄希望,再见到你时,你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 “嗯!” 颜师古伸手抚着颜白的头,喃喃道: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愿祖宗庇佑我之孩儿,蜂虿虺蛇不螫,攫鸟猛兽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 颜师古伸出手把颜白搂在怀里,轻声道: “去吧,去吧,大兄答应你,我好好的活着,活着等你回来。” …… 礼部的官员到了。 颜白任北骑道行军总管前往西域,副将是忠武将军李景仁。 裴行俭再任安西都护,长史李崇义。 刘仁轨任泉州刺史,统领江南东道沿海六州海事。 其余的旨意还好,倒是这个刘仁轨让所有人云里雾里。 这个名字太陌生了,实在太陌生了。 苏定方封临清县公,拜授右屯卫将军,度乌湖海,设卑沙都护府。 薛之劫任平倭道行军大总管,刘仁愿任平倭道总管! 赵国公长孙无忌辅佐国事。 五月的石榴花开了,聚将鼓再度在仙游响起。 仙游成了人的海洋。 圣旨传达,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勋贵猛地松了口气。 颜白终于走了,时间若是再晚点,兵部的那点事就该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