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财女 卷四》 第一章 【第五十六章 生辰礼物】 回到霍家後,木乔吃了长寿面,早早给打发回去休息了。 她的院子被桑柔烧了,霍公亮本来是要重修的,但她不愿意让霍公亮破费,索性让他将那处拆除,做个小花园,另给她收拾套客房就是。 但霍公亮哪里肯依,故意当着桑柔的面道:「你是我家女儿,哪有女儿住客房的道理?这样吧,你去你三哥那儿住,把他挪到阿四那里去。横竖他们兄弟俩长年不在家,凑合凑合也就罢了。」 这话让桑柔气得无语,合着她折腾了半天,竟是为了给木乔腾地方吗?给谁的住处不好,为什麽非给霍梓文的? 可霍公亮的决定是不容改变的,於是木乔这会就躺在霍梓文的房间里,怔怔地望着帐顶,思绪乱成一团。 蓦地,房门被轻轻敲响,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鲜明。木乔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手握郑小虾送的如意刺,悄悄跳下床来,躲到床後。 可有一个比她更加警觉的人已经跳了出来。 「谁?」火摺子猛地点亮,可人一脸正气的盯着来人,很快就发现自己过於小心了,「大少爷,你怎麽这会才回来?哦,你还不知道吧,小姐的院子给烧了,只好搬到这了。」 「我知道。」 霍梓文淡定回答的同时,木乔已经奔了出来,一双琉璃眼灼灼生辉,极是欢喜,「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霍梓文又长高了些,沐在淡淡月光下的皮肤还是白莹如玉,只是平添了几分硬朗的棱角,似乎还带着大漠山川的气息,显得一双眸子越发的深不见底。 瞧见木乔披散的头发,还未来得及穿上的厚衣裳,霍梓文微皱了皱眉,「快进去,别冻着了。」说着,很自然而然的跟进去,并嘱咐可人,「我说几句话就走,你别忙活了,休息去吧。」 可人盈盈一笑,放心走了。 进到温暖的内室,霍梓文从怀里取出一支金光璀璨的簪子,扔到木乔怀中,「给你的。」 木乔起初以为是黄玉,可再一摸,手感又不对,凑近灯火细细一瞧,只见那簪子中间似还有支小虫,又惊又喜地道:「这是琥珀!」还是成色极好的金琥珀,能见到这麽大一根着实难得,怪不得他说要送独一无二的东西,果真名副其实。 但木乔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麽弄到这麽好东西,就听旁边院子似乎传来桑柔的哭声,她不解地问道:「这是怎麽了?」 霍梓文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是我送给她的大礼。」 明亮的烛光,让木乔能更加清晰地看见把灯下的青年。 依旧俊秀的眉目,已然褪尽了年少的青涩,如上好白玉雕成的五官,益发透着清俊与疏离,毫无疑问的,霍梓文还是那个霍梓文,但心性磨砺得越发刚硬了。 他愿意的时候,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若不愿,那就是石头一块,不解风情。 木乔微微叹了口气,对桑柔可想而知的悲惨命运不抱希望了,虽然这也是她早就想干的事情,但当真有人出手,还是要略尽善心,规劝上一两句。 她柔声劝道:「左右都是亲戚,别太伤了和气。到底这是在京城,若是伤了乾爹乾娘的名声,就甚是不妥了。」 霍梓文眉梢轻挑,「我行事自然知道分寸,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不懂事,敢在家中纵火行凶,若不是念着亲戚情分,我就不仅仅是把姑外祖母请来了事了。」 听见这话,木乔愣了,她知道霍梓文诡计多端,定不会手下留情,却没想到他居然搬出终极必杀令,把阮堂姑给弄上京城了。 瞧着正房有灯火往桑柔那边院子而去,想来霍公亮和阮玉竹这才知道信,过去拜见吧?不等她开口询问,霍梓文忽然转了话题—— 「听说有人上门求亲了?」 木乔微哽,讪讪的收回目光,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是……柳七。」 霍梓文异样的沉默,让木乔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开到墙头外的红杏,必须得解释些什麽,「他、他可能是怜我孤苦……」 「你孤苦?你上有爹娘,中有兄弟,吃穿不愁,身康体健,有什麽让人觉得孤苦的?」霍梓文一张嘴,便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问得木乔哑口无言,「又或者,是你觉得我们待你不好,跟他写信时谈了你的孤苦?」 木乔连忙摇头否认,换了个藉口,「可能是他念着我们小时候的情分吧?」 「既是小时候,必定懵懂无知,又何来情分之说?」 木乔无话可说了,索性耍赖到底,「我也不知道他为什麽会来提亲。」 一句话,便算是有所交待了?霍梓文极不满意,斜睨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不吭声,才凉凉的问了一句,「那你愿意了?」 木乔刚想摇头,却猛地醒悟,她到底做错什麽了,干麽要像犯人似的被拷问?心中不由得也生出三分气恼,硬邦邦的道:「此事当然由乾爹乾娘作主,他们自会为我考量周全。」 霍梓文平静的眼波有些流动,隐约露出内里深沉的黑,泛着危险的光,「那就是说,你愿意?」 木乔错开眼,梗着脖子硬撑,「柳家富贵滔天,只怕就是当朝的公主也不会不愿。」 「哦,说得也是。」灼热的气息突然逼近,霍梓文抢上几步,站在木乔面前,将她完全罩於自己的阴影之下。 两人挨得极近,只要稍稍一动衣襟就能相接,清新阳刚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灼人的热意,似是瞬间就在木乔周身烧了把火。她只觉得心跳如鼓,甚至喘不上气,想要逃避,却左右寻不着出路。 只听那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悠悠地道:「柳家不仅富贵,还甚有权势。那柳七既是下任家主,他一到京城就是诸位王公、千岁争相讨好的对象。你若嫁了他,不仅一生富贵无忧,说不定还可以让他助你完成复仇心愿。」 他有意顿了一顿,「那个佟正恩再如何,也不是城阳王府的正经主子,只要肯花钱,想要扳倒他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闻言,木乔乱成一团的脑子里似是陡然被泼了瓢清水,她诧异地抬眼,她跟佟正恩有些嫌隙是霍家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利用与柳起轩结亲帮她报仇,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或许从前的木乔会这麽做,但在霍家生活这麽多年,她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逐步脱胎换骨,接受霍家为人处事的理念,她是要向佟家讨还一个公道,但绝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麽样的一个人吗?」木乔愤怒了,如果这种侮辱是别人付诸在她身上的,那她会淡然处之,但霍梓文不行。和他相处多年,木乔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亲人,他的冤枉比起别人来,尤为让人愤慨并且难以接受。 「是呀,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麽想的,我想报仇已经快想疯了!我岂止想嫁给柳起轩,我甚至想着如何利用乾爹乾娘,想让乾爹为我到皇上面前去拚死拚活,你满意了吧?」 琉璃眼里像是着了火,木乔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原先的局促畏惧统统抛到九霄云外。怔怔盯着他半晌,木乔忽地双手平举,大力将他往後重重推去,「你走,快走,免得我接下来还要算计着怎麽利用你!」 她的心情是激愤的,尾音里也带上了委屈的呜咽声,泪意忍不住地直往上涌,让她只能死命咬着唇才能不让它们落下来。 木乔的身量只到霍梓文的下巴,又倔强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泪,便一直低着头,也就忽略了她此刻愤怒不已的模样,看在他的眼中,他脸上竟是挂起可恶的笑意。 他忽地展开双臂,将木乔牢牢圈定在怀中,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冷淡的眼里此刻尽是温柔,「你不想嫁他,对不对?其实,你是想嫁我的对不对?」 「不……」木乔的否认消失在突然落在眼角的吻里。 第二章 她被霍梓文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有些傻了,怔怔的呆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霍梓文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又吻了她还泛着水光的另一只眼角,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你要再这麽看着我,我会亲你哦。」 他在说什麽?这时的木乔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清任何一字,微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面前那张脸倏地压了下来,当唇上传来灼人的热意时,木乔浑身一震,终於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事。 脑子一热,全身似又活了过来,想也不想就反手去推他,但年轻的胸膛是强硬的,根本不容她临阵退缩,反而加大腰间的力道,被人越发用力的抱在怀中。 太……太紧了!被人以近乎於要嵌入身体的力道拥抱着,木乔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霍梓文健康而富有活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从臂膀到腰腹、甚至大腿上每一处紧绷的肌肉线条。 年轻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熏得木乔头晕脑胀,她模糊间只觉得万分危险,她想快点逃离这样的境况,於是,她在错误的环境中做出一个最错误的举动…… 霍梓文吻着她时虽然也激情难抑,但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却不料对面忽地伸出一条软软的小舌,似是推拒又似是诱惑的舔上他的唇,麻麻痒痒的,又隐含着无穷的吸引力,让他的脑子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做出最忠实的反应。 木乔的本意是想推开恼人的唇舌,不想,自己的丁香小舌刚出马便被人用力吸吮进去,逼得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努力勾着他的脖颈,才能不让自己的舌头被人吞吃入腹。 但这样一来,却令得那浅尝芳泽的年轻男子越发欲罢不能,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修长的双手不知几时已经不听使唤的伸进了木乔的衣里。 少女稚嫩的身体还未完全成熟,但已经有了妩媚的雏形,腰肢纤细,圆臀柔美,紧贴着他胸口的柔软更是如羞涩的白鸽般乖巧动人,这一切都让人由衷怜惜,由衷欢喜,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中意的那个女孩。 当一声极轻极低的娇弱嘤咛在耳边响起时,霍梓文的脑子里忽地乍现光明,猛地把木乔放开,呆呆的看着她红唇如樱,如梨花般雪白的小脸上染上异样的潮红,还有琉璃眸子里那一抹不知所措的无辜神情,满腔情慾顿时退了个乾乾净净。 发乎情,止乎礼。自小学到大,已经植入骨髓的诗书礼仪瞬间漫上心头,让他的神智终於恢复清明。 好险!霍梓文暗自松了口气,就算木乔是他决意要娶的妻,但在婚前,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不论用什麽藉口,那都是对她极大的不尊重。 待呼吸略微平复後,他匆匆丢下一句,「你好好歇着,我明儿个再来看你。」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得没影了。 这……这算怎麽回事?木乔砰地一下冲上前将门闩上,似是怕有什麽妖魔鬼怪跑进来一样,但一转身,却羞得紧捂着滚烫的脸颊,蹲了下去。 她怎麽会做出这种事来?给人亲了不算,还亲成那样。要不是霍梓文悬崖勒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 木乔抱着脑袋躲进厚厚的棉被里,却不觉得有好过一些,唇上被热烈吻过的灼痛依旧存在着,让她自己都不敢触碰,还有腰臀……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命令自己赶紧睡着,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羞涩中含着淡淡甜蜜,薄怒中又有浅浅欢喜,整颗心里翻来倒去都是那一个人的身影,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这算是情窦初开吗?木乔为自己一把年纪还有如此的小儿女心态羞愧不已。 桑柔哭得很伤心,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看她眼里的血丝,想来是一夜未眠,这麽一大清早,天还没亮的就在自己面前跪着,阮堂姑的心情也很不好过,轻声叹息,「傻孩子,你这又是何必?」 「外婆,我知道您一向最心疼我,我求求您了,就替阿柔做了这个主吧,阿柔这一辈子都会感激您!」 「阿柔,不是外婆不肯帮你,你自己想想,你上京城时外婆说过什麽?你若真与你姨母家的两个儿子投缘,结上这门亲事,外婆能不高兴吗?只是人家分明对你无意,你让外婆怎麽办?」说到这,阮姑母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听她这麽一说,桑柔哭得更加伤心。 见状,阮堂姑犹豫了一下,有些话怕伤了女孩儿家面皮,到底没有道尽,「梓文确实是个好孩子,我也没想到他竟这麽出色,你会对他动心,这也不怪你。不过眼下既然无缘,不如听从你姨父姨母的安排,回乡下嫁人,做一个正经的官太太,也是风光得很。那人外婆打听过,也亲眼去看了,实在不错,你姨母昨儿个不还答应送你一份嫁妆?你该知足了。」 桑柔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外婆,阿柔自小没了爹娘,全靠外婆您拉扯,阿柔和弟弟才有今日。您说话,阿柔没有不听的道理,但此事事关重大,请恕阿柔无礼,说几句心里话。外婆您既见过那人,那阿柔冒昧问一句,他可比得上表哥吗?」 阮堂姑微哽,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柔,做人得掂量着自己的身分,像梓文那麽出类拔萃的孩子,这世上能有几个?你莫要再钻牛角尖了。」 桑柔目露哀婉之意,「那外婆还记得当年在乡下的一件旧事吗?我记得那年爹爹还在,有一回端午出去作客,回来时带了几个您最爱吃的鲜肉粽子。後来每年端午您在包肉粽时都会感慨,说再也没吃过那麽好吃的鲜肉粽子了,自家怎麽做也做不出那个味道来。我现在的心情便跟外婆那时相似,既见过最好的,让阿柔怎麽甘心再去屈就其他?再说,阿柔虽然身分不够高贵,但毕竟也是您亲外孙女,为何就配不上表哥?」 阮堂姑颇觉无奈,深深叹息,「阿柔,你想过没有,若你表哥对你有半分情意,在接我上京时他会没有半点表示?」有一句话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你看得上他,他看不上你呀! 桑柔却异常执着,「我知道表哥性子冷,可能不大看得上我,但只要我们成了亲,我一定会让他喜欢上我的!」 听见这话,阮堂姑伸手抚额,绕来绕去,她还是钻进牛角尖了。心道,人家又不喜欢你,怎麽可能娶你?否则阮玉竹也不会写信给她,信里还隐隐透出推托管教桑柔的职责? 就算她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她也看出自己这个外孙女不得人家欢心了。此时还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提亲,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阿柔,此事别再说了。你回房去收拾收拾行李,过几天,我就带你回乡下。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桑柔再一次嚎啕大哭,但再多的眼泪也打动不了阮堂姑已经下定的决心。 阮堂姑身上颇有阮氏的家风,认定了是正理的事情,便不会为了儿孙的几滴眼泪而轻易改变主意。 木乔对阮堂姑的印象很不错,一听见她要走,便帮着阮玉竹一起留她多住些时日。 「姑外祖母难得上京城来一趟,不如在这过完年再回乡下去吧,眼下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也不好走,便是想找结伴的,只怕也不大容易了。您年事已高,表姊又年轻美貌,还是稳妥些,待寻着合适的同乡再一起上路,乾爹乾娘也才能放心。」 阮玉竹点头称是,「堂姑母,您就在京城过个年再走吧。自我出嫁後,这些年也未曾回家尽孝一天,难得有您这样一位长辈过来,让我也略尽尽孝心。」 阮堂姑沉吟了好一会儿,她倒不是不能留下,霍梓文接她上京之时,她便安排好家中事务,离开三五个月也不会有问题,只是她怕外孙女钻牛角尖,天天闹腾,惹人心烦。但眼下木乔和阮玉竹都这麽盛情挽留,她再要坚持离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第三章 「外婆,那咱们就住到元宵,看过花灯就回家,如何?」桑柔忽地挑开门帘进来,脸上虽有泪痕,但已换上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外婆久居乡间,未曾见过京城元宵盛况,这回既然来了,咱们好歹看一回再回去,也当作是个最後的念想了,您说可好?」 看她说这话时,眼眶都红了,隐有哀求告饶之意,阮堂姑不由得心下一软,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外孙女,这回离了京城,再与霍家无缘,就当是完成她最後一个心愿,这麽一想,当即点头应允了。 木乔见状,心中却暗生警惕,桑柔不像是这麽容易屈服的人,她还想玩什麽花样? 「姑外祖母既然年後要走,那这几天不如在京城好生逛逛,让泰哥和嫂子陪着,可别替我们省事。」说着话,霍梓文从外头进来,木乔一见了他,立即红着脸扭过头去。 「咦,阿乔,你的脸怎麽红了?」甘嫂好奇的问了句,「别是生病了吧?」 「没……」木乔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可越是如此,脸上就越不受控制的红起来,怎麽也褪不下去。 霍梓文呵呵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就揭了她的老底,「她这是不好意思了,我昨晚上去找她……」 「你、你胡说什麽呀!」不等霍梓文把话说清楚,木乔倏地一直站了起来,跺着脚,瞪着他,耳根子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心想他要是敢把昨天的事说出来,她这一辈子就再也不原谅他了! 霍梓文一脸无辜,「我说什麽了吗?」他对着众人摊手一笑,解释道:「她昨晚管我要礼物,我故意哄她说弄丢了,把她气得不行,骂了我半天,说我骗人。我走时才将礼物给她,她今儿个见了我又不好意思了。」 「哦?」阮堂姑凑趣的问:「那是什麽礼物?」 霍梓文含笑看着木乔,「你还不快拿出来给姑外祖母瞧瞧?」 木乔虚惊一场,忿忿的又瞪了他一眼,但脸上的红潮好歹是退下去了,取出那支琥珀簪子给众人观瞧,无不啧啧称奇。 阮堂姑笑着夸赞阮玉竹,「瞧你把几个孩子养得多好,这兄妹感情真是没话说。」 阮玉竹满是笑意的目光在儿女身上滑过,「那是您没看着他们吵架的时候,不过我跟堂姑母说句实话,养儿子可比不上养闺女贴心,我家两个小子加在一块,都没有我这小女儿乖巧。」 「要不人家怎麽说,女儿是爹娘的贴身小棉袄?不过儿子也有儿子的好,譬如要出力干活的时候,就得看他们的了。」阮堂姑接过话头,与她闲聊了下去。 霍梓文冲木乔递个眼色,先後告退。 桑柔悄悄的也跟了上去,就见霍梓文送木乔回到她的院门前,亲手将那支琥珀簪子给她戴上,又不知跟她说了句什麽,让木乔踹了他一脚,红着脸跑开了,他也不生气,心情颇为愉悦的站在那儿,直等她进了屋才转身回房。 看着这一幕,桑柔心里似有无数只小猫在挠似的,既好奇又妒恨不已,木乔又不是他的亲妹子,凭什麽得到这般宠爱? 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麽,她尾随着霍梓文而去。 而在木乔屋里,可人一瞧见木乔顶着一张关公脸跑回来,当下很是好奇,开玩笑道:「小姐这又是怎麽了?吃生姜了?」 「才没有呢!」木乔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娇憨,「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索家。」 这话让可人觉得更加稀奇了,「从没见小姐回那边有这麽积极过的,是有事吗?」 「你怎麽这麽多问题?」木乔佯装生气,「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可人呵呵闷笑,「小姐当然是主子,不过做奴婢的也会有好奇心的。」她围着木乔转了个圈,「小姐的气色可不大对劲。」 「哪有?」木乔越发板着脸,努力做出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来。 但可人还是看出她眼底眉梢的喜意,凑近了她,促狭的问:「小姐是不是听说柳家来提亲,春心动了?」 「才不是呢。」木乔果断予以否认。 可人想了一想,皱眉疑惑,「如果不是因为柳少爷,难道是因为大少爷回来了?」 「更加不是!」木乔再次予以否认,耳根子却又开始慢慢发烫,「好了好了,快干活吧,我看是你春心动了,过了年,就让云飞把你娶回去,省得天天在我面前发花痴。」 「真的吗?」可人反而惊喜了,「小姐愿意给我作主?那可太好了。咱们快走,我赶紧告诉我爹娘一声去!」 听见这话,木乔反而窘了,这丫头也太不懂得矜持了吧? 霍梓文刚刚回房坐定,桑柔就来了,她轻扶着门框,娇柔纤秀的站在那里,眉拢轻愁,泪眼婆娑的小模样尤为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但这也要区分对象,比如伯牙对着子期弹琴,那是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若是换了头牛,那就是暴殄天物了。 「表妹来了,有什麽事?」霍梓文一副客套的神情,冷淡疏离。 桑柔恨透了他这副模样,为什麽就不能换成和那个死丫头时相处的笑脸?可她还是忍气吞声的打起百般柔情,怯怯弱弱的喊了声「表哥」,然後欲言又止的等人来问。 岂料霍梓文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虽是开了口,但说的完全不是桑柔想听的话,「表妹要是没什麽事就请回吧,我有事要忙了。」 桑柔又气又窘,只得自己道:「表哥,你之前答应要画本图册给我的……」 「哦,不好意思,是我忘了。」霍梓文答得一脸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过你放心,走前我一定送你一本。」 他的话里打了个埋伏,是送她一本,但不一定是画一本送她。 桑柔此时没有任何毛病可挑,因为她连接下去的话也找不到了,半晌後只能讪讪的问:「那表哥能陪我和外婆在京城逛逛吗?」 「我恐怕没有时间。」霍梓文回绝得很乾脆,「我一会儿就要回观里去了,我还是修行之人,总是出入那些世俗之地似乎不太方便,况且方才不是已经说好,让泰哥和泰嫂陪你们的吗,难道你不愿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霍梓文迅速截断她的话,下逐客令了,「你与姑外祖母许久未见,必是想念得紧,快去陪陪她吧。」 桑柔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知道无法挽回,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但她哪里有心情去陪外祖母?只是一个人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思量破解之策。 过得一会儿,就见木乔从院中出来,丫鬟跟在後面,手拿包袱,看样子是要回家去了。 走了也好!桑柔正在暗自称快,忽见霍梓文从屋里快步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但唇角分明含了一丝笑意,陪着她一同走了。 他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麽一见她就闲下来了?桑柔恨恨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揉烂了。 她心里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要是霍梓文对所有的女孩都这麽冷淡,或许她还好受点,但现在分明是厚此薄彼,这让她实在难以忍受。 不行!她一定要想个法子留下。 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进肉里,桑柔下了狠心,就算是破釜沉舟,她也要拚上一回。 【第五十七章 展云飞的心上人】 回了索家,可人又开始好奇,「小姐,您为什麽这两日一见了大少爷就脸红?不就是支簪子吗,至於这麽不好意思?」 「你少管!」木乔一提起那个人就不淡定了,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再问一句,我就让云飞去娶别人。」 可人吐吐舌头,却很诚恳的道:「我爹娘肯定不会肯的,小姐还是别乱保媒,小心他们把那家闺女给劫了去!」 土匪,这一窝子的土匪!木乔忿忿的想着,却收拾心情去见万氏了。 关於柳家的提亲,霍公亮夫妇商量多时之後还是决定拒绝,不是因为柳起轩人不好,实在是不想木乔过得太辛苦,也不忍心看着她将来独守空闺。 第四章 虽说世事难料,柳起轩也不一定就走在木乔前头,但做父母的总是替儿女考虑得更加周全一些。 到了上房门外,木乔还未进去,就瞧见门外守着一些衣饰华丽的陌生仆妇,知道万氏有客,她顿住脚步,让青槐先过去打听打听。 青槐很快就问到了,竟是那位极少示人的城阳郡主再一次大驾光临。还记得她上一次出马,是受杨烜所托,给她送马和阿岚来的,那这一次,她又是受谁之托呢? 木乔想了一想,为示对万氏的尊重,没有回房,而是到了万氏的後院等着,打算等杨婉真走了再去给万氏请安,可一进门,就见索家唯一嫡子,才半岁的索书容正在哇哇大哭。 这是万氏亲生的儿子,也是木乔亲手接生下来的孩子,他的诞生,瞬间就掐灭了索家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庶子之争,还让几个庶子女的关系越发微妙的和睦起来。 见木乔进来,索书容就从奶娘怀里探出双手,要她抱。 木乔心疼的伸手接过,一边替他擦着眼泪,一边熟练的拍哄着,「小弟这是怎麽了,哭得这麽伤心?」 奶娘笑道:「还不是他自个儿淘气,好好的非去抓那桌布,结果不小心把上面搁着的一只佛手带了下来,磕着他自己的小脑门,就哭了。夫人这会正在会客,又不好把他抱过去,就越发委屈了,幸好二小姐来了,瞧一见着您,他才好些了。」 见小家伙在她怀里渐渐止了哭声,木乔也笑了,「小弟渐渐长大,正是淘气好动的时候,以後屋里别搁这些东西了,尤其是那些案几上的花瓶、如意什麽的,都收了吧。幸好今儿个只是佛手,要是明儿个给那些东西磕着了,可不得了。还有,把桌椅板凳的角上都跟苏姨娘那儿绑上棉花,这才让人安心。」 奶娘点头称是,「原想着小少爷还小,就没理会这些。现在看来,倒是真该弄弄了。还是二小姐您细心,二少爷那儿,苏姨娘也总是夸您的。」 木乔抿唇一笑,索书平是苏姨娘硬塞给她的亲弟弟,她能不多用点心吗? 不一会儿,说曹操,曹操到了。苏姨娘牵着蹒跚学步的索书平进来,「哟,二小姐也在啊,平儿快过去见过姊姊。」 才一岁的索书平还没凳子高,穿着厚厚的开裆裤,大冬天的,身上裹得跟颗小圆球似的,摇摇摆摆的扭到木乔面前,呀呀学语,「姊……姊!」 木乔听得有趣,握着索书容的小胖手问他,「这个是谁?」 索书平皱着小眉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替」来,听得大家都笑了。 「不错不错。」木乔伸手揽着他赞赏不已,「又多学会一个词儿了,平儿真棒!」 这话小家伙听懂了,立即眉开眼笑的望着他,索书容也傻乎乎的跟着咧嘴笑了,不料鼻涕却是一下子冒出来,还吹了个泡。 见状,众人无不莞尔,木乔一点也不嫌弃的替他擦乾净,还亲昵的顶了顶他的小鼻子,「又哭又笑,鼻子冒泡!」 索书容嘿嘿笑得更欢,在她怀里使劲蹦躂着,连站着的索书平也兴奋起来,巴着木乔的膝盖就想往她身上爬。 「姊姊才刚回来,平儿别闹。」苏姨娘把儿子抱开,交给身边的奶娘,「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那盆梅花开得好看,带他和容哥儿一起去看看吧。」 支开了奶娘和孩子後,苏姨娘才跟木乔说起体已,「二小姐,那柳家提亲的事情,您是怎麽打算的?」 木乔知道她是索光弼的心腹,只怕是来传话的,便道:「姨娘有什麽话就尽管直说。」 苏姨娘瞧着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嗓门道:「二小姐别怪姨娘没见识,这事我昨儿个寻思了一夜。姨娘没读过书,却也常听人说,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她摇了摇头,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後才道:「柳家是好,只可惜太好了,就让人有些高攀不上了。二小姐平日好积善行德,但那样的人家,规矩大得很,只怕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再也不得轻易出来。再一个是柳公子的身子看着委实有些单薄,姨娘虽巴望着二小姐日後过得更好,可以提携着平儿,但首先也希望二小姐自己好才行。」 说到这,她略顿了一顿才悄声道:「我听着老爷的意思是想让二小姐嫁过去的,但我以为不妥,才私下来跟二小姐说这番话,可不是故意想毁您的姻缘。说句心里话,您若是我的亲闺女,我也不会愿意的。」 听见这番话,木乔很感念她这一番好意,「劳姨娘费心了,您的好处我会记在心上。」 闻言,苏姨娘知她听进心里去了,微微一笑,和她一起去逗孩子玩耍,不再多说。 不久,万氏送走杨婉真後立即把木乔请了来,屏退旁人,告诉她一个重大消息,「这下事情麻烦了,江贵妃也想把侄女嫁进柳家。唉,要是咱们早点把事情定下就好了。」 看她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木乔却越发镇定,「方才听说城阳郡主来了,就是告诉母亲这事吗?」 万氏点头,「幸好老爷和佟大人交好,他们家又是皇亲国戚,所以听见风声就赶紧来说一声,免得咱们答应了,又得罪了那头,万一闹出点事来,日後结不成亲,就更加丢脸了。唉,柳家要是静悄悄的来办这事多好?偏生这麽一闹,咱们就是想答应也不敢答应了。」 木乔却有些不同的看法,略一思忖,劝慰万氏,「母亲无须麻烦,柳家家大业大,自然会惹来不少人妒忌、眼红,况且这门亲事原本就有些高攀了,成不成的也不必太在意,女儿只是有一事不明白,又事关父亲,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万氏知道这个女儿很有几分见识,又处事老练、办事周到,她会这麽说,肯定是有些想法。 木乔这才缓缓道出心中疑惑,「女儿愚钝,只记得上回城阳郡主来咱们府上,是替三殿下送礼物,这回过来,又是为了江贵妃家的人传话。这三殿下与四殿下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麽城阳郡主倒是两边的消息都灵通得很呢?」 这话问得万氏心中一哽,按说,杨婉真也是皇族郡主,两边的消息都知道一些,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怎麽会两边奔走? 杨婉真来的时候是说,她是看在佟正恩与索光弼交情的分上来的,若真是如此的话,这种事情由佟正恩在朝堂之下与索光弼略微提点两句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劳动杨婉真的大驾,亲自光临他们这个寒舍,郑重其事的告诉她? 万氏不笨,很快就明白,杨婉真八成是为了江家做说客来了。 江家想和柳家结亲,但柳家偏偏看上了木乔。江家再有权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坏人姻缘,平白得罪一个大财主,所以才让杨婉真来假意示好,实则来劝索家主动放弃这桩婚事,他们才好行事。 想通这一出的戏码的万氏隐隐生出怒气来,她不怪杨婉真来劝她放弃这桩婚事,却无法容忍杨婉真把自家当傻瓜戏弄。 明明是佟正恩夫妇想左右逢源,讨好四殿下和江贵妃,还非做出一副好人嘴脸,愚弄自家,这就让人无法接受了。 再联想起上回佟正恩本说要替索光弼在户部谋官,害他们白白花了几千两银子,结果还没办成,要不是後来佟丽萍在晋阳王府做下丑事,给木乔机警的抓住了把柄,佟正恩怎肯卖力帮索光弼弄进翰林院?万氏越想越气,脸色也越发地阴沉下来。 木乔瞧她已经想明白了,便说得更加坦白,「女儿虽然年轻无知,但一颗私心全是为了父亲母亲着想。女儿和柳家这亲结不结得成无所谓,但父亲的前程却是全家人的头等大事。佟大人他自己有城阳王府做靠山,要风吹两边倒都随他。女儿只怕他日後也拉扯着父亲如此行事,女儿就不能不担心了。 第五章 「这些时日来,女儿时常在官宦人家的後宅走动,虽听不懂什麽大事,却也知道几位殿下争得厉害。在乡下时,时常有人说起一句话,叫惹不起,躲得起。女儿也不知父亲该不该站在哪一边,但像这种脚踏两条船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这只是女儿一点小小见识,若是说错了什麽,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万氏听她这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得叹了一声,「好丫头,也就是你才会这麽替爹娘着想。若不是你,母亲几乎给他们糊弄了去!」 「怎麽会,父亲母亲皆是睿智之人,只是太过善心,比不得女儿小家子气,心里算计得多了些,才会这麽小人之心,求个稳妥,可比不上您们行事大气。」 万氏给奉承得心里受用至极,又留她说了会闲话才放她回去,只是自己心里越想越呕,盘算着等索光弼回来後要怎麽说说佟家今儿个这事。 但今晚索光弼回来得晚了些,万氏见他回来让人摆饭,诧异莫名,「老爷若是公务繁忙,怎麽不在外面用个便饭再回来?这饿到现在可着实伤脾胃。」 索光弼摆了摆手,「不是这麽回事,我回来的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下。」 万氏见他讲这话时脸色有异,瞧见旁边一堆丫鬟婆子,便把好奇心压下去,只嘱咐下人先摆上饭菜,伺候索光弼用过饭,又宽衣泡脚的服侍得令他舒坦了,夫妻两人才在房间里细声说话。 万氏还没张口,索光弼倒先嗤笑着提起一事,「佟大人素来自视甚高,没想到他那家底居然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万氏听得一愣,顺着这话追问,「这话怎麽说?瞧他平时出手很是阔绰,後面还有城阳郡主的嫁妆撑着,不至於吧?」 索光弼哂笑着道出缘由,「你可知道我今儿个回来晚了是为什麽?是在路上遇着咱们家大女婿了。他不是也在户部当差吗?前些时日家里大丫头过周岁,虽因丧母不方便操办,但几个相好的同僚记挂着,还是都送了份礼。当时佟大人正好赶上了,便解下一块随身玉佩随了个礼。当时希文还觉得那块蓝田玉太过贵重,不肯收,是佟大人再三客气,才勉强收下。谁知没几日,孩子在家淘气,拿着玉佩敲着玩,给弄缺了一角,这才看出原来竟是块假的!」 万氏一听就有三分动怒,张希文已经是他们家的准女婿,欺负他不跟欺负自家人一样? 「这也太气人了!不拘你送多少,都是一个心意,怎好拿假东西糊弄人?」 「可不是吗?」索光弼也这个意思,「希文当即就气得不行,过来问我讨个主意。我劝了他许久,才让他忍下这口气。没法子,谁让佟大人年纪轻轻的就在皇上跟前得宠呢?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他实在没必要,不过,这事可没完!」 索光弼面上颇有愠色,「这话我不好跟希文明说,你私下跟书雯交待一声,等她嫁了过去,找着机会,让那孩子就戴着那块玉到人前显摆显摆,让人都看看,好替她夫君出出这口恶气!」 万氏正好接过话题,「老爷还不知道吧?今儿个城阳郡主又上咱家来了。」 她把杨婉真的一番言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把索光弼好不容易忍下去一口气又给提了起来,「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以为自己是个什麽东西?竟然拿咱们家当他讨好权贵的垫脚石!哼,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不过是攀龙附凤,靠着女人才爬了上去,瞧瞧他家大丫头的生辰,谁都知道是怎麽回事。这样的无耻小人,日後必有他败落的时候!」 不提索光弼夫妇的怒气,木乔正在灯下聚精会神的绣一方手帕。 帕子是素净的银灰色,四周只用不起眼的灰绿色绣出竹叶纹,雅致大方,一看就是男人用的东西。 可人好不容易找着个话题,「这又是给沈公子做的?可他这年纪用,会不会太老气?」 木乔白了她一眼,「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记,这几日会找机会去跟云飞谈你的婚事。」 可人嘿嘿一笑,放下了心,对她手中的帕子也不那麽关心了。 木乔将最後几针绣完,收进包袱里,满意的掂了掂分量,才安心的去休息了。 霍梓文那厮小气得紧,之前她给沈亦儒多做了几件针线,他都能念叨好几次。他这离开的两年工夫,木乔怕他突然回来,见不着东西,所以总会不自觉的给他做些小针线,这攒了两年,也积累了不少东西,这回一次送给他,他总该没话说了吧? 可是直等到东西送出去後,木乔才蓦地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那个家伙看到这些东西,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其实很记挂他,从而更加得意? 不小心干了傻事的木乔此刻追悔莫及,并发现自己的脑子似乎越来越不够用了,但幸好那只是对着那个人的时候,在面对展云飞时,她可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 段家叔婶笑吟吟的守在外面,可人为了表现一下女孩子的矜持也给轰了出去,躲在隔壁偷听。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木乔还算镇定的开了口,「云飞,你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吧?」 展云飞给她一句话问得红了脸,「你……你好端端的怎麽说起这个?」 木乔轻咳两声,道出来意,「可人是个好姑娘,她这些年对你的情意你应该知道吧?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替你们保了这个媒,如何?」 这话让展云飞的脸一点点的白了,涩然苦笑,「原来你约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这话让木乔觉得有些古怪,可她却理解到另一层意思去,「云飞,刚出事的时候,我满心忿恨,所以才要你重涉江湖,又组建门派到京城来。我知道,你这些年开镖局也是十分不易,你虽不说,但我能想像得到你的危险和辛苦。」 她的声音低沉,很是自责,「我每每想起孙婶子,都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她那麽辛苦才把你从江湖的血雨腥风里带了出来,却被我一下子推了回去。」 「不!」展云飞听见她这语气,忽地又想起那个既聪明又美丽的岑家小姐,激动地道:「这样的选择是我自愿的,不关你的事!我身受师父师娘大恩,他们的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听见这话,木乔以一种长姊的语气道:「是,我们是要报仇,但也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看你这样一年一年的拖下去,我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 展云飞躲开她的目光,「等到大仇得报,我……那时再考虑吧。」 「为什麽一定要等到那时候呢?可人是个好姑娘,女孩子的青春有限,可禁不起长久的等待。」 「那是因为……」展云飞的嘴唇动了半天,忽地泄气似的说了句,「我不是个好丈夫的人选,让可人嫁别人吧。」 木乔顿了顿,忽地想到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霍梓文在回京的次日就来清风观探望老师兄,让玉衡真人颇为老怀宽慰,正想着这孩子到底没白疼,日後或许真是个倚仗得上的老来靠。可接下来这老来靠的一句话,差点让端坐在蒲团之上的玉衡真人跌了下来。 「你……你说什麽?」玉衡真人抖着胡子又问一遍,在得到霍梓文的肯定之前,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梓文倒是十分镇定,「师父不问凡尘俗事,还请师兄替师弟作这个主。」 玉衡真人连连摆手,谦虚之至,「你我不过平辈论交,这样大事我可作不了主,还是请师叔他老人家前来主持大局的好。」 「可是师父把此事托给师兄了。」霍梓文不仅口说有凭,还立有字据,「这是师父带给师兄的信,请您过目。」 岂料玉衡真人看都不看就急急从云床下来,作惊惶失措状,「哎哟,瞧我这记性,皇上还约了我今儿个进宫去下棋的,我先走了。」 「师兄慢走。」霍梓文竟然半点也不坚持,只将信轻轻的搁在他桌上,目送他出去。 第六章 这让玉衡真人想要迈出门槛的脚又不得不收了回来,嘿嘿赔笑,「听说霍夫人胳膊不便,待师兄去宫中为你讨两副上好药材来与她医治,好吧?」 霍梓文毫不客气,「若是师兄方便的话,就请带回来,师弟在此先行谢过了。」 玉衡真人摸摸鼻子,到底还是觉得他太好说话了,有些不安心,终於说上正题,「师弟啊,不是师兄不肯帮你,师兄也不怕毁了名声,实在是帮了这样的忙,只怕被你爹娘骂死,你让师兄怎麽去张那个嘴?」 霍梓文淡淡地道:「师兄觉得为难,师弟也不敢勉强。只是有件小事,师弟也觉得有些为难,要来请示师兄的意思。之前师兄曾经提到,要在日後归隐之所建一座温泉,师弟虽说费了偌大的工夫,但幸不辱命,毕竟寻得了。但要开采适合泡浴的泉眼极是不易,须得大费人工钱财,师弟是无所谓,只是师父嫌太过靡费,不肯动工,这可如何是好?」 「呃……」玉衡真人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却是一口气在胸中千回百转,嘴巴是张了又张,但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梓文又道:「师兄待师弟的好,师弟一直谨记於心,此事虽不易办,师弟自当努力。」说完便迳自走了,徒留玉衡真人一颗心满目疮痍。 是谁说这小兔崽子适合做靠山的?分明是只狡猾的小狐狸,算计完了这个,算计那个,真不知是怎麽学出来的! 一时间,观里的小道士就见他们的掌门人满面悲苦,愁容满面,恨不得把那三千烦恼丝都削个乾净,都暗自心惊,这究竟是出了什麽大事? 而霍梓文从清风观出来便去了趟国子监,不是去看他弟弟霍梓斐,而是去找沈亦儒。 因为木乔今年要过十五岁的生辰,所以沈亦儒早就跟家中申请留京过年了,理由当然不能用这个,而是用明年开春就将进行的大比之由。 他们这些官宦子弟,不必从秀才一步步的往上考,只要身分差不多,又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就可以直接进入廷试。 事涉功名,沈家当然没有理由反对,还特意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算是支付他过年以及备考之资,只是再多的钱财都比不上木乔三不五时打发人给他送去的滋补药膳,沈亦儒最近养得生龙活虎,读书都特别有劲头。 只是他对霍家人一直怀有莫名的敌意,好似人家欠了他的钱般,总是一副债主表情,见了霍梓文,也只是没好气的问:「你来找我做什麽?」 霍梓文静静的注视着他,「听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姊姊?」 沈亦儒脸色大变,充满警惕,「你想知道什麽?」 霍梓文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又从锦囊中取出一只双鱼荷包,再从荷包里珍而重之的取出半只金钿盒,「我想知道这个。」 这一边木乔在茶楼上继续与展云飞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既然你说你心里没有人,那为什麽不能接受可人呢?若你不喜欢可人的话,那也没有关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可人和段家叔婶虽然中意你,却也不是非你不可,你若实在不愿,给他们一个像样的解释,他们也不会逼你。只是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呢?」 展云飞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只能推托,「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木乔正色看着他,「云飞,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麽,但我却知道,喜欢一个人不仅是两情相悦,还要名正言顺,否则那样的感情就是害人害己。从前,我以为你是因为忙,才没功夫思考终身大事,但如今显然不是了,既然如此的话,你莫怪我多事。」 她担心展云飞陷入什麽不伦之恋里,略顿了一顿,丢出一句狠话,「你若还顾念着你我旧情的话,便坦诚告诉我实情,不然,你就好生娶个女孩儿回家过日子。再这麽混下去,连我都要生气,只怕也不敢再与你为友了。」 见展云飞仍不作声,木乔真的生气了,「枉我以为咱们曾经共过生死,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谁承想,竟是我一人自作多情,既然如此,你的事我从此以後再也不过问了,展少侠!」 见她态度决绝,起身欲走,展云飞忘形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万分痛苦的挣扎半天,他终於颤抖着说出深藏内心的情意,「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娶的人是你呢?」 木乔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直到隔壁发出「砰」的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小石头!」段叔段婶惊呼起来,「丫头,你要上哪儿去?」 闻言,木乔脸色一变,赶紧拉开了门,可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段叔追了出去,段婶还在门外,目光越过她,看了看展云飞,狠狠的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木乔赶紧将展云飞往外一推,「你快去追呀!」 「我……」展云飞伫在那里,进退维谷。他凭什麽去追? 木乔可管不了他那麽多,急道:「可人年纪小,万一她冲动起来,做了傻事怎麽办?你要不去,我去!」 她提着裙子就想往外跑,但还没跑出几步,就给人拦住了。 沈亦儒冲上前来,很是惊喜地道:「姊姊,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刚刚看到楼下的马车,他说你可能在这里,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他?木乔顺着他的背影往後望去,霍梓文一身素淡的站在那里,手中持着一块银灰色的方帕,掩嘴作势轻咳了一声又收了起来,那幽静无波的清淡目光里,说不出是笑是嗔,看得木乔顿时不敢挪动,如中了定身法般站在那里。 她嗫嚅着解释,「可人……可人刚才跑了,我怕她出事。」 霍梓文微微颔首,不知是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同意她去追赶。 「我去。」展云飞忽地从後面走上前来,深深瞟了霍梓文一眼,又似下了决心一般,对木乔道:「此事等我回来,会给你个交待的。」 交待?我要你的什麽交待?木乔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蓦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这样站在大街上很好看吗?」 木乔一窘,沈亦儒不知霍梓文跟她说了什麽,上前拉住木乔的衣袖,颇有些闪躲的瞟了霍梓文一眼,很是兴高采烈的跟她道:「姊姊,咱们别在这家,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的点心做得可好吃了!」 木乔偷眼看着霍梓文,却见他依旧板着一张棺材脸,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终於开金口,说了个好字。 【第五十八章 姊弟相认】 沈亦儒在京城多年,虽然穷点,但有钱的亲戚却是不少,四下里蹭吃蹭喝的机会自然也多,而且他介绍的地方果然不错,就在京城闻名遐迩的胭脂河畔。 「冬日虽是水少了些,但看着河岸的枯藤老树、断桥残雪,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华灯初上,沿河两岸挂上大红灯笼,那也是京城一景。」 沈亦儒虽然介绍得唾沫横飞,但木乔却直直看着那静静流淌的胭脂河,神色既悲且苦。 「你怎麽了?」霍梓文敏锐的发现她的不对劲,低低询问。 「没什麽。」他刻意放柔的嗓音似有魔力,木乔听着就觉得万般委屈涌上心头,迅速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湿意,但早有一滴泪落在裙上,绽出一朵潮湿的小花。 霍梓文不动声色的从桌下伸出手去握着她冰凉的小手,面上仍是跟沈亦儒商量着点菜。 温暖的手带给木乔莫大的安慰,心里的伤疤被触动时虽然还会疼痛,但上面已经有霍家人给她覆上一层一层厚厚的痂了,这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木乔也一直都很珍惜。 暗自吸了口气,木乔调整了情绪,如常抬眼,却是瞪向沈亦儒,「这胭脂河可是着名的风月之所,你小小年纪,怎麽不学好,老来这种地方?」 略有些掩饰的一口气骂完,木乔才觉得心情平静许多,只是沈亦儒很无辜,青春年少时,有几个不想来这种风花雪月之地见识见识? 第七章 沈亦儒此刻只顾着讨姊姊欢心,却不小心泄了底,顿时给骂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解释,「我……我也是跟人来的。」 「那别人还有杀人放火的,你也跟着去?」木乔伪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还是有几分看头的,霍梓文收在眼里,暗笑不语。 沈亦儒更觉丢脸,只得嘟哝着做出保证,「那我以後不再来就是了。」 「哼,下回要是让我知道,打断你的腿!」木乔语带威胁,还伸出了粉拳。 见状,沈亦儒不由扁着嘴,似乎还就吃她这一套。 霍梓文忽地把话题引开,「听说沈公子你也曾经有个姊姊?」 听见这话,沈亦儒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木乔有些埋怨的瞥了霍梓文一眼,沈亦儒孤苦一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勾起人家的伤心事? 沈亦儒看了看木乔,再把目光落回到霍梓文的身上,不确定他究竟知道多少,只能沉着脸应付,「是啊,可惜早就……没了。」 「对不起,恕我多嘴再问一句,你似乎对我家妹妹颇有好感。」霍梓文当着木乔的面,大大方方问着让人难堪的话,「是否爱慕她青春美貌,姿色动人?」 闻言,沈亦儒一张脸顿时憋得跟猪肝似的,「你……你在胡说什麽!」 就连木乔也有些愠怒,这家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问起这样失礼的话? 霍梓文却没有放过沈亦儒的意思,在桌下暗暗捏了木乔的手心一下,继续给人难堪,「我家就这一个妹妹,难免看得要紧一些。也许沈公子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但你方才在大街上跟她拉拉扯扯,这给人看到,难免会起流言蜚语,我身为她的兄长,必须郑重提醒你,以後还是跟我妹妹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我们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亦儒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对她好,只是因为我把她当姊姊一样看待,凭什麽不行?你这完全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木乔一听,差点笑了,但沈亦儒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仍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亏姊姊还常说你们霍家都是好人,就我来看,也就是一个小人!哼,你是她兄长?那还是个乾的。我是她弟弟,可是实打实的!若说要避嫌的话,我看你得比我更加注意!」 木乔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心虚,不自觉就想抽回自己的手,但霍梓文反而加重力道,紧握着她,双眼始终不离开沈亦儒的眼睛,「不管你自认为与她有多亲,毕竟她跟我们家相处的时间更长,感情更深,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比有血缘关系的你要更加亲近得多!」 沈亦儒明显被激怒了,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鼻翼急速的翕动着,一副有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样子,他看着木乔的眼神也变得分外炽热而强烈,那里蕴含着浓烈的感情,绝对不是普通的表姊弟会有的。 「姊姊你说,你是跟我好,还是跟他好?」沈亦儒显然给霍梓文逼急了,问出的话里都透着十足的孩子气。 木乔看着,心中也疑窦顿生,她一直知道沈亦儒对自己很特别,但究竟是什麽缘故,却如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眼下霍梓文都已经逼问到这个地步了,她当然是站在他这边。 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老着脸道:「小儒,你对姊姊的好,姊姊都记在心上,但三哥救过我的性命,当年若不是他们一家收留我,只怕……」 她故意咬着话头不说下去,留下足够空白给人自行想像,万一这小子秋後算起帐来,木乔也有地方可以推托,说是他自己想歪的,可怨不得她。 沈亦儒果然中计,嘴唇哆嗦得厉害,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木乔,看得她甚是不忍,不由生出悔意来,好端端的,干麽把人家逼得这麽狠? 可霍梓文却似铁石心肠,一定要逼问出真相来,怎麽也不肯放手。 木乔实在看不下去了,张嘴劝慰,「小儒……」谁知她刚一开口,意想不到的情况就发生了——沈亦儒哭了。 半大的男孩子最要面子,可沈亦儒却当着她和霍梓文的面,被生生逼出了眼泪。 木乔有些吓着了,这孩子是真的伤了心。她再也顾不得霍梓文的威胁,把他的手甩开,却不知怎麽安慰沈亦儒才好,「你别哭,别哭啊。」 沈亦儒的自尊心极强,把脸埋在臂弯里,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脸,过了一会儿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狠狠的抹一把眼泪,似怨似嗔的看着木乔,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尔後猛地把木乔伸向他的双手一推,扭头跑了。 木乔大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就将他的腰带抓住,慌慌张张的解释着,「小儒,小儒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梓文一动也不动,只在後面冷眼看着。他们的房间在上了茶点之後就关了门,只要木乔动作够快,抓住这小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况且瞧他这模样,应该快撑不住了,自己在往火上泼上一瓢滚烫火热的油,应该就能把这小子的实话给逼出来。 於是,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送到沈亦儒耳里—— 「让他走!又不是你什麽人,这麽抓着像话吗?」 「你闭嘴!」沈亦儒大喝一声,猛地转过身来。 看着他愤怒的眼神、高举的拳头,木乔毫不怀疑,他已经准备扑上去跟霍梓文拚命了,她想也不想地就将他拦腰抱住,用身体堵在他与霍梓文之间,「小儒,你这是做什麽?」 「你还护着他?」沈亦儒只觉血气都往上涌,满腔愤慨化为一肚子委屈,如受伤的小兽般嘶吼了出来,「姊!你是我亲姊姊呀,你都不帮着我,还偏着外人!你……」 他说不下去了,再次落下了泪来,不过这回的眼泪却与之前不同,经历一次隐忍之後的再次决堤,泪水就越发难以控制。 只见他的肩膀耸动着,掩面悲泣,木乔却是怔怔的站在那儿,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她方才听到什麽了?他说自己是他亲姊姊? 「小儒,小儒你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麽回事?」许是血脉相连,也或许是被沈亦儒的难过忧伤所牵引,木乔也不自觉地滴下泪来。 见状,霍梓文终於起身,一手扶着木乔,一手拍拍沈亦儒的肩,「此事我只是有些猜测,没想到果真如此,抱歉,抱歉。」 霍梓文为人骄傲又惜字如金,若不是真心觉得歉疚,绝不会一连跟人说两句道歉的话。於是木乔晓得,他真心不是故意的,但也晓得,他都这麽说了,只怕沈亦儒管她喊的那声姊,多半是比真金还真的真话。 可事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她若是沈家的女儿,为何要由索家认回去?巴巴的把一对亲姊弟拆散成表姊弟,这很好玩吗? 等沈亦儒激动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才告诉她其中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 「爹爹本是家中嫡子,打小又比几个叔伯都要强些,很是遭人妒恨,後来娶了咱们娘亲。娘亲是索氏嫡女,在家中是极受宠爱的,咱们外公是索家家主,那时会将娘亲许配给爹爹,听说是爷爷求亲之时,就已经放出将来会让爹爹承袭家业的风声。」 「但娘亲过门之後,因她性情爽直,妯娌之间多有刁难,令娘亲过得十分不易,以至於姊姊早产出生,不料那帮坏心眼的人就说姊姊来历不明,等到爹爹因病过世後,就更加变着法子的欺负我们母子三人。」 说起当年的往事,沈亦儒依旧伤心不已,「娘亲当时给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带姊姊上京,想向韦家的姨母求助,替姊姊寻一个安身之地,不料遭逢意外……但当时并没有找到姊姊的下落,所以我一直不相信姊姊死了。可家里人却说,即便活着,也不知沦落至何方,沈家是再没有这个女儿了,便替娘亲和姊姊一起发了丧,便是後头姊姊又找回来了,他们还是不肯承认,舅舅知道後便说,既然沈家不认,就由索家认下。」 第八章 他小心翼翼的瞧着木乔,「不是我不肯告诉姊姊,是大人们都不许我说。舅舅说,若让人知道姊姊的来历,沈家肯定是头一个不承认的,到时反而坏事,还会连累姊姊的名声,若是姊姊自己知道了,也难免会伤心难过,所以我才隐瞒了下来。」 这段往事让木乔听得呆若木鸡,霍梓文深深的看了沈亦儒一眼,补充了几句话,「我曾经去过敦煌,在大漠边上的大慈庵寻到了那位马氏。她和索三公子的事情是真的,但那年事发不久,她便万念俱灰,给自己起名绝情,出家为尼,自此从未踏出过庵门半步,而那个孩子早在索家不承认的时候就已经给打掉了。」 连续不断的真相冲击着木乔,她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心想,原来这才是她的身世吗? 胭脂河上十里红灯,脂浓粉香的景色木乔终究无福去瞧第二眼,就给霍梓文送了回去。 路上先送与木乔相认後、神思恍惚的沈亦儒回国子监,出了国子监之後,霍梓文没忘记盘问另一件要事,「你和展云飞今天是怎麽回事?」 木乔微哽,她还没从认下亲弟弟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被盘查起这桩有些莫名其妙男女私情,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咱们现在不谈此事好吗?你说你去过敦煌,那是什麽时候的事情?」木乔更加有兴趣的还是自己的这个新身世,「嗯……沈亦儒的父亲是个什麽样的人?还有他的母亲,又是怎样的人?」 霍梓文看了她一眼,「他们,也是你的父母。」 木乔知道,只是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让她开口称爹呼娘总有些别扭,弱弱的找了个藉口,「我真的记不得自己的过去了。」 「可你记得胭脂河。」霍梓文永远总是这麽一针见血,逼得木乔立即噤了声。 牵着她的手,笼在自己宽大暖和的袖中,霍梓文带着她,慢慢往一条僻静的小路而去,国子监四周清静得很,行人稀少,便是木乔不戴帷帽,只将斗篷後的风帽戴起便可以遮住大半容颜,纵使给人撞上也是无妨。 腊月的风是刺骨的,但好在今天风势不大,两人又穿得厚实,走动一会儿便浑身发热,并不觉得会冷。 「说吧,先说说展云飞的事情,再讲讲胭脂河的事情。你先跟我说了,我再讲沈家的事情给你听。反正你不说,我也是要去查的。」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逃避的坚定,一环一环套着木乔,势要逼出她的真话来。 木乔只觉头痛无比,就连霍梓文牵着她的手也连带着嫌弃起来。那麽温暖的一双手,怎麽会有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主人?亏他长了一副好皮相,世人哪知内里的恶劣本质?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她心里虽然恼怒,但嘴巴还是一五一十的挤出实情,「我今日原准备给云飞和可人保媒,结果云飞不乐意……可人就气跑了。」这全是实话,只是当中隐去了某些关键情节。 听她两三句就交待完前因後果,霍梓文斜睨了她一眼,「展云飞有说他为何不愿吗?」 木乔故作迷惘,「这倒还未曾问起。」 她傻了才会在霍梓文面前道出实情,这小子心眼小,心思又多,万一他要是觉得不爽,给展云飞下几个绊子,岂不是害了人家? 霍梓文又瞟了她一眼,忽然问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说夫妻相处之道,最要紧的是什麽?」 木乔一听,觉得有些牙疼,她为何要跟他讨论这种话题?略带负气的反问:「那你以为是什麽?」 「真诚。」霍梓文答得一脸正色,「夫妻不比父子兄妹,彼此没有血缘牵绊,若想要长久和睦,守一个白头到老,除了日积月累的情感恩义,就得靠一颗真心,诚恳以待。把两个泥人打破,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以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是我以为的夫妻相处之道。」他略顿了一顿,又绕了回去,「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事情瞒我。」 木乔原本被他前面那番话忽悠得颇为动容,一听这最後一句,顿时警醒了,瞋了他一眼,「那你这些年究竟在外面做了什麽,不也没告诉我?」 这麽多年的相处下来,木乔已经能够抵御霍梓文各种明枪暗箭,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不受他的美色诱惑或是言语圈套。 霍梓文略略挑眉,似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快,微有些讶异,但很快就从容起来,「种地,我这些年在外头一直都在种地。」 这话让木乔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连珠炮般发问,「你在种地?你在什麽地方种地?你怎麽可能会种地?」 霍梓文伸出三根手指,促狭的看着她,「你方才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现在你又问了三个,我也可以回答。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应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等木乔答话,他就似笑非笑的问了起来,「展云飞,他是不是喜欢你?」 木乔一听就有些心虚,这家伙要不要这麽聪明? 「你要不回答,我就当你承认了。」霍梓文拖着她慢慢往前走,浑似没放在心上,「这件事,我会去找他谈谈,合适的时候,你再出面解释清楚就完了。」 木乔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那不会让他太伤心吧?」见霍梓文又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不由得红着脸抱怨,「我怎麽知道他会有那种想法?」 霍梓文轻哼一声,「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却又问她,「这条胭脂河是你当年落水的地方?」 木乔眼神黯沉,又想起那一年的中秋之夜,那种钝钝的疼痛压得她连呼吸都为之一哽。 霍梓文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情,停下脚步,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木乔埋在他怀里,好半晌才闷闷的说出句话来,「可是他们都还活着。」 「但他们活得已经不大如意了,对吗?」霍梓文看着她的眼睛,冷静而镇定,他的手心乾燥,呼吸平稳,吐出的话语更是莫名的让人安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佟家内部已经是千疮百孔,大厦将倾,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最後的关键时刻再上前去推他们一把。」他忽地神秘一笑,「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了。」 木乔心中一紧,「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霍梓文却只摸摸她的头,「照你想做的去做吧,你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我现在也能帮你收拾一二了。」 他的语气里少见的带了几分自负之意,木乔正待追问,霍梓文却停下了脚步,「到了,进去看看吧。」 木乔顺着他的眼光望去,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到了松涛阁,只是这里什麽时候又重新装修过了?门口新摆了几块奇秀的太湖石,两旁还种了些青松翠柏,越发把店堂弄得附庸风雅至极。 霍梓文微带笑意,「进去看看。」 看来这又是他的杰作了,木乔自然是要进去视察一下自己的店铺的。 因他们来得少,门口新来的清俊小厮不认得他们,见有客上门,立即殷勤笑着上前张罗,「公子小姐,这是要买些什麽?」 木乔顺势考较起来,「那你们这儿有些什麽,可以介绍下吗?」 店铺外头不仅重新布置过了,连里面也重新调整过了,看起来更加宽敞舒适,如同到了别人家的书房,处处透着一股宁静雅致,看得她很是满意。 「好咧。」那夥计正待做些介绍,就见里头有位客人给另一个夥计送出来,客人还在交待,「那你们就照这个样子,打得精细些,这是我要送给……」 那客人在出来时一扭头,正好对上木乔二人,瞬间目瞪口呆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两人,「三哥?阿乔?」 一见到那人,木乔只觉耳根子烧得通红,本能的就想甩开霍梓文的手。 但霍梓文略略迟疑了一下,见霍梓斐身边并无旁人,却是与木乔十指紧扣,镇定自若的迎上前去,「咱们到里面说话。」 第九章 一直到了里间,霍梓斐的眼睛都紧紧黏在他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那诧异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滞来形容。 霍梓文冷冷的从果盘里取了一颗金桔,瞟了弟弟一眼,「要不要吃?」 若是他再不回过神来,木乔毫不怀疑,霍梓文会将这颗桔子整个塞进他的嘴里。 终於察觉到自家哥哥的行为,霍梓斐及时闭上了嘴巴。对面那个被捉了现形的人并没有怎样,他却面红耳赤,一副心虚理亏的模样,「我……我不知道你们也会来。」 这种事难道谁还会招呼不成?木乔有点欲哭无泪,幸好风帽厚实宽大,可以让她藏起自己红通通的脸,免得丢人现眼。 房中三人,只有霍梓文一个依旧面色如常,看着霍梓斐,淡淡地解释,「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子,过些时候我会挑个合适的机会禀明父母。」 「我知道,我绝不会告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霍梓斐原本锈得一塌糊涂的脑子终於清明了一回,不等霍梓文吩咐,就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霍梓文还算满意,又问:「你在这里订了什麽东西?」 霍梓斐老实交待,是一只玉佩,「三哥过了年就到及冠之龄了,我不知道你明年是否还要出门,就想趁着过年给你订一样礼物,同学们都说这家的东西极好,我便过来了。」 却没想到会碰到这麽大的惊吓,霍梓斐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 「既然是你的心意,三哥就收下了。」霍梓文说完这话,又带给弟弟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这间银楼是阿乔开的,也算是咱们家的,可你来买东西也不能白送。不过最近店里新得了几块好石头,跟三哥过去瞧瞧,若是有喜欢的,到时让师傅打一件送你。」 听见这话,木乔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这家伙也未免太精了,要收买人心也用她的东西。不就是看柳起轩送她的礼物不顺眼,想法子要花用出去吗? 嘁,小鸡肚肠,路人皆知。 木乔回到索家的时候,可人已经回来了,眼眶红通通的,看着要哭不哭的,却努力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爹娘都跟我说了,做人要有始有终,我还是在这服侍您,直到门主找到接任者或是小姐您嫁人了,我再回去。」 木乔微叹了口气,「你後来见过云飞没有?」 可人一听这话,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道:「再见又有什麽意思?总之他是看不上我的。」 这话里明显含着几分委屈,木乔一听,怜惜地道:「此处又没有外人,可人你尽管对我说,你是不是在怨我?」 「我怨您又有什麽用?」一句话,顿时勾起可人心中的满腹委屈。 要依着她的性子,早就一走了之了,可爹娘找到她後却死活不同意,非逼着她回来,继续待在木乔身边,虽然她也明白这事的问题出在展云飞身上,但此时此刻,要她若无其事的面对「情敌」,她怎麽可能做得到? 木乔的实际年纪比她大得多,自然能够明白可人这番心思,也不怪她的无礼,反而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 「我虽不知道云飞为什麽会对我说那种话,但我却知道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当年,我们曾一起经历过生死,所以他对我特别看待些这也是有的。只是我觉得,他对我的喜欢,并不是他自以为的那种喜欢。」 「您怎麽能这麽说?」可人睁大眼睛,生气的维护起自己心目中的好男人,「展大哥为了您,这麽多年来都守身如玉,您怎麽能这麽说他?」 「噗哧。」木乔为了守身如玉四个字笑了,却惹得可人更加生气。 「你……你还笑!你简直太无情无义了!」 「那你认为我该怎麽办?」木乔笑看向她,「我接受他的感情,和他双宿双飞,你看着就开心了?」 「那……反正不应该是这样!」可人绞着衣角,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赌气。 木乔目光悠远,带着些许叹息,「自从云飞来了京城,我差不多有六七年的时间没跟他好好相处过了,便是联系,也就是几封书信,偶尔到一处坐一坐。你觉得这麽多年的时间都不在一起,他能喜欢我什麽?」 一听见这话,可人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乔又道:「即使他真的有喜欢过我,那也应该是六七年前的我。可那时我才八岁,他才十五,你觉得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要做夫妻的那种喜欢吗?」 「可是……」可人呐呐的想找话来反驳,却又觉得木乔说得很有道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算他喜欢我,也得问问我喜不喜欢他吧?」木乔坦白告诉可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对他的感情不过是如同对待兄弟那般,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他。」 木乔这番话让可人忽然觉得展云飞好可怜,「那他该怎麽办?」 木乔一听,笑了,「他当然要娶一个好姑娘,往後生儿育女,成天陷在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里,时间一长,自然就会慢慢把我忘了。」 可人想起展云飞拖儿带女,手忙脚乱忙家务的样子,就觉得诡异非常,那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展大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麽能成天管那些小事?」 这明显就是没经历过家庭生活的小姑娘,满脑子不现实的憧憬,得等到真的成亲好几年了她才会明白,只有那种肯为了妻儿陷在鸡毛蒜皮里的男人,才会让女人觉得贴心。 不过现在,木乔不会打破可人这小女孩的美梦,反而恶劣地道:「他要是跟我成亲的话,我肯定不愿意他再行走江湖,成天就得逼着他干这些小事,那你说,他合适我吗?」 可人果断摇头,坚决不能让她心目中的展大哥陷入这样的生活。 「所以——」木乔语重心长的拍拍她的手,「云飞需要一个跟他志同道合的好姑娘陪伴终生,而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你放弃的话,我想外面肯定有许多姑娘等着抢呢!」 「她们休想!」可人顿时斗志昂扬。 见可人恢复了精神,木乔心中暗自吐舌,云飞啊云飞,你可不要怪我,这是为了你好。真的,是为了你好。 另一头,展云飞依旧很难过,「你们不懂,你们全都不明白。」 霍梓文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冷静,「如果只有你自己明白,这样的感情又算什麽?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这七年来都经历了什麽,你也不知道她在这七年中有些什麽改变,你现在突然说喜欢她,只会让她觉得无比困扰,甚至连累她惹来其他人的指责。」 「那麽你呢?」展云飞忽地抬眼看他,星眸如电,咄咄逼人,「你知道她这七年经历了什麽,可她将来不还是要嫁给陌生人?既然如此,为什麽不能是我?起码我会真心待她。」 「会真心待她的不只你一个,她也不会嫁给陌生人。」霍梓文淡淡的告诉他,「我会娶她。」 展云飞震惊了,「可你们是兄妹!」 「这是我的事情,我会解决。」霍梓文最後只是告诉他,「在她心里,你是很重要的亲人,不要伤她的心。」 不要让她伤心,那就只能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依旧做她的兄弟。 展云飞苦笑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七年前,他跟岑师姊有缘无分,是输给了时间;没想到七年後,他跟木乔失之交臂,还是输给了时间。也许人生的长河里,他与她就像是太阳与月亮,永远没有交相辉映的时刻。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就见段叔推门进来,脸上是一如从前的乐呵,「少主,那佟正义前前後後已经在咱们赌坊欠了快十万两银子了,可以下手追债了吧?」 展云飞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中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抛开,「可以。」 就算上天注定他这一生两次的姻缘都必须错过,那罪魁祸首无疑就是佟家。新仇旧恨,是到了好好清算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