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named Memory 无名记忆》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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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宫九时
插画:chibi
译者:陈柏伸
图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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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lightno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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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我的愿望就是娶妳为妻,生下我们的孩子。」
「恕我拒绝!」
魔女──为拥有漫长生命及莫大力量,并被称为灾厄的异端。强国法尔萨斯的王太子?奥斯卡,从小便受到「无法留下子嗣」的诅咒。为了解开诅咒,他决定前去拜访被誉为世界最强的魔女──堤娜莎。奥斯卡成功克服「魔女之塔」的试炼而成为契约者,然而他的愿望竟是娶堤娜莎为妻……
作者简介
古宫九时 kuji furumiya
居住于静冈县御殿场市。以第20届电击小说大奖的最终选拔作品《在监狱学校当看门守卫》出道。担任小说作家的同时,过着爱吃面食、为抽卡而死的生活。
长生久视并身怀强大力量的五名魔女,
于数百年来的漫长岁月中,
被视为令人畏惧、带来灾厄的象征。
——这个故事,
宣告着魔女时代的终结。
同时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
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1. 诅咒话语及苍蓝之塔
栖息在苍蓝之塔的魔女。
以及受到诅咒的王族。
若能改写时光,他们会企求什么呢?
这是部将一切重新改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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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造在荒野上的高塔,微微透着苍色。
放眼望去,植被稀疏而辽阔的大地之中,一名青年正坐在马上,仰望耸然天际的高塔。
「这就是魔女所在的塔吗?」
他抬头看着建造在眼前的高塔,脸上丝毫不显惧色。
男子有着一头接近黑色的褐发;眼睛有如日落后的天空,呈现深邃的湛蓝色。
从那身不错的打扮以及秀丽的容貌,可以窥见他与生具来的高尚气质。不仅如此,男子那副千锤百炼的肉体散发出一股无懈可击的气势,让他年纪轻轻就给人立于战线的霸者印象。
当他顺势下马打算走进塔内时,身后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制止道:
「殿下,我们还是别这么做吧……」
「你很啰唆耶,拉札尔。在这边就却步怎么行?」
青年以傻眼的表情转头回应。被称为殿下的他,是位于这座塔东方的大国──法尔萨斯的王太子奥斯卡。他只带着一名身兼随从身分的童年玩伴来到这里,满不在乎地说着壮语。
「好不容易才从城里溜出来,现在打道回府的话就没意义了吧。你是单纯来观光的吗?」
「才没有人会为了观光来魔女的住处!」
──魔女。
在大陆上仅有五人,拥有莫大力量而被视为异端的女性。
『封闭之森魔女』。
『水之魔女』。
『未被邀请之魔女』。
『沉默魔女』。
『苍月魔女』。
这五个称呼便是世人对她们的通称。魔女会心血来潮地现身,并以那股莫大魔力呼唤灾厄,然后消失而去。在数百年来的漫长岁月,她们被视为畏忌与灾厄的象征。
其中据说实力最为强大的魔女,便是『苍月魔女』。她在不属于任何一国的荒野上建造了苍色之塔,并居住在塔的最上层。相传若能成功征服高塔,她便会替那人实现愿望。然而,自从没有任何一名挑战者从高塔生还的风声传开后,便渐渐无人愿意靠近那座高塔了。
他们两人之所以来到这座高塔,自然是有目的的。
被称为拉札尔的青年向年轻的主人诉苦。
「真的很危险啦。万一又遭到魔女下诅咒怎么办!」
「到时再说吧。反正我也没其他线索了。」
「肯定还有其他方法……只要再找找……」
奥斯卡一边听着纠缠不休地制止他的话语,一边下马。他取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剑,然后重新收在腰间的剑带。
「你说有其他方法,但十五年来不是一无所获吗?──首先去见『苍月魔女』一面,问她解除诅咒的办法。要是不行,再直接去找罪魁祸首『沉默魔女』,要求她解咒。这不是很完美吗?」
「一点也不完美。」
拉札尔眼泛泪光,但还是跟着下马了。不管怎么看,他弱不禁风的纤瘦体格显然不适合战斗。因为这次是在情急之下慌张出城,他身上连武器都没带。拉札尔一如溜出城外时那般,小跑步追上自己的主人。
「我明白殿下的心情……可是这十五年来之所以从未有人与魔女们接触,就是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首先,没人找得到『沉默魔女』;至于『苍月魔女』,则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成功征服这座高塔啊!」
「要用走的上去确实挺高的。」
塔墙是以带有苍色的水晶建成,没有任何接缝,一路延伸到高空。
奥斯卡抬起头,仰望着看不太清楚的遥远顶端。
「算了,总会有办法吧。」
「不可能!而且这里感觉就有一堆陷阱!万一您出了什么事,我该以什么表情回城交代才好?」
「你到时就一脸悲恸地回去吧。」
奥斯卡微微耸肩,不假思索地往前迈出步伐。
「请等一下,我也要一起去啦。」
拉札尔见状,连忙将两人的马匹系在树上,追了上去。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十五年前。有天晚上,城内的某个房间响起了魔女的宣告。
『你将再也无法让女人诞下子嗣,你的儿子也是。你们的血将咬破女人的腹部,法尔萨斯王家会在你们这代就此绝后!』
奥斯卡自己当然不记得这段诅咒话语。残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有魔女背对着月亮的身影,以及抱紧自己的父亲颤抖的双臂。当时年仅五岁的他,就算被人说「再也无法诞下子嗣」,也无法理解事情的严重性。看着脸色苍白的父亲,他只是隐约察觉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是国王唯一的儿子。这个直接关系到王家存亡的问题被隐瞒起来,仅有极少部分的人知情。为了寻找解咒的方法,无数的优秀魔法师与学者为此耗费大把光阴。
与此同时,奥斯卡则成长为一名聪颖且勇敢的少年,并钻研着武术与学问。他不但才华洋溢,五官也长得相当端正,因此不知晓诅咒一事的周遭人士都对他寄予厚望。国内总是有许多人私底下说着「奥斯卡殿下想必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国王」。
然而,诅咒的问题若不解决,届时只会遗臭万年。
奥斯卡年过十岁后,总算理解了诅咒代表的意思,于是他开始亲自寻找解咒的方法。但是,不论他调查再多文献,甚至磨练剑术本领并借此探访疑似有线索的遗迹,仍旧连解除诅咒的线索都找不到。
──然后,自那一晚过后,已经过了十五年。
在不久的将来便要成为国王的他,越过国境来到西方,站在了魔女居住的苍色之塔前面。
「那我们走吧。」
「怎么能那么随便地开门!请您更慎重一点!」
在拉札尔的惨叫声之下,奥斯卡推开双开的大门并踏入塔内。
他环视四周,里面是一间呈宽广圆形的大厅。中央部分形成开放式空间,右手边可以看到通往上方的通道。这个通道并非阶梯,而是不陡的缓坡,沿着墙壁以螺旋状延伸到上层。高塔内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奥斯卡抬头仰望塔内。
「入口部分大致和纪录上相同啊。」
「请问您这样满意了吗?」
「那我们快点往上爬吧。加紧脚步。」
根据残留在城内的纪录,高塔内设下了无数试炼。只要逐一克服并爬到最上层,魔女就会替达成者实现愿望。而这就是奥斯卡此行的目的。
奥斯卡确认腰间的爱剑后,迈出步伐。
在没有扶手的通道前方,可以看见竖立着一块大型石板的圆形平台。奥斯卡开始沿着通道朝那里走上去,并对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的拉札尔说道:
「上面很危险,你就在这等吧。我会在日落之前回来。」
「不、不行,我怎么能这么做……」
从以前开始,拉札尔只要跟着奥斯卡偷溜出城,便屡屡受到牵连而吃足苦头。尽管每次事后他都会滔滔不绝地向奥斯卡诉苦,但他仍旧无法放着行事鲁莽的主人不管。
奥斯卡看到拉札尔的反应后微微露出苦笑,接着重新转向前方。
逐渐靠近的平台面积约为一间小房间,竖立在中央的石板上刻着一排排的数字。奥斯卡一边走一边思考起来。此时,拉札尔以颤抖的声音开口说道:
「殿下……那、那个……」
「我正在思考。我想这应该存在着规律吧,大概啦。」
「不是的!有蛇!那里有好多蛇!」
「我看得很清楚。」
平台的地板上有无数的蛇在狭窄的空间蠢动。明明没有栅栏,那群蛇却没有落到楼下,想必是用了魔法障壁之类的把平台围住了吧。
奥斯卡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弯下腰,然后抓住其中一条将头探出通道的蛇。
「这是没有毒性的蛇,不要紧的,只是很碍事而已。」
奥斯卡随手往后一扔,吓得拉札尔大声惨叫。他不以为意地走进蛇群中央,来到石板的正前方,然后把手抵在下巴开始苦思。
通往上方的道路被石板挡住,处于无法通行的状态。奥斯卡无视往自己脚上缠上来的蛇,脑中不断思索着。与此同时,拉札尔一边轻声发出惨叫,一边慢慢地跟上他。
这恐怕就是最初的试炼吧。奥斯卡看着石板,点了点头。
「我懂了。这个是百年前东方小国研究过的数学理论,被视为解不开的命题,在部分人士中相当有名。」
「解不开吗!?」
「当时是这样
,但这在大约十年前就被解开了。看来住在这座塔的魔女相当博学多闻。」
奥斯卡伸手触摸石板,手指触碰的地方隐约发出白光。他循着轨迹写上答案后──巨大石板便化为沙子崩塌瓦解。与此同时,方才在他脚边蠢动的蛇群也犹如幻影般消逝而去。
奥斯卡以佩服的眼神环视只剩下沙山的平台。
「原来如此,试炼是这么回事啊。」
「……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而且我开始觉得有趣了。」
见主人心情愉悦地登上通道,拉札尔慌张地从后方追赶上去。距离塔顶还有很长一段路。
※
从最上层的窗户流进的风,总是让人感觉莫名地干燥。
宽敞的室内中,地板上四处堆积著书本,显得杂乱无章。此时,一道声音传进房内。
「久违的挑战者出现了,主人。」
站在房门前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名外表看似五、六岁的年幼孩童。
小孩留着及肩的白发,眼瞳呈现淡蓝色。尽管五官端正,面部却缺乏表情,甚至令人无法分辨出性别。那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听起来,不禁让人联想到人偶。
有着小孩外貌的魔女使魔,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餐桌。桌上仅摆着一只冒着热气的茶杯。那杯茶从一小时前就摆在上头,却丝毫没有凉掉。
眼前的景象欠缺了应该在场的人类。然而,使魔立刻得到了回应。
「竟然有挑战者前来,真是稀奇。我还以为大家都忘记这座塔了呢。」
「一个月前也有人前来挑战。不过那人解不开第一块石板上的问题,耗光了所有时间。」
塔内的机关会定期更动,自从最初的试炼变成那道问题后,连一道关卡都无法突破的挑战者便增加了。他们肯定没想到被视为大陆最难攻克的这座高塔,竟然要自己解开那种问题。由于挑战者本就稀少,塔主人会因此产生无人前来挑战的错觉也无可厚非。
使魔将意识集中,感受着位于遥远下层的挑战者们身上的气息。
「这次的挑战者似乎爬得很顺利。您要去看看他们的状况吗?」
「不。等他们抵达这里再说吧。」
「了解。」
魔女必须潜行于历史的幕后。她之所以会公开自己的所在处,是因为鲜少有人能攻克这座高塔的试炼。她并不打算主动越界。
魔女以清冷的声音强调自己的立场。
「去吧,立特拉。一旦挑战者失败,就照平常那样处理。」
「遵命。」
一阵干燥的风吹来。被称为立特拉的使魔消失之后,魔女维持着上下颠倒的姿势,浮在天花板上方歪了歪头。然后她按住刚才翻开的书页,低喃道:
「虽说爬得很顺利,但大家基本上都会在最初的守护兽那边卡关呢。」
※
双刃剑贯穿了狮子的喉咙。
身上并没有如预期那般溅到喷飞的鲜血。纯白的狮子维持着扑向侵入者的姿势,犹如人造物般崩落至地上。奥斯卡拔剑的同时,观察着那具比马大上一圈的身躯。
「我还想说怎么那么白,原来不是真的啊。是借由魔法行动的守护兽吗?」
「要是有这么大的狮子也太恐怖了,不过完全无所畏惧的殿下也很令人害怕……」
「算是不错的暖身运动。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
两人穿过狮子镇守的大厅,接着映入眼帘的又是塔的通道。奥斯卡俯瞰呈现开放空间的高塔中央。他们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抵达了相当高的地方。一般人从这里往下望,不免会感到一阵晕眩,奥斯卡却面不改色地眺望着楼下的景致。
「掉下去会死吧。」
「请不要站那么旁边!」
「你明明在楼下等就好了啊……」
奥斯卡转头望去,只见拉札尔正沿着墙壁边战战兢兢地走着。照他那样看来,感觉再怎么走都到不了最上层,但是拉札尔一脸拚命地说道:
「我不能让殿下一个人去送死!」
「谁会死啊。」
奥斯卡轻轻挥动出鞘的剑。在来到这里的途中,他们已经遇上好几道机关以及疑似守护兽的魔物,但奥斯卡都一派轻松地突破了难关。如今两人应该差不多通过塔的中间地带了。
他当初最担心的是塔本身的高度,不过由于每解开一道机关就会自动传送到下一层,所以目前为止并没有消耗太多时间和体力。至于机关方面,则是让他清楚感受到,挑战者必须具备体力、瞬间爆发力、判断力以及头脑等各种能力,关卡会针对这些能力逐一进行测试。
「这原本应该是要好几个人组队来挑战的吧?」
「不会有两个人就来爬塔的怪人啦……」
「目前最后的达成者是我的曾祖父对吧?」
「当初好像是十个人一同前来挑战,不过抵达塔顶的似乎只有当时的国王陛下一人。」
「原来如此……」
奥斯卡以没有握剑的手摸着下巴,同时陷入沉思。
──大约七十年前,成功爬上塔顶的曾祖父,也就是当时的法尔萨斯国王──雷基乌斯,以「达成者」的身分得到了魔女的帮助。然而,他似乎付出了与之相应的代价。如今,这段过往已成为只在孩子间被提及的童话故事。
「至今为止倒是挺轻松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反正你待在这也派不上用场。」
被毫不客气地这么说,拉札尔只能潸然泪下。
就在他们闲聊的期间,下一道门已立于眼前。通过第五层后,试炼之地便不是位于通道的平台上,而是在被划分出的房间中进行。
奥斯卡毫不犹豫地打开门扉,只见两尊石像摆放在房间中央,身上长著有人体两倍大的翅膀。尽管眼前的光景小孩看了可能会嚎啕大哭,他却从容不迫地道出感想。
「感觉要是靠近那个,就会动起来啊。」
「绝对会动的啦!我们回去吧!」
「就叫你在外面等了……」
奥斯卡调整呼吸并架起剑,几乎与此同时,石像的外层表皮转变为富有光泽的黝黑色,空洞的眼窝则是闪烁着红光。
两尊石像悄然无声地挥动巨大翅膀,浮上半空中。
奥斯卡以左手下达指示,拉札尔随即慌张地退到墙壁边。
──下个瞬间,其中一尊石像便朝着奥斯卡飞扑而来。
黑色魔物好似猛禽类袭击猎物般,破风向下疾驰。正当牠试图以锐利的钩爪撕裂猎物身体的前一刻,奥斯卡已迅速地往左闪开。
然而,另一只魔物仿佛早已预测到这一步,率先绕到了他的眼前。
「哦?」
奥斯卡以剑弹开魔物伸出的钩爪,同时穿过牠们中间绕到背后,轻描淡写地以压倒性的臂力砍下一开始攻击他的魔物单翅。
翅膀遭到砍断的魔物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令人不禁想捂住双耳。此时,奥斯卡再度朝姿势不稳而倒在地上的魔物挥剑。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
「主人,挑战者已经抵达石像之间。」
听到使魔的声音后,正在烧热水的魔女莞尔一笑。
「那真是了不起。有几个人?」
「两个……不,实质上只有一个人。」
听到这项相当令人震惊的事实,魔女挑起单边眉毛。
这几十年来,就算好几个人一同前来挑战这座高塔,也没人能抵达那里。
不过,要一个人独自突破石像之间是不可能的。同时面对两只能够在天空迅速飞行的敌人,要是没有其他人先拖住一只,根本不可能好好与另外一只进行战斗。至今为止出现最多淘汰者的,就是那个房间。
「原本我还打算准备茶水招待,看来是白费功夫了呢。机会难得,干脆颁个英勇奋斗奖好了?」
「他似乎轻松攻克了。」
「……咦?」
※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宽广的房间。
其中一只魔物的右眼被剑刺入,发出高亢的尖叫声,在地上痛苦打滚。
另一只魔物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巨躯逐渐分解为黑色颗粒,并渐渐消散在空中。
剩下的那只,尽管右眼流出了黑色液体,却依旧挥出左臂。这击蕴含了被刺伤而累积的怒气,一旦遭牠打中,绝对会当场毙命。
然而──那只手却挥空了。
奥斯卡以惊人的反射神经闪开攻击,紧接着一刀砍断了魔物的首级。
首级落地而发出沉重声响。失去头颅的庞大身躯一度左右摇晃,最后终于撑不
住而倒地。
「也就这种程度吗?是挺麻烦的。」
奥斯卡挥剑甩掉沾在剑上的血渍,接着转头望去。只见拉札尔贴在墙边,露出安心的神情。
「幸好您平安无事……」
「要是挨下那击,可就没办法全身而退了呢。」
奥斯卡以轻松的语气说完,望向前方地面。石像的尸体消失的同时,房间深处的地板便隐约散发出光芒,前往下一层的传送装置似乎已经启动。
「走吧。」
奥斯卡朝着传送装置踏出步伐。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房间开始剧烈晃动。
「怎么回事!?」
奥斯卡环视四周,发现地板到处都开了洞。看样子房间的崩塌也是机关之一,其他地方也开始逐渐崩毁。
「拉札尔,动作快!」
奥斯卡回头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惊愕不已。站在墙边的拉札尔与他之间,开出了非比寻常的大洞,导致拉札尔完全遭到孤立。
现在只要自己奋力一跳,或许还能勉强跳得过去;不过要拉札尔跳过这段距离是不可能的──奥斯卡如此判断后,朝着拉札尔的方向转过身子。
「你在那等着!」
房间的地板逐渐崩塌,甚至能看到在遥远下方的一楼地面。前往传送装置的地面,渐渐变成一个个悬在空中的踏脚石。
然而,拉札尔伸出双手,制止了朝自己冲来的主人。
「殿下,请您继续往前走吧。」
「白痴吗!你会摔下去的!」
「不,没事的。虽然很抱歉,我就先走一步了。」
拉札尔脸色苍白地说出这番话后,挂着微笑向奥斯卡深深行了一礼。
「请您务必继续往前……我打从心底期待着您当上国王的那天。」
从懂事起就一直待在身旁的随从,低着头这么说道。尽管声音微微颤抖着,但听得出其中蕴含了堆积而成的觉悟。
「慢着,拉札尔!」
奥斯卡焦急地呐喊出声,手臂卖力地往前伸,却构不着挚友。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伴随着剧烈的轰响,拉札尔所站的那一带地板应声崩塌。
还剩下五层。
尽管每一层都安排了难解的谜题或是强悍的魔物,奥斯卡却轻轻松松地闯过了所有关卡。他本就算是以一己之力爬到这里,因此即使失去拉札尔,战力上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只不过,他的全身遭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虚脱感所支配。七十年前,曾祖父与十名伙伴一同挑战这座高塔,最后孤身抵达塔顶时,是否也感受过这样的心境呢?
奥斯卡一路思考着这件事,最后终于站在最上层的门前。
打开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大窗户一眼望去的景色。
这里位于塔的最上层,因此连相当遥远的荒野尽头也一览无遗。大自然在逐渐西斜的太阳下照得火红,既壮阔又美丽,看得奥斯卡哑然失声。他从未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远眺风景,从窗外吹来的柔和之风轻抚着他的发丝。
这间房间相当宽敞,但里头十分杂乱。墙边漫不经心地堆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杂物,包含剑、箱子、壶以及雕像等,种类五花八门。想必里头混杂着许多魔法道具吧。
不过,将那堆乱七八糟的物品推至角落后,剩下的部分看起来就只是一般人居住的房间。
「──欢迎。」
犹如笛子般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声音的主人似乎位在视线死角的房间深处。
「我泡了茶,请往这边走。」
奥斯卡将手放在腰间的剑上,慎重地迈步前进。他走进里面的房间后,映入眼帘的是与入口大同小异的诸多杂物。左手边的窗边,可以看到小型的木桌以及冒着热气的茶杯。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全身维持在紧张状态后,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那位女性背对着他,站在前方。
「你的同伴正在一楼睡觉,没有受伤喔。」
魔女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过身子嫣然一笑。
※
「初次见面。我叫缇娜夏。不过几乎没人会以名字称呼我就是了。」
这声问候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轻柔,态度轻松到令人出乎意料。
奥斯卡依言在椅子上坐下后,一脸疑惑地提问:
「妳就是『魔女』?看起来实在不像啊。」
「质疑『魔女』的外表,可是个愚蠢的问题喔。」
缇娜夏逗趣地歪了歪头,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美少女。她既没有身穿黑色长袍,也不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缇娜夏穿着看似方便活动、以上等材质的布料制成的便服,坐在奥斯卡的对面。
唯一值得着墨之处,就是她那出众的美貌吧。
2. 被反覆提及的过去
大陆现在有被称为四大国的四个强国。
其中之一,就是在大陆中央拥有广大领土的法尔萨斯。
于黑暗时代建国的这个国家,或许是因为有着王剑阿卡西亚这样的象征,抑或是由于七百年来维持着无可撼动的治世,给人一种武力之国的强烈印象。
这点就算是在和平时期也始终如一。在城里工作的人们,几乎是日复一日、毫不懈怠地训练着。
「……依旧如此勤奋呢。」
缇娜夏从城堡外墙的回廊,往下眺望着士兵们聚集之处。
那里有着一座空旷的广场,从刚才开始就在进行着模拟比试,想必这也是训练的一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其他士兵正围在一旁,观看着一对一的比试。
缇娜夏靠在石墙上,眺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管她这样看起来只是个美丽的少女,然而她其实是被誉为这块大陆上最强的魔女。
虽然这是从七十年前就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次入城时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分。
无论她本身为人如何,一般而言,魔女就是会遭到他人避忌的存在。大约三百年前,有个小国就因招惹魔女而在一夜之间灭亡。所以人们会畏惧她们也无可厚非。
提议要隐瞒真实身分的人是缇娜夏,不过奥斯卡也赞同这件事,因此她目前对外的身分是见习魔法师。
缇娜夏以纤白的手指梳理着乌黑发丝。为了瞒过其他魔法师的法眼,她在指头上戴了好几个封印魔力的封饰戒指,两耳上也戴着刻有魔法纹样的封饰。
「唔……」
一道强风冷不防地吹来,将沙尘吹进她的眼睛。缇娜夏泪眼汪汪地揉着双眸,此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原来您在这里啊。」
转头望去,出声向她搭话的人正是拉札尔。青年抱著书本,面带微笑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只是稍微在城里散步一下。」
「喔喔,从这里看得到训练场呢。」
拉札尔站到她的身旁后,也跟着俯视广场。缇娜夏指着正在比试的其中一人,说道:
「那个人一直连胜,相当强呢。」
「他是亚尔斯将军。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将军中是最有本事的。他上个月也率领小队,歼灭了一支武装强盗集团。」
据拉札尔所言,那名红发剑士似乎与奥斯卡年纪相仿。亚尔斯的右手往上一挥,与他对战的士兵手上的剑便飞到了半空中。显得十分瘦弱的那名士兵一脸疼痛地按住手腕,说着什么。
「虽然打输了,但也很有本事呢……那人是一般士兵吗?」
「她叫美蕾蒂娜,是亚尔斯将军的部下,不过应该就快拥有属于自己的部队了。」
「那真是厉害。」
缇娜夏定睛注视,打算仔细看看那名女性士兵。无奈距离实在太远,只知道她有着一头鲜艳的金发,无法看出其他特征。
法尔萨斯鲜少因为性别而限制职业,只要有实力并符合志向,任何人都能胜任所有职业。所以缇娜夏听到她是女性时,并没有显得多么诧异。只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身为女性又有本领的士兵依旧实属罕见。
「虽然她有些不通情面,但是个好人喔。」
拉札尔如此说道并露出笑容,压根儿没察觉自己才是最实在的好人。缇娜夏见状,跟着露出微笑。
「不过观看模拟比试有趣吗?我还以为魔法师对这种训练没有太大的兴致。」
「因为我以前曾练过剑术。刚好有时间,就来看看了……」
拉札尔闻言,一脸意外地朝她纤瘦的身躯瞥了一眼。
「您该不会……很强吧?」
「不,毕竟我没什么力气,剑术顶多算是普普通通吧。我想想……我应该能赢过刚才那位女性;至于那个将军嘛,唔──……应该没办法。我大概会输呢。」
拉札尔似乎无法摸清她随口所说的这段话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再次看向训练场,只见亚尔斯又开始与不同的士兵对决。那名士兵或许是心生恐惧,双腿发软,旁边围观的人群传来嘲笑的声音。拉札尔把手中的书重新拿好。
「不过,殿下比亚尔斯将军还强喔。」
「咦?」
听到缇娜夏发出惊愕的声音,拉札尔吃惊地转头看向她。
「您为什么那么惊讶?在我国没有人比殿下更强喔。更何况,殿下前阵子才在塔上……奇怪?」
拉札尔感到百思不解。他在魔女之塔确实经历过某些事,但他一旦开始回想,却发现自己丝毫记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另一方面,缇娜夏一脸僵硬地抱着头。
「比那个将军还强啊……唔……真的吗?」
「是真的哦。当然,有一部分确实归功于天生的才能,不过那位大人虽然看起来那样,其实相当勤勉。他从以前就对一切事物充满积极的好学心,而且吸收速度也很快。」
「唔哇……」
「所以为什么您会做出那种反应呢?」
「不,没什么……」
缇娜夏露出嫌恶的表情,皱起眉头并环起双臂。
「我久违地想修行一下剑术了。」
「为什么呢……」
缇娜夏闭口不语,只是连连点头着。拉札尔对她这番奇怪的反应感到匪夷所思,但为了去书库只好先行离开。
当城墙上只留下自己一人后,缇娜夏坚定地喃喃自语:
「不愧是塔的达成者,这下子可不能大意呢。」
缇娜夏心想:若有万一,用实力让他一人屈服就好。这就是魔女的作风。
虽然她的心中这么盘算着……但一想到王剑的特殊性,缇娜夏便面有难色地叹了口气。
法尔萨斯是个全年气候温暖的国家,但一年之中,还是有较为炎热的夏季,以及稍微寒冷的冬季,分别占了两个月。如今正值初夏,最近将在城都举办大陆主神艾迪亚神的祭典。
在洋溢着庆典前夕氛围的某个夜晩,奥斯卡一边读着厚重的报告书,一边走在廊上。此时,他发现一名黑发少女正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这不是缇娜夏吗?」
「好久不见。」
缇娜夏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到奥斯卡面前。奥斯卡像在应付小孩那般,拍了拍身材娇小的少女的头。
「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见了吧。在城里待得如何?应该没有被欺负吧?」
「我才不是小孩子。大家对我善待有加,虽然多少有受到异样眼光看待就是了。」
「因为大家知道妳来自那座塔吗?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就告诉我吧。」
「没有问题。」
缇娜夏似乎没有特别的目的地,于是她与奥斯卡同行,走在自己方才跑来的路上。
「那是工作吗?」
「嗯,像是外交关系与祭典的警备配置之类的。还没分配好,真让人伤脑筋呢。」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厚重的文件,露出苦笑。一旁的缇娜夏闻言,瞪大双眼道:
「你连这种事都要做?我还以为你在宫中应该更加懒散呢。」
「竟然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失礼的话……因为一直担任宰相的叔父在上个月突然过世,一时之间人手不足的缘故。不过这也无妨,毕竟是我总有一天得做的工作。」
「你意外地勤勉呢!」
「妳啊……」
就在他们闲话家常的时候,两人来到了奥斯卡的房门前。由于这礼拜诸事繁忙,他将眼前这名守护者放着不管一段时日了,于是他开口询问道:
「妳有时间吗?我想听妳目前为止的报告。」
「这种讲法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专属间谍……目前在城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喔。」
「这样啊……其实我只是想问一下妳的日常生活如何而已。」
打从初次见面时,他们的对话就总是牛头不对马嘴。进入房间后,魔女无可奈何地重新回答。
「我姑且很正常地在从事宫廷魔法师的工作。出勤之后上面会公布各式各样的委托,只要选喜欢的做就好。除此之外,还能自由去旁听课程或进行研究,挺快乐的。」
「毕竟对魔法师来说,研究也算是工作呢。」
国家在这方面应该分配了优渥的预算。相对地,宫廷魔法师要分工消化从城内外集合而来的工作。制作魔法药及魔法道具,也是宫廷魔法师的工作之一。
在宽敞的房间中,缇娜夏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抱着自己的膝盖。
「还有,因为祭典快到了,我也被分配到当天的工作。听说要负责照明。」
「
负责照明?具体要做什么样的工作?」
奥斯卡一边看着手上关于祭典警备的文件,一边询问道。祭典当天会由士兵轮班负责警备工作,而将他们的配置统整好的报告书会先给将军过目,再经由宰相确认。但是目前宰相的职位空缺,所以是由奥斯卡负责最终确认。
缇娜夏在手里汇聚白光,展现给奥斯卡看。
「把像这样用魔法制作的光源,放几个在城堡的护城河中,看起来就像是从水中放出光芒。实际做的话,应该会很漂亮吧?」
「喔喔,原来那是用魔法做的啊。我还以为是把油灯沉到河里呢。」
「用魔法更加简单嘛。」
缇娜夏在天花板附近迅速地倒过身子;奥斯卡傻眼地抬头看着她。
「妳果然是个魔女啊。」
「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奥斯卡从未看过无须咏唱就能浮在空中的魔法师。飘浮魔法本身就颇具难度,再加上缇娜夏身上到处配戴着封印魔力的饰品,在这种状态下,她依旧能施展出如此高难度的魔法。这样厉害的魔女,真的有办法在城内顺利隐藏自己的本性吗?奥斯卡开始感到不安。
缇娜夏弹了个响指。光是这样,就点燃了隔着她一段距离的墙上烛台。
「只不过要维持光源,术者必须待在魔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才行。如果是一般魔法师,顶多只能隔着两、三间店的距离吧。」
「妳的话,大概离多远也能维持光源?」
「嗯~不论去城都的哪里都行喔,就算戴着封饰也可以。我能趁机逛逛祭典呢!」
奥斯卡朝一脸开心地微笑的魔女瞥了一眼,没来由地想对她恶作剧一下。
「很好,我现在就去找魔法师长商量,请他帮妳安排更麻烦的工作。」
「别──这──样──!我会哭喔!」
奥斯卡作势离开房间,缇娜夏连忙拚命拉住他的衣角。
「新人基本上不被信任,才不会安排那么重要的工作给我啦。」
「嗯,确实是这样呢。我是开玩笑的。」
尽管缇娜夏鼓起脸颊,奥斯卡却无视她在椅子上就座,再次开始确认文件。
「看妳相当期待祭典呢。难道妳之前没参加过吗?」
「这是第一次遇到祭典。我记得之前是在祭典过后才来到法尔萨斯。因为当时觉得『真是太可惜了~』,所以记忆犹新呢。」
「妳可以在那之后过来玩啊?」
「因为我约定好,在雷格死前都不会再踏入法尔萨斯一步。」
缇娜夏再次浮到天花板附近,纯白衣服的下?因灌满空气而膨胀。奥斯卡的目光从文件移开,抬头看向她。
「况且我没兴趣知道他为何而死,所以后来就把祭典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就像是个少女般莞尔一笑,但从那张表情中无法读出任何情绪。
浮在空中的魔女看起来无拘无束,恍若一条外表美丽却被独留于原地的鱼。
就在奥斯卡不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时,缇娜夏突然轻拍了一下手。
「对了,我有事找你。因为这件事太无关紧了,害我都忘了。」
「有事找我?是什么事无关紧要到让妳忘记?」
「就是帮你施加守护这件事。」
「为我施加守护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因为你本身就够强了啊……」
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回答。
「算了,毕竟我们之间有契约,我会好好替你施加守护的。不过,祭典当天我会忙着到各处逛逛,所以请让我事先帮你施加防御用的魔法吧。」
「那叫偷懒好吗?」
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有没有干劲,肯定没有吧。话虽如此,奥斯卡本来就不是因为想要受到守护加持,才登上魔女之塔的。他将文件整理好后放在桌上,抬头看向魔女。
「那么,我该怎么做?」
「因为有点复杂,我已经先将术式编织好了。」
缇娜夏开心地降落到他的面前后,将皎洁的十指相扣,接着把双手的掌心面向他。她举起的手与奥斯卡之间,于空中浮现出以红色细线交织而成的五道圆环。圆环分解后复杂地交错在一起,最后形成了巨大的魔法纹样。
奥斯卡看着眼前惊人的光景,险些赞叹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接着,魔女的咏唱响彻整个房间。
「契约为永久。以三时与二世加以定义──」
一般而言,魔法师无须咏唱就能发动简单的魔法。
像是现在缇娜夏使用的飘浮魔法,就是一般来说需要咏唱的魔法。但她平常只要凭藉着意识或挥挥手就能行使这类魔法,因此奥斯卡是第一次听到她咏唱。
如此厉害的缇娜夏,这次也需要透过漫长的咏唱来施展魔法,可见她接下来要施加的术式有多么地强大。
「──从根源消去应当破碎的话语,形成之雨将丧失其意义……环尽数化为环归去……遵守吾之法则,视为所有出现之物。」
线条一边缓慢地回转,一边复杂地编织成纹样。咏唱结束的同时,纹样汇聚起来,并被奥斯卡的全身吸了进去。他惊讶地将双手手心朝上,却哪里都找不到红色纹样的痕迹。
「真是惊人啊。」
「嗯──这样就不要紧了。可以半永久性地发挥功能。」
缇娜夏吸了一口气,调整紧绷的呼吸。
「不论是魔法还是物理,只要是来自外部的攻击,几乎都能将其无效化。不过,这没办法抵挡毒或精神方面的攻击,请多加留意这点。还有,因为这个术式与我联系,一旦我死了就会失去效力。反过来说,只要不杀了我,其他人类就不可能破解。」
「这效果根本就近似犯规吧。」
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肯定有不少人渴望获得如此惊人的守护效果。
但是,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获得被施加这个法术的机会。奥斯卡着实感受到自己身边有魔女助阵一事,并为此不寒而栗。
然而,缇娜夏本人对他的感叹只是窃笑几声。她走回墙边,然后在长椅上坐下。
「你可是和魔女订下了契约喔。这点小事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算妳说理所当然……其实只要妳愿意和我结婚,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拒绝过这件事了吧!?」
「就算我本人不会死,但要是没有后代可是很伤脑筋的。」
听到奥斯卡这番再正确不过的言论,魔女露出一脸泄气的表情。想必缇娜夏也很明白这点,才会别开视线吧。她一边叹气,一边跷起纤细的腿。
「你说没有后代会很伤脑筋,难道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继承王家的血脉吗?我以为至少会有几个亲戚才对。」
「是有亲戚没错,但在这之中没有小孩。我四、五岁时,国家各地似乎接连发生了小孩子突然消失的事件。最后统计下来,消失的人有数十人之多。我有好几名堂弟就在那时下落不明,所以现在没有比我年轻的王家血脉。」
奥斯卡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他边喝水边看向魔女,发现她对这件事似乎感到相当震惊。明明才刚坐下,她却猛然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那起事件的原因查明了吗?」
「不,依旧谜团重重。」
「沉默魔女是在那时间点的前后来的吗?」
「因为是在母亲病死之后……对方应该是在失踪事件平息之后前来的。」
奥斯卡试图将没有公开的纪录,与自己年幼时的记忆相互对照。
──此时,他的头部窜过一阵被刺伤般的疼痛。
月亮之下。
魔女的身影。
诅咒。
声音。
锐利的爪子。
遭到撕裂。
浑身是血的。
他的脑中闪过无法成形的景象,以及不成语句的词语。
然而,那些片段记忆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很快便消散了。奥斯卡摇着头,试图甩开残留在脑中、好似被荆棘刺着的异物感。
「怎么了?」
「不……没事。」
「应该是累了吧。你看起来就一脸没睡的样子。」
缇娜夏担心地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相当舒服,让他感觉肩膀也跟着放松力道。奥斯卡握住她那只小巧的手,笑着说道:
「我可是睡了三个小时喔。」
「那不叫有睡。」
她露出傻眼的表情,双手抓住奥斯卡的手臂,让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用力将他拉往寝室。以她纤细的手臂和轻盈的体重,应该不可能拉得动身材高大的奥斯卡,但或许是用了魔力进行
干涉,奥斯卡轻易地被拖着走,最后不得不坐到床上。
「喂,我还得把这些文件整理好耶。」
奥斯卡一脸困扰地抬头望着魔女,但缇娜夏只是回以富有深意的微笑。
「稍微睡一下,反而会意外地早点结束工作喔。」
「不……」
「好啦,你想睡了。」
缇娜夏以白皙的指尖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奥斯卡心想她肯定对自己做了什么,同时瞬间沉入梦乡。
※
「小孩失踪,以及血脉断绝的诅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以强硬的手段让契约者入睡并躺在床上后,缇娜夏再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虽说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但对她而言只是近期发生的事。
然而,因为她一直待在塔内,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件。换句话说,法尔萨斯王家因为同时遇上这两个主因,才会面临绝后的危机。
若是其他王家,就能从血缘关系薄弱的远亲那里领养孩子,再立为新的国王候补。
唯独法尔萨斯王家无法这么做。因为象征国家的王剑,要透过血脉才能传承下去。
「这个状况相当棘手呢……」
沉默魔女究竟是基于什么想法,才会施加这个诅咒呢?缇娜夏很在意,但对方不是那种询问后就愿意轻易告诉别人答案的家伙。要是真的想知道,恐怕得做好赌上自己或是对方性命的觉悟。若是做到那种地步,就超出了契约的范围。
所以她决定不深究过去发生的事,只处理眼下存在的问题。缇娜夏认为,自己至少拥有能办到这件事的力量。
她将契约者拿在手上的一叠文件抽出来,视线快速地扫过。看到文件上处处都有疑似奥斯卡标注的修正之处,她不禁露出微笑。
「看起来挺优秀的嘛,真不愧是勤勉的人。」
拥有漫长生命的魔女,目睹过许多为政者。奥斯卡与他们相较之下显得出色许多,是有可能成为名君的人才。话虽如此,奥斯卡的身上还残存着诅咒,他的将来可说是系在身为守护者的缇娜夏身上。缇娜夏趁他被施加魔法而沉沉睡去的期间,一边来回抚摸他的头,一边看着眼前的文件。
就这样将文件整理过一遍后,魔女无声无息地从房间消失了。
等到奥斯卡清醒后,魔女已经不在房内。
他望向时钟,发现顶多只过了一个钟头。但或许是因为睡得很熟,身心都感到相当舒畅。奥斯卡从床上坐起身,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不经意地望向一旁的桌子,只见他不久前拿在手上的文件,被整齐地放在上面。
奥斯卡拿起那叠文件确认,才发现最上面多了一张新的纸。上头有着女孩子的字迹,漂亮地整理出应该要过目的部分以及其他要点。
「真是摸不透她。」
她明明过着隐居生活,却连办公能力也不在话下。
奥斯卡将其粗略地浏览过一遍后露出苦笑,然后拿著文件离开了房间。
※
城里的人们每天都为了准备祭典而忙得不可开交,转眼间就来到了祭典当天。
城都从一大清早就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听得见街头艺人所演奏的音乐。
石造建筑比邻而立,构成一幅雅致的街景。镶在看板上的有色玻璃在阳光反射下,有如彩虹般闪闪发光。在历史悠久的道路上来往的行人中,有许多来自异国的客人。平常就繁荣的法尔萨斯城都,因为祭典带来的热闹氛围,显得更加生气蓬勃。
今年是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六年,为第一百八十七次的艾迪亚祭典。
「真开心。」
缇娜夏将以小型陶器制成的猫举到眼睛上方。
由于有祭典,她一大早便独自在镇上闲逛。不论是摊贩还是旅行的音乐艺术家,都令她百看不厌。上次她来到如此多人的地方,究竟距今几十年了呢?缇娜夏将附赠的猫饰品,收进挂在腰间的小收纳包中。
尽管她想就这样一直玩到祭典结束,但身为一名宫廷魔法师,她必须完成职责才行。于是缇娜夏一发现太阳开始下山,便回到了自己负责的城堡护城河值勤。
城墙与护城河环绕着雪白壮丽的城堡。与平时不同,护城河前的道路上有着栉比鳞次的摊贩,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她穿过眼前的人群,站在护城河旁,举起白皙的手。
「点亮吧。」
她只用一句话就完成了咏唱。白色的光球从缇娜夏的手中生成,然后落入水里。
光球在昏暗的水中分成五颗,接着以相同间隔在护城河中散开。苍白色的光自水中传至水面,灯光摇曳,令来往的人群欢声雷动。
负责其他区域的魔法师,似乎恰巧在同一时间点灯,城墙在苍白色的薄暮之中显现出来。
缇娜夏望向旁边的区域,发现穿着魔法师长袍的人注意到自己,边挥手边朝这里走了过来。
「如何?妳是新人对吧?光源弄得挺漂亮的呢。」
「托你的福,谢谢你的赞美。那个──」
「我叫戴米斯,请多指教。」
男子伸出右手,只见他的整条手臂都刺着黑色的魔法纹样。缇娜夏看到如此罕见的纹样,心头一惊,但表面上还是露出微笑,回握男子的手。
「我叫缇娜夏,请多多指教。」
「我会暂时待在这附近,有事的话就叫我一声。」
「好的。」
戴米斯向她展现出友好的态度,并就此离去。虽说这样一来就完成了照明的工作,但她还是必须值班到深夜。缇娜夏思考起该趁这段时间做什么才好,不经意地环视来往的人群──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有名不认识的男子轻声说道:
「──我劝妳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咦?」
缇娜夏反射性地回头望去,但只看见祭典喧嚣的景色。她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甚至不晓得究竟是不是在对自己说。此时,她发现一名旅人打扮的青年拉开距离,试图混进人群中让人难以辨别。青年身边带着一名銀发少女,很快便消失在纷纭杂沓的人流中。
「魔法师?」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缇娜夏还是察觉方才擦身而过的青年,似乎隐蔽了自己的魔力。
缇娜夏以戴着封饰的手指抵着下巴,犹豫着是否要追上去盘问,但她马上摇了摇头。
「算了,毕竟这里是法尔萨斯嘛。」
今天是大陆第一的国家举办祭典的日子,就算有不平凡的人混进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其中最不平凡的魔女重新打起精神,为了去看看飘散出甜美香味的摊贩,离开了原地。
在充斥着国内外人士的祭典上,最受到重视的问题就是当天的警备。
首要之务当然是保护重要人士与重点地方。除此之外,还必须派人巡逻人山人海的街道。而负责巡视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当下的判断力以及注意力。正因如此,奥斯卡将这份工作安排给「擅长实战的人」。
在欢腾的氛围当中,一名佩剑的男子嘟囔道:
「祭典真棒啊。其实我挺想喝酒的。」
「我们还在工作。」
身材颀长的男子悠哉地走在人群中,身边跟着一名走路仪态端正的女子。两人散发的氛围截然不同,但都以洗练的动作避开来往行人,好似在人海中滑行般。
男子的腰间与女子的胸前皆别着徽章,代表他们隶属于王城,并昭示着两人的地位都在士兵长之上。男子留着一头红发,长相随和且稚气未脱,正是年纪轻轻就坐上将军位子的亚尔斯。他向走在身旁的青梅竹马问道:
「话说回来,殿下人在哪里?」
「城内,正在工作。」
女子依旧直视着前方,开口回应。她正是以女性身分当上武官,拥有小队指挥权的美蕾蒂娜。只看长相的话,她是个清秀的美人,但整齐地切齐肩膀的金发,昭示着她是一名武人的事实。
「今年没有来自国外的访客,所以几乎不需保护要人,只要好好巡逻就行……懂了吗?」
听到这句话,不时瞄着盐烤猪肉的亚尔斯耸了耸肩。虽然美蕾蒂娜是和他一起在市井长大的好友,但或许是因为天生个性不同,亚尔斯经常受她教训。
不过,若是把对象限定在城内,奥斯卡的行为反而比他更有问题。因为这名王太子不仅喜欢单独行动,还是个动不动就偷溜出城的惯犯。就算美蕾蒂娜说他现在人在城内,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一直乖乖地待着。
「
话说,现在有谁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说身边不需要警备。真希望他能更信任我们一点……」
「与其安排护卫,我认为比较需要有人负责在一旁监视殿下……不过这话说得没错,殿下身边或许真的不需要警备,毕竟他更加厉害啊。」
亚尔斯耸了耸肩,接着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啊啊,美蕾蒂娜,妳是自己想去保护殿下吧?」
「才不是那样。」
美蕾蒂娜闻言,鼓起了脸颊。亚尔斯看着她的侧脸,感觉自己的青梅竹马从少女时期就没有任何改变。他知道美蕾蒂娜对身为主人的王太子,抱有近似憧憬的感情。
明亮的夜空中,逐渐看得见星辰。两人走过大道,来到了城堡的护城河旁。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划破喧嚣的惨叫声。
听见这声女性的尖锐叫声,两人立刻飞奔而去。只见一名女子正双手抓着护城河的边缘,探头望着水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掉下去了吗!」
女子面色铁青地看向亚尔斯,一脸茫然地点头。
「亚尔斯!」
美蕾蒂娜抓住他的衣领,帮他迅速脱下上衣。亚尔斯将长剑连同剑带取下后,毫不犹豫地跳入护城河中。
虽说有祭典用的光源,但水中依旧一片昏暗。亚尔斯定睛凝神,潜至水底。
护城河的深度约等同四个大人的身高。水没有流动,能见度却相对较低。泥巴在光的照射下蠢动着,模糊了视野。亚尔斯环视着朦胧不清的水底,内心焦躁不已。正当他打算浮上水面换气之际──原本散发着昏暗光线的光球,光量陡增。
光源所及的范围在转眼间扩大,侵蚀周遭的黑暗,将水中照亮得犹如白昼。
亚尔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同时不忘环顾四周。紧接着,他发现稍远处漂着一名大约两岁的男童。他抱住失去意识的男孩后,便开始踢水游回上方。他将头露出水面,呼吸一口气,周围的人们顿时欢声雷动。
「美蕾蒂娜,拜托妳了。」
亚尔斯将怀中的小孩举高,美蕾蒂娜随即接过去,开始照料溺水的孩童。然后,她向一脸苍白的孩童母亲说道:
「不要紧,还有脉膊,他似乎几乎没喝到水。」
「谢、谢谢你们!」
男孩的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向两人道谢,抱紧小孩的身体。为了以防万一,这对母子在赶到现场的医师陪同下前往诊疗所。
亚尔斯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同时将湿透的衣服下?拧干。
「哎呀──……幸好我没喝酒呢……」
「那是当然的。」
「水面下的视野挺糟糕的,害我都慌了呢。啊,话说回来……是哪个魔法师制作这边的光源?」
「──是我。都怪我不小心,非常抱歉。」
亚尔斯刻意提高音量询问后,一只白皙的手从人群中举起。亚尔斯看到走上前来的缇娜夏后,一瞬间有些出神。他用手拨弄着濡湿的头发,说道: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幸好有妳帮忙增强光源,谢啦。」
缇娜夏默默低头致意。亚尔斯隔着她的头望向对面,发现负责隔壁区域、身穿长袍的魔法师似乎注意到这场骚动,举起刺有纹样的手回应他的视线。
周遭的人群开始散去后,美蕾蒂娜将方才保管的剑带交还给亚尔斯。
「总之,你先换衣服吧。」
「嗯……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朝着值班室走去。走到距离护城河有好一段路的地方后,亚尔斯总算出声说道:
「吓我一跳!那个美少女是谁啊?城里以前有那种人吗……?」
「好像是之前待在魔女之塔的魔法师,是殿下带回来的。」
美蕾蒂娜像是在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语般,轻声说道。
「喔、喔喔!我有听说这件事。原来如此,难怪啊。」
「什么难怪啊?」
亚尔斯摇了摇头,甩掉头发上的水滴。水花溅到了站在一旁的美蕾蒂娜身上,她一脸没好气地皱起眉头。
「没什么。我原本认为殿下并不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听说那件事时感到挺意外的……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就在所难免啦。」
「什么在所难免啊!」
「嫉妒是很丑陋的喔,美蕾蒂娜。」
美蕾蒂娜随即从后面狠狠地朝亚尔斯的背部揍了一拳。
※
祭典持续到深夜。缇娜夏飘在城堡上空,眺望着眼下的城镇。
城镇充满五颜六色的亮光,宛如铺了块黑布的珠宝盒。缇娜夏身穿一袭黑色洋装,裙?随风飘逸。她对着手中的纸鸟吹了口气,白色的羽翼随即微微颤动。那是缇娜夏从摊贩买来的装饰品。
「缇娜夏!」
从下方传来呼喊她的声音,喊她的人正是契约者。魔女发现他站在回廊上后,便缓缓下降。
「你的视力真好呢。」
「妳的身边会隐约发出亮光,看得很清楚。」
「咦?什么亮光?」
虽说缇娜夏没有施加魔法迷彩,但她为了不轻易被下方的人发现,还特地穿上黑色的衣服。见缇娜夏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奥斯卡笑了出来。
「妳之前明明那么期待,不去看祭典好吗?」
「我已经看过了,而且有好好维持照明。为了不让人掉进护城河,我还顺便用空气做了一道墙。」
「什么?」
在护城河发生的落水事件,似乎还没传到奥斯卡那里。他随意地向魔女招了招手。
「我这边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要不要一起去玩啊?我带妳参观镇上。」
「你该不会打算溜出城堡吧?不行哦,你之前是为了什么才事前订定警备计划的?」
「我每年都会偷溜出去,不要紧的啦。」
「唔哇……」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个性,奥斯卡才会只凭两个人就闯进魔女之塔。
缇娜夏无声无息地降落到他的旁边后,再次对纸鸟吹气。看到魔女玩着在法尔萨斯不算稀奇的玩具,奥斯卡饶富兴致地问道:
「妳怎么拿着那个?」
「我看小孩子们人手一只,好奇之下就买了。挺有趣的。」
缇娜夏说着,便将嘴巴靠上纸鸟。突然间,白鸟就好似获得生命般用力展翅,飞向夜空之中。魔女的视线追着白鸟远去的身影,眯起眼睛凝望着呈现在眼前广阔的景色。
「这座城镇非常漂亮哦。所有光的底下都有人,真是难以置信的光景。」
缇娜夏面露温和的浅笑。奥斯卡见状,轻抚着她的头。
「妳觉得离开那座塔是值得的吗?」
「嗯。」
「那就好。」
从奥斯卡的口气听来,仿佛他才是照顾自己的一方。缇娜夏窃笑几声,打算再度浮上天空。
然而,她的手忽然被奥斯卡抓住,整个人被迫降下。
「等、你做什……!」
缇娜夏正要开口抱怨时,视线越过奥斯卡的肩膀,发现拉札尔正从对面跑过来。
「殿下!不好了!」
见拉札尔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两人不解地面面相觑。青年冲过来后才发现缇娜夏也在,立即惊讶地说道:
「缇娜夏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大家现在都在找您!」
「咦?」
缇娜夏听到后一脸尴尬,奥斯卡见状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
「因为妳在玩嘛,肯定是要说教了。」
「现在不是说那种事的时候了!有人被杀了!」
「咦?」
听到拉札尔这句话,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诧异的声音。
※
拉札尔带他们前往的地方,是镇上平常几乎不会有人通行的小巷。
奥斯卡看到士兵与魔法师们齐聚在阴暗的尽头处,出声问道:
「可以看尸体吗?」
「殿下……在这边。」
宫廷魔法师长克姆从人群中走出,向奥斯卡招了招手,然后拿起披在地面的一块黑布──残留在那里的不是完整的人类遗体,而是焦黑的肉块。
「呜……」
以拉札尔为首,看到遗体的人都捂住嘴巴、退向后方。然而,奥斯卡一脸平静,缇娜夏则是眯起眼睛,观察起曾是人类的那个物体。接着,奥斯卡开口询问在场的人。
「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是魔法师戴米斯。现场有发现烧剩的饰品。」
「啊!」
缇娜夏这么一喊,周围的视线顿时聚集在她身上。奥斯卡低头看向一脸复杂的她。
「妳认识这个人吗?」
「他是今天负责我隔壁区域的
人,有跟我打过招呼。」
「没错,所以我们才在找妳,缇娜夏小姐。从戴米斯的光球消失,直到发现尸体的这三十分钟,尽管妳的光球依旧发出亮光,但身为术者的妳并没有待在护城河前……请问那时妳人在哪里?」
在祭典即将结束的城镇中,克姆的声音宏亮地响起。
戴米斯的光球消失的时间,是在小孩从护城河被救起来不久之后。
他的恋人正好在那时来到护城河,却发现他人不在现场。由于当时值班时间尚未结束,所以她以为自己的恋人就待在附近。然而,女子始终寻不着他的踪影,过了三十分钟后,才在距离护城河有段距离的小巷中发现了恋人的尸体。
「感觉我相当可疑呢。」
「应该算头号嫌犯吧?」
奥斯卡与缇娜夏意见一致,语气却缺乏紧张感。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跟在其他将军与魔法师的后面,一同前往谒见厅。
「不过要是有个万一,只要表明妳的真实身分就好了吧?」
「这么做的话,感觉我会遭受比犯人更糟糕的对待耶……」
「不要紧,我会好好保护妳的。」
就算缇娜夏的真实身分是魔女,仍旧不改奥斯卡主动请求并将她带回城里的事实。他不打算让缇娜夏蒙受不白之冤;而且就他的观察,以缇娜夏的个性不会做出害人的举动。她光是一个纸工艺就能那么开心,简直与单纯的少女别无二致。至少在奥斯卡眼里,缇娜夏是这样的人。
为了让她安心,奥斯卡轻抚着娇小魔女的头。被以这种对待小孩的方式安抚,缇娜夏不禁向奥斯卡投以抗议的目光,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走过漫长的走廊后,抵达谒见大厅。将军与魔法师们纷纷低头走进厅内,然后在王座前面分成左右两边并排而立。缇娜夏站在中央,奥斯卡则是站到了王座旁边。
此时,国王走进厅内。他的外貌看起来才五十岁出头,以一国之主来说相对年轻。虽然长相与奥斯卡相像,但他散发着柔和的氛围,眼神也十分温柔,令缇娜夏想起从前的契约者。
「妳就是吾儿带来的魔法师吗?」
国王目不转睛地盯着缇娜夏;她则丝毫不显畏惧地正视这道视线。
「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这个疑问让奥斯卡与缇娜夏心头一惊,但两人都面不改色。苍月魔女自从在七十年前离开法尔萨斯后,便再也没有于这个国家现身。然而,国王或许曾听说过,将从前的国王视为契约者、立于战线的那名魔女的事迹。
但是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缇娜夏露出动人的微笑,回应国王:
「不,这次是初次见面。我名叫缇娜夏。」
她将单脚向后,深深屈膝行了一礼。那流畅的动作自然地吸引了在场的众人。国王闻言,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但还是依序扫视站在左右两侧的众人后,再次望向缇娜夏并开口道:
「听说有一名魔法师遭到杀害,妳跟这件事有关吗?」
「不,我对此事毫不知情。」
她意志坚定地立刻回答。现场充斥着不知是谁发出的叹息声,议论纷纷。
国王抬头看着站在身旁的奥斯卡。
「交给你处理。选择适任者收拾这个局面。」
「知道了。」
国王离席后,从大厅深处的门扉离去。所有人对着他的背影,深深鞠躬、目送国王。
奥斯卡与文官们为了处理祭典的收尾工作而离开。与此同时,以亚尔斯为首,负责应对此次事件的成员则聚集到了另一个房间。众人围着桌子讨论,依序确认尸体的状况以及时间顺序。
缇娜夏待在他们的中央,面无惧色地保持着一贯的态度,静静听着众人追问她的话语。
「最可疑的地方,就是她当时人不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吧?」
「这段时间她到底在哪里,又做了什么?」
「归根究柢,她的魔法水准真的足以胜任宫廷魔法师一职吗?光源该不会是来自于油灯之类的吧?」
「啊,那确实是魔法的光,我亲眼看到了。」
亚尔斯举起手,这么说道:
「光源曾突然变亮。而且我近距离看过,那无庸置疑是魔法光球。」
在场众人第一次听到有人替缇娜夏说话,不禁一时语塞。此时,美蕾蒂娜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接着说道:
「而且在那个小孩溺水的时候,戴米斯还在现场,对吧?」
「啊,这么说来我的确有看到他。虽然被长袍的兜帽挡住,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他当时有举手向我打招呼。我清楚看到那条手臂上刺着黑色的魔法纹样。」
「可、可是……既然她确实有用魔法维持光源,为什么人不在附近?这才是问题所在吧?说不定她是和其他魔法师调换了。」
缇娜夏抱持着事不关己的心态,聆听众人讨论的内容。接着,她忽然想起在人群中发生的事。
『我劝妳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假如那句忠告是对着她说的,如今事情的确演变成那人所说的状况了。搞不好那名魔法师早就知道,戴米斯会在祭典上惨遭杀害。
怀疑的视线集中在沉思的缇娜夏身上。然而就在此时,魔法师长克姆开口了。
「这样太早下定论了。她是高塔出身的魔法师。就算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技术也很正常。」
即将迈入高龄的魔法师长,一边摸着剃光而肤色黝黑的头顶,一边望着缇娜夏。
「况且,要做到突然增加光球的亮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种光球原本就是为了能长时间维持明亮所做,我想在场的人之中,大概没几个人能调整光源以应付这类突发状况吧。她只不过是能在远距离维持光球,还不至于为此感到惊讶。」
缇娜夏对他懂得变通的想法感到有些佩服。不愧是在法尔萨斯这好几十年来,地位都屹立不摇的魔法师。缇娜夏待在塔中的时候,偶尔会从使魔那里听闻一些消息,世人似乎对他的实力与判断力都有着高度赞赏。
与此同时,缇娜夏开始思考着,要让众人见识自己的实力到什么程度。
此时,入口大门打开,奥斯卡走进室内。
「如何了?」
「现在正打算询问她详细经过……」
「妳当时到底在哪!又在做什么!」
刚才被制止的魔法师打断克姆的话,逼问缇娜夏。
然而──暗色的眼瞳朝那名魔法师瞥了一眼。令人感到深不可测的双眸,让男子吓得全身僵硬。
奥斯卡不假思索地替她回答道:
「她和我在一起,拉札尔也有看见。」
听到这个事实,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克姆瞪大双眼;美蕾蒂娜一瞬间绷紧了表情。亚尔斯察觉到青梅竹马的反应,耸了耸肩。
尽管如此,引起这阵风波的始作俑者,却对臣下们的震惊不以为意,环视着众人道:
「别固执在错误的答案上浪费时间。犯人不是这家伙,我可以保证……缇娜夏!」
「啊,是。」
缇娜夏苦笑着站起身,将双手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确实如克姆大人所说,我会使用种类有些特殊的魔法。我挺擅长光球之类的精灵系魔法……所以能办到这种事。」
她的手中浮现出光球。光球先是浮到天花板附近,再滑行般地往窗外移动,然后穿过缝隙朝夜空的另一端飞去。光球愈飞愈远、在众人眼中不断变小,飞到几乎看不见的遥远上空。然而在这过程中,光球都没有丧失亮度。在场的人见状,口中都不禁流泄出长短不一的叹息。
「擅自离开岗位是我太过轻率了。我明白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不在场的我会遭到误解也在所难免。真的很抱歉。」
见她深深低头道歉,众人纷纷尴尬地面面相觑。
奥斯卡在现场气氛平静后,指名在场的人中唯一一脸泰然自若的亚尔斯。
「亚尔斯,由你调查这次的事件。美蕾蒂娜,妳负责从旁协助。」
听到这道命令,两人望向彼此,然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
受命调查此事的亚尔斯与美蕾蒂娜,于午夜过后走在人群减少的街道上,打算再次查看现场。美蕾蒂娜转头望向夜幕下的城堡。
「她真的不是犯人吗?况且,她若能维持光球的亮度,离开自己的岗位,反而更加可疑不是吗?」
「美蕾蒂娜,妳该不会认为殿下在包庇她吧?」
就算撇除私人
情感,会这么怀疑也无可厚非。但亚尔斯轻轻摇头,否定道:
「虽然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不这么想。既然拉札尔也出面说话了,她当时和殿下待在一起的事应该是真的。而且啊……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啦。不过我认为她应该是──更加可怕的人。」
听到这句偏离主题的话,美蕾蒂娜本打算一笑置之,但她发现亚尔斯的表情相当严肃。于是她窥视着亚尔斯的脸,问道:
「怎么了?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妳想想,刚才打算逼问她的那名魔法师,不是突然僵住了吗?」
「咦?有这回事吗?」
青梅竹马诧异地回问。她似乎没有看到当时缇娜夏的模样,想必其他人也没注意到吧。那种如坐针毡的压迫感,以及那对如暗夜般幽深的漆黑瞳孔,不可能是亚尔斯的错觉。如果她有心杀人,恐怕不论地点与对象,她都能更加不留痕迹、或是根本毫不掩饰地执行吧。那个女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亚尔斯不禁陷入沉思。紧接着,他察觉道路前方站着一名魔法师,于是抬起了头。身形矮小的魔法师向两人鞠躬致意。
「久候多时了。」
他是负责检验尸体的魔法师,名叫卡普。直到不久前,他都与克姆一起验尸。卡普与两人并肩走着,同时说明检验结果。
「死因似乎是毒杀。巷子里还残留着些许没烧干净的呕吐物,从那里面验出了有毒物质。那是古代魔法药的一种,名叫立马斯。立马斯是无臭无味的液体,一旦服用便会引发呕吐、全身充血、流鼻血等中毒症状。症状出现后,只要几分钟就会致死。」
「是容易取得的毒药吗?」
「只要有相关知识就能制作。去找的话或许有人贩卖,但在法尔萨斯应该没人这么做。」
「那换个说法吧,如果是我们的魔法师,任谁都做得出这种毒药吗?」
「以技术上来说,大约有五成的人做得出来。魔法药是我的专业领域,但我若想杀害某人,不会选择制作立马斯。因为这是以前的魔法药,程序与材料的取得都很麻烦,制作时使用的魔法构成还深受精灵魔法影响……简而言之,比起立马斯,现在有更容易制作的毒药。」
「原来如此。」
亚尔斯用指头按了按紧皱的眉间,向卡普问道:
「那么,关于受害者遭到分尸并焚烧的部分呢?」
「受害者是在死后一段时间才遭到分尸,之所以没有大量出血也是这个原因。犯人将其头部、双手及双脚砍下后,再将躯体切成两半。每个部位似乎都是用斧头之类的武器,以挥落的方式砍断。有的只砍一刀,有的砍了好几刀,最后才进行焚尸。应该是先淋上油后再点火。」
「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案发现场的巷弄中只见几名警备兵驻守,但仍能听到附近乘风传来笑声与弦音。尽管如此,从外面的道路看过来,关键的杀害现场刚好位于视线死角,而且是条死路。左右两旁的建筑都没在面向这里的墙壁设下窗户,让人有种隔绝了祭典气氛的感觉。亚尔斯望向烧焦的地面,一股静寂的死味随即飘散过来。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们的魔法师,他是在找戴米斯时发现的。戴米斯的恋人也有看到尸体,当时似乎陷入半发疯的状态,目前暂时将她安置在城里休息。」
「看到那种遗体,会发疯也很正常……」
美蕾蒂娜仿佛感受到一股寒气,用双手抱紧自己的身躯。她不经意地抬头一看,才发现青梅竹马不知不觉间已不在旁边。亚尔斯从现场稍微往回走,朝道路的方向望去。
「亚尔斯?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护城河里也该稍微看一下。不过天色暗了,明天再说吧。明天看过护城河、询问事情经过后,再去向殿下报告。」
「咦?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不,完全想不到。」
其余两人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傻眼。亚尔斯没有理会,而是抬头仰望满天星斗的夜空。
「我打个比方,你们认为犯人为什么要把尸体分尸,甚至将其烧毁?」
「为了进行某种仪式?」
「是基于怨恨吗?」
美蕾蒂娜与卡普闻言,几乎在同一时间说出不同的答案。亚尔斯摇了摇头,说道:
「我怀疑对方的目的是『顶替』,或是『方便处理』……总之,今天先回去吧。我想喝个酒,睡一觉了。」
亚尔斯一边搔着脖子,一边大步往前走去。
美蕾蒂娜连忙跟了上去。与此同时,她询问走在一旁的卡普。
「话说回来,遭到杀害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妳说戴米斯吗?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很精明能干的人。不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俐落,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再加上他和蔼可亲又会照顾人,应该不会无故遭人怨恨。」
「换句话说,很难从动机推敲出犯人是谁呢。」
走在前头的亚尔斯喃喃说出这句感想。美蕾蒂娜则进一步提问,像是要补充青梅竹马的想法般。
「除了人品之外,其他方面如何呢?例如利害关系之类的。」
「若限定在城内的话,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因为他的死而获利。基本上每个宫廷魔法师都在做不同的研究……不会为了出人头地而有纷争呢。」
即便同样在城里工作,以集团行动为主的士兵,与以个人行动为主的魔法师,从风气上就截然不同。
「戴米斯的研究内容是?」
「魔法湖与精灵魔法。魔法湖这方面,他是负责研究位于旧杜尔札领地的魔法湖。」
「魔法湖是什么?是以魔法生成的湖泊吗?」
「虽然称之为湖,但里面并没有水。魔法湖只不过是指称魔力停滞于地底、且浓度颇高之处,大陆上有好几处这样的地方。在这之中,戴米斯负责调查的是位于杜尔札──也就是七十年前那起战争的舞台──的魔法湖。他每个月都会出城去那里一趟。」
「七十年前的战争是指那个吧?就是魔兽与魔女战斗的那场战争。」
对于法尔萨斯的人而言,七十年前与邻国杜尔札的战役,是无法忘怀的一段历史。
杜尔札于某天展开侵略行动,运用一批魔法师,让当时法尔萨斯的军队陷入苦战。法尔萨斯在那次猛攻前,一度让敌军侵略到国土深处。
其中最为棘手的,就是被称为『魔兽』的巨大魔法兵器。突然出现在战线上的这个生物,以压倒性的破坏力蹂躏法尔萨斯军。据说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无论是将领还是魔法师都束手无策,所有人深陷于绝望之中。
然而,当时的国王雷基乌斯,在那场战争中派出了被誉为最强魔女的人。
她遵从契约者的愿望,击退了凶狠的魔法兵器,让法尔萨斯得以战胜。尽管如此,人民在这场战役中受到莫大的损害,耗费三十年才成功复兴王国。另一方面,败北的杜尔札后来由于政情不稳而急遽衰退,如今已分裂成四个小国。
听到历史上有名的魔法兵器,亚尔斯眉头深锁。
「我听说那头魔兽还没死吧?去那种地方,不是挺危险的吗?」
「所以他才会过去啊。万一魔兽的封印有解开的迹象,势必会对魔法湖产生影响。」
「唔──……牵扯到这件事的话规模就太大了。完全猜不到犯人是谁。」
「你刚才不是讲得好像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我只是觉得可疑。况且我搞懂的只有手法,对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
亚尔斯耸了耸肩,摆出一副对此束手无策的模样。美蕾蒂娜傻眼地叹了口气后,重新打起精神,转头望向卡普。
「那么,关于他另一项研究内容──精灵魔法方面呢?他是精灵术士吗?」
「不是。精灵术士非常罕见,而且相当封闭。宫廷魔法师里虽然有几个人能使用精灵魔法,但没有纯粹的精灵术士。」
「是这样吗?纯粹的精灵术士有哪里不同?」
「魔法的威力截然不同。精灵术士擅长操作自然物,要是有一个小队的人数,甚至能和一国开战。」
「哇,那也太强了吧。」
「相对地,他们几乎不会公然现身于历史上。毕竟精灵术士除了需要有天生的资质,还得具备纯洁这个条件。一旦失去纯
洁,就会失去那股力量。所以他们才会人数稀少且封闭,不太与外人扯上关系,过着自己的生活。戴米斯似乎尝试过解析那套精灵魔法,他刺在身上的纹样就属于精灵魔法一类。」
「啊──那个啊。他对研究真热忱呢。」
亚尔斯想起那只刺满手臂的黑色纹样。他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城门前。
「总之,明天先去向殿下报告吧,借助一下他的智慧。」
亚尔斯这么说后,三人便就地解散了。
※
执勤室中弥漫着茶的芬芳香味。泡这杯茶的,正是身为王太子守护者的魔女。缇娜夏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低喃道:
「离开塔后,马上就被人冠上杀人罪嫌……每次来地上都不会有好事呢……」
「既然不是妳做的,大可抬头挺胸。要是有人敢说三道四,就交给我处理。」
「这样会害你的风评变差喔。」
就算贵为王太子,若行事过于蛮横,仍旧会招来反弹。与其那样,不如窜改所有相关人士的记忆还比较省事──缇娜夏正烦恼着要不要这么做。另一方面,由于祭典的善后处理堆积如山,契约者正忙着办理与杀人事件无关的工作。魔女收好茶具,在空无一物的空中跷起腿。
「总之,我的事情可以自己设法解决。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会自行处理好的。」
「要是交给妳处理,感觉会把事情搞得很夸张。像是窜改所有人的记忆之类的。」
「别读我的心啊!」
「原来妳真的办得到那种事啊……」
奥斯卡露出傻眼的表情,但那确实是最后的手段。他向无言以对的魔女露出苦笑。
「总之,妳先等我这边设法处理吧。身为契约者,我必须负起这点程度的责任才行。」
「说什么责任?反正我只会在这座城里待一年,就算搞臭名声,我也不在意。」
「别说那种话,妳可是将来的王妃喔。」
「才不是!别擅自创造未来!」
被对方打从心底否定,奥斯卡反而开心地笑了出来。魔女则是对这样的契约者翻起白眼。
「更何况,你对这件事有多认真?如果只是打算开我玩笑的话,这样很累人的,请你别再这么说了。」
「我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妳放心吧。虽说妳是魔女,但个性挺正经的,而且跟妳在一起感觉一辈子都不会无聊,这样正好。」
「居然因为这种理由……」
虽说被人投以爱慕或崇拜的眼神,会令她感到困扰;但对方只以「感觉很有趣」为由向自己求婚,也令她十分伤脑筋。不如说,想不到该怎么拒绝这种理由,更让她感到痛苦。见魔女抱头苦恼着,奥斯卡将笔尖朝向她。
「先不提这个。妳对这起事件的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吗?」
「嗯──……有几个令我在意的地方,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要是我亲自调查,又反而显得可疑。」
真要说的话,现在缇娜夏在意的是当时混在人群中给她忠告的那人。假如那名男子与事件有关,说不定已经逃出城都了。缇娜夏不禁后悔自己当时没跟踪对方。
奥斯卡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已经派出有办法处理的成员了。」
「交给武官解谜,你真是过分啊。」
不知是否听到她这句话,此时执勤室的门恰好传来敲门声。房内的两人对望一眼后,缇娜夏挥了一下右手,身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大概是不想面对惹人厌烦的探询,施加了隐形的魔法吧。见她在一瞬间就施展出这样的魔法,奥斯卡由衷感到佩服。
亚尔斯进入室内后,便站在办公桌前开始报告调查的概要。奥斯卡听完报告后,轻笑着向眼前的部下问道:
「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已大致摸透犯案手法,但对犯人是谁完全没有头绪。」
听到这句干脆的回应,奥斯卡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那么,让我听听看犯人的手法吧。啊,等全员集合后再说好了,我想看大家的反应。」
「明白了。」
亚尔斯离开执勤室后,奥斯卡对着无人的房间出声。
「听说是这样。妳也来吧,缇娜夏。」
尽管没有回应,但奥斯卡感觉得到身旁有人叹了口气,不禁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出来。
相关人士被召集至魔法实习用的演习室。
房内聚集了与受害者关系亲密、或是与之有间接关系的人。
话虽如此,戴米斯并无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属,王城以外的相关人士只有他的恋人。
奥斯卡坐在房间的最深处,其他人则围成圆状坐着。缇娜夏在圆圈之外,于奥斯卡身后靠墙站着;她的对面则坐着戴米斯的恋人──芙菈。
主持这个场合的奥斯卡环视众人后,开口道:
「看来所有人都到齐了。让我们来听听亚尔斯将军的调查结果以及推论吧。」
奥斯卡只说了这句话,便将主导权交给了在左侧待命的亚尔斯。亚尔斯踏出一步,走进圆的内侧。
「首先,我们先确认当天的事情经过。戴米斯在护城河生成光球后,与缇娜夏小姐对话。在那之后不久,缇娜夏小姐负责的区域发生孩童溺水事件,造成骚动。当时有目击者看到他在现场,而我就是那名目击者。我确实看见一名魔法师在稍远处举起手,向我打招呼。」
亚尔斯举起自己的右手,重现当时的情景。
「接下来,坐在那边的小姐……芙菈小姐前来探望,却发现戴米斯不在岗位。于是她向周遭的魔法师询问,其他人才发现戴米斯不见了。就在这时,戴米斯负责区域的光球刚好消失。之后透过搜索,发现了戴米斯的遗体。以结果来说,他是从光球消失直到发现遗体为止、约莫三十分钟的期间,在某处遭到杀害。所以我们怀疑,当时不在场的缇娜夏小姐涉嫌杀人。然而,要在短短三十分钟内杀人并焚烧遗体,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亚尔斯对卡普使了个眼色。卡普收到暗示后,移动到了隔壁房间。
「所以我今天潜进了戴米斯负责的护城河区域。没想到我会连续两天潜进护城河里啊……不管怎样,我在那里找到了这个。」
卡普回到房间,手上提着一盏再平凡不过的油灯。唯一不同的是,有颗大玻璃球被封在里面。
「有六个与这盏灯一模一样的东西,以相同间隔沉在河里。魔法似乎能操作玻璃的构成,这想必是以此制作的吧。遭到密封的玻璃球别说是水了,连火种都放不进去。不过,透过魔法的话,应该有办法从外部点火才对。我说得没错吧?克姆大人。」
「……是的。」
「从内部空气量与蜡油来看,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火就会自然熄灭。我们收到的情报中,并没有提到戴米斯的光球曾一度熄灭后又点亮,想必他的光球打从一开始就是这种玻璃球。听说他曾对缇娜夏小姐说过『会暂时待在这附近』,表示本该一直留守岗位的他,打算过一会儿就离开现场。因此当时没有用魔法维持光源的人并不是缇娜夏小姐,而是戴米斯。」
与会人士不成声的呼吸声,使现场的气氛为之摇曳。奥斯卡跷着腿,若无其事地听着亚尔斯的解说,暗中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缇娜夏则是阖上眼帘,静静地听着这番话。
「由此可知,就算光亮着,也无法证明戴米斯当时还活着。那么,犯人究竟是何时杀害他的呢……接下来,我想提出一个推论。」
亚尔斯一度闭上眼睛,整理好脑内的想法后,才开始说道:
「犯人恐怕之前就与戴米斯约好要碰面了。他们两人事先准备好油灯,并将之沉进河里。然后,戴米斯将油灯一一点火,做好伪装后便为了与犯人碰面而离开现场。所以,他后来才会在巷弄遭到毒杀──他遭到杀害的时候,应该离蜡烛的光源消失还有一段相当充裕的时间。不过,在这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插曲──就是孩童溺水所引起的骚动。」
他望向美蕾蒂娜;美蕾蒂娜则以呆愣的眼神回望他。
「我们这么假设如何?假如当时戴米斯已经死了。只要从案发现场转个弯,就能隔着建筑物观察护城河那里的状况。犯人应该是考量到这点,才选择在那里行凶的……犯人注意到那起骚动后,恐怕相当着急。毕竟有人潜到河里的话,就会发现光球并不是靠魔法维
持亮度。就算没人察觉光球有问题,这场骚动说不定会让人注意到戴米斯不在现场。于是犯人在慌张之下,穿上了戴米斯的长袍,回到护城河附近。犯人确认我潜下去的地方并非戴米斯所负责的区域后,便假扮成戴米斯向我打招呼,将这个危机漂亮地化为转机。」
「不,先等一下。」
克姆举手打断了这番推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
「因为对象是亚尔斯将军,犯人才得以顺利地瞒天过海。不过犯人举手了对吧?若是魔法师,应该会从纹样发现那人不是戴米斯。难道犯人不惜铤而走险,也要假装戴米斯在场吗?」
「所以──犯人举的是戴米斯的手。尸体不是被解体了吗?除了手臂以外,其他部位没办法藏在长袍底下带着走,因此犯人才只拿走了手臂。」
听到亚尔斯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犯人的大胆行径与合理的行凶手法,震撼了在场的众人。美蕾蒂娜瞪大绿色的双眼,轻启的嘴唇流泄出不成语句的叹息。
「犯人在那之后回到杀人现场,为了不让受害者的手臂被砍下一事曝光,于是顺便解体了其他部位。然后,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尸体后,从血液干掉的程度推测出杀人时间,又或是为了让人无法判断出毒物的成分,犯人才将油淋在遗体上,并将之烧毁。」
亚尔斯略带冰冷的眼神落在地上,继续说下去。
「这么一来,我们必须以截然不同的角度锁定犯人。犯人是与戴米斯亲近、在光源消失前的这段期间不在场的人。并且在光源消失后,犯人恐怕还刻意强调自己人在哪里。据我推断,犯人应该是这样的人。我的调查与想法到此告一段落。」
亚尔斯转过身子,朝奥斯卡行了一礼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现场弥漫着一股互相试探彼此的沉重气氛。此时,奥斯卡开口说道:
「辛苦了。那么各位,你们有任何头绪吗?」
四周笼罩在尴尬的紧张氛围中。没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开口质疑他人。
此时,奥斯卡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似地,注视着某个人物。那人在亚尔斯说明时,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反而莫名冷静地注视着地板上的一处。
正当奥斯卡思索着该如何逼问的时候,背后响起守护者轻柔的声音。
「妳是精灵术士吧。应该是天生的?授予戴米斯纹样的人,也是妳吧?」
缇娜夏这么说后,抬起头的人正是戴米斯的恋人──芙菈。
精灵术士──那是数量本就非常稀少的一种魔法师。
听到缇娜夏指出芙菈就是精灵术士,在场的众人顿时一片译然。克姆代表震惊的魔法师们,开口询问缇娜夏。
「妳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吗……因为我也是啊。是不是精灵术士,就算是天生的,也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况且,戴米斯身上的纹样难度很高,如果不是专攻精灵魔法的人,没办法将其施加在身上。我原本以为城里有我没见过的精灵术士,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缇娜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以有些悲伤的神情凝视着芙菈。
「他就是妳献出纯洁与力量的对象吗?妳为此感到后悔吗?」
芙菈笔直地回望缇娜夏暗色的眼眸。她的眼里蕴含着空虚的意志力。不久后,她莞尔一笑,开口说道:
「我没想到离开森林……来到这样的异国后,还会遇到精灵术士,这是我的失算。居然只用看的就能明白,妳想必是相当强力的精灵术士呢。很抱歉,让妳因为这件事遭到怀疑。」
她的眼神犹如风平浪静的水面般沉稳,就像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全身笼罩着一股洒脱而豁达的氛围。
「我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打算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我只是……没办法忍受他对变得无法使用魔法的我,露出那种鄙视的眼神。我无法接受他展现出的优越感。每当看到他的身体,看到我施加的守护……就好像在看着自己有多么肤浅,我讨厌这样。我是为了自己的矜持而杀了他,仅此而已。」
她的声音透露着不需他人理解或同情的意志,这是出自她内心的一番话。
※
「──结果,她是在孩子溺水的骚动平息后,才把尸体分尸的呢。」
齐聚在王太子执勤室的,除了房间主人外,还有克姆、亚尔斯、美蕾蒂娜以及缇娜夏。目前对芙菈的讯问已经大致结束,最后决定将她暂时收监。
缇娜夏一边将热水倒入茶具,一边回应美蕾蒂娜的话。
「不仅是精灵魔法,凡是会浮现纹样的魔法,只要术者还活着就能维持效果。她的状况正是如此,所以就算失去身为精灵术士的力量,纹样依旧能持续发挥作用。而且,毕竟她是纹样的主人,就算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似乎还是能成功地将纹样的一部分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怎么没注意到那是女性的手啊。」
遭到美蕾蒂娜吐嘈的亚尔斯露出为难的表情,克姆则是帮他说话。
「一旦印象强烈的物体映入眼帘,人们意外地只会将其记在脑海。更何况是从远处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注意到骚动后才把手砍断,未免太困难了,根本来不及处理好。所以那女人事先只做好焚尸的准备,这样就算纹样消失也不会被人发现。」
奥斯卡松开跷着的双腿,从缇娜夏手上接过点心盘。亚尔斯再次感到无地自容;美蕾蒂娜则无视自己的青梅竹马,继续发问:
「那么她为什么要解剖尸体呢?如果只是焚尸,反而比较不会被人发现她顶替戴米斯,真相就能石沉大海了吧?」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缇娜夏。
「对她而言,顶替戴米斯这件事是否会被发现,大概是场赌注。毕竟她无法回收沉在护城河底下的油灯,应该也考虑过被某人察觉的可能性。如果事前有砍下遗体的手,就算有人怀疑举手的人不是戴米斯,也能让所有人都成为嫌疑犯;不过在没有砍下手臂的情况下,不论是转移纹样还是描绘新的纹样,都只有精灵术士才能办到。她对自己身为精灵术士一事引以为傲,所以就算有个万一,也希望尽量避免同胞遭到怀疑。然而,她反而因此种下祸根,被人识破戴米斯遭人顶替一事。」
「你根本完全中计了嘛。」
美蕾蒂娜这番冷淡的话,让亚尔斯抬不起头。主人笑了笑,出面调解。
「别这么苛责他。毕竟多亏亚尔斯,这起事件才能顺利找到真相。幸好快速地解决了。」
亚尔斯再次深深低头。然而,已经厘清的真相却令克姆露出苦涩的表情。
「可是,戴米斯曾经找我商量过,明年预定要与她结婚的。他真的会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她吗?」
「那女人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自己的妄想,事到如今也没人知道了。」
奥斯卡如此做了总结,在摊开的文书上签下名字。
除了魔女之外的三人,在话题告一段落后,便离开执勤室、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缇娜夏默默地整理茶杯,喃喃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得做这种像女官负责的事情啊……」
「不是因为妳泡的茶很好喝吗?」
听到奥斯卡的回应,她摆出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将装着茶的托盘放到墙边的台座上。
「她被抓之后会怎么样?」
「这要由老爸来决定……不过应该不会立刻处刑,魔法师们似乎有许多事想问她。」
缇娜夏听到这番话,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好似看着心痛的东西般。
「毕竟精灵术士几乎不会出现在大型城镇呢。」
「那妳呢?让别人见识到妳的实力不要紧吗?」
「我会找借口敷衍过去的。况且,虽然非我所愿,但大家似乎都认为我是你中意的对象,想必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我动手吧。」
「这样很好啊。」
「才不好!」
听到她的回应,奥斯卡闷笑几声,开始着手处理其他文件。当他用笔尖沾上墨水时,突然想起某件事似地抬起头。
「话说回来,既然妳也是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也会连带失去魔女之力吗?」
缇娜夏一边擦拭桌子,一边回应道「喔,那件事啊」,并露出微笑。
「虽然那是真的,但只是世俗说法。实际上是一旦发生性行为,就会让灵魂容易混杂在一起,要使用精灵魔法便得耗费比以
前高出好几倍的魔力。这么一来,大部分的术者就会再也无法使用精灵魔法。如果是简单的术法自然另当别论……用于毒杀的立马斯应该就是她亲自调合的吧,毕竟其构成算是挺简单的。」
她说到这里便暂时打住,将擦完桌子的布折好后,走至台桌并将其放在茶水的托盘上。将东西收好后,她走回办公桌前,耸了耸肩。
「我原本的魔力量就与一般人不同,所以应该不会为此困扰才对,更何况我并非只会使用精灵魔法。只不过,这么一来我在使用大型法术时,恐怕会有些吃力就是了。」
「哦,那就好。」
说到这里,缇娜夏总算理解奥斯卡的意图。她恍然大悟后,慌张地绕过桌子冲到他旁边。
「不是,我刚才是骗人的。我会很困扰,非常困扰,会再也没办法使用魔法。」
尽管缇娜夏拚命辩解,奥斯卡却一脸不以为意,反而露出调侃似的笑容。
「真是那样也没关系啊,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妳的。」
「大有关系好吗!」
这时──有人猛力敲着执勤室的门。一名士兵冲进室内,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
「因杀害魔法师而被关进监狱的女人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后,奥斯卡立刻听到耳边传来缇娜夏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他们抵达安置芙菈的小房间时,克姆与亚尔斯已经赶到现场了。
俯卧在地上的女人,在房间中央一动也不动。她右手握着小瓶子,四周飞溅出些许鲜血。
「她服用了在行凶时用的立马斯。或许是因为她之前绝食的缘故,并没有留下呕吐物,但从眼睛与鼻子流出了鲜血。」
「你们没搜身吗?」
「有检查,但当时没能发现……」
看守士兵说明状况的期间,缇娜夏窥视着芙菈紧握在手中的小瓶子。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沾了一下残留在瓶口的液体。
其他人都以奥斯卡为中心聚在一起,没有人质问她的行动。缇娜夏在嘴里轻声咏唱后,开始朝指头上的毒药注入构成。
奥斯卡向众人下达指示后离开房间,在走廊上等待的缇娜夏立刻向他招手示意。他回应娇小魔女的呼唤并弯下腰后,缇娜夏稍稍踮起脚尖,朝他低声耳语。
「你最好重新调查一下芙菈身边的人。制作那瓶毒药的并不是她,八成有人跟她合作──或者说,对方恐怕是另有目的的幕后黑手。」
奥斯卡以严肃的表情点头后,返回房间的入口,向士兵下达命令。
独留在原地的魔女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现场。
重新调查之后,得到的报告指出,大约一个月前有位可疑的老人在芙菈身边出没。不仅如此,芙菈自杀当天,确实有人目击到陌生的老魔法师在城内走动。
将这些证词相互比对后,得到的结论指出两者应该是同一人,然而众人依旧无法掌握那名关键老人的行踪,只徒留疑点重重的结果。这让奥斯卡感到十分不舒服。
至于芙菈的遗骸,则是由缇娜夏领回,并埋葬于某个遥远的森林之中。
看到为了男人舍弃力量,然后为了自己的矜持杀害男人的孤独魔法师,缇娜夏究竟做何感想──到头来,她什么也没说。
3. 夜之透明
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名少女正飘浮在法尔萨斯城的尖塔上。
正确来说,她并非少女,而是代表着长达三百年以上的「魔女时代」的其中一人──「苍月魔女」缇娜夏。据说会有这个别名,是因为她从前还没在高塔定居的时期,只会在月亮皎洁的夜晚出现。然而,关于这项传闻仍旧众说纷纭。
缇娜夏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聆听使魔传来的报告。这份调查打从她定居于高塔之前就没有间断,然而一次也没传回令人欣喜的报告。在漫长的岁月中,缇娜夏有时甚至会朦胧地思考,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样的报告呢?
魔女眯起眼睛,望向地平线的彼端,似乎能隐约看见立于远方的苍色之塔。
「再拜托你了。」
轻抚呈灰猫姿态的使魔头部后,使魔的喉咙随即发出代表喜悦的咕噜声。
──或许我一直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举动,肯定是这样的吧。
她的微笑中带有强烈的自嘲色彩。
尽管如此,魔女依旧派出使魔前往世界各地──为了寻找一位早就死去的人。
※
宫廷魔法师在出勤的时间,多半会去旁听课程或埋首于自己的研究中。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分担从各处汇集而来的琐碎委托,并依序处理。
每天早上,那些委托都会分别按照难易度,张贴于讲堂走廊旁的墙壁。本来只有魔法师会前来查看,然而王太子如今正兴致盎然地盯着墙壁。他向站在身旁的守护者招了招手。
「缇娜夏,这个感觉挺有趣的,妳接下试试看吧。」
「为什么你要替我擅自决定啊……」
面露苦涩表情的她,真实身分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魔女。以她的实力,想必无论什么委托都能轻松解决。奥斯卡如此心想,拿了一张委托并宣读上面的内容。
「看样子是在城都内设置转移阵的委托。实际工作时间大约一个月,可以去镇上玩喔。」
「这可不是游玩,是工作!」
缇娜夏从他的手上收下纸张,认真地阅读委托单上的内容,那模样看起来就只是一名美丽的少女。奥斯卡察觉路过的魔法师见状纷纷看得出神,内心暗自苦笑。
──下定决心前往她所居住的高塔,是在五年前啊。
他过去为了解决施加在身上的诅咒,一心一意地钻研学问、修行剑术。那时,他耳闻了关于高塔的传说──「只要爬上顶端就能实现愿望」。对当时的他而言,简直就如同魔法般不可思议。
从那天开始,与苍月魔女见面就成为了他的目标之一……然而,实际上的她却与想像中相去甚远,看起来只是名平凡的少女。她不同于「魔女」之名给人那种既恶毒又蛮横的印象,虽然啰唆,但反而可以感觉到她擅长照顾人的一面。奥斯卡将手放在娇小的她的头上。
「感觉挺有意思的,我也会跟去。况且,要是放妳一个人行动,搞不好会被拐走呢。」
「我又不是小猫,才不会出事!你可别趁乱溜出城里喔!」
「就算妳这么说,仍旧世事难料啊……要是真有万一,到时一切都太迟了吧。」
缇娜夏令人屏息的美貌与玲珑有致的身材,便足以让那些心术不正的家伙升起邪念。假如她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遇害,身为契约者的他肯定要负责。
尽管奥斯卡真心为此担忧,缇娜夏却对他投以傻眼的目光。
「真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我的视力不差,别担心。」
她很善良,脑袋又灵光,也没什么私欲。作为王妃只要满足这些条件就够了,更何况与她相处起来很开心。或许是因为她并非法尔萨斯臣民的缘故,态度相当不客气,却反而令他感到放松。
──所以说,接下来只要等她改变心意就好。
见奥斯卡丝毫不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缇娜夏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既然你特地帮我选了,我就把这项委托处理掉吧。前提是你要待在城里,反正我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啊,慢着。」
奥斯卡反射性地伸出手,但她没有咏唱就消失无踪了,想必已经转移至他处。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魔法师,不禁为这高超的技术瞠目结舌。
被留在原地的奥斯卡搔了搔太阳穴,转过身子。他的工作仍旧堆积如山,无论如何都得做完才行。不过,刚才的交谈让他稍微转换了心情。奥斯卡抬头仰望窗外万里无云的景色。
于是王太子心情大好地离去;魔法师们则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稀奇的景象般,目送他离开。
※
法尔萨斯的气温似乎有逐日升高的倾向。
遭到热气荼毒的城内训练场上,亚尔斯正在训练一批年轻的士兵。或许是因为祭典结束一周后心情松懈,抑或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众人的动作显得没什么纪律。正当亚尔斯犹豫着该让大家暂时休息,还是向他们说教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人从城堡那里走了过来。
发现走来的人是谁后,他大感意外地说道:
「缇娜夏小姐,是殿下派妳来的吗?」
「我为什么要听他使唤?」
她将一头长发盘起,全身穿着容易活动的轻便打扮。膝盖以下的部位裸露在外,肌肤异常地白皙,令亚尔斯不禁担心她会不会晒黑。
缇娜夏十指交扣,伸了个懒腰。
「工作结束了,我正好对平日的生活累积了一些不满……所以想活动一下筋骨。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一起接受训练。」
「难道妳又被殿下刁难了吗?」
「真不知道他的个性像谁呢。」
缇娜夏摇了摇头,一副在说着讨人厌的家伙般。
──由于她是奥斯卡中意的对象,总是会不停地被他捉弄。这件事在部分人士之间,已经传开来了。
有的人觉得这样的互动很温馨,有的人则同情地观望着。至于克姆等人则认为难得有精灵术士入城,很担心奥斯卡会不会令她失去这股力量。
身材纤细的缇娜夏站在训练场中,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力。亚尔斯察觉到这点,露出苦笑。
「我正打算让他们休息,就由我来陪妳训练吧。」
「非常感谢。」
亚尔斯交代士兵们去休息后,一半的士兵回到值班室,剩下一半则为了观看比试而留在训练场上。缇娜夏向其中一人借了练习用的剑。
亚尔斯一边为自己的青梅竹马今天没当班而感到安心,一边拿起练习用的剑。
「妳是第一次用剑吗?」
「以前稍微练过。」
「真是意外。」
亚尔斯把剑架好后,缓缓地从上往下挥剑,作为正式比试前的热身运动。
一回合、两回合,缇娜夏不断接下他的剑。她的直觉敏锐、动作流畅,看得出其剑术本领相当高超。亚尔斯慢慢加快挥剑速度,她仍旧轻松地跟上了节奏。
──她的实力说不定比美蕾蒂娜还强。
亚尔斯的脑中浮现出青梅竹马不悦的表情,背脊不禁为之一颤。
美蕾蒂娜由于性格使然,总是试图正面迎击;但缇娜夏不会从正面接下对手的剑,而是在稍稍偏移的方向挡下并顺势弹开。可见她很清楚娇小且柔弱的自己,适合什么样的战斗方式。与此同时,她还会紧盯着对手失去平衡的瞬间。
如果这是实战,缇娜夏肯定会抓准时机,在对手姿势不稳的同时以迅速的动作拔剑突刺。当然,假使这是实战,亚尔斯不认为自己会输。但无庸置疑地,与其他士兵相比,和她对打确实棘手许多──亚尔斯思考着这件事的同时,仍旧逐渐加快剑速。半是基于兴趣而聚集的士兵们,不禁对眼前这名年轻魔法师的本领为之愕然。
「……稍微测试一下吧。」
亚尔斯冷不防地增强施加于剑上的力道。要是正面接下这一剑,势必会因手麻而导致剑从手中滑掉。他的剑蕴含着这样的威力,朝缇娜夏往下挥去。
然而她没有因此退缩,反而配合他的剑般往前迈步,同时侧身将剑倾斜。她顺势让亚尔斯的剑在自己的剑刃上滑行,将这强烈的一击弹向左侧。
紧接着,她再度往前踏出一步,以没有持剑的左手肘击中亚尔斯的手腕。
尽管力道不足,但在速度的加成下,这一击精准且确实地命中了亚尔斯的关节,令他差点松手让剑滑落。在他慌忙重新握好剑柄的时候,缇娜夏的剑已趁机刺向他的喉咙。
「……
唔!」
剑锋逼近眼前,亚尔斯情急之下,用左手弹开她的剑腹。
利用体重突刺而去的剑被闪开后,她顺势弯腰并往右边跳去,就这样躲过了亚尔斯横向扫过的下一击。
缇娜夏跳往外侧,与亚尔斯拉开距离后,转过身子对他莞尔一笑。
「刚才那击真危险。」
那张恶作剧般的笑容,宛如潜伏在暗夜中的黑猫。震惊的亚尔斯只是摇了摇头。
「妳的本事根本不像稍微练过而已……妳就算不当魔法师,改而加入我们,肯定也行。」
她的动作相当精湛,想必并不是只为了训练而学习剑术,应该曾经在实战中挥过剑。从她的动作中,可以确实感受到日积月累的经验。
「谢谢你的指导。」
缇娜夏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令亚尔斯感到深不可测,只能苦笑以对。
※
魔法师在讲堂上朗朗道来。
「随着魔法大国铎洱达尔在四百年前于一夜之间亡国,部分魔法的技巧也跟着失传。目前确认的魔法多半都有共通之处,那就是出发点皆为术者对个体有强烈的认识。借由意识自己宛如装着液体的玻璃瓶般,以个体的身分面对整个世界,透过构成来干涉现象,这就是魔法的第一步。」
上午的魔法概论课堂中,大约有二十人出席。
缇娜夏坐在最后排的位置,兴致勃勃地听着讲师授课。此时,卡普打开后面的大门走进讲堂。他一发现缇娜夏,便立刻举手向她打了声招呼,并在她旁边坐下。
「有趣吗?」
「挺有趣的。」
她转动着手上的笔,如此回应道。对于缇娜夏而言,向某人学习魔法这件事必须回溯到她成为魔女之前,否则根本毫无印象。因此就算只是像这样听听理论,她也觉得格外新鲜。
然而,讲堂上方不断传来吵杂的脚步声,妨碍着讲师授课。由于讲堂是开放式空间,格局上可以从上层的走廊俯视室内状况,而现在有人吵吵嚷嚷地走过走廊。
缇娜夏想说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而看向上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肥胖的壮年男子。他不断地对走在身后的文官们发着牢骚。由于声音太吵,连讲师也暂时停止授课,众人都不由得抬头仰望。然而男子对此毫不在意,甚至看都不看楼下的讲堂一眼,迳自离去。
「那是怎么回事?」
正当卡普想回应缇娜夏的低喃时,讲师继续授课,于是两人重新集中起精神。
结果,她在三天后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
王太子奥斯卡的房间位于城堡深处的一隅。当他回到自己房间后,立刻听到有人敲着窗户。奥斯卡无奈地打开窗户,让站在阳台的缇娜夏入内。
「请妳好好从门口走进来。」
「要是被谁看到,肯定会被大做文章,我才不要……」
「事到如今才说这些,应该晚了吧。」
缇娜夏摆出厌恶的表情走进室内。
「你今天很晚回来嘛。」
「因为有让我的工作增加的家伙过来了……对了,这是妳拜托我的东西。」
奥斯卡走回桌前,将放在桌上的一叠文件递给缇娜夏。那是她表示想阅览的文件──有关前几天遭到杀害的戴米斯所研究的详细内容。从公开的资讯到机密的未公开情报,全都记载在大量的文件之中。
「谢谢。」
缇娜夏道谢后收下那叠文件,然后开始俐落地翻阅内容。
「虽然我有派人搜索,但似乎还是没找到那名在芙菈周遭出没的老魔法师……」
「应该可以认定是他侵入城内,把毒药递给芙菈的。不过,如果只是单纯介入个人的感情纠葛,这样做未免太夸张了。」
正因如此,缇娜夏才很在意戴米斯的研究,打算阅读里面的内容。她一边翻著文件,一边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其实还有一个人令我有点在意。虽然那说不定是我的错觉。」
「令妳在意?是什么样的家伙?」
「祭典当天,有名路过的魔法师对我提出忠告。他说『我劝妳最好别离开这里,否则会惹祸上身』。」
缇娜夏提起在护城河前跟自己擦身而过的男子,奥斯卡听完后眉头一皱。
「这件事听起来也很奇怪。不过,他和在城内被目击的老人应该不是同一人吧。」
「就是啊。」
缇娜夏在护城河前看到的人,是和奥斯卡同辈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明亮的褐发,身边带着一名銀发少女。况且,被目击到在芙菈身边出没的魔法师,据说是深深戴着兜帽的老人。尽管如此,缇娜夏之所以在意那名谜样青年,是因为他隐藏了自身的魔力。那名男子原本的魔力虽然不及魔女,但应该凌驾于一般的宫廷魔法师之上,所以她才会在意到把这件事惦记在心上。
「我姑且派出了使魔去找。一旦发现其踪迹,我会试着去追问他的来历。」
「如果是毫无关联的人,突然遭到魔女审问,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我才不管。不然我就在事后消除他的记忆吧。」
万事小心为上。尽管缇娜夏不认为自己实力不足,但为了能应付意料之外的事态,她开始重新练习剑术。说得极端点,现在只要奥斯卡一死,法尔萨斯王家就会绝后。缇娜夏这个人并没有冷淡到会对此袖手旁观。
奥斯卡对态度严肃的魔女露出微笑,拿起摆在桌上的水壶往陶杯里倒水,并啜饮了一口。然而,他的嘴巴马上离开杯子,疑惑地凝视着杯中的液体。
「这是什么?也太甜了吧。」
「咦?」
缇娜夏放下文件,走向奥斯卡身旁,一起观察杯中的水。
「是砂糖水吗?」
「应该不可能啊……」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缇娜夏神色僵硬地抬头望向契约者。
「你喝了?」
「喝了一口,不过没有任何异──」
他说到一半,突然把话打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缇娜夏。察觉到注视自己全身的视线,缇娜夏心生怯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奥斯卡手抵在唇边,思考半晌后指着桌上的文件道:
「妳可以把那个带走,今天就先回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把脸别向一旁。见奥斯卡态度明显变得不自然,反而让缇娜夏忍不住凑上前追问。
「为什么?你有点奇怪耶。把脸转向这边,告诉我理由。」
魔女轻飘飘地浮起来,然后抓住奥斯卡的肩膀不断摇晃他。
「你喝了什么?快吐出来!」
「好了,妳快点回去。」
「我要勒你脖子啰?」
见奥斯卡仍旧不愿看过来,魔女双手捧着他的脸硬是将其转向自己。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缇娜夏有种错觉,似乎在他蓝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想确认这点,定睛凝视着那双眼眸。奥斯卡却搂住她的身躯,一只大手伸进她的发丝间。他将缇娜夏的头凑近自己,然后给了她一个吻。
室内陷入寂静。魔女一脸平静地把头移开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搞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
奥斯卡把手松开后,缇娜夏无声地降落在地面。他轻轻敲着头,同时皱起眉头。
「里面被人下药了,八成是媚药那类的东西。」
「…………」
空气中飘荡着凝重的氛围,两人再度沉默。缇娜夏诧异得哑然失声,险些僵在原地,但她马上回过神,大声说道:
「不、不是我做的喔!」
「如果是那种出乎意外的展开倒是挺有趣的,真可惜啊。」
「一点也不有趣!」
缇娜夏看着坐在床上的奥斯卡,脑中迅速地思考对策。
如果只是普通的媚药,那么自己照他所说直接回去就好;但万一是附带不同效果的魔法药,不立刻处理的话说不定会造成致命性的后果。
──总之只能先解析构成了。缇娜夏想到这里,手臂突然被抓住,被拉倒在床上。
「喂──冷静点──」
「所以我就叫妳回去了。」
奥斯卡的态度不像平常那样轻浮,而是皱起眉头,似乎在忍耐着疼痛。
缇娜夏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不禁流下冷汗。她被男人压在身下,尽管扭动身体试图逃走,但碍于体格差距,她完全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干脆将人震飞,让他昏过去算了。正当缇娜夏的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时,奥斯卡以认真的表情凑近她的脸
,嘴唇轻吻上她右边的耳朵。
「我现在忽然注意到……」
「怎样?」
魔女翻着白眼回望奥斯卡。
「就算我现在不忍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碍。」
「有!对我来说有!我会把你轰到天花板上喔!」
「妳就拿捏一下分寸吧。」
几近嘶哑的低沉嗓音传来,端正的五官愈靠愈近。
缇娜夏轻声叹了口气后闭上眼睛,将额头贴上奥斯卡的额头。她从两人相触的地方灌注魔力,在紧闭的双眼底下,侵入男人体内的魔法构成以纹样的形式显现而出。
三道圆环。虽然强力,但构成单纯。
当她意识到自己灌注力量的瞬间,那构成便不留痕迹地碎裂了。
从他的身体底下解放后,缇娜夏拿起有问题的水壶。
「所以我不是说过守护结界对毒没效吗!请你小心点。今后这种东西由我先喝。」
「到时媚药对妳产生作用,我可不会停手喔。」
「魔法药对我没效啦!」
魔女面红耳赤地发着脾气,但大叫之后反而冷静下来,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不过话说回来,实在搞不懂这个陷阱的用意……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媚药呢。」
「对于是谁干的,我心中有个人选。不过没有证据就是了。」
奥斯卡罕见地摆出厌恶的神情。他坐在床上跷着腿,缇娜夏则抱着水壶在他旁边坐下。
「那么就来找证据吧。」
缇娜夏咏唱简短的咒文后,将构成注入剩余的媚药中。媚药对构成起了反应,在空中隐约浮现出以线状描绘而出的立体图纹。
缇娜夏进一步在以三道圆环构成的图纹上,追加少许咏唱。
「请等一下,我要找出这个东西的制作者。」
「连这种事也办得到吗?」
「设计这个陷阱的人,应该以为没人办得到吧。这是许久以前就失传的术式,如今知道这个构成的人应该只剩下我而已。」
每当缇娜夏追加些许咏唱,立体图纹就一点一点地变形并不断旋转着。
「如果是我不知晓的术者就没办法查出来,但假如是我认识的人,就可以知道是谁做的。出来了……呃……」
知道答案的瞬间,缇娜夏深深皱起眉头,眺望着回转的立体图纹。
※
即使遇上麻烦,每日的工作也不会减少。所以奥斯卡能做的,顶多就是排除增加麻烦的对象。
如今他正待在执勤室处理文件。他向缇娜夏道谢后,接过她泡好的茶。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想必是他传唤的人到了。
「听说殿下有事找我,特此前来。」
战战兢兢地走进室内的人,正是专门研究魔法药的卡普。奥斯卡把装着水的杯子递到他面前。
「你对这个有印象吧?可别喝啊。」
卡普往前迈步,收下水杯。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半晌后,闻了闻味道。他原本还一脸摸不着头绪,但很快便变得脸色发白。缇娜夏饶富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幕景象。
「为什么殿下会有这个……」
「似乎是某人把这个放进了我房间的水壶。」
「咦……咦!?」
卡普的声音大为震惊,他来回地看着奥斯卡与缇娜夏。奥斯卡面无表情地直视他的视线,缇娜夏则是皱起眉头并点了点头。
卡普理解到这个意思后,立刻激动地对缇娜夏低头。
「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会被用在这种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缇娜夏小姐赔罪才好……!」
「不,其实你不用这么抱歉。」
「可是这是最强力的药剂啊!哪怕只是喝下一点,理性也会瞬间荡然无存!」
听到卡普脸色铁青地如此说后,缇娜夏瞪大双眼,然后向奥斯卡拍手喝采。
「好厉害!真了不起!」
「尽量夸。」
奥斯卡觉得一脸天真地拍手的魔女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同时将身子转向卡普。
「所以,这是谁拜托你做的?」
卡普犹豫片刻后,挤出苦涩的声音说道:
「是帕斯瓦尔公爵,殿下的姑父……」
奥斯卡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顿时感到一阵头痛。
※
现任国王凯文,是三人之中的长子。
他底下各有一位弟弟和妹妹,然而两人都已逝世。身为宰相的弟弟在上个月病死;原本就身体孱弱的小妹,则在出嫁几年后就过世了。她因为在之前那起震撼法尔萨斯的连续失踪事件中失去孩子,心力交瘁下身体急剧衰弱。
她的丈夫帕斯瓦尔公爵是有名的庸俗之徒。他在妻子死后靠着那笔遗产,于距离城都稍远的科拉斯盖了栋宅邸。据说他不惧世人眼光,在那里过着自甘堕落的生活。然而,在不久前举办的祭典过后,他不知为何回到了城都内的宅邸。不仅如此,他分明没有受到邀请,却擅自来到城里对重臣们大发牢骚,不断挖苦王太子,徒增奥斯卡的工作量。
尽管众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但表面上依旧将他视为王室姻亲,对他恭敬有礼。
当天夜里,回到宅邸的帕斯瓦尔拿着酒瓶,听取部下的报告。
「还不知道上次那个药到底生效了没吗?」
「小的动的手脚非常完美,但后续就……」
「算了,就慢慢等结果吧。」
挥手叫部下退下后,帕斯瓦尔把琥珀色的酒倒进银杯。他有些醉意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仍旧愉悦地笑着。
「想不到那个嚣张的小鬼居然会把精灵术士放在身边。他现在搞不好因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正铁青着一张脸呢。如果那件事属实,那个女人也死了的话就再好不过啦。」
「──那件事是指什么?」
听到一道女性的声音突然朝自己搭话,帕斯瓦尔顿时愣住、转头望去。在大片窗户的外头,皎洁的苍月正高挂在黑暗之中。
在那冰冷的月光下,一名少女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房里。
她的肌肤晶莹剔透,有着甚至会被误认为人偶的美貌,然而脸上正挂着残酷冷淡的笑容。
「我挺想听听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她的声音犹如冰冷的刀刃。帕斯瓦尔的声音变得尖锐,他知道这是本能的恐惧使然。
「妳、妳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少女缓缓地往上飘,然后在空中滑行,逼近他的眼前。黑色的长发犹如在水中般摇曳着,那双暗色的眼眸正窥视着帕斯瓦尔。
「初次见面,我是魔女缇娜夏。人称我为『苍月魔女』……哎呀,你的侄子经常生气地说要我别从窗户进来呢。真是失礼了。」
「魔、魔女……?」
「很可惜,我不是一般的精灵术士。」
听到这句话,帕斯瓦尔总算明白,自己设下圈套陷害的精灵术士就是她,根本不是像一般魔法师那样好对付的存在。他吓得腿软,整个人慢慢从椅子上滑落。
「为什么魔女会……」
「那件事是指什么?」
尽管缇娜夏乍看之下是温柔地向他提问,但魔女的可怕之处绝非外表所能衡量。要是惹她生气,很可能会在瞬间化为灰烬。帕斯瓦尔气息不稳地回答:
「那家伙被施加了魔女的诅咒……我听说女人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会死,无一幸免……」
「如果只是扯上关系就会死,应该老早就出现死人了吧。」
年轻男子傻眼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帕斯瓦尔回头望去,只见与他有姻亲关系的侄子不知何时起便站在了墙边。
「你、你是什么时候!」
奥斯卡环起双臂靠在墙上,无视震惊的帕斯瓦尔,直接向魔女搭话。
「看吧,从窗户进来果然会吓到人。」
「反正方便就好。」
缇娜夏弯下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报告书。上面写着关于城堡的人事、内政以及外交的调查资料,但是并没有找到被视为机密的情报。
「所以,姑父,那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难道那个药、对你没效吗……?」
「应该算有效还是没效呢?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可惜就是了。」
「想要我把你轰飞吗?」
魔女冷淡地回击奥斯卡这番胡说八道的言论。她以浮在空中的姿势靠近帕斯瓦尔,白皙的指尖滑过男人的脖颈。
「你是听谁说的?只要你肯乖乖回答,我们就会回去哦。」
「我、我不知道!我连名字都没问!是个来路不明的老魔法师!」
见男人抱着头、缩起身子,两人面面相觑。
「妳认为是之前那家伙吗?」
「
可能性很高……看来我们很可能被先发制人了。」
缇娜夏从帕斯瓦尔的头上越过,在空中滑行一段后降落于奥斯卡身旁。
「实在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上次的事件与这件事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奥斯卡一边将左手抵在下巴思考,一边以另一只手梳理魔女的头发;缇娜夏则犹如被抚摸的猫咪般,眯起眼睛。躲在椅子后面看着这幕的男人,自暴自弃似地大声叫喊:
「既然魔女出现在这,就表示那个诅咒是真的吧!活该!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的血脉,都要就此断绝了!快去死一死吧!」
缇娜夏微微挑起眉毛。见魔女举起手开始编织构成,奥斯卡伸手制止了她。
「即使如此,也完全不需要姑父为此操心,你大可放心地回科拉斯的宅邸养老。」
他丢下这句话后,便朝着刚才进来的阳台转过身。然而,背后又传来变本加厉的痛骂声。
「只要你死了,这个国家就是我的了!谁教你们一直看不起我!」
尽管如此,奥斯卡仿佛完全没听见般,头也不回地走至阳台。帕斯瓦尔就像是发疯一样开始放声大笑,留在现场的魔女用轻蔑的眼神俯视着他。接着,她移动到男子身旁,以清澈的嗓音低语:
「那个人的血脉不会断绝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呢?」
帕斯瓦尔停止大笑,抬头看向魔女。她在月光的照耀下嫣然一笑。
「那个人的血脉不会断。而且……『你将再也无法踏入这座城镇』……绝对。」
男人瞪大双眼,然后这次就像断了线般,筋疲力尽地瘫在椅子上。他似乎连抬头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是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缇娜夏以犹如寒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后,走到了在阳台等待的奥斯卡身边。
「妳做了什么?」
「所谓的诅咒应该要像那样用才对。」
魔女闭上眼睛,莞尔一笑。那是左右他人命运的强者,才拥有的充满自信的微笑。
「回去吧,奥斯卡。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缇娜夏伸出白皙的手。奥斯卡牵起那只手后,身体便轻飘飘地浮上天空。两人提升高度,接着像是在夜空滑行般开始移动。奥斯卡如同孩子似地,目不转睛地鸟瞰着底下的景色。
「用转移魔法移动很有趣,但是飞在天空上也很新鲜。」
「要是不知道移动目的地的座标,就没办法用转移魔法开出道路。就算是我,也还没把握整座城都的座标。」
缇娜夏说到这里,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奥斯卡惊讶地抬头看向她后,缇娜夏低喃道:
「……话说回来,实在是很夸张的亲戚呢。」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话虽如此,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奥斯卡原本以为,缇娜夏是介意自己对座标的掌握度不足;不过看样子她之所以叹气,是因为同情他的境遇。但是,不论遇上多么令人厌恶或不快的事,包含那些在内的所有一切,都是奥斯卡应该背负的重担。他无法跟人分担,也不打算推给别人。奥斯卡早就做好觉悟,自己将度过这种孤独的人生。
见奥斯卡露出苦笑,缇娜夏对他投以担心的眼神。
「我稍微同情你了……诅咒那件事,我绝对会设法处理的。」
与刚才在宅邸时不同,魔女的眼神十分真挚。看到她以犹如少女般清澈的眼神望着自己,奥斯卡涌起怜爱之情。
「怎么?妳肯嫁给我啦?」
「我是说其他手段啦!」
看到魔女一如往常的反应,奥斯卡不禁笑出声来。
胸口变得轻松,呼吸顺畅下来。
刚才为止还沉甸甸的浑浊心绪,不知不觉间已烟消云散,连残渣都不剩。
隔天早上,听说帕斯瓦尔匆忙打包行囊,逃命似地离开了城都。
自此之后,他隐居于自己在科拉斯的宅邸,终其一生都没离开。
4. 湖畔
干枯且龟裂的大地。
令人联想到魔女之塔周遭荒凉的景色。打从七十年前开始,这里就全年封闭于浓雾之中。法尔萨斯与杜尔札两军冲突,使得这片土地遭到名为魔兽的巨大魔法兵器蹂躏。穿着法袍的青年,正凝视着眼前被魔法师们称为「魔法湖」的干枯大地。
站在身旁的銀发少女抬头望着他。
「在这种地方找得到什么呀?瓦尔托。虽说魔力确实很浓郁……」
「用肉眼看得见的地方是没有。不过,马上就要开始了。」
青年这样说完后,拨了拨明亮的褐色头发。
尽管离开了法尔萨斯城都,青年依旧隐蔽着自己的魔力。因为即便远离了「魔女」,这块土地上仍有其他人想找他。至今为止,他稍微帮忙并提供了一些知识,让他们圆满达成目的。但要是对方期待自己提供更多协助,就很令人困扰了。以自身魔力主动挑起事端,终究是最终手段。
「好啦,她差不多该注意到了。就让我们见识她的本领吧。」
「你是说苍月魔女吗?她真的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吗?」
「会来的。她的眼线遍及整块大陆,如果是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青年抬头仰望天空。穿梭在云层缝隙间的灰猫,正是她的使魔。她一直派出使魔,持续探索着整块大陆。因为她始终无法放弃寻找那个男人──可说是等同于她命运之人。
所以,她肯定会马上注意到这个转换点。
「我们得消声匿迹一段时间了。毕竟我可不想和她正面起冲突。」
即使他拥有凌驾于寻常魔法师的魔力……而且还拥有他人所无法企及的庞大「记忆」,魔女们依旧能若无其事地将他制伏。双方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能和魔女正面对峙并杀死她们的,就只有阿卡西亚的剑士了。」
「阿卡西亚的剑士……你是说法尔萨斯的王太子吗?你要让那家伙杀了魔女吗?」
「现在还没办法,他赢不了魔女的。」
因此一切都还没开始。无论是可怜魔女的愿望,还是这世界的转换。
「走吧,蜜菈莉丝。」
青年带着自己的少女,离开了干枯的大地。
就这样,灰色之雾变得更加浓郁,宛如要隐藏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
从城内训练场的上空放眼望去,今天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夏季的清澈蓝天。
缇娜夏把剑放下,待在阴凉处乘凉。此时,亚尔斯走了过来,坐在她的旁边。
「妳的实力进步许多了呢。还是说,妳找回感觉了?」
「真的吗?谢谢你。」
自从第一次与他交手之后,缇娜夏便时常为了接受训练而来训练场露脸。亚尔斯虽然指定了自己有空闲且美蕾蒂娜不在场的时间,但是那位青梅竹马恐怕已经察觉到了。虽然这么说对美蕾蒂娜挺过意不去的,但只要缇娜夏一来,士兵们便会提高士气,所以亚尔斯很欢迎这名少女魔法师前来。
缇娜夏的手肘撑在小巧的膝盖上,双手托着脸颊。
「你认为我要训练到什么程度,才能和那个人战得平分秋色呢?」
「妳说的那个人是指殿下吗?如果是的话,只要妳还在接受我的训练,应该就没办法吧。毕竟我从未赢过殿下。」
「咦?真的吗?」
缇娜夏杏眼圆睁,抬头望向亚尔斯。在日光之下,暗色的眼眸犹如黑水晶般闪闪发亮。亚尔斯一边重新绑好鞋带,一边点头回应。
「当然是真的。偷偷跟妳说,其实第一次与殿下交手后,我感到相当灰心。我当时认为王族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因此轻视殿下。」
「原来他那么强啊……」
缇娜夏仰望天空叹气。或许是上空风势强劲之故,云层流动的速度相当快。
「更何况,虽然殿下最近老实地待在城里,但前阵子他总会和拉札尔溜去其他地方……我想说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当听到他去了魔女之塔的时候,连我都惊觉不妙。结果他竟然若无其事地回来,吓了我一跳呢。」
「他似乎轻松击倒了高塔的守护魔兽喔。」
「那个人真的是人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亚尔斯把红色的浏海拨到不会碍事的位置,接着说道:
「不过嘛,妳只要使用魔法不就好了吗?难道妳在近距离之下无法施展?」
「一般来说,当然会张开障壁啰。可是那个人不是持有阿卡西亚吗?」
「啊──……这么说也对。」
王剑拥有绝对的魔法抗性。奥斯卡自从两年前开始,就将这把被视为魔法师天敌的剑带在身上。
「果然没办法吧。」
「没办法啊~~~」
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出结论,缇娜夏抱着娇小的头苦恼着;亚尔斯则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麻烦殿下陪妳训练,应该比较有机会吧?」
「唔……我不是很想让那个人见识到自己的实力。毕竟不知道会因此产生什么变化。」
「唔嗯……唔嗯……」
法尔萨斯最年轻的将军歪着头左思右想。
「那应该没办法了。」
「哇啊啊啊!」
缇娜夏抱头惨叫后,全身无力地瘫了下来。
结束练习后,缇娜夏独自走在廊道上。忽然间,她察觉一道声音正叫着自己,于是停下脚步。那是其他人无法听见的声音。魔女就这样移动到室外,走近庭院的大树下。
「立特拉。」
「看您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主人。您似乎遇上了一位很棒的契约者。」
「是吗?」
坐在树枝上的立特拉悄然无声地跳下后行了一礼。
「您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愉快。」
「说愉快是挺愉快的没错……总之还不坏。」
魔女耸了耸肩,露出苦笑。听到主人这句话后,立特拉的表情稍微柔和下来。
「您不如直接跟他结婚如何?不论一年还是一百年,都没什么不同吧。」
「不一样、不一样。况且我没有寻找伴侣的意思。」
缇娜夏轻轻挥手后,立特拉以格外像人类的举动恭敬地低头。
「非常抱歉,是我多嘴了,还请主人原谅。您交代的调查工作已经完成,因此今日特此前来向您报告。」
「嗯,说吧。」
暗色的瞳孔迅速蒙上一层布幕,隐藏住内心的情感,那眼神就好似静止的水面般沉着。缇娜夏换上了魔女的面貌,与她平常在奥斯卡或亚尔斯面前所呈现的表情截然不同。
就这样,她静静地聆听着使魔的报告。听完之后,魔女生厌地啧了一声。
奥斯卡趁着休息时间,与拉札尔在执勤室玩起老旧的棋盘游戏。此时,魔女忽然现身,那身打扮令他诧异不已。
她身上穿的并非一般魔法师的长袍或是轻装,而是以刺有纹样的黑布制作而成的魔法服。沿着她那柔软的身体曲线垂落的布,并不是在法尔萨斯能看到的成品,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威压感,并增添了艳丽的色彩。而披在上头的外套,同样刺有纹样。
不仅如此,她的腰间还佩带着刀身细长的剑;白皙的手上则戴着镶有水晶的护腕。其他还有几项疑似武器的道具,缇娜夏在脚上及腰间系上带子,将其一一装备在身上。
──这恐怕是战斗用的完全武装。
直觉到这件事的奥斯卡站起身。
「出了什么事?妳怎么打扮成那样?」
「我要稍微出门两、三天。」
魔女冷淡地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过身子。刚站起身的奥斯卡,勉强抓住了她的手腕。
「慢着慢着。妳要去哪?」
「去哪都没关系吧,反正我会好好回来的。」
「妳这身打扮肯定不是要去玩吧?更何况妳还把封饰全拆掉了不是吗?」
平常的她为了佯装成见习魔法师,身上穿戴着许多戒指或耳环样式的封饰。如果是一般魔法师,光是戴上一件那种用来封住魔力的封饰,就无法进行编织构成了。然而,缇娜夏身上穿戴了将近十件封饰,依然能以宫廷魔法师的身分工作。这证明了她的实力有多么强大,可是她现在彻底解除了所有枷锁。奥斯卡将打算离开房里的魔女拉到自己身旁;拉札尔则连忙跑去关门,挡住出口。
「至少把目的地跟我说清楚。我可是契约者,妳擅自离开的话会让我很困扰的。」
魔女听到这句话后,狠狠瞪视着奥斯卡。拉札尔看着她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不知所措起来。见
奥斯卡被自己锐利的视线凝视也无所畏惧,缇娜夏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我要去杜尔札的魔法湖。」
「杜尔札?」
奥斯卡脱口反问后,理解了她的意思。
「魔法师就是因此被杀的吗?」
「咦?咦?这是什么意思?」
拉札尔跟不上两人的话题,一脸仓皇失措。奥斯卡仍旧抓着魔女的手腕,向他解释道:
「那个遭到毒杀的男人,每个月都会去调查杜尔札的魔法湖。应该是某个不希望他这么做的人,唆使他的恋人痛下杀手的吧?对方之所以把帕斯瓦尔叫来城都,恐怕也是为了让内政混乱,好争取时间。」
缇娜夏肯定了奥斯卡的推测。
「杜尔札的魔法湖似乎出现了高度的魔力波动,我要去那里调查幕后黑手是谁,又打算做些什么──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她以眼神示意要奥斯卡松手,然而奥斯卡摇了摇头。
「妳先等一个小时。我也要去。」
「……?」
缇娜夏瞪大圆润的眼睛,一时之间愣住了。但她很快便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多此一举。况且,身为王太子,请别在外头晃来晃去的。」
「妳一个人去又能怎样?那里经过调停后不属于任何国家,但实质上是由法尔萨斯管理。万一出了什么事,假如只有妳去调查的话,就算是我也无法轻易动用国政解决。」
听到他这番正确的言论,缇娜夏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但是眼神依旧锐利。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契约者。
「要是只带你一个人去,感觉会惹出更多问题。」
「我会召集有本领的人。只是调查队的话,十五个人应该绰绰有余吧。」
「我没有义务保护你以外的人。」
「我明白。」
奥斯卡简洁有力地回应。
被他坚定的言论所震撼,缇娜夏顿时无言以对。
奥斯卡毫不迷惘,果断到令人羡慕,马上就做出不失自己主见的决断。
那肯定就是他作为王的资质吧。他具有身为一名强者、足以将一切吞下的器量。
缇娜夏倒抽一口气,思考险些停滞。然而不知为何,无数的记忆闪过脑海。
失去的景象、孩提时期的自己、即将毁灭之国的景色,还有无数个……如今已经不在的契约者们。
那些破碎的记忆宛如伤感的残渣,尽是无法失而复得的存在。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忆起这些事呢?
缇娜夏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一个小时……我不会等更久。」
「足够了。」
奥斯卡总算松开她的手,然后为了做好出行的准备而离开房间。
正好经过一个小时,包含奥斯卡与缇娜夏在内的十五人,齐聚于能跳跃到国境北方要塞的转移阵前。一共有九名士兵与四名魔法师,美蕾蒂娜也在其中。虽然亚尔斯主动请缨,但奥斯卡不在城内的期间,若是连他也离开的话会很伤脑筋,所以众人劝阻了他。魔法师长克姆也基于同样的理由,留在了城内。出于担心,两人还特地前来目送他们离开。
魔女依旧一脸不开心地站在角落。在等待的期间,一名调查队的魔法师向她打招呼道:
「我叫希尔薇娅。这是我们第一次交谈呢,请多指教。」
眼前的女子有着一头艳丽的金发,长相看起来年约二十岁,五官稚嫩而惹人怜爱。她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温和氛围,令缇娜夏甚至抛开焦躁的情绪、展露出笑容。
「我才要请妳多多指教。」
「那个,坐在妳肩膀上的……难道是龙吗?」
希尔薇娅指着坐在缇娜夏肩上、体型约等同于老鹰的红龙。被提及的龙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
「嗯,牠不太习惯面对人群,请妳小心点。」
「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龙。」
「──缇娜夏!」
声音宏亮的男性嗓音传来。在这座城会直呼她名讳的只有一人。被契约者呼喊的魔女向希尔薇娅致意后,便靠向他的身边。奥斯卡一看到她肩上的龙,便瞪大了双眼。
「那家伙是什么?」
「假如只有我一个人,原本打算坐这孩子过去的,所以提前叫牠来了。」
「看起来不像是人能够乘坐的大小。」
奥斯卡说到这后打住跟魔女的对话,向召集而来的人宣告:
「我们现在要前往杜尔札的魔法湖进行调查。不清楚那里会有什么状况,各位要严加注意──还有,别违抗这家伙的命令。」
说完这句话后,奥斯卡的手绕过龙,放在了缇娜夏的头上。龙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那只手;缇娜夏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命令,则是小声地说:
「你说这种话好吗?」
「毕竟没办法解释得太详细啊。」
「你啊,真的很奇怪。」
之前的契约者雷基乌斯也是个有些古怪的人,但奥斯卡更在他之上。
缇娜夏看向一脸紧张的希尔薇娅后,视线顺着移到神情不悦的美蕾蒂娜身上,再依序望向满脸忧心的亚尔斯、克姆以及拉札尔。
最后抬头仰望奥斯卡。契约者见状,微笑着回应她的视线。
「不要紧。我会设法解决的。」
耳边传来令人心情舒畅的嗓音。缇娜夏深吸口气,同时缓缓闭上眼睛。与杜尔札开战前从城里启程的过往光景,如今于脑海中复甦。
『走吧,缇娜夏。我希望借助妳的力量。』
──犹如泡影。当时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离开人世。
一切都会像这样,将她一个人留下后消逝而去吧。
即使如此,她也要继续留在原地。因为,是她选择了这样的自己。
缇娜夏抬起头。
纤长的睫毛扬起的短暂瞬间,她露出了足以让人不禁为之出神的动人微笑。
那笑靥散发出怜爱的光芒,恍若疼惜着人们的无常。
那双眼眸满溢着伤感,蕴藏着无尽的孤独……却又无比清澈。
站在一旁的奥斯卡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哑然失声。缇娜夏察觉到他倒抽了一口气,于是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奥斯卡别开了视线。缇娜夏完全不明白他方才在想些什么,重振精神后开口说道:
「走吧。」
话语刚落,转移魔法阵随即发动。
※
一行人被传送到国境北方的伊努瑞德要塞后,在那里借了马匹,便朝着杜尔札的魔法湖出发,穿越国境。或许是仍旧受到七十年前的战争影响,这一带全年都弥漫着一层灰雾。尽管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况,他们还是靠着浸染于这块土地上的魔力,往前方移动。
马匹奔驰一个小时后,于浓雾中隐约可见的景色终于有了变化。
与缇娜夏并驰于前头的奥斯卡皱起眉头。
「好惊人的景象,简直就像一场恶梦。」
生长在四周的树木,无论树干还是树枝都格外地扭曲。光秃秃的林木如蛇般弯曲,地面散布着裸露的岩石,眼前的光景宛如另一个世界的景色。缇娜夏注视着前方,回应奥斯卡。
「因为七十年前的战争,将这片土地彻底摧残了一番。现在这样还算好了,不过若要自然地完全净化,应该还得等上两百年吧。」
「太惊人了吧。当时到底多惨烈啊。」
控制这场名留青史之战的人,正是在他身旁驾马奔驰的魔女。缇娜夏用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
「我想想……相当难缠喔。毕竟是被称为最危险的巨大魔法兵器,当时我光是将其封印,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连妳也赢不了,那不是很糟糕吗?他们竟然真的将这种东西投入于实战?」
「对方根本无法完全驾驭,应该算是赶鸭子上架吧。不过,我认为幸好选择将之封印。在那种状况下正面对战,事态肯定会演变得更加凄惨。」
或许是因为缇娜夏本人的模样是名美丽少女,听她侃侃而谈地说起七十年前的战争,就如同听闻童话故事般,一点也不真实。她抬头仰望被雾霭覆盖的天空。
「就快到魔法湖了……马已经濒临极限了呢,再跑下去似乎会累垮牠们。」
正如缇娜夏所说,马的速度从刚才开始就不断下滑,想必是因为牠们对周遭的氛围比人类敏感的缘故吧。一行人只好将马系在附近的树木上,改而徒步前进。
缇娜夏边走边简单地咏唱,接着手一挥,周遭的气氛顿时一变。奥斯卡不禁环视四周。
「妳做
了什么?」
「我张开了结界。因为瘴气开始变浓了。」
听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缇娜夏张开结界后,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在这之前完全没察觉异状的奥斯卡指着自己的脸。
「我之所以没事,都是多亏了妳吗?」
「正是。区区瘴气,就算放着不管也能抵挡。」
魔女莞尔一笑。这时,后方一位名叫杜安的青年魔法师低喃道:
「戴米斯的调查里面,并没有记录这里产生了瘴气……」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
「真不想成为历史上的见证者呢……」
杜安将灰发上的沙尘拨开。他被视为下任魔法师长,但很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因此反而像个通达人情的文官。他毫不掩饰有些紧张的情绪,奥斯卡随即回应道:
「历史上的见证者可不是想当就当得上的。我从小就憧憬着成为那样的人呢。」
这句话蕴藏着浓厚的好奇心。杜安听了更显得无精打采,缇娜夏则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久后,一行人终于抵达魔法湖。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既没有水也没有草。周围依旧弥漫着浓厚的雾,连前方十几步的状况都看不清。龟裂的大地十分干燥,离地面极近的上方时不时有透明的波纹通过,宛如水中的波浪。奥斯卡凝视着穿过脚边的波纹。
「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呢……一般都会出现这种波纹吗?」
「多多少少。」
缇娜夏简短地回答后,口中念起比刚才更长的咏唱。地面与之呼应,显现出一道巨大的圆状纹样。咏唱一结束,圆的外周便接连浮现出红线。那些红线在纹样上交错,形成半球状的牢笼。
「请各位先待在这里面,不要出去。我去外面看一下就回来。」
「啊,等等,缇娜夏。」
奥斯卡情急之下打算抓住她的手臂,魔女却早一歩浮上空中,一瞬间就消失在雾的另一端。杜安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如此低喃:
「她是什么人啊……」
「那家伙有点特别。可能的话,我是想把她带回来,不过……」
奥斯卡之所以跟来这里,就是不想让她单独行动,结果还是把人跟丢了。虽说想把她找回来,但在这片浓雾中实在很难这么做。
只不过──假如是拥有守护结界的自己,就算离开这里应该也有办法行动。
奥斯卡瞥了腰间的王剑一眼。美蕾蒂娜注意到他的动静,正想开口之际,士兵突然大喊出声:
「啊,是雾!」
转头望去,只见浓厚的雾竟犹如大浪般席卷而来,霎时间便冲进结界之中,夺去了众人的视野。现场传出小声的惨叫,一片混乱。
「冷静!不要动!」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只要待在这结界中就不会有事。如果知道缇娜夏的真实身分,会这么判断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浓雾就像在嘲笑他的命令般变冷,四周顿时笼罩在足以将人冰冻的寒气中。奥斯卡不禁啧了一声,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少女尖锐的惨叫。
「缇娜夏?」
奥斯卡仅仅迷惘了一瞬间,便对部下们大喊。
「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
「殿下!」
奥斯卡往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踏出一步,并拔出王剑。
他跟随着守护者的脚步,踏入浓雾之中。与此同时,他察觉附近的空气产生扭曲。这股感觉淡去后,周围的雾稍稍变得稀薄了。奥斯卡发现一道人影正站在雾的前方,于是迈出步伐──然而,他的手被某人从后面抓住。
「殿下……不行。」
「美蕾蒂娜,妳跟上来了啊?」
一脸拚命地留住他的人,正是武官美蕾蒂娜。她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
「这是陷阱,请回来吧。」
「这我知道,可是……」
他明白这有可能是陷阱,但万一缇娜夏真的陷入危机,他当然不可能丢下守护者不管。奥斯卡之所以独自走出结界,是认为自己身上至少还有守护结界可以抵御。
但是,不知道这点的美蕾蒂娜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奥斯卡见她如此固执,只好放弃独自行动,改而指着雾里那道人影,说道:
「好吧。那我确认过那个就回去。」
那道娇小的人影一动也不动。从这一点看来,就可以知道那人肯定不是缇娜夏。只不过,这就意味著有人待在这里,若不去确认就失去来调查的意义了。
美蕾蒂娜勉为其难地松开手后,跟在他的后面。两人谨慎地在雾里前进,然后抵达了模糊的人影附近。美蕾蒂娜定睛凝视着背对他们的身影,然后轻声发出了惨叫。
「咿……」
「这真是预料之外啊。」
人影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声音,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具穿着破烂的金属盔甲、只有骨头的尸体。
缇娜夏一边在魔法湖上空环绕,一边释放魔力查探周遭的状况。
从雾气稀薄处看见的景色,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但丝毫没有隐藏的瘴气,以及比平时更强烈的魔力波,证明此处显然出现异常事态。
「在地下吗……」
魔女决定暂时下降到结界所在的位置。然而,她在完全降落前,便察觉到了异变。
──人数少了。她的契约者也不在里面。
「缇娜夏小姐!」
听到希尔薇娅以几近惨叫的声音呼唤自己,缇娜夏随即降落到她的旁边。
「出了什么事?殿下呢?」
「雾、雾突然冲了过来……从外面传来好多不同的声音,然后殿下就命令我们待在这里……」
「…………」
肯定是至今不断在事前妨碍法尔萨斯调查的敌人搞的鬼。他们看到调查队前来,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他们恐怕先是夺去众人视野,制造声音以造成混乱,再把踏出结界的人用转移魔法传送到各处。没有彻底想好对策,是缇娜夏的失算。她原本想说自己只是离开一下,应该不要紧才对。她现在很后悔,怎么没有至少把奥斯卡打晕。
然而,她口中吐出的话语不同于内心的想法。
「那……个……笨蛋王子!」
震怒之下,她以恐怖的目光扫视着残留于结界内的人。希尔薇娅见状,拚命安抚道:
「可是殿下是因为担心缇娜夏小姐,才会这么做的。殿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看样子我真的得找个机会,好好跟那家伙谈一谈呢!」
缇娜夏吞下不满的情绪并摊开双手,然后以无咏唱编织构成。
「我来搜查不见的人。他们应该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是有办法移动到这片荒野之外的转移魔法,她应该会注意到才对。结果就如缇娜夏所料,她立刻就感知到好几个人的气息。尽管她对奥斯卡叮咛过,「我没有义务保护你以外的人」,但实际上放着不管也没关系的人是奥斯卡。其余的人自保能力不足,要是不尽快将人带回来,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危险。
缇娜夏控制着感知魔法,同时在手边生成三颗小型光球,用来引路兼护卫迷路的人。她将光球打上空中,球体犹如滑行般移动──然而,其中一颗撞上某样东西而弹了回来。
「奇怪?」
空中响起锵的一声金属撞击声,雾中随即出现好几道人影。
人影穿着铠甲、提着剑,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看到牠们空洞的眼窝,希尔薇娅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尸、尸体!是骇骨……!」
「唔哇,是尸体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无数肉体腐朽、只剩骨头的遗体在周围蠢动。待在结界内的魔法师杜安皱紧眉头,说道:
「铠甲上有杜尔札的徽章,有些则是法尔萨斯的徽章。」
「七十年前的亡灵吗……」
当年的战争有为数众多的牺牲者,许多人就这么葬送于沙场上。想必敌方之中,有能够唤醒那些遗体的术者。亡灵们好似没察觉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持剑慢慢逼近众人。面对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敌人,一名武官做出了决断。
「应战吧。再这样下去,其他人会回不来的。」
「……似乎只有这个方法了。」
尽管能待在结界中自保,但这么一来就无法将走散的人带回来了。
缇娜夏拔出佩剑,向肩上的龙下达命令。
「那克,你去找出我的契约者,把他带回来!就是刚才那个蓝眼的男人。他身上有印记,你应该认得出来吧?要是还有其他人在,也一起捡回来。可别
吃了喔!」
龙应了一声后,将脖子与尾巴反弯并伸展。红色的身躯转眼间拉长,变成与马差不多的大小。龙无视众人诧异的视线,振翅飞翔后,消失在浓雾彼端。
缇娜夏没有注视牠前往的方向,而是主动踏出结界之外。她闪过尸体砍过来的剑后,再以自身的剑砍下对方的首级。
「等所有人到齐就离开这里吧。请各位撑到那个时候。」
「我来支援。」
希尔薇娅冲到她的身后;其他人也各自做好战斗准备。
尸体们慢慢地缩小包围网。在令人噁心的景象中,剑戟声铿锵作响。
无论怎么砍杀,袭击而来的尸体依旧源源不绝。
空气潮湿而沉重,无数的脚步声不断逼近。霉味与土壤的气味臭不可闻,令人不禁反胃。美蕾蒂娜一边挥剑战斗,一边设法忍住想放声大叫的情绪。如果她在这里孤军奋战,恐怕早就成为这些尸体的一员了。
她勉强挡住从头上挥下的大剑,却因为这股冲击而无法站稳脚步。此时,雾中又冒出另一把剑,朝着她的侧腹刺了过去。美蕾蒂娜来不及闪避,但另一把剑替她弹开了攻击。
「不要紧吧?」
「殿下……谢谢您。」
从刚才开始,奥斯卡也被迫进行这场永无止尽的战斗,但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多亏这股坚实的力量支撑,美蕾蒂娜才得以喘息。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因苦闷的心绪灼烧着。
「我们还是强行突破,回到结界那边吧。她一定没事的。」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姑且算是那家伙的监护者嘛。」
奥斯卡以视线扫过浓雾,寻找着一名少女。
只听这句话,大概会以为奥斯卡这么做,纯粹是基于义务感。但美蕾蒂娜明白其中的感情不仅于此,因此默默咽下了一声叹息。
──肯定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吧。
想必就连现在这一刻,他也只是认为必须守护自己带来的这名年轻少女。
但是,以旁观者来看,他的情感简直是一目了然。不仅如此,在出城的时候,缇娜夏一瞬间露出了澄澈的微笑……奥斯卡看了那样的她一眼后,就被她深深吸引了。
以前在他的眼里,那名少女肯定是与惹人怜爱的小猫无异的存在。无论是那异样的美貌还是魔法,离少女最近的他都不甚在意。不如说比起奥斯卡,美蕾蒂娜反而更加意识到那名少女超乎寻常的独特之处……正因为这样,她受到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折磨。不仅如此,少女前阵子开始到亚尔斯那里练剑,美蕾蒂娜从而知道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后,这股自卑感就更加强烈了。尽管心知肚明不需要这样比较,但有这样的对手存在,会感到挫败也无可奈何。
可是,奥斯卡肯定也因为那个微笑察觉到了──缇娜夏并非需要待在他的保护伞下的软弱小孩,而是与他经历过一段容不下他人的时间的人。
「不要紧的,殿下。想必她现在已经回去那里,正在等待着您。」
「美蕾蒂娜。」
从现在开始肯定不用经过多久,直觉敏锐的主人就会察觉到他自己的感情吧。
所以在那之前,身为臣下的自己能做到的,顶多就是劝戒对此尚无自觉的他。
美蕾蒂娜吞下苦涩的感情,重新握好手上的剑。
「很抱歉扯殿下后腿了。可是,还请让我为您杀出一条血路。」
若是还能见到缇娜夏,她肯定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嫉妒吧。即使如此,她身为一名武官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她必须不被其他事物迷惑,做好自己该尽的本分。否则,想必连青梅竹马的亚尔斯也会对自己失望。
美蕾蒂娜毫不畏惧地向眼前杀来的尸体挥剑,踩过崩落的铠甲往前迈进。
就在她被团团包围、因看不见前方而开始焦躁的时候,奥斯卡苦笑着说道:
「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划开空气的一闪。
原本打算砍向美蕾蒂娜的尸体,无声倒下。
不仅如此,周围的尸体也被纷纷击倒。美蕾蒂娜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站到前方的男子。
王剑的一击,甚至劈开了浓雾。他一边割草似地砍倒尸体,一边用空出的左手伸向朝自己袭来的突刺。奥斯卡的左手空无一物,敌人的剑却在碰到他的手之前就应声碎裂。
「咦……刚才那是……?」
「这件事是秘密,其实我身上施加了能将大部分攻击无效化的结界。抱歉,把妳给卷进来了。」
「咦?」
美蕾蒂娜闻言差点愣住,但一发现袭击过来的敌人后,她立刻举剑迎击。就在她打算小跑步追上主人时,背后传来了巨大翅膀拍动的声音。
浓雾转眼间被冲散。美蕾蒂娜察觉某个物体降落至两人后方,于是朝向吹来的风转头望去,只见一双燃烧般的火红双眼正注视着自己。
「……龙?是真的龙?」
「变大了啊……看来能载人呢。」
听到两人的感想,魔女的龙发出高亢的声音回应。
「只剩殿下他们了吗!」
「别看旁边!」
在怒吼声此起彼落的战场上,缇娜夏一边挥剑一边扩大魔力来探索周围。
即使魔法湖上充满着魔力,尸体也绝不可能自己动起来,应该有人正在操纵着这些东西。所以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击溃那家伙。
然而对手似乎也明白这点,正不停地移动,让缇娜夏始终掌握不到其所在位置。
缇娜夏将袭向希尔薇娅的剑连同手臂一起砍下。破烂的手臂就这样飞到空中,然后落在雾里。
「谢、谢谢妳。」
见希尔薇娅松了口气,缇娜夏对她微微一笑。
「不要紧,再撑一下就好。」
就在此时,仿佛回应主人的这句话般,自上空传来了高亢的吼叫声。红龙张开翅膀,承受着风压缓缓降落。牠的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在龙抵达地面前便一跃而下。缇娜夏以冷淡的眼神朝他瞥了一眼。
「这可是要说教的喔。」
「抱歉。」
「所有人退到结界内!」
听到这句话后,众人随即进入红色的半圆球内,龙则直接载着美蕾蒂娜于半球内着地。尸体们进一步缩小包围网聚集过来。魔女将剑收回剑鞘,然后开始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沉眠于大地、翱翔于天空的转换者啊,吾将支配汝之火焰并予以召唤,理解吾之性命所现出之概念的一切吧。」
白皙的双手中,出现了以火焰形成的圆环。缇娜夏以右手将之捧起。
「──烧毁!」
火焰纹样的光辉一口气增幅。
圆环转眼间形成火焰波浪,伴随着轰鸣声,以恐怖的威力朝全方位吐出火舌。
群聚的尸体大军遭火焰波浪侵袭,眨眼间便燃烧殆尽。无数不成声的死前惨叫,回响在荒野之中。热风在结界中穿梭而去。
这股冲击令希尔薇娅不禁别过脸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放眼望去,结界外只剩无尽的地平线。残留下来的仅是物体被烧毁后发出的焦臭味,刚才数不尽的尸体已经消失无踪。
「这样就行了吧,总算舒坦多了。」
身为术者的女性若无其事地说道。众人在近距离下看到威力如此强大的魔法,纷纷目瞪口呆。
美蕾蒂娜从龙背上下来后,以惊惧的眼神窥视着缇娜夏。如今她总算明白,自己的青梅竹马亚尔斯为何会认为她很恐怖了。
在这当中,唯独奥斯卡平静地环视四周,然后吹了声口哨。
「雾散开了嘛,这样正好。」
火焰将这一带尽数烧炽,周围的雾也跟着彻底消散,使得干枯的大地变得视野相当良好。奥斯卡转过身,将手放在魔女的头上。
「缇娜夏,还剩一具尸体没烧干净喔。」
在空无一物的土地上,有名身穿魔法师长袍的老人站在稍远处。老人身形削瘦,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具骸骨。他那双凹陷的眼瞳,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众人。
缇娜夏注意到他后,皱起了眉头。
「似乎被防御住了呢。」
老魔法师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发出了意外爽朗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见到妳一面。」
以奥斯卡为首,众人都以疑惑的神色望向缇娜夏,然而她只是沉默以对。见魔女以不带感情的眼神望着自己,老魔法师继续说道:
「那身打扮与美貌,让我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十年前呢。妳再次站在那边,是因为忆起了心爱的男人吗?
──苍月魔女大人。」
听到老人的最后一句话,除了奥斯卡以外的人都发出了不成声的惊呼。希尔薇娅因内心的动摇而战战兢兢,其他士兵则毫无意义地举起双手。站在奥斯卡后面的美蕾蒂娜,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他说魔女……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奥斯卡不知为何不悦地如此回答。另一方面,缇娜夏似乎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动静,对老魔法师露出妖艳的笑容。
「你倒是老了不少啊。当时明明还只是个小孩,现在真不知道该说是秃了还是干了。」
听到这番直率的感想,老人放声大笑,摸了摸自己只剩下骨头与皮肤的头。
「毕竟我这把年纪早就该死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妳一样永生不死啊。」
这番委婉的挖苦,令魔女嗤笑一声。
「看来不只外表,你连讲话方式都和师父相像啊……真是令人反胃。」
「妳是指被妳砍下脑袋的吾师吗?那真是令人开心。」
老人以浮夸的动作摊开双手。缇娜夏认为对方这举动是在向自己宣战,于是自然地拔出剑,往结界之外走去。
「机会难得,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吧。能步上师父的后尘,你应该趴在地上感谢我。」
她的笑容让人发寒,残酷却美丽。
缇娜夏挥舞细长的剑。随着一声爆炸声响起,苍色雷光随即缠绕于刀刃上。
但是,在她往前踏出一步之前,老魔法师的身影便如雾般消散,只留下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现场回响。
「我没有与妳一战的实力,所以先在此告辞了。我认为你们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还是说,得等到死了一、两个人,诸位才会有这种念头呢?」
闷笑声传来,老人的气息随即消失,周围瞬间陷入寂静。魔女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便收剑转过身子,以孩子般的表情吐着舌头。
「被他逃掉了。」
「妳认识他吗?」
「那家伙在七十年前的战争时,是负责驾驭魔兽的杜尔札魔法师之一。」
「魔兽的……」
奥斯卡把手抵在下巴,陷入沉思。此时,希尔薇娅战战兢兢地向走回来的缇娜夏搭话。
「那、那个……缇娜夏小姐真的是『苍月魔女』吗?」
「一直隐瞒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不想吓到你们。」
如今魔女身上已丝毫不见刚才残酷的一面,她神情寂寥地微笑着说道。希尔薇娅看到这幕景象后,莫名感到心痛。与此同时,她对于明明不是很了解对方、却对魔女心生恐惧的自己,感到有些难为情。
「那、那个,我……」
「不行喔,魔女是可怕的存在呢。妳不用介意。」
缇娜夏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朝她露出坦然的笑容。看到这令人感到有些遥远的美丽微笑,希尔薇娅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此时,奥斯卡抬头说道:
「先回去一趟吧,得整顿一下人员和装备。」
王太子的决定让众人松了口气。毕竟继续留在这里,只会令人感到不快。
所有人确认过彼此的状况后,开始从视野变好的大地折返回去。奥斯卡将手放在走在旁边的魔女头上。
「马应该没被烧掉吧。」
「应该不至于吧……」
在摆出不安笑容的主人肩上,缩小后的龙打了个哈欠。
马匹安然无恙地在原本的位置待命,这一带依旧弥漫着一层浓雾。一行人快速上马后,开始朝着伊努瑞德要塞踏上归途。奥斯卡将马骑到缇娜夏旁边,与她并排同行。
「妳认为那些家伙的目的是让魔兽复活吗?」
「十之八九。真是麻烦啊。」
此时,跟在后方的魔法师杜安加入话题。
「他们会不会在制造其他东西呢?」
「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对这部分好像有些误解……魔兽其实并不是由他们制造出来的。要是一般人类能做出那种东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初八成是能作为核心的某种东西掉进魔法湖,在里面慢慢吸收魔力波后……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成长为魔兽的吧?」
「那他们只是负责控制那玩意儿吗?」
「所以我才说他们根本无法完全驾驭。真不知道他们像这样自找麻烦,到底想做什么。」
闲谈期间,前方的雾总算散开。奔驰一段路后,地平线前方渐渐能看到要塞了。然而来到这里后,缇娜夏突然放慢马的速度,就这样停在原地。
「怎么了?缇娜夏。」
魔女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交给了其中一名士兵。
「请各位回去吧,我要回到刚才那里。」
「妳在说什么啊?」
奥斯卡也下马后,朝她走了过去。但是缇娜夏以平静的态度回答:
「既然对方察觉我们先回来一趟做准备,势必会趁这个机会,试图尽快解开封印。我可不会给他们这种时间,所以要趁现在收拾他们。刚才那个骸骨大概自以为顺利逃掉了吧,但我早就追踪着他了。」
魔女举起右手护腕。镶在护腕上的水晶里,犹如封锁着火焰似地摇曳着红黑色的火光。奥斯卡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语塞,接着他瞪视着眼前的守护者。
「妳……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穿上那身装备的吗?妳根本没有在调查后就回去的意思。」
「当然。」
她立刻回答,眼眸中看不见任何感情。奥斯卡抓住了魔女纤瘦的手臂。
「我也去。」
「还来啊!」
她面露难色,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缇娜夏轻飘飘地浮上空中,从比他高一些的位置俯视着那张脸。即使如此,奥斯卡也不愿放开那纤细的手臂,于是她开口说道:
「你不仅无所不能,任何事也都打算亲力亲为,我对你这样的态度有很高的评价。不过,如果将来要成为一国之王,你就得学会善用身边的资源。」
她犹如母亲般,用没被抓住的手抚摸着奥斯卡的脸颊,令奥斯卡眯起眼睛。然而,他的视线依旧紧盯着缇娜夏,抓住魔女手臂的手也丝毫不打算松开。
「我明白这点,也有在注意。但是现在不行,我不想将妳当作部下使唤。」
「你不是这么盘算,才将我从塔中带出来的吗?」
「不是。」
「如果是雷格就会让我去哦。」
「我才不管。」
奥斯卡抓住她的手更加用力。沉眠于这块大地的魔兽,是她当初只能选择封印的对手。就算有当时的契约者法尔萨斯国王,以及其率领的军队协助,她依旧只能出此下策。既然如此,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单独过去。
然而与此同时……奥斯卡也察觉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借口。
七十年前,她肯定是一边保护其他人一边进行战斗。她之所以会说「在那个状况下只能选择封印」,是为了不让更多士兵牺牲。
所以,就算他现在跟去,也只会让事情重蹈覆辙。
──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想让缇娜夏一个人去。
「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法尔萨斯,我不能让妳一个人背负这个责任。」
「关于这点,其实也有我个人的理由……你真的是不肯让步呢。」
缇娜夏突然露出了困扰的微笑。那张表情一如往常,与她在城里时相同。
光滑的长发带着魔力,明明没有风却轻轻摆动着。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缓缓地眨了眨。
浮现在那双眼眸前的,究竟是过去的景色,抑或是岁月的积累呢?
魔女挂上温和的微笑。
「我们的契约只有一年喔,赶紧把麻烦事推给我吧。」
「缇娜夏。」
「更何况,就算背负你身上的重担,对我来说也完全不成问题。」
她像是唱歌般轻快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看到她的眼神,奥斯卡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自出生后就背负着各种事物──血脉、职责、诅咒,然而她在知道这一切后,竟还笑着要奥斯卡将这重担托付给她。
她说那种东西一点也不沉重,所以要奥斯卡好好活用自己。
缇娜夏以夜色的眼眸,窥视着他的双眼。
「奥斯卡,只要你是我的契约者,我是你的守护者,无论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而且不会比你先死的。绝对。」
魔女近似誓言的约定。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回望她的眼睛。
仿佛在窥视着无止尽的深渊。
──为什么至今为止,自己会认为她是个一无所知的少女呢?
彼此之间究竟存在着多少岁月的差距?
实在无法
推测。她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没办法触及到她。
奥斯卡咽下胸中的叹息,缓缓放开抓住她的手。
「知道了,妳去吧。」
缇娜夏莞尔一笑。她抬起左手,肩上的龙随即高吟一声、飞上天空。牠的身形变得比刚才更加巨大,体型约等同于三间小屋。
「我希望你能再更信任我一点,我好歹从未尝过败果呢。」
「那么,就由我让妳品尝初次败北的滋味吧。」
「……关于这点我还在研拟对策,请你再稍等一阵子……」
深红的巨龙伸出脖子,让美丽的魔女坐在自己背上。
眼前的景致犹如一幅梦幻的画般,众人抬头看着这幕,都不由得流泄出一声叹息。对魔女的恐惧,以及对缇娜夏这个人的情感,在他们的心中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美蕾蒂娜感到炫目似地眯起眼睛,仰望着缇娜夏,她的胸口莫名地感到灼热。
龙稍微降下高度,暂时停留于众人的视线中,以仿佛在熊熊燃烧的巨大左眼凝视着他们。此时,奥斯卡朝正在确认装备的缇娜夏说道:
「缇娜夏,等妳回来之后……」
「回来之后?」
「我们结婚吧。」
「才不要!而且别讲得像是我要去送死好吗!」
一如既往的交谈,让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魔女轻轻拍了拍龙的背部后,红龙随即卷起沙尘、飞上天空,转眼间便朝着魔法湖所在的方向,于浓雾中消失而去。
※
从前法尔萨斯与杜尔札发生过战争。
开启战端的,是位于法尔萨斯西北方的杜尔札。
当时的杜尔札因作物收成欠佳而苦恼,想必是因此才把主意动到邻国的广阔领土与丰硕资源上吧。
面对突然进攻的杜尔札,法尔萨斯军显得相当善战。他们以安定的武力击退敌军,在一周过后几乎可说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此时──杜尔札唤醒了沉眠于魔法湖的魔兽,让牠攻进法尔萨斯。
巨大魔法兵器蹂躏了这个大国。
这项震撼整块大陆的作战,其实是由一部分魔法师独断执行的。实际上,他们控制魔兽的手段并不成熟,有不少杜尔札人也因此牺牲。不仅如此,魔兽身上缠绕的瘴气,还让作为战场的土地转变为至今依旧寸草不生的雾之领域。
当时的战场上因魔兽而死的牺牲者,两军合起来高达两千人以上。那股压倒性的力量让众人陷入绝望──然而,魔兽最终被法尔萨斯王身边的魔女封印了。
在那之后,与控制魔兽有关的魔法师几乎都被她所杀,逃过魔女虐杀的人也在杜尔札的同胞报复下死去。
于是,魔兽在地下陷入沉眠,遭到浓雾封锁的这块土地总算得到了表面上的平静。
直到流逝了将近七十年的时光,魔女再度造访此地之前。
「赶紧进行封印的最终解咒!没时间了!」
老魔法师一回到地下洞窟便大声叫道。年轻魔法师闻言,震惊地反问:
「现在开始吗?可是驾驭的构成还不够完全……」
「别管那个了!马上开始咏唱最终解咒的术法!我们被魔女发现了!」
「魔女吗!?」
年轻魔法师了解状况后,立刻冲向洞窟深处。老魔法师边咳嗽边跟在他的后面。
「……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可以就此结束!」
他出生成长的村落,在分裂的杜尔札中属于最为贫穷所苦的小国。
正因如此,他才想用魔兽的力量重新统一杜尔札,毁灭法尔萨斯以拯救故乡。如果能完成这个宏愿,就算要献出早该在七十年前就与同志们一同舍弃的这条命,他也甘之如饴。
「……还没结束,现在才要开始……」
他拖着难以行动的身躯,抵达解咒构成所在的场所。现场已经聚集了十位以上的魔法师。尽管每个人的理由不尽相同,却都是拥有同样志向的伙伴。他们所面对的洞窟前方,浮现着看起来不像人类所为、格外复杂的苍白色构成纹样。
那极致细腻的多重构成,正是七十年前魔女所施加的封印。
封印的另一侧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在那里,可以看到紧闭的巨大「眼球」。
唯独眼角漆黑的某种存在,从远处观察应该就能掌握其全貌。
覆盖着银色长毛的巨躯,大部分都隐没在黑暗之中难以辨识,能看清楚的只有被封印所照耀的其中一部分。由此可以想像得到,其整体大小约等同于一座小型城堡。无法掌握全貌的这只野兽,从其眼睛到连着鼻梁的形状来看,近似于巨大的狼。
深不可测的魔力充斥着整个空间,持续沉睡的野兽令人畏惧又感到神秘。
为了唤醒这头令人胆寒的魔兽,已经有五名魔法师开始进行咏唱。老魔法师从他们旁边走过,俯瞰着空洞。他询问跪在身后的魔法师。
「大概要花多久?」
「只要三天应该有办法……」
「三天啊……与法尔萨斯军来的时间差不多吧。得设法赶上才行。」
「明白。」
男魔法师如此回应的时候,传出了某种轻盈物体落地的声音。
他一脸疑惑地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是,只剩下骨头与皮肤的首级滚落在地的光景。
「什、什……」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此同时,某样寒冷的东西滑落至脖颈,但他还没察觉到就丧命了。
惨剧发生在一瞬之间。
闭起双眼、待在岩石后面集中精神咏唱的魔法师,赫然发觉不知不觉间只听得见自己咏唱的声音。他感到可疑,于是往同伴们所在的方向望去……顿时不寒而栗。
出现在眼前的是满地的血泊。同志们以凄惨的模样倒卧在地;眼熟的老魔法师尸首分离,脸上依旧维持着不知发生何事的神情。
「什……」
他捂住嘴巴,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袭来。眼前过于凄惨的景象,令他感到一阵晕眩。
然而在这幅景象中,最吸引他目光的是站在血海中的一名少女。魔女手握染血的剑,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莞尔一笑。
「原来还少砍了一个人啊。」
男子听到那清亮的嗓音后,因恐惧而腿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整个人瘫倒在地。
魔女漫不经心地靠近他,开口询问:
「怎么?你们想解开封印吗?」
男子的嘴巴一张一阖着,却只是点了点头。魔女瞪大暗色的双眼,接着露出微笑。
「那就由我帮忙解开吧。」
她将剑向墙壁一挥,甩掉血渍后收回剑鞘,接着朝封印举起一只手。
在浓郁的铁锈味中,魔女的姿态犹如缠绕上月光般,格外夺目。
「高歌吧,古老的戒律啊。自悠久时光中孕育而出之锁链,遵从吾命化为腐朽吧──」
魔女高声咏唱。在封印存在的期间,无论是谁都无法接触魔兽。
这点就算是身为术者的魔女也不例外。她举起右手,开始解除复杂的封印。一旁的男魔法师脸色逐渐苍白,注视着这惊人的一幕。
以七道小封印构成的纹样,由魔女在短时间内亲手解开。
纹样消失。
与此同时,魔兽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
抵达伊努瑞德要塞的一行人正要穿过大门时,突然感受到大地一阵剧烈摇晃。
马匹们因胆怯而开始嘶鸣。众人回头望去,从魔法湖的方向传来了沉重的地鸣。紧接着,某种巨大物体倒下的声音传来,希尔薇娅顿时大惊失色。
「刚才的……难道是魔兽……」
部下们纷纷为之动摇;奥斯卡却不发一语,只是以锐利的眼神望着荒野。
他静静凝视几秒后,轻轻摇头并下达指示。
「我们进去吧。要是马逃走可就伤脑筋了。」
「可是,缇娜夏小姐……」
「她都那么说了,想必会设法解决吧。」
包括他自己,在场众人肯定都不知道她真正的一面吧。
大陆最强的魔女,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体现者。
这块大陆经历漫长而令人痛心的「黑暗时代」后,如今这时代之所以被称为「魔女时代」,正是因为她们拥有足以轻易改变历史的力量。
要是招惹魔女,国家恐将一夜间灭亡。这种事就连小孩子也知道──只不过,他们至今都没把这件事和缇娜夏个人连结在一起。
但是总有一天,他必须明白才行。这是身为她的契约者的使命。
众人犹豫着走进大门,唯独奥斯卡一个人当场下马。注意到
这个举动的杜安转过身子。
「殿下,您怎么了吗?」
伊努瑞德要塞的大门前空无一物,会妨碍视野的树木都遭到铲除。
奥斯卡稍微环视四周后,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阿卡西亚。紧接着往地面一蹬,瞬间就冲到前方几步远的位置。
阿卡西亚的剑刃以惊人的速度挥下。
本该砍向空无一物之处的剑,却在下一瞬间斩落一块深灰色的布。
看着王太子的杜安理解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后,愣了一下。
──阿卡西亚所砍的,是不可视的结界,以及潜伏于此的术者身上的长袍。
对手似乎在千钓一发之际跳开了。奥斯卡随即逼问道:
「你是谁?难道是那名魔法师的同伙吗?」
「……伤脑筋呢。虽说我早就知道你很敏锐了,但这实在是出乎我意料啊。」
那人朝被砍断的长袍瞥了一眼,轻笑道。他是名年轻的男魔法师,长相稚嫩,发色是明亮的褐色,那双同为茶色的瞳孔满溢着紧张之情。看到他的容貌,奥斯卡立刻有了头绪。
「你该不会就是祭典时出现在城都的那个男人?从我们和缇娜夏道别后,你就在跟踪我们吧。难道你一直看守着魔法湖吗?」
「怎么可能呢。要是这么做,我马上就会被逮个正着了。毕竟就算是现在,她似乎仍在试图找出我的位置。」
从这句话的意思听来,这个男人知道缇娜夏在追查自己。能够察觉到魔女伸出的手并顺利摆脱,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奥斯卡进一步提高警戒,悄悄转移脚的重心。
男子按住肚子,露出苦笑。
「我呢,不过是想给个建议罢了。」
「建议?」
「是啊,是关于你的守护者最想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愿意介绍我们俩认识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她肯定也会很开心。」
「应该是会害我被骂吧。那家伙想知道的事情,绝对有办法靠自己掌握。」
听到奥斯卡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子的笑脸变得有些僵硬。他似乎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真是的……不管是她还是你,这种地方真的很麻烦啊。脑袋灵活又不受花言巧语左右,所以每次都害我陷入遭人攻其不备的局面。」
「少在那胡说八道。让人杀了我们魔法师的也是你吗?」
「我只是跟那伙人说『最好别让人来调查』而已,决定该怎么做取决于他们。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仅仅是把情报告诉某个人,至于之后要怎么运用,就是当事人的自由了。」
「讲话真是拐弯抹角。所以说,你和杜尔札的魔法师分属不同势力吗?」
尽管眼前的男人毫无疑问是魔法师,但奥斯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不仅如此的讨厌气息。缇娜夏说过这个男人「隐蔽了相当庞大的魔力」,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严格来说甚至称不上是你们的敌人,只不过有事找她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有事找那家伙啊──那就死在这里吧。」
在话说完前,奥斯卡已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能砍断所有魔法结界的剑刃,朝着男子挥下。
然而那把剑击中了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岩石,并被弹了回来。奥斯卡惊愕得瞪大双眼,男子则趁机编织转移构成。在杜安释放的束缚魔法命中他之前,男子早一步从现场消失了。
眼看就要擒住可疑的魔法师,却让他逃之夭夭,杜安不禁咬牙切齿。
「非常抱歉,殿下……都怪我力有未逮。」
「不,没关系。这块岩石是怎样?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块约成猫大小的岩石滚落于奥斯卡脚边。就是这块岩石突然出现,挡下了阿卡西亚的剑刃。杜安表情苦涩地解释:
「想必他是用转移牵引了位于其他地方的物品吧。还真是善于临机应变的对手啊。」
尽管阿卡西亚能斩断任何魔法,但面对具有实体的物品时,顶多比普通的剑稍强一些。那个男人深知这点,并早就想好应对办法,确实是个麻烦的对手。奥斯卡确认周围没有气息后,挥剑甩掉阿卡西亚上沾染的血。
「我可是打算直接在这里将他了结啊……」
对手的目标是缇娜夏,既然知道了这点,奥斯卡便想马上将这个危险性排除。至少在缇娜夏与魔兽战斗的这个时候,要设法拖住他才对。
但是自己做到的,只有在最初的一击令对方受创而已。从长袍上砍下的触感来看,虽说没构成致命伤,但也不仅仅造成轻伤。杜安摇了摇头。
「从那个伤势来看,就算经过治疗,他应该也暂时动弹不得吧。」
「意思是我设法绊住那个男人了吗?下次再收拾他吧。」
地面再次震动,奥斯卡望向魔法湖所在的方向。
宛如巨茧的浓雾中,他的魔女应该就在那里面。
※
在弥漫的浓烟之中,缇娜夏浮在上空俯视着底下的状况。
受到魔兽觉醒的冲击,地底发生了大规模的坍方。幸存下来的那名魔法师,恐怕与其他尸体一起沉眠于地底了吧。
缇娜夏向飞在旁边的龙说道:
「那克,在结束之前很危险,你先退下吧。」
龙收到主人的命令,红色的身影随即消失于混杂着沙尘与浓雾的空间中。
地上的沙尘慢慢散去。
魔法湖的中央,巨大的银狼正抬头瞪视着缇娜夏。覆盖着银色体毛的额头上,镶有大颗的红宝石。同样呈现赤色的眼眸闪耀着敌意,捕捉魔女站在空中的娇小身影。
缇娜夏嫣然一笑。
「七十年不见了呢,你睡得好吗?」
久违数十年的邂逅为彼此所带来的,是其中一方的死亡。
想必魔兽也清楚这一点。只见银色的体毛呼应野兽的战意,开始隐约带着光芒。若以纯粹的魔力量来看,牠或许能与其他魔女匹敌。
「不过嘛,魔法师的实力可不是单用魔力量来衡量的。」
话落,缇娜夏举起右手,白皙的手上随即浮现出光球。
炫目的光球转眼间便膨胀起来,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呈现树枝状扩散的雷光,环绕在球体旁边。仿佛在回应这个动作似地,魔兽大声咆哮。
这声威吓令空气为之震动、轰隆作响。牠从张开的嘴巴释放出冲击波。
缇娜夏往旁边一跳,闪开了魔兽先发制人的攻击,紧接着将光球朝牠张开的嘴巴扔了过去。
然而,魔兽在光球即将飞进嘴里的前一刻低下头,以额头挡下白光。
光球被吸入银色长毛中,一边喷出火花一边扩散。
「这毛是有多浓密啊……」
她七十年前之所以会感到棘手的理由之一,就在于这高度的魔法抗性。半吊子的攻击根本无法伤牠分毫;但要是击发超过牠抗性的攻击──周遭的人势必无法全身而退。
就是因为这样,她从前才只能选择封印。
「虽然这我早就知道了,但真是麻烦呢。」
缇娜夏低喃一句,锐利的爪子同时朝她挥了过来。
她在千钓一发之际闪过这击,接着在空中冲刺,滑进魔兽的脚边。她拔出装备在白皙大腿上的圆筒后,以手指弹开小盖子。红色的球从里面滚到掌上,她将构成注入其中。
「盈满吧,吾之定义……」
第二发利爪袭来。魔女蹬地回避的同时,将注入构成的红球朝魔兽的后脚扔了过去。球上宛如缠绕着不可视的刀刃,切开了银色的体毛,同时陷进魔兽毛下的肉──下一瞬间,魔兽的后脚爆开,血肉四溅。
痛苦的咆哮响彻四周。魔兽的双瞳因愤怒而染得血红,寻找着罪魁祸首的身影。当牠找到立于魔法湖上方的魔女后,便露出猿牙,打算将她一口咬住。
「哎呀。」
缇娜夏展开防御结界,弹开了向她袭来的巨颚。她再度浮上天空并望向魔兽炸开的后脚,发现那里已经隆起新生的肌肉。转眼间愈合的伤口上,甚至开始长出银色体毛。
「治愈速度依旧快得吓人呢。」
魔女语带讽刺地赞叹出声,然后挥了挥圆筒再次取出红球。她在空中旋转一圈,这次改朝前脚释放红球,四周随即响起肉片飞溅的沉重声音。
『假如七十年前,国王雷基乌斯的身边没有苍月魔女,魔兽肯定会一路蹂躏到城都吧。』
这是在某本有名的历史书上所记载的一节,多数的学者也认同这个说法。
说到魔兽的特征,那就是拥有不受魔法影响的强韧肉体。
不仅如此,魔兽还有着从巨躯涌出的无穷无尽体力、足以横扫森林的筋力,以及惊人的恢复力。牠拥有人类望尘莫及的这些力量,数万军队对牠而言根本视若无物。
就连当时旁观战争的诸国,也为此议论纷纷。毕竟在法尔萨斯毁灭后,他们该对魔兽采取什么样的对策,简直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但是,他们的担忧最终只是杞人忧天。王之魔女现身于战场上,历经长达半天的惨烈战斗后封印了魔兽,随后离开法尔萨斯。
她所拯救的或许不仅是法尔萨斯,其他许多国家及其人民都因此受惠。由于这次的事件,世人再次深刻感受到魔女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然后过了七十年──她在新任契约者的底下,再次与魔兽正面对决。
「哎呀……危险。」
魔兽的爪子擦过她的黑发。缇娜夏持续闪开从刚才开始就毫不间断的攻击,在这过程中她已经将带来的七颗球用光了。然而,魔兽的身体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损伤都能瞬间愈合,只有银色体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摇曳着。
另一方面,毫无喘息机会、在空中不断飞行的缇娜夏,气息已经开始紊乱。她闪过一发爪击后往高处一跃,再次从上空俯视着魔兽。
「虽说我不觉得自己很怠惰……但缺乏体力一直是我的硬伤啊。」
无论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少女纤瘦的身体仍有其极限。她的额头与脖颈都浮现出汗珠。缇娜夏将汗水淋漓的黑发拨向后面,语带自嘲地自言自语。
「好啦,接下来才是问题──会重蹈七十年前的覆辙吗?」
不管结果如何演变,最终只会有一个走向,那就是某一方的死亡。
魔女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淡的语气开始咏唱。
「上升吧。被囚禁的牢狱至今依旧存于黑暗之中,汝所见之物,仅有七道束缚。」
呼应咏唱,埋在魔兽体内的红球贯穿肉体,散发出光芒。从身体各处涌出的光线,让魔兽发出了痛苦的沉吟。
「不追求意义的安宁乃为盲目,沉睡在拒绝的愚蠢洞窟。」
从七颗球溢出的魔力之光化为无数丝线,彼此交错的同时束缚住魔兽,并织成巨大的构成。尽管魔兽拚命挣扎着试图脱逃,化为网状的构成却柔软地缠绕在巨躯上,令牠无法逃离。
于是,当成型的纹样确实捉住魔兽后,缇娜夏停止咏唱,并喘了口气。
「抱歉,这次得请你去死了。你就算待在这里,也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作为魔法生物而诞生于世,作为战争道具而被唤醒。
那是十分扭曲且不自由的存在方式。缇娜夏以哀切的目光,看着眼前并非自己希望成为这种存在的野兽。
然后,她为了杀死对手而开始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充满所有空间的沉默者啊,没有吾之话语便不存在力量,定义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光吧……」
5. 落入水中
她为了治愈身体而进入浅眠。
因此做了无数的梦。梦见那整理不完、存在于遥远过去的记忆。
梦里的她是个小孩,又是名魔女,她以无数的模样度过了无数的时光。
恍若独自走在空无一物的干枯荒野中。
昙花一现的契约者们,也都活在自己的时间中一个个死去。
持续往前迈进的只有自己。不对,这只是她自认为在前进,其实她一直停滞不动也说不定。自从失去一切的那一天,她就──
此时,突然有某人的手抚摸了自己的头发。
意识涌现,视线照进一道光芒。
她感觉到周围很明亮,却无法从沉睡中醒来。温暖的手仍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部。
那只温柔的手仿佛在守护着自己般,这份触感令她沉进没有梦境的安眠之中。
就这样,当她的身体总算痊愈、自然清醒的时候,缇娜夏赤裸地抱着膝盖,歪了歪头。
「……奥斯卡?」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他的名字。
胸口深处突然感受到一股温暖……魔女尝到了些许羞涩的滋味。
※
统整了从魔女那边听到的内容后,奥斯卡立刻在要塞的执勤室中制作了这次的报告书。
再来只要回到城里将这份报告提出,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他抬起头,向待在附近的缇娜夏招手。
「怎么了吗?」
缇娜夏一脸疑惑地靠了过来,奥斯卡自然地抱起她的身体,让她朝着侧面坐在自己的膝上。抱着失去意识的她时,能感觉到那具苗条身躯的重量,然而她现在轻盈到不像是人类。她平常之所以会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或许就是因为用魔法减轻了重量的缘故。
如同孩子般被抱起来的缇娜夏,对契约者翻了个白眼。
「你做什么啦……」
「没什么,因为妳现在的外表让我忍不住就想摸妳。」
「…………」
尽管缇娜夏摆出厌恶的表情,奥斯卡却毫不在意地梳理着她整齐的黑发。
「我姑且有命令先回去的人要三缄其口,但这副模样已经无法隐藏妳是魔女的事实了。妳要至少把外表变回去吗?」
「不,没关系。毕竟要管住别人的嘴巴并非易事。」
「这样啊。」
「反正我也对称呼这个笨蛋王子为殿下感到累了,这样正好。」
「原来妳会累啊……」
魔女跷起修长的腿,将浮在空中的那克拉到自己膝上。从窗户射入的日光,让她白皙的双腿增添一丝温度。
「魔法湖会起雾是因为魔兽的缘故,我想很快就会放晴了。今后只要每三个月去观测一次就行。啊,请提醒他们要小心岩石坍崩。」
「魔法湖不会消失吗?」
「因为那是飞散在那块土地上的强力魔法的残渣……就算稍微消耗了一些,立刻又会吸取周围的魔力以及生命力恢复原状的。」
「原来魔法湖是这样的啊。」
奥斯卡抚摸着缇娜夏露出的指尖,结果那克却把玩起他的手。魔女环起双臂,开始沉思。
「不过,我很在意被你砍伤的那名男魔法师。也就是说,从旁指点那个骸骨的就是那个男人吧?」
「大概是吧。」
「他不惜做出这种事还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真令人烦躁,他大可堂堂正正地来找我啊。」
「因为那么做很有可能被杀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虽然我是会杀了他没错。」
看她讲得如此直截了当,也难怪对方会提防她。但是照这样看来,对方今后依然有可能以间接方式出手,确实比正面对决更加麻烦。
然而,缇娜夏斩钉截铁地说道:
「总之,既然目标是我,当然不能给你添麻烦。要是他下次找碴,我会确实收拾掉的。」
「我明白妳的心情,不过别逞强啊。况且交给妳一个人处理,反而会让我担心。」
「……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想必是明白自己让人担心了吧。奥斯卡见状露出微笑,然后让那克坐到自己肩上,同时说出之前想问的事情。
「话说回来,我的曾祖父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
「没什么,好奇心使然罢了。那具骸骨不是有提到吗?」
当时那名老魔法师将雷基乌斯称为「魔女心爱的男人」。然而,缇娜夏苦恼地抱着头。
「那是因为!当时确实有人产生这样的误解。但我事先声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法尔萨斯也流传着那样的故事喔。」
七十年前国王与魔女之间的事迹,以童话故事的形式在孩子间广为流传。奥斯卡当然也听过这则故事。故事中描述的缇娜夏完全符合魔女给人的既定印象,因此当他实际接触本人后才会这么意外。
「我知道似乎有那样的故事流传,但感觉听了会让人生气,所以我从没听过。」
「据说魔女向请求自己协助的国王提出的代价,是逼迫他与自己结婚,献出这个国家……」
「唔哇啊啊啊!」
「尽管战争结束后,国王认分地举办了结婚典礼,魔女却不见人影消失而去。」
「是有些地方符合啦!但根本不是那样!」
魔力似乎随着怒气流泄而出,窗户的玻璃发出了啪唧啪唧的怪声。光是这样好像就令她精神受到严重打击,缇娜夏沉重地叹了口气,肩膀跟着垮下。奥斯卡见状以手指抚摸她的脖颈。
「也对,我早就料到是这样了。」
魔女身子一抖,开始乱动。
「很痒耶!请你收敛一点。」
「啊啊,抱歉。要是摸太久可不妙。」
奥斯卡松开触摸缇娜夏的手放她自由之后,魔女无声无息地浮上空中,那克也跟着飞了上去。缇娜夏抱住那克之后,在空中重新跷起脚。
「雷格他……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个笨蛋国王。」
「…………」
第十八代法尔萨斯王──雷基乌斯?库鲁斯?拉尔?法尔萨斯,由于父王突然驾崩,年仅十五岁便继任王位。他人品正直,不懂得怀疑他人,也不知何谓放弃,行事总是光明磊落,据说是一名善良的国王。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杜尔札侵略之前……他登上塔顶后我便询问有什么愿望,结果他突然就向我求婚……」
「真是超乎常理啊。」
「还有一个人也这么做就是了。」
奥斯卡充耳不闻地向那克招手。龙呼应这个动作飞去之后,魔女一边在空中缓缓回转,一边翻着白眼俯视着他。
「算了,毕竟你状况特殊,倒还说得过去!真是的!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人!所以我就说要把魔女迎为王妃根本是脑子有问题,好好说教了一顿……」
「所以才会变成妳胁迫他献出国家吗?」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奥斯卡之所以会得到类似的忠告,或许都是曾祖父的错。
「所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拒绝了,可是他缠了我两天。」
「…………」
「我最后受不了就发了脾气,他才总算提出其他要求,结果竟然是『希望妳能待在我的视线范围,直到我死为止』。说起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爬塔的啊?」
「……真是笨蛋啊。」
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往事,然而他只能忍住头痛,请缇娜夏继续说下去。
「妳答应了吗?」
「有附带条件。我接受这项提议,但在那期间我不会为他做任何事,也不会提供帮助。要是他请求我协助,那么基于新的契约条款,我从此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魔兽就出现了?」
「他非常不情愿地来拜托我。不过我认为他还挺快做出决断的。」
「重臣们想必不想把这种历史记录下来啊……」
所以他们才会扭曲事实,将那种童话故事散播出去吧。不过对于身为当事人的魔女来说,根本就是在找麻烦。缇娜夏的双手在空中不住打颤。
「要是到这边就结束,那还算好呢!」
「还有后续吗……」
「契约是结束了没错,但他说『身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不会受到契约束缚』。」
「然后?」
「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擅自准备了结婚典礼……还把新娘礼服送到我的房间……」
「…………」
奥斯卡按着太阳穴。这下不只是头痛,他甚至感到一阵晕眩。
「我当然不管他啊,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面了。」
「我感觉自
己知晓了不该知道的历史黑暗面。」
这样就算被说是笨蛋国王,也是情有可原。如今奥斯卡总算明白,为什么和她第一次见面时,魔女不想说出与曾祖父订下的契约。
「不过……我并不讨厌他。虽然是个笨蛋,但我觉得他就像家人一样。」
缇娜夏垂下眼帘,那双暗色的眼眸中似乎浮现出千头万绪。
──假如她不是魔女,是否会接受国王的求婚呢?
这个假设根本不符合现实。但万一真的是那样,她究竟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呢?
「我和后来成为王妃……也就是你的曾祖母感情也很好。她脑袋聪颖且性格机灵,我想应该有好好管住雷格吧。你和她有点像呢。」
魔女将这段回忆做了个总结,然后轻飘飘地降落在奥斯卡面前。她以白皙的手触碰契约者的脸颊,圆润的瞳孔凝视着他。
那双眼睛,仿佛在注视着她内心消逝而去的景色。
※
缇娜夏回到城里后,便公开了自己身为魔女的事实,众人对此有各式各样的反应。
由于那则童话故事的影响,许多人都对她待在奥斯卡身边一事面有难色。然而,与她有过交集的人纵使有程度上的差异,但几乎都以友善的态度接受这件事。不过他们内心肯定也有些矛盾吧。尽管如此,他们都没把这点表现出来,缇娜夏只好回以复杂的微笑。
与此同时,奥斯卡郑重地将缇娜夏介绍给以父王为首、知晓诅咒一事的几个人。众人聚集的场所不是谒见厅,而是位于王城深处大厅的其中一室。在这里的除了国王凯文之外,还有内大臣尼桑、老将军艾塔德、魔法师长克姆,以及与奥斯卡一同长大的拉札尔。他们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听着陪同魔女前来的奥斯卡说明事情经过。
「如此这般,她预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才不会!我闷不吭声地听着,你就说出这种糟糕的说明!」
由于身高差异,魔女浮在空中摇着奥斯卡。国王见状后,起身安抚道:
「很抱歉,吾儿说了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由我替他向妳赔罪。不过,难怪我会觉得曾经在哪见过妳。以前我偷看过祖父的日记,上面夹了张妳的肖像画。」
「如果还在的话,麻烦你帮我处理掉……」
缇娜夏面红耳赤地降落到地面,国王则维持站姿面向她。
「实际上这个问题怎么样?能设法处理吗?」
魔女听到这理所当然的提问,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为了将诅咒无效化,我姑且开始进行解析了。毕竟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要求我待在这座城里生活。」
「不,我是打算在这一年内让妳松口答应,才找妳来的。」
「什么话啊!我第一次听说!」
「照当时对话的走向来看,也只有这个理由吧。」
「这种选项根本不可能!」
见魔女满脸通红地发着脾气,奥斯卡笑了出来。看到契约者丝毫不为所动,缇娜夏用力握紧拳头,然后面对国王并切回话题。
「……虽然我正在进行解析,但在这个领域中,沉默魔女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预估直到完成解析为止,至少还需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就算解析成功,恐怕也不能奢望完全解咒。不过,我会设法处理到最后的,请放心吧。」
「要是不行,只要由妳负起责任就好。」
「别触我霉头啦!」
缇娜夏再次猛力摇着奥斯卡。艾塔德见状,向坐在旁边的拉札尔轻声说道:
「在我看来,他们感情不错啊……」
「两位确实感情很好呢。」
※
「真是的……那个介绍是怎样啊……」
谒见国王后耗尽精力的缇娜夏,浑身无力地倒在城里的谈话室。看到她趴在桌上的模样,坐在旁边的奥斯卡装傻地说道:
「我没有说谎吧?有任何问题吗?」
「不是没说谎就好了!我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
「话是这么说,但要是无法顺利让诅咒无效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吧?」
「……我会设法解决的。像是把其他魔女介绍给你之类的。」
「妳这手段也太狠了吧……」
换句话说,就是要推排除了她以外的王妃候补吧。撇除对他施加诅咒的沉默魔女本人,还剩下三名魔女。缇娜夏以白皙的指头抵着太阳穴。
「其中一人太过危险所以没办法,另外一个没办法沟通,剩下的那位倒是还行。虽然个性上有不少问题,但至少是个美女,我想你肯定也会中意她的。」
「妳怎么会觉得这种介绍方式会让我改变心意啊?」
虽说不是对其他魔女没有兴趣,但他充其量只是将她们视为隐藏在历史幕后的强者。如果要作为自己的妻子,没有人比眼前这名第五位的魔女更吸引他了。奥斯卡干脆地做出结论。
「不需要介绍。我会很有耐心地说服妳的,没问题。」
「别说服我啦笨蛋!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缇娜夏大喊后站起身,直接走去泡茶了。此时,魔法师卡普以及希尔薇娅等人也走进房间,开始一同热烈地谈天说地。
奥斯卡一边收下茶杯,同时向拉札尔询问。
「你说城里出现了幽灵?那是什么?」
「现在正在流传喔。据说夜晚会有全身湿淋淋的女性走在走廊上,已经有好几个人看到了。听说她走过之后,地板会变得湿漉漉的呢。」
「感觉很不好打扫呢。」
缇娜夏冷淡地说出这番感想,她旁边的希尔薇娅却一脸铁青。看来这名可爱的魔法师似乎不擅长听鬼故事这类的话题。在她对面的卡普则把凝视着茶杯的脸抬了起来。
「不过,我也有听其他魔法师提过,在走廊上遇见了全身湿淋淋的女性。听说对方还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脸,害他们怕得闭上眼睛,结果什么都没发生。等他们再次张开眼睛时,才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看到湿答答的地板。」
「讨厌啦!」
希尔薇娅遮住双耳趴在桌上;魔女露出苦笑并拍了拍她的肩膀。
「幽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灵魂虽然是力量的存在方式之一,但死后便会自然地四散消失。要在死后依旧保持型态或是意识,就连魔女也办不到。」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要是有那种存在,肯定不是人类呢。」
「不要啊啊啊!」
听到希尔薇娅的惨叫,魔女惊觉自己说错话后吐了吐舌头。奥斯卡则是追问道:
「妳说不是人类,意思是有某种存在混进城里了吗?」
「大概吧。能办到这点的,应该是魔物或是魔族那类吧。毕竟没亲眼看到,我也不能断定……」
「魔物与魔族有什么不同呢?」
并非魔法师的拉札尔提出单纯的疑问,于是缇娜夏面带笑容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两者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别。不过,所谓的魔物是既存的动植物因强大的魔力或瘴气变化而来,或者是继承其血脉的存在。经常会对人们乱来的就是这种。杜尔札的魔兽虽然是从宝石诞生的稀有类别,但大致上也可以将牠列为魔物。」
缇娜夏白皙的指尖在空中不经意地滑过,众人的眼前随即出现一头小型银狼。银狼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后,很快便消失了。
「相反地,魔族是打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存在』的异种。这部分以人类的观点来做分类的话,会将水妖、妖精或是梦魔之类的异种混为一谈。只不过若是真正的高阶魔族,就会成为与人类所处位阶不同的概念存在,鲜少出现在我们的位阶之中。」
听到魔女的说明后,魔法师卡普从旁补充。
「在黑暗时代,有过将高阶魔族视为神明崇拜的案例。举有名的例子的话,像是聂毕司湖的水神这类。若说到其他关于高阶魔族与人类扯上关系的例子,大概就是铎洱达尔的精灵吧。」
「铎洱达尔是古代的魔法大国吧。我记得那个古国在一夜间被毁灭了?」
奥斯卡想起了大陆的历史,拉札尔却显得一脸茫然。卡普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根据传说,铎洱达尔有十二位高阶魔族,以『精灵』的名义遭到封印。然后在继承王位时,新王会从中选出一到三位作为自己的使魔。话虽如此,这毕竟是以前的故事,况且我不认为能驱使复数的高阶魔族,所以真实性很令人存疑。」
听到他们畅谈魔法史,缇娜夏露出苦笑。
「像那
一类的概念存在,愈是高阶就愈对人类不感兴趣。毕竟两者的实力相差悬殊,就像你们也不会故意去戳虫子欺负牠吧?」
听到魔女自然地说出这番话,其他人面面相觑。奥斯卡则兴致勃勃地询问:
「就妳看来,高阶魔族跟妳的力量也存在那么大的差距吗?」
「如果是我,应该能压倒性取胜吧。不过遇上最高阶的对手,还是会很吃力就是了。」
「喂。」
换句话说,魔女与其他人类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她阖上眼帘,露出微笑。
「所以,我想在城里被目击到的,应该不是那么高阶的魔族。要是那种存在混进来,我肯定会注意到的。」
「真是场莫名其妙的幽灵骚动。之后再去调查吧。」
奥斯卡看了看时钟后站起身。
「好啦,开始工作吧。缇娜夏,妳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买衣服,因为尺寸已经不合了。希尔薇娅,妳之前说好要带我去买喔。」
「啊,好……好的!」
或许是想抛开恐惧感,希尔薇娅发出了充满干劲的声音后站起身。见黑发魔女与金发魔法师站在一起,卡普对拉札尔咬起耳根子。
「那两个人一起行动的话会很显眼呢。」
不知奥斯卡是否听见了这句话,他回头观察她们两人后,对脸色依旧很差的希尔薇娅说:
「麻烦妳帮她选黑色或白色的衣服。」
「好的……请问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
「谁理你啊!」
魔女用右手制造出小颗光球,朝着踏出房外的奥斯卡扔了过去。然而,光球将要击中奥斯卡的背部之前,便撞上了她自己设下的守护结界,消散而去。
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笑声,就这样从门的另一端扬长而去。缇娜夏以苦涩的表情目送契约者离开,拨了一下那头黑色长发,然后向希尔薇娅招手。
「好啦,我们走吧。妳不用认真听奥斯卡说的话,衣服我会自己挑的。」
「啊,好的……」
移动到走廊上的缇娜夏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她还是少女模样时,肉体年龄为十六岁,现在则是十九岁。尽管身高没有太大变化,但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描绘出富有女人味的曲线。身穿城里魔法服的缇娜夏,抬头望向晴朗无云的窗外。
「反正法尔萨斯气候莫名炎热,刚好是个换衣服的好机会。」
「不过一直住在这里,就会适应这个气温了呢……」
希尔薇娅依旧以萎靡不振的口吻附和。见魔女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后,她在脸前挥了挥手。
「那个,我真的很不擅长听那种话题……对不起。」
「别介意、别介意。不管是谁都有不擅长应付的东西嘛。」
「缇娜夏大人也有不擅长应付的东西吗?」
「请别叫我大人……」
从窗户可以看到士兵们的训练场。缇娜夏一边看着以剑互击的他们,一边露出苦笑。
「其实我以前不擅长应付的东西挺多的,不过该说是活太久而磨损掉了吗……现在的话,应该还是不擅长『让人入睡』吧。」
「那是什么意思呢?是指哄孩子睡觉吗?」
希尔薇娅歪着头回问,但是魔女只是露出微笑,没有对此再多说些什么。相对地,她想起了其他事情,摆出苦涩的表情。
「还有,我不擅长应付奥斯卡。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人啊,该不会是把我当作捡回来的猫之类的吧……」
不论怎么想,自己受到的对待都和小猫一样。奥斯卡对于她身为魔女这件事,搞不好也只是将之看成猫咪的不同毛色。她本已经做好觉悟,会因为魔兽事件而稍稍遭到疏远,但奥斯卡至今对她的态度依旧没变。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看到魔女难掩不解的情绪,希尔薇娅有些为难地回应:
「你们的感情看起来确实很好喔。」
「咦咦……?确实很好……?」
魔女一脸难以释怀地不发一语。希尔薇娅见状,似乎忘了传闻带来的恐惧,笑了出来。
※
「听说有幽灵出现欸?」
从两、三天前开始,城里的人们就一直谈论著这个话题。士兵们在值班室内闲聊时,年纪尚轻的斯兹特停下正在磨剑的动作。
「幽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最近的传闻啦。你回老家一趟后开始流传的。」
「原来啊,那真的是最近的事欸。」
斯兹特听到这番话后便理解了。直到三天前,他都待在法尔萨斯东部的老家。那里是片被森林与湖泊围绕的美丽土地,但自从他在城内任职之后几乎三年没有返乡。因此他趁这次休假久违地探望了双亲,还顺便去看了位于湖泊的古城。
理解状况后,斯兹特继续磨剑。此时,一名士兵眉开眼笑地向他搭话。
「是说啊,你看过魔女了吗?很赞喔!虽说她之前那样也是个美女。」
「我从老家回来后还没见过。」
伙伴所说的魔女,似乎就是偶尔会来训练场练剑的少女魔法师。虽然王太子之前声称「从魔女之塔带了一名见习魔法师回来」,但她其实就是魔女本人。
魔女是他们只在童话故事上看过、在这块大陆上仅有五人的体现者。那样的人物实际存在,如今还和他们待在同一座城里,这种感觉相当不可思议。不过对斯兹特而言仅此而已,他不打算随着周遭的人瞎起哄。
可是与冷淡的斯兹特相较之下,其他士兵却很热烈地讨论著这个话题。
「我认为你应该去看一下,简直就是所谓的倾世美女啊。」
「殿下似乎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看来法尔萨斯终于要落入魔女手中了呢。」
见伙伴们愉快地开怀大笑,斯兹特总算抬起头。他对着大笑的众人投以冰冷的视线。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她来这里的时候,大家都跟她说过话吧?她不是个挺温柔的好孩子吗?」
「是这样讲没错啦……」
不负责任的八卦好似空气被抽掉而消气般,转眼便止息了。
※
就算是在城内,夜晚的走廊依旧昏暗而令人不快。
等间隔设于墙上的烛台灯火,一闪一闪地微微摇曳着,将走廊上的两道人影拉长。拉札尔抬头看着走在前方的主人。
「工作到这个时间,要是撞见幽灵该怎么办啊……」
「缇娜夏不是说过没那种东西吗?如果有就是魔物。」
「反而更糟糕啊……」
奥斯卡说着说着,便将手放在腰间。如今他挂在腰上的,是一把质朴的护身剑。奥斯卡在城里时,基本不会将阿卡西亚佩带在身上,但他或许该随身携带王剑才对。奥斯卡犹豫着该不该付诸实行时,拉札尔继续向他提出忠告。
「就是因为殿下什么事都打算亲力亲为,缇娜夏大人才会……」
拉札尔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听到屁股着地的声响后,奥斯卡回头望去。
「别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滑倒啊。」
「与其说什么都没有……不如说很滑……」
拉札尔用蜡烛的灯火照亮碰到地板的手。
他的手上──不知为何湿成一片。
奥斯卡瞪大双眼,拉札尔准备张嘴发出惨叫。
然而在他尖叫之前,一双冰冷的女性手臂便从背后伸了过来……像是要包住他般,将他紧紧抱住。
「缇娜夏!醒醒!」
已经在自己房间入睡的魔女,被突然闯进来的男人抓住白皙的手臂。
经过国王的判断,决定将她七十年前使用过的客房,再次分配给她作为房间。由于雷基乌斯的命令,那个房间在这七十年来一直都摆设着原有的家具,只有维持基本打扫。被带到自己从前的房间时,她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笑容。
魔女从安宁的床上被人强行拉起,揉了揉惺忪睡眼。
「唔──奥斯卡……怎么了?」
缇娜夏张开暗色的眼眸,低头看着以抱婴儿的方式将自己抱起的契约者。或许是因为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铁青。
「拉札尔……死了吗?」
「为什么是疑问句?」
她立刻得知了理由。缇娜夏听说状况后便赶到现场,此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躺在走廊一隅的拉札尔虽然没有外伤,但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清醒,而且身体宛如冰块般冰冷。她一看到拉札尔,立刻低喃道:
「这是灵魂出窍。」
「妳说灵魂……有办法得救吗?」
听到奥斯
卡这句话,魔女抿紧嘴唇。她将魔力聚集在双手之后,触摸拉札尔的身体。
「身体能由我来维持……但是灵魂最多只能撑三天,不快点取回来就会魂飞魄散。」
缇娜夏向待在旁边的士兵搭话,请他将拉札尔运到其他房间。
「我姑且找找看,只不过他的灵魂肯定已经不在城内……应该被带走了才对。你有看到幽灵吗?」
「有。是个肌肤苍白的绿发女人。剑从她身上穿了过去,手感就像砍到了水。」
「看来是水妖啊……」
缇娜夏转头望去,发现走廊上残留着一池水洼。她皱起眉头说道:
「总之,请先询问城内所有人,最近有没有去过水边。水妖一般来说不会离开自己的栖息地,她会来这里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
「知道了。」
魔女跑着追上被抬走的拉札尔。
奥斯卡则为了集合众人,转身离去。
尽管是在深夜,留在值班室的士兵依然被仓皇叫醒,一个一个依序接受问话。
斯兹特当然也是被叫起来的人之一。亚尔斯默默听完他说的话后,带着斯兹特来到了城内的一个房间。
他平常几乎不会踏进城内。一走进房间,首先吸引他注意的,是摆放在正面窗边的床铺。某个人正在那张床铺上沉睡,旁边有名女人背对着门口站着。斯兹特觉得女子的那头长发有些似曾相识。
「──来了啊。」
此时,右手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斯兹特对这道声音也非常熟悉。他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以最尊敬的方式敬礼。奥斯卡坐在椅子上,催促着斯兹特。
「说给我听听。」
「是、是的。前阵子我回了老家一趟,当时曾绕去附近的湖泊。我在散步的时候,发现那座湖泊附近有干枯的喷泉,出水处还被石头堵住,所以我就……」
「将石头移开了吗?」
「是的。」
「当时有任何异状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水稍微喷出来一点,沾到了手上。」
奥斯卡环起双臂,望向窗边。
「缇娜夏,妳怎么看?」
「我想就是他。」
女性转过身子,斯兹特看到她的身影后顿时哑然失声。
犹如黑丝绸的头发与白瓷般的肌肤。暗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房中,带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超脱人类的美貌,就像是将苍色的清澈月夜凝缩在人类的形体中。他现在清楚知道,为何伙伴们会为之骚动了。
「我想那处喷泉应该和水妖栖息的湖底联系在一起,石头是用来封印的道具。」
「因为封印解开,连接到湖底了吗?」
「我想那水妖八成是追着斯兹特身上沾到的水,来到这里的。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走拉札尔。」
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斯兹特一瞬间愣了一下,但立刻想起这名女性和之前一起练习剑术的少女是同一人。当他听见女性突然提到拉札尔的名字,心中便涌起一股不安。
「那个……请问我做了什么不妙的事吗……?」
「这件事之后再说明,总之立刻出发吧。麻烦你带我们到那座湖。」
「遵、遵命!」
斯兹特敬礼之后,便和亚尔斯一起离开房间。奥斯卡站起身,走到床边观察拉札尔的睡脸。看着昏迷不醒的儿时玩伴,奥斯卡低喃道:
「你再稍等一下,我会设法解决的。」
听到契约者冷静的声音,缇娜夏一脸担忧地抬头望着他。
「你果然要自己去吗?」
「不然是谁呢?」
魔女盯着他佩带在身上的阿卡西亚,轻轻地叹了口气。
「守护结界无法防御一部分的魔物或妖精使用的精神系法术,所以请你小心点。相信感觉,别被囚禁在虚构之中。还有……」
「还有什么?」
缇娜夏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缓缓开口:
「万一你有生命危险,身为守护者的我会立刻前往你的身边。到时就没办法帮拉札尔延长寿命了你明白吧?」
奥斯卡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动摇。他低头看着缇娜夏,然后摸了摸她娇小的头部。
「我明白,所以妳别露出那种表情。」
或许是月光造成的阴影所致,她的表情显得十分沮丧,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然而魔女不发一语,只是嘴角微弯地浅笑。
「我会轻松拿下胜利回来的。」
奥斯卡如此说道。他将视线从拉札尔苍白的脸上移开后,离开了房间。
在月光下,一行人从城里出发。奥斯卡、亚尔斯、杜安以及斯兹特四人骑着马,由斯兹特领头前往东方。要前往那座有问题的湖泊,一般来说得花上三个钟头,赶路的话大约两个小时就能抵达。
出城之际,有只巨鸟从黑暗中飞来,奥斯卡差点拔剑迎击,但立刻发现那其实是那克。那克叫了一声后,便停在奥斯卡的肩上。
「那、那家伙是什么?」
斯兹特战战兢兢地指着初次看到的龙;奥斯卡则搔了搔那克的喉咙。
「她操心我们,才派你来的吧。」
对奥斯卡要出城一事,她始终没有给出好脸色,想必是不愿让奥斯卡独自去面对防御结界或许会不管用的对手吧。奥斯卡一边注意别把那克甩下,同时加快了速度。
众人没有休息地一路策马狂奔,抵达湖泊附近时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从他们抵达的地方望过去,对面是一座小森林,视线穿过树林间可以看到湖泊。杜安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致,赞叹道:
「这……真是惊人啊。」
巨大湖泊的西半边垄罩在森林之中;东半边则与丘陵比邻,山丘上还建有一座古老的城堡。趋近腐朽的城堡有座延伸到丘陵下方的庭园,一半已经浸于湖水之中。白色圆柱并排着耸立于水中的景象,带给一行人自己正身处异界的感觉。
看到眼前充满幻想的景致,奥斯卡不由得说出无忧的感想。
「要是带缇娜夏过来,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机会难得,不如顺便取得转移座标吧,殿下?」
「这样以后也会比较方便。有劳你了。」
杜安开始进行取得座标的咏唱,然而斯兹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泊。
「我、我之前来的时候,庭园并没有被湖泊浸蚀成这样……」
「…………」
见其余三人沉默不语,斯兹特深切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严重。
──他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做了那么严重的事。他只是没来由地觉得,那带有黏性、顽强地卡在上方的石头很噁心,所以想将石头拿开,让环境变得整洁一点。
奥斯卡体谅部下的心情,下马后轻声说道:
「别在意,我会设法解决的。总之,只要先潜进湖里就行了吗?」
「不,我从森林的方向感受到浓厚的魔力,先去那边看看吧。」
就像是在证明杜安所说是正确的,那克离开奥斯卡的肩膀,开始朝森林的方向飞去。一行人为了追上牠,纷纷迈出步伐。
森林蓊郁而阴暗,刚升起的太阳也无法充分地照射进来。那克在没有道路的森林中轻飘飘地飞行,为了要跟上这名小小的向导,必须由走在前头的亚尔斯一边挥剑砍断树枝一边前进。
「殿下,请注意脚边。」
「魔力相当浓厚……似乎是雾呢。」
杜安如此说道,然而并非魔法师的另外三人完全摸不着头绪。一行人注意着不要走散,同时慢慢踏入森林深处。奥斯卡望着头上茂盛的树木,询问斯兹特。
「那座城堡的所有者,我记得是以前的领主吧。现在城堡就这样被扔在那边不管吗?」
「住在附近的人不会靠近那里。我小时候听过那座城堡的传闻,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怎么样的传闻?」
「关于住在湖泊边的女孩的故事。据说领主的儿子遇见了美丽的女孩并向她求婚,然而女孩以自己不是人类为由拒绝。但领主儿子并没有因此退却,最后两人依旧结为连理。只是过没多久,领主儿子就变心爱上其他女性,女孩便哭着离开,前去湖泊。」
「真是让人郁闷的故事。」
「我有同感……」
「不过话说回来,栖息在湖泊的女孩啊……」
缇娜夏说过怀疑是水妖所为,听了这个故事后就感觉更可疑了。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但拉札尔肯定是被非人的女性给看上了吧。缇娜夏说出窍的灵魂只能维持三天,但如今离事发还不到一天,他应该不会就这样失去拉札尔才对。奥斯卡
这样说服自己。
他们两人是儿时玩伴,从小就一块儿在城里长大,比亲兄弟更加了解彼此。
此时奥斯卡想起,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拉札尔那张不会怀疑他人的微笑。
「明明知道会抽中下下签,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啊……」
奥斯卡勉强露出苦笑,悔恨的心情却令胸口一阵悸痛。那么害怕幽灵的拉札尔明明就在自己眼前遭到袭击,他却什么都办不到。奥斯卡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焦躁。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折返回来的那克撞上了他的脑袋。
「喂,很危险啊。」
奥斯卡把缠在自己头上的那克扯了下来,重新环视四周。他这才赫然惊觉,周围不知不觉间只剩下自己与那克。
「糟糕。」
对方不知何时动了手脚,众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分散开来了。这一路走来,都是由亚尔斯在前方砍掉树枝前进,然而现在回头竟只见枝叶繁茂的树林。
「不妙啊……亚尔斯不用担心,但另外两个人就难说了。」
虽说杜安和斯兹特都是本领高强的人,但在这诡异的森林里不清楚会发生什么状况。尽管心里担心着他们,奥斯卡还是拔剑以砍掉树枝前行。不管怎样,他决定继续朝着那克伸长脖子所指示的方向前进。奥斯卡对这头帮忙带路的小龙心怀感激。
此时,脚边忽然传来啪唰一声。
往下一看,遍布周围的树根缝隙间积着浅浅的一滩水。看样子,森林从这里开始便慢慢受湖水浸蚀。他提高警戒,继续踏出步伐。
──下一瞬间,奥斯卡察觉到某样东西,弯下身子。
从背后台来一阵风,自头上吹过。「那个」停在前方的树枝上,发出嘻嘻的高亢笑声。仔细一看,那是有着犹如蝙蝠翅膀的绿色小鬼。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了吵嚷的笑声。
「来了吗?」
奥斯卡再次确认被树根及水所覆盖的立足处,然后架起了阿卡西亚。就像是在等待他做出这个动作般,小鬼们纷纷杀了过来。
他首先将空着的左手举起,对着跳过来的小鬼。
小鬼在碰到手之前,便一头撞上了守护结界。紧接着,奥斯卡将空中摇摇欲坠的小鬼,连同正面冲来的另一只一起扫飞。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闪过从旁边飞扑过来的另一只,失去目标的小鬼随即顺势撞上树木。就在这时,又有另一只小鬼趁机袭来。
「跟羽虱很像啊……真是没完没了。赶紧前进吧。」
要是每次都得停下来迎击,根本永无止境。于是奥斯卡避开小鬼与树枝,一边砍下碍事的东西一边寻找立足点前进。愈是往深处前进,水就变得愈深。还浮出水面的东西,渐渐只剩下粗壮的树根。
不久,当能见的树根数量也减少的时候,追过来的小鬼也几乎所剩无几。奥斯卡总算能喘口气,但那克飞离他的肩膀,摇摇晃晃地飞向前方。
「怎么了,那克?」
龙朝着空无一物的树林张开嘴巴:
『──破坏结界。』
那是那克打从一开始就被赋予的任务。牠遵照主人的命令,吐出烧炽空间的火焰。
火焰在森林中窜烧,热气形成漩涡状,使水面摇曳。燃烧视野的红色景象,令奥斯卡皱起眉头。
但火的热度很快便散去。
在火焰散去后出现的──是不自然的树木间隙。
生长在左右两侧的树木,其树枝互相交缠,犹如构成一座小门。看到至今完全没见到的门,奥斯卡赞叹一声。
「真惊人。这到底是什么设计啊?」
想必这就是魔女耳提面命说要注意的精神系魔法吧。
奥斯卡深感佩服地通过树木形成的门,接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小型的广场。平坦的地面上满溢着足以浸到脚踝的透明之水,周围被树木所围绕。
而摆放在中央的漂流木上,坐着一位绿发的美丽女子──以及他的儿时玩伴。
「拉札尔!」
听闻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缓缓地回头望向奥斯卡。
尽管他的模样看起来与实体无异,但拉札尔真正的身体应该还在城里的魔女身边。奥斯卡一边在脑海中确认这点,同时对他伸出手。
「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
「殿下……」
听到拉札尔的低喃,一旁的女子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以苍白的手抓住身旁男性的手臂。拉札尔凝视女子悲伤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岀温和的情感。
他再次将视线转向奥斯卡,然后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您愿意为了我来到这种地方,实在令我不胜感激……但是我不会回去的。非常抱歉。」
听到拉札尔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奥斯卡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他皱起眉头反问:
「你在讲什么啊?要开玩笑就用你的肉身讲。」
这绝对是在开玩笑。拉札尔肯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奥斯卡握住阿卡西亚,往前踏出一步。女子看到这幕景象,一脸畏惧地依偎在拉札尔身边。拉札尔握了一下女子的手,让她安心下来后走下漂流木,站到前方护住女子。
「请等一下,殿下。其实她遭到恋人背叛,明明已经有婚约,对方却选择了其他女人……」
奥斯卡不快地面露狰狞。假如斯兹特之前说的童话故事是真的,他自然会同情女子的过去。但是,无论她多么不幸,都无法构成她擅自带走拉札尔的理由。看着明明是受害者、却过度为他人着想的朋友,奥斯卡扔出了这句话。
「既然这样,叫她把那个恋人带走就好。」
「这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您应该也看到那座腐朽的城堡了吧?对方早就死了,可是对她来说……」
拉札尔回头望向女子。
她察觉到拉札尔的视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那笑靥恍若好不容易被人找到的迷路孩童,教人心生怜悯。寻找着深爱了好几百年的男人,一心想念着他、憎恨着他、等待着他,几乎要消磨殆尽的理智与灵魂,就在那里。
拉札尔看着她的笑容,眼神中流露出怜爱之情。那是极为温柔、却又无法撼动的情感。
奥斯卡对这样的儿时玩伴感到紧张。
「……你会死的。」
──他从以前就在想,拉札尔的温柔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即使如此,奥斯卡有自信只要拉札尔待在自己身边,他就能够将问题迎刃而解。他从来没想过,拉札尔会像这样拒绝自己伸出的援手。
拉札尔看着自己的主人,一如往常地露出歉疚的微笑。
「就算是那样也无妨。她好几百年来都孤独一人,想死也死不了……想杀了恋人却又不忍下杀手……我想拯救她。如果没办法,我想至少让她得到一丝安慰。」
想必拉札尔内心希望着,至少要让她获得这样的救赎。他打从心底如此祈望,并主动伸出了援手。他就是拥有如此坚定的意志,这位女子肯定因此被他吸引了。奥斯卡看着自己熟悉的儿时玩伴,因他展现出的坚韧而感到焦躁。
「别自以为是了,那是你该做的事吗?」
听到这番严厉的训斥,拉札尔只是露出苦笑。他率直地注视奥斯卡。
「殿下看到她后,难道没有任何想法吗?」
听到这不清楚其中意图的问题,奥斯卡一瞬间感到疑惑,但立刻就理解了个中含意。
好几百年的孤独。
是人却非人。
拉札尔的言外之意,就是在问奥斯卡,看着这个令人同情的水妖──难道不会想到拥有莫大魔力、却始终独自生活的他的魔女吗?
奥斯卡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闭上双眼。
眼皮底下浮现的,是在塔上看到的魔女的愁容,以及在出发前往魔法湖时,她所露出的寂寞微笑。
正因为她鲜少露出那种眼神,才会让奥斯卡认为,她就像是个需要人保护的真正少女。
时至今日,他其实早就察觉并非这么一回事,同时明白了她与人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奥斯卡睁开眼后,重新握紧阿卡西亚,朝着以孩童般纯真的眼神凝视自己的女子走去。
奥斯卡往站在女子身旁的拉札尔瞥了一眼,发现他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神情。
奥斯卡心想,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即使如此,他也有不能退让的原则。
「等回到城里再听你抱怨。」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女子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
来得突然又残忍。
于是,奥斯卡举起了手中的剑。
※
站在城门等待的众人,出来迎接一行人回到城里。身穿魔法服的缇娜夏看到奥斯卡后立刻点了点头,浅笑道:
「辛苦了。灵魂已经顺利归位了喔。」
那克降落在她的肩上。缇娜夏抬头看着一脸得意的龙,摸了摸牠小巧的头部。此时,亚尔斯将马交给士兵的同时,喃喃自语着:
「我根本就是一直在森林里的同一个地方绕来绕去……都让我有点想哭了。」
「你彻底中了她的障眼法呢。」
「呜呜……」
遭受同样遭遇的杜安与斯兹特也一脸沮丧。奥斯卡见状,主动开口慰劳他们。
「总之幸好有你们在。之后由我处理就好,去休息吧。缇娜夏,拉札尔人在哪?」
「在同一个房间。我待会儿也会过去。」
「知道了。」
魔女似乎另有要事。她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出了城门。奥斯卡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后,独自前往病房。
他的脚步并不沉重,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要是当时后悔,其他人就没办法得救。因此奥斯卡表情不变地直接走进房内。
躺在床上的拉札尔注意到他后,撑起了上半身。
「殿下……」
「你躺着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灵魂出窍过,拉札尔的动作还很不灵活。尽管身体摇摇晃晃的,他依旧自行下床,并跪在奥斯卡的面前,深深地垂下头。
「十分抱歉……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我没有道歉的意思……你也没必要这么做。」
即使要踏上相同的道路,彼此依旧是不同的人。
奥斯卡对此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两人也才能维持朋友的关系。
拉札尔没有抬头,只是以混杂着泪水的声音说道:
「从明天开始……请让我继续尽心尽力地侍奉您。」
「在你身体恢复之前先好好休息吧。」
无论彼此有多么亲近,能以话语来传递的事情却不多。
所以,奥斯卡才会用冷淡却包含亲爱之情的声音回应。
「他现在还没恢复正常状态,所以不能叫醒他喔。」
当魔女拿着装有水的圆形容器走进房内时,拉札尔早已无法抵挡睡意而沉沉睡去。
奥斯卡一边看着她在圆形容器上拧干布,一边询问:
「妳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强化城堡的结界。毕竟我还没办法捕捉到那个可疑的魔法师,这期间我不希望再有敌人入侵。只要我还待在这里,敌人就没办法从正面以外的地方闯进这座城堡喔。」
「……只要有妳在,这里就会不断强化下去……」
一年内究竟会发生多少变化呢?奥斯卡对此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但对她而言想必并非什么大事。因为一时兴起而保护,对她来说肯定和把砂糖加进茶里没两样。不仅琐碎,且会立刻消逝,留下的只有回忆。于是一切都会像七十年前她离开这座城堡时那样。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守护者的背影。
「妳……要不要和我结婚,永远住在法尔萨斯?」
「我才不要!……你是怎么啦?」
或许是感觉到奥斯卡这番话不似平常那调侃的语气,缇娜夏转头望去。只见他以诚挚的眼神,回望魔女暗色的眼眸。
「妳好几百年来都是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
这个问题试图触摸到她的真心。
魔女一瞬间愣住,但马上苦笑着回应:
「当然会有点寂寞啦,不过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到她以眼神回问着「你突然间是怎么了?」,奥斯卡从中看到了些许的悲哀,以及残忍。
眼前的魔女与消失在森林里的悲情水妖不同,她没有一个失去了就活不下去、内心无时无刻都悬挂在上面的存在。
所以她才有办法度过漫长的岁月。
只是美丽地、泰然地、孤独地活下去。
她将人类虚无飘渺的生命,视为在远处发生的事情看待。
就算会因离别或死亡而感到悲伤,却不会因此发疯。
比起她莫大的力量,比起她的寂寥感,那份残忍才是她作为魔女的象征。而且,她恐怕深知自己这样残忍的一面。
「缇娜夏。」
「是,怎么了吗?」
「妳……随时都可以来我的身边。」
要是持续穿梭光阴的她,有一天突然对不断逝去的一切感到厌倦。
到时,她只要来自己的身边就行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以相同的态度迎接她。
「如果妳想要不会改变的事物,那就是我。妳就记在心上吧。」
「怎么突然讲这种话……要是你永远这么固执的话,倒是挺恐怖的。」
缇娜夏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看到那张无拘无束的洁白脸蛋,如今的奥斯卡涌起想触碰她的念头。
6. 森林所见之梦
浓雾散去的荒野,空无一物。
这块无人靠近、遭到魔力薰染的土地,被称为「魔法湖」,在大陆上共有五处。
「妳知道这座魔法湖从何时就存在于这里吗?」
「不知道。」
銀发少女稍微皱起眉头如此回答。
不到一周前,这块土地上还弥漫着一片浓雾。如今魔兽死后,视野已变得相当辽阔。
风中混杂了沙尘与魔力。就像是要护着少女不受狂风摧残般,站在旁边的青年支撑着她。
「别管那种事了,你最好睡一下吧。就算伤口愈合,也不代表身体状况恢复了。」
「毕竟是被阿卡西亚砍到,这也没办法呢。」
虽说不是致命伤,但毕竟是遭「魔法师杀手」攻击所受的伤。再加上之后使用了转移,他体内的魔力已经只剩下零碎的残渣。尽管伤口勉强愈合了,但直到现在都很难称得上彻底痊愈。瓦尔托感受到自身的沉重感,露出苦笑。
「不过这样就了结一件事了。如今魔兽消失,她的担忧就稍微减轻了。」
「你说的她,是指苍月魔女?」
「没错。」
瓦尔托已经料到她会排除魔兽这个隐患,再来的问题就是自己要如何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想与魔女为敌。只是,就算手边的情报再怎么有用,她肯定也不会乖乖倾听。
如果是其他人类,总会有办法操控。但唯独她,会基于瓦尔托「知道不可能得知的情报」这点,而不愿相信他的话。就算那是她多么殷切盼望的消息,只要他来历不明,魔女就不会试图接受他的帮忙。
所以──要引导她的话,就必须以若即若离的方式。
「所谓的魔法湖,其实是强大魔法的残渣。由人类所创造出来,离开人们手边的存在,绝对不是自然的产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其中一人就是魔女吧。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以前服侍过她。」
听到瓦尔托这句话,少女瞪大双眼。少女会如此震惊也无可厚非,因为他出生时缇娜夏就已经是塔之魔女,而瓦尔托从来没爬过那座塔。虽然有挑战过,却没有成功登顶。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即将开始的故事。
「好啦,这次还有杀手锏。幸好她在杀死魔兽之后,自己也受到了重创。拜此所赐,我才能得到『那个』。」
他所秘密培育的杀手锏,能不要派上用场最好,但凡事总是要以备不时之需。世界上的强者比比皆是,当遇上他们的时候,能用来战斗的武器至关重要。
「那我们走吧。妳说得没错,必须稍微休息一阵子才行呢。」
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后,先行转过身。
然后──立刻停下了脚步。
「瓦尔托?」
他停住不动,銀发少女一脸疑惑地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心想难道有谁在前面吗?此时,她听到了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们聊的事情挺有意思的。你的魔力量还不少,似乎是相当有前途的魔法师啊。」
这道清冷的声音,令少女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宛如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似近似远的声音。
尽管男子的嗓音相当轻柔,少女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紧张。她从一动也不动的青年背后,悄悄观察着对方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有着一头白雪般长发的年轻男子。
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从端正的五官可以窥见他有着高贵的身分。然而他身材纤瘦到有些病态,两眼浮现出歪斜的意志。蜜菈莉丝对这名来历不明、甚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男子,涌起一股几近厌恶的情感。
瓦尔托的声音透露着内心的紧张,回问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期,竟然一个人出远门吗?」
「我想说得收拾待在这里的小狗才行。不过,那孩子已经帮我解决了吧?」
察觉到他口中的「那孩子」是指苍月魔女后,蜜菈莉丝瞬间脸色铁青。这名将最强魔女视为小孩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她想出声询问,但瓦尔托似乎知道对方的来历。他背对着蜜菈莉丝,像是要保护她般挡在前面回答。
「确实是她消灭了魔兽。所以,你不要大意地外出行动比较妥当吧?因为她……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做好迎接那孩子的准备。等时候一到,我打算亲自去迎接她。那孩子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开心?她吗?」
瓦尔托罕见地发出堪称阴森的声音,让少女吓了一跳。她察觉到气氛险恶,手指正想拉住他的衣?,却被瓦尔托亲手拦下。
白发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会开心的,毕竟她一直想见我。」
「……不管在哪个历史,你对她都这么傲慢。」
瓦尔托以不满的语气吐出这句话。蜜菈莉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点对白发男子来说也是一样。他像个小孩般歪了歪头。
「不管在哪个历史?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我只是个旁观者。比起这个,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就此告辞。」
瓦尔托说完,便拍了拍蜜菈莉丝的肩膀,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白发男子却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以一名旁观者来说,你似乎很热衷于恶作剧啊。」
「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协助事情走向该有的发展。毕竟我们一族只能这么做。」
「如果我说,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放过你呢?」
现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男子朝两人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溢出白光。一股压力支配了全场,就算是不具魔力的蜜菈莉丝,也能明白他的实力超乎常理。她正要呼喊瓦尔托的名字时,青年早一步开口了。
「蜜菈莉丝,快逃。」
他的声音嘶哑,胸前缓缓浮现黑色的污渍。
在少女察觉那是血之前,看不见身影的男子笑道:
「那孩子呢,对我而言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为了将来,我不需要多余的人来碍事。」
「瓦尔托!」
少女发出悲鸣,一道要燃烧视野的白光迅速膨胀。
在那道白光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前一刻,瓦尔托迅速地编织好转移构成,并将其朝向不具魔力的少女。注意到这点的蜜菈莉丝朝他伸出手。
「等等,瓦尔托!」
然而,那只手在触碰到他之前,便遭到转移构成吞噬。
视野逐渐远去,少女对着慢慢淡去的青年大声惨叫。
毫不讲理,又突如其来。
就这样,伫立于历史旁的一名魔法师──自此从舞台上退场。
※
奔驰在空中的猫,发现站在城堡尖塔上的她后,立刻垂直下降。缇娜夏伸出纤细的手臂,让使魔停在手背上。听完报告后,魔女眉头深锁。
「发现那个男人的尸体了吗?」
听到有些意外的报告,缇娜夏歪了歪头。根据使魔的报告,从以前就有可疑举动、来历不明的青年魔法师,似乎死在旧杜尔札的魔法湖里。
「奥斯卡应该只让他受了轻伤才对……是治愈的过程不顺利吗?」
毕竟对方是足以将她契约者一军的魔法师,缇娜夏不认为他会如此轻易被杀,肯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烦恼了,也是不错。」
缇娜夏朝天空叹了口气,接着聆听定期报告。关于这件事的进展,依旧没有斩获。她露出苦涩的微笑。
「知道了……那么,你再去一趟吧。」
同样的事究竟重复过多少次了呢?
对于这趟只是为了寻觅无法找到之人的旅程,她内心的超然已如晨起夜寐般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她仍旧无法完全割舍这块碎片。
缇娜夏站在塔上,凝望着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她深信着在世界的某处一定有她一直寻找的答案。
※
位于城堡入口处附近的大厅,大桌子上摆放着五彩缤纷的布料。
卷成筒状的美丽布料堆积如山,女官们正快乐地物色着。从年轻女性到年长者,每个人都拿起自己中意的布料,在自己或他人身上比对着,欢声笑语。尽管人数不多,但男性们也拿着深色的布料在手上观察。
这些不论素材和颜色都五花八门的布料,是由旅行诸国的布料批发商所带来的。布商一年会有四次像这样造访城内,向众人展示精挑细选的商品。在城里工作的
人若想要购买,便会选择布料并丈量尺寸以订做衣服。城里几乎所有女性都期待着这天的到来。
魔法师之一的希尔薇娅也不例外。她一脸愉悦地来到谈话室,并在读著书的魔女面前双手合十地恳求道:
「呐,缇娜夏大人也一起去看布料吧!」
「不是最近才刚买衣服吗……」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嘛。有许多异国的稀有布料喔。」
「唔──」
缇娜夏一脸不情愿地阖上书本,将手边的茶杯放到嘴边。
「走嘛!我对缇娜夏大人丈量尺寸的结果很感兴趣!」
「为什么?」
话虽如此,缇娜夏依旧像是个被带去看医生的小孩,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然后被希尔薇娅拉到了走廊。
今天,魔女身上穿着前阵子刚买的短版白色洋装。从下?可以窥见毫无防备的纤细双脚,从一早就吸引了跟她擦身而过的男人目光。
她的美貌可说是异于常人。虽然身材依旧苗条,但如今的她与少女模样时给人的骨感印象不同,身躯显得柔韧妩媚。希尔薇娅心底很好奇她的腰围究竟有多纤细。
与兴高采烈地拉着她的希尔薇娅相反,缇娜夏的脚步非常沉重。她很想找个机会直接转移离开,但要是这么做,肯定会惹得希尔薇娅哭泣。
此时,出现在走廊前方的男人叫住了她。
「缇娜夏!」
在眼前的是她的契约者以及其随从。魔女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希尔薇娅毫不迟疑地走向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跟着过去。
奥斯卡将手上的文件交给拉札尔后,重新面向自己的守护者。
「我原本还打算叫拉札尔去找妳的。来得正好,我们去挑布料吧。」
「我其实不缺衣服……」
缇娜夏已经感到疲惫不堪,奥斯卡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我对丈量尺寸的结果很感兴趣。」
「你也是吗!」
缇娜夏深感后悔,认为自己果然不应该来的。
「缇娜夏大人,腰好细呀!」
「要是再有点胸部就好了。」
这里是与女官们所在的房间不同的大厅,眼前所呈现的尽是特地为王族准备的高级布料。在房间的一隅,被不断丈量尺寸的缇娜夏,如今正精疲力尽地坐在长椅上。
另一方面,奥斯卡与希尔薇娅窥视着布商写下的尺寸表,擅自发表了感想。听到两人评论的缇娜夏,一脸疲惫地喃喃低语:
「不论是什么体型都是我的自由吧……」
「好啦,来选布料吧。总之就挑这个和……这个也不错。」
奥斯卡无视魔女的不满,伸手取了眼前的布料。以适合她头发的优质黑丝绸为首,他接二连三地将布料递给旁边的布商。魔女翻着白眼注视这一切。
「为什么你要帮我挑衣服啊……」
「兴趣。帮妳换衣服是个不错的消遣。」
「请你找别的事情抒发压力啦……」
缇娜夏知道身为王太子的他背负着各式各样的重担,但她实在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去。奥斯卡观察着她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原来如此。那干脆去镇上玩吧,我来帮妳挑衣服。」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要你安分一点!」
她在城堡张开坚固的结界就是为了避免麻烦,要是他主动离开城内就失去意义了。缇娜夏万念具灰地站起身,拿起富有光泽的白色布料。
「总之我会自己付钱,请让我自己挑吧。」
「那是没关系,我自己也会挑。」
「……随你的便吧。」
缇娜夏无力地垂下头,接着忽然想起某件事,拉了拉奥斯卡的衣袖。
「怎么了?」
「要是擅自帮我订做新娘礼服之类的,我可是会诅咒你哦……」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后,想起她以前经历过的苦难,当众大笑出声。
※
「奇怪?缇娜夏大人不在吗?」
在魔女因为丈量尺寸而受苦的几天后,拉札尔探头望着谈话室,对独自待在里面的杜安如此询问。缇娜夏若不在自己房间,多半都会待在这里才对。杜安很快地回答:
「拉札尔,你没听说吗?她说要去曝晒魔法具,要回塔两天左右。」
「那、那表示……」
缇娜夏自从来到城里后已经过了三个月。至今为止,除了那趟前往魔法湖的远征,她从未离开城里整整一天以上。至于她平常在城里都在做些什么,无非就是在魔法师的课堂上露脸、在训练场练剑、读书并进行解析、帮奥斯卡泡茶并遭到他调侃,过着相当平和的日子。
那么,她不在的话就表示……
「之后要变得不平静了?」
「怎么会。」
杜安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魔法书上,直接回答道。
不论魔女本人身在何处,其设下的守护结界都能发挥效用。况且,奥斯卡就算没有守护结界,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拉札尔想起这一点后感到放心,然而此时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就算魔女不在也能保有和平,但他并不归列于这个范畴之中。
两个小时后,拉札尔因某个原因,正骑马准备从后门出城。
「请您别这样!要是被缇娜夏大人发现,会惹她生气的。」
「所以我才要去啊,那家伙在的话肯定会唠叨的。」
「您不是已经治好鲁莽行事的毛病了吗!」
「偶一为之有什么关系。你如果有怨言,就留下来看家吧。」
听到主人这番冷淡的话,拉札尔虽然垂头丧气的,仍旧骑着马跟在后面。事情的开端在一个小时前。
奥斯卡过目着从各地传来的报告书,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张纸上。
「拉札尔,你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拉札尔拿着才刚收到的托盘,走向办公桌。由于缇娜夏不在,今天的茶是由一名女官所泡。少女刚被分配到王太子身边,正满脸紧张地站在墙边。拉札尔一边感受她传来的视线,同时将茶杯放到办公桌上,改而拿起那份文件。
「我看看……从上周开始,东部森林附近的村落就陆续发生村人行踪不明的事件……失踪的人会在两、三天后,以干尸的状态在森林中被人发现……呃,这是什么啊!」
「很教人在意吧。」
「……并不会。」
拉札尔涌起了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然而奥斯卡无视他的回应,继续说下去:
「据说死亡人数已经多达九人。从这里过去好像也没多远嘛。」
「我完全不在意!」
「稍微去看看状况吧。」
「请听我说话啦……」
拉札尔垮下肩膀,垂头丧气地把手撑在办公桌上。
在缇娜夏来之前,众所皆知奥斯卡有着偷溜出城的坏习惯。不仅如此,他并非去散步或观光,而是前往魔物巢穴或充斥着陷阱的遗迹之类,那种相当危险的场所。对于每次都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的拉札尔来说,感觉寿命都因此缩短了。
然后,在其中最为危险之地与他相遇的魔女,如今却不在城内。每天以调侃她为乐的奥斯卡,似乎打算趁她不在的期间故技重施。
拉札尔一想像到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多么危险、之后袭击而来的魔女有多么愤怒,就不由得铁青着一张脸。他暗自心想着,要是自己也休假就好了。
※
拜尔村位于离城都颇近的东北山脚。
从村落外头一眼望去,就是一片与山丘相邻的深邃森林。就算是白天,森林内依旧被浓密的树木遮掩而一片昏暗。
奥斯卡与拉札尔在日落前抵达村庄。两人为了避免麻烦而隐藏身分,宣称自己是城里派来调查的人,向村民询问状况。他们首先向一名正在庭院砍柴的男子搭话,男子闻言便坐在堆积的木材上说道:
「最先消失的那个人说自己在森林里看见了什么……虽然他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心情看起来莫名地好。然后,我才想说他怎么突然消失,就变成那样了。」
「那样」想必是指变成干尸一事。这里绝对发生了非常糟糕的状况。可以的话,拉札尔希望在没有扯上关系前趁早回城;但至今的经验让他非常清楚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奥斯卡找了其他村民问过一遍后,如同拉札尔所想,爽快地说道:
「那我们去森林看看吧。」
「您……真的是……要是出事该怎么办?」
「形迹可疑的魔法师好像已经死了。这是缇娜夏说的。」
「不是说那个人死了,您就能鲁莽行事啊……」
比起
他自身的安全,问题反而在他的品行。然而,奥斯卡装傻地回道:
「要是碰到结界就会被缇娜夏发现呢,必须闪开所有袭击才行啊。」
「干脆穿帮好了。」
那样总比成为干尸好一点。当然,缇娜夏肯定会气到抓狂,但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依旧会定期暴怒。
于是垂头丧气的拉札尔,依旧跟在主人后面前往森林。与村落邻接的森林葱绿茂密,但村民平常就会进入这里,林中自然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小路。只不过最近因为横死事件频传,据说几乎没人敢踏入森林了。
「这片森林到底有多大呢……」
「从地图上来看,至少有那座村庄的十倍。」
「要全部调查过一遍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先去村民死的地方吧。这个距离用走的就到了。」
在不清楚会遇上什么的状况下,两人前往村民经常出入的森林东方。据说在那深处能采到药草一类,可以卖给魔法师好价钱。
两人很快便抵达一处树木较为稀少的宽广之地。拉札尔环视四周丛生的杂草。
「完全分不清什么才是药草呢。」
「看起来都是普通的杂草。」
如果是村人或魔法师,想必能分辨出其中有用的草,但不谙魔法的两人完全看不出区别。他们为了尽可能不踩到草,跨着大步踏进了草地。
「要是有开花,应该能更容易分辨才对……」
这一带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拉札尔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然后在稍微深处的地方看到了白色的小花。他靠近后低头一瞧,才发现那并不是花朵。
「……珍珠?」
那株草上看似缀着一串白花,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是结了一颗颗的小珍珠。拉札尔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同时伸出手指触摸。指尖上传来一种坚硬的触感。
「殿下!这里有珍珠!」
「你是白痴吗?」
回头望去,奥斯卡正从离拉札尔有段距离的地方瞪视着他。
「不,可是真的有……」
「若是真的,那你就更蠢了。」
只见奥斯卡这么说着,拔出阿卡西亚。拉札尔看到这预料外的反应,呆愣地张开嘴巴。此时,他突然感觉脚下不太对劲,于是将视线朝下──他顿时全身僵住。
不知不觉间,绿色蔓草已在他的脚踝上缠了好几圈,犹如蛇般抬起尾端,迅速动了起来。
「唔、哇啊啊!」
「这个笨蛋!」
拉札尔发出惨叫,奥斯卡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过来,以阿卡西亚砍向他的背后。主人的手一把将拉札尔从束缚中拉了出来。
被丢到草地上的拉札尔转头望去,顿时瞠目结舌。
「那、那是什么?」
「珍奇植物……吧?」
在两人眼前蠢动的,是以十几根蔓条结合而成的珍珠色巨大藤蔓。那藤蔓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翻腾的同时试图朝两人伸出粗壮的前端。
刚才切断的那根正在地面不断蠕动。拉札尔捂着嘴巴,往后退去。
「这就是事件的原因吗?」
「原来如此。要是被抓住,确实很有可能被吸走水分。」
触手的根部有着好似巨大珍珠的物体,绿色花瓣就像是要将它覆盖起来般,将其团团围住。尽管大小不同,但眼前的诡异植物显然与小株的珍珠草同种。见藤蔓摇来晃去的,奥斯卡吸了口气。
「真希望那克在场,好想将这些全部烧光。」
「会被缇娜夏大人发现的……」
「这就是难处啦。要是惹那家伙不高兴,事后会很麻烦的。」
「既然那么认为,就请您老实在城里待着。」
虽然语气一派轻松,奥斯卡此时依旧不断地砍落袭击而来的藤蔓。明明对方的攻击毫无间断,他却能避免身体被碰到,技术实在非比寻常。奥斯卡将视线落在巨大的珍珠上。
「那颗珍珠很可疑。拉札尔,你稍微后退点。」
剩下的藤蔓有四根。
它们就像是要瞄准目标般,纷纷抬起前端。
奥斯卡瞄准这一瞬间,冲向了藤蔓的根部。他一口气砍断两根袭来的藤蔓,然后沉下上半身闪过从旁逼近的另一根,等其前端越过自己上方后,再从根部一刀砍断。
最后一根则是从正面直接杀了过来。
但在那根藤蔓触碰到结界的前一刻,就被阿卡西亚的剑刃挡下。仔细研磨过的双刃剑,顺势将藤蔓砍成两断。
奥斯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巨大珍珠的前方,将阿卡西亚刺进充满光泽的中心处。
看似珍珠的物体随即宛如青蛙蛋般,一颤一颤地抖动。
──下一秒,从破裂的表面溅出疑似体液的紫色液体。
「什……!」
奥斯卡反射性地往后一跳,躲过飞溅的体液。逐渐凋萎的珍珠在这段期间仍旧不断喷洒出紫色液体,周围的花花草草转眼间便融化了。
「不妙,是毒吗!拉札尔,退后!」
失去藤蔓的珍珠,开始弥漫出与体液相同颜色的雾。
浓雾很快便扩散开来,向两人伸出毒手。打算遵照主人命令退下的拉札尔,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连忙捂住嘴巴。
呼吸困难、额头浮出汗珠、视野变得天旋地转。拉札尔双膝跪到地上。
「拉札尔!」
此时,森林中响起了女性清冷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拉札尔在逐渐朦胧的视野中,看见了浮在空中的女性身影。
以为有人出手相助的他感到一阵安心,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居然会待在那种地方,你们真是好事之徒呢。听说有好几个人死掉了不是吗?」
年轻女性饶富兴味的声音传来,回答这句话的则是男性的声音。
「那么妳又是为什么待在这座森林?」
男人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警戒以及好奇。那是拉札尔非常了解、听起来相当熟悉的声音,这让他疼痛不已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
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身在某人家中。从木造的天花板来看,这个家似乎并不大。
拉札尔眨了眨眼后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的主人正坐在稍微有些距离的餐桌椅上。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女性。女子是名给人华丽印象的美女,有着一头明亮的褐色鬈发、琥珀色的瞳孔,以及象牙色的肌肤。
「哎呀,你醒啦?」
7. 为形体注入生命
太阳被薄薄的云层覆盖的午后,缇娜夏正在训练场的一隅与斯兹特进行模拟对决。
以士兵的剑技来说,他的速度与强度都无可挑剔,但以累积了实战经验之人的角度来看却缺少了意外性。以结果来说,缇娜夏总能漂亮地看穿斯兹特的攻击并将其弹开。
魔女微微改变站立位置的同时挡下剑击,斯兹特对此感到不耐地挥下浑身解数的一击。
然而,这击甚至没被挡下。
缇娜夏侧身后朝他踏出一步,并在几乎要被击中的位置闪过剑刃,接着如跳舞般顺势挥剑,以优美却确实的速度试图砍下男子的首级──然后在前一刻收手。
「好,结束。」
「又、又输了……」
「你必须事先预测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或是提升速度或力量才行喔。」
斯兹特沮丧地垂着头,缇娜夏则独自将剑收入剑鞘。这把剑并非借来的,而是她自己的佩剑,比一般的剑来得细长。实战时,她多半会佩带拥有魔法力量的剑,但现在这把是普通的练习用剑。
魔女摸了摸头发,确认刚才扎起的地方有没有乱掉。此时,一只手从后方放在她的头上。她抬头望向身后,只见契约者站在后面。
「奥斯卡,怎么了?」
「我偶尔也要活动一下筋骨,妳来当我的对手吧。」
「我由衷拒绝你的提议。」
缇娜夏往他的身后瞥了一眼,等候指示而随行的女官随即跳了起来。魔女维持严肃的表情向名叫蜜菈莉丝的少女挥了挥手,少女便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缇娜夏见状露出了微笑。
「虽然你说要活动筋骨,可是有守护结界在,你可没办法跟人对决喔。」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呢。能暂时解开吗?」
见奥斯卡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说道,魔女耸了耸肩。
「因为很大费周章,我并不想解开。不过,我有事先做好钻漏洞的方法。」
「真是准备周到啊。」
缇娜夏张开自己的右手给奥斯卡看。她稍微集中意识的同时,食指出现了一道小割伤。奥斯卡看到渗出来的血后皱起眉头。
「妳在做什么?流血了。」
「我是故意的。」
缇娜夏浮上空中,以食指滑过他的耳后,嘴巴凑近他的耳边低语:
「我的血附着在你身上的期间,结界效力便会减弱。虽说这样还是能弹开强力的魔法……请你当作是把竹篓的洞口撑大那样。因为会有危险,请别跟其他人提起。」
「知道了。」
奥斯卡以单手搂过浮在空中的她,此时亚尔斯正好走过来,向他行了一礼。
「殿下,您要练剑吗?」
「毕竟最近疏于练习嘛,你要奉陪吗?」
「务必。」
奥斯卡放下魔女,从亚尔斯手上接过剑。自他手中解放的缇娜夏,与蜜菈莉丝站在一起观战。
──虽然早已明白,但奥斯卡真的是强到很有意思。
奥斯卡的强大,甚至让一开始面露苦涩观看的缇娜夏,从中途开始便只能发出干笑。
平常是由亚尔斯连战连胜,陪好几名士兵进行训练,现在却由奥斯卡负责这项工作。他接连轻松地打败拥有将军地位的亚尔斯以及武官美蕾蒂娜,令士兵们带着尊敬之意注视着下任国王。平常就敌不过亚尔斯的缇娜夏,也环起手臂观察着眼前的景象。
「还有谁要上吗?」
奥斯卡用剑腹敲打着肩膀,扫视四周。然而或许是已经轮过一轮,没有任何人自告奋勇。
此时,缇娜夏的眼神与一脸愉悦的他对上,让她涌起不祥的预感。尽管她集中魔力试图转移离开,契约者却早一步向魔女招手。
「缇娜夏,妳来。」
「我拒绝!」
「干嘛马上拒绝啊?」
「因为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这算是修行喔。」
然而魔女仍旧吐着舌头拒绝。
奥斯卡感觉很有意思地看着这样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剑放下。
「妳可以使用魔法喔。」
「你想变成焦炭吗?」
「至少能弹开一定程度的魔法吧。」
缇娜夏歪着头沉思半晌。
──确实,如果是一击就会造成致命伤的强力攻击魔法,就算是她所施放的魔法,缇娜夏设下的守护结界也能将之弹开。但扣除那些,依然有好几种能轻易让人失去战斗能力的魔法。
难道说,他很熟悉没有前锋的魔法师会如何战斗吗?
缇娜夏望着他充满自信的眼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混杂着希望、好奇心及豁达的感受。至今为止,别说是特化为最适合战争的缇娜夏,连能够杀死其他魔女的人类都尚未出现。
然而,眼前的男人有那种可能性──能杀死她的可能性。
缇娜夏下定决心,注视着奥斯卡。
「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是什么?」
「请你用阿卡西亚。」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鼓噪起来。
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王剑是魔法师的天敌。过去的持有者只是挥出一剑,就将足以把一国灭亡的凶残魔法师砍倒在地。由于她提议要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对决,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然而,当事者奥斯卡只是露出对此很感兴趣的眼神。
「没关系,不过阿卡西亚的剑刃可没有磨钝喔。」
「要是被磨掉了可是很严重的事啊……相对地,请让我也更换武器。」
「知道了。」
奥斯卡一脸愉悦地笑道之后,吩咐蜜菈莉丝把阿卡西亚拿过来。
经过大约十分钟后,准备就绪的两人来到比平常比试的地方稍微宽敞之处,两相对峙着。
奥斯卡和平常一样佩带着阿卡西亚;相较之下,缇娜夏则是携带了两把长短不一的短剑。这些是她在离开塔时,为了以防万一吩咐使魔带来的武器。奥斯卡一脸意外地望着她的武器。
「原来妳是二刀流啊?」
「原本是。我平常会把手空下来,但既然你拿那把剑,施展魔法障壁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如此。」
缇娜夏手上的两把剑都带有魔法效果,但对上阿卡西亚也无法发挥作用,她只是觉得用起来顺手罢了。她在手中确认久违的握柄触感。
站在对面的男子轻声搭话。
「随时候教。」
士兵们害怕被卷入魔法之中,与两人拉开好大一段距离。即使如此,待在训练场的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观望着这场前所未闻的对决。
缇娜夏随着呼吸调整精神,抬起脸后,直视着奥斯卡湛蓝的眼瞳。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你用全力应战。」
讲完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身旁浮现出七颗光球。
奥斯卡微微眯起眼睛,魔女则以混杂着吐息的声音低语:
「──去吧。」
随着那声低语,光球以不同的速度在同一时刻袭向奥斯卡。
有两颗同时从正面与右侧袭来,在即将打中奥斯卡之际被阿卡西亚双双砍落。下一颗在被捕捉到前改变轨道,滑出一道弧线后试图绕到目标背后。
奥斯卡毫不迟疑地往前踏出一步,将两颗从左边飞来的光球同时扫落。紧接着,魔女的剑从右侧刺了过来。他以阿卡西亚的剑柄挡下不偏不倚地瞄准其脖子的攻击,并顺势弹开。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左脚踝感到一阵疼痛。就在他转身接下缇娜夏一击的瞬间,绕到背后的光球趁机撞了过来。
奥斯卡将疼痛甩出意识的一端,沉下腰闪开魔女突刺过来的短剑。她的动作犹如舞蹈,却猛烈地砍了过来。
奥斯卡将那把剑使劲弹开后与她拉开距离,再度砍落袭来的光球。
8. 此乃彼方的气息
漫长的岁月本身就有令人腐朽的力量,缇娜夏对此心知肚明。
就算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打算完成一件事,一旦随着时间经过,那也终将沦为单调的作业。
甚至连痛楚都会遗忘。那是人为了活下去而不可或缺的要素。
但是……自己又是如何呢?只仰赖着强大意志而活过漫长岁月的自己。
如今依旧留有那份念想吗?会不会已经变质了呢?
万一,只是误以为自己还留有思念的话。
那已经成为单调的作业的话。
到时自己应该要死去。就如同从前应该要死去的那天一样。
※
与库斯克尔来的使者碰面的当天晚上,缇娜夏发了高烧。
负责照顾她的露克芮札说,似乎是精神上的疲劳所致。
露克芮札边抱怨边治疗美蕾蒂娜,并一整晚陪在缇娜夏身旁。
两名魔女在那天夜里究竟交谈了什么,奥斯卡无从得知。
只是露克芮札回去后,隔天下午才起床的缇娜夏,看起来已完全变回以往的她了。
「所以已经不知道那个噁心的使者去哪了吗?」
「他早就退掉旅社,现在恐怕已离开城都……」
奥斯卡坐在办公桌前,跷起脚听着拉札尔的报告,随后皱起眉头。不久前,亚尔斯与美蕾蒂娜来到执勤室,为了昨天的事向缇娜夏赔罪。一想到没有那段记忆的美蕾蒂娜一脸憔悴的模样,就教人更加愤怒。
「他有九成的嫌疑,只是苦无证据。看来应该派人去调查库斯克尔比较好吧。」
「由我派使魔去吧。比起派人过去,使魔更容易避开魔法。」
缇娜夏一边泡茶一边苦笑道。拉札尔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收下茶杯的奥斯卡则抬头看向魔女。
「妳再稍微休息一阵子也没关系啊。」
「没事、没事,我可是很健壮的。」
「没什么说服力啊。」
茶杯冒出的热气薰着他的脸。奥斯卡啜饮一口后,芬芳的香味随即渗进五脏六腑。
缇娜夏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感觉到那股欲言又止的视线,奥斯卡抬头询问: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等你工作结束后,可以陪我大概两个小时吗?」
她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以私人名义邀约,今天究竟吹的是什么风?奥斯卡虽然心里疑惑,却没有说出口。
「是没问题,不过妳要做什么?」
「迁怒。」
「…………」
「请你带着阿卡西亚。」
「……知道了。」
魔女笑容满面地转过身后,奥斯卡以不让她察觉的音量轻轻叹了口气。
在缇娜夏自己房间的一隅,画着一座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小型转移阵。
奥斯卡依她所言进行转移之后,发现眼前是似曾相识的宽敞圆形空间。周围的墙壁隐约呈现苍色且没有接缝;抬头仰望便会发现上面为开放式空间,尽头太远而看不太清楚。
「这里是塔的一楼吗?」
「答对了。」
缇娜夏轻轻挥手,转移阵便消失不见了。他向魔女提出单纯的疑问。
「为什么要来这?」
「如果是在这里,打中墙壁的魔法就会被吸收。而且这里布满我的结界,能将守护结界几乎无效化。再者,就是我不太想引人注目吧。」
身穿黑色魔法服的缇娜夏如此说道,然后走到离奥斯卡稍微有段距离的位置,同时挥手示意他也拉开距离。奥斯卡遵照吩咐往后退。
「从今天开始的一个月,麻烦你一天拨两个小时在这里陪我。我会注意别让你死掉,请好好加油。」
她缓缓用右手抓住虚空,手上随即出现一把剑。
不到一瞬间,原本惊愕得哑然失声的奥斯卡便认清事态,脸上浮现紧张的笑容。
缇娜夏接着伸出左手,白皙手中燃烧起苍色火焰。
「那么,我要上了。」
魔女如此说道,然后轻轻蹬向地面。
这场『迁怒』非常壮烈。
进行模拟对决时,奥斯卡曾问过她有没有放水。尽管她嘴上说「还好」,但那终究只限于她配合奥斯卡战斗的情况。奥斯卡总算亲身体会到,要与拉开距离发动攻击的她战斗,究竟有多么棘手。
「算了,毕竟是第一天,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
两人移动到塔的最上层后,缇娜夏帮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的奥斯卡治疗完伤势,道出了这番感想。奥斯卡接下立特拉装来的冷水,含了一口后,疲累感稍稍缓和了一些。奥斯卡抬头望着把布拧干、帮他擦脸的魔女。
「可以问妳理由吗?」
「这个嘛……因为有许多考量,没办法一言以蔽之。不过简单来说呢,就是希望选项愈多愈好吧。」
「选项?」
「因为我不想今后出事的时候,你却后悔地心想『要是自己更有能力』、『明明还有其他方法才对』。我希望你能从更多的选项当中,尽可能选出自己所期望的道路。这就是理由。」
她这样说完后,就像她平常被对待那般轻抚奥斯卡的头。
缓缓触碰自己的手,犹如母亲般温柔。
或许,过往的她便是因为没有选项,而留下痛苦的回忆。奥斯卡隐约这么觉得,并不由自主地认为这个想像是正确的。
从那之后,奥斯卡每天都会接受魔女的训练。
虽然训练时间仅有两个小时,但他仍旧承受了不少魔法攻击。为了治愈疲劳,他如今睡觉时甚至不再做梦了。毕竟即便伤势确实治好,身体上的疲劳就连魔女也无能为力。
奥斯卡从理解诅咒为何后,还是少年的他便一心一意地想要获得力量。这或许是他自此以来,第一次进行如此严苛的训练。魔女彻底教会他该如何只身应对魔法师,包括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所采取的远距离攻击,以及能进行一定程度近身战的魔法师所采取的中距离攻击。有时对手只有她一人,有时她的使魔会作为前锋加入战局,攻击手段十分多变。
「真要说的话,你其实看得见魔力才对。」
见奥斯卡被不可视的藤蔓缠住脚边而露出破绽,她停止攻击后指出这点失误。
「你在模拟对决时不是也看得见吗?要是被精神状态所左右可不行喔。」
「就算妳那么说……与其说看得见,应该只是感受得到。」
奥斯卡如今感觉到脚边被某种东西缠住,却完全看不见那是什么。他低头看着维持想往前踏出一步的姿势却动弹不得的自己。
「其实你也具备成为魔法师的资质……不过你不适合这条路,应该没办法吧。」
「所以到底行不行啊?」
纬娜夏耸了耸肩,解开束缚。
「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呢,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你最好稍微摄取一下糖分和补充睡眠喔。」
经缇娜夏这么一说,奥斯卡便感到身体的疲劳一口气涌上,睡魔冷不防地袭向全身。
「啊,等等,别睡在这里啦!」
魔女慌张的声音传来,但奥斯卡无法开口回应她,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清醒后,奥斯卡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房内。
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他身上的伤已完全愈合,血也擦拭干净,还被换上了新的上衣。
他爬起身子望向窗外,只见月光正照耀着荒野。没有其他房间位在如此高的地方,这里正是位于高塔最上层的魔女寝室。
他转头望去,注意到通往隔壁房间的门,自门缝中流泄出亮光。他打开那扇门,便看到魔女站在明亮房间的中央,正背对着自己。和方才的打扮不同,她如今盘起一头长发,身上穿着左脚开高衩的魔法服。
她将手举在水盆上方,对着浮现在上面的纹样进行咏唱。她看起来聚精会神,甚至没注意到奥斯卡走进房间。
奥斯卡站在她的身后,抚摸她裸露在外的美腿,吻上那纤细的肩膀。
魔女这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抬头望向背后笑道:「你醒啦?」由于她实在太过冷静,奥斯卡松手后皱起眉头。
「妳啊,也太没防备了吧。」
「因为我很集中精神……不过要是有入侵者,我还是会发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被人摸来摸去,应该要更生气才对啊。」
「这是对我上下其手的当事人该说的话吗……你别摸不就得了……」
缇娜夏在嘴里不断发着牢骚,然后开始反驳。
「要是我觉得会痒或是受到干扰,我自然会抱怨的。反正我已经习惯你这么做了。如果在意
,就请你自爱点。」
魔女如此说道,便丢下沉默不语的奥斯卡迳自走出房间。五分钟后,她拿着经过加热并掺有砂糖的甜水果酒回到房内。
「我已经替你向城里传达了。」
「喔,谢了。」
奥斯卡接下杯子后啜了一口。
很甜,甜到甚至让人感到一阵晕眩。奥斯卡喝了一口后不禁抬头。
「喝下去。」
然而,魔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向他抛出简短的话语。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杯子送到嘴边。
奥斯卡设法喝下一半这过于甘甜的暴力饮品后,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在魔女开始唠叨之前,先提起其他的话题。
「说起来,魔力与魔法到底是什么?」
「还真是相当基本的问题呢……」
「因为我不知道嘛。」
缇娜夏在置于窗边的箱子上坐下。月光照耀着她,在地板上形成淡淡的影子。
「所谓的魔法,就是依据个体意志,运用魔力对现象进行干涉。」
「……完全听不懂啊。」
「请把话听完啦……」
魔女以傻眼的表情弹了一下指头,房间的亮光随即消失,与外头相同的黑暗支配了室内。
「比方说,我现在希望这个房间亮一点──此时我就会点亮照明。不论是以魔法现出照明,还是在油灯上点火,以结果来说都是相同的。变亮。」
她再次弹了一下指头,房间的照明随即在一瞬间恢复。
「这就是依据个体意志干涉现象。换句话说,就是人类在正常生活时会做的行为。而魔法不是运用肉体或是言语达到目的,而是以魔力执行这个动作。」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
「讲得更深入一点,举凡物体从上往下掉、触碰物体后只要使力就能让它移动之类的,这种以肉体进行干涉时使用的法则有相当多;而魔法在这个世上也存在着这样的法则。只不过,这些法则与以肉眼所见的世界,在空间上来说虽然相同,但以位阶来说处于有些偏离之处,所以平常不会自然产生作用,只是存在罢了。到这里为止听得懂吗?」
「嗯。」
奥斯卡一边点头,同时为了消除嘴里甜腻的味道,从水壶倒水后开始喝了起来。
「魔法师会以魔力吸引那套法则,借此干涉现象。不过,透过肉体进行干涉时,要是从正面去推沉重的石头自然推不动,但使用杠杆或是轮子的话就很轻松对吧。像这类的原理,以魔法来说就是所谓的构成。在使用相同魔力的情形下,只要编织构成再以魔力加以运作,就能发挥出比不使用构成更加强大的威力。虽说愈复杂的构成便愈难编织,但相对地就有办法发挥出更为惊人的效果。」
魔女说完这番话后又弹了一下指头,她的眼前随即出现以红线复杂交错在一起的纹样。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构成吧。缇娜夏手一挥,纹样便消失无踪。然后她继续说道:
「用于魔法的法则,目前只查明了其中几项,恐怕还有尚未发现的类型。另外,就算是已知的法则,也会根据运用的构成不同,而成为截然不同的法术……明白了吗?」
「大致上可以。」
虽然可以理解,但很像是在上魔法师的课。奥斯卡继续询问:
「有无魔力是根据什么来决定?」
「虽然不清楚是基于肉体还是灵魂,不过可以确定完全是先天的。血缘或多或少会造成影响,但并不是绝对。拥有魔力的人是与生具来就有,没有的人就算透过训练也不可能因此得到魔力。」
「我呢?」
「……有。」
「我都不知道。」
法尔萨斯王族的直系血亲中没有出现过魔法师。尽管血缘并非绝对,但这依旧令人意外。还是说,以前的王族中有人拥有这种资质,却在毫无所觉的状况下结束了一生呢?
缇娜夏露出苦笑,指着他身上的剑。
「不过,只要你拿着阿卡西亚,就无法使用魔法喔。因为这样没办法集中体内的魔力。我为了让守护结界与阿卡西亚共存,可是编织了相当复杂的构成呢。」
因为很大费周章所以不想解开结界──奥斯卡总算实际感受到魔女之前说过的这句话的含意。仔细想想,能斩断魔法的剑,以及保护剑的持有者挡下所有攻击的魔法,这两者一般而言确实不可能共存。真不知道她究竟投入了多少技术,才实现这个创举。奥斯卡重新体会到这有多么难能可贵。
「只不过,既然你拥有魔力,就应该看得见魔力才对。或许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没办法看见,所以才看不见的喔?请从明天开始试着意识到这点。」
「……知道了。」
缇娜夏从刚才坐着的箱子上下来,站在奥斯卡面前。她以可爱的举止将双掌朝向前方。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回城里吗?如果肚子饿了,我就做点什么来吃吧。」
「妳会煮菜吗!」
「那当然啦。你以为我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啊?」
「一千年左右?」
「如果你这句话是认真的,我明天就把你狠狠揍飞喔。」
魔女脸上浮现出仿佛立刻要把人揍飞的笑脸,奥斯卡则一如往常地把手放到她的头上。
「那么就麻烦妳了。」
「没问题、没问题。」
魔女转过身子,身影消失在厨房中。这是距离约定的一个月期限,还剩两个礼拜的夜晚。
※
隔天,奥斯卡虽然没被揍飞,却被火海包围了。
缇娜夏施放的火之圆环绕了一圈,将他团团围住。只不过是站着就汗流不止,这股惊人的热气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请在倒下或被烤焦之前逃出来哦。」
浮在空中的魔女俯视着奥斯卡说道。她的口气一派轻松,仿佛口中说的只是「要去玩的话,记得在中午以前回来」。
「这还真烫啊……」
奥斯卡试着砍向眼前的火墙。尽管火墙会闪开阿卡西亚,在一瞬间产生缝隙,然而剑刃一通过便会再次熊熊燃烧。面对挡在前方、能在转眼间恢复原状的火墙,魔女提出了建议。
「不要随便乱砍,请看出魔力的流动。应该会有某个部位是构成的楔子才对。」
「就算妳这么说……」
奥斯卡在这两周内才知道,缇娜夏一旦下定决心要教,就不会手下留情。当然她会十分小心地训练,可是手段激烈到让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死反而不可思议。
不过相对地,奥斯卡深刻体会到自己有所成长。毕竟他原本剑术本领就凌驾于缇娜夏之上,也具备实战该有的直觉。在守护者得宜的训练之下,他就像是干枯的沙地吸水般,将应付魔法师的战斗方法融会贯通。
「我没有要你用心眼去看喔,请用你的肉眼去看。魔力的构成应该就在火焰当中。」
「知道了。」
要是一个闪神,很可能就此倒下。奥斯卡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注视着火焰墙。火焰不断改变颜色与形体,却依旧保有本质,就像是在迷惑观者般摇曳着。
奥斯卡缓缓吸气,然后屏住呼吸。
他整理思绪,脑中只相信着自己的魔女所说的话。
接着他缓缓吐气,同时闭上眼睛。当他睁开双眼后……火焰里浮现出同样颜色的细线。
细线描绘出螺旋状,在火墙中环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奥斯卡移动着头部,朝圆环放眼望去。在其正后方,可以看到线凝聚在一个部位。他架起阿卡西亚后朝火焰走去,砍向那个部位以解开那个结。
剑尖触碰到楔子,将其切断的瞬间──火焰圆环宛如时光倒流般,彻底地消散了,只留下逼人的热气。
「做得好。」
他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后抬头一看,只见魔女开心地为自己鼓掌。
自从奥斯卡能看见魔力后,训练进度便随之加快,甚至让缇娜夏说「应该不需要一个月吧?」。魔法的构成自不用说,奥斯卡能感觉到形成构成之前的魔力后,训练几乎都是以实战形式进行。
「嗯──有点想让你和人类战斗看看呢。」
缇娜夏看到为了训练而召唤出来的魔物被轻而易举打倒后,靠在墙上说出这句话。
奥斯卡正用布擦拭剑上沾到的魔物鲜血。
「别说得好像是要让虫子战斗似的。」
「我才没玩过那种游戏……」
「我有啊。」
「真是的……堂堂王太子为什么要玩那种游戏啊……」
魔女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手一挥让魔物的尸体
消失。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
「如果需要人类的对战对手,要让王国的魔法师帮忙吗?」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让一般魔法师和你对战,对方肯定会每晚做恶梦,连觉也睡不好。如果有能让你放手一搏的对手就好了。」
此时,一道白光照进两人所在的高塔大厅。仔细一看,墙壁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地从内侧打开了。可以看见门外有好几道人影,恐怕是来这座塔的挑战者吧?奥斯卡询问魔女:
「妳没关上吗?」
「哎呀,好像是这样呢。失策、失策。」
缇娜夏以反作用力挺起身子,走到位于大厅中央附近的奥斯卡身旁。
在外头的似乎是五名男性冒险者。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进塔里,看到在里面的两人后大吃一惊。
「你们两个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是来挑战塔的吗?」
奥斯卡与缇娜夏不知该如何回答,面面相觑。
但是魔女似乎立刻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面带微笑地敲了一下手。奥斯卡大致上猜出了原因,却打从心底希望自己的预想落空。
缇娜夏无声地浮上空中,观察一脸惊愕的五名访客。
看样子,其中有两名剑士、一名持弓的中距离装备魔法师、一名远距离装备的魔法师,以及一名专门负责防御的魔法师。无可挑剔──魔女如此心想,露出妖艳的笑容。
「欢迎莅临我的塔。不好意思,突然出现在各位面前。」
五人听到她的问候,随即鼓噪起来;奥斯卡则是在下方抱着头。一名剑士把剑举向缇娜夏,开口问道:
「妳就是魔女?真的吗?」
「是啊。你们是有事找我才来的吧?」
「妳会帮我们实现愿望吗?」
「只要你们有能力就行。」
听到魔女这番话,男子们开始交头接耳。随后,另一名年轻剑士走向前方。
「无论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吗?……比方说,妳看起来是个很棒的女人,要是我说想要妳也能实现吗?」
「可以喔。」
「缇娜夏!」
魔女嘻嘻笑着,降落到一脸不悦的契约者身旁。
「只不过,你们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原本是要请各位爬到这座塔的最上层,不过今天特别优待各位。」
魔女弹了个响指,原本敞开的大门随即关上。失去退路的男子们屏息以待。
缇娜夏白皙的手指指向奥斯卡,然后以妖艳的表情宣告:
「请与他战斗并赢得胜利。这样一来,我就会实现你们的愿望。」
听到这个条件,男子们紧张的情绪随之缓和下来。想必是认为比起挑战这座会让挑战者有去无回的塔,这样要来得容易许多吧。此时,持弓的魔法师站到前面。
「是一对一吗?」
「不,请所有人一起上。」
缇娜夏再次浮上空中,嘴巴凑向奥斯卡耳边。
「我会确保对方不会有人因此丧命的,请你尽情战斗吧。」
「妳啊……」
「加油哦~」
她看起来非常乐在其中,让奥斯卡感觉自己真的变得像虫一样。
但就算抱怨她的行为也没有意义,于是奥斯卡举起手中的阿卡西亚。
男子们见状陆续进入战斗状态。奥斯卡抬头仰望从空中观战的魔女,接着看向队伍中的年轻剑士。那人正是从刚才开始就看缇娜夏看到入迷的男子。
「首先就从那家伙开刀吧。」
缇娜夏以拍手作为信号,战斗就此展开。
奥斯卡瞬间就朝年轻剑士冲去,然后直接以阿卡西亚突破对方魔法师张开的防御结界。见识到不可置信的速度,男子的表情因惊愕而僵住。
「什……」
面对无法回避的死亡,年轻男子错愕不已。奥斯卡毫不迟疑地弹开对手的剑,一刀砍向他的身躯。然而应该被砍成两半的身体,却在阿卡西亚触及之前便犹如尘烟一般消失了。
想必是判断会造成致命伤,缇娜夏先将他转移了。看到同伴一转眼就脱离战圈,其余四人难掩震惊而有些骚动。不过,另一名剑士立刻回神并大喊:
「别轻敌!大家一起上!」
男子边说边朝奥斯卡挥剑。
那是一记凭着势头与力量挥落的斩击,奥斯卡却轻易将其挡了回去。他无视因反作用力而踉跄的剑士,直接冲到试图将箭搭上弦的魔法师面前,然后往上一挥朝他身体劈去。
魔法师一脸惊愕地遭到转移。奥斯卡没有看着魔法师消失,而是暂时退到后方。此时,重整态势的剑士朝他袭来。
「你这家伙,是魔女的使魔吗!」
「请不要对别人的契约者说这种失礼的话啦。」
缇娜夏傻眼的声音传来,但奥斯卡不予理会,只是接住猛劈下来的剑,同时以余光确认魔法师正在开始咏唱。他在第五回合弹开对方的剑后,朝其破绽百出的肩头挥下阿卡西亚,剑士的身影便消失而去。
此时,完成咏唱的魔法形成巨大的风之下颚,袭向奥斯卡。
「咬住他!」
以这支队伍来说,那想必是堪称必杀的魔法。
然而奥斯卡只是伸出右臂,便击碎了下巴里的核心。形成漩涡的风瞬间消散而去。
魔法师因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而愣在原地,奥斯卡趁机和他拉近距离。尽管另一名魔法师从背后伸出不可视的束缚,奥斯卡却只靠一剑便将其砍断。当他把剑刺向仓皇开始其他咏唱的魔法师后,对方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奥斯卡转过身,只见最后一名魔法师跌坐在地。他将剑尖抵住对方的喉咙,说道:
「结束了。」
停顿一拍后,最后一人也转移消失了。此时,魔女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真扫兴呢。」
「妳的兴趣真恶劣。」
「不好意思。」
魔女虽然嘴上道歉,却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朝地面降落。奥斯卡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后,抱住她苗条的身躯。缇娜夏一边替奥斯卡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道:
「成果比想像中更棒,就到今天结束吧。」
「这样好吗?还有五天喔。」
「再继续训练也没有多大意义。辛苦啰。」
缇娜夏离开他的怀抱,走到地面。奥斯卡看着她窈窕的身姿,忽然低喃出声。
「要是我和全力以赴的妳交手能赢吗?」
──他并非真心考虑过这种事。
毕竟对手是最强的魔女。他只是顺势脱口而出罢了。
然而缇娜夏轻轻摇头,以无法收尽眼底的寂寥目光抬头看着他。
「那种事情……要是现在知道,不是很无聊吗?」
她纤长的鸦羽一沉,暗色眼眸盈满透明的光辉,小巧的嘴唇漾起一抹浅笑。这时的她看起来既像是少女,又像是个长生久视的魔女。
远离一切……试图去疏远他人的模样。
──她说不定总有一天真的会消失而去。
被这样的幻想掳获的奥斯卡,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
可是,他立刻就咽下这抹模糊不清的不安,摸了摸她娇小的头。
「既然我赢了,就帮我实现愿望吧。」
「如果是能够马上办到的事,当然可以啊。毕竟你一直努力到今天了嘛。除了结婚以外,我都能接受喔。」
「别先声夺人啊。」
「我长记性了。」
缇娜夏嘻嘻地窃笑几声后,打开返回城里的转移门,把手伸向奥斯卡。
那是一只白皙又小巧的手掌。
那只手仿佛聚集了逐渐凋零的光芒般,奥斯卡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就这样,两人十指交扣地轻轻握住彼此的手。她不知为何,露出了既安心却又略带伤感的笑容。
9. 今夜,在月下
落在石板路上的雨,逐渐冲刷掉滴落的鲜血。
这股寒冷虽然不断削减着自身的体力,但卡嘉尔同时祈望着能借此洗清滴落在道路上的血痕。他转头确认追兵,却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如此,对手没有现身却将他逼入绝境。
「可恶……是魔女唆使的吗……?」
当卡嘉尔打算离开法尔萨斯城都时,他遭到了某人袭击。他心想绝对是缇娜夏追了过来,对方却像是玩弄他般,采取断断续续的攻击。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西下,周围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卡嘉尔按住渗血的侧腹。
「要是能用转移……」
自从受到第一波伤害后,卡嘉尔就几乎无法编织构成,很有可能是体内被埋进了等同于封饰的魔法构成。他踉踉跄跄地前行,甚至险些摔倒在潮湿的路上,然后顺势弯进附近的转角。
──随后,一道白光在他眼前快速闪过。
「……啊?」
视野骤然变低,卡嘉尔当场倒地。
他环视转瞬间扩散的血泊,看见了自己的一只脚落在地面。
「咿……唔、啊啊啊啊!」
生硬的惨叫响彻整条小巷。此时,他听见了前方传来一脚踏进水洼的足音。
仔细一看,一名娇小的少女没穿雨具也不避雨地站在雨中。濡湿的銀发犹如刀具般闪闪发光,光是这样就吸引了卡嘉尔的注意。他在朦胧的视线中,朝她伸出手。
「救……我……」
「要我救你?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将被谁所杀呢。」
冷酷的声音传来,卡嘉尔迟疑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然后浑身震颤不已。他终于明白刚才一直追着自己、实力远在他之上的魔法师,正是眼前这名还很年幼的少女,顿时哑然失声。
少女的眼中映出无法抹灭的憎恨。
「真亏你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呢。你的主人啊,可是在我眼前杀了他喔。就算全部重头来过,他的罪过也不会消失。你懂吗?」
黑暗中亮起两道红光,野兽的低沉吼声随之传来。从少女背后出现的那个生物,表现出来的只有浓浓的杀意。卡嘉尔预感到自己即将死去,拚命挣扎起来。
「拉、拉纳克大人…………咿、咕啊……」
呼喊主人名字的嘶哑嗓音,很快便化为浑浊的悲鸣。就这样,现场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并响起微弱的咀嚼声──在这之中,少女将湿淋淋的銀发往上一拨,然后转身走回城堡。
※
「关于这次的重点库斯克尔,虽然使魔总算是从结界的漏洞钻了进去,不过那边聚集了为数众多的魔法师,还有许多精灵术士。」
听到魔女的报告,执勤室中的成员个个面露苦涩。拉札尔和蜜菈莉丝一脸苍白地站在墙边,奥斯卡则一边把玩小型陶瓷雕像一边听着。他的表情明显认为这件事很令人不快。
「聚集那么多魔法师,难道他们打算发动战争吗?」
「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他们似乎还在尝试召唤魔族。」
「一般士兵的数量呢?」
「大约和魔法师相同,顶多两百左右,绝对不算多。但由于无法侵入王宫确认,就算实际数量再多一点也不奇怪。」
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在城内拥有的魔法师数量是二、三十人,就连大国也很难说有五十人。所以除了库斯克尔,根本没有其他国家能聚集到两百名魔法师。奥斯卡抓出魔女报告的重点,反问道:
「妳刚才提到王宫,所以他们是采取王政吗?」
「好像是。虽然不清楚国王是谁,但似乎不是原本的领主。」
「既然是以魔法为重的国家,那家伙很有可能是魔法师吧。」
奥斯卡双手枕在后脑勺,脚则靠在了桌上。他平常不会这么没规矩,这是他在思考困难的事情时才有的习惯。
「总之,虽然很费功夫,但能麻烦妳定期派使魔去调查吗?我不认为这件事会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
「了解。」
虽说有股不祥的预感,但现阶段实在无计可施。奥斯卡把脚放下,拿起尚未处理的文件。
此时,他突然想起别件事而抬起头。
「话说回来,艾塔德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啊。」
老将军艾塔德是最年长的将军,为名义上代表法尔萨斯的其中一人。站在墙边的蜜菈莉丝转眼间愁容满面,拉札尔注意到这点后出于关心向她搭话。
「蜜菈莉丝小姐是由艾塔德将军介绍来的吧。」
「是的……即使我只是远亲,他依然对我很照顾。能有现在的我,都是托将军的福。」
那份忧愁似乎让浅色的金发也显得有些黯淡。她的五官还残留着稚气,但仍旧相当美丽。只要再过几年,她想必会成为城内的人所关注的对象。
今年刚满十六岁的她,是透过艾塔德的介绍才会待在这座城堡。只要在城堡见习礼仪规矩,至少能确保她将来高枕无忧。她身为王太子的随从,必须时常待在执勤室,不仅缇娜夏会教她如何泡茶,拉札尔也会教导她宫廷知识,因此她每日都有所成长。
奥斯卡用手撑住脸颊,望着身为自己随从的少女。
「妳随时都可以去见艾塔德。要是能看到妳,他应该也会开心吧。」
「谢、谢谢殿下。」
「毕竟一把年纪了,这也无可奈何。他最近好像连下床都没办法了。」
奥斯卡这番话听起来相当郁闷,魔女静静地回话。
「真是突然呢,亚尔斯应该也很担心吧。」
「毕竟艾塔德很疼那家伙嘛,我也受到艾塔德不少照顾。」
亚尔斯在进城之前,似乎就经常出入艾塔德的宅邸,向他学习剑术。艾塔德年轻时是这国家最强的剑士,他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本事教给孩子们,奥斯卡也从小就经常接受他的指导。
在距今十年前的某天,艾塔德知晓诅咒一事后,一边教他剑术一边如此说道:
『殿下,绝望会使人腐朽。请您拥有坚定的意志,如此一来便会带来结果。』
奥斯卡至今仍时常想起这番肯定诚实与意志的教诲。
他抬起头,回望看着自己的魔女。
「妳可要比我晚死喔?」
魔女对这句话稍稍感到惊讶,困扰地露出微笑。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艾塔德就像是沉睡般逝世了。
由于他没有家人,肃穆的葬礼过后,便按照他本人的要求,将遗物托付给所有与他有缘的人。然后,艾塔德所知晓的魔女诅咒一事,在国王的许可下由亚尔斯继承。
如今名符其实地站在武官顶点的年轻将军,听闻王太子讲述一段漫长的故事后叹了口气。
「竟然有这种诅咒……」
「很令人困扰对吧。」
下葬仪式顺利结束后过了两天,亚尔斯来到执勤室打招呼。他一边与奥斯卡、拉札尔及缇娜夏喝着茶,一边感慨地道出了这样的感想。他望向坐在同一张桌子的魔女。
「要是缇娜夏小姐不愿意跟您结婚,事情不就糟了吗?」
「会绝后呢。」
「才不会!」
见奥斯卡与亚尔斯同一个鼻孔出气,缇娜夏板起脸孔反驳道:
「我可是有好好地在进行解析喔!现在也是!」
「妳不用勉强喔。」
「少在那边打击别人的干劲!」
魔女愤怒到像是要把奥斯卡狠狠咬下去般,亚尔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妳对殿下有哪里不满吗?」
几乎找不到缺点的主人,究竟有什么问题?亚尔斯直言不讳的提问,令魔女措手不及。由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疑问,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你……你问哪里……是哪里啊?」
「别问我啊。」
此时,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喝茶的拉札尔加入了话题。
「应该是喜欢调侃别人这点不行吧?」
「搞不好。」
「拉札尔,你啊……」
拉札尔被主人冷冷的视线一扫,顿时缩起头。眼看对话逐渐危险,魔女做出总结。
「不过距离契约终止还有半年以上,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期待吧。」
奥斯卡省略了宾语,点头称是。虽然感觉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总觉得不要勉强想太多比较好。缇娜夏一边以白眼看着契约者,同时站起身子。
此时,她的脚撞到桌子,放在桌边的砂糖壶因而落地。掉在地上的壶发出清澈的响声。
「啊……抱歉。」
「不要紧吧?」
缇娜夏弯下腰捡起砂糖壶,所幸打破的只有盖子。魔女将手放
在上面后,散落的砂糖便轻轻扬起,完好如初地回到壶里。拉札尔将壶接过后,她便用手开始收集盖子的碎片。从旁观察这一连串动作的奥斯卡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办法修好吗?」
「我没办法让坏掉的东西恢复原状。就算能停滞时间,我也没办法使其回溯。要是碎片再大一些是有可能修复,不过碎成这样就没办法了呢……对不起。」
「不,没关系。小心别割到手指了。」
亚尔斯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原来魔法也不是万能的嘛。」
「因为那是应死生物的常理。」
魔女笑着回答。亚尔斯一脸佩服地点头……接着他注意到墙上的时钟,立刻起身。
「啊,我得去镇上巡逻一下。最近好像偶尔会收到目击魔物的证词。」
「在城都吗?这件事并没有传到我这啊?」
「因为这件事尚未确定,证词顶多是『或许是魔物』而已。听说有人看到类似野狗的生物,牠的眼睛好像还发着红光。毕竟很有可能是对方看错,目前也没收到任何受害报告。」
亚尔斯耸了耸肩,缇娜夏却皱起眉头。
「这件事真令人在意呢。假如那真的是魔物,要不是牠相当聪明,就是幕后有人操纵。之所以没有收到受害报告,说不定是对方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而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听到魔女的这番假设,三人面面相觑。奥斯卡双手枕在后脑勺。
「目前还不明朗啊。要是发现什么就来跟我报告。假如真的有魔物,就把牠引出来。」
王太子下了总结后,便站起身准备继续工作。
※
──那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挽回的过往梦境。
原本躺在温暖的床上缩成一团睡觉的少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人从床上带了出来。她睁开睡意浓厚的眼睛,看出自己正在昏暗的走廊上移动。
「──艾缇,妳醒了吗?」
温柔的声音落下,环住自己的手臂传来令人舒服的震动。少女抬头望向抱着自己的青年。
那是她非常熟悉、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自己的存在。少女的脸庞挂上安心的微笑。
「怎么了?」
「等等会有好事发生,我希望妳一定要看看。」
「是重要的事?」
「是重要的事,跟妳同样重要。」
青年温柔的话语令少女笑出声音。她还不是会因那种话而动摇的年纪。
只不过,她最喜欢会如此重视自己的青年,在少女心中,他确实也比任何事物重要。少女感到安心后,眼皮又开始慢慢沉重。
「可是我还想睡。」
「妳就睡吧。」
「……好困……」
少女再次闭上眼睛。
然后两人继续在漫长的走廊上前进。
太阳将西沉时,奥斯卡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站在缇娜夏的房门口,为的是向她确认库斯克尔的调查进度。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缇娜夏不在吗?」
奥斯卡将手放在门上。房门没有上锁,轻易地往里面敞开。相对地,可以感觉到入口张开了结界。奥斯卡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穿过房门。所幸他是魔女的契约者,毫无异状地通过了门口。
他进入房间后,立刻找到了魔女。她就在浮现纹样的水盆旁边,坐在椅子上假寐。奥斯卡试着触碰她的肩膀,但她似乎相当疲惫,连动也不动。
「别在椅子上睡着啊……」
奥斯卡抱起女子的身体。平常完全没有重量的她,在没有意识的时候能感觉得到体重,不过依旧很轻。魔女有一瞬间扭动了一下身体,但并没有清醒过来。
他把视线落在怀里的魔女身上。
「这个没防备的家伙。」
苗条且柔软的身躯。
尽管平常努力不去在意,可是一旦触碰到这蛊惑人心的存在,就不禁有种想将她得到手的欲求涌上心头。他想吻上那犹如白瓷的肌肤,借此留下记号,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问题不在可不可行,他只是想抓住这个人。一种近似倦怠的焦躁感在胸口深处纠缠不清。
但是,他很清楚那并非愿望的本质。
她确实很轻易地就将自己托付给他。不是心灵或身体,而是自己的性命。
随时都能将她杀死。
如果她明知这点还这么做,实在教人很不愉快。
相反地,如果她是下意识地这么做──就太惹人怜爱了。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如此执着的呢?他苦笑着心想:不能笑曾祖父了。
假如她不是魔女──他不会这么想。毕竟若是那样,两人恐怕不会相遇。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否定女子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以及她每个当下所做出的决断。
她几近完美无缺,却相当不稳定。
他并不是想知道她所有的过去,如果她不说也没关系。
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她的心灵、身体、灵魂或是性命,而是一份执着吧。希望她执着于自己;希望她牵起这只手,说这比任何事都还重要。他认为自己简直像个孩子,实在很蠢。然而,他现在竟觉得这种愚蠢也不坏。
奥斯卡抱着她的身体移动到床边,为了不吵醒她而轻轻让她躺下。
然而,当他打算把用来支撑的手抽出来时──缇娜夏冷不防地弹了起来,然后以一种因惊愕或恐惧而生硬的眼神,抬头看着奥斯卡。
他从未看过魔女这种表情,吃了一惊的同时,反射性地抱住她的头。
「缇娜夏。」
「啊……奥斯卡……?」
「没错。」
她在奥斯卡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放松。奥斯卡将手松开后,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以往的光芒。
「抱歉,我做了恶梦……」
「因为妳在椅子上睡着了。要睡的话就好好躺下休息。」
奥斯卡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后,缇娜夏随即露出微笑,但那张笑脸显得有些柔弱。缇娜夏以湿润的眼眸抬头看着契约者。
「有什么事吗?」
「不,下次再说。妳先好好睡吧。」
库斯克尔的事情不应该在她状况不好时勉强问清楚。
奥斯卡方才静止不动的手揉了揉底下的头,弄乱一头黑发。
与此同时,他祈望着即便在梦中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威胁到她。
※
办公桌上摆着茶杯。将其放在桌上的人并不是身为守护者的魔女,而是年幼的女官。
奥斯卡答谢后,收下茶杯。
「缇娜夏呢?」
「好像待在房间,正忙着解析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她以前到底有没有对诅咒进行解析,但自从露克芮札恶作剧的那件事之后,或许是得到了她的帮助,解析进行得很顺利。缇娜夏会专注于解析特定的部位,经常因此把自己关在房里。奥斯卡即便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依旧抱持着遗憾的心情啜饮着茶。值得庆幸的是,年幼女官的泡茶技巧是由缇娜夏亲自传授,味道无可挑剔。
就在此时,拉札尔正好拿著文件走进室内。奥斯卡自顾自地嘟哝:
「又追加了啊。我还想快点结束去戏弄缇娜夏呢。」
「请别这样,殿下。要是玩笑开过头,反而会被对方嫌弃喔。」
「话是这么说,但契约期间毕竟有限,我希望在那之前设法做点什么。」
话虽如此,就算她回去,自己只要再爬一次塔就行,不过那样应该会被一脸嫌弃地瞪着。拉札尔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敲了一下手。
「话说回来,刚才陛下传唤了缇娜夏大人。就算殿下您现在过去,她人也不在房里喔。」
「老爸?他为什么要叫缇娜夏过去?」
「为什么呢……?」
父王平常完全不把魔女放在心上。既然会传唤她,想必有什么要事吧。然而,即便是与日前来访的使者有关,不透过奥斯卡而是直接找他的守护者商量,也很令人匪夷所思。
奥斯卡停止无法得到解答的思考,然后站起身。
「在哪个房间?我也过去。」
「咦?不,请等等……」
奥斯卡气势汹汹地走出执勤室,拉札尔连忙追了上去。蜜菈莉丝一脸茫然地目送两人离开。
奥斯卡来到位于城堡深处的大厅,无视看守的士兵,迳自打开房门。
房间中除了国王,还有数名重臣,甚至连魔法师长克姆及将军亚尔斯也在场。他们各自选定位置站好,每个人都是目前推动着法尔萨斯运作的主要人
物;魔女就站在他们的视线中央。缇娜夏转头发现契约者后,睁大了圆润的眼睛。
奥斯卡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走向大厅,然后站到缇娜夏前面袒护她。
「父亲大人,你找我的守护者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虽然压抑着情绪,锋利程度却不亚于刀刃。
坐在正面的凯文险些茫然地张开嘴巴,但马上露出苦笑。
「是有事找她没错,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稍微请她建议一下。」
「建议?」
「就是关于你的新娘。」
──新娘。经父王提起这个词后,奥斯卡的脑海中唯独浮现自己的魔女。
除此之外毫无头绪,他也没有心思去想。然而父王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继续说道:
「要成为你妃子的女性,必须拥有强大的魔力抗性对吧?所以才会造成她的困扰。」
「我可没有造成她的困扰。」
「有好吗?」
魔女冷淡地插话,奥斯卡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想转身捏她脸颊的冲动。但要是自己这么做,话题恐怕会渐渐扯远。父王对忍着不回嘴的他接着说道:
「那么,要是还有其他人拥有那股力量的话如何?只要把那个人迎娶为王妃就行了吧。所以我正在拜托缇娜夏小姐,判断『她』是否有那样的力量。」
「她……?」
这句话仿佛在指某个具体的人物,但并非站在身后的魔女。
缇娜夏无视搞不清楚状况而眉头深锁的奥斯卡,开口回答:
「虽然很勉强,但我认为有可能,只要稍微用魔法辅助一下就行了吧。听说她本身没办法使用魔法,所以我一有空就会制作用来辅助的构成,并事先将其交给克姆。一旦她怀孕之后,请对她使用那套构成。」
「缇娜夏?」
明明讨论的人是自己,却只有他跟不上这个话题。奥斯卡转头望去,只见缇娜夏摆出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看着他。
她的眼神并没有诉说任何情报,但奥斯卡靠自己推论出了正确答案。
「是蜜菈莉丝吗?」
「猜对了。」
身为艾塔德远亲的少女,明明是为了在城里见习礼仪规矩而来,却突然被分配给王太子,担任他身旁的女官,仔细一想实在很不自然。想必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以王妃候补的身分被分配到他身边,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告知奥斯卡本人。
回过神来,总是会发现伫立于执勤室一隅、老实待着的少女。除此之外,奥斯卡对她几乎没有留下其他印象。他一脸茫然地询问魔女:
「妳早就知道了?」
「现在才第一次被正式告知。不过,我知道她封住了魔力。如果是以纯粹的魔力量来看,她能轻松胜过宫廷魔法师,所以我猜到她是你的新娘候补。就我听来,她的状况似乎非常罕见,属于以血来继承魔力的家系。一旦上一辈死亡,下一辈就会继承魔力……艾塔德应该是知道这点,才把她介绍到城里的吧。」
听完这番说明内幕的话后,自然就能够理解目前的状况,但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奥斯卡稍微瞪了自己的守护者魔女一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要是说了,你应该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妳就算之前没说,我现在也是那种表情啊。」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昵……」
缇娜夏摆出一副被点明后才注意到似的表情,手抵着下巴,一脸诧异。眼看奥斯卡愈说愈激动,父王出声制止了他。
「你该适可而止了。大家只是为了你,把该做的事情完成而已。你自己摆出这种态度怎么行?还是说,你已经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人就无所不能了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时间还相当充裕。你不要一开始就抱持否定的态度,好好面对她吧。」
父王说到这里便打住,然后站起身子。他似乎不打算听奥斯卡反驳,立刻就离开了房间。奥斯卡原本想追上去,却听到锁门的声音传来。当他发现魔女已经消失无踪,便转头看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拉札尔。
「……给我等一下啊……!」
「殿下……我明白您的心情,但请您别这样……」
拉札尔被勃然大怒的奥斯卡抓住肩膀一阵猛摇。他只能任凭主人摆布,含泪泣诉。
※
将蜜菈莉丝的真正身分告知奥斯卡后的一个礼拜,缇娜夏就显而易见地不来执勤室露面了。她虽然身为奥斯卡的守护者,但既然设下了结界,自然不需要无时无刻待在他身边;进行解析时,也不需要奥斯卡在场。仿佛至今只是为了泡茶才待在那里似的,她将自己的职责交给少女继承。
由于魔女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城里一部分的人似乎为此感到安心。只不过对于跟她熟识的人来说,城堡恍若忽然变大般,变得空荡荡的。以希尔薇娅为首的魔法师们虽然表面上不说,但似乎感到很遗憾。
这对奥斯卡来说也不例外,他对守护者不在的日常生活感到愈发焦躁,显得很不耐烦。
「这种状况,我该对谁生气才好……」
奥斯卡把双肘靠在办公桌上,抱着头苦思。
他如今的模样实属罕见。拉札尔见状有些同情主人,蜜菈莉丝则是一脸愧疚地看着王太子。身为当事人的少女下定决心后,往前踏出一步。
「那个,殿下,真的很抱歉……」
「不,这也无可厚非,妳无须道歉。」
他没有责备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意思,他想抱怨的对象是以父亲为首的那帮大人。里面八成有人主张,不能让王太子迎娶魔女为妃吧。
但至今为止,缇娜夏虽然嘴上会发着牢骚,可是除了守护他以外,还会帮忙处理其他杂事。那些人的视野狭隘到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公正的评价,他实在看不下去。奥斯卡本以为身为国王的父亲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结果竟另立他人作为新娘候补。
奥斯卡下意识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家伙也是……」
另一方面,就算出现其他新娘候补,缇娜夏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虽然他本就不期待魔女会产生嫉妒这种情绪,但完全不见她对自己有任何执着这点,让奥斯卡有些心灰意冷。尽管比起两人初次见面那时,缇娜夏如今更加明显地向他敞开心扉,不过对她而言,自己果然只是个过客吗?
「……总之先工作吧。」
「殿下这种地方真是教人庆幸……」
「放心吧,不过我心情还是很差。」
「那我们快点完成工作吧……想必您很想与缇娜夏大人说话吧?她今天会回去塔那边,我们快点抽出时间吧。」
有着长年交情的儿时玩伴似乎很了解他。奥斯卡点头后将文件拿在手上,视线落在上头并对蜜菈莉丝说道:
「妳也别在意,像平常那样就行。抱歉,把妳卷进我们的问题里。」
「不、不好意思……」
少女缩起身体低头赔罪,那模样确实令人同情且惹人怜爱,可以明白为何有人会认为只要把她放在身边,奥斯卡就总有一天会改变心意。只是,少女就算惹人怜爱也终究不是缇娜夏,这是两回事。
奥斯卡询问年幼的女官。
「话说回来,我听说妳的魔力被封印了。是谁这么做的?」
「是母亲帮我封印的。祖母过世时,我虽然继承了她的力量,但母亲也有一定程度的魔力……是克姆先生帮忙强化的。」
「原来如此,所以是双重封印吗?」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明明做了能看见魔力的训练,却完全没有发挥出成果,看样子那似乎是相当强固的封印。缇娜夏之所以能轻易识破,只能说是基于她本身的强大。
即使如此,奥斯卡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禁陷入沉思。
不过,这么做只是浪费宝贵的莳间。于是他停止思考,从重要的工作开始处理,然后将其余工作安排给父王收拾,在傍晚前离开了城堡。
※
「嗨~有空吗?」
「我看起来像是有空吗?」
为了解析而进行咏唱的缇娜夏,向无声无息坐在塔窗上的露克芮札简洁地回应道。她的视线从水盆上移开,抬头露出些许笑容。
「不过多亏了妳的帮助,作业大有进展。看来再一阵子就能全部解析完毕了。」
「咦?真的?妳的努力与才能实在令人钦佩呢。」
「因为我比妳认真罢了。」
缇娜夏停下手边的动作,命令立特
拉把茶具与热水端来。如今正好是时候休息一下,于是她开始为朋友泡茶。
「下次请妳教我那道烤甜点怎么做。」
「好啊,反正挺容易的。」
露克芮札从窗户下来,理所当然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喝茶。她以手指卷着自己的褐色髯发,同时抬头望着准备茶水的朋友。
「其实妳不需要这么投入,只要替他生小孩不就行了吗?」
「妳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况且我已经从这件事除名了。」
「咦?」
朋友听见后顿时愣住,于是缇娜夏向她说起关于蜜菈莉丝的事情。说话期间,茶叶正好闷得差不多了,缇娜夏便开始倒茶。露克芮札呆愣着倾听这一连串经过,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脸傻眼地看着缇娜夏。
「什么啊?不觉得很可疑吗?如今都有妳在了,才出现那种人。」
「姑且有人介绍嘛……而且她是个好孩子,我也有好好监视。」
「要是有幕后黑手怎么办?」
「对方露出狐狸尾巴的话,我会出手的。况且,如今半吊子的魔法师根本拿他没辙。」
这句话传达出她对契约者的信赖,可是露克芮札突然摆出厌恶的神情。
「既然知道,妳就更应该管好他啊。」
「管好?妳是说奥斯卡吗?」
「我可不乐见妳锻炼出那种危险人物,还做出纵虎归山这种事。」
缇娜夏被说中痛楚,不禁发出微弱的呻吟。尽管没有特别提及,但这名朋友似乎知道自己训练过他。遭受白眼瞪视的缇娜夏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要紧,他不是那种会轻率使用力量的人。」
「就算他再怎么可靠,顶多才二十出头吧。最好别把他拿来跟妳这种老练的人相比喔。」
「我……老练吗……?」
「某种意义上,非常老练。」
就算被这么说,她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生气。缇娜夏想不到怎么回应,只是将倒好茶的杯子放在露克芮札面前。纯白的陶器中,盛满淡红色的澄澈液体。茶水弥漫出清爽的香气,露克芮札笑容满面地啜饮一口。
「我真的很喜欢喝妳泡的茶呢。」
「谢谢。」
缇娜夏也在椅子上坐下后,举止不端庄地双肘靠在桌上,两手托着下巴。她重新思考起契约者所背负的问题,审视现状。
「不过,我认为能增加选项是件好事。尤其是结婚对象,妳不认为能够选择会比较好吗?只有我能选的话,实在令人有些同情。」
「妳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并不带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听到缇娜夏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露克芮札不由得抱住头。
──想必她真的没有察觉到吧?
奥斯卡对她的态度,不像其他人基于恐惧、也不像雷基乌斯那样怀抱着崇拜与憧憬之情,而是将她视为一名存在于眼前的人类。然而,缇娜夏对此毫无所觉。
如果她认为自己的价值只在于那股力量与技术;如果她认为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受到重视,那她实在太不了解自己了。
露克芮札本想具体地言明这点,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取而代之地,她向眼前的友人提出更为本质的忠告。
「妳要好好记清楚。妳是魔女,但更重要的是妳还是个人类。」
缇娜夏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露出羞赧的表情。
露克芮札回去之后,缇娜夏再次集中精神投入在解析当中。立特拉向她搭话好几次后,她才总算抬起头,俯视站在眼前的使魔。
「怎么了?」
「所以说,有挑战者出现了。」
缇娜夏听到报告后皱起眉头。
「入口应该关起来了啊?」
「挑战者似乎用转移阵来的,是奥斯卡大人。」
「咦?」
魔女惊愕之下,差点把解析中的纹样损毁,连忙施展固定之术。
「机关停住了?」
「有在运作。可是……」
「缇娜夏!」
随着粗暴的开门声传来,契约者踏入室内。缇娜夏以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迎接他。
「唔哇……」
「妳那是什么反应啊?」
「你同时刷新了最少人数纪录与最短时间纪录呢……完全超越了人类的领域。」
「那种事根本不重要。」
奥斯卡将剑收进剑鞘后,像是对待幼儿那样、却又带着几分粗鲁地抱起身材娇小的魔女。
他抬头看着缇娜夏一脸茫然的瞳孔。
「妳为什么都不来了?」
「因为我很忙。」
魔女朝摆在旁边的水盆瞥了一眼,奥斯卡也跟着望了过去。
被放置在台座的水盆上方,由红线形成错综复杂的纹样正隐约带着光芒,浮在空中。奥斯卡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但依旧以压抑着焦躁的声音回道:
「应该不用着急吧。」
「我想趁还办得到的时候,先把事情处理好。」
率直且平淡的回答,令奥斯卡感到非常遥远。这道声音就像是要划分出漫长的岁月,以及魔女与人的界线。奥斯卡没有发出叹息,而是闭起眼睛,将魔女从手臂上放了下来。看她有些步履蹒跚地站在地上,奥斯卡帮忙撑住她的手臂。
「妳啊,最近怎么感觉像是活腻了?」
不论是锻炼他还是进行解析,都仿佛在预示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明明她以前时常会待在谈话室看书,她的心境上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变化?缇娜夏闭上眼睛,露出微笑。
「毕竟我实在活够久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呢。」
暗色的眼眸中没有潜藏着一丝幽暗。奥斯卡对此稍稍感到安心,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她还待在身旁。
「妳一不在,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变得很想溜出城……」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自重好吗?」
缇娜夏一如往常地以轻松的语气叮嘱,但一看到奥斯卡的表情后,便皱起眉头。
她想必察觉到,奥斯卡这番话并不是单纯的玩笑,他如今正受到无法抹灭的焦躁感折磨。她稍稍浮上空中,让自己的视线与奥斯卡持平。
「你应该要好好体谅令尊的心情,他可是很替你着想的喔。」
「但着眼点不好。」
「那也一样。他认为魔女的诅咒波及到你,是自己的责任。如果为此导致你陷入必须娶魔女为妻的窘境,根本是本末倒置。我认为,令尊应该是不想让你再跟魔女扯上关系了。」
「我和老爸不同,妳也和沉默魔女不同。」
「奥斯卡……」
魔女责备的声音,令奥斯卡感到必须做出让步。他意识到这点后,让脑袋冷静下来。
暗色的眼眸近距离地正视着他。那是稀有女性所拥有的眼神。
「我明白了,抱歉。」
奥斯卡承认错误后,魔女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她降落到地面,指着水盆。
「再一阵子就能解析完毕了。到时候我会回到你的身边,要是你想娶蜜菈莉丝以外的人,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保证你至少会拥有这种程度上的自由。」
「妳说再一阵子就结束,解析进展得那么快吗?」
「因为我很努力在解析上啊。」
她把手放在水盆上方,纹样开始缓缓回转。奥斯卡越过魔女的头,窥视着令人不舒服、却很细腻的纹样。
「妳怎么看待蜜菈莉丝?」
「我认为她是个坦率的好孩子喔。为了以防万一,我姑且有派使魔监视。请你不用在意这些,我会处理的。」
「妳平常分明一直唠叨我要注意。」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至少要相信我啊。」
这番温柔的话,却反映出她对自己没有执着。奥斯卡感觉这样的守护者有些可恨。
不过还有时间,没必要这么着急。他不可思议地抱有这样的自信。缇娜夏举起双手,向其追加咏唱。经过一段时间后,她喘了口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复杂的纹样。缇娜夏轻声叹了口气。
「我接下来说的玩笑话,还请你帮我保密哦。」
「怎么了?」
「其实,沉默魔女施加在你们身上的这个『祝福』……我觉得真的很美。她将复杂且细腻的构成漂亮地编织出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存在,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是这样吗?」
仔细一看,将近二十道圆环及跟随在旁的线所构成的纹样,确实宛如一件艺术品。奥斯卡从没用这种角度看过自己的诅咒,不禁对复杂的构成看得入迷。此时,一旁的魔女轻轻摇头。
「看到这个,我才体会到爱情与憎恶是一体两面。让我感到……非常害怕。
」
「害怕……?」
奥斯卡无法理解她这番话的意思,陷入沉默。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憎恶?她又在害怕着什么?
但是就算问了,想必她也不愿回答吧。于是奥斯卡从她的身后伸出双手,环抱住显得不安的魔女。他将下巴靠在娇小的头上,窥视着她白皙的容貌,只见她露出了一抹浅笑。
「妳有空的话,就帮我煮个晚餐吧。」
「好好好。」
她以温暖的手回应了他。
※
那是个持续好几日阴天后,难得可以从云隙间看到阳光的日子。
话虽如此,对于坐在中庭的椅子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烦恼着的亚尔斯来说,这样的天气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脸郁闷地跷着脚。
他这几天抱持着不安的心情备受煎熬,却始终找不到人商量。毕竟这件事没办法和他平常交谈的对象美蕾蒂娜提起,他又找不到想要与之商量的那个人。因此,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干脆告诉别人。
亚尔斯一边将手指扳得咔咔作响,一边沉思着。就在此时,他发现视野上方隐约出现红色的物体,于是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型的龙飞过,嘴里貌似叼着一个由纸包起的物体。
他站起身正要呼唤牠的名字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叫出了他心中所想的名字。
「那克!」
那嗓音有如短笛,声音非常响亮。龙听到主人的呼喊后,微微甩头回应。黑发魔女从面向中庭的上层走廊轻飘飘地落下。亚尔斯一看到那道身影,便忍不住大喊道:
「缇娜夏小姐!」
突然听到有人从旁边大喊自己的名字,令缇娜夏吓了一跳,转头望向亚尔斯所在的方向。
「怎、怎么了?」
「我找妳好久了,但一直没看到人……」
「抱、抱歉。」
缇娜夏一降落到地面,便在亚尔斯面前站好;那克则是停在她的肩上。
「出了什么事吗?」
亚尔斯不发一语地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离建筑物有些距离的树荫底下。而那克将纸包落在主人手里后,就缓缓飞走了。目送牠离开后,亚尔斯小声地开启话题。
「其实是关于蜜菈莉丝的事情……我查过艾塔德大人的遗物,但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联的东西。虽说她的确是由艾塔德大人直接介绍给我认识,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大人有远亲。当我开始介意起这件事时,艾塔德大人就病倒了,所以后来一直没办法查证……」
蜜菈莉丝本身是个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的平凡少女,只是她的出身并不透明。尽管如此,由于有重臣艾塔德背书,众人对此都绝口不提。而今艾塔德已经过世,疑问依旧没有解开。不论她是否会成为王妃,亚尔斯还是想要得到明确的答案。
缇娜夏一脸严肃地听着这件事。听完后,她低声沉吟半晌,接着难以启齿地开口:
「老实说,因为奥斯卡感觉会对此很有意见,所以我一直瞒着这件事。但我一来到这座城后,其实就马上以整块大陆为目标,调查是否有女性能成为他的妻子……而当时的结果,并没有魔女以外的对象。」
「应该是因为当时拥有那股力量的人,是蜜菈莉丝的祖母吧?」
「我没有将年龄高的人排除在外,否则魔女会先被剔除。尽管如此,依旧没有女性像现在的她这样,拥有如此庞大的魔力,所以我有些在意。」
「妳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没有。毕竟机会难得,我认为不要让奥斯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妥当。」
亚尔斯不禁仰头望天。应该说她意外地在某些方面很迟钝呢?还是该说她不开窍才好?他认为这位美丽魔女不必要的体贴,反而让状况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缇娜夏不明白亚尔斯如今的心情,环起双臂陷入沉思。
「还有,若她真的是基于某种目的而来,目前也不知道她的目标究竟是法尔萨斯王家,还是打算将我从这里支开。要是能知道她的目的,就有办法应对了。」
「啊──原来如此。」
亚尔斯回想起大约两个月前,那名来自库斯克尔的使者。假如幕后黑手是他们,只要让缇娜夏远离法尔萨斯,王家就对他们没用了才对。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亚尔斯再次沉思。此时,他不经意地注意到一名少女正站在面对中庭的柱子后面。对方或许是不清楚亚尔斯已经看见自己,愣愣地眺望着中庭。他以余光确认后,朝魔女露出犹如坏小孩般的笑容。
「缇娜夏小姐,我有个好方法。」
「嗯?」
「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揪出她的目标到底是妳还是殿下吧。」
亚尔斯这么说完,便将手绕到缇娜夏的腰间,将她苗条的身躯搂向自己,另一只手则将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她一瞬间惊讶得瞪大双眼,但似乎马上理解了他的意图,露出苦笑并闭上眼睛,将白皙的双手环到他的脖子后面。
亚尔斯缓缓将脸凑近她犹如光滑陶器的脸颊。要是从建筑物中看过来,应该会认为他们在接吻。确认站在柱子后方的少女慌慌张张离去的气息后,他便松开手臂。往前一看,只见缇娜夏轻声笑了出来。
「你人真坏啊。」
「反正我也占到便宜,一石二鸟。」
亚尔斯如此说完,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亚尔斯经过确认,明白站在柱子后面的少女是蜜菈莉丝,监视着她的缇娜夏也很清楚。他们在双方知情下互相配合,刻意做出让少女会误以为两人是情侣的行为。如果她的目标是奥斯卡,想必之后不会采取行动;相对地,若缇娜夏才是她的目标,那么对于法尔萨斯的将军是她恋人的这件事,她那边的人肯定会想出什么对策。
亚尔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要是这么一来能搞清楚就好了。」
「有铤而走险的价值吗?」
魔女像是个孩子般,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见她明显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亚尔斯缩了缩头。
「要是被殿下发现,我应该会被杀吧……」
「被美蕾蒂娜发现就没关系吗?」
「…………」
亚尔斯顿时沉默不语。魔女见状窃笑出声,同时浮上天空。她将嘴巴凑向男人耳边。
「要是查明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拜托了。」
她就这样消失在空中。困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因素消失后,亚尔斯松了口气,以豁然开朗的心情前往训练场。
──他丝毫没有察觉,有名人物从三楼走廊看到了这一切。
「亚尔斯!你跑去哪里了啊?」
美蕾蒂娜站在通往训练场的走廊入口外,似乎正在等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她一看到亚尔斯,立刻用力将擦剑用的布朝他扔了过去。亚尔斯单手接住,回道:
「抱歉、抱歉,我马上去训练。」
「殿下在等你喔。你做了什么吗?」
「咦……」
「他看起来心情特别不好,你会被他狠操一顿哦。」
亚尔斯在一瞬间完全理解了,他感觉血液迅速自脸庞褪去。
这下搞不好真的会死……他如此心想的同时,被一无所知的青梅竹马拖往训练场。
※
缇娜夏原本在自己的房间进行解析,收到奥斯卡的传唤后,如今正站在他的房门前。她本打算一如往常地从窗户进入,但既然奥斯卡已经有实质上的未婚妻蜜菈莉丝,她最好还是别做出那样的举动。于是她从走廊这边正常地敲门,里面立刻传出回应。
「奥斯卡,找我有事吗?」
缇娜夏歪着头走进室内,站在窗边的男子无言地向她招手。魔女没有任何防备,就像平常一样站到他的身旁。奥斯卡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妳今天做了什么?」
「和平常一样,进行解析然后听使魔报告。啊啊……我还拜托那克去帮我办事。露克芮札给了我稀有的茶叶,待会儿再泡给你喝吧。」
缇娜夏愉悦地笑道,然后抬头看向契约者,结果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奥斯卡?你怎么了?」
魔女伸手触碰他的脸,并试图浮上空中。然而,奥斯卡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将人拉了过来。缇娜夏在空中失去平衡,直接撞上男子的身体。
「等、等等,怎么了啊?真是的。」
此时,响亮的金属声响起。缇娜夏望向自己被抓住的手,发现手腕被装上了较宽的银色手环。她一瞬间感到疑惑,但立刻察觉到他的意
图。
「这、这个,该不会是……」
「这是与阿卡西亚一同传承下来的封饰赛克达,两者的材质似乎相同呢。」
缇娜夏试图将魔力聚集在手上,魔力却一直无法成形而四散,不能编织构成。她对这个效果,以及竟然有这种东西存在于世上,感到颤栗不已。
「奥斯卡!」
她抬起头,正要谴责这不明就里的行为,却在看到男子的眼神后僵住了。他明显散发出一股怒气,缇娜夏从来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自从成为魔女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奥斯卡见她僵住不动,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瞪视着那双暗色的眼眸。
「虽然我想妳只是不明白罢了,但没想到会迟钝到这种程度。我原本打算耐心等待,可是我的忍受也有极限。」
「奥斯卡……?」
缇娜夏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想别开视线,但脸被固定住而无法办到。她脸色苍白,脑袋一阵晕眩。男子低沉的声音传遍全身。
「缇娜夏,我不是打算将妳让给其他男人,才带妳回来的。」
魔女听到这句话,总算理解了状况。当时,他恐怕也在某处目击了那一幕。
缇娜夏打算开口辩解,奥斯卡却早一步抱起她的身体。
他以冰冷的眼神瞥了魔女一眼,这股视线令缇娜夏为之冻结。她抬头望着抱起自己往前走的男子,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抱起自己的手、被人移动的身体。让她忆起遥远往昔中,一段无可挽回的记忆。
她无法顺畅地呼吸,恐惧支配了整个身体。
「……奥斯卡……住手……放我下来……」
她低喃着恳求对方,却遭到他的无视。奥斯卡让她躺到床上,以自己的手束缚她的手。她像个年幼孩童般,因恐惧而不住颤抖。奥斯卡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妳什么都不懂。既然妳那么不懂事,就由我来好好教妳,直到妳切身理解吧。」
奥斯卡抬起头,发现她的脸色犹如死人般苍白,暗色的瞳孔失焦,只是瞪视着虚空、瑟瑟发抖。他小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白皙的脸颊。然而她像是没注意到般,依旧僵住不动。
「……住手……不要……」
「缇娜夏?」
她的样子不对劲。奥斯卡把手伸向魔女背后,打算扶起她的上半身。
然而,他的手被甩开了。
桌上的水壶应声碎裂。在形成构成之前的一股魔力无法压抑,开始在房里卷起漩涡。
不妙──奥斯卡才刚这么想,她便挣扎身体从他手上逃开。缇娜夏趴在床上,然后以瘦弱的双手撑起身体,转头望向他。
10. 无名的感情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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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宽敞的床铺柔软到好似能无穷无尽地沉下去般。
大概是积累的疲劳让她产生了这种想法吧。缇娜夏仰躺在床上,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她将焦点对在朝天花板举起的手上。
「大致上是这样吧……」
她很久没伤到眼球了。从前与最高阶魔族战斗时,她的脚险些被砍断,当时也花了不少时间愈合。虽说这些伤势对她而言都不算致命伤,却会对战斗造成严重的影响。若她这次也是独自应战,想必会是一场艰辛的硬仗。
不过……这先暂且不管。缇娜夏感觉自己很久没站在某人身后进行战斗了。
信赖站在眼前的人,将一切托付给对方进行战斗。这种经验,已存于遥远的记忆彼端。
缇娜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真的是奇怪的人呢……」
那名契约者刚才说「我去找老爸追究一下」,如今正在处理善后。
不过,关于这次的事件,肯定尽是留下无法厘清的谜团。蜜菈莉丝能以艾塔德的远亲身分进入城内,恐怕是透过某种记忆操弄才办到的。既然身为术者的她已经不在,真相自然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的时候,房间传来敲门声。
「缇娜夏,妳醒了吗?」
「请进。我醒来了。」
契约者的来访比想像中还快,缇娜夏从床上起身。
奥斯卡一进入室内便走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全身。
「顺利痊愈了……是吗?」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已经痊愈了啦。不然你要测试看看吗?」
她遮住右眼,睁着左眼挥了挥手后,奥斯卡总算相信了。他在床的旁边坐下,然后像对待小孩般轻抚她的头。
「很多事都对妳很抱歉,给妳添麻烦了。」
「这次算是彼此彼此吧。毕竟蜜菈莉丝他们原本似乎打算和我接触。结果,她试图带走的那颗宝珠到底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那好像本来不是法尔萨斯的东西,是我母亲带来的,不清楚用途是什么。老爸或许知道,但他没有回答我。」
「你的母亲吗?」
这样一来,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缇娜夏只对一件事有头绪,但犹豫着该不该问那人,毕竟对方是和露克芮札在不同意义上令她感到棘手的对象。就算问了,那人也很可能不愿意回答。在帮奥斯卡完成解咒之前,还是别轻举妄动好了。
比起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蜜菈莉丝留下的那句话。
将与一直在寻找的妄执重逢──如果她指的是自己持续寻找的那名人物,一切都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快要来临了。
「……拉纳克。」
她喃喃说出遥远往昔呼唤过的名字。缇娜夏集中精神思考着,察觉有一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后,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了?」
「所以说,妳愿意放弃坚持,跟我结婚了吗?」
「这个……」
魔女想起奥斯卡的宣言,按住逐渐泛红的两颊。
──真是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不仅有一定程度的胆识,而且温柔得令人无奈。他明知自己是魔女,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试图保护她。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但是那想必就是他的为人。
胸口涌起一股热流,那是她所不知晓的感情。
缇娜夏忍住躁动的少女情怀,露出微笑。
「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要放弃的人是你。」
「我拒绝。比起这个,妳之前说过如果是能马上办到的愿望,就会帮我实现对吧?」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其实我很想忘记就是了……」
缇娜夏害怕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心中升起逃跑的念头,撇开了视线。然而,男子的手伸向她转向一旁的脸蛋,手指抚上她的左眼眼睑。
「很简单,只要妳能有被我喜爱的自觉就行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愿望啊?」
真是奇怪的契约者。完全不明白这么做,他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就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改变,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吗?只要魔女还是魔女,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缇娜夏打算谴责他这项不明就里的要求……却忽然微微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今后我会抱持着这样的自觉,然后拒绝你的求婚。」
「妳啊……算了,反正我会等妳的。」
「你不需要等我。」
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将缇娜夏抱到他的膝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魔女的左眼上烙下一吻。她面露苦笑地靠在男子的胸口,感受着令人舒适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就算他将自身的选择留给自己一个人。
想必自己仍然会赠予他无数选择,让他借此忘记这件事。
与魔女立下契约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从历史幕后延伸而出的污秽祝福。
所以,魔女希望自己一路带来的往昔黑暗,绝对不要影响到他。
期盼自己持续寻求的妄执,不要触及他所踏上的道路。
盼望未来的某一天,能无忧无虑地松开这只手。
缇娜夏抬起头,向抱着自己的契约者狠狠瞪了一眼。
「请你适可而止,该放开我了。我想睡了。」
「我今天也累到不行啊。不然一起睡吧?」
「回去啦!我用转移把你关进房间喔!」
她浮上空中逃走后,奥斯卡愉快地笑了。缇娜夏凝望着那双仰望自己的苍色眼眸。
那是刚转为夜晚的天空色彩,深邃的苍色美到令人几欲落泪。
王剑之主是无可撼动的强者,也是魔女唯一的契约者。
所以总有一天──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杀死自己的吧。
这是魔女时代终结前的一年间所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名王族与第五名魔女之间,一段漫长而无名的童话故事。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读者,以及一直以来照顾我的读者们,非常感谢这次各位将《unnamed memory 无名记忆》拿在手上。我是古宫九时。
我在二○○八年于个人网站发表了这系列的网路小说。这个故事即是经过改稿后,以书籍形式出版的作品。撰写初稿时还没有小说投稿网站,因此我是将放在网路上大约百万字的文章,一点一点地整理格式,再一口气公开。现在回头想想,实在是很疯狂的举动。
喜出望外的是发表的小说受到许多人关注,还收到读者的感想。经历不少事后,如今的我将撰写小说作为主业。这次能将作家生涯开端的故事重新带给各位读者,实在让我满心感激。
这是一篇在魔法是理所当然的世界中,受到诅咒的王太子与最强魔女的故事。
将内情剥去一层皮来说的话,就是主张「就算不解开诅咒,只要和诅咒无法生效的妳结婚就解决了」、拥有钢铁精神的主角,以及主张「我绝对不会和你结婚,还会解除你身上的诅咒!」的魔女,两人对此争论不休的同时,逐渐改变大陆历史的变革故事。
在变革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件。
像是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私底下的阴谋、国家之间的不合,以及过去被隐藏的真相等等,他们两人将会如何应对呢?这个故事的结局,以及往前踏出一步就会因魔女笨拙的一面而止步的恋爱物语走向,希望各位能够守望到最后!
那么,这次也要写下谢词!
提议说要将本作书籍化的责任编辑大人,以及从出道当时就支持着我的责任编辑大人,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听我许多任性的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为了让你们能再次看到我果敢挑战转蛋的英姿,今后也会继续努力的!
然后是负责角色设计与美丽插图的chibi大人,感谢您画出充满深度的世界观,与美丽的角色。真的非常感激!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另外,在本作书籍化时,我请长月达平老师写了非常帅气的推荐文!由于老师曾在网路时代读过我的作品,基于这个缘分拜托后,老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实在是不胜感激。真的是太帅……太帅了……感觉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
最后,十年来持续追着这部作品的各位,拜各位所赐,才能开启他们两人全新的故事。为了让各位能再次享受这部无名的故事,我会带着感激不尽的谢意来撰写的。谢谢各位!
古宫九时 (藤村由纪)
附录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所以有她在身边,自己就会感到开心,希望她能看着自己。
「是吗……那么,我们差不多该结婚了吧?我正好想让妳穿穿看新娘礼服。」
「我才不要!好啦,该回去了!直接回去!别绕去其他地方!」
他笑着握住缇娜夏伸出的手。就这样和她走上的道路──不再感到无聊。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小型帐篷中垂吊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奥斯卡从散发出异国香味的绫罗绸缎中,挑出一件纯白衣服,将之扔给身旁的魔女。
「接下来穿这个看看。感觉很适合妳。」
「咦──……什么啊?真是的……」
尽管一脸不情愿,缇娜夏依旧把收到的衣服拿在手上,走向帐篷深处更衣。
这时间本该待在城里执勤室的两人,现在却位在旅行商人于城都广场设置的帐篷中。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奥斯卡表示「身体都生锈了,想去外面走走」,缇娜夏却不肯让步地说「绝对不行出去外面,请想想你的立场」,两人妥协后选择前往的地方便是这里。他们隐藏着身分来到镇上游玩,奥斯卡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让魔女试衣为乐。此时,缇娜夏拖着衣服下?走了出来,一脸傻眼地抬头看着他。
「我换好了,这样可以了吧?」
娇小脸蛋旁的立领犹如花瓣;设计成下?宽大的衣服,让她苗条的身形更加显眼,仿佛一轮绽放的花朵。看到充满神秘感的她站着的姿态,奥斯卡露出笑容。
「很适合嘛。那件也买回去吧。」
「这么难活动的衣服,是要什么时候才会穿啊?是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买我的衣服?」
「因为能转换心情。」
身为王太子的他,平日总是因各式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就算他明白那是理所应当的职责,偶尔还是会被郁闷的心情套牢。
话虽如此,这种时候只要有身为守护者的她陪在身边,自己就会心情舒畅不少。或许是因为她虽然尊重身为契约者的奥斯卡,却不怎么在意他与生具来的身分及职务。缇娜夏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将长发绑成适合衣服的发型。
「你心满意足的话,差不多该回去啰。毕竟拉札尔现在肯定在哭。」
「其实我还想继续让妳换穿更多套衣服……接着还要选饰品呢。」
「回去了啦!我也很累了耶!」
魔女大叫道,看样子她差不多到达极限了。奥斯卡把手放在娇小的魔女头上。
「知道了。不过,妳意外地善于陪人啊,我还以为妳会更快逃走。」
到目前为止,缇娜夏虽然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却依旧愿意奉陪,直到他心情好转。契约者询问她为何会心血来潮地做这种事,魔女却忽然别开视线,以澄澈的声音强调: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你每天都很努力啊。」
奥斯卡微微瞪大眼睛。
──所有人视他为尊贵之人,对他万般景仰;她却单纯地将自己当成一般人看待,对他的态度比谁都来得普通。
所以有她在身边,自己就会感到开心,希望她能看着自己。
「是吗……那么,我们差不多该结婚了吧?我正好想让妳穿穿看新娘礼服。」
「我才不要!好啦,该回去了!直接回去!别绕去其他地方!」
他笑着握住缇娜夏伸出的手。就这样和她走上的道路──不再感到无聊。
1.灵魂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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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陆上有五名魔女。
她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是长生久视的异质存在。
尽管是魔法师,却拥有远远超越这个框架的压倒性力量。
潜藏于历史幕后的她们,对于生活在大陆上的人而言,是畏忌与灾厄的象徵。
不能遇上魔女。
不能倾听魔女的话。
不能试图理解魔女。
无数的童话故事中所流传的内容是真实存在的。
她们可以轻易使他人的命运疯狂,甚至能让国家于一夜之间毁灭。
因此人们如此称呼于漫长的黑暗时代后造访的这个时代。
──魔女时代。
※
「魔女时代,是吗?尽管众说纷耘,但我认为人们过于恐惧了。」
这里是位于大陆中央区域的国家──法尔萨斯。
在这个国家城堡的执勤室中,一名青年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说道。
青年有著一头接近黑色的褐发,及犹如明亮夜空的瞳眸。散发出高贵血统的秀丽容貌,隐约可见潜藏著些许稚气。听到这位今年二十岁的王太子这么说,女子一脸傻眼地看向他。
「奥斯卡……你应该稍微感到害怕才对。你到底把魔女当成什么了啊?」
这名冷淡回应的女人有著令人惊艳的美貌。
漆黑的长发、与发丝同色的双瞳,以及似雪的白皙肌肤,让人不禁以为她是人造品。尽管女子的外表看起来比青年年轻一些,那双瞳孔中却无疑蕴含著悠久的韵味。
大陆上只有五人的魔女。
其中一人,就是被誉为最强魔女的「苍月魔女」缇娜夏。她将亲手冲泡的茶端给与自己缔结契约的青年。青年道谢后,接过那只茶杯。
「归根究柢,为什么现在会被称为魔女时代啊?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啊?才不是呢。不过,起因并非和我毫无关系就是了。」
缇娜夏在眼前轻轻挥手,表示否定。
「其实是因为大约三百年前,位于大陆西北部的国家──赫尔基尼斯监禁了『未被邀请之魔女』。他们打算以她为触媒,构成庞大的破坏魔法。」
「那是什么?我没听过这件事。」
作为为政者教育的一环,奥斯卡修读了所有的大陆历史,但这是他初次耳闻有人曾试图以魔女为触媒构成破坏魔法。缇娜夏拿著茶具,露出苦笑。
「因为除了魔女,当时的相关人士都死了,这件事便被隐瞒在台面下。总之,像这种将人类作为触媒,或者没有这么做、却依旧过于庞大的破坏魔法,被视为不该使用的魔法,并通称为『禁咒』。当时险些构成的禁咒规模非常惊人,据说一旦完成,甚至足以改变大陆的形状。其他魔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当然也包含我在内。」
「后来呢?」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介入赫尔基尼斯,解救了遭到囚禁的『未被邀请之魔女』。结果她一晚就将那个国家毁灭了。」
「…………」
「后来人们就自然而然地称呼这个时代为魔女时代……」
「太夸张了吧……」
只是听她叙述,头就感到隐隐作痛。奥斯卡不禁按住太阳穴。
然而,相较于充斥著战乱与背叛、蒙上凄惨阴影的黑暗时代,如今的魔女时代虽说有些风波,但基本上很和平。背后的原因,想必不外乎人们恐惧过于强大的魔女而畏缩之故。
奥斯卡注视著单枪匹马就能匹敌大军的魔女。
「一个晚上就毁灭国家,原来不是童话故事啊。」
「那种事情在黑暗时代可是司空见惯喔。」
缇娜夏露出微笑,无法从那暗色的瞳眸中看出她的想法。她注意到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后,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既然你学过历史,做事就沉稳一点。要是太过有勇无谋,总有一天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算你说我总有一天会死,但只要你活著,我就会受到守护结界保护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同生共死了,乾脆直接结婚如何?」
「别把我跟你扯在一起!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她亲自施加于奥斯卡身上的结界,是能够防御所有魔法与物理攻击的超常守护魔法。尽管有几项限制与盲点,依旧能以魔法实现几近极限的防御能力。由于这个结界只要她活著就会维持下去,在旁人眼中根本是违反常理的守护之力。
缇娜夏无奈地凝视著契约者。
「你差不多该理解自己的立场了。我难得出手帮人解开诅咒,要是你因其他事情而死,一切就没意义了。」
奥斯卡身为这个国家的下任国王,肩负著一项重担。
就是他在孩提时代遭到『沉默魔女』所施加的『无法拥有子嗣』的诅咒。继承他血脉的胎儿,身上会缠绕过于强大的守护之力而损害母体。这是他必须克服的诅咒,同时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于是,奥斯卡为了打破诅咒,突破了其他魔女的试炼。他爬上据说「只要抵达顶端,魔女就会帮忙实现愿望」的高塔,并将那座高塔的主人缇娜夏以守护者的身分带了回来。
奥斯卡抬头看向唠叨的守护者。
「即使诅咒没有解除,如果是你,就不会受到沉默魔女的力量影响吧?那么只要你当我的妻子,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何时举办典礼?」
「就说契约期限是一年了!别擅自延长!而且我真的快解析好诅咒了!」
「之前明明说解咒非常困难,你真是勤劳啊……」
「当然啰,毕竟这件事没人能办到。既然明白了,就请你自重一点。否则我就对你施加没办法离开桌子的诅咒喔。」
「遭到两名魔女祖咒,也太有意思了吧。」
奥斯卡放弃继续说服她和自己结婚,将意识移回眼前的文件。
尽管与她对话令人开心,但玩笑开过头可是会被嫌弃的。
缇娜夏与一般魔女给人的印象不同,她生性认真且惹人怜爱,是个用情很深的人。正因如此,即使解咒不属于契约中的一环,她依然愿意帮助奥斯卡。
然而相反地,长生久视的她将孤独视为理所当然,并不会执著于其他人事物,既温柔又残酷。
这样的她,时而会露出无比寂寞的眼神……奥斯卡认为她愿意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希望她能笑得更加坦然开朗。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深深地迷上了眼前的女子。他对魔女说道:
「你不用勉强自己快速解析完诅咒。既然难得离开那座高塔,你只要享受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好。」
奥斯卡希望她拥有与人共同生活的平稳日常,过著与普通人类无异的安稳时光。
听到契约者的这番劝说,整理好茶具的缇娜夏回头望去。
「我想趁还做得到的时候,把能做的事情处理好。」
这句话就像是她早已目睹终点在何方一般。
魔女说完,眼神望向远方,莞尔一笑。
※
法尔萨斯城内约有五十名宫廷魔法师,他们日复一日地埋首于自己的研究,同时完成城内收到的魔法相关委托。
与其他国家的魔法师相比,他们大多极为优秀,即使会花上一点时间,也能顺利消化掉大部分的委托。但即便是如此出色的他们,偶尔仍然会遇上束手无策的案件。自从缇娜夏来到这座城堡后,总是若无其事地揽下这些棘手的工作。
「如此这般,这次收到了鉴定这个魔法具的委托,但无法厘清它的来历……」
缇娜夏收下魔法师之一的卡普所递出的短剑。
城里的实验室目前没有其他人在,房间的桌上摆满了试剂,似乎是卡普用于研究的药品。只见他面露难色地等待魔女鉴定完毕。
老旧的短剑被收在铜制的剑鞘中。缇娜夏拔出那把短剑后,皱眉看著剑刃。
「你说这是魔法具?」
「是的。听说是在城都的古道具店买下的古董,但短剑不时会擅自动起来或散发热量,因此委托人想确认这是否为魔法具……尽管我确实感觉到某种力量,但这把短剑没有构成也没有纹样刻印,实在不晓得如何判断。」
缇娜夏将拔出的短剑翻过来一看,上面确实没有任何纹样。
魔法师灌注魔力所制作的魔法具,为了将魔力寄宿在物质上产生特定效果,需要有构成魔法的刻印。以结果来说,只要看刻在上头的纹样,就能大致知道魔法具拥有的效果。
然而这把短剑上没有纹样,卡普才会如此伤脑筋。
缇娜夏面露苦涩的表情,开口说道:
「这个不是魔法具,是禁咒的产物。」
「咦?禁咒?请、请问是哪方面的?」
「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效果,但是来源有问题。里面封印著人类的灵魂。」
「什么!?」
禁咒大致上可分为效果上有问题,以及构成的过程中有问题者。牺牲人类的物品显然是典型的后者。缇娜夏美丽的脸庞有些扭曲,接著解释:
「灵魂只要失去名为肉体的框架,就只是会融入自然的力量集合体罢了。为了不让灵魂扩散,制作者才会将其固定在短剑上吧。但这并非是本领高强的魔法师所为,因为这把短剑只是封住了灵魂,本身并没有寄宿任何力量。我想随著时间经过,灵魂就会逐渐流逝。」
「你说这里头的灵魂随著时间经过就会流逝,可是这把剑……」
卡普从魔女手中接过看起来有些岁月的短剑。缇娜夏回应他的未尽之言。
「这把剑应该制成不久,最好查明术者并将人抓起来。那间古道具店在哪?」
魔女暗色的瞳眸散发出强而有力的寒光。
被那双蕴含冰冷怒气的坚毅视线看著,卡普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然而缇娜夏很快就皱起眉头,朝著卡普身后的实验室入口说话:
「不行,我不会带你去的。」
「──不,我当然要去。得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听到这道毫无稚气的男人声音,卡普连忙转过身并向对方低头致意。
缇娜夏见站在门口的契约者摆出愤怒的表情……只好举起双手表示同意。
于是在卡普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位于城都小巷中的古道具店。
从小窗射入的阳光,照亮了陈列于昏暗店内的商品。生锈的时钟、老旧的蹄铁、钥匙和锁、厨房用具与装饰品等等,种类繁杂的商品被塞进狭窄的木箱中。
「不好意思,我们来自城堡,想要找卖给你这个的人。」
店主是一名壮年男性。他瞥了剑鞘一眼后,立刻回答。
「那个啊,是对方为了还钱拿来典当的。我认识他十年左右了,他这一年来似乎债台高筑,到处借钱。他为了还钱,才给我这把短剑。虽然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我看在交情上勉强通融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奥斯卡拾起青铜钥匙的同时如此询问。听到他宏亮的声音,店主有一瞬间将视线投向他,但似乎没怀疑眼前的人就是王太子。
「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他有妻子和两个女儿,一年会有几次到各地的城镇做生意。啊,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有个弟弟。」
「弟弟?」
「拿短剑来卖的人是他的弟弟。据说那家伙把借据和短剑交给他保管。」
这时,倚墙而立的缇娜夏突然挺起身子。她走近放著商品的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另外两把短剑。店主见状,不由得瞪大双眼。
「客人,你还真是识货啊,那两把都是对方一起带来的短剑。我当时一起收下了三把,不过原本好像是四把一组……」
「──二十五岁,女性。」
「什么?」
缇娜夏突然出声说道。听到她看著出鞘剑刃所说的话,店主与卡普一脸诧异。就在两人尚未回过神来时,魔女已经将另一把短剑从剑鞘中拔出。
「三十一岁,男性。」
「缇娜夏大人,您在说什么……」
卡普仍是一脸摸不著头绪的样子,店主却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目瞪口呆地询问缇娜夏:
「你怎么会知道那家伙和他老婆的年龄?难道你只要看过剑,就能掌握原本持有者的情报吗?」
「咦……?你说原本的持有者……」
卡普的脸色瞬间铁青。
因为他瞭解了缇娜夏话中的含意。那把有问题的短剑封印著人类的灵魂,而魔女理应不知道那对夫妇的年龄。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一看到一起被卖掉的短剑,就能说中两人的年纪呢?
至于最初的那把短剑──
卡普凝视著拿在手上的短剑。
缇娜夏白皙的手指指向他。
「七岁──女性。」
当卡普领悟到那是他们两人其中一名女儿的瞬间,全力吞下了差点发出的惨叫。
「可疑的是来卖短剑的弟弟,他们一家三人当下恐怕都遭到杀害了。」
奥斯卡与缇娜夏步行于小型民宅密集的巷弄中。这里是法尔萨斯城都的外环部,多亏他们早早离开城堡,目前天色还很亮。
奥斯卡让无法从刚才的冲击中回神的卡普先回城里后,如今正和缇娜夏前去造访搞出借款问题的男子住家。奥斯卡一边看著请店主画的地图,一边转了个弯。
「四把一组吗?表示么女遇害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年仅三岁的孩子因禁咒而牺牲,这种事情只令两人感到愤怒不已。
缇娜夏将黑色的发丝拨到耳后。
「老实说,像这类的禁咒实验在黑暗时代可说是层出不穷,毕竟那个时代的人命比现在更不值一提。和与生俱来且能改变有无的魔力不同,人的灵魂随处可见,而且具有强大的《力量》。因此自然会有愚蠢之徒认为何不利用这股力量。」
「这件事听起来实在令人满腔怒火啊……」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不胜枚举。不过,经过反覆测试后,人们依旧只能得到『灵魂无法顺利控制』这样的结论。使用禁咒者终将毁于禁咒──这点已经在历史上获得证明,而实际上那些短剑也没有反映出牺牲人命该有的效果。这种事情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明白……事到如今居然做出这种事,实在很不正常。」
「如果是正常人,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牺牲别人吧。」
奥斯卡这么说著的同时,将手置于走在身旁的魔女头上。
『禁咒』对魔法师而言似乎是一种忌讳,这点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况且缇娜夏是出类拔萃的魔法师,对于这次的事件甚至比卡普更加火冒三丈。
奥斯卡边安抚心情不悦的魔女,边弯过映入眼帘的转角。在前方的小间民宅就是这次问题核心的男子住家,他目不转睛地盯著这幢被其他建筑物夹在中间的淡褐色住宅。
「那把短剑是在三天前拿到古董店的,也就是说现在屋里没人啰?」
「就算灵魂被封印在道具中,遗体依然会留下。」
「你啊……我是有想到这点,但特意不说出口的……」
「你不需要顾虑我的感受。别看我这样,我好歹是从黑暗时代活到现在的人。」
仅从外面观察,无法感觉到有人居住的气息。不过透过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可以窥见里头简约的厨房,以及摆放著空盘的木桌。
「总之先进去调查吧。」
正当奥斯卡要踏入住家时,一名抱著小孩的男子从隔著一间住家的庭院探出头搭话,似乎从方才就一直观察著两人的动静。
「那个……那户人家大约在三天前出门后就没回来了喔。」
「这样啊。他们应该还带著小孩子,你有看到吗?」
缇娜夏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不满奥斯卡的讲话方式没有隐藏自己身分的意思。男子点了点头,摇著肩膀哄起入睡的小孩。
「有喔,大的和小的都跟著出门了。小的那个和我家儿子感情很好,所以我有留意到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
年轻男子拍了拍小孩的背。奥斯卡与魔女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他们离开这个家后出了什么事吗?」
「若真是如此,就必须收集更多的目击情报才行呢……」
缇娜夏轻轻弹了一下指头,指向家中。
「总而言之,奥斯卡,请你先调查一下里面。」
「你呢?」
「我在这边把风。毕竟要是被谁盘问,我还得帮你胡来的举动找藉口才行。」
「确实。拉札尔现在搞不好正因胃痛而痛得死去活来呢。」
「明明知道这点,却依旧溜出来。你的神经未免太大条了吧?」
拉札尔是会和缇娜夏一同抱怨某位人士的同伴,因此她对这名奥斯卡的儿时玩伴深感同情。在缇娜夏来之前,都是由拉札尔边哭边追著奥斯卡到城外,如今则是由她负责随行。虽然拉札尔感到胃痛的频率或许没变,但辛劳程度应该减少了一半。话虽如此,奥斯卡若是说出这种话,肯定会遭到两人如豪雨般强烈的指责。
奥斯卡事先叮嘱这位美丽的守护者。
「那我进去看看,你可别跟陌生人跑掉啊。」
「你既然这么想,就请快去快回吧……」
缇娜夏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
奥斯卡重新面向疑似无人的住家。见他打算踏入别人的住宅,抱著小孩的男子露出错愕的表情,但可能是认为不该扯上关系,打算快步离去。
此时,或许是被说话声吸引,对面住宅的小女孩探头窥看这里。
当少女看到男子抱著的小孩后──随即天真无邪地开口搭话。
「咦?爱菈?你剪头发了?那个人是谁呀?」
一瞬间的空白。
此时最快展开行动的是奥斯卡。
他迅速转身,在男子逃跑前抢先抱走孩子。
魔女与他错身而过,以白皙的手掌掐住男子的脖颈。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无光的夜色瞳孔仰望著男子。
「──就是你吗?」
「缇娜夏,别杀了他。」
奥斯卡抱著小孩,行动因而受到限制。若要阻止缇娜夏,他非得放下怀中的孩子不可,但小孩如今睡得很沉。虽说还有呼吸,但近距离一看就能发现她的头发被剪得十分杂乱。
脖子被揪住的男子死命挣扎著,魔女则以点缀著冰霜的声音说道:
「你做出那把短剑有何用意?藉由灵魂改变构成,难不成是在进行实验?」
「不、不是……」
「那么是在练习啰?母亲的灵魂比父亲更加稳定,女儿则更胜母亲。所以你认为下次会做得更好?」
「……唔、啊……」
男子奄奄一息,犹如快要溺水之人在半空中踢著双脚。魔女从地面无声无息地浮起,漆黑的秀发诡谲地摇曳。
她身上缠绕的浓烈杀气,甚至支配了附近一带的空气。首当其冲的男子自不用说,就连探头看向这里的少女也因恐惧而全身僵硬。在这个状况下,唯独一个人若无其事。奥斯卡再次开口呼唤眼前的魔女:
「缇娜夏,你听见了吗?先别杀了他,我有事情想问他。」
「让他活著也没有意义,而且这个男人拥有魔力。」
「你就是因为察觉到这点,才不进去里面,选择在外面把风吗?」
他原本想说平常不会将视线离开自己身边的魔女做出了稀罕的举动,原来是她打从一开始就对男子起了些许疑心。
缇娜夏见男子快要失去意识后,将手松开。男子跌落地面,用力地咳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空气,以嘶哑的声音说:
「我、我打算制作魔剑……为了将来……」
「为了将来?请别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从黑暗时代来的吗?」
缇娜夏话说得轻巧,眼神却流露出比杀气更加深沉的黑暗。
那是从魔女身上才能感受到的──甚至远在其上的无底深渊。
奥斯卡见机对守护者说:
「缇娜夏,换手。我不知道怎么抱小孩。」
「你不是抱得好好的吗?请继续保持下去。」
「换手吧,那边由我来处理。」
奥斯卡抱著孩子,同时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守护者的头上。
感觉到这股温度缓缓渗入,缇娜夏不情愿地从他手中接过沉睡的孩子。她以手支撑著孩童的背,安稳地摇晃著。
这样抱著沉睡孩子的魔女显得非常温柔……看起来就像是个凡人。
※
这起充满谜团的事件落幕后,结果依旧令人愤怒。
听完从犯罪男子身上问出的情报后,奥斯卡皱起眉头。
「招聘魔法师?你说的库斯克尔,不就是上次来邀请缇娜夏过去的新兴国家吗?」
「没错。看样子他们表面上并未张扬,却对外散布『欢迎本领高强的魔法师进驻』的消息。这起事件的核心男子,似乎就是为了响应徵召才行凶的。」
卡普宣读完报告书后,朝墙边瞥了一眼。王太子的守护者正跷著腿,坐在墙边的长椅上。
缇娜夏勒住犯人时,愤怒到似乎想直接掐死对方,现在却显得十分冷静。她环起双臂,等著卡普继续说下去。
「虽说是招聘本领高强的魔法师,但魔法师本就有各式各样的专长,库斯克尔打算召集的似乎是擅长战斗的魔法师。尽管不清楚他们的用意为何,但要是有类似这次事件的鼠辈蠢蠢欲动,也很令人伤脑筋。」
「魔剑吗?那种东西若是量产就糟了。」
「魔剑并非一般魔法师所能制作的。那类型的武器几乎都是冒牌货,阿卡西亚算是例外。首先光是要让灵魂稳固,就必须运用相当惊人的魔力与复杂的构成。所以在历史上引起那种现象的状况,大部分都是基于某种事故的结果。」
「意思是很难刻意重现吗?不过,有人挑战这种事本身就教人困扰。」
他们这次是碰巧发现,无法保证能逮到所有接受库斯克尔邀请的人。
缇娜夏以冷淡的态度吐出结论。
「正因为他们无知,才会做出这种事。只要不瞭解自己试图接触的是什么,就会深信结果值得期待……所以随著时间流逝,人们依旧会重蹈覆辙,体验到相同的绝望。」
昏暗的阴影落入暗色的瞳眸。拥有漫长寿命的魔女,想必就如同这句话所言,至今目睹过无数的绝望,那双眼眸彷佛在看著遥远往昔的记忆。不过她注意到另外两人的视线后,立刻站起身,像是要转换心情似地拍了一下手。
「总之,这阵子要是有与魔法相关的怪事发生,麻烦知会我一声,我会尽力应对的。」
「她都这么说了,所以卡普,可别直接把事情告诉她啊,记得先通知我。」
「为什么啊!别把人讲得像是炸弹一样!」
「很好,看来你知道别人认为你很危险。」
「你才没资格说我!」
魔女边浮上空中边抗议,看起来一如往常。卡普看见这样的缇娜夏,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有什么状况因而改变。
只要她待在奥斯卡身旁,就不会遭遇致命性的绝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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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大陆上有五名魔女。
她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是长生久视的异质存在。
尽管是魔法师,却拥有远远超越这个框架的压倒性力量。
潜藏于历史幕后的她们,对于生活在大陆上的人而言,是畏忌与灾厄的象徵。
不能遇上魔女。
不能倾听魔女的话。
不能试图理解魔女。
无数的童话故事中所流传的内容是真实存在的。
她们可以轻易使他人的命运疯狂,甚至能让国家于一夜之间毁灭。
因此人们如此称呼于漫长的黑暗时代后造访的这个时代。
──魔女时代。
※
「魔女时代,是吗?尽管众说纷耘,但我认为人们过于恐惧了。」
这里是位于大陆中央区域的国家──法尔萨斯。
在这个国家城堡的执勤室中,一名青年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说道。
青年有著一头接近黑色的褐发,及犹如明亮夜空的瞳眸。散发出高贵血统的秀丽容貌,隐约可见潜藏著些许稚气。听到这位今年二十岁的王太子这么说,女子一脸傻眼地看向他。
「奥斯卡……你应该稍微感到害怕才对。你到底把魔女当成什么了啊?」
这名冷淡回应的女人有著令人惊艳的美貌。
漆黑的长发、与发丝同色的双瞳,以及似雪的白皙肌肤,让人不禁以为她是人造品。尽管女子的外表看起来比青年年轻一些,那双瞳孔中却无疑蕴含著悠久的韵味。
大陆上只有五人的魔女。
其中一人,就是被誉为最强魔女的「苍月魔女」缇娜夏。她将亲手冲泡的茶端给与自己缔结契约的青年。青年道谢后,接过那只茶杯。
「归根究柢,为什么现在会被称为魔女时代啊?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啊?才不是呢。不过,起因并非和我毫无关系就是了。」
缇娜夏在眼前轻轻挥手,表示否定。
「其实是因为大约三百年前,位于大陆西北部的国家──赫尔基尼斯监禁了『未被邀请之魔女』。他们打算以她为触媒,构成庞大的破坏魔法。」
「那是什么?我没听过这件事。」
作为为政者教育的一环,奥斯卡修读了所有的大陆历史,但这是他初次耳闻有人曾试图以魔女为触媒构成破坏魔法。缇娜夏拿著茶具,露出苦笑。
「因为除了魔女,当时的相关人士都死了,这件事便被隐瞒在台面下。总之,像这种将人类作为触媒,或者没有这么做、却依旧过于庞大的破坏魔法,被视为不该使用的魔法,并通称为『禁咒』。当时险些构成的禁咒规模非常惊人,据说一旦完成,甚至足以改变大陆的形状。其他魔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当然也包含我在内。」
「后来呢?」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介入赫尔基尼斯,解救了遭到囚禁的『未被邀请之魔女』。结果她一晚就将那个国家毁灭了。」
「…………」
「后来人们就自然而然地称呼这个时代为魔女时代……」
「太夸张了吧……」
只是听她叙述,头就感到隐隐作痛。奥斯卡不禁按住太阳穴。
然而,相较于充斥著战乱与背叛、蒙上凄惨阴影的黑暗时代,如今的魔女时代虽说有些风波,但基本上很和平。背后的原因,想必不外乎人们恐惧过于强大的魔女而畏缩之故。
奥斯卡注视著单枪匹马就能匹敌大军的魔女。
「一个晚上就毁灭国家,原来不是童话故事啊。」
「那种事情在黑暗时代可是司空见惯喔。」
缇娜夏露出微笑,无法从那暗色的瞳眸中看出她的想法。她注意到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后,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既然你学过历史,做事就沉稳一点。要是太过有勇无谋,总有一天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算你说我总有一天会死,但只要你活著,我就会受到守护结界保护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同生共死了,乾脆直接结婚如何?」
「别把我跟你扯在一起!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她亲自施加于奥斯卡身上的结界,是能够防御所有魔法与物理攻击的超常守护魔法。尽管有几项限制与盲点,依旧能以魔法实现几近极限的防御能力。由于这个结界只要她活著就会维持下去,在旁人眼中根本是违反常理的守护之力。
缇娜夏无奈地凝视著契约者。
「你差不多该理解自己的立场了。我难得出手帮人解开诅咒,要是你因其他事情而死,一切就没意义了。」
奥斯卡身为这个国家的下任国王,肩负著一项重担。
就是他在孩提时代遭到『沉默魔女』所施加的『无法拥有子嗣』的诅咒。继承他血脉的胎儿,身上会缠绕过于强大的守护之力而损害母体。这是他必须克服的诅咒,同时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
于是,奥斯卡为了打破诅咒,突破了其他魔女的试炼。他爬上据说「只要抵达顶端,魔女就会帮忙实现愿望」的高塔,并将那座高塔的主人缇娜夏以守护者的身分带了回来。
奥斯卡抬头看向唠叨的守护者。
「即使诅咒没有解除,如果是你,就不会受到沉默魔女的力量影响吧?那么只要你当我的妻子,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何时举办典礼?」
「就说契约期限是一年了!别擅自延长!而且我真的快解析好诅咒了!」
「之前明明说解咒非常困难,你真是勤劳啊……」
「当然啰,毕竟这件事没人能办到。既然明白了,就请你自重一点。否则我就对你施加没办法离开桌子的诅咒喔。」
「遭到两名魔女祖咒,也太有意思了吧。」
奥斯卡放弃继续说服她和自己结婚,将意识移回眼前的文件。
尽管与她对话令人开心,但玩笑开过头可是会被嫌弃的。
缇娜夏与一般魔女给人的印象不同,她生性认真且惹人怜爱,是个用情很深的人。正因如此,即使解咒不属于契约中的一环,她依然愿意帮助奥斯卡。
然而相反地,长生久视的她将孤独视为理所当然,并不会执著于其他人事物,既温柔又残酷。
这样的她,时而会露出无比寂寞的眼神……奥斯卡认为她愿意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希望她能笑得更加坦然开朗。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深深地迷上了眼前的女子。他对魔女说道:
「你不用勉强自己快速解析完诅咒。既然难得离开那座高塔,你只要享受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好。」
奥斯卡希望她拥有与人共同生活的平稳日常,过著与普通人类无异的安稳时光。
听到契约者的这番劝说,整理好茶具的缇娜夏回头望去。
「我想趁还做得到的时候,把能做的事情处理好。」
这句话就像是她早已目睹终点在何方一般。
魔女说完,眼神望向远方,莞尔一笑。
※
法尔萨斯城内约有五十名宫廷魔法师,他们日复一日地埋首于自己的研究,同时完成城内收到的魔法相关委托。
与其他国家的魔法师相比,他们大多极为优秀,即使会花上一点时间,也能顺利消化掉大部分的委托。但即便是如此出色的他们,偶尔仍然会遇上束手无策的案件。自从缇娜夏来到这座城堡后,总是若无其事地揽下这些棘手的工作。
「如此这般,这次收到了鉴定这个魔法具的委托,但无法厘清它的来历……」
缇娜夏收下魔法师之一的卡普所递出的短剑。
城里的实验室目前没有其他人在,房间的桌上摆满了试剂,似乎是卡普用于研究的药品。只见他面露难色地等待魔女鉴定完毕。
老旧的短剑被收在铜制的剑鞘中。缇娜夏拔出那把短剑后,皱眉看著剑刃。
「你说这是魔法具?」
「是的。听说是在城都的古道具店买下的古董,但短剑不时会擅自动起来或散发热量,因此委托人想确认这是否为魔法具……尽管我确实感觉到某种力量,但这把短剑没有构成也没有纹样刻印,实在不晓得如何判断。」
缇娜夏将拔出的短剑翻过来一看,上面确实没有任何纹样。
魔法师灌注魔力所制作的魔法具,为了将魔力寄宿在物质上产生特定效果,需要有构成魔法的刻印。以结果来说,只要看刻在上头的纹样,就能大致知道魔法具拥有的效果。
然而这把短剑上没有纹样,卡普才会如此伤脑筋。
缇娜夏面露苦涩的表情,开口说道:
「这个不是魔法具,是禁咒的产物。」
「咦?禁咒?请、请问是哪方面的?」
「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效果,但是来源有问题。里面封印著人类的灵魂。」
「什么!?」
禁咒大致上可分为效果上有问题,以及构成的过程中有问题者。牺牲人类的物品显然是典型的后者。缇娜夏美丽的脸庞有些扭曲,接著解释:
「灵魂只要失去名为肉体的框架,就只是会融入自然的力量集合体罢了。为了不让灵魂扩散,制作者才会将其固定在短剑上吧。但这并非是本领高强的魔法师所为,因为这把短剑只是封住了灵魂,本身并没有寄宿任何力量。我想随著时间经过,灵魂就会逐渐流逝。」
「你说这里头的灵魂随著时间经过就会流逝,可是这把剑……」
卡普从魔女手中接过看起来有些岁月的短剑。缇娜夏回应他的未尽之言。
「这把剑应该制成不久,最好查明术者并将人抓起来。那间古道具店在哪?」
魔女暗色的瞳眸散发出强而有力的寒光。
被那双蕴含冰冷怒气的坚毅视线看著,卡普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然而缇娜夏很快就皱起眉头,朝著卡普身后的实验室入口说话:
「不行,我不会带你去的。」
「──不,我当然要去。得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听到这道毫无稚气的男人声音,卡普连忙转过身并向对方低头致意。
缇娜夏见站在门口的契约者摆出愤怒的表情……只好举起双手表示同意。
于是在卡普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位于城都小巷中的古道具店。
从小窗射入的阳光,照亮了陈列于昏暗店内的商品。生锈的时钟、老旧的蹄铁、钥匙和锁、厨房用具与装饰品等等,种类繁杂的商品被塞进狭窄的木箱中。
「不好意思,我们来自城堡,想要找卖给你这个的人。」
店主是一名壮年男性。他瞥了剑鞘一眼后,立刻回答。
「那个啊,是对方为了还钱拿来典当的。我认识他十年左右了,他这一年来似乎债台高筑,到处借钱。他为了还钱,才给我这把短剑。虽然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我看在交情上勉强通融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奥斯卡拾起青铜钥匙的同时如此询问。听到他宏亮的声音,店主有一瞬间将视线投向他,但似乎没怀疑眼前的人就是王太子。
「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他有妻子和两个女儿,一年会有几次到各地的城镇做生意。啊,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有个弟弟。」
「弟弟?」
「拿短剑来卖的人是他的弟弟。据说那家伙把借据和短剑交给他保管。」
这时,倚墙而立的缇娜夏突然挺起身子。她走近放著商品的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另外两把短剑。店主见状,不由得瞪大双眼。
「客人,你还真是识货啊,那两把都是对方一起带来的短剑。我当时一起收下了三把,不过原本好像是四把一组……」
「──二十五岁,女性。」
「什么?」
缇娜夏突然出声说道。听到她看著出鞘剑刃所说的话,店主与卡普一脸诧异。就在两人尚未回过神来时,魔女已经将另一把短剑从剑鞘中拔出。
「三十一岁,男性。」
「缇娜夏大人,您在说什么……」
卡普仍是一脸摸不著头绪的样子,店主却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目瞪口呆地询问缇娜夏:
「你怎么会知道那家伙和他老婆的年龄?难道你只要看过剑,就能掌握原本持有者的情报吗?」
「咦……?你说原本的持有者……」
卡普的脸色瞬间铁青。
因为他瞭解了缇娜夏话中的含意。那把有问题的短剑封印著人类的灵魂,而魔女理应不知道那对夫妇的年龄。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一看到一起被卖掉的短剑,就能说中两人的年纪呢?
至于最初的那把短剑──
卡普凝视著拿在手上的短剑。
缇娜夏白皙的手指指向他。
「七岁──女性。」
当卡普领悟到那是他们两人其中一名女儿的瞬间,全力吞下了差点发出的惨叫。
「可疑的是来卖短剑的弟弟,他们一家三人当下恐怕都遭到杀害了。」
奥斯卡与缇娜夏步行于小型民宅密集的巷弄中。这里是法尔萨斯城都的外环部,多亏他们早早离开城堡,目前天色还很亮。
奥斯卡让无法从刚才的冲击中回神的卡普先回城里后,如今正和缇娜夏前去造访搞出借款问题的男子住家。奥斯卡一边看著请店主画的地图,一边转了个弯。
「四把一组吗?表示么女遇害的可能性也很高啊。」
──年仅三岁的孩子因禁咒而牺牲,这种事情只令两人感到愤怒不已。
缇娜夏将黑色的发丝拨到耳后。
「老实说,像这类的禁咒实验在黑暗时代可说是层出不穷,毕竟那个时代的人命比现在更不值一提。和与生俱来且能改变有无的魔力不同,人的灵魂随处可见,而且具有强大的《力量》。因此自然会有愚蠢之徒认为何不利用这股力量。」
「这件事听起来实在令人满腔怒火啊……」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不胜枚举。不过,经过反覆测试后,人们依旧只能得到『灵魂无法顺利控制』这样的结论。使用禁咒者终将毁于禁咒──这点已经在历史上获得证明,而实际上那些短剑也没有反映出牺牲人命该有的效果。这种事情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明白……事到如今居然做出这种事,实在很不正常。」
「如果是正常人,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牺牲别人吧。」
奥斯卡这么说著的同时,将手置于走在身旁的魔女头上。
『禁咒』对魔法师而言似乎是一种忌讳,这点对她来说也是一样。况且缇娜夏是出类拔萃的魔法师,对于这次的事件甚至比卡普更加火冒三丈。
奥斯卡边安抚心情不悦的魔女,边弯过映入眼帘的转角。在前方的小间民宅就是这次问题核心的男子住家,他目不转睛地盯著这幢被其他建筑物夹在中间的淡褐色住宅。
「那把短剑是在三天前拿到古董店的,也就是说现在屋里没人啰?」
「就算灵魂被封印在道具中,遗体依然会留下。」
「你啊……我是有想到这点,但特意不说出口的……」
「你不需要顾虑我的感受。别看我这样,我好歹是从黑暗时代活到现在的人。」
仅从外面观察,无法感觉到有人居住的气息。不过透过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可以窥见里头简约的厨房,以及摆放著空盘的木桌。
「总之先进去调查吧。」
正当奥斯卡要踏入住家时,一名抱著小孩的男子从隔著一间住家的庭院探出头搭话,似乎从方才就一直观察著两人的动静。
「那个……那户人家大约在三天前出门后就没回来了喔。」
「这样啊。他们应该还带著小孩子,你有看到吗?」
缇娜夏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不满奥斯卡的讲话方式没有隐藏自己身分的意思。男子点了点头,摇著肩膀哄起入睡的小孩。
「有喔,大的和小的都跟著出门了。小的那个和我家儿子感情很好,所以我有留意到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
年轻男子拍了拍小孩的背。奥斯卡与魔女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他们离开这个家后出了什么事吗?」
「若真是如此,就必须收集更多的目击情报才行呢……」
缇娜夏轻轻弹了一下指头,指向家中。
「总而言之,奥斯卡,请你先调查一下里面。」
「你呢?」
「我在这边把风。毕竟要是被谁盘问,我还得帮你胡来的举动找藉口才行。」
「确实。拉札尔现在搞不好正因胃痛而痛得死去活来呢。」
「明明知道这点,却依旧溜出来。你的神经未免太大条了吧?」
拉札尔是会和缇娜夏一同抱怨某位人士的同伴,因此她对这名奥斯卡的儿时玩伴深感同情。在缇娜夏来之前,都是由拉札尔边哭边追著奥斯卡到城外,如今则是由她负责随行。虽然拉札尔感到胃痛的频率或许没变,但辛劳程度应该减少了一半。话虽如此,奥斯卡若是说出这种话,肯定会遭到两人如豪雨般强烈的指责。
奥斯卡事先叮嘱这位美丽的守护者。
「那我进去看看,你可别跟陌生人跑掉啊。」
「你既然这么想,就请快去快回吧……」
缇娜夏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
奥斯卡重新面向疑似无人的住家。见他打算踏入别人的住宅,抱著小孩的男子露出错愕的表情,但可能是认为不该扯上关系,打算快步离去。
此时,或许是被说话声吸引,对面住宅的小女孩探头窥看这里。
当少女看到男子抱著的小孩后──随即天真无邪地开口搭话。
「咦?爱菈?你剪头发了?那个人是谁呀?」
一瞬间的空白。
此时最快展开行动的是奥斯卡。
他迅速转身,在男子逃跑前抢先抱走孩子。
魔女与他错身而过,以白皙的手掌掐住男子的脖颈。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无光的夜色瞳孔仰望著男子。
「──就是你吗?」
「缇娜夏,别杀了他。」
奥斯卡抱著小孩,行动因而受到限制。若要阻止缇娜夏,他非得放下怀中的孩子不可,但小孩如今睡得很沉。虽说还有呼吸,但近距离一看就能发现她的头发被剪得十分杂乱。
脖子被揪住的男子死命挣扎著,魔女则以点缀著冰霜的声音说道:
「你做出那把短剑有何用意?藉由灵魂改变构成,难不成是在进行实验?」
「不、不是……」
「那么是在练习啰?母亲的灵魂比父亲更加稳定,女儿则更胜母亲。所以你认为下次会做得更好?」
「……唔、啊……」
男子奄奄一息,犹如快要溺水之人在半空中踢著双脚。魔女从地面无声无息地浮起,漆黑的秀发诡谲地摇曳。
她身上缠绕的浓烈杀气,甚至支配了附近一带的空气。首当其冲的男子自不用说,就连探头看向这里的少女也因恐惧而全身僵硬。在这个状况下,唯独一个人若无其事。奥斯卡再次开口呼唤眼前的魔女:
「缇娜夏,你听见了吗?先别杀了他,我有事情想问他。」
「让他活著也没有意义,而且这个男人拥有魔力。」
「你就是因为察觉到这点,才不进去里面,选择在外面把风吗?」
他原本想说平常不会将视线离开自己身边的魔女做出了稀罕的举动,原来是她打从一开始就对男子起了些许疑心。
缇娜夏见男子快要失去意识后,将手松开。男子跌落地面,用力地咳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空气,以嘶哑的声音说:
「我、我打算制作魔剑……为了将来……」
「为了将来?请别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从黑暗时代来的吗?」
缇娜夏话说得轻巧,眼神却流露出比杀气更加深沉的黑暗。
那是从魔女身上才能感受到的──甚至远在其上的无底深渊。
奥斯卡见机对守护者说:
「缇娜夏,换手。我不知道怎么抱小孩。」
「你不是抱得好好的吗?请继续保持下去。」
「换手吧,那边由我来处理。」
奥斯卡抱著孩子,同时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守护者的头上。
感觉到这股温度缓缓渗入,缇娜夏不情愿地从他手中接过沉睡的孩子。她以手支撑著孩童的背,安稳地摇晃著。
这样抱著沉睡孩子的魔女显得非常温柔……看起来就像是个凡人。
※
这起充满谜团的事件落幕后,结果依旧令人愤怒。
听完从犯罪男子身上问出的情报后,奥斯卡皱起眉头。
「招聘魔法师?你说的库斯克尔,不就是上次来邀请缇娜夏过去的新兴国家吗?」
「没错。看样子他们表面上并未张扬,却对外散布『欢迎本领高强的魔法师进驻』的消息。这起事件的核心男子,似乎就是为了响应徵召才行凶的。」
卡普宣读完报告书后,朝墙边瞥了一眼。王太子的守护者正跷著腿,坐在墙边的长椅上。
缇娜夏勒住犯人时,愤怒到似乎想直接掐死对方,现在却显得十分冷静。她环起双臂,等著卡普继续说下去。
「虽说是招聘本领高强的魔法师,但魔法师本就有各式各样的专长,库斯克尔打算召集的似乎是擅长战斗的魔法师。尽管不清楚他们的用意为何,但要是有类似这次事件的鼠辈蠢蠢欲动,也很令人伤脑筋。」
「魔剑吗?那种东西若是量产就糟了。」
「魔剑并非一般魔法师所能制作的。那类型的武器几乎都是冒牌货,阿卡西亚算是例外。首先光是要让灵魂稳固,就必须运用相当惊人的魔力与复杂的构成。所以在历史上引起那种现象的状况,大部分都是基于某种事故的结果。」
「意思是很难刻意重现吗?不过,有人挑战这种事本身就教人困扰。」
他们这次是碰巧发现,无法保证能逮到所有接受库斯克尔邀请的人。
缇娜夏以冷淡的态度吐出结论。
「正因为他们无知,才会做出这种事。只要不瞭解自己试图接触的是什么,就会深信结果值得期待……所以随著时间流逝,人们依旧会重蹈覆辙,体验到相同的绝望。」
昏暗的阴影落入暗色的瞳眸。拥有漫长寿命的魔女,想必就如同这句话所言,至今目睹过无数的绝望,那双眼眸彷佛在看著遥远往昔的记忆。不过她注意到另外两人的视线后,立刻站起身,像是要转换心情似地拍了一下手。
「总之,这阵子要是有与魔法相关的怪事发生,麻烦知会我一声,我会尽力应对的。」
「她都这么说了,所以卡普,可别直接把事情告诉她啊,记得先通知我。」
「为什么啊!别把人讲得像是炸弹一样!」
「很好,看来你知道别人认为你很危险。」
「你才没资格说我!」
魔女边浮上空中边抗议,看起来一如往常。卡普看见这样的缇娜夏,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不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有什么状况因而改变。
只要她待在奥斯卡身旁,就不会遭遇致命性的绝望吧。
2.思及你
『魔法师很危险,不可以靠近喔。』
母亲这般叮嘱,周围的大人们也都这么说。
就算琉璃询问「他们同为人类不是吗?」,也只会得到「看起来像,但并不是。他们是反抗神明的污秽生物」这样的回应。
「污秽」是什么……年幼的少女总是歪头表示不解。可是她知道大家不喜欢魔法师,所以都是偷偷地前往那间小屋。
位于山中的简易小屋中,住著一名出色的魔法师。他会变出花朵,或是帮忙治疗伤口──少女第一次与他相遇时,对方还给了当时迷路的她点心,并送她回到城镇附近。
「他非常温柔喔!」少女想这样炫耀。
然而琉璃对此绝口不提,因为这是自己与他之间的秘密。
所以少女今天也偷偷跑向山中,前往他居住的小屋,手上还抱著满满的树果。
就在她快要看见小屋时,只见她赶著去见的人从对面跑来。他一看见少女,就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啊啊!太好了,琉璃。我很担心你,还以为赶不上了!」
「怎么了?为什么说赶不上?」
少女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脸色铁青,看起来十分惊慌。见少女心生狐疑,他露出了微弱的笑容回应:
「没什么。来,先进小屋里吧。」
「可是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必须快点回家。」
「不行!你不能回镇上!」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平常总是笑脸迎人的魔法师,第一次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先暂时躲在这里,之后再去其他国家。尽可能到远方国度……像是法尔萨斯。」
「咦……?不可能的,妈妈和爸爸都还在这里呀。」
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少女突然感到惶恐不安,一把甩开他的手,冲向刚才走来的道路。
「不行,琉璃!你不能过去!」
他追了上去,但琉璃依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奔跑。
她跑著跑著,来到了能俯瞰城镇的地方──
──只见自己出生长大的城镇遭到熊熊烈火吞噬。
「这令我想起了从前啊。」
一名青年站在绿色山丘上,远眺著森林另一端冉冉升起的白烟,如此说道。
男子扎在脑后的发丝如雪般银白;端正的五官像是人偶,看起来缺少了某个该有的东西。
他眺望著消散于空中的白烟。
「我出生于黑暗时代,只有一次被父亲带著前往国外。当时所见之人和城镇,也是像这样熊熊燃烧著。真是残酷的时代啊。」
明明在叙述阴暗惨澹的过往,男子平淡的声音却听不出多少感情。他嘴上说著「残酷的时代」,语气仍犹如提起晚餐般平稳。然而,对他唯命是从的这群魔法师,竟都以由衷敬佩的眼神望向身为主君的男子。
此时,其中一人走向前,朝他低头道:
「拉纳克大人,您差不多该回城里了。」
「喔喔,已经这么晚啦。也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被称为拉纳克的白发青年将视线从白烟别开,回头望向数名魔法师。只听他以平稳的口气,彷佛只是决定今日伙食般继续说道:
「既然都把城镇烧毁了,要是不好好下战帖,死去的人就太可怜了呢。」
男子怜悯自己所杀之人的这番话并非讽刺,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同情死者。然而,他很快就转换心情,展露出明亮的笑容。
「大陆即将迎来全新的时代。为此,我们必须改变现状。首先就从四大国开始吧?得让他们逐一重生,乖乖听话才行。」
拉纳克伸出白到病态的手,未经咏唱便开启了转移门。好似燃烧的城镇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他挂著微笑消失了踪影。
现场只留下温热的风,以及人们遭到焚毁的刺鼻臭味。
※
城堡上空晴空万里。
然而放眼望去,遥远的北方天空低垂著灰色的厚重云层。
缇娜夏站在城墙上,将手伸向从北方疾驰而来的使魔。化为灰猫模样的使魔随即跳到她白皙的肩膀上,用头磨蹭起她的脸颊。
几百年来,缇娜夏一直让使魔巡回于整座大陆。但是不久之前,她将使魔的目的地限定于刚成立不久的小国──库斯克尔。
「果然是这样吗……都过了四百年,为何现在才……」
缇娜夏听完一轮报告后,美丽的脸庞充满了苦涩之意。
──其实她想现在就飞奔过去。
因为她正是为此不惜成为魔女,度过漫长的岁月。如今目的总算触手可及,她自然会想马上伸手了结这一切,渴望到快要发疯了。
可是,以目前调查到的现状来看,感情用事只会造成复杂且危险的后果。一不小心,甚至会将好几个国家牵扯进来,导致大量牺牲者出现。即使那是长年累月的不良影响所造成,她也没办法完全无视这个无可避免的结果。
「该怎么做才好……」
缇娜夏手抵著下颚,陷入沉思。此时,蹲坐在她肩上的猫忽然竖起耳朵。
「──那是什么?你的猫吗?」
「奥斯卡……」
她的契约者从城墙上的廊道走来。奥斯卡一走到缇娜夏身旁,便不以为意地抱起猫咪。见陌生男子突然出现,猫型使魔瞬间睁大黑色的眼珠。
奥斯卡无视猫的反应,搔痒著它的喉咙,同时看向缇娜夏。
──如果是他,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缇娜夏这半年以来待在奥斯卡的身边,从他平常工作的样子就能明白对方是名才智过人的为政者。不仅如此,只要有人求助,重情重义的他肯定会愿意出手相救。
是个对于身为魔女的自己也抱有好感的契约者。
宣称即使物换星移,唯独自己不会改变的男子。
如果抓住他的手,自己的愿望就能被原谅的话──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奥斯卡将猫放在头上,观察著始终沉默不语的魔女。那双湛蓝的瞳眸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缇娜夏瞬间屏住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想要坦承一切的冲动──
然而,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分担的往昔重罪。
她咽下犹如热泥的情感,向年轻的契约者露出一抹浅笑。
「……没什么。还有,它不是真的猫,是我的使魔。」
「这样啊?真厉害,触感和真正的猫如出一辙耶。」
「因为是以魔法做成的,立特拉也是同样的原理。还有,别把猫放在头上,要是其他人看到会吓一跳的。你可是王族啊。」
缇娜夏轻轻弹了响指,猫咪便转而跳到她的肩上。魔女在使魔的耳边如此低喃:
「你也休息吧。这漫长的期间,辛苦你了。」
这句话解除了它长达数百年的任务。灰猫目不转睛地回望魔女,然后缓缓地垂下头。
接著,使魔突然间化为银色粉末,消散而去。
奥斯卡对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一阵愕然。
「这样好吗?刚才那样不是暂时看不见,而是彻底消失了吧?」
「是没错,但没关系。因为它已经充分完成使命了。」
那只猫是乘载缇娜夏自身妄执的指尖,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因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无须扯上关系。
所以……她不会将奥斯卡牵扯进来。
他们的关系只是魔女与契约者,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她身为守护者理应保护对方,绝不能颠倒立场。
缇娜夏闭起笼上阴影的双瞳,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瞬息过后,她再次扬起动人的微笑。
「而且我现在为了解开你的诅咒,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她即将解析完奥斯卡身上的诅咒。
再来只要组合解咒的构成就好。由于构成相当复杂,缇娜夏事先准备了水晶,打算用来制作塞入构成的魔法具。如今一想,真是让他等了很久。奥斯卡本来的目的就是解咒,以结果来说这是件好事,他肯定会为此开心。
缇娜夏笑著抬头看向他,奥斯卡却以苦笑回应。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与我结婚这个选项喔。我相当推荐你这么做。」
「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推荐这个选项哦。」
「只要我推荐就够了吧?不需要其他人同意。」
「我需要啊!要问过我的想法啊!」
再继续说下去,话题又要被岔开了。
缇娜夏打算丢下契约者离开,手却被他一把抓住。缇娜夏转过身子,低头看向那只手,从那只手上感觉到一股不愿让她逃走的意志。
「……怎么了?你可不能又像之前那样溜出去喔。你现在没空在外面蹓躂吧。」
「我没这么想哦?之前委托制作的礼服差不多完成了,我是来找你去试穿的。」
「咦……」
所谓的礼服,是大约三个月前布料商来城里时,奥斯卡擅自委托商人制作的。
她自己订制的服装做工简单,很快就完成了,没想到奥斯卡委托的礼服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制作,缇娜夏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我如果说不想去,应该不行吧?」
「当然。你要用自己的脚走过去,还是被我拖过去?」
「我用走的……」
只要待在这座城堡,不知为何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增加非做不可的事情。
缇娜夏死心地垂下头后,便被奥斯卡拉著手往前走了。
「非常漂亮,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试穿好衣服走出来,率先迎接她的是正好前来的希尔薇娅所发出的惊呼声。奥斯卡看了魔女全身的装扮,不禁率直地赞叹道:
「挺适合的嘛。」
「感谢夸奖……」
以黑色为基调的礼服,使用了大量的柔滑丝绸与银线制成。
肩膀下的双臂与背部露出白皙的肌肤,拉高的衣领至腰间下方描绘出身体苗条的曲线,臀下的布料则缓缓散开,长长的衣襬形成美丽的圆。不仅如此,礼服各处都施有银线刺繍、别上花纹布饰,与魔女白皙的肌肤及漆黑的发色非常相衬。缇娜夏穿上成品后,所见者无不为之著迷、发出赞叹之声。
希尔薇娅陶醉地望著魔女。
「缇娜夏大人,当天的发型和妆容请交给我负责。」
「当天?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就快举办庆祝陛下生辰的典礼了吗?」
「我是知道这件事,但我为什么要参加?那不是外交用的舞会吗?」
两人说话的期间,奥斯卡在缇娜夏身边绕了一圈,确认礼服的完成度。听到这句话后,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你不参加,是要由谁出席?好好去跟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吧。」
「为什么啊!」
缇娜夏一如往常地怒吼,布料商则于此时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尺寸还可以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并非穿著礼服的本人,而是在后面一脸开心地到处乱摸的奥斯卡。
「腰间有些宽松。你瘦了吗?要好好睡觉啊。」
「我会睡的。心血来潮的时候。」
「另外,再麻烦你制作与这个花饰相同款式、尺寸稍微大一些的发饰。」
「明白了。」
布料商快速将腰间的调整尺寸写在布上后便离开了,奥斯卡随即在魔女的肩头落下怜爱的一吻。待在一旁看著的希尔薇娅不禁面红耳赤,缇娜夏本人却一副饱受精神疲劳的模样,对这个举动不以为然。奥斯卡见状,一脸无趣地抬头。
「你真的是毫不动摇啊。」
「你摸得如此堂堂正正,我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是这种问题吗?」
「不是吗?」
缇娜夏对此感到不解,有些困惑地回望契约者,却遭到对方白眼。
「你啊,是不是没把我当成男人看待?」
「当然没有啰。不如说,我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待过任何人。」
奥斯卡默默地握紧拳头,从两侧压住魔女的太阳穴。
「好痛喔!你在做什么啦,真是的!」
「抱歉,突然觉得很不爽。」
缇娜夏一边抚摸太阳穴一边瞪著奥斯卡。他却只是回以微笑,无视魔女慑人的视线。接著,他重新询问对恋爱毫不关心的守护者。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是重视纯洁的精灵术士吗?」
「这大概是原因之一吧,而且我不想太执著在人类身上。别看露克芮札现在圆滑许多,她曾经因为被甩,将那座村庄的湖水移往别处,就只是为了泄愤喔。看到她那样,我就觉得这种事情挺麻烦的……啊,顺带一提,是我将湖水移回去的。」
希尔薇娅浑身僵住,奥斯卡也不禁陷入沉默。
看样子到了魔女这种等级,迁怒的程度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以此为前提,被称为最强的她至今都对恋爱方面避而不谈,或许是相当聪明的判断。
然而,即使扣除这点,缇娜夏本就非常不会应付人类。保留一段距离接触的话,她就会表现得很洒脱,但要是踏进她的世界一步,就能清楚地知道她并不习惯面对人类。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的事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吧。奥斯卡轻轻摇头、重振精神,然后摸了摸缇娜夏的头。她困惑地抬眸看向奥斯卡。
「这个问题就先放在一边吧。我是不同的,请你这样分开来思考就好。」
「是这样吗?」
「没错。反正还有半年,我会等到那时候的。」
「我不认为等到那时会有什么改变……」
魔女率直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奥斯卡却毫不介意地笑了。原本放在魔女头上的那只手,改而轻触她的脸颊。
「我有自信,你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我们很合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魔女歪著头,一脸澄净。暗色的瞳眸于空中游移,像是在寻找著看不见的事物。
※
「──由我定义。」
随著这句话响起,大约指甲大小的水晶球缓缓浮起。十几颗球犹如受到丝线牵引般,慢慢地于空中滑行,然后被固定在以红线编织而成的可视化构成各处。
缇娜夏确认完毕,开始进行咏唱。
「盼此言化为剧毒,所播之种生出荆棘。」
犹如歌吟的咏唱回荡于空间。她一边现出极为复杂的构成,同时陷入思考。
假如爱情会杀人,这份感情本身就存在著矛盾吧。
无论是因爱杀人,还是因恨杀人,死就是死。
既然如此,人们为何会看出两者截然不同呢?
除了当事人,根本无法区分。而且就连当事人,肯定也不瞭解真相吧。
白皙的额头浮现汗珠。
缇娜夏慎重且精密地编织著力量与意志。
「命运将线化为圆,无法逃脱。」
每当咏唱震撼空气,水晶球就会自行回转。透明的球体内部徐徐染成一片白浊。
「任谁也无法触摸、无法改变,言语将化为剧毒。」
人会杀人。
这种感情就是为此。
这份强大就是为此。
所以,若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自己就不该接触爱情或是憎恶。她也不愿回想起来。
因为不想要变得疯狂。毕竟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深陷无法逃脱的疯狂之中。
「将孕育诅咒的钟爱,注入孕育祝福的憎恶──」
漫长咏唱的途中,缇娜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度抬头凝视著昏暗的天花板……然后闭起眼睛。
不允许失败,因为时间所剩不多了。
活在过去的自己,肯定没有其他东西能留在将来。
至少得先完成这件事。
她将精神磨成一条丝线,继续开口咏唱。
※
──感觉做了一场梦。
梦境非常模糊,不清楚究竟是开心还是悲伤,只是有种情感受到强烈撼动的感觉。奥斯卡于昏暗的房内转醒,窗边散发出些许早晨的气息。
他按著额头,打算坐起上半身,却感到一丝不对劲──他不知为何裸著上半身。
「我没穿衣服吗……?」
奥斯卡以还无法好好运转的脑袋思考,试图寻找记忆……忽然之间,他察觉到人的气息,于是往旁边一看。
他的魔女正坐在地板上,上半身趴在床上睡觉。几颗水晶球散落在她的周围。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完全没有印象。
奥斯卡挺起上半身,手伸向魔女后,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缇娜夏。」
没有反应。再拉一次后,她总算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睡眼惺忪地看向奥斯卡。
「好困……」
「等你说明之后再睡也行。」
她听到这句话后,先是犹如闹脾气的孩子般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恢复光彩。缇娜夏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坐到床上,以暗色的瞳眸往上看著奥斯卡。
「你的诅咒已经解开了。」
「……什么?」
刚才她说了什么?
奥斯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回望眼前的守护者。缇娜夏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正确来说并非解咒,而是将诅咒扔向祝福所在之处,互相抵销。有一部分的构成附加了定义名称……这就像是将构成化为暗号的东西,若不是指定定义名称的术者就无法更动,所以只好保留。不过只剩下那些附有定义名称的构成后,你身上的诅咒就变成单纯的祝福或守护了,应该没有大碍。」
「……你说解咒?」
由于事出突然,奥斯卡不禁哑然失声。
尽管她确实说过不久就能完成解析,但没想到真的解开诅咒了。得知十五年来束缚著自己、对他的人生带来不小影响的诅咒无效化后,奥斯卡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满脸倦意的魔女反覆眨著眼睛,指著他的上半身说:
「那个已经可以清掉了,请你去洗个澡吧。」
奥斯卡听她这么说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身体被人以血画上了复杂的纹样。疑似具有魔法效力的纹样已经乾涸,却依旧呈现鲜艳的红色。
「这是你的血吗?」
「对,我用来当作触媒。」
「为什么要在我睡觉时动手?」
「因为你没有意识时,我做起来比较轻松。之前等你睡著那次,你不是表现得很厌恶吗?」
魔女说完这句话便浮上空中。
「那么,我回去睡觉啰……」
正当她打算用转移消失之际,奥斯卡抓住了她的手。缇娜夏微微皱起眉头,俯视著他。
「什么事?」
「不……谢谢你。」
她听到这句话后,那双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眸随即露出令人痴迷的笑意。她回握住拉著自己的男子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接著便犹如幻影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水晶球。
奥斯卡再次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以血画在自己身上的纹样。
同时深信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早晨。
※
那天从早上开始,城中就弥漫著一股吵杂且忙乱的气氛。
因为今天是一年一度庆祝国王生辰的日子。然而事实上,这同时是周边诸国齐聚一堂,互相刺探底细的外交场合。典礼即将开始,数名女官正在城中的一室埋首进行准备。
「准备得如何了?」
一名穿著正装的男子姑且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室内。魔女闻言,抬起头来。
「奥斯卡……累死我了……」
她已经为了妆发,被困在这里两个小时了。她一心只想快点获得解脱,但希尔薇娅与女官们显得相当开心,不愿让她离开。然而,契约者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犹如求救的低喃,看到她的模样后竟呆愣地说不出话。
「这实在是……很有魄力啊。」
「那是什么感想啊……」
「这是我们使出浑身解数完成的杰作!缇娜夏大人本来就很漂亮了,为她上妆很有成就感呢。」
希尔薇娅以亢奋的声音回答。缇娜夏闻言,判断自己总算解脱后站起身子。
一头长发部分垂落于胸前,部分盘在后脑勺上;耳朵上方戴著与礼服相同的黑色花饰。围在花周围的纱布,轻巧地流泄于她白皙的肩膀上。
为了突显她高挺的鼻梁及暗色的杏眼,脸上化的是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妆容。以结果来说,平常给人清冽印象的美貌,转为如女王般带有一股傲气与威压,让她更加抢眼。与她苦涩的表情相辅相成,显得相当难以亲近。
「完成度很高嘛,超乎我的期待呢。」
奥斯卡心情大好地将手伸向她的脸颊。然而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了拉札尔的声音。
「殿下!您在哪里!」
「怎么?出什么事了?」
拉札尔听到回应后走进房内,一看见缇娜夏果然也为之愕然。奥斯卡没有回头看向被魔女吸走注意力的儿时玩伴,再次问道:
「有什么事?」
「啊,是的。听说塔伊利的王子不克出席,因为他们紧邻库斯克尔国境的城镇约在一周前遭到袭击了。相对地,今天会由他的皇妹到场祝贺。」
「库斯克尔?」
「袭击……?」
听到拉札尔的报告,奥斯卡与缇娜夏换上严肃的表情。拉札尔一脸凝重地继续说:
「据说库斯克尔的魔法师毫无预兆地烧毁城镇,救援赶到时村庄早已无人生还。」
「你说无人生还……难道他们杀了居民吗?」
这几百年来,大陆的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如此残酷的纪录。尽管黑暗时代也有许多无辜人民遭到虐杀,但现在是魔女时代。只要她们没有一时心血来潮,理应不会发生这种大规模的人为伤亡。奥斯卡深刻感受到事态的严峻。
「真搞不懂那个国家在想什么。塔伊利也是,居然将这样的情报公诸于众,八成是打算向他国请求协助了。」
「或许吧。塔伊利若能自行应付,一开始就不会让违反国教的魔法师之国独立了。想必就算会因此欠下人情,他们也想设法借他国之力尽快处理库斯克尔。」
「确实,单凭排斥魔法师的塔伊利,应该很难对抗魔法国。」
魔法师在战争中能发挥强大的力量,但其实难以掌握运用的方式和时机。
一旦施展强大的魔法,就很可能牵连到己方士兵,而且咏唱也很费时。
况且大规模的魔法本就难以控制,很少魔法师可以运用自如。再加上拉开距离进行攻击的话,对方的魔法师容易中途挡下,因此不接近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先下手为强。
到头来,魔法师们只能躲在士兵背后击发中小规模的魔法,并互相抵挡魔法攻势而已。由于魔法攻击难以运用于战场,许多国家便改而让魔法师专注在防御与协助上。
塔伊利这类国家甚至没有魔法师,导致他们不具有效手段能抵挡魔法攻击。
这种情势之下,库斯克尔究竟想要做什么……向塔伊利复仇吗?还是背后另有其他目的?
奥斯卡忍不住皱起眉头之际,突然注意到魔女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脸色铁青,眸光中摇曳著混杂叹息与愤怒的光芒。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奥斯卡这句话让魔女猛然抬起头。她以飘忽不定的视线仰望著契约者。
「……啊,不……没什么。」
魔女露出微笑,犹豫半晌后拉住奥斯卡的衣袖。
「那个,可以借点时间吗?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怎么了?真稀奇。我是没关系。」
一向不关心男女情爱的缇娜夏这么说,想必也是没有情调的话题。奥斯卡没将房内的人都赶走,而是邀请守护者前往阳台。阳台扶手的另一端是宽广的城堡中庭,奥斯卡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逐渐染上夜色的树丛。缇娜夏跟著来到阳台后,反手关上窗户,开口道:
「奥斯卡,你喜欢那克吗?」
「什么?那克是指跟著你的那头龙吗?是不讨厌。怎么了?」
「那可以麻烦你收留它吗?虽说那克现在的主人是我,但我想要替它更换契约。况且那克也很亲近你……」
「你为什么想要更换契约?」
魔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脸为难地仰望著他。那张表情与她如今的打扮极不适合,显得她的存在难以捉摸。魔女一反常态地令人感到不放心,奥斯卡只好搔了搔头。
「好吧,我答应你。」
「真的吗!?那我要更换啰。」
缇娜夏破颜一笑,然后无声地浮上空中。她将手掌放在奥斯卡的额头上,口中轻声咏唱。奥斯卡轻轻地搂过她的身体后,魔女便顺势坐在他的手臂上。
「这样一来,你就是那克的主人了。只要呼喊名字,它就会出现。它会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不需要特别准备饲料。」
「知道了。」
她微笑的模样显得格外动人。月光将其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淡青色,那双理应正看著他的双眸莫名地遥远,好似与夜晚相系。奥斯卡察觉愈是凝视眼前的魔女、愈会深受其吸引,于是默默咽下胸中的叹息。
他以空著的右手触摸那白皙的脸颊,缇娜夏随即眯起双眼。接著他将手伸到娇小头部的后方,让魔女靠近自己。
缇娜夏没有抵抗,而是将手放在奥斯卡的双肩,宛如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似地接受了对方的亲吻。
当柔软的嘴唇离开时,奥斯卡不禁露出苦笑。
「挺意外的。」
「不分轻重缓急可不行喔。」
魔女伸出手指,轻笑著涂掉了沾在他唇上的口红。
当奥斯卡在魔女的陪伴下现身于大厅时,这对如诗如画的才子佳人瞬间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感受到吵杂声犹如波浪般在会场传开,缇娜夏暗自叹了口气。她勾住身旁男子的手,喃喃说道:
「魔女在这种地方拋头露面,可是前所未闻耶……」
「我会好好隐瞒你的真实身分。」
「敢说我是未婚妻就揍飞你哦。」
「铭记在心。」
两人于国王面前行了一礼后,缇娜夏往后退一步,奥斯卡则开始朗诵祝词。国王饶富兴味地回望一双壁人,等祝词结束后,便挥了挥手把缇娜夏叫到眼前。她顺从地走到国王身边后,只听国王以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你还真配合啊。」
「因为有个很会强迫别人的契约者啊……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吗?真是的。」
「机会难得,将你介绍给大家如何?」
「请别这么做。比起那个,诸国的公主都在等著法尔萨斯的下任国王喔。」
听到缇娜夏这句话,国王环视大厅一圈。会场各处都是身穿华丽礼服的女性,她们纷纷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著奥斯卡,并以渗出敌意的目光盯著魔女。国王见状,窃笑几声。
「这还真辛苦呢,我明白你的心情唷。」
「你真是事不关己呢……希望你能再好好管教那个人。」
「到他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听父母说教。不介意的话,就请你陪他一起吧。」
「连你都说这种话吗!?」
缇娜夏不禁大吼后,连忙摀住嘴巴。她行了一礼后走回奥斯卡旁边,奥斯卡随即一脸诧异地询问自己的魔女。
「你们在聊什么?」
「关于人生的难处……」
奥斯卡还想再细问,缇娜夏却只字不提了。她就这样陪著奥斯卡大约一小时后,见机离开大厅、走到庭院。
「好累……幸好这不是可以跳舞的礼服……」
缇娜夏回头望向繁华的舞会,享受著脱离社交场合的放松感。她当然会跳舞,但这么做的话感觉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在她打算趁早逃离之际,一道声音从后方叫住了她。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是一个人吗?」
「唔……」
听到这恶心的称呼,缇娜夏瞬间皱起眉头,勉强挤出笑容后才转过头去。对方是一名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男性,应该是受邀的宾客之一。魔女以不得罪人的方式回应:
「我只是想稍微吹吹夜风……」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男子走到缇娜夏身边,非常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不介意的话,还请容我同行。」
「唉……」
错失逃走的机会,再来只能用不会留下证据的方法让这个男人昏倒了。
男子抚摸著握在手中的柔荑,正当缇娜夏开始思考要何时把他埋在庭院里时,某个人走过庭院小路,出现在两人面前。男人发现两人的身影后,微微露出苦笑,向缇娜夏搭话。
「缇娜夏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吧?」
「啊,好的。我这就过去。」
缇娜夏匆忙地甩开男子的手,说了句「那么我先失陪了」,便快步逃离现场。她不愿多看依依不舍的男子一眼,与前来搭话的亚尔斯并肩离去。
「多谢。你若是晚一步,我可能就揍飞他了。」
「听起来满有意思的。不过,保护你不被坏虫骚扰也是警备的职责。」
年轻的将军──亚尔斯闷声笑道。缇娜夏一脸嫌恶地甩了甩被摸过的手。
「真的很恶心耶。他怎么可以理所当然地到处乱摸啊,真是随便的男人。」
「你被殿下摸时,看起来并不在意啊。」
「……咦?」
缇娜夏被点出自己也没察觉的事情,歪了歪头。
契约者理所当然地触碰自己时,她只会觉得对方的手很温暖、令人舒服,从未感到不悦,顶多只是觉得碍事而已。
其中的差异是什么?她想到一半,便放弃思考了。因为就算找到答案,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缇娜夏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全身不对劲,一阵鸡皮疙瘩。
「有人盯著我。」
「嗯?缇娜夏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不祥的感觉瞬间消去,附近除了两人以外没有任何人。
魔女抬头,仰望月亮。
彷佛在看著她所追寻之人的身影。
奥斯卡回到自己的房间,厌烦地坐在椅子上,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的眼前坐著一位身穿华丽礼服、看似气质高雅的公主。
「殿下,您怎么了?」
只听女子以明显饱含期待的眼神看著奥斯卡,关切地询问。她正是代替兄长出席宴会的塔伊利公主──契齐莉雅。
奥斯卡想要询问关于库斯克尔一事而向她搭话,契齐莉雅却以「无法于大庭广众下说明复杂国事」为由,要求到他的私人房间相谈。
然而,她从刚才就只是说些毫不相干的事情,看样子只是一位不懂政治的公主。或者说,她被赋予的责任就是拉拢掌握大国实权之人,才会一味地对奥斯卡展现媚态。
「……差不多该赶她离开了吧。」
奥斯卡口中喃喃自语著,站起身时刚好有人从外头轻轻敲了敲窗户。他自然地呼喊对方的名字。
「缇娜夏,怎么了吗?」
她打开窗户走进来后,一发现契齐莉雅,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奥斯卡心想「这下麻烦了」,魔女却出乎预料地面向公主,平静地说:
「不好意思,我有要事要与这位大人相谈,可以麻烦你先离席吗?」
她的态度恭敬,却不容对方反驳。听到这句话后,契齐莉雅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话……从那种地方突然闯进来,实在无礼至极!殿下,这位女士到底是谁!」
「她是我的魔……法师。」
奥斯卡险些讲出「魔女」两字,急忙改口。然而,眼前的公主正是来自厌恶魔法的国家,闻言随即挑起眉毛,起身走到缇娜夏的面前,瞪视那双深邃的暗色瞳眸。
「居然是魔法师?区区魔法师就该懂得自己的分寸……真是污秽。快出去!」
见她摆出如此傲慢的姿态,奥斯卡还来不及开口,缇娜夏就先冷冷地说道:
「区区魔法师?注意你的言行,愚者。」
「你说什么!?」
「滚吧。不说第二次,你就不会懂吗?」
魔女的眼眸蕴含著一股深不可测的暗黑力量。
那是连空气都足以支配的寂静威严。
契齐莉雅遭这股魄力震慑,忍不住往后退,奥斯卡则目瞪口呆地看著魔女。
他曾见过身为魔女的缇娜夏散发惊人的压迫感。
然而,她至今从未露出像这样彻底束缚他人、迫使对方服从的眼神。
奥斯卡也拥有这样的特质。简而言之,那是上位者才会有的──王者的眼神。
契齐莉雅以求救的目光看向奥斯卡,察觉到得不到帮助后,便逃离似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魔女及她的契约者。
奥斯卡看著身穿正式礼服、气质陡然一变的魔女,彷佛看到了陌生的女子。
她缓缓转身、站在奥斯卡的眼前。一双杏眼中满是抹除不掉的自嘲之意。
「缇娜夏?」
她微笑著将食指抵在奥斯卡的唇上,示意对方别说话,接著缓缓浮起并轻挥了一下右手,纤细的食指便开始滴血。
她将双手绕过奥斯卡的脖子,在其左耳后方以染血的手指书写著什么。她集中精神做著这件事的同时,于男子耳边轻声低语:
「奥斯卡……我其实是在四百年前就该死去之人……现在的我连魔女都称不上,只不过是理应死去的孩童残渣。你不该迷恋死者。」
她写完后,用双手捧住奥斯卡的脸,从极近距离下看著犹如刚日落的清澈空色瞳眸。
「请你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别忘了,你的肩上背负著这个国家人民的未来。」
真挚的眼神。
如深渊的黑暗。
奥斯卡胸口一紧,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缇娜夏?你是怎么了?」
她闭起眼睛,摇了摇头,然后再次凝视契约者,朱红的嘴唇微启。
「你还记得我解除露克芮札的术式时……说过什么吗?」
奥斯卡瞠大眼睛。
她不等对方回答,白皙而悲伤的脸庞随即凑向男子,轻轻送上一吻。
接著她无声无息地降落到地上,背对著男子。暗色眼眸所凝视的前方,空间突然产生扭曲。
下一瞬间,一名陌生男子从扭曲空间转移了过来。
男子留有一头白色长发,与其说是乳白色,更像是快要融化的白雪。肌肤同样白皙无瑕。
纤瘦体型上罩著的淡青色魔法衣,与缇娜夏平常穿的衣服非常相似。散发中性氛围的男子一见缇娜夏,便露出微笑。
「艾缇,我来接你了。你长大了啊……变漂亮了呢。」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不禁要大喊出声。
然而,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被封住了。不仅如此,身体也变得动弹不得。恐怕是魔女透过刚才的亲吻,束缚了他的行动。
缇娜夏突然蹬向地板,朝男子冲去。她将双手环过男子的脖颈,拥抱了对方。
「拉纳克!你真的还活著!」
奥斯卡不曾听过她如此喜形于色的声音。
被称为拉纳克的男子爱怜地抚摸著她的秀发。
「我知道你在找我,可是我一直无法行动……」
「没关系,你还活著就够了。」
缇娜夏执起男子的手,贴向自己的脸庞。看到她的侧脸,奥斯卡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她泪水盈眶的眼眸,藏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他很清楚那并非戴著面具的虚假笑容,那么会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对象究竟是谁?
拉纳克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奥斯卡的存在,笑著向缇娜夏说:
「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寂寞了。我还为你创造了国家,名叫库斯克尔。虽然现在还只是个小国,但很快就会壮大,你一定会中意的。你将成为库斯克尔的王妃。」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错愕不已。
──突如其来诞生的魔法师国度?库斯克尔。
站在眼前的这名危险男人,居然就是那个国家的国王吗?
然而缇娜夏竟不为所动,只是满心欢喜地回答:
「既然是我的国家,我可是会尽情地耍任性喔?」
「可以啊,那本来就是你的权利。」
拉纳克以左手抱住她的身体,然后彷佛这时才注意到般望向奥斯卡。
「他是?」
「曾是我的契约者。」
「阿卡西亚的剑士吗?真危险啊。」
拉纳克将右手朝向奥斯卡。
缇娜夏见状,脸蛋一瞬间扭曲。奥斯卡身上的束缚倏然解开。
他打算迅速拔出阿卡西亚──缇娜夏却先一步冲到拉纳克的前面。
她对拉纳克莞尔一笑。
「别管他了。反正就算剑的力量出众,终究只是把剑。使用者没那个实力的话,根本不足为惧。」
「缇娜夏!」
彷佛一场恶梦。
本应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魔女,如今却感觉非常遥远。
她的心究竟落在何方?缇娜夏缓缓回头。
暗色的眼眸充满无庸置疑的杀意。
「与你的契约就到今晚结束。诅咒已经解除,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吧?」
「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已经没了。」
魔女的脸庞浮现出残酷的笑容。
奥斯卡最后还是拔出了阿卡西亚,将剑尖指向缇娜夏。
「我不会让你跟那个男人走的。」
「……你打算伤害拉纳克的话,就由我来对付你吧。」
缇娜夏摊开双手,眼前随即出现一把剑。她不假思索地拿起长剑。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奥斯卡试图稳定因混乱的事态而躁动的精神,专心思索著。
──这个距离能杀得了她。
就算她被誉为最强的魔女,对上阿卡西亚的剑士也是一筹莫展。
更何况她亲自训练过奥斯卡,让他具备足以杀死自己的能力。
可是正因为理解这一点,他才没办法往前踏出一步。
集中于战斗的思绪,以及抗拒这项行为的想法,将他的精神一分为二。
就在时间凝固、沉默恍若会永远持续之时,拉纳克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可以了,走吧。」
魔女露出苦笑,点头回应。下一秒,魔力包围了两人。
「缇娜夏!」
当奥斯卡大喊的时候,他的魔女已瞬间从房里消失无踪了。
3.深渊诞生之时
「艾缇,你要成为我的王妃,明白吗?」
「嗯……我知道。」
年幼的她忸怩地点头后,少年便一改严肃的神情,绽开明亮的微笑。他温柔的笑脸,让缇娜夏感到些许安心。
她一开始并非打算恶作剧,只是发了点脾气,魔力就不小心外漏,打破了房间的花瓶。女官们吓了一跳,结果叫来了偶然过来的他。
偏偏被最不想让他知道的对象发现自己做错事,令缇娜夏不由得垂头丧气。
因为她唯独不想被这个人讨厌。缇娜夏自从懂事后,就独自待在这里。会为这样的她著想并伸出手接纳她的「家人」,就只有眼前的人而已。
缇娜夏的双手紧紧抓著衣襬。
少年似乎察觉到她在难过,苦笑著摊开双手。
「过来。」
「拉纳克!」
少年温柔地抚摸冲过来抱住自己的少女的头。
缇娜夏因这股温暖而涌起想哭的冲动,不禁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不安还是孤独,至少现在可以通通遗忘。想必总有一天会完全忘记吧──在成为他的王妃之后。
「拉纳克,对不起。」
「没关系。跟我约好,下次别再这么做就好。」
「嗯。我会加油的……请别讨厌我。」
「不要紧的。」
听见头上传来的声音,缇娜夏更加用力地抱紧对方。她不断地祈祷著,希望自己别被少年弃之不顾。
她曾经最喜欢他了。
因为真的相信著他。
──可是,为什么?
※
缇娜夏在城堡的个人房间被彻底清空,原本设置在那里、用来前往塔的转移阵也消失了。
魔女毫无前兆地突然消失一事,使城内私底下到处流传著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即使这些推测就像真的,却没有任何一则可以断定是真相。
她消失的隔天,拉札尔从执勤室离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走廊上等待的男子朝他挥了挥手。拉札尔抬头一看,喃喃说出对方的名字。
「亚尔斯将军……还有大家。」
站在眼前的是亚尔斯与武官美蕾蒂娜,还有身为宫廷魔法师的希尔薇娅、卡普及杜安。一行人离开门前,往旁边移动一段距离后,亚尔斯向拉札尔询问:
「殿下的状况如何?」
「非常暴躁。乍看之下与平常无异就是了。」
「即使如此,还是照常工作,真了不起啊~」
「他不肯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呢。」
「虽然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希尔薇娅默默地听著两人的对话,流下了眼泪。
「缇娜夏大人究竟去哪了……她是在那场典礼后走的对吧。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了?」
「应该不是。她不是那种人。」
不管怎么讨论都无法得出答案,众人不禁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话题的中心人物走出房间。奥斯卡看到众人齐聚一堂后皱起眉头,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拉札尔并将文件交给他。
「完成了,剩下就交给你。」
「真、真迅速呢……」
拉札尔收下文件后,一旁的亚尔斯狐疑地出声喊住奥斯卡。
「殿下,您带著剑要上哪去?」
「我去露克芮札的森林一趟。」
「咦!」
众人纷纷发出惊讶的声音。拉札尔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连忙阻止道:
「请等等,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会,无须操这种心。放手。」
「殿下,我也去,请您先等一下。」
「我、我也要去。」
众人不知所措、乱成一团之际,头上传来了窃笑声。奥斯卡抬头一看,发现有著一头明亮褐发的女性就浮在上方。
「不需要特地造访喔,我就在这里。」
『封闭之森魔女』这么说后,俏皮地闭上单眼。
「那孩子果然走掉了啊。」
移动到执勤室后,露克芮札坐在窗边环视著众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见她难得如此郁郁寡欢地开口,回到自己位子上的奥斯卡追问道:
「『果然』是什么意思?」
「因为库斯克尔也有来邀请我嘛。」
茶喝到一半的卡普听了这句话,不禁呛到。杜安则是战战兢兢地询问:
「请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当然拒绝啰。其他魔女应该也是吧?毕竟魔女几乎都对国家或政治没兴趣嘛。啊~虽然有一个人不同,但那个女人想必也拒绝了。这次那孩子过去,应该会对诸国造成问题吧?」
除了奥斯卡以外,所有人都一脸沉重地倒抽一口气。
她说得没错。一直以来,魔女从未特别支援单一国家去侵略他国。缇娜夏七十年前之所以站上前线,也是为了抵挡敌国入侵,况且她的力量只限于用在魔兽身上。
各国至今对魔女采取不侵犯的方针,一方面是由于她们的力量过于强大,但更重要的理由在于她们不太会介入国家或人类之间的斗争。
以此为前提,如今最强魔女投身于企图侵略他国的国家一事,想必会形成足以震撼大陆的严重问题。
奥斯卡露出苦涩的表情,双腿交叠著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坐在身后的魔女。
「你知道那个叫拉纳克的男人和缇娜夏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在场的部下都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禁紧张地竖起耳朵。他们领悟到那名男子似乎与缇娜夏失踪一事有关,但顾虑到奥斯卡的心情,都没有出声。然而,露克芮札竟愉快地笑道:
「我知道呀。毕竟那孩子自从成为魔女后,就一~直在找那个男人嘛。他们总算能重逢,这不是挺可喜可贺的吗?」
「那个男人很可疑。」
「你在嫉妒吗?」
「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个男人看起来根本不正常。」
前来带走缇娜夏的男子恍若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从他无须咏唱就能使用转移魔法来看,想必是位本领高强的魔法师。然而,他就像是彻底拋弃理智般,莫名地危险。
露克芮札浮上空中,倒挂著观察奥斯卡。
「可是既然那孩子觉得没问题,应该就无所谓吧?你乾脆别管了如何?死缠烂打的男人是会被讨厌的喔。」
「我不要。」
「真顽固啊。那孩子明明是自己想清楚才做出选择的,你有权利介入吗?你去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比较好吧?」
魔女露出嘲弄的微笑,注视著奥斯卡。
那是足以笼络、压制并支配人心的魔女之眼,奥斯卡却正面回望对方──断言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打算退让。那家伙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女人。我会杀了那个男的,将她带回来。若她到时依然认为其他男人更好,我会放手的。」
他肯定比缇娜夏所想的更瞭解她。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珍视什么、会因什么而发怒,他都明白。
他瞭解她的孤独,也理解她有不愿依靠别人的顽固一面。
所以奥斯卡才认为,必须主动向这样的她伸出手。他们之间本就横亘著无边无际的距离,要是自己就此停下脚步,肯定永远无法触及遥远的她。
奥斯卡露出挑衅的眼神,露克芮札默默回望著那双碧瞳。
双方就这样僵持著,经过一段似长似短的时间。
一声叹息流泄而出。嘲讽的神色自露克芮札美丽的脸庞褪去,她坐上办公桌,道:
「先跟我约好。第一,别跟那孩子说是我讲出去的,毕竟我可不想被杀。再来,我会原原本本地传达那孩子告诉我的事,和我自己知情的内容。她诉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时,没有添加任何感想,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而已。所以当时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就由你们自己去思考吧。」
她说到这边停顿下来,环视一圈在场的人。
「最后……我只告诉有决心要与那孩子互相残杀的人这件事。假如做不到,最好别听。」
奥斯卡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
亚尔斯望向自己的青梅竹马美蕾蒂娜。她犹豫半晌后,便从位子起身。接著,拉札尔与卡普也站了起来。他们犹豫一会儿后,环视剩下的人一眼,便敬礼离开房间了。
杜安笔直地回望魔女;希尔薇娅也紧握著拳头留了下来。亚尔斯见状,不禁露出苦笑。
奥斯卡依旧闭著眼睛,开口说道:
「好,开始吧。」
魔女嫣然一笑,开始将往事娓娓道来。
「在开始诉说这段往事之前,先告诉你们那孩子的本名吧。」
「本名?她还有那种东西?」
「是啊──她的名字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之前提过的艾缇这个昵称,就是由艾缇露娜而来。」
「铎洱达尔!?」
两名魔法师闻言,不由得发出惊呼。希尔薇娅战战兢兢地向她确认。
「你说的铎洱达尔,就是四百年前在一夜之间毁灭的魔法大国吧……会把那个国家的名字放在最后,就表示……」
「她是王族吗?」
奥斯卡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缇娜夏偶尔会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及浑然天成的威严,原来就是因为拥有这样的身世背景。
露克芮札听到他们诧异的声音,却似笑非笑地说:
「那孩子确实是王族没错,但和你们想像中的王族有些不同。正确来说,她是下任的女王候补。铎洱达尔采取君王制度,却并非以血脉相传,而是纯粹以实力决定王位由谁继承。」
「你说以实力决定王位……要是性格古怪的家伙很强怎么办?」
「所以他们会让候补从小就在城里接受教育。那孩子好像出生后就立刻被带离双亲身边,在城里扶养长大。她的力量就是如此出类拔萃。」
亚尔斯重重地叹了口气。露克芮札露出犹如母亲的微笑,接著说:
「他们会各选出一男一女作为下任国王的候补,并让两人直接成为未婚夫妻。而当时的男方为国王的独生子──拉纳克。尽管他和那孩子身分对等,实力却天差地别。因此大家都认为那孩子会成为女王,拉纳克则会作为夫婿从旁辅佐。」
「真是惊人的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王室秘辛,就如同你们国家拥有阿卡西亚一样。」
奥斯卡感受到露克芮札的视线后耸了耸肩。确实,要是没有这把王剑,他或许就不会冒著生命危险,造访缇娜夏的居所。
「话虽如此,拉纳克似乎非常疼爱比自己小五岁的她。毕竟他们从婴儿时期就待在一起,就像亲兄妹般要好。可是,他们的外在环境却慢慢地变得不对劲。」
露克芮札眯起眼睛,指向奥斯卡的脸。
「当时以法尔萨斯为首,其他国家正逐步累积实力。与他国处于断交状态的铎洱达尔之中,有人质疑『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而提倡改革。于是国家派系一分为二,革新派认为应与他国建交、彼此交流技术;旧体制派则主张铎洱达尔是特别的国家,应维持原样、不与他国友好往来。在两边互不相让的状况下,国王却罹患重病。革新派决定支持缇娜夏,旧体制派则支持拉纳克,两派人马就此展开竞争。」
「话虽如此,不是已经确定会由缇娜夏小姐即位了吗?」
「没错。所以旧体制派想了个一石二鸟的计画,不但能妨碍缇娜夏即位,还能藉此增强拉纳克的力量。」
露克芮札吁了口气,以舌头滋润鲜红的嘴唇,然后再次开口诉说那段历史。
「那孩子十三岁时的某天晚上,她一清醒,便发现拉纳克抱著自己前往某个地方。她虽然感到匪夷所思,但拉纳克说『有好事』后,她便不疑有他地任由对方继续抱著自己。毕竟对于自小就与双亲分离、在城堡长大的她而言,拉纳克是唯一与她站在相同立场、最理解她的人。于是,拉纳克抱著她来到大圣堂,将她放到祭坛上。」
「然后──缓缓地以短剑切开她的腹部。」
缇娜夏当时淡淡地向露克芮札说:『这种事情随处可见呢。』
彷佛事不关己般,闭著暗色的眼眸,微笑著说道。
「……你刚刚、说了什么?」
奥斯卡把脚从桌上放下,猛地起身。
其他人尽管有程度上的差异,也都一脸愕然地看向魔女。
魔女露出一抹浅笑,眼神却充满怒气。
「哎呀,你们没听清楚吗?那孩子是强大的魔法师,所以拉纳克与旧体制派的魔法师们使用她的血液与肠子,召唤出魔力。为了避免她在仪式中途死亡,他们替那孩子施加了续命的魔法,痛苦却丝毫未减。打算等魔力出现后,由拉纳克吸收。」
「他不是将她视为妹妹看待吗!?」
亚尔斯不禁起身怒吼,露克芮札则讽刺地歪起嘴角。
「他曾经这么想过吧,可是尊严遭到践踏了不是吗?只能依靠自己的年幼少女,其实拥有远远凌驾于自己的力量,甚至足以挤下身为王子的自己,登上一国的宝座。」
「这算什么……」
希尔薇娅喃喃低语的同时,眼眶逐渐盈满泪水;一旁的杜安则罕见地面露怒色,紧咬著嘴唇。
奥斯卡不由得想起之前抱起缇娜夏并将她放到床上时,她表现出的异常反应。原来四百年前的遥远往事,在她心中刻下了一道无法忘怀的伤痕。
令人不快的氛围飘荡于众人之间,魔女则继续说了下去。
「然而,召唤出来的魔力比想像中还要庞大。他们原本预计以五个定义名分割魔力,并将之分别固定在拉纳克的体内,最终却因无法控制而以失败收场。施术者有的逃走、有的遭魔力吞噬而亡。然后,以那孩子为中心形成巨大漩涡的魔力……彻底摧毁了铎洱达尔。这就是古代的魔法大国一夜覆灭的真相。」
露克芮札说完,两名魔法师顿时脸色大变。因为一直以来,古代魔法大国毁灭的真相都是未解之谜。魔女微微露出苦笑,将话题转回友人身上。
「即使命在旦夕,那孩子依旧保有意识。她看到拉纳克等人逃走后,开始拚命地挣扎……我认为关键不在于她天生的才能或实力,也许是因为将死之人的意志或执念,那孩子成功地控制住魔力,并将其纳进自己体内。然而,没能完全吸收的魔力飞散到世界各地,形成了魔法湖。」
露克芮札将白皙的手伸向虚空。
转眼间就在空中画出大陆的地图。其中发亮的五处红光,即是至今尚存的魔法湖。
「即使魔力风暴消散,她的国家也已毁灭,形成一座座的瓦砾山。而且就算裂开的腹部最后痊愈了,也不改她因此饱尝三天剧痛的事实。」
描绘出来的地图消失,露克芮札露出哀愁地微笑。
「一切过去之后──那孩子便成为了魔女。」
这段往事,是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所经历的坎坷命运。
如今已成遥远过去的故事,仍是一出无法改变的悲剧。
「后来,那孩子在铎洱达尔的领地一隅建起一座高塔并住在那里,然后一直寻找著拉纳克的踪影。我没问过她这么做的原因。话都说完了,如何?」
露克芮札看著奥斯卡。
魔女扬起唇角,却没有在笑。
奥斯卡缓缓吐出肺中的空气。
只要闭上眼睛,遥远往昔的景象彷佛就会浮现于脑海。
独自站在荒凉大地的少女,失去一切后成为魔女。
那究竟有多么地绝望?如今的她能在大家面前自然地微笑,然而她为了取回那个笑容,究竟花费了多少岁月?
奥斯卡想著自己的魔女。
想著她纤细的身躯、高傲的灵魂,以及心血来潮、慈爱、孤独且残酷的一面。
──如果可以的话,奥斯卡希望自己在一开始就抓住她的手。
想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旁。
然而,那都是逝去的记忆了。所以自己能触碰到的──只有现在的她的手。
奥斯卡询问露克芮札。
「你觉得那家伙还会爱著切开自己腹部的男人吗?」
「谁知道呢?」
「那么,你认为她是怎么看待我的?」
「请别问这种一目瞭然的事。」
魔女以涂得火红的指甲指向奥斯卡。
「她留下了那个结界不是吗?而且,那只龙也留在你身边了吧?既然如此,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奥斯卡触摸自己的左耳后面。
昨晚,缇娜夏以自己的血所画的纹样,是用来暂时封住他的守护结界。想必拉纳克若是看到这个结界,肯定不会放过他。
缇娜夏只字不提而留下的结界,现在依然持续守护著他。
奥斯卡站起身,告知眼前的部下。
「基本方针不变。去杀死那个恶心的男人,然后带回缇娜夏。就这样。」
亚尔斯闭著眼睛点了点头,杜安行了一礼回应,希尔薇娅则是边哭边不断点头。
封闭之森魔女注视著在场众人,犹如看著能干小孩的母亲,扬起一抹浅笑。
※
──那是一段已经无可挽回的过往记忆。
「你可以继续睡没关系。」
拉纳克这么说后,还是少女的缇娜夏静静闭上眼睛。对方将自己抱在怀中的手臂,感觉十分温暖。
他对缇娜夏而言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就这样陶醉在浅浅的梦境中,却忽然注意到周遭的气氛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于是朦胧地睁开眼睛。
这里既黑暗又宽广,只有拉纳克的脚步声回荡于冰冷的空间中。
缇娜夏发现他抱著自己登上石阶,茫然地问道:
「这里……是大圣堂?」
「啊啊,你醒啦?你的魔法抗性很强,果然很快就会清醒呢。」
「魔法抗性……」
这说法听起来就像是他刻意用魔法让自己入睡。
拉纳克走完石阶,眼前是一座仪式用的祭坛。从天窗照射进来的月光,冰冷地照耀著石制祭坛,缇娜夏此时才注意到周遭的人影。只见几名身穿长袍、看不清面孔的魔法师,不发一语地围著祭坛而立。
「……拉纳克?这些人、是谁?」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
拉纳克的脸上挂著暧昧不明的笑容──就这样将缇娜夏放到冰冷的祭坛上。
缇娜夏试图起身,拉纳克却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回石制祭坛。
「乖乖别动哦,艾缇。」
他这样说完,从祭坛角落拿起某个东西。
那是一个受到月光反射的白色物体。
缇娜夏见状,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只是全身僵硬地仰躺在祭坛上,凝视著拉纳克与他拿在手上的短剑。
「拉纳克……?」
刀刃挥下。
刀锋──切实地刺进了她的腹部。
「唔……啊啊啊啊啊!」
少女弓起身体,用力一弹。然而拉纳克压住了她的身体,肆无忌惮地切开腹部。
鲜血飞溅到周围,肠子被硬生生扯出。
她听见好几个人开始咏唱,不断痛哭挣扎,拉纳克却依旧不以为意地切开她的身体。
尖锐的惨叫持续著,直到转为悲痛的呜咽声为止。
那是彷佛随处可见的丑恶国家的结局。
※
「……唔!」
缇娜夏弹起身子。
以颤抖的手按住混乱的头脑。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全都混杂在一起。
仔细一看周遭,她正身处于陌生的房间。缇娜夏撑起身体,长版睡衣随之拖起。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鼓动的胸口终于平息。她走下床并踏出步伐,同时不经意地看到墙上的穿衣镜。
一瞬间,镜子映出了身形纤细的少女,令她不由得愣住。
「啊……」
缇娜夏倒抽一口气,重新看了一眼后,镜面却只映照出一名成熟的女性。
与当时饱受摧残、遭绝望与憎恨焚身的少女完全不同。然而,她的内心深处肯定还存在著和那时不变的自己──从四百年前就从未改变的发狂的少女。
缇娜夏走向穿衣镜,触摸冰冷的镜面。
「所以我才叫你别碰魔女的,奥斯卡……」
镜中伏下暗色瞳眸的魔女微微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她将视线从镜中的自己移开,简单打扮了一下。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她不能一直这样置身于梦境中。
她来到城堡大厅,此时正好有三名魔法师在晋见国王。拉纳克坐在白色王座上,一看到她便出声招呼。
「艾缇,早安。你睡得好吗?」
「嗯,谢谢关心。这些人是?」
「啊,他们说待会儿要去塔伊利的镇上。」
拉纳克浅浅地笑了。听到他事不关己地这么说,缇娜夏天真地歪了歪头。
「要烧毁城镇吗?」
三人中的一人露出斗志昂扬的眼神,点头回应这犹如幼女的疑问。
「是的,要藉此升起宣战的狼烟。」
「那么,由我来吧。」
「啊!?可是……」
魔女撩起头发,乾脆地说道。三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美丽的魔女扬起无畏的笑容。
「我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镇上就由我去,你们去做好战争的准备吧。」
蕴含力量的暗色瞳眸,散发出身为王族的威严。
更重要的是,眼前之人拥有著不容许他人反驳的力量。
※
自从缇娜夏消失踪影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奥斯卡待在距离库斯克尔遥远的法尔萨斯城中,专心地处理外交资料。
独立建国的库斯克尔远在塔伊利的西北部,与法尔萨斯之间并无接壤。
要前往那里,就得经过位于法尔萨斯西北方的旧杜尔札或东北方的赛扎鲁,然后取道塔伊利。
「或者从西边出境,抵达旧铎洱达尔的领地后北上,从库斯克尔的西边绕过去吗?」
「话虽如此,旧铎洱达尔领地的魔法力场似乎很不对劲。」
「那里原本就被称为诅咒之地,但不管怎么想,原因都出在那个男人身上吧。」
「毕竟大规模的禁咒浸染了整块土地……只是没想到连魔法湖也是基于相同的原因出现的。」
奥斯卡看著摊开在桌上的大陆地图。
越过法尔萨斯西侧国境后,就是缇娜夏的高塔所在的荒野。那里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不毛之地,大概是因为魔女之塔于三百年前就座落此地,但理由其实不仅如此。
从高塔所在之处直到遥远的塔伊利西方,整片大陆西部都是寸草不生的土地。从过往的黑暗时代开始,那里就被称为「诅咒之地」。原因无他,正是由于铎洱达尔的灭亡所致。
「在此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件事呢。铎洱达尔的领地原来这么广大,与现在的法尔萨斯几乎相同。这在黑暗时代算是相当异常吧。这个国家当时究竟多么强盛啊。」
「毕竟被称为魔法大国,想必实力相当了得吧。据露克芮札小姐所说,铎洱达尔之所以建国,原本就是为了接纳受到迫害的魔法师。」
「然后他们慢慢累积实力,仅凭魔法就成为大陆屈指可数的国家吗?结果有一天竟突然灭亡,只留下受到禁咒污染的土地。听起来真是荒诞啊。」
之前,缇娜夏曾提过现在为何会被称为「魔女时代」的原委。她的说词是「将未被邀请之魔女作为触媒构成的魔法,甚至足以改变大陆的形状」。然而实际上在更早之前,缇娜夏自己就曾被作为触媒发动了规模庞大的魔法,当时刻下的爪痕时至今日依旧留在大陆上。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让人格外地火大。要是再想下去,奥斯卡甚至想立刻只身杀进库斯克尔,砍了那个男人。可是,大家不会同意他这么做,毕竟这实在过于轻率了。
话虽如此,基于私情而动用军队更是万万不可。
「难道只能等著塔伊利哭著恳求我们援助吗……?」
「缇娜夏大人若是在这期间结婚,该怎么办?」
「……你这句话还真有意思啊。」
奥斯卡招手示意拉札尔过来并低下头,然后缓慢地以拳头转动他的太阳穴。
「好痛痛痛!」
「据露克芮札所说,拉纳克也是精灵术士。等一切结束才会举行典礼吧。」
「是、是这样吗……」
奥斯卡松手放过拉札尔。拉札尔快速地离开主人的手所能触及的范围,泪眼汪汪地按著太阳穴。
「殿下,您也对缇娜夏大人做过这种事吗……」
「对象是她的话,我当然会适度地手下留情。」
拉札尔对他投以狐疑的眼神,质疑他是否随便对待守护者。不过他若真的使力按压,感觉魔女娇小的头骨会因此碎裂。奥斯卡折起手边的地图,口气不善地说:
「我是不知道他的脸皮有多厚,胆敢若无其事地接走缇娜夏。不管怎样,我一定要砍他四十八刀才行。」
「我认为再少一点比较好。」
「总而言之,只能先做好随时可以行动的准备,等待塔伊利出招了。」
奥斯卡用笔背搔了搔太阳穴。
但是以结果来说,没有等待的必要。就在当天傍晚,两封信寄到了法尔萨斯。
在城堡的其中一间大厅,国王环视聚集在场的重臣们后,出示手上的文件。
「关于这次寄来的信件,一封来自塔伊利。主旨是目前库斯克尔的攻势猛烈,请求诸国提供援助。上面还提到,库斯克尔的目标不仅是塔伊利,而是企图掌握整座大陆。」
国王悠悠说完,其中一名将军──葛兰弗特便举手上前。年近壮年的他堂堂正正地陈述自己的看法。
「恕臣斗胆,光凭塔伊利的片面之词,实在很难相信库斯克尔是否真有此意。那不是遥远地区的内部纷争吗?臣认为贸然出兵著实欠妥。」
「嗯,照理而言确实如你所言。然而另外一封……是库斯克尔寄来的。他们要求大陆的四大国──塔伊利、赛扎鲁、冈杜那及法尔萨斯──归顺库斯克尔。」
此话一出,犹如石子投水、荡起波纹般,在场众人纷纷露出惊愕的神色。
但是,大厅中随即掀起夹杂著耻笑的喧闹声。在大陆现存的国家中,四大国不仅历史悠久,还是拥有雄厚国力的列强。如今,一年前左右才刚建立的小国竟要求他们归顺,只能说是张冠李戴。
然而在这群人当中,唯独奥斯卡与亚尔斯一脸严肃。
若是命令四大国归顺的并非刚建国的库斯克尔,而是被称为「魔法大国」、藉由特异力量贯彻高傲立场的古老王国,众人会如何看待此事?战火四起的黑暗时代中,铎洱达尔是不折不扣的强国,实力足以不断击退来犯的诸国,并保有广大的领地。为了守护魔法师的权利而存在的国度,若是这次也因相同目的而对他国露出獠牙的话呢?
以强悍的精灵术士为首,魔法师陆续聚集于库斯克尔。要与他们开战,势必会以魔法对抗战为主。然而近两百年来,大陆上都没爆发以魔法师为主轴的战争。届时,四大国很可能在摸不著头绪的状况下,不慎遭到对手蹂躏。
向来温和的国王没有发笑,而是再次环视众人。
「本王不知道这件事能否以玩笑话带过。我不想因误判大局,造成无可挽救的局面。据说塔伊利前阵子有五座大型城镇同时毁灭,因此牺牲的人数高达数千人。并非每座城镇都很靠近库斯克尔,对方单纯只是选择较大的城镇进攻,其中甚至有距离赛扎鲁很近的城镇。」
现场顿时陷入寂静。
如今在魔法这块领域上,除了已经解析完毕并资料化的部分以外,几乎所有国家都没能掌握更进一步的情报。宫廷魔法师较多的国家,顶多也只有五十人。一旦发动攻击的魔法师人数远在这之上,世人多半无从判断他们会在何时何地伸出魔爪,或许明天就会轮到法尔萨斯的城镇面临这样的状况。
国王见现场鸦雀无声后,打开手边的文件,将视线落在上面。
「最后,这件事要告诉奥斯卡。」
「什么事?」
「遭到波及的塔伊利城镇……听说只留下建筑物,人们都消失无踪了。而干下这件事的人,正是苍月魔女。」
惊愕的情绪于人群中传开。
因为至今待在历史幕后、鲜少站到舞台表面的魔女,终于开始以其强大的力量干涉战争了。众人理解到此乃史无前例的异状后,无不为之颤栗,因困惑与恐惧咽下口水。甚至有人向奥斯卡投以责备的眼神,指责他直到最近都还把她放在身边。
然而,当事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国王看著儿子,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收到委托,希望由你这位阿卡西亚目前的使用者讨伐魔女。这与请求法尔萨斯协助作战不同,是希望由你杀死魔女。办得到吗?」
「办得到。」
听到主人不假思索地回答,身后的亚尔斯脸色大变,打算举手发言。
然而,奥斯卡抢先一步再次开口。
「可是恕我拒绝。」
国王歪了歪头,微微皱起眉头,对儿子说:
「如果赢不了也很危险,你可以不用去。」
「能杀死那家伙的只有我,但是我不会这么做。如果塔伊利需要帮助,我自然会去,但仅限于与库斯克尔为敌的状况。那家伙另当别论。」
「她不是自己选择待在那个国家的吗?」
「我不认为眼见为凭。」
国王皱起眉头,极为罕见地露出震怒的神色,平常收敛起来的威压表露无遗。国王无视因紧张而面色铁青的重臣们,从椅子起身后俯视著奥斯卡。他短短吸了口气,伴随著怒气喝斥道:
「你这个蠢货!难道是被魔女迷惑,忘记自己肩上背负著人民的性命吗!?」
犹如裂帛的斥骂声,令在场众人畏惧地缩起身子。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奥斯卡只是露出苦笑。
──魔女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明明是最近听闻的话语,如今却感觉莫名地怀念。所有人都以说教的口吻测试著他。
奥斯卡那双犹如明亮夜空色的眼瞳加深了坚定的意志,他望向自己的父王,道:
「老爸,不需要耍什么心机,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输,也不打算放手。」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从知晓她过去的那刻开始……或是更早以前,打从他站上高塔的最上层时,就注定会得到这个结论了。
听到这番毫不迷惘的回答,国王不发一语地定睛凝视著奥斯卡。
但是,他方才为止散发的怒气倏然烟消云散。国王耸了耸肩,低喃道:
「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吗……」
在场没人知晓这句话真正的含意。国王露出苦笑,重新就座。
「知道了,就随你喜欢去做吧。相对地……」
「相对地?」
「国王就让你来当吧,我差不多该退位了。」
「陛、陛下!」
内大臣尼桑惊慌地喊出声,国王却一脸不以为然。
「虽然有些早,但这样也无妨吧,反正如今政务几乎都由这小子处理了。更何况,要当这国家的国王,条件就是成为阿卡西亚的剑士。这次正好是不错的机会,去好好学一学吧。」
就连奥斯卡也是哑然失声地听著父亲的决定。
──比起其他国家,法尔萨斯国王即位的年龄确实异常地早。
这个国家的国王本质上被视为剑士,因此就算奥斯卡在继承阿卡西亚的当下即位也不足为奇,至今只不过是父亲替他保管这个王座罢了。
奥斯卡从惊讶中回神,端正的脸庞浮现笑意。
「真是的……大家都以锻炼我为乐啊。知道了,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这个王位吧。」
父王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点头回应,那张笑脸与儿子非常相似。接著,他顺势叮嘱道:
「你的决定将左右国家,这点务必谨记在心。」
「我会铭记于心的。」
──缇娜夏听到这件事的话,会说什么呢?
奥斯卡试图想像她会说的话,然而内心那娇小的身影依旧背对著自己。
『只要你是那把剑的持有者、我是魔女的话,总有一天你就有可能真的非杀了我不可喔。』
她当时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是不争的事实。
唯一能杀死魔女之剑的持有者,以及身为他守护者的魔女。在她眼中,正因为两人共同相处的时间犹如昙花一现,才令人开心吧?
这场战争中,她究竟想要担任什么角色?抑或是她本人其实不希望站到舞台上?
奥斯卡无从得知这个答案。
如今,故事的转速开始加快。
4.感情的模样
只要闭上眼帘,至今依然能鲜明地忆起。
母亲遭到火焰吞噬、痛苦挣扎的身影。
除了周围茂密的森林外,没有任何遮蔽物的亚斯杜拉平原上,约有一万名士兵的军队正在进军。
这片平原位于塔伊利通往库斯克尔的道路途中,较为接近库斯克尔。塔伊利的王太子──鲁斯托所编成的军队正行军于此。他身为契齐莉雅的兄长,与父亲相比个性更为强势。当他听到父王向他国请求救援时,不禁面露难色。
塔伊利是以勇猛闻名的国家,甚至具有在白刃战中胜过法尔萨斯的自信。因此,以鲁斯托为首的塔伊利武人眼中,库斯克尔「只不过是魔法师组成的国家,而且人数也才五百人」,与害虫几乎无异。即使「五百」这个数字意味著库斯克尔拥有一般国家十倍的魔法师,塔伊利人也不屑一顾。
鲁斯托并没有亲自出征,而是由身为亲信的将军代替他指挥。这支由王太子组成的军队一路畅行无阻,情况不变的话,大概两天后就会抵达库斯克尔的城堡。
「──目标将于二十分钟后抵达。」
侦察兵传来的报告,令森林中充满紧张的氛围。
于此处待命的是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他们为了迎击塔伊利的军队,好几天前就开始筹备缜密的作战计画。为了在战斗前稍微提振士气,一名魔法师开口道:
「真想看看那群家伙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看到脸之前就结束啦。对方没有魔法师,根本无法感应或防御魔法。」
他们交头接耳地说著,话语中半是为了让彼此安心。其中一人甚至扯著嗓门说:
「只不过是连魔力都没有的人类,尽是群误以为自己很强的笨蛋。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该受支配的一方了。」
这句饱含嘲弄的话,让周围待命的士兵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并非魔法师的他们承受著明目张胆的侮蔑目光,靠在树干上的雷纳特见状,年轻的脸庞因烦躁而皱起眉头。
到头来,遭到差别待遇者聚集而成的国家,如今却改而轻视不属于同类的人。库斯克尔的士兵人数稀少,但都是聚集在此的魔法师的家人,或是对建国志向有共鸣的人,当然也有单纯为钱财而来者。
尽管如此,他们只是因为不具有魔力,就遭到比魔法师更加随便的对待。库斯克尔挂著魔法师之国的名义募集人才,揭开面具后却是如此讽刺的状态,远远不及以压倒性的国王之力维持安定的古老王国?铎洱达尔。
自愿参与这场战争的雷纳特,是在塔伊利出生长大的魔法师。他厌恶周围排除异己的气氛而闭上眼睛,黑暗的喧嚣声却依旧持续著。
「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对待魔法师的了。」
「反正魔女现在已经去报复了吧?」
听到这句话,森林里弥漫起不同于方才的紧张感。
──以国王的新娘身分出现的女人。
黑发黑眼、长相出众的她才刚出现在库斯克尔,就毁灭了敌国的五座城镇。没有发出任何警告,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目睹那过于强大的力量后,比起获得胜利的喜悦……他们更感到畏惧。正因为同为魔法师才能理解,她拥有的力量远远凌驾于一般人类。
「……那家伙果然是魔女吗?」
「八成是吧。虽然不知道是哪位魔女,但希望不是『未被邀请之魔女』。那位好像曾经毁灭一个国家啊。」
「别去深究比较好,这样至少还算自己人。」
据说不久之前,名为卡嘉尔的重臣曾前去招聘她,却因惹她不悦而惨遭杀害。然而,国王竟放任她自由行动,无论下次是谁牺牲都不奇怪。
「──魔女啊,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突然插话的声音中,丝毫不含紧张的情绪。
雷纳特睁开眼,只见一名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众人中央。他就是库斯克尔的魔法师长──巴尔达洛司,身高不高,长相也没有值得著墨之处。然而,他的眼神闪烁著嗜虐的光芒,总是游移著寻找猎物。
「据说那群女人甚至足以改写历史。可以亲眼见到她们,不觉得很幸运吗?嗯?」
巴尔达洛司以煽动的口吻提问,众人却依旧保持沉默。他们不仅是基于对魔女的恐惧──同时也是因为害怕著巴尔达洛司。这位原本出身东方小国的魔法师,由于屠杀了祖国的好几座城镇和村庄而被通缉。他将讨伐自己的队伍反杀后遭到国家放逐,就此消声匿迹。而这样的男人,现在却以库斯克尔魔法师长的身分再度出现。
巴尔达洛司见众人没有回答,以鼻子嗤笑一声后,指向森林外的宽广平原。
「好啦,时间差不多到了。既然那群家伙兴高采烈地过来送人头,我们就轰轰烈烈地焚毁他们吧。」
话落,众人跟著望向平原。雷纳特注视著出现在地平线前端的军影,不禁想起昔日的火焰。
他的父亲听说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母亲则是位刺绣师,每周会去镇上一趟,卖掉有人委托制作的成品,再用那笔钱购买大量的粮食,从不允许他跟著前往镇上。
可是,愈是受到限制,就愈是令人好奇。于是某天他溜出家里,独自到镇上。他在那里遇见同龄的孩子们,让他们看到了他平常也会做的事情。他帮帽子掉进池里而哭泣的少女,用魔法捡起帽子。
他心想少女肯定会因此开心而递出帽子,对方却一脸惊恐地甩开帽子。孩子们立刻逃之夭夭,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警备兵们追赶著他。
雷纳特拚命地逃跑,回到了家里。
他慌张地向母亲说明。当时母亲绝望的表情,至今依旧记忆犹新。两人什么都没带就冲出家门,警备兵却正好从镇上赶来。一见到他们试图逃走,警备兵就将手中的油瓶点火,扔向两人及他们的住家。
雷纳特被母亲一把推开,逃进了森林里。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犹如在火中舞动的最后身影。
「──妈妈不是魔法师。」
雷纳特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喃低语。
──都是自己的错,母亲才会被杀。
这是事实,却并非唯一的原因。是忌讳魔法师的人类杀了她。
正因如此,雷纳特从没想过要逃往他国。因为他有非做不可的事。
他如今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些杀死母亲之人的长相。当时还年轻的警备兵们已经于几年前转调至军队,雷纳特甚至调查清楚他们被分配到哪了。
为了复仇。
为了赎罪。
这是自己活著的唯一理由。
所以当他看到平原上完成的大规模构成时……一股晦暗的亢奋感油然而生。这片平原将成为他们的坟场。雷纳特暗自心想著:你们就和那天的母亲一样,在火焰的包围下痛苦地死去吧。
「唉,没想到会被派来这种偏僻的荒野啊。」
亚斯杜拉平原的正中央,从马上环视全军的将军哈哈笑道:
「得赶紧结束一切,将这些污秽的魔法师杀个片甲不留,为殿下送回捷报才行。对了,留个几只带回去给大人吧,到时再活生生宰了。」
话落,周围纷纷响起迎合的笑声。男子心情大好地得意一笑,但见传令兵从前方慌忙地赶来后,不禁皱起眉头。
「将、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
「前面出现一道看不见的墙……没办法继续前进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喝斥「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之际,脚边的地面发出光芒。将军从马上俯视著地面,只见那里浮现出红色的纹样。放眼望去,纹样遍布了整片平原。
「这是什么……」
为了看得更仔细,将军探出身子。
然而就在这时,纹样突然窜起深红火焰,包围了他的身体。
「真是不错的景致啊。」
巴尔达洛司浮在空中,眺望著熊熊燃烧的平原。他从眼下的燎原之火中,看到无数人影挣扎著倒下。
他们事先在平原上铺设了影响范围广大的起火构成,并看准塔伊利的军队经过上方之际,由魔法师们将之发动。
负责指挥全军的巴尔达洛司喜不自胜地观赏著火海,俯瞰那群痛苦扭动的敌兵。就在这时,地面上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于是他转而望向下方的部下。
「怎么了?」
「巴尔达洛司大人!他们从南方突破了!」
「哦?真是了不起啊。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迎击吧。」
巴尔达洛司露出饶富兴味的神情,回到坐骑上。
此时此刻,库斯克尔与塔伊利已经点燃了战火。
现场弥漫著肉烧焦的刺鼻臭味。塔伊利的骑兵们从传出痛苦哀号的烈焰中飞奔而出,面露狰狞地发起突进。魔法师们则藏身于森林里展开迎击。塔伊利的士兵们遭到接二连三袭来的魔法弹飞,再次遭到火焰纹身。
然而,杀过来的敌兵数量无穷无尽,凶猛的奔流终于吞噬了站在最前方的魔法师。骑兵踩过被长枪一刺就倒下的魔法师,继续挥舞手中的长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陷入热战的人们已经分辨不出耳边震天价响的吼声来自哪方阵营,只是拚命地挥舞著手中的剑、竭尽全力地施展魔法。雷纳特退到骑兵无法进入的森林,展开防御结界,保护不会使用魔法的士兵们不受流弹波及,同时寻找著目标人物。
──他们只要死在那场大火中就好。
但如果事与愿违,他就必须亲手了结。雷纳特开始新的咏唱。
这时,他的身旁发生了爆炸。
彷佛足以燃烧身体的热风通过魔法防壁的表面。雷纳特转头望去,顿时错愕不已。
──他身后的森林竟消失不见了。
罪魁祸首正是巴尔达洛司。只见他坐在马上,一边大笑一边施展下一发魔法。
「好啦,快点杀了他们。动作慢一点的话,敌人可是会不见的喔。」
那道声音听起来只是乐在其中。他击出的火焰再次引起连环爆炸,原本犹豫著是否要逃走的魔法师们,目睹如此强悍的力量后顿时安心下来,反过来压制塔伊利的士兵。
魔法师的前线开始移动后,死缠不放的热气与静寂慢慢扩散。
附近只留下因巴尔达洛司的魔法而烧焦的几具尸体。雷纳特在那之中看到了倒卧在地的己方士兵……暗自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不到一小时便大局底定。
燎原大火几乎平息后,许多魔法师们目睹眼前过于凄惨的光景,都不由得面色铁青。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焦黑的遗体。令人恶心的尸骸与飘散在周围的异臭,构成永生难忘的强烈光景。他们显然取得了胜利,魔法师之间却弥漫著沉闷的氛围。发动战争所避免不了的窒息感,令众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雷纳特同样抱持著这种苦闷的心情,在森林中奔跑著。他追赶一边惨叫一边丢脸地四处逃窜的三名士兵,不禁为之咂舌。
──他们要是死在火焰中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恬不知耻地活著?
明明毫不留情地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如今却想独自苟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既然杀了人,就该抱持有朝一日被杀的觉悟,不是吗?
雷纳特犹如追捕猎物的猎人,平静地击出风刃。跑在最后面的男子背部遭到风刃切开,应声倒下。当他跨过男子的身体时,看了对方的脸孔一眼。
尽管稍微上了年纪,但肯定没错,那就是他十年来始终无法忘记的长相。男子口吐鲜血,显然已经丧命。他的双眼因恐惧而扭曲,死状令人不胜唏嘘。
然而,雷纳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因此涌起任何感觉,不禁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会有的成就感竟丝毫感受不到,心中仅仅充斥著迟钝的空虚感,彷佛整个人置身于冰水中。他一直以为的那个自己好似缺少了什么,只有肉体依循过往的习惯继续行动。
雷纳特用魔法切开进入射程内的第二个人的身体,对方随即如纸片般飞起后落下,大概瞬间就断气了吧。雷纳特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因为不想看。
第三个人被树根绊住,扑倒在地。
男人一边爬行一边回头,以充满恐惧的表情恳求著:
「放过我……」
雷纳特轻声低喃:
「妈妈也希望你们放过她……」
然而,他们没有饶她一命,无情地杀了她。既然如此,他们凭什么还想活下去?
雷纳特咏唱完毕,手中浮现风刃。男人见状,只能无力地摇头。
「求求你……我不想死……」
雷纳特俯视著男子,准备挥下施展魔法的手。
母亲死亡的模样,令他心中长达十年的憎恨苏醒。这份情感总算要在此划下句点。
雷纳特眯起单眼,听著男子的呜咽声。
浮现魔法的右手发烫。他由衷渴望著迎来这一刻,连做梦都会梦到。烧灼般的妄执即将终结,没有迷惘的余地、理应不该犹豫。
明明如此──
他却仍是──
始终无法挥下那只手。
雷纳特凝视著颤抖的男子,乾燥而充斥血味的口中流泄出意料之外的话语。
「……滚吧。」
他将手放下的同时,魔法生成的刀刃瞬间消失。
「快滚!赶紧消失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男人闻言,慌张地起身朝森林深处跑去。雷纳特试图视而不见般,用双手掩盖著脸庞,深吸了口气稳定急促的呼吸。
此时,背后传来一道突兀的轻佻嗓音。
「哎呀?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打算放过敌人?」
这番调侃的话语,正是出自魔法师长巴尔达洛司之口。只见他站在眼前,上下打量著雷纳特,脸上挂著嘲讽的笑容。
「我记得自己好像说过,别让任何人逃走吧?难道是我记错了?」
「……没错。」
「算了。我追上去杀了他,你就先回去吧。」
「等……!」
雷纳特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巴尔达洛司却狞笑著逼问:
「怎么?你想叫我别杀他吗?对方好歹是踏上战场的士兵,本就做好战死的觉悟了吧?」
「那个男人已经失去战意了。」
「这跟有无战意无关。既然无意打仗,打从一开始就别来这种地方不就得了。不然,你要代替他去死吗?」
「……啊?」
雷纳特愕然地注视著眼前的男人。
那双因杀人而洋溢著喜悦之情的眼眸,流露出疯狂的神色。
对巴尔达洛司而言,杀死敌兵和杀死雷纳特根本没什么两样。
他是强大的魔法师,拥有杀人如割草的力量。这也是魔法师会有的姿态。
雷纳特吐出嘶哑的气息,难以言喻的疲劳感压在他的身上。
他不禁心想「死了也好」,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是为了袒护复仇对象而死,就滑稽到忍不住想笑。
但已经无所谓了,就到此结束吧。
正当雷纳特心意已决之际──一道女人的轻柔嗓音突如其来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那个男的是我的随从,请你别太欺负他。」
听到这道不熟悉的声音,雷纳特不禁望向背后。
那名身为国王宠姬的黑发女性,不知何时站在飘荡著血腥味的森林中。
看到眼前犹如人造物般美丽的女子,巴尔达洛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不是艾缇露娜大人吗?您何时驾到的?」
「就在刚刚。」
「恕我失礼,没能亲自迎接您大驾光临。您看起来相当疲惫呢,向他国宣战有这么累人吗?不嫌弃的话,可以由我代劳喔?」
听到这番明显语带嘲讽的话语,雷纳特观察起魔女的模样,发现她的脸色确实显得非常苍白。或许是因为过度使用魔力,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力量不太稳定。
然而,她只是以傲然的眼神回应巴尔达洛司的讽刺。
「我比你的动作更快。比起那个,别管逃兵了,抢救伤兵后就立刻回国。」
「……遵命。」
巴尔达洛司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行了一礼后便用转移魔法离开了。
魔女瞥了雷纳特一眼。那双暗色的眼眸,令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但下一瞬间,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感谢您刚才出手相救。」
雷纳特回到库斯克尔的王宫后,造访黑发女子的私室并向她低头致意。
女子躺在窗边的长椅上,只是慵懒地仰望著窗外的景色,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雷纳特向眼前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女子问道:
「您当时为什么愿意救我?」
雷纳特非但不是随从,甚至没跟她说过话,只是单方面地知道这个人存在罢了。
这名国王亲自带来、令人胆寒的女人,是总有一天会成为王妃之人。她从不亲近任何人,甚至不曾展露笑颜,大家都说她只是一具会杀人的冰冷人偶。
雷纳特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些关于她的传闻,只是认为她是与自己无关的存在。巴尔达洛司恐怕也看穿了她在说谎。
女子依旧面无表情,但总算侧眼瞥向雷纳特。她语气平淡地喃喃说了一句:
「因为你看起来很累。」
这单纯的回答,根本无从得知为何会成为女子愿意出手救他的理由。
然而,雷纳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透,只能呆立原地。
女子垂下纤长的睫毛,底下的瞳眸似乎蕴藏著更为深邃的黑暗。
一旦凝视那双令人联想到深渊的奇异眼瞳,自己的过去好似就会映照其中。
「我、我──」
回过神来时,他已犹如溃堤般开始述说自己的过去。从孩提时代、母亲的死亡、为了复仇而活,直到今天发生的事。
这段期间,女子完全没有插嘴,不知道是否有在聆听,只是仰望著天花板。当事情全部说完后,她歪了歪头,凝视著雷纳特。
「将仇人杀死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雷纳特顿时语塞,因为那是他不愿面对的感情。于是他摸索著词汇,思考该如何说明。
「很痛快……但同时也很不愉快。」
「是吗?那么,决定不杀的时候呢?」
暗色的瞳眸贯穿了他。雷纳特听到这个质问后感到一阵战栗──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松了口气……可是也心想『要是杀死他就好了』。」
「真老实呢。」
女子随即轻巧地回应。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不像是毫无感情的冰冷人偶会发出的声音。雷纳特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然而,她对雷纳特的反应毫不在意,而是乾脆地再次提问。
「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帮忙。」
「……咦?」
雷纳特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子却犹如猫般目不转睛地盯著他。
「反正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奉陪了吧?」
──国王的宠姬居然提议他离开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看起来并非在调侃他或开玩笑。雷纳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名女人是残虐、没有人心、甚至被谣传是魔女的国王新娘。
可是近距离一看,她的模样与传闻不同,显得难以捉摸。尽管看起来与人类相去甚远,却感觉充满人性。
雷纳特注意到那双暗色瞳眸并非看著这里、而是遥望远方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请问您又是为何待在这里呢?」
她为什么会待在这里?若她真的是魔女,为什么会协助这个国家?
听到这个问题,女子睁大眼睛,接著微微露出苦笑。
她的面容澄净,犹如孤独的女王般低语:
「我……是为了自己的妄执才待在这里的。仅此而已。」
那是与她美丽的容貌极不相称的苦涩话语。雷纳特察觉眼前的女子与自己背负著相同的东西,不禁错愕地瞠大眼睛。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艾缇露娜大人!您怎么可以让这种人进来!」
一名少女盛气凌人地走进房内,身后还站著另外一名女性。
少女看起来十七岁上下。盘在后面的头发有些微卷,眼神中隐含著不服输的光芒。
而另一位跟著进来的女性大约年过二十,有著一头淡色金发,气质相当稳重,一目瞭然是颇有实力的魔法师。
房间的女主人叹了口气,望向少女。
「要和谁说话是我的自由。」
「那女孩是女官吗?」
「谁是女官啊!我好歹也是魔法师!我绝对会向那群把我们赶出镇上的家伙复仇的!」
少女面红耳赤地怒声说道。尽管本人一脸认真,但或许是言行莫名稚嫩的关系,使得这番宣誓复仇的话显得没有份量。雷纳特的脸上浮现困扰的笑容,少女见状,脸涨得更红了。
「什么嘛!你想说我是个半吊子吗!?」
「朵莉丝,你好吵。」
遭到主人警告,少女立刻噤口不言。见她一脸不服气,主人继续说道:
「我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不否定复仇这种行为。看是要以正当手段处罚对方,或是直接报复都随你高兴,但后者是只能针对过往的行为和意志。你要好好思考,将现在的自己浪费在那种事上是否真的划算。沦为过去自己的残渣,真的是比其他事情都要优先的吗……若没有做好这种觉悟,即使你成功复仇了,也只会成为迷途羔羊。」
听到这句话,雷纳特感到胸口被刺了一下。
──他肯定也是这样。
他因为十年前目睹母亲遭火舌吞噬,凭藉著那时烙印于心的念头而一路坚持到现在。然而,那只是年幼的孩童因愤怒而发狂后,残留于他心底的残渣。一旦孩子气的激情消退,他就什么都不剩了。因此现在的雷纳特才会不知该何去何从,抱著一种茫然的虚脱感。
朵莉丝面红耳赤地噘起嘴巴,一语不发地离开了房间。房门被粗鲁地关上后,另一名刚进门的女性露出苦笑。
「非常抱歉。」
「我已经习惯了。」
高贵的女子起身后轻轻伸了个懒腰,看著雷纳特笑道:
「所以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呢?你决定如何?」
雷纳特回望那双暗色的瞳眸。
他不知道里头蕴藏著什么,因为那双眼瞳没有映出任何东西,只是犹如一面镜子。
只不过……他明白自己正从妄执中逃离,女子却依然深陷其中。
他的这条命理应随著复仇结束后一同消逝,却被对方捡了回来。既然如此,今后若要寻找自己的道路,那就是──
雷纳特心意已决,向她屈膝跪地。
「我要在这里服侍您。」
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但很快便转为温柔的微笑。
「真多事。」
那张笑容就像个极为温柔的人类。
※
「真是的!艾缇露娜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说教啊?」
休息室中,朵莉丝一边喝茶一边发著牢骚,坐在她对面的金发女性不禁露出苦笑。
金发女子名叫帕米菈,受命与朵莉丝一同照料魔女的生活起居。不过真要说的话,需要照顾的其实是眼前的这名少女。朵莉丝深信自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因此不满地噘起嘴唇。
「明明我们年纪没差多少,真希望她别多管闲事。」
听到少女说出显然认知错误的发言,帕米菈顿时愣住了。
「咦?朵莉丝,你……难道不知道艾缇露娜大人是谁吗?」
「她不就是要成为陛下新娘的人吗?据说是非常强大的精灵术士就是了。」
「那位大人的身分不只是强大的精灵术士这么简单,她其实就是『苍月魔女』喔。」
朵莉丝闻言,露出非常精彩的表情。只见她先是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半晌后转而脸色铁青,接著又变得满脸通红。
「这是真的吗!?她就是苍月魔女!?不会吧,我……我一直很憧憬她耶!」
「是真的哦。你不知道这件事,反而教我觉得不可思议呢。」
见少女兴奋地双眼发亮,帕米菈不以为意地这么说,内心同时想著:
『而且是魔法大国铎洱达尔最后的女王。』
帕米菈出生成长的地方,是精灵术士在旧铎洱达尔领地内的避世村落。
四百年前灭亡的铎洱达尔拥有宽广的国土,但当时的人们只住在城都,因此感觉就像是都市国家。然而,其中也有少数魔法师不住在城中,而是选择于森林里过著恬静的生活。
帕米菈是继承这些隐士血脉的其中一人,从孩提时代就一直听著某个故事长大。那是关于本应成为铎洱达尔女王的少女,以及她成为魔女的后续。
这段秘密往事跨越数百年的时光,经由众多人口耳相传后编织而成。
故事里的魔女既美丽又令人畏惧,无比强悍……却十分孤独。
年幼的帕米菈总是担心地想著「她独自待在塔里生活,是否会感到寂寞?」,然而随著她长大成人,如今已能理解「那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然后,就在她快要淡忘这则童话故事时──拉纳克来到村庄,向他们发出邀请。
众人得知这位铎洱达尔的王子要复兴国家后,心存疑虑而面有难色地回绝了,唯独帕米菈接受了这个邀约。这纯粹是基于她对曾经的魔法国度──铎洱达尔的憧憬。据说那是个笼罩著神秘面纱的强盛大国,从不与外国往来,大部分的都市机构都由魔法维持运作,不断研究著高度技术。
由当代最强魔法师所统治的国家,在大陆史上是凭藉魔法所能到达的力量顶点。
传说铎洱达尔之王即位时,会驱使好几名被称为「精灵」的高阶魔族。让从前在地方上被称为「神」的高阶魔族服从人类,如今听来根本是天方夜谭。
然而,若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帕米菈内心充满期待,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村落。
但是,她来到库斯克尔并说出自己的来历后,周围的魔法师们都在背地里嘲笑她。
『那个人的父母好像都「曾是」精灵术士呢。』
『明明是精灵术士,居然还生小孩……』
『肯定是战胜不了肉欲的诱惑啦。她应该也会这样吧?』
这些闲言碎语对她而言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她不知道这四百年来,其他精灵术士在外头是如何生活的。但至少在她的村落,彼此喜欢的人共结连理后生下孩子,是被视为一件幸福的事。
对魔法师而言,无法再使用精灵魔法是如此劣等的行为吗?帕米菈对此感到愤怒且不甘,但依旧隐忍下来,努力工作。因为她认为只要展现实力,任谁都不会再说三道四。
然而她愈是努力,背地的中伤却愈发严重。正当她为此心力交瘁、开始觉得乾脆回村落时……「她」出现了。
拉纳克介绍那名女子时,说了「她是作为我的新娘,被养育长大的女孩」。换言之,她无疑是曾经同样身为国王候补的魔女。
女子拥有丝绸般的黑发及犹如白瓷的肌肤,还有一双如传说所言的暗色瞳眸。帕米菈本来深信著魔女的样貌肯定经过民间故事美化,这个想法却在见到本人时彻底粉碎了──因为她实在太美了。
她自愿照顾魔女的生活起居。初次与女子面对面时的记忆,如今依然鲜明地烙印于脑中。
站在窗边的魔女回头望向帕米菈,以有些诧异的语气说:
「你……是精灵术士吗?」
「我来自迪廉村,公主殿下。」
「别叫我公主殿下……」
魔女一脸尴尬,但很快便以怀念的口吻低语:
「这样啊。那座村落的人们……都还安好吗?」
「是的,托您的福。」
铎洱达尔灭亡时,以城堡为中心的广阔领土都遭到禁咒污染,但帕米菈出身的村落周围并未遭到波及。这都得归功于幸存下来的魔女帮忙净化了污秽。
她似乎也记得这件往事,忽然微微苦笑道: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比起那个,既然你是精灵术士,表示你同样是受惠于精灵术士吧。」
「是的。我的双亲也是精灵术士,术法都是从父母身上继承而来的。」
帕米菈不假思索地回答后,以为自己或许又会遭到嘲笑,身体不由得僵硬。
然而魔女听到后,只是沉稳地笑道:
「你受到父母疼爱呢,真不错。」
魔女的眼神中流露出慈爱与憧憬之情。她就如同传说中美丽,却又比童话故事温柔。
那一瞬间,帕米菈下定了决心。就好似初生雏鸟将第一眼看见之物视为母亲般,帕米菈深切地感受到……这位大人就是我的主君。
她跪在魔女面前,深深低下头。
「我是侍奉您的魔法师。无论何事,请您尽管吩咐。」
年幼的她曾担心在塔上独自生活的魔女是否会感到寂寞。
既然如此,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肯定是为了不让对方在这座城堡中感到一丝孤寂。
5.你所不知的我
这天,被派到邻镇跑腿的少年回到自己的城镇后,先是呆站在入口处。眼前是一如往常的街景,然而无论是原本应该车水马龙的大道及店内,还是他的家中,到处都不见人影。
少年为了寻找人们而在镇上徘徊。就在他确认空无一人后,因这非比寻常的事态而感到不知所措。这就像是一场恶梦,让他不禁心想或许是自己误闯了其他非常相似的城镇。
但是数年来未曾消失的墙壁涂鸦,以及陈列于店家窗口的老旧人偶,都是自己相当熟悉的景致。
他抱著些许希望,再次返回家中确认。
厨房的餐桌上摆著应该是母亲事先准备好的中餐。
他闻到怀念的香味后,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餐点依旧相当温热。
他边哭边吃,然后为了告知邻镇这项消息,抬起疲累的双脚拔足狂奔。
※
亚斯杜拉平原上的战斗颠覆了大部分人的预想,迎来极为凄惨的结果。
塔伊利原本一万人的兵力,扣除五百多名逃兵后,无一幸免。另一方面,库斯克尔在这场战争中只有不到五十人牺牲。得知这个结果后,诸国重新体认到魔法师的力量,同时改变了对库斯克尔的看法。
然而,诸国改观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这场发生在亚斯杜拉的战争。
亚斯杜拉平原之战开打的同一时刻,除了塔伊利以外的四大国,都有一座城镇遭到袭击。
情况与塔伊利同时遇袭的那五座城镇相同,只有建筑物完好无缺地保留下来,所有居民都忽然间消失无踪了。传出灾情的都是大型城镇,至今认为事不关己而袖手旁观的国家,如今也不得不认真思考库斯克尔当初寄来的书信了。
法尔萨斯将于四天后举办国王的即位典礼之际,奥斯卡收到了城镇遭到袭击的报告,不禁面露难色。
即位典礼原本是得邀请各国要人盛大举办的仪式,但由于目前处于非常时期,预定只在国内简单举行。众人筹备典礼的同时,重臣们也专心地关注大陆局势。
「所以状况如何?」
士兵斯兹特一脸紧张地站在奥斯卡面前,报告关于居民消失的城镇状况。
「与塔伊利的城镇相同,建筑物看不出任何损坏。感觉就像是……人刚从里面消失一样。有的店家桌上甚至还摆著热腾腾的浓汤。」
「真是离奇的现象。」
「只不过,虽然完全不见人影,但……有时会感觉好像有某种东西存在。」
「那是什么感觉?」
「该说是气息还是触感呢?总之,会频繁地感受到,可是没有任何人在场。」
「……原来如此?」
事情愈听愈觉得古怪。奥斯卡很想亲眼确认,但现在要是这么做,肯定会惹来众怒。他让斯兹特退下后,向待在执勤室一隅的杜安问道:
「你怎么看?」
「老实说,该怎么做才能办到那种事,我完全没有头绪。」
「你认为是那家伙干的吗?」
「恐怕是。若不是的话,也挺令人伤脑筋的。毕竟这就代表还有其他魔法师能办到那种事。」
「说得也是。况且露克芮札说过,其他魔女与这次事件无关。」
缇娜夏待在这座城堡的半年间,奥斯卡自认为见识过她许多超乎常理的举止,已经明白她有多么与众不同了。然而,当她实际站上战场时,奥斯卡才知道那股力量是如此地深不可测。就连身为魔女契约者的他都这样想了,对魔女之力一无所知的他国,如今想必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毫无真实感吧。
「真是的,不懂分寸的家伙真让人伤脑筋。」
「反过来说,证明她抱有足够的觉悟吧。」
杜安冷静地指出问题核心。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从法尔萨斯离开。
奥斯卡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样在场的亚尔斯闻言,说道:
「听说赛扎鲁决定出兵了,冈杜那似乎还在犹豫。」
「这样啊。」
奥斯卡跷起脚后放在桌上,以舌头湿润乾燥的嘴唇。
──答案打从一开始就明摆著。
他只是在寻找行动的时机,而那个时刻已然到来。奥斯卡轻笑一声,把脚放下后站起身。
「先组织好军队,即位典礼结束后立刻出发。」
亚尔斯与杜安收到指示后,恭敬地低下头。
※
自从美丽的守护者消失踪影后,他就反覆思考著一件事。
──「缇娜夏是从何时开始考虑到现在的事态」?
她肯定比法尔萨斯还更早掌握到谁是库斯克尔的国王。
所以才会让完成任务的猫型使魔消失,并急著帮奥斯卡解咒。
但是他认为,缇娜夏在做好这些准备的同时,一定是基于别的理由才锻炼自己。她当年因为力有未逮而惨遭蹂躏,恐怕是不希望奥斯卡与自己遭遇相同的事,因此离去前替他留下了选择的权利。
她依旧是那个用情至深、总是不顾虑自己的笨拙魔女。持续留在永恒时光中的她,如今终于选择采取行动,投身于等待自己的命运之中。
而她所思索的未来……肯定不是为自己留下后路的未来。
既然如此,他现在该做出什么选择──
奥斯卡从城墙的露台上低头俯视城镇,同时思考著这件事。
即位典礼顺利结束后,民众以热情的欢呼声回应公开亮相的年轻国王。他从小就想像著这幕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光景,然而现实远比想像中平淡,这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必经阶段罢了。
比方说遭到魔女诅咒,又让另一名魔女成为自己的守护者,在历史上恐怕都是极为特殊的案例。然而在他眼中,这两件事只是他从懂事起就背负的重担,以及这项重担所延伸出的结果。他仅是做出当时的最佳选择,无关私欲。
可是──唯独选择缇娜夏是基于他的私欲。
这是孩提时代的他所无法想像的未来,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肯定都至关重要。
奥斯卡向民众挥手后回到城内,一群部下立刻前来随侍在侧。新王一边走在廊道上,一边针对预定从隔天展开的塔伊利远征,向魔法师长克姆、亚尔斯及杜安下达指示。
「做好准备,至少让转移魔法随时都能使用。毕竟对方是群魔法师,最坏的情况下起码让我能够单独行动,这样或许还能设法应对。」
「遵命。不过让陛下亲自出马真的是最后手段……」
「塔伊利就是打算使用最后手段。我们法尔萨斯为了自己而动用这个方法,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卡西亚被称为「魔法师杀手」,当这把剑的持有者对上魔法师时,都能多少取得优势。除此之外,当然还必须仰赖剑士自身的本领,而缇娜夏早已将足以杀死魔法师的技术全部传授给他了。因此只要他有意除掉对方,连魔女都可能成为剑下亡灵。
──但他是否动手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一边讨论著作战计画一边在走廊上移动。此时,谈话室中冲出一名少年。
少年挡在奥斯卡面前,摊开双手大喊:
「你要去打倒魔女对吧!也带我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正当奥斯卡微微皱起眉头时,斯兹特从走廊另一边跑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啊!这可是在陛下面前耶!」
斯兹特边说边用双手架住少年,然后对奥斯卡低头致歉。
「实在非常抱歉,在您面前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是你的弟弟吗?」
「不,他是传出灾情的镇上小孩……当时似乎碰巧待在外头才逃过一劫。因为他无处可去,我就先收留他了。」
「原来如此。」
大概是斯兹特前去调查居民全都忽然消失的城镇时,将这名小孩带回来的吧。双手仍旧被架住的少年大声嚷嚷著:
「我听说了!杀死大家的是魔女对吧?我也要去!我要报仇!」
「我拒绝。小孩子就乖乖去学习吧。」
刚即位的国王冷淡地回应,少年却似乎不打算退让。他从斯兹特的手中挣脱,对国王出言不逊地说:
「那你把那把剑借给我!我去杀死魔女!」
「你啊……」
奥斯卡抓住少年的衣领,将他举到能与自己平视的高度后,一脸无奈地看著拚命挣扎的少年。
「普通人就算拥有这把剑,也会瞬间就被那家伙杀死。听懂了就老实点。」
「因为你不打算杀死魔女,我才这么说的!带我去!」
见少年的态度如此没有分寸,周围的人不禁皱起眉头。克姆瞪视著少年,警告道:
「怎能用这种口气对陛下说话……」
「无妨,不过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你说我没打算杀那家伙?正是如此。」
「你这样也算国王吗!」
「我说啊……要是魔法师或魔女真心要攻击城镇,根本不会在意建筑物是否会损坏,只要击出几发大招就完事了。可是她选择了麻烦的做法,特地只让人类消失得一乾二净。你好好思考这背后的用意吧。做事不经大脑,可是会连能见的人都见不到喔。」
听到国王指出的疑点后,少年顿时瞠目结舌。他默默地沉思半晌后,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意思是……妈妈还活著吗?」
「大概吧。我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才要去见魔女的。」
少年被放回地板上后,踉跄了几步。尽管有了渺茫的希望,但他或许是害怕期望愈大、失望愈大,又以责难的口气质问奥斯卡。
「可是……大家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听到这句提心吊胆的疑问,奥斯卡眯起眼睛。
端正的脸庞变得面无表情。
那是背负著悠久历史与重担的一国之王所拥有的眼神。
少年被这股王者自然散发的威严震慑,不禁倒抽一口气。
奥斯卡沉下夜空色的眼眸,说道:
「到时──我会杀死魔女。」
亚尔斯听到主君的声音,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
因为那是不含一丝虚假的真心话。
※
皎洁明月高挂空中的深夜时分,帕米菈走进主人的房间。一看到试图编织长距离转移构成的魔女,立刻质问道:
「艾缇露娜大人,您要去哪?」
女子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听到帕米菈的声音后猛然回头。
「原来是帕米菈啊,不要吓我啦。还有,请别那样叫我。」
「失礼了,缇娜夏大人。」
缇娜夏犹如被发现恶作剧的孩子,吐了吐舌头。
如今只有帕米菈知道,眼前的魔女只是表面上做出符合「国王新娘」的言行举止,本质上其实截然不同。
自从被派到魔女身边并照顾她几天后,帕米菈便察觉魔女似乎隐瞒著某些事。于是她不厌其烦地抓准两人独处的时机,不断再三追问并发誓效忠,终于得到对方的信任。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您这边。如果无法信任我的话,就请杀了我吧。』
帕米菈语气坚定地表明自己的心意。魔女起初面有难色,只是沉默不语,但最终还是败给她的毅力。
『我知道了……总之,只有两个人独处时,请你别叫我艾缇露娜。』
一脸困扰地微微苦笑的缇娜夏,显得比以往的她更加稳重有礼,想必这才是她的本性。帕米菈看到主人这样的变化,也感到很开心。
话虽如此,目前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缇娜夏的力量确实强大,但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国家实在太过孤独了,帕米菈希望至少还有其他稍微能信任的对象。那个名叫雷纳特的男人会愿意成为其中一人吗?
无视眉头深锁的帕米菈,当事人缇娜夏再次开始编织中断的构成。
「我稍微出门一趟。要是有人来,请帮我敷衍一下。」
「咦?那个……」
帕米菈正要询问她的去处,魔女的身影却在下一瞬间从房间完全消失了。
「缇娜夏大人,真是的……!」
没人听到她的这声叹息,只有一轮明月于青白色的天空彼端沉默地注视著。
※
从露台远望,是一轮赤红的明月。
塔伊利的王太子鲁斯托仰望著犹如染上鲜血的月亮,感到格外地讽刺。扎成一束的头发在背后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在亚斯杜拉平原之战中,失去了将近一万名的士兵,这都得怪他自己的判断太过天真。鲁斯托忍受著腹部深处涌上的苦意,仰望著月亮。
──塔伊利长久以来迫害著魔法师。
那是持续千年以上的血腥历史,也是他们信仰唯一神伊利堤尔迪亚的历史。伊利堤尔迪亚被称为『分割世界之刃』、『沉睡白泥』,将拥有魔力的人类视为「贪得无厌的污秽」与「疯狂幼苗」,认为他们是不该诞生的存在。实际上,据说在伊利堤尔迪亚面前,拥有魔力之人将无法维持精神及肉体的正常状态,犹如发疯般失控地伤害人们。
人们看到那般景象后,开始畏忌神明、忌讳魔法师。如今的塔伊利依旧存在著这种倾向,因此国内的魔法师们遭到严重迫害,为此屡次起义,然而这些行动全都受到拥有压倒性数量的王国军镇压。
库斯克尔独立之初也是如此,所以大家都认为这个新兴国家不会长久。只是因为国王的指挥有天真之处,他们才能存续至今。
鲁斯托对此抱持著同样的想法,然而他强行派出的军队竟得到全军覆没的结果。
他后悔地心想:自己不该小看敌人,应该组织规模更大的军队,并亲自站上前线指挥。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一周后,法尔萨斯、赛扎鲁及冈杜那的国军将抵达塔伊利的城都。鲁斯托反对父王呼叫援军,因此无论如何都想在援军抵达之前拿出成果。
「明天再组织军队攻打好了,这次就由我亲自指挥……」
鲁斯托暗自下定艰苦的决心,仰望天空──却忽然发现月亮下的天空产生了扭曲。
「唔……!」
他反射性地拔剑。
那道扭曲是魔法师进行长距离转移时会出现的现象。他至今看过这幕景象好几次,每次都能在魔法师现身的瞬间砍杀对方。然而,这次出现的扭曲位于无法触及的空中。若是手边有弓就好了,但为时已晚。
鲁斯托只能紧咬牙根,看著空间扭曲的范围扩大。
下一瞬间现身的是──魔女。
他立刻明白眼前的女人就是袭击塔伊利城镇的魔女。
因为她曾出现在目击者面前,并主动说出自己的身分。眼前女子的发色和瞳色,都与报告中提及的模样相符,唯独美貌远远超乎鲁斯托的想像。
女子犹如月光幻化而成的人偶,他甚至不禁困惑地心想:为何这名违背神明旨意的存在,会拥有如此脱俗的容貌。女子纤长的鸦羽轻轻摆动,低垂的眼眸射穿了他。
「鲁斯托王子?」
那是一道犹如冷水的清澈嗓音。
那双无比深沉的暗色双眼,好似蕴藏著足以吞噬人类的深渊。
女子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强烈,鲁斯托甚至有种呼吸停止的错觉。没想到仅是瞥了一眼,内心就深受蛊惑。
他喉咙乾哑,一时之间无法言语。数息之后,终于以嘶哑的声音开口回应:
「可恶的魔女,来此何事!」
她轻轻点头,浮在空中简洁地说道:
「继续对库斯克尔出手也没有意义,我希望你打消进军的念头。」
「无耻之徒少胡说八道了!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魔女感受到露骨的侮辱及敌意,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白皙的指尖指向鲁斯托。
「再两个礼拜,一切就会结束了。要是援军赶到,我希望你在那之前别让他们进军。」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魔女没有回答。鲁斯托感到困惑不已,不知该如何解读她这句话。
这是单纯要争取时间,还是有其他含意?
浮在空中的魔女面无表情地回望著他。黑色的薄丝绸礼服随风飘逸,好似整个人会倏然消失般。
──鲁斯托想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
他以乾渴的喉咙发出声音,往前踏出一步。
「不过是个魔法师……有求于人的话就下来这里。」
「不过是个魔法师?是你们的态度招致今天的结果,你们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魔女扬起一边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
鲁斯托看著她冷艳的容貌,感受到令人战栗的恐惧与亢奋。不禁想像自己因这非人女性的白皙双手,堕入无底深渊的模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保持沉默就像是承认自己败北,于是他刻意摆出嘲笑的嘴脸回应。
「魔法师以私欲打乱神之世界,那股力量就是罪恶。给我下来,我就听你的话。」
鲁斯托不认为她会听从这个命令。
然而魔女竟缓缓下降高度,与他的视线齐平,但依旧浮在他触及不到的半空中。
鲁斯托终于得以从正面看她。女子浑身散发著强烈的威压,身躯却不可思议地娇小。彷佛只要搂过来,就能轻松地将她拥在怀里。这个念头令鲁斯托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魔女的表情微微一变,苦笑著说:
「你比我高大许多,有些事做起来肯定比我灵活。可是,我若因此羡慕你、甚至试图排斥你,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以神之名狩猎异能,只是因为人类的软弱罢了。」
或许是因月亮形成的阴影,使她的容貌显得非常悲伤。
暗色眼眸犹如夜晚的大海,波涛汹涌。鲁斯托想要确认女子的眼中是否映照著自己的身影。
「……这是诡辩。你们的力量并非人类该有的。」
人们各有所长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魔法师的「异常」远远超乎这个范畴。其中最为特异的就是魔女,她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魔女轻轻吐了口气,忽然问道:
「你曾经朝婴儿的头挥剑吗?」
「……什么?」
「你曾经目睹年幼的孩童哭闹不休地抓著母亲,两人一同被处以火刑的光景吗?」
「你在说什么……」
鲁斯托感到喉咙乾哑,早已猜出对方接下来会说的话。魔女看著一脸铁青的他,果断地说道:
「一直以来对这种事坐视不管的就是这个国家。这并非因时代背景而生的疯狂行径,而是这个国家本就视为理所当然的行为。我曾亲眼目睹更为凄惨的景象。不是别国,就是你们国家的真实状况。」
鲁斯托哑然失声,但是魔女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平淡地继续说下去。
「你身为王位继承者,理应学过历史、钻研过其他国家的政治。那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国家在这当中有多么特殊。黑暗时代结束后历经三百年,唯独塔伊利残存著如此残酷的选民思想。这种行为就等同胡乱啃噬自己的肠子,我想你应该会理解这个道理才对。」
──即使双亲不具魔力,也会有一定的比率生出拥有魔力的小孩。
塔伊利认为他们一出生就违背了神的旨意,因此长年排斥这些孩童。他们从不思考这个行为是否正确,因为这是「不能去思考的事」……如今,女子却指出他们要「面对这个问题」。
魔女拨开黑色长发,纤细的指尖发出白光。光变化为蝴蝶的形状后,展开美丽的翅膀消失于夜晚的庭院。女子做完这番动作后,告诫似地说道:
「无论是怎样的魔法师,只要使用魔法就会受到法则束缚。不管如何挣扎,逝去的人们和国家都无法失而复得。这对人类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魔法师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超乎常人。」
「……你这个魔女在说什么蠢话……」
「即使是我,也有个男人能轻易地砍倒我。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话落,女子莞尔一笑,有一瞬间流露出欣喜之情。
但是那抹微笑很快就消失了。鲁斯托依旧绷著脸,魔女从正面凝视著他,道:
「我给过忠告了,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魔女冷不防地摊开双手。鲁斯托察觉她打算施展转移后,反射性地大喊:
「如果你希望我牵制援军,明天就再来拜托我一次!到我这里来!否则我不会听你的要求!」
这句吶喊没有得到回应。
魔女未经咏唱就生成构成,倏然消失。只有一阵风轻轻吹过,彷佛那里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鲁斯托想著将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倩影,一时半会无法离开露台。
当他总算回到房间时,打算明天组织军队的念头已然消失了。
※
第一次与她相遇时,她还只是个在摇篮中沉睡的婴儿。
犹如白雪的肌肤十分柔软,他当时还想著:「那对睫毛真长啊。」
拉纳克只知道她是为了成为王子妃──也就是自己的新娘,而被带来城中扶养的孩子。直到数年后他才意识到,对方的耳朵及指头上配戴的封饰代表什么意义。那时的她已成长为惊为天人的美丽少女──而且每个人都注意到她出类拔萃的才能。
对拉纳克而言,在彼此的道路产生分歧之前,她一直是自己「应该守护的少女」。
「──四大国的联合军啊,真是壮观呢。」
被联合军视为敌人的库斯克尔国王,事不关己似地说出这番感想。
拉纳克慵懒地坐在王座上,仰望著天花板。空荡荡的大厅没有任何摆设。尽管库斯克尔城盖得十分气派,但与他国不同,处处都能感受到欠缺历史洗涤的氛围。
这点就连关键的国王本人也一样。拉纳克的神情不见恐惧或愤怒之意,他只是淡淡地低喃:
「明明这么做也毫无意义,一切只会向著该有的方向发展。」
「陛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完成所有同步的准备了。」
一名魔法师跪在王座前禀报后,拉纳克指向空荡荡的大厅,空中瞬间浮现以蓝线绘出的大陆地图。同席的几名魔法师倒抽一口气,凝视著眼前的景象。
地图上共有五处闪烁著亮光的地方。
这些点以光线连结,进一步分出线条,扩散到整座大陆。
拉纳克眺望这充满幻想的景致,微微一笑道:
「这就是……新大陆的模样。」
听到国王这句话,魔法师们纷纷憧憬地注视著那幅大陆地图。
在场想必很多人理解到,描绘其上的复杂线条其实就是魔法构成。正因如此,他们才因其庞大的规模为之战栗。历史上从未有过足以覆盖整座大陆的构成,听闻此事的人恐怕只会认为那是纸上谈兵而一笑置之。
然而,拉纳克知道唯独自己能实现这件事。一旦完成,所有人类的生活将完全改变。他一脸满足地眺望著自己所画的构成图。
「这样一来,大家的痛苦也会消失,这里将成为比现在更适合居住的世界。」
国王的这席话令魔法师们露出无比感动的神情。但是,其中一人不禁战战兢兢地提问:
「可、可是,这样的构成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不要紧,因为有艾缇在啊。」
刚好就在这时,大厅的门被打开,黑衣魔女走了进来。
如画中走出的美丽女子注意到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挑起纤长的睫毛,微微歪了歪头。她犹如人偶般面无表情,开口询问国王。
「拉纳克,怎么了吗?」
「我们正好聊到你。你愿意协助我改变这座大陆吧?」
「协助拉纳克吗?当然愿意呀。」
她轻巧地回答,悠然穿过房间,坐在墙边的长椅上。距离王座只有十几步的那个场所,是她的固定位置。见女子背靠著椅子扶手、阅读起书籍,拉纳克以温柔沉稳的眼神凝视著她。
「无论是多么复杂且巨大的构成,都得遵循基本法则。只要魔力充足,再逐一构成就行。对吧,艾缇?我以前也是这么教你的。」
「因为你总是比我先学到嘛。」
她的脸没从书本抬起,只是微笑著回应。
他们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堡,同样作为国王候补而受到栽培的伙伴。尽管已是四百年前的记忆,对拉纳克而言却恍如昨日。与身为魔女而活了许久的她不同,拉纳克这四百年来的大半时间都靠魔法陷入沉睡。他做著等同永远的浅梦,让身体进入休眠状态。虽然偶尔会感受到带有她气息的使魔经过附近,却无法给予回应。因为他陷入沉眠的期间,身体因巨大魔法的反弹而差点毁坏。
即使如此,他依然平安回来了。或许是因为经历漫长的睡眠,他的记忆与思考有些模糊不清,但没有忘记重要的事。
──那就是守护她。这是他从孩提时代就始终如一的职责。
「因为你是乖巧的好学生,老师们也很夸奖你呢。明明休息时间总是跟在我背后绕来绕去的,却能立刻就学会我教的事情……」
比拉纳克小五岁的她是个爱撒娇的黏人孩子,却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她当然不是空有才能,肯定也拚命地精进自己。然而,拉纳克同样很努力。
「你是优秀的孩子,没过几年老师们就没东西能教你了……」
她刚年满十岁时,便已无人能教她魔法了。老师们纷纷主动请辞,害她变得孤身一人。在那座城堡中还愿意对她伸手的人,就只剩下拉纳克。
「可是,你比我来得更……」
拉纳克的眼神突然失去光彩,以空洞的瞳眸注视著同为国王候补的魔女。
缇娜夏率先注意到异状,目不转睛地回望著拉纳克。
像是要随时起身、看清什么般──其他魔法师看到魔女异样的眼神,不由得冻结了。但她只是以沉稳的声音问道:
「拉纳克?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拉纳克缓缓眨了眨眼睛。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与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他感到体内残留著一股恶寒,彷佛不慎触碰到某种不祥之物。拉纳克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还是不行呢,我好像还身在梦中。」
「这不是梦。」
「我知道。」
不管是从前的国家已经灭亡,还是经过四百年后决定建立新的国度,都是现实。
只不过,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忘了某件事。他有种预感,那对他而言或许是难以切割的情感。
拉纳克向从前的少女询问。
「艾缇,你没生气吧?」
「生什么气?」
缇娜夏不知何时又将视线移回书上。乌黑长发垂落至地板,那副模样莫名地像是一轮盛开的花。魔女的美貌令人心醉神迷。拉纳克看到完全长大成人的她时,感到既开心又寂寞。
拉纳克注视著她,轻轻挥了一下手。见国王指示旁人回避,在场的魔法师们立刻匆匆退出大厅。只剩两人独处后,拉纳克改以明确的说法说道:
「就是四百年前的事。我们最后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这是两人再会之后,至今都没提及的话题。缇娜夏被这么一问,显得有些诧异。她犹如猎豹般以优美的姿势缓缓起身,望向拉纳克。
「怎么现在才问这个?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不会忘的。」
即使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唯独这件事他不会忘记。拉纳克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切开少女纤瘦的腹部时,她那既惊愕又恐惧的表情。无论是之后的悲鸣、啜泣,还是令人心痛的哀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相对地,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抱持著什么感情俯视少女?这份情感已在朦胧而漫长的沉睡中磨耗殆尽,至今都回想不起来。
「我认为你在生气,所以很在意。」
「我没生气。」
她立刻回答,然后像在表示要结束这个话题般,再度将视线移回书上。
见她明显拒绝谈论这件事,拉纳克只好改变话题。
「你认为靠强大的力量压制,有办法消除争端吗?」
「我想这是有可能的,但没办法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但或许能拯救现在身处不幸的人们。」
「嗯。」
没办法顺利整理思绪,拉纳克不禁以手指按著额头。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或许是因为过于漫长的沉眠,导致记忆与人格等方面都有断裂。他忍受著自己即将消散的感觉,凝视眼前将成为自己新娘的女人。以单一个体而言,她拥有著大陆上最强大的实力。
「艾缇成为魔女后,没想过要做这种事吗?」
「没想过。毕竟那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算有人会死也一样?」
「人总有一天会死。况且,我若是作为抑止力介入世界,或许会扼杀人类的思考。」
这句话昭示著她近乎完全不干涉的原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显得极为冷酷,然而这就是她选择的道路。拉纳克只知道那名对任何事物都很温柔的少女,不禁又升起落寞的心情。
「我打算做的事情也只是一厢情愿吗?」
「嗯。」
「真冷淡啊。」
「你别问就好了啊。」
魔女说完后笑了出来。然后她收起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
「可是拉纳克找了我,我才能稍微介入塔伊利与魔法师之间的争斗喔。」
「艾缇。」
「所以谢谢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这么说后浅浅一笑,看起来很开心。如果她的这张笑容是真的,那究竟什么才不是真的?
拉纳克也跟著莞尔一笑。
「只要你开心就好。」
为了斩断连锁的悲剧,就必须在某处引发某件事,而现在就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望天花板。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保护好你。」
即使全世界都忌讳她的魔女身分,至少还有自己站在她身边。否则她就会和孩提时代一样,只能孤单一人吧。拉纳克像是要说给自己听般,反覆说著。
「我会保护你的,艾缇。」
彷佛唯独这点是他历经四百年也未曾消失的感情。
即使她已不再是年幼的少女,这份感情也不会改变。
因为名为艾缇露娜的少女──就是为了自己而生的脆弱存在。
※
拉纳克说「我稍微睡一下」后,便回去自己的房间了。缇娜夏也跟著离开大厅。
当她来到城堡走廊后,护卫雷纳特立刻上前随侍在侧。他担心地看向主人。
「国王的状况……」
「不要紧。他大概还没从梦中清醒吧。」
「梦吗……?」
这座城内,负责服侍缇娜夏一个人的魔法师,就只有雷纳特和帕米菈两人。他得到魔女的信任后,大致知晓了主人的过去。正因如此,他才担心国王是否又会一时心血来潮而加害主人,然而缇娜夏本人的反应却很平淡。
「雷纳特,你知道这座大陆的魔女为何全都是女性吗?」
「咦?那不是因为……叫做『魔女』吗?」
雷纳特似乎以为这是在玩文字游戏,缇娜夏却笑著摇了摇头。
「虽然你也算是实力高强的魔法师,但男性体内的魔力其实很不稳定,要倚赖强大魔力度过永恒的时光是相当困难的事。像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自然没有问题,然而一旦跨越百年的时间,肉体和精神就会出现破绽。所以没有男性能成为魔女这样的存在,因为在到达那个阶段前就会自我毁灭了。」
听到主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恐怖的话,雷纳特露出僵硬的笑容。
「意思是,国王他……」
「他的精神受到影响了呢。虽说是用魔法进入沉眠,但对他身体的负担还是太大了。他目前的精神徘徊在约莫十五岁时的记忆,非常不稳定。正因如此,他才会对我这么温柔。因为在那个人的眼中,我一直是无力的小孩。」
看到缇娜夏露出苦笑的侧脸,雷纳特不禁皱起眉头。
──关于自己的过去,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然而从那些只言片语中,雷纳特还是察觉到一件事。从前的缇娜夏是真心仰慕著拉纳克,并将他视为真正的家人。这样的她面对和从前一样温柔的「哥哥」时,会有什么想法呢?雷纳特感到一丝不安,却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于是他改而询问起其他事情。
「国王方才说的事情,真的有可能成真吗?就是那个覆盖整座大陆的魔法构成──」
「办得到哦。只要使用我的魔力的话。」
听到主人乾脆地回答,雷纳特顿时说不出话来。缇娜夏的手指弹了一下编成辫子的一缕头发,接著说:
「就算过去也有人想过以魔法彻底支配大陆,却从来没有实现。以能力来说,铎洱达尔的初代国王或许有可能成就这项伟业。毕竟只有他能完全驱使十二位精灵。不过相较于今日,当时的魔法构成十分粗糙,恐怕还是有点难度。大约是从第四代国王开始,构成的研究才有所进展。」
「那个,缇娜夏大人……」
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话题可能会扯到铎洱达尔史上。魔女察觉到他的未尽之言,清了清嗓子。
「虽说有这个可能,然而事情一旦成真,将彻底改变这座大陆。小国恐怕会直接毁灭,库斯克尔则势必与四大国展开全面战争。可是,拉纳克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这么一来,到时酿成的死伤可能比黑暗时代还要惨烈。」
「这……」
这肯定是前所未有的事态。雷纳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转捩点上,不禁一阵战栗。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魔女依旧十分冷静。这时,缇娜夏像是突然想起般,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我拜托你的东西处理得怎样了?」
「您需要四十颗黑曜石对吧?今明两天就会准备好了。」
魔女拜托他取得的物品,是形状尽可能完好、颜色深沉的石头。缇娜夏闻言点了点头。
「为了以防万一,你记得先准备好自己的防御阵。」
雷纳特默默低下头。这并非自暴自弃,对他而言,该优先保护的人并非自己,而是主人。他当时就像强迫对方接受般,向眼前的女子宣誓效忠,但魔女还是笑著接纳了他。因此他无论如何都想报答对方。
此时,柱子的阴影处传来了讽刺的声音。
「两位这是在商量什么啊?」
那是令人感到甩不开的湿黏嗓音。雷纳特看到现身于此的人,不禁皱起眉头。
来者正是魔法师长──巴尔达洛司。这座城堡中,国王禁止任何人随便接触缇娜夏,唯独巴尔达洛司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找她麻烦。
对于这名拥有血腥经历的男子而言,魔女纤瘦的胴体,以及与身形不符的庞大魔力,都无可避免地挑起他残虐的兴趣。缇娜夏目光冰冷地看著毫不隐藏自己阴险欲望的男人。
「我打算做个首饰,只是拜托他帮我准备石头而已。」
魔女微微偏头回应,巴尔达洛司随即咧嘴笑道:
「首饰啊……黑曜石确实很适合你的头发和眼眸。不过既然是新娘,挑别的颜色应该比较好吧?像是珍珠白……或是石榴红。」
「新娘子配戴红色的首饰也很奇怪吧。」
魔女说完就要从巴尔达洛司面前通过,男人却不肯罢休地挡住她的去路。他眯起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目光犹如盯上猎物的爬虫类。
「我认为红色也很适合哦,很衬你的血色。你美丽的肢体内究竟隐藏著多么鲜艳的内脏,实在令我很感兴趣呢。」
「去问拉纳克吧。」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讽刺,但连雷纳特也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雷纳特窥视著主人的表情,只见她依旧泰然自若。魔女接著向男人命令道:
「退下。你若是无法靠自己的脚行走的婴儿,不如由我帮你好了?」
巴尔达洛司露出愉悦的笑容,后退一步将路让开。雷纳特感到极不舒服,替主人挡住男人的视线,同时迈出步伐。
※
塔伊利在亚斯杜拉平原吃了大败仗后,暂缓进军库斯克尔的计画。在王太子鲁斯托的命令下,只是先组织好军队,但士兵们仍停留在城都中。
除了本国军队,前来支援的大国行军也开始聚集到城都。
奥斯卡抵达塔伊利的城堡后已过四天,至今依旧不断开会,迟迟未能进军,一行人感到愈来愈焦虑。事情无法有进展的最大原因,就在于鲁斯托。他坐拥最大的军权,却反覆主张「慎重行事」,导致讨论总是毫无结果。分明是他们主动求援,现在却迟迟不出兵,奥斯卡很想将满腹怨言一吐为快。
而且出兵一事没有进展就算了,鲁斯托的妹妹契齐莉雅还几乎每天跟在自己身边,让奥斯卡的忍耐力已经濒临极限。他无奈地看向拥有华丽美貌的公主,说道:
「你跟到这种地方,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不行吗?」
只是看她嫣然一笑,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奥斯卡以带有讽刺意味的眼神回望她。
两人如今正在奥斯卡于塔伊利城内被分配到的客房中。
刚日落的天空转变为明亮的夜空,染上与他眼瞳相同的色彩。奥斯卡忍住叹息,暗自心想著:「等一下绝对要教训一顿放这女人进来的家伙。」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明显很困扰,契齐莉雅轻轻挑起眉毛,站起身后绕到他的身边。她越过扶手靠在男人的身上,以好似带毒的红唇凑近他的耳边低语:
「请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要是太过冷淡,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哦?愿闻其详?」
「在法尔萨斯时,你带在身边的那位女魔法师就是『苍月魔女』吧?或许哪天就会有人发现,但我若是现在就让此事流传出去,应该会影响到你的立场吧?」
面对女人试探性的眼神,奥斯卡只是勾起唇角,脸上毫无笑意。
──他确实想过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可是,契齐莉雅为何会在这时注意到这件事?流传于塔伊利的目击情报中,应该只有提到魔女是一名黑发黑眼的美丽女子。像缇娜夏一样拥有一双深邃黑眸的人虽然罕见,但并非完全没有。只凭这一点资讯,理应不会联想到她才对。
「如何?让你改变想法了吗?」
契齐莉雅凝视著奥斯卡,脸上挂著深信自己处于优势的愉悦表情。她顺势将双手绕过奥斯卡的脖颈,依偎在男人身上。令人窒息的芳香刺激鼻腔,诱惑著男人。奥斯卡以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拉近自己,让女人的红唇与自己的嘴唇相叠。
这深情的长吻,彷佛要融化她的灵魂。契齐莉雅接受著男人的亲吻,陶醉在获胜的喜悦中。男人的脸离开后,改而在她的耳边呢喃。低沉的嗓音令她全身震颤。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或许只是非常相似的女性不是吗?」
「找这种藉口可是没用的喔……因为我看到那个女人了,不可能会认错的。」
奥斯卡的指尖滑过女子白皙的脖颈,感受到鲜血在柔嫩肌肤下的脉动。
「在哪?实在很难相信呢。」
契齐莉雅听到这个疑问,尖声笑道:
「你就这么在意那个妖女吗?毕竟是魔女,想必用了迷惑男人的魔法吧?那个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前来拜访兄长大人,完全没发现被我看到了,真是个淫乱的女人呢。」
「……啊?」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抚摸著契齐莉雅脖颈的手险些将之拧断。
他在动手前踩住煞车,一把将女人推开后站起身,接著抓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奥斯卡低头看著一脸茫然的契齐莉雅,眼神丝毫不留情面。
「告诉我鲁斯托王子的房间在哪。」
迫使对方屈服的声音,展现出不容分说的魄力。
他虽然要求对方「明天再来」,却丝毫不认为魔女会再次造访。
然而,女子很守规矩地出现了。她同样待在月下,飘浮于自己绝对无法触及之处。
她每次出现,都会向鲁斯托倡导歧视他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她时而拐弯抹角地比喻,时而直接点到痛处。她的态度既不是鄙视、也并非在恳求,只是淡淡地编织话语。她不会久待,一旦问答结束就会突然消失踪影。
然而鲁斯托不舍和她相处的时间就此结束,每晚都会告诉她:「明天不来,我就出兵。」
要是能坦白说出「我想再见到你,想继续听你说话」,那该有多好?可是魔女是敌国的人、应该忌讳的魔法师,这句真心话违背了塔伊利的历史,因此鲁斯托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自己筑起的最后防线。
即使如此,他已经动摇了。这该归咎于她的存在,还是话语本身呢?这点无从得知。不过反覆听著她主张的这段期间,鲁斯托渐渐不晓得为何非得杀死魔法师不可了。
──到魔女所定下的两周期限还剩三天。
只要在那之前牵制住军队,是否会有什么改变?
鲁斯托走到露台,仰望夜空。此时,房间传来敲门的声音。
「兄长大人……是我。」
鲁斯托听到契齐莉雅的声音,尽管对她这么晚来访感到匪夷所思,还是走到门边替她开门了。
然而门一打开,他顿时惊愕得僵在原地。
只见妹妹一脸铁青,身后站著佩带宝剑的法尔萨斯国王。青年的肩上还坐著一头体型娇小的红龙。鲁斯托勉强发出声音询问道:
「……请问有何要事……」
「委托我讨伐魔女的不是贵国吗?」
男子以挑衅的眼神回问。鲁斯托察觉到这句话的意图,不禁全身僵硬。奥斯卡穿过他的身旁,径自走进室内。见他笔直地走向露台,鲁斯托慌张地追了上去,契齐莉雅则一发现奥斯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后,便快速地逃离现场了。
鲁斯托向踏出露台的擅闯者大喊:
「请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装傻会令你的处境更难堪啊。」
奥斯卡冷淡地回应后,拔出阿卡西亚。剑身反射月光,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那是用来杀死魔法师、塔伊利极度渴求的剑。
然而对鲁斯托来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那把剑。阿卡西亚的剑士是魔女的天敌,绝不能让两人见到面。可是他该怎么告诉对方才好?
奥斯卡无视陷入混乱的鲁斯托,仰望著天空。
月下空无一物的空间产生扭曲。
「别过来!」
鲁斯托对著空中大喊。
奥斯卡打算开口呼唤魔女的名字。
然而,下一瞬间转移至此的,却是有著一头浅金色头发的陌生女子。
「我还想说您每晚都上哪去,原来是在做这种事情吗!?」
「是啊……」
帕米菈傻眼地说,魔女则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缇娜夏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抱怨起最近这阵子不断与她重复问答的对象。
「他看起来明明不是那么笨的人啊。理解程度实在很差……每次都说『我听不懂,明天再来』。要改变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果然很难呢,真是受不了。」
见主人边发著牢骚边伸懒腰,帕米菈感到一股庞大的疲劳感袭向自己,叹了口气。
「您不需要奉陪那种男人。就算您容易被人牵著鼻子走,也请有个分寸。」
「对不起……」
缇娜夏一脸歉疚地垂下头后,拿起放在桌上的黑曜石。旁边的雷纳特一边苦笑,一边磨著石头。
帕米菈则是双手扠腰,独自气愤难耐。她一听就知道,塔伊利的王太子根本是被主人迷得神魂颠倒,只有魔女本人毫不知情。她很想告诉对方「你凭什么传唤我们重要的主人?」。主人诸事繁忙,才没时间与笨蛋继续拉扯不清。
然而,她的主人只是转动著手中的黑曜石,喃喃说道:
「可是只要他的态度软化,将来绝对会对魔法师有好的结果吧。魔法师的出生与血缘无关,塔伊利不改变国家的观念,悲剧就不会消失。」
帕米菈与雷纳特听到这句夹杂叹息的感慨,理解了主人的意图,不禁深受感动。
──如果魔法师的出生只是基于血缘,塔伊利迫害魔法师的历史想必早就终结了。毕竟只要拥有魔法师血脉的家族,全部移居到没有歧视的国家就好。
然而,有无魔力并非只由血统决定。而且出生便拥有魔力的孩子们中,约五成的人不学习控制力量的方法,就会伤到自己或身边的人。悲剧的幼苗随时都存在于各个角落。
帕米菈微微露出苦笑,以温柔的眼神凝视著主人。
「总之,今晚请您专心制作魔法具。毕竟时日所剩不多,塔伊利王子那边就由我去果断拒绝他吧。请您告诉我转移座标。」
「拒绝……?拒绝什么?」
「…………」
帕米菈对迟钝的主人感到有些傻眼,但至少成功问出座标了。缇娜夏一脸担忧地看著组织构成的帕米菈。
「你若是出事,我也会过去的。」
「不用担心。雷纳特!请你好好看著缇娜夏大人!」
「用不著你提醒。」
于是帕米菈独自转移到塔伊利的城堡。
转移过去后,她从空中俯瞰到城堡、庭院,以及王太子房间的露台。
露台上有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佩带的剑,帕米菈也曾在书上看过。
「王剑阿卡西亚……魔法师杀手……」
那把甚至能杀死魔女之剑的持有者,为何会在主人每晚造访之处严阵以待?
──理由根本无须思考。
「可恶,居然算计主人!」
帕米菈感到怒火涌上心头,双手伸向前方。
她的掌心产生强光,魔法流泄而出。
转移过来的女子一看到阿卡西亚就勃然大怒,手中击出白光。奥斯卡啧了一声,挥剑一击粉碎了对方的构成,接著命令肩上的龙。
「那克!捉住她!」
收到王命的龙立刻变换体型。那克飞上天空的同时,体型变得如小屋般巨大,伸出利爪袭向女子。浮空的女子还没稳住身体,但仍是以简短的咏唱挡下攻击。
与此同时,奥斯卡瞄准女子的脚,投掷出短剑。
这是对付浮空魔法师的惯用手段之一。不需要让她受重伤,只要能让对手因痛楚而难以集中精神,大部分的魔法师都会无法继续飞行。
然而,女子同样以魔法抵销了攻击,可见本事相当高超。
尽管如此,那克趁著对方在这一瞬间产生的破绽,以巨大的翅膀击中了她。
「唔、啊……!」
女子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依旧停留于空中。龙再次对她伸出利爪。就在巨大的钩爪即将捉住她时,双方之间产生了扭曲。
下一瞬间──又有另一名女性转移到空中。
她张开防御壁弹开龙爪,接著发出惊呼。
「那克!?」
漆黑的长发于空中飘逸,苍白的苗条肢体于月下浮现。
她缓缓转头望向露台,一名男子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魔女茫然地呼喊出男子的名字。
「奥斯卡……」
「过来。」
男子一脸不悦地伸出了手。
看到对方伸过来的手,缇娜夏依旧浮在空中,身体却僵住了。
她知道奥斯卡已经抵达塔伊利城。
然而,她认为即使如此,也不太可能见到面。或者,她内心某处其实早就料到有可能像这样不期而遇。
魔女失魂落魄地看著从前的契约者。
男子蓝色的眼眸有著捕捉她的力量。彷佛理所当然般在他怀里笑著的记忆,忽然掠过脑海。那段理应不远的日子,现在竟如此令人怀念。
缇娜夏的嘴唇不住颤抖。假如就这样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或许就抓住男子的手了。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场上的空白。
「逃啊!快点!」
鲁斯托拔出自己的剑砍向奥斯卡,却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以阿卡西亚挡下。帕米菈见状,抓住僵住不动的缇娜夏肩膀,说道:
「缇娜夏大人,我们走!」
帕米菈仰望天空,空中顿时浮现转移阵。那不是用来让个人转移的构成,而是一道用于传送多人的门。只见雷纳特从中探出头,向两人大喊:
「我没办法维持太久!动作快点!」
帕米菈拉著缇娜夏的手往上升。那克看到自己的前任主人忽然出现,不知所措地望向奥斯卡,等待他下达新的命令。奥斯卡让鲁斯托的剑从手中弹飞后,呼唤出魔女的名字。
「缇娜夏!」
魔女以非常不安且为难的眼神看向他。
然后就这样被雷纳特与帕米菈拉走,消失在转移门内。
奥斯卡看著魔法师们消失的天空,暗自咬牙切齿。
──错过了绝佳的机会。
他本以为能夺回缇娜夏。只要可以确保她的安危,其他事情根本无所谓。与她交谈之后,再找到妥协点就好。
但是因为意想不到的阻碍,一切都化为白纸了。奥斯卡压抑著烧灼腹部深处的焦躁感,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
那克变小后回到他的身边。奥斯卡摸了摸龙的头慰劳它后,瞪视著鲁斯托。
「好啦,麻烦你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鲁斯托咬紧乾燥的嘴唇。
赤红的明月照在露台上。
关键的日子正默默地逼近。
※
「缇娜夏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转移到魔女位在库斯克尔的房间后,帕米菈观察著主人的模样,出声询问。
魔女面无血色,茫然地看著他们两人,半晌后才回应帕米菈的话。
「我没事。倒是你……」
「只是稍微撞到而已,请不用担心。」
魔女听到这句话后,犹如虚脱般瘫坐在地。雷纳特与帕米菈慌张地跟著跪了下来。
「真的不要紧吗?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只是稍微吓了一跳。」
雷纳特皱起眉头,询问主人。
「您认识阿卡西亚的剑士吗?」
魔女听到这个问题后,身体微微颤抖,暗色的眼眸充满了陌生的感情。
「那个人……是我的契约者。是经过我锻炼,唯一……能杀死我的人。」
她希望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今后的历史某个东西。
那就是他──创立新时代的王。
魔女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她阖上眼睛,封闭住自己的情感。
而在隔天,联合国军──开始朝库斯克尔进军。
6.梦之终结
「艾缇,你在哪?」
他呼喊著少女的名字。
铎洱达尔宽敞的城堡,所到之处都是以冰冷的石头建成。城中来往的人们犹如人造人偶,无人回头看他一眼,根本不在意他的事情。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
「艾缇?」
拉纳克看向白色的大厅。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少女,正站在空无一物的房间中央。
她摊开纤细的双臂,从手中溢出犹如开花般的缜密构成。复杂的构成展开后,转眼间便覆盖整座空间,拉纳克不禁为之屏息。
复杂且庞大、堪称极致技术的构成。
就算看了也无法理解或解析,那是凌驾于他之上的力量。
此时,少女终于注意到呆立于原地的拉纳克,回头望去。她露出令人怜爱的笑容,开口问道:
「拉纳克,怎么了吗?」
「……艾缇。」
因为想见她一面,自己才来到这里的。这座城堡中,只有她是自己唯一的伙伴。
他的老师们似乎不久前失去了热忱。或许是有什么状况改变了,当他因渗透进日常的窒息感而喘息时,听说老师们也离开她的身边。
所以拉纳克想去见她一面,安慰她。无论她多么孤独,至少有自己会陪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她之所以孤独,是因为那股力量──因为谁都无法教她任何事情。老师们会离去是因为如此,大家对他失去兴趣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继承铎洱达尔王位的人,是她。
想必任谁都这样认为吧。这个娇小且孤独的少女,将成为下任女王。
原本总是在自己身后转来转去的女孩,曾几何时远远地超越了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该──
「拉纳克?」
暗色的瞳眸注视著自己。那是一无所知且纯真无瑕的强者所拥有的眼睛。
拉纳克压抑住上涌的痛苦情绪……笑了。
「没事的,艾缇。」
即使如此,能守护她的人只有自己。非得是这样不可。
因为少女还什么都不懂,而且在这座城堡中实在太孤独了。
「──拉纳克,醒醒。」
女子的声音传进耳中,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过去的景色转眼间远去,拉纳克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女子正在观察著自己。
「……艾缇?」
他反射性地低喃出这个名字,女子随即微微皱起眉头。那是他并不知晓的大人面貌。看著这张脸,他总是觉得有些异样感。拉纳克深深地吐了口气,于方才假寐的王座上重新坐正。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什么梦?」
「以前的梦。你还是少女时的事情……大概吧。」
梦中的她,还是个不可靠的孩子。拉纳克转了转僵硬的脖颈,试图回想起那段落在记忆彼端、模糊不清的往事。魔女闻言,却只是露出苦笑。
「你真是奇怪。比起这个,明天就要行动了呢。」
为了变革大陆的一步棋,如今已然准备就绪。拉纳克以饱含感慨的目光看向女子。
「多亏有你。这样一来,大陆将迎来和平的曙光,魔法师的生活也能不再受到威胁了。」
失去的国家已经不会再回来,铎洱达尔是早就灭亡的王朝,将毁灭之国的王位得到手也没有意义。那是没有选择他的国家。
所以他才会新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为了让人们能在今后的未来安心地生活。
曾是少女的魔女闭起眼睛,露出微笑。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
要是没有她,拉纳克的理想就不会实现。因为她拥有能将所有梦想转变为现实的力量。那是他引颈盼望,却始终无法得到的力量──
「……艾缇。」
「怎么了?」
听到这道比平常低一阶的声音,她天真无邪地回应。
拉纳克闻言,瞬间回神。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打算说什么,只是有种苦闷的情绪在胸口扩散的感觉。
所以,他这样说给自己听。
「我会守护你的,艾缇。」
他要从其他人类手中,守护成为魔女的少女。非得是这样不可,因为现在的她是受到人们忌讳且嫌恶的可悲存在。
拉纳克对自己的答案满意地点头。
──即使如此,他刚才吞下的苦涩滋味依旧没有完全消散。
※
转移到塔伊利西方堡垒的四大国军队约莫有五万兵力。
以对付仅仅数百人的库斯克尔来说,这样的兵力看起来实在过于庞大,然而这是众人考量到对手拥有未知力量而做的决策。
缇娜夏逃走的那晚,奥斯卡逼问了鲁斯托,让他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得知自己至今处于被动状态,无谓地浪费许多时间后,奥斯卡的心情奇差无比。魔女指定的日子就在明天,现在开始进军究竟能否赶上「那个」未知的事情?
奥斯卡的内心焦躁不已。如今已是黄昏时分,他前往堡垒入口,与将军们一同确认明天开始的进军路线。他抬起头时,突然注意到冲过来的希尔薇娅。她一来到国王面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
「陛下,侦察兵发现并收留了一名平民少女。她当时似乎是在这里通往库斯克尔的街道上,遭到一群魔法师追赶。大家现在都聚集在会议室了,烦请陛下前来一趟。」
──被保护下来的那名少女自称琉璃。
她是第一座遭库斯克尔烧毁之城的幸存者,那时受到一名隐居山林的魔法师保护才活了下来,但是因为险些被库斯克尔的魔法师发现藏身之处,而选择离开那里。她在前往堡垒的途中,果不其然被魔法师发现,遭到他们追赶。
奥斯卡在前往会议室的路上听著少女的身世,不禁佩服地说道:
「遭到魔法师穷追不舍,真亏她还能平安无事啊。」
「或许是因为她是小孩吧?无论如何,实际状况得听听本人怎么说。」
一抵达会议室,希尔薇娅便替主君打开门。奥斯卡踏进里面后,发现室内已经聚集了他国的王族及指挥官。
年幼的少女正站在中央。她目不转睛地看著奥斯卡半晌后,露出明亮的开朗神情。
「是王子殿下!原来王子真的存在呀!」
「……我可不是王子啊……」
奥斯卡不禁反驳后,又突然想到不需要特地解释,配合少女的说词就好。然而,少女继续抓著这个话题不放,说道:
「骗人!我有看过你的样子,让我看的姊姊还说你非常强!」
「让你看?」
「姊姊从坏魔法师的手中救了我,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喔。因为我一直哭个不停,她就跟我说了很多话,还让我看许多东西。她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后,脑海里就会浮现景色,就像是亲眼看见一样呢。」
少女笨拙地解释著,奥斯卡却依旧从中察觉到线索。他弯下膝盖,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女齐平。
「她是黑发吗?」
「嗯。眼睛的颜色也是,就像没有亮光的夜晚。」
听到一如预期的回答,奥斯卡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
奥斯卡站起身,以手掌扶著有些脱力的脑袋。
魔女出手救下遭魔法师追赶的少女的地点,似乎是从堡垒骑马约莫一小时会抵达的草原。
军队一天亮便离开堡垒,然后在魔女出没过的地方前停下,先由魔法师们前去侦察。不久前的亚斯杜拉平原之战中,军队就是因为贸然前进而落入敌人陷阱,他们必须避免这样的惨剧重演。
然而,魔法师们归来并前往指挥官们聚集的帐篷报告时,都说「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奥斯卡向前去调查过的杜安招手,将他叫到帐篷外面。
「真的什么状况都没有?」
「其实我有感觉到周围传来微弱的魔力,但没发现任何构成。但是坦白而言,若由缇娜夏大人施术,我们确实无法识破。」
「果然是这样啊。」
其他人的意见渐渐统一,开始讨论继续进军,通过这片草原。现在绕远路确实无法在今天之内进入库斯克尔。既然如此,就算明知有陷阱,还是应该继续前进吗?
正当奥斯卡苦恼地思索时,背后传来年轻女性向他搭话的声音。
「既然拜托别人办事,就请不要随便移动。」
「……适任的人出现了啊。」
回头望去,只见封闭之森魔女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露克芮札手扠著腰,瞪视奥斯卡。
「我已经去全部的城镇看过了!真是麻烦。」
「抱歉。那么结果如何?」
看到站在法尔萨斯国王身旁密谈的美女,经过附近的士兵和待在稍远处的指挥官都频频望向这里,眼神流露出饶富兴味的意思。然而,身为当事者的两人谈得入神,丝毫不以为意。
「没什么,只是感觉那孩子真的很拚命呢。城镇的居民之所以像是消失不见,只是因为她将人们的时间变得极端缓慢,处于类似时间停止的状态。然后施加了一层防护结界,让人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所以居民不是消失了,人都还好好地待在镇上。感觉敏锐的人应该会察觉到气息吧?」
「喔,原来如此……」
奥斯卡想起斯兹特报告调查结果时,曾说过「感觉有某种东西存在」。听露克芮札所说,那些城镇如今处于存在著许多透明人的状态,看不到也摸不到。如此惊人的事竟遍及八座城镇,而且有些城镇还是同时变成空城的。思及此,奥斯卡再次体认到魔女的恐怖之处,甚至感到佩服。
接著,他进一步询问同为魔女的女子。
「解得开吗?」
「我才不干,太麻烦了。况且只要时间一到,法术就会自动解开的样子。大概再过一个小时,所有城镇都会恢复原状喔。」
「真的吗!?」
「千真万确。那我先走啦。」
「等一下。」
奥斯卡抓住准备转移离开的魔女,向皱起眉头的女子问道:
「抱歉,既然你都来了,能请你看看缇娜夏是否在前方设置了什么魔法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办得到这件事了。」
假如要识破魔女所设置的魔法,自然得需要同为魔女的人出手。
然而,露克芮札只是态度冷淡地回答:
「就算有,你们也没时间绕道而行了吧?反正不是杀人的术法,大可放心。」
魔女说完后,吐了吐舌头。两人所在之处距离草原还很遥远,但她还是察觉出前方设置了什么魔法。奥斯卡叹了口气。
「果然有啊。和那家伙为敌,实在没什么好事呢。」
「你分明早就知道,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啊。光是这次的关键人物是那孩子就是个大问题了,现在就连我也牵涉其中。这事情要是被知道了,肯定会变得更麻烦。你想自掘坟墓吗?」
「现在不是能选择手段的时候,之后的事情我会设法处理的。」
他有自信能让其他国家的人闭嘴。露克芮札听出这名国王的言外之意,一脸傻眼地说:
「拜托你别乱来啊,这可是会影响到未来喔。而且真要说的话,我比起你更希望以那孩子的愿望为优先。」
「但那家伙根本不顾自己不是吗?」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改变立场。我不会出手帮忙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魔女的这番话毫不留情,却很有道理。奥斯卡不禁皱起眉头。
露克芮札愿意提供情报,却不会出手。这想必是身为魔女的她为自己设下的底线。她的态度像是在撇清关系,但其实是基于尊重个人自由的想法。
奥斯卡明白这点,所以即使不情愿,还是压下不满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会自己解决的。」
「真是好孩子~」
露克芮札开怀大笑。然而下一瞬间,魔女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转而严肃地低语。这是奥斯卡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真挚的表情。
「那孩子不会保护自己,请你成为她的盾牌。」
「……好。」
「这次的转机中,幸好有你陪在那孩子身边。」
魔女琥珀色的瞳眸浮现出慈爱的影子。但她很快便闭上眼睛,然后再次露出平常的嫣然笑容。
「你就好好努力吧。」
留下一句简短的话后,她的身影就消失了。遭到两名魔女玩弄于鼓掌的奥斯卡,吸了一口气后转换心情,走回帐篷之中。
会议结果出来,尽管怀疑前方设有陷阱,五万大军依旧按照原定计画开始进军。
但为了以防万一,王族与指挥官等要人都统一待在阵形中央。奥斯卡也将行军一事交由其他将军率领,让亚尔斯、美蕾蒂娜、克姆、杜安、卡普及希尔薇娅等人聚集在自己周围。就算有魔法陷阱,只要有他们在,应该就能应对大部分的状况。
话虽如此,众人警戒著前进了大约一个钟头,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状况。由于一路上毫无变化,就连指挥官们也渐渐放松戒心。
然而就在这时,最前列的部队派来的传令兵冲进阵中。
据他所说──「无论前进多久,景色都没有变化」。
「这还真是夸张啊……居然能封锁如此广大的空间。看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这和森林中的妖精常用的伎俩很像,但规模如此巨大的魔法可说是史无前例。」
听到报告后,卡普感叹地说道。这番话实际上有一半以上都算是称赞,但奥斯卡听了之后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他彷佛听到缇娜夏说:「你们就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圈吧!」
「那家伙的存在本身就是犯规啊。该怎么做才能解开?」
「只要看到构成的关键并将之破坏,应该就能解开封锁了。以规模来看,缇娜夏大人现在应该没有亲自维持术法,而是配置了纹样或作为核心的某个东西来维持。只要能找出那些媒介,或是……唔,问题是最重要的构成本身完全看不见呢。」
「我也看不见。」
众人面临了束手无策的状况。奥斯卡忍不住诅咒了一下无情的露克芮札。
另一方面,军队停止前进后,应该下达指示的中心也陷入一片混乱。奥斯卡环视一圈,只见各国的将军、王族及内臣们散落在周围,纷纷为了交流情报或寻求解决办法而讨论著。人群之中,奥斯卡看到了鲁斯托的身影,不禁面露难色。
归根究柢,都是因为这个男人替缇娜夏争取到时间,才会导致事态恶化至此。奥斯卡心中一阵焦躁,忍不住有些迁怒。
就在他拚命压下这股情感时──「那个男人」突然现身了。
男人披著一身黑色魔法师长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人群中心。见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自己身上后,男人优雅地屈膝行了一礼,以清晰的声音朗声打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库斯克尔的魔法师长,名叫巴尔达洛司。」
「什么……!」
几人迅速拔剑,现场气氛立刻变得杀气腾腾。巴尔达洛司刻意地耸了耸肩。
「哎呀,请等一下。若是杀了我,你们可就没办法从这里出去啰。这是我等国王的新娘一手创造、堪称艺术品的完美结界,你们不可能从这里面离开的。」
「可恶的小丑……你到底想做什么?」
赛扎鲁的将军恶狠狠地出言威吓,巴尔达洛司却只是一笑置之。他似乎很享受自己被赋予的角色,以装模作样的口吻回答。
「这次承蒙各位提出归属库斯克尔的申请,专程聚集于此,本人实在是不胜惶恐。那么,希望各位务必亲眼见证我等国王支配这座大陆的时刻……恕我冒昧,还请容我带各位前往观礼。」
巴尔达洛司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
「不过座位有限,实在无法一次招待所有人。我想想……如果只是这几位贵宾,应该能好好招待呢。」
「谁会答应你的邀请啊!」
「少得意忘形了!」
这番傲慢的邀约,令现场骂声四起。巴尔达洛司却毫不介意,脸上依旧挂著犹如面具的笑容。奥斯卡将手放在阿卡西亚上,往前踏出一步。
「知道了,带我去吧。」
「陛下!?」
克姆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巴尔达洛司则满意地瞥了奥斯卡一眼。
只见黑衣魔法师大大摊开双手,手中随即浮现复杂的构成。
「我当然会带您去……可是其他贵宾也得同行。各位没有拒绝的权利,毕竟要是没有你们这些观众,我们也很困扰呢。因为你们──」
转移构成发动。以巴尔达洛司为中心,开启了将大约五十人都纳入范围内的转移门。在一片惨叫和惊呼声中,巴尔达洛司的声音被掩盖得模糊不清。
然而,奥斯卡彷佛听到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你们将是我等用来对付新娘的人质。』
与此同时,男子露出了不祥的笑容。
众人经由转移门,被传送到一望无际的荒野中央。
混杂著沙尘的风吹袭著大地。
他们站在乾燥荒野中的腐朽遗迹里。
堆积著沙尘的圆形广场有一半都快崩塌,其中还竖立著几根同样濒临倒塌的白色石柱,脚下的石板也几乎龟裂、剥落。半毁的广场中央有一座十几阶的石梯,爬上去后是一块比周围高出不少的区域。平台上放置著一座古老祭坛,以及无人的崭新宝座。
奥斯卡站在广场中央,扫视了一圈。
「真是典型的埋伏啊。」
周遭静谧的景色,教人不禁联想到遥远的往昔。广场的外侧区域耸立著呈钵状的石阶,犹如俯视著他们般。让人升起时间风化之感的外围建物,就像是石化的花瓣。
如今,古老的石阶上并排站著三百多人的库斯克尔魔法师,他们正以冰冷的目光注视著转移至此的「来宾」。人群之中甚至夹杂著有翼的中阶魔族,以及不少受到使役的异形生物。
奥斯卡冷静地观察著这幕景象。相较之下,其他人有些瞠目结舌,有些则恐惧地呆立原地。奥斯卡看著前方,呼喊部下的名字。
「亚尔斯,如何?」
「不太妙,毕竟人数实在相差悬殊。」
被带来的人约莫五十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正面应战。奥斯卡环视其他部下,然后拔出阿卡西亚,以能让他们听到的音量下令。
「我有守护结界,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缇娜夏还活著,身为契约者的他就不会死。
可是奥斯卡并没有让部下送死的打算。他重新握好阿卡西亚的剑柄。
就在这时,他们的视线前方──也就是中央石阶的上面,一名男子在其他魔法师的陪同下现身了。
男子一头白发,穿著显眼的华丽服饰,在周围人的服侍下走了出来。巴尔达洛司站在祭坛旁边,恭敬地低头,为男子让出道路。奥斯卡定睛凝视那名现身的男子。
「拉纳克……」
听到这个名字,周遭的人纷纷脸色一变,错愕地看著男子。他身为四百年前的人类,却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岁左右。病态的白发与肌肤,让他看起来犹如梦中才存在的人物。
拉纳克俯视著「观众」,露出微笑。
「欢迎各位莅临毁灭的铎洱达尔大圣堂。」
众人闻言,纷纷环视周围。四百年前被歌颂为魔法大国、以异样的力量为傲的国家,凄惨地灭亡后化为残骸,沉默于这片荒地之中。拉纳克坐上废墟中崭新的石制王座,开口道:
「今天邀请各位前来,是因为我有个提案。如今大陆上不仅憎恨我国的塔伊利,各地都不断上演著残酷的歧视与争斗。神是不公平且反覆无常的,拥有力量却不管事。所以人们才会互相残杀,因憎恨而杀、因深爱而杀。」
平淡的声音既不温柔,也不存在著威严,就像是毫无感情的人偶。
拉纳克垂下如玻璃球的眼睛。
「现在,就让我们终止这一切吧。立下规定,禁止一切争斗。只要违反规定,无论身在这座大陆的何方、拥有什么身分,都会立即受到惩罚──我已经得到足以惩罚罪人之力了。」
「什么?」
奥斯卡不禁惊愕地提高音量,其他人也因拉纳克的最后一句话而哑然失声。
甚至有人怀疑起拉纳克是否疯了。换言之,那句话等同他宣称要成神。
见观众纷纷露出狐疑的眼神,拉纳克微微勾起唇角。
「想必各位也知道,这座大陆上有五处被称为『魔法湖』的庞大力量滞留地。那是由自然的精气、魔力及无数人类的灵魂所形成。而今魔法湖的术式只是持续积累周围的生命力,将之聚集于一处。然而,只要以构成连结这五座魔法湖,就能形成笼罩整座大陆的大网。如此一来,我就能待在这里监视整座大陆,甚至足以操控天候。听起来不坏,对吧?」
──完全监视大陆、控制天候。
那简直就是恶梦般的未来。要是平常的缇娜夏站在他身旁,肯定会说「才不好!」吧。奥斯卡想像著怒气冲冲的魔女,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身后的亚尔斯随即以苦涩的声音提醒。
「陛下……」
「不,抱歉。不要紧,我会认真处理的。」
魔法湖是铎洱达尔灭亡之际生成的产物。追溯源头,是拉纳克在四百年前理应吸收的力量。当时,他因为这股力量过于庞大而无法控制,现在恐怕是想再次将之据为己有。
奥斯卡等人早已在魔兽事件中,彻底领悟到这次至关重要的魔法湖之力。那头魔兽不是特地制作出来的兵器,而是偶然生成的生物。光是从魔法湖中孕育而出的魔兽就有如此惊人的力量,若是拉纳克真的控制住所有魔法湖,确实有可能获得等同神祇之力。
「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见那家伙相当不妙啊。」
就算他的理想多么崇高,也必须阻止他完全监控大陆。毕竟支配者自以为是的想法,不知何时会变得疯狂。
拉纳克从王座上起身,微微一笑。
「距离构成完成,还需要等上一个钟头左右。尽管这段期间可能有些无聊,但希望你们务必见证这一刻。因为接下来将是全新时代的开端。」
见观众们全都倒抽一口气,拉纳克更加开怀地笑道:
「那么,先向各位介绍我的新娘吧。毕竟要是没有她,可没办法组织如此大规模的术式呢。我借用了她的力量作为触媒,才得以成就这般伟业。艾缇,过来吧。」
拉纳克轻轻挥了一下右手,转移门便在他的身旁开启了。一名女子从中走了出来,身边还跟著三名魔法师。
女子身穿一袭白衣,任谁一看就能知道她是「新娘」。出众的美貌甚至让人忘却现场异样的状况。
长襬礼服上叠著好几层蕾丝,乌黑的长发中编入与礼服同色的花朵。女子的容貌就犹如雕刻家穷尽一生所打造的艺术品,一双低垂的暗色瞳眸隐隐带著忧愁。
只见她缓缓抬眸望向拉纳克,同时注意到石阶下的观众们──一瞬间露出惊愕的神情。跟随著她的三名魔法师中,除了一名较为年轻的少女,另外两名男女同样变了脸色。
巴尔达洛司看到新娘的表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拉纳克则是笑容依旧地歪了歪头。
「怎么啦,艾缇?」
「他们突破了我的术式?」
「不是。是我协助巴尔达洛司,把他们带来这里的。因为我想让大家一同见证这个时刻。」
「……这样啊。」
缇娜夏转过身,像是要让随侍左右的随从安心般露出笑容,接著退到拉纳克后面一步的位置。在她往下坐的同时,下方出现一张以白石制成的朴素椅子。
拉纳克将手轻放在她的肩上,开始缓缓咏唱。
※
遗迹中只剩下咏唱声回荡四周。奥斯卡趁著这段期间,思索著该如何采取行动。
距离构成完成还有一个小时,必须在那之前设法阻止他。
可是他一旦杀向拉纳克,待在外侧的魔法师就会立刻采取行动。他们想必不会只针对自己,而是直接杀死在场所有人。以如今的人数差距,己方势必无法全身而退。
「有什么破绽……」
奥斯卡望向自己的肩上,那克正在微微伸著懒腰。他将视线移回赠予自己这头龙的女性,只见那双暗色眼眸落在脚边,没有看向任何人。奥斯卡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她,思考著魔女的目的究竟为何。
※
帕米菈努力隐藏住内心的动摇,看著自己的主人。
没想到他们会把其他国家的人带来。
这究竟是拉纳克自己、还是巴尔达洛司提出的想法,如今也无从得知了。无论如何,她实在不愿去想像这么一来事态会如何变化。
「请给我们力量……请守护我们……」
帕米菈默默地祈祷著。
然而,唯独国王的咏唱声响彻这座腐朽的圣堂。
※
──四百年是相当漫长的岁月。
漫长到足以令精神倦怠。然而,缇娜夏克服了这点。
最初的一百年,除了露克芮札以外,她甚至没办法好好和人说话。
她不仅失去国家、遭到重要之人背叛而变得无依无靠,还接二连三地遇到试图利用她的人。每件事情都不断地打击著她的心灵,令她不禁憎恨起这些折磨她的人类。
然而,当她成功封住这股恨意的同时,她变得不再期待或爱上人类。因为这些情感只会让她再次忆起想要烧毁世界的强烈憎恶。
后来她盖了一座高塔,并与那些成功登上塔顶的人见面后,开始稍微喜欢上人类了。
他们很有意思。
努力而拚命。
那些美丽跃动的生命令她心生羡慕。
她不禁心想「人类中存在著品格上的差异吗?」,同时思考著「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呢?」。
再这样下去,她究竟要累积多少岁月才能死去?
是否能得到自己不惜消磨灵魂也渴望的东西?
待在塔上的每一天都平稳而毫无变化,自由且孤独。
她寻找的东西不论经过多久都找不到,甚至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怀抱著妄执的自己,只是日复一日地度过无尽的时光。
可是有一天──她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男子悦耳的咏唱回荡于耳边。
这道声音就像摇篮曲,陪著她长大。当她独自待在城内的离宫、被迫不断地学习时,正因为有他在身边,自己才能忍受这段空虚的童年。
那是温柔地守护著她的声音。
缇娜夏闭上眼睛,追溯从自己身上萃取而出的魔力,感觉到编织而成的庞大构成。
这会是改变一切的魔法、为了开始终结的咏唱。
她所追寻之物就在这之后。
※
看著过去灭亡的国家景色,并没有唤起拉纳克的乡愁。
那是即使处于黑暗时代,依旧拥有广大领土、让他国无法侵略的魔法大国。据说历代最强的国王甚至能驱使好几位高阶魔族,只身一人就足以匹敌一支大军。所以拉纳克心想:自己将来也要成为那样的存在,守护铎洱达尔这个国家。
然而不知何时起,他对祖国的热情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想不起来,那份情感是在知晓自己没被选上时流逝的,还是在国家灭亡时消失的。
长久的睡眠似乎令他的记忆与情感都出现断裂,导致他就算目睹往昔的景致,也彷佛隔了一层薄纱,无法唤起真实感。对拉纳克而言,只有魔女如今传递至他身体的体温才是真实的。他调整呼吸,慎重地继续编织咏唱。
「沉默荡漾于叹息之海,吾选择无数伸出的手。既非早晨也非黑夜,那双眼睛将无处不在。」
拉纳克借用来自缇娜夏的无尽魔力产生构成,将其如丝线般搓揉在一起,然后将接连成形的小构成与其他构成相系,逐渐扩大规模。
与此同时,他透过法则干涉五座早已掌握座标的魔法湖,并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扩大的构成从魔法湖中汲取到更多的魔力,促使湖泊之间同步。前所未见的庞大魔法以整座大陆为范围开始展开,随著大规模的魔力运转,废墟缓缓刮起旋风。
拉纳克的咏唱响彻整片区域。
「吾命令最初诞生之湖。吾为定义者,将汝的出现以『怜悯』命名,定位于黎明。」
──一切结束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忽然闪过拉纳克的脑海。
他至今一直思考著要「透过魔法平定大陆」,并没有特别思考过在这之后的事。拉纳克望向坐在旁边的缇娜夏。
为了她,在这块土地盖栋宅邸,打造一处能让她安心生活的场所或许不错。她从前就爱著自己出生的祖国,想必这点至今也没有改变。所以希望她今后能在这里过上平稳的生活,从义务及孤独中解脱,获得真正的自由。
「吾命令第二座诞生之湖。吾为定义者,将汝的出现以『嫉妒』命名,定位于早晨。」
如此巨大的构成在这座大陆上可谓史无前例,必须仔细地注意术式。尽管辛苦,却是值得的。因为一旦术式完成,争斗就会从大陆上彻底消失,无论任何人都能拥有正确的生存权。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熬过漫长的沉眠稍微有了意义。
「吾命令第三座诞生之湖。吾为定义者,将汝的出现以『否定』命名,定位于正午。」
他对于像现在这样经历艰辛后坐上王座没有不满。
若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不太能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是个怎样的人。他爱著什么、恨著什么,为什么会对她做出那种行为,全都无法理解。尽管是同一个人,他却像是陷入梦境般,无法定义自己。
「吾命令第四座诞生之湖。吾为定义者,将汝的出现以『憧憬』命名,定位于黄昏。」
每当他回想过去时,脑海中总是浮现美丽少女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少女一脸腼腆,显得有些害羞。他认为自己必须守护她,而她肯定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吾命令最后诞生之湖。吾为定义者,将汝的出现以『憎恶』命名,定位于深夜。」
──为什么会活了四百年之久?为什么没有死去?
他不明白四百年前的自己是抱著什么想法才靠著魔法陷入沉睡,但现在的他认为:会不会是因为想再见她一面呢?
拉纳克的心中涌起温和的感慨之情,低头看向自己的新娘。
不知何时起,她正目不转睛地仰望著自己。
那双暗色的瞳眸浮现出凌厉的光彩。
拉纳克见状,不禁为之胆怯。
他有某种预感。
咏唱中断。
缇娜夏扬起嘴角。
那张脸就像是陌生的女性。
见新娘突然起身,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一阵骚动。
拉纳克放在她肩上的手被拍开后,步履蹒跚地后退了几步。
「艾缇,你做什么……」
缇娜夏没有回答,依旧挂著美丽的微笑看著拉纳克──正确来说,是看著他组织的构成。接著,魔女优雅地伸出手。
「来吧。」
巨大的构成回应这句话,被缇娜夏吸了过去。
新的干涉使席卷废墟的风骤然停止。
拉纳克愣了一下,试图留住构成,以惊愕的目光看向魔女。
「你在做什么!怎么会──」
魔女忽然吐了口气,环视周围。
瞳眸中蕴含著过于沉重的乡愁,眺望这片灭亡国家的残骸。
「太久了……」
遥远且美丽的声音响起。
缇娜夏以足以诱惑任何人的微笑,向拉纳克说道:
「我一直在找你……我真的很想见你。总算见面的时候,我高兴得都快哭了。」
爱惜著男人的目光类似由衷的恋慕之心,却又有哪里不同。
魔女纤细的手指继续动摇著男子支配的构成,试图将它彻底吸引过去。犹如花瓣的嘴唇低喃著充满热情的声音。
「我真的很需要你……因为知道我真正想要的……魔法湖的定义名的人,就只有身为召唤者的你。」
魔女微微一笑,性格丕变。
原本惹人怜爱的少女笑靥,化为妖艳而残酷的强者冷笑。
她以深渊般的瞳眸凝视著拉纳克。
「这样一来,四百年前遭你杀害、灵魂融于魔法湖而受到束缚的人民,总算能获得解脱了。」
来自久远的宣告,诉说著魔女即使历经悠久时光,也无法抹灭的想法。
拉纳克终于恍然大悟。
魔女摊开白皙的双手。
「过来吧。」
构成被吸到女子的手中。拉纳克拚命地试图留住,构成却如凋零般从他手中滑落──终于被转移到魔女的支配之下。
她嫣然一笑,灌注魔力,改变构成的组成。
不是用来支配魔法湖……而是将之解体并升华。
「艾缇,你……」
拉纳克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搞不清楚自己仅存的记忆。
她应该是自己必须保护的人才对。
曾经的她是柔弱且孤独的少女,如今则是遭到所有人忌讳的魔女。假如自己不保护她,少女便无法生存下去。非得是这样不可。
所以她的力量足以赢过自己──是绝不能发生的事。
拉纳克从漫长的沉眠中清醒,愤怒与憎恨逐渐涂抹掉梦中的他。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他四百年前的那份情感。
他当时为何会切开少女腹部、难以抹消的激情终于复苏。
「艾缇……你又要背叛我吗?」
「说什么背叛。我之所以不愿死去,就是为了今天。」
魔女高声宣告:
「来,开始赎罪吧。」
连结过去与现在的宣言响彻四周。
看到就算经过四百年也依旧阻挠自己的女人,拉纳克怒火中烧地大吼:
「你这家伙……休想得逞!」
他开始组织攻击魔法,缇娜夏却将单手举到前面,挡下了他发出的攻击。失去构成的国王大声怒吼:
「杀了这个女人!……不,让她失去战斗能力!就算砍掉她的手脚也没关系!」
缇娜夏往后跳了一步,与神色大变的拉纳克拉开距离。魔女露出无畏的笑容。
「好久没看到了呢,那个表情就和当时的脸相同。你总算清醒了吗?」
「少胡说八道了,臭丫头!」
雷纳特与帕米菈迅速地站到缇娜夏两侧。缇娜夏瞥了他们一眼,弹响右手指头,空中随即浮现黑曜石,围在她的身旁。魔女的右手倏地指向楼梯下的观众,四十颗黑曜石立刻转移到所有观众身旁,围住他们后张开结界。
「啊啊……果然!」
帕米菈抱头苦恼,雷纳特则是叹了口气。原本那些魔法具中灌注了许多构成,是缇娜夏用来保护自己的结界。为了升华五座魔法湖,就算是她也必须集中注意力,进行长时间的咏唱。因此在那段期间,需要结界用来完全抵挡朝她袭来的无数妨碍。
然而现在有其他人在场,缇娜夏自然无法对他们置之不理,两人对此早已心知肚明。魔女小声地向两旁的部下低语:
「帕米菈、雷纳特,你们别管了,快逃吧。」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一边弹开从外侧袭来的魔法,一边立刻回答。
「我不要。」
「恕我拒绝。」
用来同步魔法湖的大魔法已经发动。要是就此放弃构成,势必会出现比铎洱达尔灭亡时更加猛烈的魔力风暴,席卷整座大陆。所以只能趁现在改写拉纳克的构成,藉此升华魔法湖。而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就只有缇娜夏而已。
帕米菈与雷纳特为了守护主君,迎击著国王底下的侧近们。拉纳克似乎不想消耗自身的魔力,只是一脸狰狞地退到手下后方。
雷纳特以无咏唱生成空气刃,击退还没结束咏唱的两名魔法师。帕米菈正要展开追击时,似乎察觉到什么,在他的侧面张开防御壁。紧接著,一道黑色的火焰猛烈地撞向防御壁。
「……唔!可恶……!」
那股魔法形成的压力比想像中更强,帕米菈只好拚尽全力强化防御。即使如此,无法完全挡住的热浪依旧袭向她。帕米菈被压制得踉跄了几步,看向施展攻击的对手。
只见狂魔法师巴尔达洛司站在眼前,脸上洋溢著喜不自胜的笑容。
「果然背叛了吗!有意思!」
巴尔达洛司的手上再次点燃黑色火焰,朝著正在升华构成的魔女发动攻击。雷纳特情急之下试图前去保护主君,无数的攻击魔法却往他的身上倾注而下,令他脱不开身。
「缇娜夏大人!」
帕米菈预感到一切都来不及了,不禁发出惨叫。
然而──膨胀的黑焰并没有击中魔女。
缇娜夏以有些困扰的眼神抬头仰望眼前的男人。
「你也该稍微依靠我了吧。」
站在那里的,是唯一能杀死她的男人。
奥斯卡看向石阶下方,亚尔斯正好砍倒库斯克尔的士兵并冲上石阶。杜安等其他魔法师则是移动到结界外,与敌方的魔法师们交战。那克早已改变体型,在空中与五位魔族缠斗。
至于他国的人中,尽管不少人还呆立于结界内,但是约有半数的人很快就掌握事态并迅速展开行动。有的人为了守护身为这起攻防战的关键人物──魔女,而在结界外浴血奋战,有的人则是登上石阶、冲向王座前方。
现场陷入混战之际,巴尔达洛司瞄准站在魔女身前的男子,释放出光之枪。然而,魔法打中奥斯卡的结界后,立刻四散消失。
「什么!?」
奥斯卡无视一脸惊愕的巴尔达洛司,看向缇娜夏。身穿新娘礼服的魔女一边将构成改写为用于升华的组成,一边回望男子。
──他来到自己身边了。
光是如此,就有股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盈满她的心头。缇娜夏感觉喉咙深处彷佛涌上热意。
「你希望我怎么做?」
听到男子的提问,缇娜夏伏下眼眸思忖著。
完成咏唱必须花费约莫三十分钟的时间。照眼下的状态,不知能否撑到那个时候。就算坚持住,想必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是,这里无疑是她的国家。
魔女再度仰望奥斯卡,暗色的瞳眸中浮现出他熟悉的光彩。
「只要给我十分钟的时间。」
「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吧。」
得到对方毫无迷惘的回答,缇娜夏点了点头。
然后,她为了覆盖这一切,开始了新的咏唱。
奥斯卡背对自己该守护的魔女,重新面向巴尔达洛司。只见狂魔法师开心地笑著。
「阿卡西亚的剑士吗?我听过许多传说,但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呢?」
「谁知道呢?我没兴趣听就是了。」
话落,奥斯卡随即冲向巴尔达洛司。
然而男子彷佛早已预料到这个行动,瞄准他的脚边击出火焰镰刀,火刃贴著地面滑行而去。
奥斯卡一旦闪避,火焰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后方的魔女。然而他没有闪开,而是将火焰魔法的构成逐一击碎。
阿卡西亚的刀刃让凶猛的火焰四散飞溅,啪叽啪叽地落到石板上,将地面烤焦。巴尔达洛司见状,舔了舔嘴唇。
「挺灵巧的嘛。我还以为你是依靠结界、只管横冲直撞的剑士呢。」
「因为我不希望这家伙被打扰。」
守护结界与缇娜夏有连带关系。奥斯卡不知道魔女待会儿打算做什么,因此不想让她消耗多余的力量。
看到以阿卡西亚挥出一剑就将攻击魔法弹开的国王,巴尔达洛司嘲笑著说道:
「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吧。你继续守在那里不动,或许很快就会死喔?难得初次目睹『魔法师杀手』的丰采,真可惜啊。」
「很不巧,我受过某个毫不留情的家伙锻炼过,会将你的第一次变成最后一次的,放心吧。」
「话说得这么好听,你大可放马过来啊。」
巴尔达洛司说话的同时,于空中生成出超过二十颗的火球。
──区区剑士,只要与之拉开距离并毫不间断地发动攻击,一切就结束了。
就算是王剑阿卡西亚,只要砍不中自己就无须畏惧,更何况他还得一边保护动弹不得的魔女一边战斗。巴尔达洛司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败北。
「好啦,给我烧焦吧。」
犹如大雨的火球瞄准奥斯卡倾泄而下。
巴尔达洛司目睹著这幕景色,同时抬起右手,企图组织下一个构成。他对自己的优势深信不疑,却于下个瞬间睁大双眼。
「我来啦。」
对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跨越无可想像的距离。眼前的白刃犹如镜面,反射出耀眼的亮光。
就这样,巴尔达洛司还来不及思考,首级就连同防御结界遭到奥斯卡一刀砍断。
见魔法师长凄惨地喷出鲜血、就此命丧黄泉,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无不惊愕不已。
拉纳克在他们身后气得大叫。
「召唤魔族!杀死这些家伙!」
站在外侧石阶上的魔法师们接受王命后,陆续开始咏唱。王座前方有一人也开始咏唱,但很快就遭冲上前的亚尔斯砍杀。帕米菈与雷纳特同样加入战局,因此原本待在王座周围的侧近们,已经有半数以上的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然而相对地,外侧的魔法师们逐渐转移到中央,其中还掺杂著几位零星的魔族。
「不可能!艾缇露娜大人怎么会背叛!」
酣战之中,朵莉丝放声大喊。
她没办法攻击缇娜夏,也无法像帕米菈他们那样保护魔女,只是一脸错愕地杵在原地。少女遭到转移过来的魔法师们推挤,退到了后方。
她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年幼的梦想遭到蹂躏,却没人对她伸出手。战场上唯一有意义的,就只有力量、鲜血与意志。
朵莉丝泪眼盈眶,不久后便背对著厮杀的众人跑走了。见少女边哭边跑离荒野,一名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举起手,准备朝她发射出燃烧的箭矢。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遭一旁的美蕾蒂娜一刀砍倒。美蕾蒂娜受到杜安与卡普的结界保护,杀进外侧的石阶。当她要更加深入敌阵时,一颗魔法光球击向她的眼前。
「可恶……!」
美蕾蒂娜反射性地闭上单眼的同时,试图以剑砍落光球。
但光球在刀刃碰触到之前,就被结界弹开了。只听杜安傻眼地说:
「别模仿陛下,一般的剑怎么可能砍断魔法。」
杜安说话的同时,以小型雷电击中库斯克尔的魔法师。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美蕾蒂娜往左一踏,砍断防御雷击之人的手臂。她避开发出惨叫后倒地的男人,继续挥剑攻击。杜安从后面以冷静的声音向她提醒:
「你冲得太快了,稍微放慢一下速度。」
美蕾蒂娜耸了耸肩,退后两步后挡下蜥蜴人挥下的锐爪。尖锐的金属声响彻混乱的战场,她就这样与蜥蜴人互击三个回合后,将剑插进了被鳞片覆盖的胸口。
另一只蜥蜴人试图抓住她手中的剑,却遭赛扎鲁的将军从背后一剑斩杀了。美蕾蒂娜抽回剑身,向对方点头示意,将军随即轻轻挥手回应。
鲁斯托持剑立于战场上。他看到毫无迷惘地应战的法尔萨斯阵营,不由得吞下叹息。
当精神集中于战斗上时,会令人失去对时间的正确感觉。有时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有时又会觉得那一刻犹如永久。感觉就像是在看不到出口的浓雾中,不断地往前走著。
他与袭击而来的魔族激烈交锋的同时,抬头望向石阶上的魔女。尽管距离遥远,还是能清楚看见女子身穿一袭纯白礼服的倩影。
美丽的魔女闭起眼睛,口中持续进行咏唱。鲁斯托注视著那张美丽的侧脸,不由得出神。就在他分心之际,一支小型的魔法长枪擦过他的肩膀。鲁斯托望向长枪飞来的方向,只见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的魔法师,以带有恐惧与憎恨的表情瞪视著他。
「去死!去死吧!你这个禽兽!」
悲痛的惨叫声无疑是对他喊出的。
鲁斯托亲眼目睹了塔伊利几百年以来日积月累的憎恨,不倒抽一口气。
少年胡乱地组织著构成,将魔法击向鲁斯托。火球卷起漩涡、火星四溅地袭来,犹如憎恶的化身。鲁斯托以嘶哑的声音低语:
「这就是塔伊利的罪孽吗……」
不将人当作人看、持续夺去一切的业障。
他们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互相投以扭曲的憎恨。
不断重演的悲剧会有结束的一天吗?能够将这病态的歧视终结吗?
鲁斯托在火焰面前闭上了眼睛。然而,即将吞噬他的火焰竟突然消失无踪。转头望去,只见法尔萨斯的男魔法师挥了挥手,像是在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要思考事情的话,请留待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撑过这场恶战。」
「……知道了。」
尽管对方的口气失礼,却是不争的事实。鲁斯托吞下充满胸口的苦涩滋味,与少年拉近距离。当少年慌张地打算击发魔法时,鲁斯托以手肘击向他的腹部,接著撑住倒下的对手,将他轻轻放到地面上。他压抑住想要深思的意识,抬起头来。
然后举起握在右手上的剑,迎战新的敌兵。
飞舞在空中的有翼魔族急速下降,将爪子伸向魔女。
然而,魔族忽然之间就遭魔法火焰缠身。希尔薇娅与克姆一边发动魔法一边爬上石阶,冲向持续进行漫长咏唱的魔女身旁。
缇娜夏认出两人后微微一笑。希尔薇娅看到一如往常的魔女,不禁有些哽咽。
「我绝对会保护您的!」
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守护重要之人者,就是所谓的魔法师。希尔薇娅开始咏唱。
「正午之星、黑夜之花啊,肉眼不可视之物啊,吐出气息、画出螺旋。」
希尔薇娅施展的只是会令人涌起睡意的构成,以魔法来说是相当初阶的技能。
然而,身为宫廷魔法师的希尔薇娅,将单纯的效果强化到堪称异质的境界。理应对同为魔法师者不具太大影响的魔法,转眼间就扩散到周围,轻视敌人的库斯克尔魔法师们踉跄几步后,接二连三地倒下。希尔薇娅进一步组织构成。
而在她身旁,克姆为了代替到前方应战的奥斯卡,站在魔女前面。他张开防御结界的同时,听见了魔女的咏唱。
「……二重咏唱!?」
克姆不禁惊呼出声,在周围战斗的魔法师们闻言也回头望去。从他们惊愕的神情来看,想必也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二重咏唱是与铎洱达尔一同灭绝的远古魔法高等技术。
根据记载,二重咏唱就是一段咏唱中乘载著两个构成,藉此同时施展两种魔法。然而与之相对地,比起分别进行两次咏唱,二重咏唱需要耗费数倍的构成力,是一种究极的魔法技术。而缇娜夏进行的二重咏唱中,一个就是用于升华魔法湖的构成,至于另一项魔法─
「而且这是……」
克姆理解到另一种魔法为何后,不禁哑然失声。帕米菈来到他的旁边,将他的未尽之言说了下去。
「铎洱达尔的……王位继承……」
魔女彷佛回应这道声音般将手掌朝下,然后右手伸到眼前。
下一瞬间,发出白光的圆环以她为中心浮现。圆环转眼间增幅,直到扩展至石阶边为止。逃离战火、浮在空中的拉纳克见状,异常激动地大吼:
「艾缇……!你究竟要愚弄我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然而缇娜夏并没有回答。
只见现形的巨大圆环中,数道白光描绘出复杂的花纹。圆环的光芒逐渐增强,在一点钟的位置亮起明亮的光,接著是两点钟、三点钟……以顺时针的方向逐一点亮。
环绕一圈后,最后于十二点钟的位置点亮。
杜安于外侧的钵型阶梯上望著这幕景象,喃喃自语道:
「那该不会是铎洱达尔的……难道说要将十二位都召唤出来吗?怎么可能……」
奥斯卡挥舞著阿卡西亚,与好几位魔族交战,并将袭来的蜥蜴人身体一刀两断。他挥了一下剑刃、甩掉上面的鲜血,同时回头看向魔女笑道:
「已经过了十分钟吗?你会让我见识到什么呢?」
双方阵营的人一边战斗,一边观察著魔女这边的动静。
惊为天人的魔力卷起漩涡。
魔女即将于此展示出真正的力量。任谁都能本能地察觉到,此刻将成为历史的转捩点。
缇娜夏中断咏唱,高声大喊。混战中响起了美丽的声音。
「出现吧!遵循古老契约,与铎洱达尔联系的精灵们!吾名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以汝等之王宣言定义……于此现身吧!」
白色光芒充满空间。
过于炫目的耀眼光芒覆盖所有人的视野。
力之奔流涌现,混杂著沙尘的风形成漩涡、拍打著脸。
气氛骤变,热气与冷气交互推挤、形成浊流。
当这一切现象消去之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铎洱达尔传承中的十二精灵。
他们是被称为『铎洱达尔精灵』的存在。
那是记载于魔法史上的传说,由铎洱达尔的初代国王召唤后,封印于国家的高阶魔族们。他们在新王即位时,会响应国王的魔力,被选出一到三位,受到国王使役。
但是在现代的魔法史研究中,认定「使役数位高阶魔族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要使役全部的十二位精灵,理应是不可能的。任谁都这样认为。
直到他们亲眼见证这不可能实现的光景。
立于圆环上的高阶魔族们之中,一名朱色头发的男子缓缓开口。
「好久没出现了啊。」
「是吗?我还睡不饱呢……」
「喂,是说国家已经毁灭了耶。」
「毕竟人类创建的东西都很脆弱嘛。」
精灵们擅自闲聊起来,周围的人们见状不禁哑口无言。精灵们的外观相异,有老人模样的,也有年轻男女和小孩子。尽管姿态酷似人类,却绝对不是人类。从率先开口的精灵一头赤红的发色,以及他们超然的魄力,都可见他们不同于人的真正姿态。
要是放任不管,他们说不定会一直聊下去。此时,魔女出声打断了他们。
「我下令……」
听到女子的声音后,所有精灵立即屈膝跪下。位在十二点钟的白发老人以庄严的态度开口:
「吾等主人,请尽管命令。」
「歼灭敌人。没有战意者不用管,可能的话别杀了他们。」
「遵命。」
十二位精灵起身。有的依旧闭著眼睛,有的则明显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朱色头发的精灵似乎是旧识,以揶揄的口吻向缇娜夏说:
「小姐就算长大了,依旧很天真啊。」
「还不快去。」
魔女像是要赶走他们似地挥了挥手。以这道声音为契机,十二位精灵分散开来。
下一瞬间,受到召唤的近百位魔族几乎都惨遭消灭。
※
精灵现身令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彻底失去战意。
混乱的战场中,他们畏惧著非人者的力量,陆续投降或是逃之夭夭。
现场唯独魔女的咏唱仍在持续著。如今已经没人能威胁到她,只能观望著眼前缜密、膨大且超越人类极限而编织出的构成。
战斗规模转眼间缩小。拉纳克拋下战场,在自己过去毁灭的遗迹间穿梭,气息紊乱地逃亡著。
他逐渐远离喧嚣,但由于几乎无法集中魔力,就算有心施展转移也做不到。不知是因为以缇娜夏为触媒所组织的构成遭到夺走,还是靠魔法长眠造成的反弹,他体内的魔力已然七零八落。
拉纳克以带有血味的喉咙发出声音。
「……艾缇……艾缇露娜……」
他一味地呼喊少女的名字。如今已经分不清楚,声音中蕴含著憎恨、还是其他情感。
拉纳克仅仅是觉得,只要呼喊她的名字,自己和这个世界就还能透过纽带相系。他的口中不断低喃著,从额头滑落的汗水渗进乾燥的沙地中。
他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周围忽然笼罩上一层阴影。
拉纳克仰望天空,只见一头红龙飞在上方。龙一看到拉纳克便开始下降高度,接著一名男子从龙背上一跃而下。
男子手持一把双刃剑,剑身打磨得犹如镜面光滑。拉纳克很清楚那把剑的来历,那是这座大陆上独一无二的武器。
他隐藏起紧张的情绪,向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笑道:
「嗨,又见面了呢。明明已经分出胜负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奥斯卡重新握好阿卡西亚的剑柄,那张端正的脸孔毫无感情,犹如刚日落的夜空色瞳眸摇曳著难以消除的怒火。
「你想问什么?如果想知道真相,不需要问我,直接去问艾缇露娜就好。」
这次的战争也一样。她肯定掌握了更多资讯,暗中展开行动。一无所知的只有他而已。
「艾缇知道一切,所以才会怜悯我。明明同样身为国王候补,我却力有未逮。」
要是她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少女就好了。那是将成为新娘的她该尽的职责,可是她的才能、努力却背叛了一切。她若只是个脆弱的人类,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铎洱达尔会毁灭,也都是她的错。因为有那家伙,我才会……」
「──她直到最后,应该都还相信著你。」
男子冰冷的声音充满威严,拉纳克不禁为之震慑而一时语塞。
他并非从话语中理解到什么,只是直觉地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这趟漫长而扭曲的旅途终点就在眼前,令拉纳克回顾起自己一事无成的人生。
奥斯卡淡淡地询问:
「切开她的腹部时,你在想什么?」
「……哈。」
拉纳克脸孔扭曲,似乎想笑。
于脑海中苏醒的,是无比深刻且鲜明的丑恶景象。
少女哭叫著向他求救的声音、从娇小身体涌出的鲜血与脏腑、令人恶心的臭味。
拉纳克的手中彷佛至今依旧残留著她肠子的触感,不禁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自己的双手。
怜悯、嫉妒、否定、憧憬、憎恨。
他附加于湖泊的定义名,都是献给那名少女的情感。
她是支配自己的一生、应该由他支配一生的女人;曾经令他怀抱慈爱之情、无比纯真的存在,让他想要珍惜那双天真地伸向自己的手。
可是自己却无力珍惜她。
所以……才想得到超越她的力量。
『拉纳克,待在我的身边,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紧的,艾缇。我会守护你的。』
浅梦总有一天会醒来。四百年来一直沉浸其中的过往梦境,终将在现实面前烟消云散。
──她想必不会再回头望向自己了。
那天夜晚,他因为渴求力量而践踏重要事物之时,自己就随著纯真的少女死去了。
拉纳克抬起头,露出狰狞的笑容。
「没有任何想法哦,那家伙就只是道具而已。」
所以不需要再继续呼喊她的名字。
拉纳克闭上眼睛,封闭感情。
然后在阿卡西亚挥下的最后一瞬间,他于口中……呼唤著少女的名字。
※
位于大陆中央地带的国家──赛扎鲁中,一名居住于此的卖柴少年忽然涌起不可思议的感觉,抬头望向东边的天空。
传说中,从前邪神与其崇拜者,在沿著东部国境而生的那片森林里建立了村落。
──后来,村庄的遗迹形成了所谓的「魔法湖」。
少年不由自主地眺望遗迹所在的方向,看到空中忽然亮起光芒后,不禁瞠目结舌。
他以为只是错觉,然而下一瞬间,森林的另一端却有白光扩散开来,缓缓地朝天空升起。
「……那是、什么?」
眼前的现象既不可思议又美丽动人,彷佛神明真的存在般。
少年目睹此情此景,倒抽了一口气。
明明没有起风,柔和且暖和的空气却逐渐弥漫这一带。光芒接连升起并消融于空中,看起来正慢慢减少数量、变得稀薄。少年入迷地看著神秘变幻的光芒,呆立于原地。
不久后,缓缓飞上空中的光芒全都渗入天空、消失不见了。
没剩下任何东西。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如既往的广阔蓝天,少年自始至终只是茫然地注视著这一切。
※
巨大构成从魔女白皙的双手离开后,成功地升华了魔法湖并消失在空中。
缇娜夏结束漫长的咏唱,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眺望著战后的景象。
战场上弥漫著血肉的烧焦味,到处可见焦黑的尸体和人们倒卧在地的背部。她目不转睛地望著战斗留下的无情爪痕,人类临死前的惨叫声仍在脑海中回荡。
──要哭很简单。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毕竟就这么表现出来的话,她感觉情感会离开体内、宣泄而出。可是这里所有的死亡,都是她该全权背负的罪孽。
于战斗中幸存的人望著眼前的魔女,目光中蕴含著不可思议的激昂情绪。那是基于抱持著相同目的共同战斗者所共通的感慨。
然而在结界内畏惧的人们不同,他们都以饱含恐惧的眼神瞪视著魔女。帕米菈与雷纳特站在魔女身前,替主人阻挡那股强烈的敌意。
缇娜夏想开口对遍体鳞伤的部下说「已经够了」之际,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那双暗色的瞳眸捕捉到归来的那克。男人从红龙身上下来后,一看到她便笔直地走了过去。缇娜夏不发一语地在原地等著。
途中,冈杜那的将军拦住了奥斯卡。
「你身为阿卡西亚的剑士,应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吧。」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弥漫起紧张的气氛。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奥斯卡受到委托来讨伐魔女。
奥斯卡轻轻点头,朝著魔女迈出步伐,然后站在敌意一览无遗的帕米菈与雷纳特面前。两人为了守护主人试图组织构成,魔女却从后面出声阻止他们。
「谢谢你们,请让他过来吧。」
听到主人的命令,两人踌躇片刻,却仍是让出一条路。
奥斯卡通过他们之间,站在缇娜夏眼前。
缇娜夏打算叫他的名字,却又把话收了回去。
她知道奥斯卡已经即位,成为法尔萨斯的国王。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世人得知他与魔女有关系。他是走在正道之人,肯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名君。
所以自己只要成为他的垫脚石后消失即可。缇娜夏希望藉此诞生的崭新未来中,他能够获得幸福。
「所以请你……」
缇娜夏险些脱口而出,听到自己这句低喃后,立刻抿起嘴巴。
她不知道自己打算说什么,但是一直以来硬是吞下的情感差点就表露在脸上了。残留在喉咙的热度感觉很舒服,能带著这种感觉死去,对她而言就太幸福了。
缇娜夏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莞尔一笑。
她为了升华魔法湖而耗尽魔力,现在只是勉强站著。
可是她想站到最后,而且绝不哭泣。
魔法湖消失、拉纳克死去,而自己也将迎来死亡。
这样一来,铎洱达尔的亡灵就会消失。错乱的命运经过四百年后,终于能恢复原状。
缇娜夏像是在等待亲吻般,微微抬起头。
等待著阿卡西亚贯穿自己的瞬间。
奥斯卡向闭上眼的魔女伸出手,抚上那光滑的脸颊。
「你还记得自己替我解开露克芮札的术式时,我说过什么吗?」
这句疑问没有得到回应。
他将阿卡西亚的剑刃轻抵在缇娜夏纤细易折的白皙脖颈上。
下一瞬间,魔女的身体倒在了奥斯卡的怀中。
※
「艾缇,过来。」
听到从远处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站在漫长的石廊中间,凝视著彷佛无限延伸下去的前方。
「快过来,你很寂寞对吧。」
令人怀念的少年嗓音似乎是从背后响起。她露出微笑,回想起从前的记忆──尽管习惯孤独,却想寻求他人双手温度的自己。她的心中满溢著不知是自嘲还是寂寥的情绪。
「艾缇。」
──名字会定义一个人。
被呼喊的名字会成为自己。
所以无论回忆中的人多么温柔地呼喊这个名字,她也不会再回头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就死去的小孩的名字。
「再见,拉纳克。」
她只是看著前方,迈出步伐。
前方究竟有什么?终结之后,会有什么延续下去?
白皙的赤脚踏在石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走在沉默的廊道中,迎向等待的未来。
※
缇娜夏醒了过来,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正确来说,她知道这是哪里,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缇娜夏甩了甩沉重而迟钝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恍惚地望向窗外的蓝天。
这时,房门被人无声地打开了。缇娜夏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女性。
「帕米菈……?」
「缇娜夏大人,您醒过来了吗!」
帕米菈冲了过来,跪在床前并握住缇娜夏的手。她彷佛要确认手心的温度般,将白皙的手贴在自己的额上。
「您睡了整整一周……我实在很担心您。」
「原来我还活著啊。」
「那是当然的呀!」
尽管遭到斥责,她还是无法涌起真实感。身穿睡衣的缇娜夏把脚放到地板上,试著缓缓站起身。然而或许是身体还很虚弱的关系,她没办法顺利保持平衡。帕米菈立即撑住了她差点倒下的身体。
「谢谢……对了,我为什么会在法尔萨斯?」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怎样,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勉强,请继续休息吧。」
两人身处之地,正是缇娜夏在法尔萨斯时的个人房间。这里理应被清空,如今一看,却与她离去前完全相同。缇娜夏顺从地被帕米菈推回床上,坐在床铺边缘,问起另一名魔法师。
「雷纳特呢?」
「他在研究室。要叫他过来吗?」
「不,他没事就好。」
既然帕米菈没事,雷纳特应该也安然无恙。尽管缇娜夏这么心想,问清楚后还是松了一口气。魔女长吁一声后,抬头看向观察著自己脉搏的女性。
「帕米菈,我有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我想去房间外面……请你帮我洗澡和更衣。」
听到尚未完全康复的主人提出这个要求,帕米菈露出苦涩的表情,勉为其难地点头。
入浴夺走了些许体力,但同时将累积的东西冲洗乾净,令缇娜夏感到非常舒服。意识稍微清醒后,思考也变得清晰许多。缇娜夏回到房间,以魔法吹乾头发,穿上帕米菈拿来的长襬洋装。
「脚好像有点没力……没办法好好走路呢。用飞的或是施展转移,应该比较好行动。」
「请您好好休息!」
帕米菈近似悲鸣地提高音量。门外的人像是听到这道声音般,打开了房门。只见身为城堡主人的男子板著一张脸走进房内。
「你啊,身体状况还没恢复,就别出来到处走动。」
「奥斯卡……」
男子同样这么叮嘱道。帕米菈则与他错身而过,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
缇娜夏以魔法浮上空中后,降落到奥斯卡面前。男人像是对待孩子般,抱起魔女稍微消瘦的身体。缇娜夏触碰他的脸颊,开口询问。
「我为什么还活著?」
「马上就提这个啊。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需要我钻一下太阳穴吗?」
「那真的很痛耶,请别这么做。」
奥斯卡将她抱回床铺,让她坐在角落,自己则是拉了张附近的椅子就座。
「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你。应该说,别让我这么做,会令我心情很不舒坦的。」
「对不起。」
「总而言之,我想对你说教的事情堆积如山,应该会花上半天左右,你就做好觉悟吧。」
「……对不起。」
缇娜夏宛如被训斥的孩子般垂下头,奥斯卡向她伸出手,以手指轻轻梳理那头如黑色丝绸的发丝。才刚弄乾的头发,还残留著些许温度。
魔女注视著他的脸。那双深蓝色的瞳眸一如既往地笔直凝视著自己,不同于严厉的话语,目光中蕴含著怜爱之意。
缇娜夏看著那双眼睛,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怀念之情。
「我可以触碰你吗?」
「随你喜欢。」
缇娜夏缓缓浮起身子,双膝跪在他的双腿之间,两只手环住男子的脖颈。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孤独对身为魔女的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情感。
所以一发现终结一切的良机,就毅然决然地投身其中……但是她感觉离开这座城堡的一个半月,实在太过漫长了。
她承受著周围的人对自己投来的畏惧目光,每天只是一味地等待时机成熟。然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报答当时自己无法守住的人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就算消磨殆尽也无妨。
因此她忍住了想要叫喊出声、想要宣泄而出的焦躁及自嘲。每当犹如泥泞的情感烧灼著体内的脏腑,让她快要疯掉的时候,她都会告诉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就和她孩提时期孤身待在城堡离宫时相同。
没有任何人待在她的身边,一切责任都由自己承担。这是她早已习惯的现实。
可是这样的每一天,不知为何……寂寞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回来了呢。」
「那当然。」
缇娜夏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确实传来的体温与她离开时一样,毫无改变。
她涌起想要倾吐的冲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只是感觉胸口洋溢著舒服的暖意,安稳到令她想就这样在男人的怀中入睡。
濡湿的睫毛轻轻搧动,缇娜夏露出微笑。
「发生了……许多事呢。不管是从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
「这样啊。」
「即使如此,我……」
缇娜夏说到这里,将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她有预感,对方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
奥斯卡摸了摸在自己颈边吐出热气的魔女的头,低喃道:「这么说来……」
「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为什么啊!」
「不这样说的话,怎么可能在那种状况下带你回来。除了那些主张杀死你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人因为见识到那般惊人的力量,想要得到你。」
「请尊重我的意见!」
「好啦,好不容易解决了,剩下半年你就好好尽责吧。」
听到这番一如往常强势的发言,缇娜夏离开男人的身体,沉重地叹了口气。
然而脸上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纤长的睫毛轻轻摆荡,她注视著男子道:
「仅凭所愿,我的契约者殿下。」
见契约者一本正经地点头,魔女露出天真的微笑。
然后缇娜夏再次抱紧他,在他的耳边低语:「谢谢你。」
※
在废墟的战斗结束后,奥斯卡很快就集结诸国要人围桌讨论。
「──那么事不宜迟,各位立刻开始协议战后处理吧。包含该怎么处理那家伙。」
法尔萨斯的国王如此宣布,稳重的态度中潜藏著无法消除的威严。以鲁斯托为首的各国代表领悟到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后,不禁为之屏息。
众人回到塔伊利城堡后立刻展开的这场协议是有时间限制的。魔女因耗尽魔力,被戴上法尔萨斯的封饰,沉睡在另一个房间中。在她清醒前不决定好该怎么处置她的话,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会议在所有人都理解此事的前提下,看似风平浪静地展开了。首先是以鲁斯托为中心,讨论各国此次出兵的补偿,以及决定该如何处置遭到俘虏的库斯克尔魔法师们。讨论到最后,终于提起关于魔女的议题时,率先发言的是四大国之一──赛扎鲁的将军。
「关于魔女……无论理由为何,她终究是与库斯克尔挂勾的重罪之人。即使撇除这点不谈,肯定只有现在有机会杀死她……我建议减少大陆的一个威胁。」
象徵魔女时代的五名魔女中,实力最强的正是缇娜夏。
众人都已在先前的大战中深刻体会到她的力量,而且她还能使役十二位高阶魔族,可见是无法放任不管的存在。
同为四大国之一的冈杜那代表也对此表示赞同。沉默的现场中,弥漫著认同的氛围。
奥斯卡环视众人后,将交握的手放到桌上。
「那家伙是否为重罪之人还有讨论的余地。关于居民消失的城镇一事,我国已经确认所有国民都在刚才的战斗前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什么?」
「她恐怕是在城镇成为宣战目标时,就以不可视的魔法保护了整座城镇。我希望各位迅速去确认其他城镇的状况。」
奥斯卡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这么说道。与会众人纷纷困惑地面面相觑。
其中唯一不感到惊讶的人是鲁斯托。他无力地举手回答:
「塔伊利这边也确认过国内城镇的状况了。凡是她出手袭击的村庄,确实都没有出现牺牲者。除了一开始被烧毁的城镇外,其他居民都安然无恙……她大概是知道此事后,才为了减少伤亡而主动加入库斯克尔那方。」
她若无其事地接下骯脏的工作,并以那股力量将人们隐藏起来。
魔女不惜这么做也要站在拉纳克的身旁,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众人正是见证人。
身为亡国女王,为了人民而生的魔女。
知晓她极为笨拙却真挚的美丽一面后,各自肩负著自己国家的人们都涌起复杂的感慨。
冈杜那的第三王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她是那个铎洱达尔的继承者吧?既然如此,她想必拥有许多现今早已失传的魔法知识。我认为趁她失去意识时将之处分,恐怕言之过早……」
「可是她一旦清醒,我们就无法阻止她的行动了。她可是魔女啊。」
赛扎鲁的将军一脸苦涩地提出警告,奥斯卡却一派轻松地宣告:
「让她待在我的身边,就能防止这个问题了。那家伙在魔女当中算是能沟通的对象。况且,我想不用说明,各位也明白法尔萨斯是最适合胜任的国家吧。」
「……阿卡西亚。」
──法尔萨斯传承的王剑,是唯一能杀死魔女的武器。
现在用来困住魔女的也是与王剑相同材质的封饰,而法尔萨斯国王正是这座大陆上唯一有可能驾驭魔女之人。冈杜那的将军有些犹豫地询问: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同于法尔萨斯将魔女的力量据为己有吗?既然她是能沟通的对象,想借用那股力量的国家肯定比比皆是。」
「如果她是那种有人拜托就愿意借出力量的家伙,就不会生活在那座塔里了。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她就只是个成天浮在空中看书的无害存在。若是搞错分寸,也会被那家伙拒绝。库斯克尔的使者就曾招揽过她,但被一口回绝了。」
「库斯克尔的使者曾经招揽过魔女?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让那家伙下塔的人就是我。」
听到奥斯卡的这句话,鲁斯托不禁瞪大双眼。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奥斯卡缓缓环视众人后,调整好坐姿,接著说:
「关于这次的事情,虽说那家伙有她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得怪我监督不周。我在此郑重地向各位道歉,并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低沉而稳重的声音令会议桌掀起波纹。法尔萨斯国王此话一出,其他大国的代表们纷纷交换了一下眼神,思考该如何出招。奥斯卡明白这么做甚至会危及到自身立场,却还是淡淡地继续说道:
「以此次事件为鉴,我会讨论到各位愿意接受为止。拜托了。」
他表现出退让一步的姿态,却能感受到绝不改变主张的意志。赛扎鲁的将军疑惑地询问:
「恕我失礼,你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呢?」
所谓的魔女,是活生生的灾厄根源、应该受到忌讳的异端。身为国王的他,为何会为了守护这样的存在而行动?听到这个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
「原因很单纯,因为那家伙是要成为我妻子的人。」
「咦……?」
现场再次弥漫惊愕的气氛,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奥斯卡身上。
在饱含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之下,年轻的法尔萨斯国王只是轻轻一笑,于这场漫长的会议中,总算拿起眼前的茶啜饮一口。
于是这天傍晚过后,魔女的处置便交到了奥斯卡手上。
※
「居然把我带回城里,那个人肯定乱来了对吧……咦?真的不要紧吗……」
「我想这部分无须担心,毕竟他连我们都一并收留了。」
缇娜夏在床上一边喝汤一边听著事情的来龙去脉,帕米菈则苦笑著说道。
奥斯卡确实一意孤行地坚持到底,但最后其他国家似乎都认同了他的提议,不再多说什么。缇娜夏闻言,决定今后在国外时要安分一点。
帕米菈接著说起主人应该也很在意的另一件事。
「至于投降的库斯克尔魔法师则是由塔伊利收留,不过据说在那之后就让他们回到库斯克尔了。鲁斯托王子决定将那里作为魔法师的自治领地,严令不可侵犯。」
「……咦?真是意外呢。」
「他应该是听了缇娜夏大人的说教而感触良多吧。况且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塔伊利的国民中也开始掀起声浪,针对迫害魔法师一事提出讨论。听说是因为就连有力人士中也有人的孩子因出生就带有魔力,而惨遭国家杀害。」
「喔喔……这样啊。确实会有这种结果呢。」
最后,这次战争的主要牺牲者,便是塔伊利一开始被烧毁的城镇居民,以及死于亚斯杜拉平原之战的士兵们。然而与此同时,那个国家或许有更加重大的事物宣告终结了。对于他们而言,要正确地理解新的观念,想必今后还得花上很长一段岁月吧。
缇娜夏听闻这件与自己有关的历史变革,不禁心生感慨。魔女将喝完的盘子还给帕米菈后,最后提起了另一个在意的名字。
「那么,你知道朵莉丝后来怎么了吗?」
「掌握不到她的行踪……不过她肯定在哪里过得好好的。」
「这样啊……」
──没办法拯救一切。
就算拥有魔女的力量,这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如同时间无法倒退、不能唤回亡者般,世上确实存在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领域。
就算实现了心愿,果然仍无法顾及所有事情。所以她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自己不该妄想拯救所有。她选择以魔女的身分活下去时,便想著比起活著的人,自己更该为那些亡者而活。
即使如此,她认为感到悲伤是自由的。尽管那只是一种伪善或自我满足,也不改其自由的本质。
缇娜夏仰望床铺的天幕,叹了口气。
赎罪结束,想达成的心愿也都实现了,所以就算明天死去也无妨……可是自己与他的契约还没结束。
今后,她打算成为那名不杀死自己的男人的力量之一,暂时活在这个世上。
一想到这点……她就稍稍觉得「我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7.品茗时刻
「魔法湖真的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了呢,你做的事可真了不起。」
「所以说,那原本就是我的目的啦。」
自缇娜夏清醒后过了一周,战后处理的相关事宜都交给国王负责,法尔萨斯城已经完全回归日常。某天明朗的午后,两名魔女正在谈话室中喝茶聊天。
坐在隔壁桌的希尔薇娅向卡普悄声说道:
「我最近开始觉得缇娜夏大人或露克芮札大人待在城里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已经感觉麻痹了……」
「我也是。」
大陆上仅有五名的魔女中,有两位会出入特定国家的城堡。这样的事态自「魔女时代」开始以来,可谓史无前例。魔女本来为力量与恐惧的象徵,他们甚至在不久前亲身体会到那股惊人的力量。然而看到两人悠哉喝茶的姿态,就会不禁忘却她们异于常人之处,感到心情平静。
露克芮札以拿著茶杯的手指向缇娜夏。
「听说你连精灵也继承了?终于认命了是吗?」
「请不要那么说啦。」
见主人一脸烦闷地皱起眉头,站在后方的帕米菈好奇地询问:
「缇娜夏大人,您为什么至今都不继承呢?」
听见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本该成为铎洱达尔女王的魔女露出苦笑。
「我当时没想到会力量不足,而精灵又是铎洱达尔王位的象徵。明明国家都灭亡了,只有国王存在的话不是很可笑吗?国家与国王应该是为了守护人民的生活而存在的概念。」
缇娜夏漾起一抹浅笑接著说道:「所以其实现在也不需要。」
听到这番精辟的理论,帕米菈点头表示理解。希尔薇娅、杜安、卡普、雷纳特等其他魔法师则是露出严肃的神情。
──即使失去王座,这位大人仍然是真正的女王。帕米菈如此心想。
尽管魔女说过「那只是自我满足」,但她四百年来为了铎洱达尔死去的亡灵们存活至今,无庸置疑是为民效力的国王所应有的姿态之一。
露克芮札手托著下巴,注视著对面的魔女,忽然眯起眼睛。在缇娜夏察觉之前,她转而莞尔一笑,扬起毫无破绽的笑容。
「话说回来,我带了新的烤饼乾试作品来啰。」
「咦!是什么样的?」
缇娜夏的双眼闪闪发亮,露克芮札随即将装满烤饼乾的盘子转移到她面前。
「来,所有人都试吃看看吧。」
花朵形状的烤饼乾中间挖空,表面则抹了一层砂糖。从断面一看,是由三层不同颜色的面团制成。缇娜夏率先拿起一块,两名女性也拿完后,男性们才伸手取来试吃。雷纳特他们似乎不爱吃甜食,起初还有些犹豫,但吃了一口后立刻瞠目结舌。
「真好吃。」
男性们还在品尝的期间,希尔薇娅就已经欣喜地拿了第二块。
「非常美味!感觉好幸福哦~!」
「嗯哼~谢谢夸奖,尽管吃吧。」
当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享用可口的烤饼乾时,唯独缇娜夏吃了一块后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露克芮札斜眼望向一脸狐疑的朋友。
「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没错,可是这个……里面有用魔法吗?」
「嗯,因为用了三种面团,我为了改变烘烤时间而施展魔法。」
「原来如此。」
疑问消释后,缇娜夏拿起第二块放进嘴里,一边喝著自己泡的茶,一边细细品味。露克芮札做的点心从以前就格外美味,她刚成为魔女时便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了。见她露出开心的笑容,露克芮札也扬起嘴角,温馨地看著她。
当缇娜夏拿起第三块时,其他魔法师们已经吃下不少了。她拿起第四块后,一边转著烤饼乾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你刚刚说这是试作品,意思是制作中使用的魔法是新的构成吗?」
「不,我在里面加了媚药而已。」
露克芮札一脸开心地笑道,所有人顿时僵住了。
杜安吃到一半的烤饼乾掉到地上,正在喝茶的卡普也猛然呛咳起来。
缇娜夏因这出乎预料的回答而表情僵硬。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了不让人察觉,叠加了好几道构成掩藏,没想到你还是发现有施加魔法。不过嘛,你老实相信别人这点就太天真了呢。」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啦!?」
魔力在桌上爆发,瞬间火花四散。魔法师们见状,纷纷脸色铁青。卡普以不让魔女们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是不是该叫陛下来比较好……」
「或许吧。」
要是城堡在下午茶时间损毁,他们可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正当卡普想偷偷离开现场时,才发现前方出口被露克芮札的结界挡住了。造成这起骚动的主谋光明正大地环视众人。
「可以先听我说话吗?大约两个小时后媚药才会见效。因为药效强烈,具体内容我就不提了。另外,效果会持续三天左右,就算把自己关在房里也没用喔?」
听到这番比想像中更过分的说明,缇娜夏不禁抱头苦思,一旁的希尔薇娅则哭著央求道:
「缇娜夏大人,您有办法解咒吗?」
「毕竟是露克芮札做的东西,两个小时绝对不可能……」
「怎、怎么办……」
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缇娜夏放下按著脑袋的手,环起双臂并靠在椅背上,望著友人后以夹杂叹息的声音开口: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哎呀,真懂我呢。」
「你以为我们认识几百年了?」
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两人就不断上演类似的对话。露克芮札嫣然一笑,将右手伸到桌面上,掌心随即浮现出一枚戒指的影像。
那枚银色戒指通体雕刻著魔法纹样,上头镶著一颗小小的石榴石。
「其实呢,我以前把这东西弄丢了,希望你能帮我找回来。」
「你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弄丢的?」
「五百年前,我家。」
「那时我还没出生耶!而且你该打扫家里才对!」
「我很确定,东西已经不在我家了。」
缇娜夏苦恼地轻声呻吟。露克芮札总是喜欢像这样出谜题,并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拜托别人。但是这次提供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格外地不近人情。
「麻烦再多给一些情报。光凭这样,就算是我也束手无策。」
「这是我做的东西,所以上面带有我的魔力。」
「你没办法追踪吗?」
「没办法,我看不见。」
魔女无法追踪自己魔力的状况相当有限,因此可能是戒指所在之处被设下坚固的结界,或是由本领高强的术者随身携带。这座城堡中,应该只有宝物库会设有如此强力的结界,毕竟那是缇娜夏于蜜菈莉丝事件后亲自强化过的地方。
沉思半晌后,缇娜夏回望自己的友人。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要是赶上了,我就帮你们解咒。」
「没赶上的话呢?」
「那也挺有意思的。」
「到时我会把你轰飞哦。」
缇娜夏站起身,环视周围的魔法师。
「那么,就努力一下吧……」
还没开始行动,她的声音就充满了疲惫感。
「事情就是这样,请允许我进入宝物库。」
「什么『事情就是这样』啊,先把话讲清楚。」
魔女突然用转移闯入执勤室后这么开口要求,奥斯卡则头也不抬地继续看著文件回道。
尽管他已即位为国王,却以移动很麻烦为由,依然使用著原本的房间。
缇娜夏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双手合十地摆在脸前恳求。
「这件事我不太想说明,总之没有时间了,拜托你。」
「不行,告诉我。你这种凡事保密的行为,可是要修正的地方啊。」
「唔唔唔。」
魔女因库斯克尔一事完全失去信任,只好苦闷地简单说明事情经过。结果交代完后,奥斯卡竟捧腹大笑起来。
「你还真是事不关己耶……」
「这实在很难让人不笑啊。明明都是魔法师,怎么还被摆了一道?」
缇娜夏身为当时在场的魔法师中实力最强者,实在无法反驳这番中肯的话,只能沮丧地垂下头。奥斯卡站起身,轻轻地敲了敲缇娜夏委靡不振的脑袋。
「不过挺有意思的,就算没找到也无所谓吧。」
「哪里有意思了!请你多珍惜自己的部下。」
「这是自作自受,谁教你们要乱吃可疑的食物。」
奥斯卡语气冷淡地回道,同时走向门口。他打开门后,回头向魔女招手。
「好了,快过来。没时间了不是吗?」
缇娜夏闻言抬起头,连忙跑向他的身边。
奥斯卡陪同魔女走在前往宝物库的走廊上,深有感慨地说道:
「话说回来,那种东西居然对你也有效啊。一般的魔法药应该对你没用吧?」
「露克芮札做的药是特别的……她以前就经常让我吃下奇怪的东西。」
「这我就不懂了。明知如此,你怎么还敢吃?」
「因为很好吃嘛。」
两人经过看守的士兵后,很快就看到宝物库的大门。奥斯卡站在门前,推开了巨大的门扉。一进入室内,缇娜夏就展开自己的魔力,探索整个房间。
这里不愧是法尔萨斯的宝物库,缇娜夏甚至探索到许多连她都不清楚来历、带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物品。然而,其中并没有带著露克芮札魔力的东西。
「没有……奇怪,我猜错了吗……?」
「真可惜啊。」
奥斯卡随口答腔,语气听起来丝毫不觉得可惜。缇娜夏不禁以怨恨的眼神瞪著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契约者。
「你还有头绪吗?」
「有个可能性很高的地方──铎洱达尔的宝物库。」
「居然有那种地方啊!」
「那里至今都遭到封印,不过我继承王位后应该就能进去了。我去看一下就回来。」
话落,魔女立刻开始组织转移构成,奥斯卡却留住她。
「我很感兴趣,带我一起去吧。」
魔女吓了一跳,但随即笑著拉起奥斯卡的手,改而组织开启转移门的构成。
两人转移到空无一物的荒野地带。环视四周,便能看到不久前化为战场的大圣堂遗迹就在稍远处。缇娜夏到处徘徊一阵子后,目光停留在一处并止住脚步,双手缓缓地放到地面上。
「吾乃国王,开路。」
地面回应王命,浮现出白色的魔法纹样。
数秒过后,纹样消失,取而代之出现的是通往地底的石阶。
「这是什么?真惊人啊。」
「是魔法机关。灭国后,应该就再也没人踏入这里了。」
缇娜夏于右手点起亮光,不以为意地走下黑暗的阶梯。奥斯卡则跟在她的后面。
里头的空气十分浑浊。两人一路往下,走了大约两个楼层的距离后,看见前方出现一间宽敞的石室。
一踏进室内,挂在墙上的烛台便点亮灯火。现出面貌的石室中,可见杂乱地堆放著魔法用具的柜子与石桌,与塔之魔女的房间颇为相似。
「看来不好好整理不行呢。」
「真惊人啊……这些全是魔法道具吗?」
奥斯卡拿起放在附近的水晶球,里面随即浮现出陌生的海景。缇娜夏仍是看著前方,口中叮咛道。
「这样很危险,请不要乱碰。有些道具一碰就会发动。」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奥斯卡说著,将水晶球放回原位。缇娜夏则背对著他,像刚才一样将魔力遍布整个空间。室内的东西几乎都是魔法用具,似乎需要花更多时间判别。为防遗漏小东西,缇娜夏慎重地探查了每个角落。
奥斯卡在宝物库中绕了一圈后,回到她的身旁。
「找到了吗?」
「唔……竟然没有……!?」
缇娜夏一脸错愕地说。她本以为既然露克芮札拜托她,东西肯定是在这里。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发现距离药效发作只剩一个小时左右,不禁心想乾脆立刻回城逼问露克芮札算了。
就在她感到焦虑不已时,奥斯卡将手放到她的头上。
「你再仔细思考一下,问题里面应该有线索才对。你想想,之前与露克芮札见面时和今天相比,有哪里不同?」
「唔……首先是我继承了铎洱达尔的王位,然后身边多了帕米菈与雷纳特。可是露克芮札在来之前不晓得他们的存在,我想应该和他们无关。最后就是你即位了吧。」
「我在即位后见过她一次。」
「是这样吗?」
缇娜夏有些在意他们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碰面的,但现在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关键果然出在铎洱达尔呢,况且露克芮札还提到是在五百年前不见的。可是五百年前的东西很难留存至今,加上当时又是黑暗时代。」
「铎洱达尔没有其他遗留的设施吗?」
「建造在地底的只有这里和精灵之间而已。」
说到这里,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奥斯卡用力地揉了揉魔女的头。
「这下就确定了。从这里可以过去吗?」
「不行,两边没有互通。那里位在大圣堂的正下方,我们先回到地上重新定位座标吧。」
于是两人走回大圣堂遗址,再转移到地底。
就这样来到了精灵之间。空荡荡的圆形大厅中,放眼望去都铺著石板地。
国王没有继承的精灵,本应以雕像的姿态伫立于这间大厅,但如今缇娜夏继承了所有精灵,这里自然一座石像都没有。
两人手持魔法照明,分头确认这座宽敞的空间,途中发现有道门独自设在外围墙壁的正中央。
「这会通往哪里?」
「应该是通往城堡,但现在多半被掩埋了。」
然而除了那道门,两人一无所获。绕了一圈后,他们再次回到大厅中央。
「好像没有异状啊。」
「是啊,什么都感觉不到。果然得召唤出来问问看吗……五百年前在位的是萨尤路克王,他应该只使役了一位精灵。」
缇娜夏耸了耸肩,不假思索地呼唤那个名字。
「森,过来。」
一位精灵回应这声呼唤,出现在两人眼前。
「女王啊,有何吩咐?」
现身的精灵看起来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
他有著异于常人、白中带蓝的短发,以及鲜红色的眼瞳,端整的五官扬起坏心眼的笑容。缇娜夏看著侍奉自己的精灵,环起双臂、语气粗鲁地问道:
「你知道封闭之森魔女吗?」
「知道喔。」
「我在找她做的戒指,是一枚镶有石榴石的银色戒指。」
既然是在露克芮札丢失戒指时的时代中出现过的精灵,或许会有什么头绪。缇娜夏正是因此召唤他的,然而精灵男子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只见森微微睁大眼睛,但很快又恢复原本的表情。
「在我身上。」
「啊!?什么!?」
缇娜夏不禁惊愕地大叫。她万万没想到那枚戒指就在精灵身上。尽管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奥斯卡戳了一下她的背,出声提醒她「注意时间」后,她立刻察觉现状并向精灵说道:
「可以把那枚戒指给我吗?她现在想要找回来。」
「这是我的东西呢。不过女王希望的话,我只好照办了。」
精灵笑容不变地歪了歪头,缇娜夏不禁有些犹豫。
她不太想以主从关系为手段拿走别人的东西,但眼下的情况也无可奈何,只能果断地这么做了。于是缇娜夏一脸苦涩地点头说道:
「那么我命令你,将戒指给我。我将戒指交给她后,如果你还想拿回来,我会重新和她交涉的。」
「没那个必要。既然她想要,那就是答案。」
见森伸手,缇娜夏也伸出自己的手,戒指随即凭空出现,落在她洁白的手中。缇娜夏收下戒指后确认了一下,纹样和石头确实与露克芮札给她看的影像相同。
缇娜夏怕弄丢戒指,决定先套在自己的手指上,然而这枚戒指似乎是男用款式,戴起来相当宽松。魔女握紧戴著戒指的手,说道:
「谢谢,劳烦你了。」
「小事一桩。那么失陪了。」
森与现身时相同,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魔女转过身,让奥斯卡看自己戴著戒指的手。奥斯卡目不转睛地打量著那枚对纤细手指而言过大的戒指。
「赶上了呢。」
「托你的福……」
魔女安心地吁了口气,重新抓住契约者的手,组织起转移到城堡的构成。
奥斯卡留下一句「真有意思」后,便回去工作了。缇娜夏与他道别完,一回到谈话室就发现不仅露克芮札,连其他被下了媚药的魔法师都还留在房内。
见众人和她离开前一样喝著下午茶,缇娜夏不禁傻眼地说:
「你们还真是不为所动耶。」
听到这句话,摊开魔法书阅读的杜安以显露疲态的神情回应:
「总觉得最近对许多事情都产生抗性了,所以这点程度的事就算了……」
其他人似乎深有同感,都露出相似的表情。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女人则是愉悦地笑道:
「找到了吗?」
「找到了。」
缇娜夏取下戒指,丢向嫣然一笑的朋友。露克芮札从空中接住戒指后,在场的魔法师们纷纷紧张地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封闭之森魔女一边转动著手中的戒指一边检视,然后莞尔一笑。
「嗯,谢谢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被她耍得团团转的缇娜夏则是按著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抱怨:
「下次请你用正常的方式拜托我。」
「哎呀,那样不是很没意思吗?」
「普通最好。你快点解开术式啦。」
受到催促的露克芮札将左手伸向前方,空中瞬间出现构成,然后宛如绽开般消散。与此同时,残存于众人体内的魔力与构成都消失了。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解开,是因为她就是构成魔法的本人。若是其他人类,即使追加漫长的咏唱,也不一定能解开。
「真是的……你总是随便乱用力量。」
「做自己能办到的事情有什么不对?我和你才不一样。」
「所以现在才会被人称为魔女时代啦……」
缇娜夏喃喃抱怨著,走到朋友身旁。露克芮札害得她费了一番功夫,她自然想从对方口中得到合理的解释。缇娜夏坐到椅子上后,不悦地撑著脸颊问道:
「所以那是什么?」
露克芮札将过大的戒指套在自己指上,挑起一边眉毛。
笑意顿时从她美丽的脸庞消失。
她像是小孩子似地板起一张脸,瞥了一眼缇娜夏后,很不是滋味地低语:
「……我送给以前男人的东西啦。」
「咦?」
缇娜夏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露克芮札却无视困惑的友人,挥了挥手道:
「那再见啰。」
她只留下一句道别,身影便倏然消失了。
被留在原处的魔女凝视著朋友前一刻还坐著的位子。
「到、到底是什么意思啦……」
在自己不知晓的时代,这位知心朋友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就算活了好几百年,她依然对许多事情一无所知。
缇娜夏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自己光洁的手。
已经不在指上的银色戒指,彷佛注满了某人的思念。
8.海之湛蓝
晴朗的日子里,室外闷热的空气也流进房内。魔女在执勤室中泡著茶,诧异地反问拉札尔。
「咦?生日?」
「是啊,就在两周后。」
「谁的?」
「就是我的。」
至今默默听著两人对话的奥斯卡,一边在文件上签名一边插嘴说道。缇娜夏依旧无法收回惊讶的表情,将茶杯放到他的手边。
「原来你也有生日啊……」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魔女抱著托盘,目不转睛地低头看著工作中的契约者。那张气质高贵的端正脸孔,对她而言已是看惯的长相。缇娜夏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你要二十一岁了吧……真年轻。」
「以你的角度来看,几乎所有人都很年轻吧。」
「因为你精神上显老,我觉得非常意外。」
「我要揉爆你的太阳穴,头过来。」
缇娜夏闪过奥斯卡伸出的手,飞到后方。她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后,拿起自己的茶杯啜了一口。与悠哉惬意的守护者相反,奥斯卡俐落地处理著收下的文件,并将用好的文件交给拉札尔,同时问道:
「你刚才说很意外,意思是你也有生日啰?」
「当然有啊,我姑且也是从人的肚子里被生出来的嘛。大概是两个月前左右。」
「你现在几岁了?」
「已经没在算了……应该是四百二、三十岁吧?」
「真是夸张啊。」
拉札尔将处理完毕的文件整理好后拿在手上。身为一名忠实的随从,他郑重地请示国王。
「那么,请问陛下的生日典礼该如何举行呢?」
「老爸才刚办过,今年就算了吧……反正很麻烦。」
「可是即位典礼也简化了不是吗?」
「后来已经在塔伊利见过一堆人了,没问题啦。」
奥斯卡虽然会确实地完成工作,但不太愿意出席盛大场面。拉札尔对如此不上心的主君无可奈何,不禁低吟一声。不过想到奥斯卡在塔伊利时被契齐莉雅缠上,他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情。拉札尔放弃说服国王,点头回道:
「那我就这样回应已经来询问的人啰。」
「嗯,麻烦你了。」
拉札尔叹了口气,走出房间。魔女放下茶杯后,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她犹如在空中游泳般,来到桌子正上方,俯视著奥斯卡。甜美的花香轻轻飘落,奥斯卡的表情随之缓和下来。女性银铃般的动听声音向他问道: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你的生日不是吗?我想说机会难得。」
奥斯卡抬头仰望魔女,只见她一脸开心地笑著。那张脸庞看起来天真无邪,实在不像超过四百岁的人。奥斯卡停下手边的动作,稍微思考了一下。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真是无欲无求呢。」
「我明白自身处在优渥的环境中。」
奥斯卡向微微歪著头的魔女招手,示意她过来。缇娜夏无声无息地降落,侧著身子坐在他的膝上。奥斯卡用手梳理她的头发,看见发丝后的白皙耳朵。他微微眯起眼睛,注视著魔女美丽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
「话说结婚这件事……」
「我才不要!」
听到一如往常的回答,他苦笑著轻轻把手放在守护者的头上。
「那我就没什么想要的了,只要有你在就足够了。」
「只要这样?」
「没错。所以别经常不见,你又不是小孩子。」
魔女似乎无法反驳,低吟了一声。到头来她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一脸遗憾地抬头看著契约者的脸。
连阳光都无法穿透进来的深邃森林中。
昏暗的树荫下到处栖息著郁郁葱葱的树丛,屏息窥视著来访者。对于在这里迷失的人类而言,这些潜藏于阴影处、沉默不语的存在宛如拥有意志般,看起来格外诡谲。
尽管如此,座落于林中的小木屋周围,却有些许日光流泄于地面上。其中一道阳光正好照射著放在屋前的花盆。那盆花盆大概是主人经过计算,特地放在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吧。缇娜夏不可思议地心想,同时敲了敲木门。
「是你啊,欢迎。」
露克芮札从屋内现身,手上拿著好几个小瓶子,似乎正在进行实验。缇娜夏被请进门后,便像是在自己家中般泡起茶来。
两人很快便开始茶会。缇娜夏以拿著茶杯的指头指向天花板,说道:
「请把你上次拿来的点心做法告诉我,别加媚药。」
「不加的话,味道会变喔。」
「什么啦!」
露克芮札偶尔会擅自用魔法药进行人体实验,但频率顶多是五十年一次,所以缇娜夏总是会不小心忘记,将东西吃进嘴里。她凡事都很小心谨慎,唯独这件事老是记不住教训,她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坏毛病。
「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啊,我是来商量的。一般来说,会送男人什么东西呢?」
「……什么意思啊?」
封闭之森魔女听到这毫无脉络的疑问,一脸傻眼地回望著朋友。于是缇娜夏将自己在执勤室和奥斯卡的对话,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得知理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后,露克芮札简洁地回答:
「既然他都说不要了,那就没差了吧。」
「因为我最近欠他不少人情嘛。有机会的话,自然想赶快偿还呀。」
「人情啊……」
露克芮札用手托著下巴,注视著谨慎地选择烤饼乾的朋友。
──想送人生日礼物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想法,本质上一点都不普通。当事人想必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那你为什么要来问我?」
「因为我前阵子帮你找回来的戒指,你不是说……」
「什么!?」
「没什么。」
见对方目光凶狠地看过来,缇娜夏决定不再继续深究这件事。露克芮札不以为意地总结:
「反正随便给他点什么不就得了。」
「说得也是……我去整理铎洱达尔的宝物库,顺便找看看好了。说不定会有什么有意思的装备。」
「算我拜托你!别再继续增强那个男人的力量了!」
缇娜夏装作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
虽然露克芮札这么说,她还是倾向送实用的礼物给对方,但是到底要送什么呢?送些吃完就不剩的食物比较好吗?缇娜夏边戳著烤饼乾边思考著。仔细想想,她几乎没有送人生日礼物之类的经验,说不定还得回溯到她成为魔女之前的时候。原来送礼给没有欲求的人,是如此令人茫然的事情啊。
「完全想不到……」
「乾脆把你自己送给他吧,他会很开心的。」
「那是变态吧。」
缇娜夏将烤饼乾折成一半,叹了口气。
※
法尔萨斯南端与海比邻。
大陆的南部沿海一带座落著几座港口城市,自古以来渔业和贸易就发展兴盛。不仅能藉此与距离遥远的东方大陆进行贸易,也会在此和大陆东部的国家有交易往来。
某天,从港都尼斯雷出港的贵族商船,一如往常地朝著东部国家门桑启航。船只上载满了珍珠与丝织品,商人会于门桑贩卖后,再买回谷类与香料。
──然而,船只从尼斯雷的港口出航后,忽然就消失了踪影。
人们怀疑下落不明的船只是遭到海盗袭击,或是遇上意外事故,但是一直没能得到佐证的情报──反而是接连收到船只失踪的消息。
当下落不明的船只超过十艘时,人们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尼斯雷东方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船只无法通过的魔之海域。
「关于前几天回覆诸国此次不庆祝诞辰一事,塔伊利的鲁斯托王子表示为了回报我国战时的帮助,想要前来拜访。」
「拒绝他。」
听到主君立刻一口回绝,拉札尔困扰地叹了口气,同时谏言道:
「请别说傻话了。法尔萨斯在立场上绝不能对塔伊利采取强硬的态度。」
这点奥斯卡也心知肚明。
尽管法尔萨斯是因为收到塔伊利的求援才出兵参战,就结果而言,那场战争也是以不错的形式落幕,但事情结束后,却让诸国得知了缇娜夏在那之前待在法尔萨斯一事。虽然所幸没有国家针对这点站出来谴责法尔萨斯,但暂时安分行事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另一方面,奥斯卡曾经因鲁斯托隐瞒缇娜夏来访的事情而对他刀剑相向,因此坦白而言并不想见到对方。
拉札尔快速地翻阅著手边的文件。
「况且现在就算拒绝,对方也没办法收到。毕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我只是说说罢了,反正我大概也猜得到鲁斯托是为何而来。」
「为什么呢?」
「他是想见那家伙吧。」
奥斯卡抬起下巴,示意门口的方向,缇娜夏正好抱著书走进房内。见两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魔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们在聊什么?」
「这个没节操的家伙。」
一踏进房间就遭受不讲理的批评,令魔女皱起眉头。
然而奥斯卡说完后就无视她,将文件交给拉札尔。
「那么,就交给你去准备了。」
「等等,奥斯卡……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没有自觉,不知道也无所谓吧?」
魔女得到契约者装傻的回应,一脸无法接受地在椅子上坐下,接著快速翻阅起一本厚重的魔法书。这时,奥斯卡诧异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
魔女抬头望去,发现他正看著下一份文件,眉头深锁。见缇娜夏一脸困惑地看向契约者,拉札尔从旁说明道:
「南部海域好像传出有许多船只下落不明的消息。虽然还没厘清原因,但损失总额似乎相当惊人,所以贵族与商人才联名请求我们解决。」
「既然船只下落不明,应该是海盗干的好事吧?」
「不久前确实有海盗猖獗的问题,但对方那时就请我们处理了,因此已经由亚尔斯将军剿灭。」
「这样啊,那会是海魔吗?」
「还有那种东西吗?」
奥斯卡放下文件,双臂环胸。罪魁祸首是魔物本就很棘手了,更何况还是在遥远港口的海上。奥斯卡认真思考起组织军队前去讨伐,缇娜夏则轻巧地解释:
「海魔有许多种类喔。像是体型巨大的鱼,或是形状诡异的生物。因为海洋生物的体型很容易变大呢。当然,犯人也可能是普通的魔族。」
「形状诡异的生物是什么?」
「类似海葵的大型种之类的……你没看过吗?」
「说起来,我根本没看过海呢。」
一旁的拉札尔举手表示「我也没看过」。法尔萨斯国土辽阔,出生在城都的人多半一辈子都不曾见过海。不清楚这件事的魔女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说没看过海,难道你不会游泳?」
「会。」
「真没意思……」
奥斯卡将动不动就要岔开的话题拉了回来。
「你认为要派出什么人才有办法应付?」
「虽说还要视本领而定,不过只要派出亚尔斯,再加上十几名魔法师就能应付了吧。若是体型太过巨大的生物,就连我也无法判断就是了。」
「亚尔斯吗?他对当地也很熟悉,就将他编入队伍里吧……」
正当奥斯卡要做出决定时,浮在空中的魔女从他的正上方窥视著文件。
「是尼斯雷啊,真令人怀念呢。说到尼斯雷……」
魔女说到这里,突然敲了一下手掌。奥斯卡闻声,抬头看向自己的守护者。
「怎么了?」
「就由我去吧。」
「为何这么突然……」
「好啦好啦,我会完美解决的!」
见魔女忽然心情大好,奥斯卡对她投以狐疑的眼神。他打算逼问出魔女想到了什么,但转念一想,由她出马的话,确实能在损害最少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奥斯卡手抵著下颚,思考起该如何妥协,这时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同行成员就随你挑选吧。」
「谢谢。」
「你可以待在那里一周左右,顺便好好休息。」
「陛下……」
拉札尔顿时理解奥斯卡在想什么,不禁傻眼地说道。他显然是不想让缇娜夏见到鲁斯托。奥斯卡在奇怪的点上总是很幼稚。
然而,魔女对此毫不知情,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
「我会在你生日前回来的。」
她轻抚了一下契约者的头发后,便倏地从执勤室中转移消失了。
※
最后与魔女同行的人员,就决定是亚尔斯、斯兹特、帕米菈以及雷纳特。
熟悉当地环境的亚尔斯首先选了斯兹特同行。因为城内害怕缇娜夏的人依旧不少,其中斯兹特与她较为亲近。至于帕米菈与雷纳特两人虽然隶属法尔萨斯,但实际上是侍奉缇娜夏个人的魔法师。其他魔法师们因不谙海性而有些却步,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五人藉由城堡的转移阵移动到南部要塞,再骑马南下抵达尼斯雷。
由于亚尔斯三个月前刚来过这里讨伐海盗,镇上的人都夹道欢迎著一行人造访。他们拜访镇上最有势力的布洛基亚侯爵,并在宅邸接受款待后,被带到招待客人的大厅中。
出现在大厅的布洛基亚侯爵诚惶诚恐地向亚尔斯低头致意。
「三番两次地劳烦将军,实在深感抱歉。」
「不会,船只下落不明是非常严重的事态,请容我确实调查并解决这个问题。」
亚尔斯一本正经地问候布洛基亚侯爵。尽管这次负责指挥的是缇娜夏,但她身为魔女,这件事自然不得张扬。布洛基亚侯爵先是注意到亚尔斯身后的美女,不禁瞠目结舌,但紧接著便因人数稀少而感到不安,表示可以派出自己的私兵陪同,但亚尔斯拒绝了这个提案。
「您只要提供船只,并借给我们会开船的人手就好。」
「这点小事自是当然……但真的不要紧吗?」
「因为我是和能放心的人一起来的。」
察觉亚尔斯的视线望向自己,原本看著窗外的魔女挥了挥手,漾出一抹浅笑。
隔天,一行五人被带领到港口后,借了一艘能搭乘二十人的中型船只。布洛基亚侯爵原本打算出借最大的武装船,但是缇娜夏以「要是沉船就太浪费了」为由拒绝了。
「意思是有可能沉船吗?」
五名船员操纵著船只,前往问题海域的途中,斯兹特铁青著脸低喃出声。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会努力别让船沉下去的。」
听到缇娜夏理所当然地这么回答,亚尔斯不解地歪了歪头。
「说起来,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什么?」
「听起来应该是魔族或海魔所为。对我来说,魔族应付起来还比较轻松。因为海魔的外型实在很讨人厌,不仅体型大只,还滑滑的。」
「重点是那个吗……?除了体型大只和滑不溜丢外,应该有更多该注意的地方吧……」
此时,帕米菈举手提问。
「会不会是克拉肯呢?」
缇娜夏闻言,不禁皱起眉头。克拉肯是栖息于海中的巨大海魔,相当出名,外型多半神似乌贼或章鱼。若对手是它,恐怕会是挺难缠的劲敌。
可是缇娜夏思考半晌后,轻轻摇头否定。
「克拉肯应该栖息在更北方的海中,若是没受到召唤,不会出没在这一带。」
说到这里,斯兹特有些顾虑地提问。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个基本的问题。魔法对海里的生物也有效吗?」
三名魔法师面面相觑后,雷纳特率先开口回答:
「我认为在水里的话,效果肯定不好。要是对方完全潜进海中,恐怕几乎无法造成伤害。而且魔法师也无法潜进海中进行咏唱,所以最好还是待在海面上战斗。」
魔女与帕米菈点了点头,似乎也持相同意见。亚尔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只能在沉船前钓上来才行了。」
「就算船沉了,也能用飞的回去哦。」
听魔女说得一派轻松,帕米菈与雷纳特不禁露出苦笑。缇娜夏在执勤室或自己房间时常常浮在空中,但以魔法飞行其实需要一定程度的构成与集中力。一般魔法师大多无法在飞行状态下咏唱其他魔法。
幸好帕米菈与雷纳特都是本领高强的魔法师,能一边飞行一边战斗;若是不需战斗,也能带著其他人一起飞行。因此就算失去船只,以他们这些人也有办法应对。
或许是南部气候炎热的关系,魔女扎起长发,穿著少年感十足的轻装,腰间佩带一把细剑。站在船上时,纤细俐落的身影意外地适合这道风景。
亚尔斯转头看向眺望广阔大海的缇娜夏。
虽然不知道其他臣下是怎么想的,但亚尔斯偶尔会因为她待在法尔萨斯的模样太过理所当然,几乎忘记她是一名魔女。正确来说,他无法相信身为魔女的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城堡。
所以当他得知缇娜夏去库斯克尔时,才会感到惊愕不已,并因为她最后回到这里而松了口气。实际上,亚尔斯根本无法想像奥斯卡会娶她以外的女人为妻。
但是未来的事谁也不晓得。
到时只能坦然接受结果,想必总有一天也会习惯吧。
一行人从港口出发后,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终于抵达那片问题海域。远方可见的陆地正好是一面峭壁,灰色的断崖充满压迫感。亚尔斯环视看似毫无异常的海面。
「那么,缇娜夏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著对方袭击也很浪费时间,我派东西过去侦察吧。」
缇娜夏轻声咏唱,手上随即生出类似鱼类的生物。仔细一看,那并非真正的生物,而是隐约发出亮光的黏土捏制而成的物体。她从船边将之扔进海里后,进入水中的黏土就像是活生生的鱼般开始游动。
「它会绕一圈探查附近的魔力,要是发现什么,应该会回报给我。」
「真方便啊。那我先喝个酒等一会儿吧。」
「掉进海里的话会死喔。」
与毫无紧张感的两人相反,船员们各个脸色铁青。虽说受命于布洛基亚侯爵,但至今消失的船只已经超过十艘,一旦航行至此就会遭遇不测,让他们很想立刻掉头、逃离这片海域。
在这片天气晴朗的湛蓝海域上,甚至能瞭望到彼端的水平线。尽管风势不强,船只还是在顺风加持下抵达了海域中央。亚尔斯看向远方的陆地。
「我之前也是来到这边呢。我记得那次讨伐海盗时,就是在这一带将对手的船击沉的。」
「哦?啊,该不会是那艘船变成幽灵船了?」
「怎么可能。缇娜夏小姐你不是自己说过,根本没有幽灵──」
此时,亚尔斯察觉风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海面变得风平浪静,负责操作船帆的船员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从船边窥视海面,只见不远的前方海水中涌起泡泡。
缇娜夏见状,灿烂一笑道:
「啊,抱歉,果然是克拉肯呢。」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响起不成声的惨叫。
下一瞬间,海中窜出了十根犹如大柱子的触手。
半透明的触手从四面八方袭向船只,却被看不见的障壁挡下,贴在上面。
原来是缇娜夏瞬间就张开了覆盖整艘船的结界。然而,众人才刚松了口气,触手就试图连同结界拉走整艘船。魔女的眉毛不禁跳了一下。
「这下不妙。我再过十秒会先暂时解除结界,请各位扫退那些触手。」
亚尔斯与斯兹特闻言立刻拔剑,两名魔法师也开始咏唱。现场响起魔女倒数的声音。
「……八!九!十!」
结界在最后的倒数中消失。
克拉肯的触手失去立足点,顺势压向甲板。帕米菈与雷纳特分别施展魔法烧灼触手;斯兹特则以剑挡下试图捉住船员的触手,最后由亚尔斯将其一剑砍断。落在甲板的触手依旧剧烈地蠕动著,雷纳特以魔法将之丢回海上。
缇娜夏烧毁剩余的触手,同时重新张开结界。克拉肯或许是因为受到意想不到的反击,在海中拉起触手。帕米菈低头看向滑溜的甲板。
「生理上实在无法接受呢……」
「听说克拉肯的黏液能在部分人士间卖到好价钱喔。」
「缇娜夏大人……」
仅仅几十秒的交手过于跳脱现实,甚至无法产生恐惧感,甲板上仅是弥漫著异常的亢奋情绪。亚尔斯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剧烈,深呼吸一口气。
「既然是克拉肯,表示有召唤主吗?」
「恐怕是这样,但克拉肯的攻击感觉毫无章法,完全看不出对方的目的。」
「缇娜夏小姐能杀死它吗?」
「它若是大半个身子依旧潜在水里,就很难杀死呢。而且要摧毁哪里才能造成致命伤呢……」
此时,船体忽然剧烈摇晃,众人都姿势不稳而差点摔倒。亚尔斯抓住险些滑倒的魔女的手臂,望向船首。只见三根粗壮的触手缠了上来,连同结界将整艘船倾斜举起。
「不会吧?」
船首逐渐被往上拉,众人都快要跌落船尾。被亚尔斯抓著的魔女大喊:
「帕米菈!雷纳特!到空中!要舍弃这艘船了!」
两名魔法师随即回应主人的吩咐,开始咏唱。魔女的手反过来抓著亚尔斯。
众人失去立足点,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向空中,只能从上空眼睁睁看著克拉肯的触手倾斜船体,将之连同结界一起拖进海中。
缇娜夏低头看著掀起剧烈波浪的海面,挠了挠太阳穴。
「幸好没选那艘大船呢。那个……奥斯卡会愿意帮忙赔偿吗?」
「这部分要和布洛基亚侯爵商量吧……」
况且如果是为了击退克拉肯,对方可能反而会说区区一艘船根本不要紧。
众人从上空俯视海面,只见克拉肯或许是发现击沉的船上没有猎物,蠢动著触手到处寻找著,但不久后就收回触手,再次消失在水里。从上面一看,能清楚地知道那些触手的大小有多么超乎常理。光是触手就这么粗大了,整具身躯恐怕能覆盖一座小村落。
「我姑且追踪了它的位置,待会儿设法对付它吧。总之先把船员们送回港口好了。」
帕米菈收到主人的命令,在空中打开转移门后,将其他船员推向里面。这段期间,缇娜夏只是环起双臂思考著,等船员们都离开后才开口说道:
「它的移动范围似乎被固定在这一带的海域呢,但看样子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意思是它受到召唤后,就被放任不管了吗?」
「不,我想召唤主应该就在这里吧。」
「咦?这里是指……我们之中?」
亚尔斯指著自己的脸,魔女却苦笑著摇了摇头,指著底下的海面。
「大概已经死了。恐怕就是亚尔斯击沉的海盗船成员之一吧?」
「咦?」
亚尔斯回望魔女美丽的脸庞,不禁呆愣地僵住了。雷纳特从旁补充主人的话。
「因为受到召唤后,主人在下达命令前就死了,所以它才会被囚禁在这片海域吧。」
「是的。由于花太久时间完成召唤,才导致这种结果。不过幸好没在亚尔斯剿讨海盗时召唤成功呢。」
「呃……真的假的?」
亚尔斯总算理解真相,得知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克拉肯的魔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跟这种不知道是章鱼还是乌贼的怪物战斗而死,他可是敬谢不敏。
帕米菈出声请示主人。
「请问该怎么解决呢?要直接攻击本体?还是破坏召唤主应该有留下的构成纹呢?」
「不论哪个都在海里呢。该怎么办呢?」
魔女的视线滑过空中,停留在亚尔斯身上。缇娜夏稍微烦恼了一下,最后还是双手合十地拜托他。
「请你当诱饵。」
「……真的假的?」
亚尔斯说出与刚才相同的话,不禁仰头望天。
一行人站在空中,俯视著底下蔚蓝的海洋,同时各自开始做好准备。
亚尔斯确认剑的状态时,帕米菈与雷纳特组织起用来攻击的构成。至于斯兹特则是逃过当诱饵的悲剧,因此留在空中的只有他们三人以及魔女。
帕米菈与雷纳特各自组织好构成后将两者合而为一;缇娜夏则是在亚尔斯身上张开防壁。
「我会让你降落到水面上,请你恰到好处地将它引来。一旦上钩,我就将你钓起来。」
「可以的话,我不想死啊……」
「我会妥善处理的。」
魔女确认两人的构成完成后,便挥动白皙的手臂,让亚尔斯缓缓下降,直到他的脚稍微浸入水面才停止。由于结界会弹开海水,脚并没有湿掉。亚尔斯抬头仰望上空的伙伴,心想「自己究竟多久没像现在这样这么不安了」。远远望去,魔女还在不断挥手。
「以那位大人的性格,真的很适合当陛下的夫人啊……」
除了这种爱乱来的个性与奥斯卡很合外,更重要的是她拥有无庸置疑的实力。
只是等待也很令人不安,于是亚尔斯试著挥了挥剑。从海水被推开的形状来看,施加在他身上的结界似乎呈球体。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剑穿透结界,内侧依旧没有进水。亚尔斯就这样不断挥剑,翻搅著海水。
过了一会儿,与刚才相同的位置附近浮起泡泡。
「……来了吗?」
亚尔斯的背部流下冷汗,将剑收回手边。就在他调整呼吸的下一瞬间,周围高高溅起巨大的水花,窜出海面的巨大触手将他团团围住。
触手逼近而来,试图缠住亚尔斯,但就在它快要碰到目标时,结界开始上升了。亚尔斯用剑砍向纠缠不休的触手,诡异的弹力将剑刃弹开的同时,触手稍微退开了一点。
「看来用剑没办法对付这家伙啊……」
这段期间,结界依旧缓缓上升著。十根粗壮的触手为了捕捉亚尔斯,奋力伸向上空。
比塔还高的触手朝著天空蠢动,这幕景象简直犹如恶梦。缇娜夏从上空目不转睛地观察状况,接著对身旁的两人点头示意。
「可以了,动手吧。」
帕米菈与雷纳特遵照主人的命令,同时往下击出魔法。
惊人的电击化为长枪后直击十根触手,电流顺势窜过整条触手。
划破天际的悲鸣响彻四周。海魔遭受出乎意料的攻击,打算将触手收回海里,却无法如愿。魔女扬起无畏的笑容。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你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谁呢?」
缇娜夏组织的无咏唱构成束缚住十根触手,并将之固定在空中。另一方面,尽管触手因遭到电击而飘出焦香味,但电流一到水面便扩散于水中,没能对本体造成伤害。
「嗯……果然不够吗?」
魔女拿起挂在腰间的筒子,从里面取出五颗水晶球后,将之随手扔到海里。球以克拉肯为中心形成漂亮的圆形后沉进海中。
「雷纳特,亚尔斯交给你一下。」
「明白了。」
缇娜夏将至今由她支撑的亚尔斯交给雷纳特后,开始咏唱。
「接受吾之话语。形变而本质不变,定义无可撼动,只是随波逐流──退下。」
咏唱结束,水中随即溢出五道白光。光束彼此相连,描绘出白色的魔法阵。发亮的圆环围住克拉肯后,圆环内侧的海水缓缓被吸往外侧。
「……不会吧。」
目睹超乎想像的魔法,亚尔斯不禁惊呼出声,一旁的帕米菈也倒抽一口气。
经过三分钟后,大海便被漂亮地切割出中空的圆筒状。犹如铠甲般包覆著克拉肯巨躯的海水被剥除后,怪物丑陋的姿态便暴露于空气中。黑色的眼珠看似足足有三名成人的身高那么大,正恶狠狠地瞪著空中的一行人。
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眺望著自己捕捉到的海魔。
「乌贼吗?感觉很有嚼劲呢。」
「缇娜夏小姐,你为什么看到那头怪物,还会涌起这种感想啊……」
亚尔斯一脸无精打采地说道。魔女没有回应,而是稍微下降高度,开始咏唱新的魔法。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沉眠于大地、翱翔于天空的转换者啊,吾将支配汝之雷霆并予以召唤,理解吾之性命所体现的一切概念吧。」
随著咏唱声结束,她的手臂周围浮现出十颗带电的球体。伴随著空气爆裂声,电球瞬间伸展出光之枝叶。
「去吧。」
缇娜夏瞥了一眼球体,电球就一同射向克拉肯。球体转眼间增大,纷纷撞向克拉肯遭到固定的触手──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穿过去,直达本体。
犹如撕裂空气的冲击声响起。
触手飘散出焦香味后,化为黑炭崩落。
不仅如此,克拉肯的头部也惨遭雷击,发出漫长的悲鸣。如同刮过玻璃般尖锐刺耳的惨叫,震撼了这一带海域。
当凄厉的尖啸逐渐减弱并消失后,遭到固定的克拉肯无力地疲软下来,圆润的黑眼珠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一片白浊。
「死了吗?」
「不确定呢。」
缇娜夏再次下降高度,来到能清楚看见头部的地方,观察克拉肯的眼珠。
──就在这时,巨大的眼珠忽然变回黑色。
崩落的触手瞬间再生,二根变细的触手捉住了缇娜夏的右脚。
「缇娜夏大人!」
帕米菈立刻俯冲下去,克拉肯的触手却早一步缠上魔女的身体,试图将缇娜夏拖往满口利齿的血盆大口之中。
魔女忍受著痛苦,将手放在海魔缠著自己的触手上。
「消散!」
克拉肯的触手瞬间爆炸。缇娜夏于虚空中蹬地,转移到往自己这边下降的帕米菈身边,然后与她一同腾空飞上亚尔斯身旁。
「缇娜夏小姐,你不要紧吧?」
「骨头碎了。」
仔细一看,缇娜夏的右脚浮现出红斑,留下一道道被缠成螺旋状的痕迹。她先消除掉痛楚,决定伤势留待之后处理。毕竟骨头都碎了,要完全治疗好得花上不少时间。
魔女喘了口气,俯视海面。由于集中力被打乱,原本裂开的海水形成漩涡,逐渐恢复原状。而在那之中,海魔再生的十根巨大触手正蠢蠢欲动著。
「那个臭乌贼……该怎么料理它才好呢……」
缇娜夏恨恨地咒骂一声时,克拉肯竟突然停止动作。
只见它的周围产生巨大扭曲,传出如动物低嚎的声音并嘎吱作响半晌后,忽然朝中心汇聚。
与此同时──克拉肯的身影骤然消失了。
雷纳特总算松了口气。
「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呢。」
「看来是这样。」
魔女耸了耸肩的同时,斯兹特与一名年轻的少年转移到空中。少年表情平静,向缇娜夏点头致意。
「女王陛下,已达成您的命令了。」
「辛苦了,尼尔。还有别叫我女王陛下。」
「可是您就是女王陛下嘛。」
精灵不悦地鼓起脸颊反驳,一旁的斯兹特则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们成功破坏了召唤的魔法纹样。不过花了点时间才找到,真是非常抱歉。」
听到部下的报告,亚尔斯将剑收回剑鞘,露出微笑。
「哎呀,得救了。辛苦你了。」
三名魔法师与亚尔斯从海上正面进攻的期间,魔女的精灵替斯兹特张开结界,让他得以在海中探索。他在疑似被克拉肯击沉的十几艘船中,找到了任务目标海盗船。最后在精灵的指点下,用剑击碎了召唤主烙印在甲板上的纹样。
由于召唤纹消失,克拉肯得以逃离束缚,回到原本所在的北海深处。
──尼斯雷终于从魔之海域中获得解放。
顺利完成任务的亚尔斯望向浮在旁边的魔女。
「要是没有缇娜夏小姐,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谁知道呢?奥斯卡说不定会跑来吧。」
纤细柔韧的身躯中潜藏著恐怖力量的女人,说出无法当作玩笑话的可能性后,不禁绽放出明亮的笑容。
※
塔伊利的鲁斯托王子在奥斯卡诞辰的前一天,千里迢迢地骑马来到法尔萨斯的城都。尽管他的国家如今已经默许魔法师的存在,但城中依旧完全不使用魔法,因此自然没有像其他大国一样设置转移阵。
奥斯卡亲自迎接鲁斯托,礼貌性地回以感谢之词的同时表示欢迎之意。
就在为了款待客人而举办的宴会开始没多久,人在大厅的奥斯卡便从文官那里收到亚尔斯等人回来的消息。他心想著「要是再晚点回来就好了」,暗自咂舌。
文官退下后,鲁斯托随意地询问道:
「怎么了吗?」
「前去讨伐海魔的亚尔斯等人回来了。待会儿我会再去问他们详细经过。」
「亚尔斯将军吗?我也受到他照顾呢。方便的话,能传唤他过来吗?」
奥斯卡不禁想皱起眉头,但断然拒绝反而不自然,只好命令下属将返回城里的人叫来。
十分钟后,一行人低头走进大厅。雷纳特与帕米菈抬头看见鲁斯托后,顿时全身僵硬。奥斯卡见状,不由得心生同情。不过他还注意到另一件事,两人的主人如今并不在场。奥斯卡狐疑地出声询问亚尔斯:
「如何?我听说你们遇上了不得了的家伙。」
「我暂时不想吃乌贼了。」
「真想见识一下啊,感觉很有嚼劲。」
「两位真的很登对呢……」
「什么意思?话说,缇娜夏人呢?」
帕米菈回答国王。
「大人有要事在身,她说晚点再回来。」
「这样啊。辛苦你们了。」
国王点头后,帕米菈、雷纳特与斯兹特向他行了一礼,便匆忙退下了。身为将军的亚尔斯则留在现场,接过酒杯后重新向鲁斯托致意。异国王子看著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请问魔女殿下总是会一同参与讨伐吗?」
「我等束手无策或是她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出手帮忙。」
「那家伙很看心情的。」
奥斯卡补充说明后,苦笑著喝了一口酒。
本该邀请诸国人士盛大举行的国王诞辰宴会,由于今年是第二次举办,除了鲁斯托以外没有其他客人。虽说准备起来相对轻松,但对方毕竟身分特殊,还是得慎重对待。结果宴会经过两个小时后,奥斯卡便独自走到露台醒酒了。他并非酒量不好,但身处外交场合时,想尽可能地保持清醒。他藉机喘口气,眺望著外头的景色。
夕阳方落,淡橙色与夜晚的青色交融,绵长的云层染上一抹黄金色泽。看著眼前的美景,他不禁想让缇娜夏也欣赏到。
奥斯卡就这样茫然地仰望天空,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于是回头望去,只见站在身后的是一脸严肃的鲁斯托。两人四目相接后,他立刻低头致歉。
「那时真的非常抱歉。」
奥斯卡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就是两人在鲁斯托的寝室内交锋一事。
「我才应该赔不是。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能忘记那件事。」
「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原谅我的话……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这恐怕才是他最想问的事吧。奥斯卡露出微笑,准备开口回答。
──就在这时,被提及的魔女正好转移到他的背后。
「奥斯卡,我回来啰。」
缇娜夏浮上空中,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双手环住契约者的脖子。但是她立刻注意到眼前的异国王子,脸色顿时铁青。
「鲁、鲁斯托王子……」
「好久不见。」
她回来是好事,但时间点实在太差了。奥斯卡强忍住想要叹气的心情,松开魔女的手臂。他一脸尴尬地回望降落地面的缇娜夏,才发现她还穿著像是少年的轻便打扮。
「你这是怎样?先去换好衣服再过来。」
「对不起。」
如果只是面对契约者倒还说得过去,但如今宾客也在场。魔女慌张地对鲁斯托低头致歉。
「让您看到难堪的一面实在非常抱歉,我待会儿再来。」
语毕,她打算直接转移离开,奥斯卡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白皙的手臂。
「怎、怎么了吗?」
「你的脚是不是施了魔法?怎么了?」
魔女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立刻摇头否定。
「你多心了吧。」
「怎么可能,让我看看。」
奥斯卡这么说著,将手伸向魔女膝盖下露出的右脚。缇娜夏被抬起一只脚,险些重心不稳而摔倒,连忙浮上空中保持平衡。
「我就说没事了嘛!」
魔女纤细的脚上没有任何伤痕。奥斯卡皱眉看著柔嫩的肌肤,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拔出阿卡西亚。魔女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拚命挣扎,那只脚却被他牢牢抓住,无法脱身。
正当一旁搞不清楚状况的鲁斯托犹豫著是否该出面阻止时,奥斯卡将阿卡西亚的剑身平放在魔女的脚上,施加在上面的魔法立即散开。
「你……」
掩人耳目的魔法解除,光裸的脚上随即浮现出呈螺旋状的红斑。魔女露出「糟了」的表情,将脸别向一旁。尽管早已治好骨头、肌肉及神经,但依旧无法消掉烙印在肌肤上的斑点。
清楚浮现的红斑缠在白皙纤细的脚上,与其说令人心疼,反而有种莫名妖艳的感觉。鲁斯托觉得好似看了不该看的一幕,不禁撇过头。
奥斯卡则是一脸苦涩地凝视著那道伤痕。
「你大意了啊,笨蛋。要是再受这种伤,下次就不让你去了。赢得更游刃有余一点。」
「是……」
脚被放开后,魔女不服气似地微微吐了吐舌头,这才转移离开。奥斯卡目送著孩子气的守护者消失后叹了口气,向一脸困扰的鲁斯托苦笑著说道:
「那家伙基本上就是这样。」
他说著这句话的语气,比起无奈,反而蕴含著更多爱意。
三十分钟后,换上魔法师正装的缇娜夏回到酒宴会场。
她身穿一袭白色魔法服,似乎还被希尔薇娅逮个正著,画上了淡妆。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改变现场的气氛。美丽的魔女重新向鲁斯托打招呼。
「刚才以那副装扮见客,失礼了。」
「不会,讨伐任务想必很辛苦吧。」
魔女惭愧地露出微笑,散发出两人在塔伊利城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氛围。
不容许他人靠近的神秘压迫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日光自林间照射进来的安稳气质。看到她这样的变化,鲁斯托感到开心的同时,觉得有些落寞。
缇娜夏不仅是人,也是魔女,还是失去王座的女王,她的面貌就好似月有盈亏般变化多端。尽管无论是谁都多少拥有这种多重特性,但她以魔女的身分活过漫长的岁月,各个面容都如实地分化了。
鲁斯托看著坐在身旁的魔女娇小的侧脸,说出了心里一直打算说的话。
「当时受你照顾了。我一直在思考你对我说过的话……到最后我才惊觉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从前完全没有自己思考过这个问题。神确实是绝对的,但我们至今或许只是以祂的名义动用力量,甚至将自己当作神了。」
他娓娓道出的这番话,同时也是在警惕自己。尽管笨拙,却能看出他诚实的一面。缇娜夏闻言,平静地回应:
「请不要勉强自己。这毕竟是维持了千年之久的历史,想必难以凭一己之力反抗。不过,我认为你的所作所为很有意义。没错……是非常有人性的。」
「人性吗……?」
「不论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是人类的行为喔。」
缇娜夏这么说后莞尔一笑,犹如皎洁的明月般美丽动人。
鲁斯托感觉胸口隐隐作痛,表面上却依旧笑著问道:
「对了,两位预定什么时候结婚呢?」
「咦?」
缇娜夏发出呆愣的声音反问,坐在鲁斯托右侧的奥斯卡不禁闷笑出声。魔女愣了半晌,总算想起自己被法尔萨斯收留的理由。
「啊,呃──那个其实是……」
「是骗人的。」
奥斯卡代替不知如何回答的魔女乾脆地回道。这次换成鲁斯托瞪大双眼。
「那只是为了带走这家伙的权宜之计,她其实是我的守护者。」
身为话题中心的缇娜夏露出尴尬的表情,而站在他们身后待命的拉札尔则顿时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主君会对鲁斯托说出实情。奥斯卡明明那么讨厌让魔女和鲁斯托见到面,如今到底吹的是什么风?这反而让他害怕起之后的发展。
鲁斯托似乎不太能理解这番话的含意,看了一下左右的男女,然后开口询问奥斯卡。
「那么两位有预定要结婚……?」
「没有呢。」
「所谓的守护者是指……」
回答这个疑问的是塔之魔女。
「我们是契约关系。您知道我一般而言是住在高塔吧?这个人是爬上顶端的达成者,与我缔结了契约。」
魔女露出温柔的微笑。鲁斯托险些被她的笑容吸引,愣了一下才问道:
「那么我若是登上塔顶,你会愿意听我的愿望吗?」
除了国王与魔女之外的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话后都「唔」地一声僵住了。
无论怎么看,鲁斯托显然深受魔女吸引。然而,说出这种话无庸置疑会令法尔萨斯国王的心情变差。一个不小心,或许会种下争端的祸根。
尽管如此,奥斯卡却一反亲信们的担忧,平心静气地喝著酒。魔女听到鲁斯托这番话,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一脸困扰地苦笑道:
「是没关系,但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虽说这个人轻而易举就登上塔顶,但是凭高塔关卡的难度,原本就算十人一起挑战,百年内也不见得会出现一次达成者。况且失败者会被我操作记忆后弹飞到大陆之中,我认为像王族这样肩负重任之人不应该挑战才是。」
魔女的忠告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就连在远方的塔伊利也知晓试炼之塔的传说,据说诸多强者挑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鲁斯托因这难以跨越的高墙,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即使如此,他确实依旧无法放弃。
──对他而言,这样的存在没有第二个人。而女子现在就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尽管自己是对魔法师严厉之国的塔伊利王位继承者、她是魔女,但这一瞬间都无关紧要了。鲁斯托执起魔女的手,重新面向诧异地瞪大双眼的女子。
「那个……」
「缇娜夏。」
听到契约者打断鲁斯托的话,缇娜夏歪了歪头。奥斯卡以拿著酒杯的手指向露台,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对自己的魔女说:
「复杂的事情就到外面谈吧。」
「好的。」
魔女露出诧异的表情,但还是依言起身。鲁斯托一脸过意不去,重新握住她的手。
「非常抱歉,先借用一些时间。」
他陪著魔女前往露台后,在附近听著他们对话的亚尔斯向主君悄声问道:
「这样好吗?」
「我为什么还得那么照顾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倍时间的女人?」
奥斯卡说出了合理却令人意外的回答,亲信们听到后纷纷面面相觑。
然而,当事者只是一脸平静地喝下一口酒。
鲁斯托和魔女很快就回来了,表面上看起来都毫无变化。
缇娜夏一坐到奥斯卡身旁,就看著酒杯皱起美丽的眉头。
「请别喝太多,这样会死喔。」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真搞不懂你。」
魔女没有回答理由。奥斯卡感到有些狐疑,还是依言放下酒杯,改而拿了杯水。
在那之后,众人继续欢谈一阵子,直到缇娜夏说「我先失陪了」并回到房间后,酒宴才以此为契机自然地落幕了。
※
回到房间后,奥斯卡一边更衣,一边犹豫著要不要洗个澡,带走残留的些许醉意。
奥斯卡看了一下时钟,现在已是快到隔天的深夜。就在他脱掉上衣时,听到了有人从外侧敲窗的声音。他回应了一声,魔女便打开玻璃窗,径自走进室内。奥斯卡看到她的模样后不禁愣住了。
「你那是什么打扮……」
「以方便活动为主。」
缇娜夏穿著无袖的黑色洋装,布料紧贴著上半身,描绘出优美的曲线,腰部以下则微微澎起,下襬却异常地短,白皙光滑的腿几乎一览无遗。虽说下面好歹有衣物遮掩,但这身模样还是很令人心动。脚上的红斑似乎用魔法消掉了,肌肤变回毫无瑕疵的状态。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白皙而纤细的美腿。
「该说是有碍观瞻还是保养眼睛呢……」
「别说那种摸不著头绪的话了,你也快点换上方便活动的衣服吧。」
仔细一看,她的手上抱著几件较厚的棉织物。奥斯卡困惑地心想她有何打算,仍是依言穿上轻薄的上衣。接著,魔女突然说道:
「啊,请你也带上那克哦。」
「要做什么啊……需要带阿卡西亚吗?」
「都可以。」
看样子不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奥斯卡叫醒已经在房间一隅睡著的那克,让它坐到自己肩上。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带上阿卡西亚。
魔女抓住他的手后,当场打开转移门。从门走出去后,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宽广的草原。在月亮皎洁的明亮夜晚,魔女抱起那克,拜托它变大后,他们坐到那克的背上,继续移动。
远方逐渐能看到城镇的亮光时,奥斯卡出声询问身旁的魔女。
「我们要去哪座城镇?」
「尼斯雷。」
听到才刚击退海魔的城镇名字,奥斯卡感到有些惊讶。
仔细一看,零星的亮光另一端就是夜晚的大海。青白色的月光照射著海潮声四起的海面,摇曳的浪头反射出白光。映照在水面上的月亮微微摇晃,闪烁著光芒。
奥斯卡第一次见到如此充满魄力的大自然景象,不禁看得入迷。彷佛无限延伸的夜之大海,充满静寂与神秘的氛围。缇娜夏拨起黑发,漾出一抹浅笑。
「其实白天来比较好,但你平常很忙呢。」
「……不,这就足够了。」
听到这声混杂著感叹的回应,魔女满足地露出微笑。缇娜夏移动到那克的头部附近,向它下达指示。龙收到命令后,缓缓地在海上盘旋。奥斯卡观察著底下的大海。
「难道你要让我看看克拉肯吗?」
「要是我说没错,你会怎样?」
「我会收回对亚尔斯说过的话。」
魔女似乎大致上想像得到两人的对话,笑了出来。这时,龙改变方向,开始沿著陆地飞行。
不久后,他们飞到离城镇有段距离、布满岩石的峭壁上。那克将两人放下,恢复原本的体型,坐在奥斯卡的肩上。
由于这里是南方城镇,即使入夜,附近依旧充满著令人提不起劲的暑气。缇娜夏之前像少年一样穿著轻便的服装,想必就是因为这个气温的缘故吧。魔女撩起受到海风吹拂的头发。
「那么我们走吧。」
她这么说完,直接拉起奥斯卡的手。两人无声无息地浮上空中后,从断崖上朝著海面缓缓降落。奥斯卡感到一切都很新奇,俯视著海面,忽然注意到悬崖上有一个洞口。魔女抓住他的手,直接进入里面。
洞穴不大,是个往斜向降落的空洞。两人很快便走到充满海水的宽广空间。洞穴上方的岩石有些细小的裂缝,月光从中微微照射进来,映出湛蓝的水面。
大概是海水经年累月涌动,将悬崖穿出这样的空间吧。这里犹如蛋壳里面,周围被岩壁包围,并没有产生波浪。
魔女在岩壁旁、空间约等同一个小房间的平地将他放下。
「光啊──」
她摊开白皙的双手,从中生成许多光球。光球一离开魔女的手,便飞至岩石顶端或沉入海中,照亮周围。
整座洞穴顿时染上蓝色的光辉。
「这是……」
奥斯卡看著氛围骤变的空间,不由得为之屏息。
水面受到光照,绽放出鲜艳明亮的蓝色光辉,水愈深颜色愈浓。不仅如此,沉进海中的光球将各处照亮成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丽蓝色。
犹如宝石的光辉营造出神秘的景象,奥斯卡看得心醉神迷,不禁流泄出赞叹声。魔女满意地莞尔一笑。
「如何?」
「真是绝景。」
「下面是沙子,可以放心地游泳哦。这里也没有鱼呢。」
「可以游泳吗!」
「你会游吧?」
她从城里抱来的棉织物,似乎是用来从水中出来时擦拭身体的。缇娜夏将毛巾放在没有湿掉的地方,缓缓地跳进海里。水花飞溅,在空中闪闪发亮。
「所以才要穿成这样啊……」
奥斯卡理解她的用意后,脱下上衣和鞋子、卸下阿卡西亚,将之和昏昏欲睡的那克放在一起。
一进入水中,身体便感受到舒适的冰凉感。或许是因为周围气温很高的关系,并不会觉得寒冷。他潜到水底一探究竟,发现底下铺满白沙,还能看到应该与外海相连的水中洞窟与岩壁深处,但看不清蜿蜒的岩壁前方是什么模样。
奥斯卡感觉到身体在水中时特有的轻盈感。他上次游泳已经是孩提时代的事了,身体却依旧残存著记忆。
他为了换气而浮出海面,发现缇娜夏正飘在上方观察著自己。
水珠自黑色长发滴落,落在水面上后溅起小小的水花。于湛蓝光芒的照耀下,光滑的肌肤和深渊般的眼眸散发出诱人的魅力。奥斯卡拨起濡湿的浏海,开口问道:
「这里是你的杰作吗?」
「完全是大自然的产物哦。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放松,不过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啊,因为没有立足点不太方便,我白天时稍微磨掉了一些岩壁。」
她指著放置物品的地方说道。只见那克正缩成一团,在奥斯卡的衣服上睡觉。
「然后,祝你生日快乐。」
缇娜夏双手合十,扬起欣喜的微笑。
奥斯卡总算理解她带自己过来的理由。他伸手轻拉对方垂落的发丝,魔女随即缓缓降低高度。他轻轻抚上那张娇小的脸蛋,感受到脸颊传来莫名火烫的温度。
「谢谢你。」
收到奥斯卡的答谢,缇娜夏犹如小孩般笑出声。
奥斯卡游过一轮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地面上,感觉身体变得沉重。
他回头望去,看到魔女还在海面上嬉戏。那副模样真的就像个小孩子。
奥斯卡苦笑著拿起毛巾,擦拭头发和上半身。当他回头想问替换衣服在哪时,发现魔女坐在水面上,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真漂亮呢。」
「什么很漂亮?」
「你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奥斯卡认为一般而言不会用漂亮来称赞男性,魔女却对此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侧著头观察他秀丽的五官和匀称的身材。奥斯卡承受著这种毫不客气的视线,招手呼唤魔女过来。
「衣服要怎么办?我可没带替换衣物过来啊。」
「我会烘乾啦。」
魔女轻巧地从水面上走来,以白皙的手触碰他的衣服。热气传导到布上,转眼间便将衣服烘乾,肌肤却丝毫不觉得烫。
奥斯卡一脸佩服地看著这幕,不经意地想起至今都忘记提起的那件事。
「话说回来,鲁斯托说了什么?」
「喔喔,他向我求婚了。」
「又来了啊?」
「我拒绝了。」
「真是瞬杀呢。」
「毕竟我对他没有喜欢或特别的感觉……」
「你以这个理由直接拒绝他吗?他肯定备受打击。」
奥斯卡不禁有些同情鲁斯托,依旧全身湿透的魔女却不悦地说:
「要是我说那种话,害得国家关系恶化怎么办?我用不失礼的方式婉拒了。」
「原来如此。」
尽管同为魔女,露克芮札肯定很乐于将事情搞得一团乱。对象是缇娜夏的话,不只鲁斯托,对周围的人也算一件幸事吧。
然而,奥斯卡察觉到她的这番话中有些不对劲之处。
一直以来,缇娜夏都再三以「因为我是魔女」为由,拒绝与他人交流。
现在却以「不喜欢」为由拒绝了鲁斯托,她的心境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奥斯卡感到好奇,但追究这点的话,感觉只会让他更同情鲁斯托,于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魔女观察著默不坑声的男子。
「你累了吗?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不,我还想再看一下。毕竟你都难得带我过来这里了。」
听到他的回应,缇娜夏瞬间眉开眼笑。
那张笑容美丽到足以令人看得出神,洋溢著喜悦之情的目光中丝毫不见忧愁或寂寥。
奥斯卡在近距离下看到魔女惑人的姿态,不禁忘我。
他以手指捏住小巧的下巴,非常自然地将脸贴近。
「咦?等等……」
缇娜夏试图推开脸色一变的奥斯卡,手却反而被对方一把抓住。
奥斯卡顺势吻住了慌乱的魔女。
他在不真实的湛蓝空间中,确实感受到魔女的存在。女性纤长的睫毛搔著他的脸。
经过仅是轻轻触碰却漫长的亲吻后,奥斯卡转变角度,再次吻上魔女的唇。他反覆深吻著,彷佛要将一切据为己有般,渴求著她的温度与气息,胸中充满足以融化精神的热意。
缇娜夏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缠吻而试图抗拒,奥斯卡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在这缠绵到甚至无法呼吸的热吻之下,她连站著都很勉强。湿透的身体深处涌上不可思议的热度,让她的思绪变得一团乱。
缇娜夏逐渐失去意识。
甚至忘记可以施展魔法。
热度伴随著酥麻感,支配了她的全身。
──就在这时,周围的光源剧烈地摇晃。
奥斯卡察觉到光线明灭,将脸移开。光球之所以不断闪烁,是因为魔女的意识陷入混乱。缇娜夏意识到这点,没被抓住的手不禁遮住涨红的脸庞。至今为止,就算处在多么痛苦的状况中,她也不曾像这样连简单的术式都无法维持。
「你做什么啊……」
奥斯卡这时才放开她的手。他方才握得有些大力,所幸没有留下红斑。他轻轻地拍了拍面红耳赤的魔女的头。
「抱歉,我情不自禁。」
听到显得平心静气的契约者这么说,缇娜夏忍不住以湿润的眼眸瞪视著他。
奥斯卡瞥了一眼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纤弱身躯,深深叹了口气后,摇头说道:
「我再去稍微游一下。」
「……咦?」
他淡淡地留下这句话后,便迅速地跳入海里。被留在原地的魔女按住悸动不已的胸口,喃喃自语:
「为什么……衣服、明明已经乾了……」
※
隔天,鲁斯托离开了法尔萨斯。魔女本来提出了帮忙转移的建议,他却态度坚定地回绝了。在随从、护卫及马匹并排行进的归途中,从以前就熟悉鲁斯托的护卫队长向他搭话。
「这么乾脆地抽身好吗?」
鲁斯托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微微一笑。
「我被彻底甩了,这也无可奈何啊。」
「可是法尔萨斯不是仅以契约束缚她吗?」
「不……」
鲁斯托露出苦笑,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晚他也问了魔女同样的问题,对方却这么回道:
『那个人是特别的。要是还有其他像他那样的契约者,我也会很伤脑筋呢。』
她本人或许没有自觉。
不过一看到她那张有些困扰的微笑,鲁斯托便明白自己彻底输了。
9.小夜曲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到底有多高呢?」
坐在办公桌前的国王喃喃说道。缇娜夏本来正在房间的天花板上阅读厚重的魔法书,闻言疑惑地维持倒悬在空中的姿势,移动到奥斯卡的上方,看向他手边的书。
「那是什么?童话故事吗?」
只见精巧的插图占满左页,看起来是适合小孩子读的童话书。画中是一名公主观察著椭圆形镜子的模样,或许是古老时代留下的绘画之故,感觉非常可怕。奥斯卡阖上书本,让缇娜夏看封面。
「这是为了作为城堡资料而采买回来的书。我大致上看过一遍,里头有许多奇妙的故事,挺有意思的。」
「喔喔,是黑暗时代的故事吗?」
这恐怕是研究历史或文学的学者请求购买的资料吧。当时的人们会将过往逸事编成童话口耳相传,这本书便是将之集结成册的作品。缇娜夏降落至办公桌的一隅,伸手拿起男子手边的书,快速翻阅起来。
「是忘却之镜的故事啊。这是我出生前的故事呢,就连我也不清楚真相如何。」
那幅公主窥视镜子的插画,隐含著一段黑暗时代初期的逸事。故事讲述一名公主痛失双亲后天天以泪洗面,却在看了那面镜子后忘却一切悲伤。这段看似随处可闻的故事若属实,那面镜子恐怕就是魔法具。
缇娜夏不禁思考起什么样的构成能做到这种事,同时继续翻页。
「啊,这则城堡突然被藤蔓覆盖的故事是真的哦。」
「这则故事发生的年代比较接近呢,是刚进入魔女时代的时候吗?」
「没错没错。因为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我。」
「…………」
缇娜夏无视契约者向自己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轻飘飘地回到天花板上,接著听到下面传来男子深深的叹息。
「我也想偶然遇上那种怪事呢……」
「你在说什么啊?请你自重。」
魔女义正词严地叮咛似乎因无聊而闹起别扭的奥斯卡,继续读起魔法书。翻页的同时,她不经意地想著「他将来会被流传成怎样的国王呢?」……不由得露出微笑。
法尔萨斯城内的魔法师课堂教室共有七间,白天都会用来上课,不过空堂时间只要经过申请就能使用。此时,其中一间教室聚集了六名魔法师。他们在房间中央围成一个圆,看著站在圆中的两名女性。
「帕米菈,切换到第七系列的速度慢了。」
魔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帕米菈慌张地取消构成,再次从头开始组织。缇娜夏沉默不语,检视著编成过程极为复杂的精灵魔法构成。
在这座城内,能教导精灵术士帕米菈魔法的人就只有这位魔女了。缇娜夏接受侍奉自己的魔法师的请求,经常协助她进行训练。
杜安、希尔薇娅、雷纳特及克姆都兴味盎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精灵魔法的形式特殊,与施展魔法时相比,反而会在构成上耗费大半魔力,不过构成顺序等方面有和普通魔法相通之处。
「只注意正在组织的系列是不行的。得随时意识到全体,注意之后的过程。」
缇娜夏说完,伸出右掌,手中瞬间组织出缜密的构成。
「发想构成并予以实现是魔法师的实力指标之一,但实战中不只讲求这点,可以说组织构成的速度与稳定度,和魔法师的强度有直接关联。无论拥有再多魔力,若是构成随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帕米菈闻言,老实地点头回应,魔女见状微微一笑,但立刻又换上严肃的表情,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其实不要遇上得直接战斗的场面是最好的。对魔法师而言,最理想的取胜手段是事先组织构成,并准备好纹样与阵式,再将对方引到那里。毕竟面对面与敌人战斗有许多不确定因素。」
「受教了。」
身为魔法师长的克姆点了点头。魔女看到他的反应,不禁涌起怀念的感觉。七十年前,她也像现在这样教导法尔萨斯的魔法师们战斗方法。由于当时处于战争时期,比起杀招,她更著重在教导他们保命的术式。
「那么,最后所有人稍微竞争看看吧。」
魔女轻轻挥手,眼前立刻出现一颗大约人头大小的玻璃球。
球内形成空洞,放著一枚小小的戒指。玻璃球本身没有接缝,但最上面开了一个与戒指大小相仿的洞。然而,洞口经过补强,镶了一轮银圈,使得戒指无法通过变窄的洞。
缇娜夏以白皙的手指指著玻璃球。
「请各位以不损坏玻璃球为前提,组织能用来取出戒指的构成。我设定成转移魔法对这颗球无效,让我看看你们组织构成的速度和方法吧。我会给各位三分钟的时间思考,可以随意触摸确认。」
缇娜夏说完,便将玻璃球放到桌上。杜安拿起那颗球并转了一下,里面的戒指因滚动发出轻响,但果然就算洞口朝下,戒指也会因为银圈阻挡而掉不下来。银圏似乎是在玻璃还处于融化状态时镶上的,外缘陷入玻璃之中。
被给予课题的魔法师们接连将其拿在手上,思索战术。
「好,三分钟过了。可以了吗?」
所有人都点头回应魔女的提问。缇娜夏环视神色紧张的他们,缓缓开口:
「那么要开始啰。五、四、三、二、一、零!」
开始的讯号一响起,在场的魔法师们便迅速组织好构成。克姆、帕米菈与杜安没有经过咏唱,希尔薇娅与雷纳特则是进行了简短的咏唱。
最快组织好构成的是克姆,帕米菈紧接在后,剩下的三人几乎同时完成。缇娜夏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每个人的构成。
「克姆、帕米菈及杜安都采取拆除银圈的方法呢。克姆不论速度或稳定性都无可挑剔,果然厉害……帕米菈过于慎重了,可是结果相当不错。杜安做法果断这点很好,再稍微删减第三系列多余的部分会更好喔。」
收到讲评的三人顿时松了口气。魔法师们平常不会受到测验,所以他们相当紧张。
「雷纳特选择从别的地方开洞,取球后再塞住呢。比起卸下银圈,你更擅长操作玻璃吗?」
「我是这么判断的。」
「嗯,我喜欢这种转换想法的感觉。构成的成果也不错,请照这个状况继续努力。」
「谢谢指导。」
魔女最后目不转睛地盯著希尔薇娅的构成,不久后竟大笑出声。
希尔薇娅吓得环视左右。一旁的杜安傻眼地说:
「希尔薇娅,你那个会把戒指弄坏吧。」
「咦?可是……」
「没关系。我确实说过别弄坏玻璃球,但没说不能弄伤戒指。不错,你的做法最有趣。」
缇娜夏愉悦地笑道,接著在自己的右手上瞬间组织构成。她将构成灌注进玻璃球后,戒指转眼间就被吸到手中。
这个技巧就像使用了转移般神速,但五位魔法师很快就发现,缇娜夏只是将戒指缩小,等它掉出来后再恢复原状罢了,不禁发出感叹的声音。缩放物体大小的魔法不仅构成困难,还无法用在生物及大于手掌的物体上,是种难以运用而容易被遗忘的魔法。
「构成需要锻炼想法与技术,所以请各位务必持续训练。来,这个给希尔薇娅。我对你的想法有很高的评价喔。」
希尔薇娅以双手接住缇娜夏随手扔来的戒指。
「非、非常感谢!」
「那个可以吸收构成、随意释放。虽说就像是简易魔法具,但能重复利用,你就尽情使用吧。」
希尔薇娅一脸感激地频频点头。魔法师们的特别课程就此结束了。
「听说现在流行只要听了就会死的歌喔。」
「是指唱得非常难听之类的吗?」
除了回去进行研究的克姆与雷纳特外,其他四人移动到谈话室中。喝著茶的缇娜夏听到这个离奇的话题,只是淡淡地回应。然而,杜安将手指竖在脸前摇了摇。
「其实啊,听说唱得非常好听喔。那人是名女歌手,原本就以悦耳的歌声闻名。但是听到她歌声的人,没过多久就会自杀。」
「不要啊!」
希尔薇娅塞住耳朵,瑟瑟发抖。缇娜夏看到这个反应,皱起眉头。
「这件事有这么恐怖吗?话说,我反而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呢。」
「是事实喔。现在城都的自杀人数不断增加,据说已经死了好几十人了。」
「咦!?是发生在这里吗!?」
「对。这件事现在可是镇上的热门话题喔。因为还有特地去听她唱歌的好事之徒,受害人数正在逐渐增多。」
「……什么啊。」
要恐惧的应该是人们的好奇心吧。不过若此事属实,就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默默在一旁听著的帕米菈向主人提问。
「请问用魔法能做到那种事吗?」
「我认为不无可能。真要分类的话,应该算是诅咒的领域吧。可是诅咒不具有让人自杀的力量……而且那听起来只会影响不特定多数的对象,果然是魔法吗?况且用暗示操控别人也很费功夫。唔~很难想像。这对普通魔法师来说应该很难才对。」
「那么,若是缇娜夏大人就有可能办到吗?」
「办得到喔。只要从听众里面随机挑选,以看起来像自杀的方式杀掉就好。」
「…………」
听到如此真实的意见后,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魔女则若无其事地喝著茶。
缇娜夏望向时钟一看,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她放下茶杯,从座位上起身。
「总之,可以的话,请别让刚才那件事传进奥斯卡耳里。」
「为什么呢?」
「那个人最近老是把无聊挂在嘴边,很可能会说他要去听听看。」
「……原来如此。」
尽管即位之后收敛了不少,但这位国王天生好奇心旺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更何况事情发生在城都,能很快就过去一探究竟,所以真的很危险。
因此魔女暗自决定:那件事造成问题的话,就由她私下设法解决吧。
「听说现在流行只要听了就会死的歌耶。」
缇娜夏刚踏入执勤室,就听见契约者兴致勃勃地这么说,顿时无力地跪倒在地。奥斯卡见状,吓得站起身。
「怎么了?贫血吗?」
「……没什么。」
魔女打起精神站好后,开始泡起茶。
「你是从哪听说这件事的?」
「拉札尔说的。」
「竟然这么多嘴……」
魔女诅咒起奥斯卡那位不在场的随从。拉札尔总是担心主君会做出有欠考虑的举动,却常常带来奇怪的话题,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刻意在搧风点火。
奥斯卡浑然不知缇娜夏内心的想法,和帕米菈一样向她询问「用魔法能办到吗?」。魔女面无表情地回覆了相同的答案。
「不管怎样,不去实际听听看,就没办法知道详细状况。」
「噢~?那我就去听一下吧。」
「要去的人是我!」
缇娜夏递出茶杯,同时微微一笑。奥斯卡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睛毫无笑意,手托著下巴苦笑道:
「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有问题的歌手似乎有两个人。一名在酒馆,另一名则是……在妓院。」
听到这个回答,魔女惊讶得说不出话。确实,这样一来身为女性的她便不得其门而入了。可是仔细一想,奥斯卡的立场应该更尴尬才对。
「身为国王,请不要去妓院这种地方好吗……」
「有很多家伙都会隐瞒身分进出那里啦。」
「既然这样,由我以妓女的身分进去不就得了吗?」
「驳回。这点绝对不行。」
「你就让步嘛!」
魔女抓住契约者的肩膀用力摇晃。奥斯卡手上的茶杯跟著晃动,茶水表面掀起波纹。
「我不是说过守护结界挡不住精神系术式吗!难道你忘了露克芮札让你吃足苦头吗!」
「我记得不苦啊。」
「我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
缇娜夏把手松开,露出微笑,眼神冰冷到见者都会为之震颤,显露出平常隐藏起来的魔女威压。然而,奥斯卡只是平静地回望她。
「总而言之,你不可以去。我会先从酒馆那边著手,设法把事情处理好,请你老实地工作。」
「知道了、知道了。」
见契约者只是轻轻挥手回答,魔女不安地心想「他是真的明白了吗?」。
不管怎样,最确实的方法就是由她迅速解决。缇娜夏决定不给契约者行动的时间,立刻著手调查。她刚踏出执勤室,就回到谈话室中逮住杜安,要求他一同前去查明真相。
缇娜夏一边走在前往酒馆的路上,一边在脑中整理详细资讯。
──酒馆的歌手名叫黛莉亚,是长相标致的美女,唱歌也很好听,从以前就颇受欢迎。
她从一个月前左右,就开始唱著某首歌。
那首歌莫名悲伤,甚至会触动人心中的乡愁,听闻的客人们都赞不绝口。然而过了一阵子,他们之中开始出现自杀者。尽管并非听的人都会死,但当时就已经出现三十名左右的牺牲者了,酒馆老板也考虑是否要停办表演。
然而,这则传闻流传到镇上后,反而有许多客人因为「听了就会死的歌」慕名而来。老板为了该不该停办而犹豫不决,现在也依旧正常表演。
听完整起事件后,魔女傻眼地皱起眉头。
「该怎么说呢?要是因为好奇心而死,我也无计可施喔。妓院那边也是类似的感觉吗?」
「妓院?什么意思?」
「我听说有问题的歌手有两个人。」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就我所知,有问题的只有黛莉亚而已。」
「奇怪?」
难道是被奥斯卡骗了?他或许觉得只要说是妓院,缇娜夏就会放弃。
「居然对我耍这种小伎俩,真有胆啊……」
「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他毕竟是我们的国王,还请息事宁人。」
杜安边看著地图边选择前进的路线。大概是为了避开麻烦,他选择走没人通行的小路,这点很有他的风格。缇娜夏以纤细的指头弹了个响指。
「既然这样,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
「请别说傻话,我当然也要去一探究竟。我好歹是魔法师,才不会相信那类迷信。」
「那就麻烦你了。」
缇娜夏不禁庆幸杜安是那种对事情很有原则的个性。不久后,两人终于抵达传出流言的酒馆。店内灰暗,正好能掩藏缇娜夏的美貌。两人点了些轻食,顺便当作今天的晚餐。
空间中充满酒杯的碰撞声及低沉的喧嚣,从中也能听见好几个人正在谈论著那首歌的传闻──像是「呼唤死亡之歌」究竟是什么?
魔女傻眼地手托著下巴。此时,酒馆深处的小型舞台亮起灯光,客人一同望向那边。手拿著咸鱼的杜安也抬起头。
「终于要开始了呢。」
「请你姑且准备好抗魔法的防御构成。若是魔法之外的攻击,就由我来应对。」
「明白了。」
出现在舞台上的女性,是一名年近三十的美艳女子。尽管样貌并非特别突出,但散发的忧郁气质格外有魅力,很引人注目。她环视店内,笑著行了一礼后,将右脚稍微往后放。
接著她深深吸了口气,摆出舒展的姿势,在仅有弦乐的伴奏下开始歌唱。
此处是封闭的场所 没有天空的房间
我在此歌唱 唱著无人听的歌
遥远故乡的天空落下 你不在此 不在任何地方 无论多么盼望也不归
若明天夜晚还是降临 那就归于尘土吧
此处是封闭的场所 没有天空的梦
女性的声音演唱著慵懒的旋律,优美得刻骨铭心。
只不过,耳朵听著柔美的歌声,胸口就渐渐涌起莫名的不安。杜安看向专心倾听的魔女侧脸。或许是察觉到那道视线,缇娜夏转头望向他。
她像是稍微思考般歪了歪头后,突然间轻轻挥手,歌声便消失了。
杜安慌张地环视周围,但客人都专心地听著演唱。正当他感到不安而准备起身时,魔女拉住他的袖子,将椅子靠过去,在耳边低声说道:
「现在只有你听不见歌声。我想这个还是别听比较好。」
「是咒歌吗?可是我感应不到魔力。」
「不要紧,我到外面再说明。我们先出去吧。」
魔女露出苦笑,静悄悄地起身。其他人都还沉迷于歌声当中,并没有看向他们。
两人走到店外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等到离开酒馆一段距离后,缇娜夏终于开口。
「那个呢,是如假包换的一般歌曲。」
「一般歌曲!?」
「没错。既没有魔力也没有诅咒,只是普通的歌。不过旋律、歌词以及歌声相辅相成,会令人感到莫名不安。我虽然长生久视,但遇过这类足以影响人心之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像歌曲、绘画或是诗之类的,确实会造成这种特殊影响,只是极为罕见罢了。这对于疲劳或虚弱的人而言,具有很强的效果──我想最好提出正式手续,麻烦店家停止演唱那首曲子。」
「是这样啊……」
杜安听完这出乎意料的事实,显得垂头丧气的。毕竟他在此之前,都还期待著有什么惊人的真相。如今得知那只是一般歌曲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可惜。魔女见状,不禁露出苦笑。
「真正可怕的,就是像这种看似魔法、背后却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哦。如果是魔法,就有法则存在,无论什么状况都有办法解决。而这起事件的起因,大概是因为作曲人和演唱者的能力相当了得的关系。每当遇上这种事,就会令我觉得人类的力量真不可思议。」
※
魔女在酒馆用餐的时候,位于城都西侧的小巷里,一间店正灯火通明。
即使同样位于后街,东西两侧却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西侧不仅治安较为良好,客人也以富裕阶层居多。这间妓院也不例外,贵族等地位较高的人常私下造访。
店主嘉斯克因为最近生意不错,心情大好。
这完全得归功于克菈菈。为她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即使那些客人几乎不会再来第二次,也会有新的客人前来,完全不会给妓院带来困扰。大家都是基于好奇心,以及觉得「只有自己没问题」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所迷惑,因此无法纠正这个错误。
嘉斯克窃笑著做好开店的准备,然后走回柜台。此时,第一位客人出现了。
高大的男子身穿气派的服装,像是要遮住容貌般将兜帽戴得很低。嘉斯克判断对方是贵族后,彬彬有礼地迎接贵客。男子一见到店主,就直截了当地确认。
「那个会唱『听了就会死的歌』的女人就在这里吧?」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令嘉斯克感到有些意外。距今十五年前左右,法尔萨斯时常发生孩童失踪事件,因此现在的贵族中鲜少年轻人。
不过追究客人隐私违反妓院的原则,因此嘉斯克只是面带笑容回答:
「您说克菈菈对吧。她确实在这,不过已经有预约的客人了……」
「这样啊。但要是错过这个时间,我会被烦人的家伙发现。能通融一下吗?」
「非常抱歉……」
听到嘉斯克的回答,男子苦笑了一下,脱下兜帽、露出自己的长相。
「知道我是谁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嘉斯克不禁哑然失声,拿在手上的文件随之散落一地。
如果只用想的就能操控人心,那该有多好。
有过这种妄想的人肯定不少。
──而自己拥有那种力量。克菈菈如此确信。
无论是谁,只要自己希望就能心想事成。就算是希望对方去死,也能如愿。明知如此还是慕名而来的客人,肯定是对自己的命运感到麻木了吧,所以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样认为。
「克菈菈,有客人。」
「西蒙。」
一名带著琴的男人敲了敲房门后,走进室内。
西蒙和她已有快三年的交情。某天,一无所有的他倒在妓院前面,是克菈菈将他捡回来的。在那之后,克菈菈发现他具有音乐才华,便让他成为自己的专属伴奏。西蒙对于恩人克菈菈的话都言听计从。克菈菈虽然没想过要和他成为恋人,但确实没人比他更瞭解自己。
克菈菈坐在镜台前面,一边按住发夹一边起身。
「是预约吧。我现在就去。」
「不,是临时客人。」
「临时的?」
这间妓院由于身分特殊的客人居多,反而没办法靠金钱或身分强行插队,能办到这点的临时客人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呢──克菈菈不禁涌起兴致。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匆忙准备之后,留下西蒙,前往指定的房间。
房间中摆放著一张大床,窗户位于高处且非常小。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偷窥,但由于室内十分宽敞,并不会让人感觉封闭。
男子背对入口,倾拿著酒杯,一察觉到克菈菈的气息后便回过头。
他有著相当端整的样貌,以及犹如刚落日的空色眼眸。
克菈菈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却曾经在远处看过他的身影。
她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无法再往前一步。
「怎么了?进来啊。」
见女人僵住不动,法尔萨斯的国王态度轻松地说道。
克菈菈总算逃出惊愕的牢笼,战战兢兢地坐到男子身旁替他斟酒。
「请问国王陛下来这种地方好吗?」
「就是因为不好,我才偷偷来的。」
「明明无论是多么美丽的公主,您都能手到擒来不是吗?」
「毕竟我迷恋的女人很棘手嘛。」
奥斯卡饮尽杯中的酒后,将之放在一旁。女子的容貌美丽,五官却不算端整。奥斯卡回望女子,伸手执起一缕头发。近看之下,女子艳丽又光滑的黑发比魔女的发色稍微明亮。
「……那真的是夜色啊。」
「陛下?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别提那个了,你好像会唱很有意思的歌是吗?我是为了听歌而来的。」
「您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若不是认真的,我就不会来了。毕竟被发现的话,我可是性命堪忧啊。」
克菈菈再次感到惊愕,说不出话来。与另一名传言中的酒馆女歌手不同,她若带著去死的意念唱歌,对方真的会死。这位年轻的国王想必不知道这件事吧。
「您明明还没有后继者,请别开玩笑了。」
「至少我还不打算死。」
「那么请别再提听歌这件事了。」
国王拉起克菈菈象牙色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脸颊。拥有令人服从力量的眼神射穿了她。
克菈菈险些被吸进那双蓝色的眼眸,不禁倒抽一口气。
──无法拒绝。
她不能唱歌。就算唱了,也杀不死他。因为她无法希望这个男人死去。
她无法让他死去。
「这是我的请求,你真的不能唱吗?」
「……我办不到。相对地,我可以为您献上其他东西。毕竟这里就是那种场所呀。」
「我不需要女人,已经有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请您回去了。无论歌曲还是话题,我都无法提供给您。」
国王闻言,顿时露出苦涩的表情。想必是因为他至今遇上的事情,几乎都能心想事成吧。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有将愿望化为可能的能力。
但是,妓女的武器就是交涉手段。在这个场合,就算对方是国王,她也不会退让。
克菈菈以行动代替话语,双手环住男子的脖颈,缓缓地靠到对方身上,接著将嘴唇凑向男子,灌注满溢而出的热情。
她沉浸于彷佛如梦似幻的时间中,同时希望著这一瞬间就是永远。
※
从酒馆归来的隔天,缇娜夏前往执勤室报告昨晚的事。
她向一边处理其他文件一边听著报告的奥斯卡说明所有事情经过后,做出结论。
「就是这样。我已经请杜安处理了,等申请一到再麻烦你批准。」
「知道了。给你添麻烦了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比起那个,我有事情想拜托你。从今天开始大约一周,我想向你借几名魔法师。当然,我会在课程结束后的傍晚时分才找人过去,谢礼由我这边支付。」
「是没关系,你要做什么?」
「我想整理铎洱达尔的宝物库。因为封印解开,要是有人盗挖就伤脑筋了,所以我想分类之后放在塔……可以的话,我想搬到法尔萨斯。」
听到魔女出乎意料的请求,奥斯卡抬起头。
「你说宝物库?那些东西拿来法尔萨斯好吗?」
「就算放在塔里,我也不会拿来使用。至于有危险性的东西,就由我带回去保管。虽说就算搬到这边,八成也会被封藏,不过可以的话就拜托你了。」
「是吗……我知道了,就交给你处理吧。」
奥斯卡轻声地叹了口气。
宝物库清空、精灵归顺于魔女。魔法大国铎洱达尔灭亡后经过四百年,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遗产。奥斯卡的心中不禁闪过「这样真的好吗?」的想法,但既然身为最后女王的她做出这个决断,想必这样就好吧。
这名失去宝座的女王一如往常地浮在空中,倒过来观察著契约者的脸。暗色眼眸与夜空色瞳眸各自映著彼此的面容。
魔女以怜爱而温和的目光注视著他。她从过去的妄执中解放后,姿态变得平静且稍微不那么逞强了。奥斯卡伸出手,将她娇小的头靠向自己,想吻上魔女红润的嘴唇──然而就在前一刻,魔女注意到某件事而惊呼出声。
「啊。」
「怎么了……」
扑了个空的奥斯卡皱起眉头。缇娜夏则完全没注意到,只是指著他的胸口随口问道:
「你这边有斑点呢。是撞到了吗?」
奥斯卡险些咂舌咒骂「那个臭女人」,好不容易才忍住,恢复正常的表情。若是因此被发现自己主动涉入麻烦事,不知道会尝到什么苦头。毕竟缇娜夏早就耳提面命过「别扯上关系」,一旦知道他无视忠告,肯定会狠狠教训他一顿。不过她似乎误会了,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奥斯卡手指抵著下巴,歪了歪头。
「斑点是不会消失的呢,要我帮你遮起来吗?」
「嗯,麻烦了。你脚上的红斑已经消掉了吧?」
「那种事请在我替你消掉之后再想起来。」
魔女一脸不悦地消掉契约者身上的斑点,顺便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
当天傍晚,被带到铎洱达尔宝物库的卡普、杜安、希尔薇娅、雷纳特及帕米菈五人,眺望著眼前壮观的景象,惊呼连连。
「简直是宝物堆成的山呢……!」
「毕竟是宝物库嘛。请从魔力弱的物品开始挑选,那些是要带到法尔萨斯的。可疑物品会由我带回塔那边,这部分也麻烦帮我挑出来。要是有看起来不该碰的东西,就叫我一声。大公告成之后,我会从中挑东西送给各位的。」
「我们会加油的!」
六人身穿方便活动的服装,犹如进行搬家作业般,开始一一分类魔法物品,赞叹声此起彼落。
魔女听著众人的欢笑声,不禁莞尔一笑。这时,杜安稍稍举起手,并往她走来。
「缇娜夏大人,关于昨天调查唱歌一事,我已经把中止表演的手续办好了。」
「谢谢你,麻烦你了。」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为了防止这种事再度发生,我会继续调查一下的。」
「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再请你告诉我。」
不管怎样,只要成功防止契约者乱来就足够了。缇娜夏心情大好地哼著歌,开始著手整理。当天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
──克菈菈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当她看到意料之外的访客时,打从心底感到震撼。前来的男人一见到她,便不满地说:
「别留下痕迹。我说过这攸关我的性命吧。」
就连听到不满的抱怨,也令她欣喜不已。克菈菈发出银铃般清澈悦耳的笑声。
「难道您身边有善妒的女性吗?」
「她不是醋坛子……毕竟那家伙对我根本不执著。」
他面露苦笑地说道,只有这时候看起来是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青年该有的模样。克菈菈从他蓝色的眼眸中看见了怜爱的光芒,不由得内心一冷。然而,那是妓女无法表露在外的情感。于是她露出僵硬的微笑。
「那么,您应该没必要为她著想吧。」
「不执著跟不照顾是两回事。要是被她发现我这次专断独行的行动,国家大概会跟我一起毁灭吧。」
克菈菈当然只是将这句话当成玩笑话。男子坐到椅子上后,她便依偎过去撒娇。
「居然能令陛下如此在意,那位女性真是教人羡慕。请问她是怎样的人呢?」
奥斯卡听到女子的提问,稍微思考了一下。他的魔女捉摸不定,很难向不知道她的人说明。
「我想想……举例来说,感觉既纯白又漆黑吧,就像是头亲近人的黑豹。」
「哎呀。对方想必是很有教养、从没吃过苦的公主殿下吧。」
「虽然有些地方吻合,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教养很好是事实没错,但魔女至今尝过的艰辛想必是他人所无法想像的。
况且,缇娜夏与其说是「公主」,应该是「女王」才对。经历库斯克尔那件事后,奥斯卡也深切体会到这一点。正因如此,她才会比任何人都理解王族所肩负的重担。
「啊,别提这些了,唱歌吧。我可不是来找你谈情说爱的。」
「请容我拒绝。」
「别答得这么快啊。大部分的事情都不会让我死的。」
「没有男性能听过我的歌而不死喔。」
「这么说来,我会是第一位生还者呢。」
见男人依旧不肯让步,克菈菈感到困惑不已。
她没办法唱歌,因为她根本不想杀死对方。但要是坚决拒绝,男子想必就不会再来了。她讨厌这样,希望能尽量留住他,想要触碰他,将燃烧自己身体深处的热气渗入男子的肌肤,所以她才会进行交涉。
克菈菈站起身,从背后捏起男子的下巴,吻在他的脸颊上。
「我想想……如果您愿意成为常客的话,我再考虑吧。请您起码得光顾五次才行。」
奥斯卡听到这个条件,显而易见地摆出不情愿的表情。
「我没那么闲,我要你今天就唱。」
「恕我拒绝。这里是贩卖女性肉体的场所,并非贩卖歌艺的地方。既然您想听歌,就请您支付相对的代价。」
奥斯卡听到女人的要求,皱起眉头,犹豫起是否该就此收手。
然而,这样只会继续增加死亡人数,也会令他觉得为此连续两天出城实在浪费。他想过派部下代替自己过来,但他不想看到对方因此而死。尽管魔女慎重地叮咛过「守护结界无法挡下精神系术式」,不过若是有魔法介入,肯定就能藉此抓到狐狸尾巴。至少他有自信能比别人处理得更好。
「五次吗?到时一定会唱对吧?」
「我跟您约定。」
克菈菈得到男子的回应,兴奋到忘乎所以地紧抱住他的身体。
一个小时后,奥斯卡离开妓院,移动一段距离后缓缓回头,朝著小巷子出声。
「亚尔斯,我看到你啰。」
「咦?」
阴影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奥斯卡不禁笑了出来。
「骗你的,我根本没看见。」
「……陛下。」
现身的亚尔斯尴尬地行了一礼。他为了不在后街引人注目,甚至特地脱掉外衣。拥有将军地位的男人难以理解地询问主君。
「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一出来就发现了。毕竟是熟人的气息,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我看见您离开城内,所以就……」
「没关系,你来得正好。」
奥斯卡与部下一同走在路上,说明起呼唤死亡之歌一事。亚尔斯闻言,惊讶地瞠大眼睛。
「与您让缇娜夏小姐去查看的对象不同吗?」
「对,这是从贵族和商人私下听来的情报。因为场所特殊,他们并不想张扬。威力也与酒馆那边不同,几乎是全员丧命。」
「听来不是什么好事呢。同时出现两名有问题的歌手也很不寻常。」
「是啊……这点的确令人在意。」
根据缇娜夏的报告,另一边听说只是普通歌手,但两者之间说不定有某种关联,或许之前去听一次那位歌手唱歌比较妥当。
「亚尔斯,不好意思,我想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下,与这里扯上关系的死者详细的死因及状况。」
「明白了。可是,不找拉札尔处理好吗?」
「那家伙没办法对缇娜夏撒谎,已经有前科了。」
听到魔女的名字,亚尔斯的脸色有些铁青。
「莫非您没告诉缇娜夏小姐?」
「要是说过,不管怎么想我都不会在这里吧。」
──感觉牵扯进不妙的秘密中了。
亚尔斯感到强烈的后悔。因为那位魔女非常讨厌契约者把自己扔在一旁,自己采取行动。更何况事关「呼唤死亡之歌」。既然攸关性命安危,对方一旦知道,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对自己发飙吧。想到这里,亚尔斯突然不解地歪头问道:
「缇娜夏小姐要是知道这件事,不会嫉妒吗?」
「不会吧。她前阵子就对我说过,『既然都替你解咒了,你就去选王妃候补吧』。」
「说得也是。」
「别同意得那么乾脆,我会沮丧的。所以她应该只会气我偷溜出来,做出这种有欠考虑的行动吧。」
「只会……?那才是最可怕的吧……城堡会消失的。」
奥斯卡不顾一旁战战兢兢的亚尔斯,轻巧地说:
「算了,要是穿帮的话,你也负起连带责任一起挨骂吧。」
「请饶了我吧……」
「那家伙也不会原谅明明知道却默不吭声的人喔,之前还严厉追究过拉札尔。」
乾脆背叛他,说出去好了──亚尔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为人臣者不该有的诱人念头。然而,奥斯卡似乎看穿他内心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之后穿帮,我可不会轻饶哦。就拜托你调查了。」
「……遵命。」
亚尔斯无力地垂下肩膀,接下命令。
克菈菈回到自己房间后,开始挑选下次要穿的衣服。
上次心情如此愉悦是什么时候呢?她对自己心中还残留著这种感情感到惊讶。克菈菈心情大好地唱著歌,将自己所有衣服都拿出来、放到床上。
「克菈菈,你在做什么?」
突然有人出声搭话,害克菈菈吓得跳了起来。
「喔喔,西蒙。我在选衣服喔。」
克菈菈兴奋地回答,西蒙却斜眼看著她。
「你就这么中意那个男的吗?」
「他是国王陛下耶!?……不,与他的身分无关。我确实喜欢他,没有人像他那样完美。」
「你们的身分不同。」
「我知道!我又不是想成为他的妻子,我自己知道分寸。」
「那就好。」
西蒙不感兴趣地回答后坐到藤椅上,对犹如少女般雀跃地挑选衣服的克菈菈叹了口气。克菈菈察觉到后,回头望去。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希望你唱歌吧?那你唱给他听不就得了?」
「没办法,毕竟我不想杀了他……」
「你只要抱著希望让他喜欢上你的心情去唱就行了。」
克菈菈瞪大双眼。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以为自己的力量顶多只能致人于死。
「那种事有办法做到吗?」
「可以的,你有那个能力。」
「真的?」
听到女子不安的询问,西蒙笑了。他坚定地断言:
「可以的。」
那道声音一如既往,蕴藏著让她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力量。
国王隔天并没有来。相对地,他再隔一天出现时,带著一头小型的红龙。克菈菈初次看到龙,犹如孩子般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男子事先叮咛道:
「别碰它啊,它不习惯接触人类。」
「真棒。」
男子露出苦笑,将桌上的盘子中盛装的水果扔向龙。龙灵巧地用嘴接住,直接吞下肚。
「昨天挺忙的,明天也是。」
「不要紧,毕竟工作优先。」
「既然你这么想,今天就唱给我听吧。」
「不要。」
克菈菈倏地别过头去,但是她一想到要唱新歌的那天,就感到满心雀跃,脸上自然地绽放出笑容。可是男子对这样的她似乎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不断地扔水果给龙吃。不知道那具娇小的身躯究竟将水果吸收到哪里,盘子转眼间就空无一物。
「要再拿一盘过来吗?」
「没关系,它不需要吃饲料。」
他毫不隐藏「想快点回去」的想法。克菈菈对他这种地方气得牙痒痒,但燃烧内心的恋慕之情却凌驾于所有不满。
──只有现在,这个男人属于自己。
这个念头是至高无上的甜蜜滋味,足以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她伸出象牙色的手臂,勾住眼前的男子。龙待在桌上缩成一团,逐渐沉入梦乡。
※
开始整理宝物库后的第四天。将魔法具全部运出后,腾出的空间约是整座宝物库的七成大小。虽说小东西居多,但数量庞大,照理而言不是区区六个人能完成的工作。
然而,由于必须处理魔法具,没办法请魔法师以外的人帮忙。何况这里是铎洱达尔的宝物库,只有信得过的人才能进入。此时,受到魔女指名的六人正俐落地将剩下的物品分门别类。
缇娜夏负责整理位于深处的柜子。当她整理到一半时,不经意地发现一盒白色的小型石箱被放在柜子的最里面,像是刻意隐藏起来般。她将放在前面的东西推开,取出盒子。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放著以蓝色矿石制成的球。球的大小比手掌稍大,表面上雕刻著从未见过的魔法纹样。
「奇怪?这个好像在哪看过……」
但是无论她怎么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是在哪看过。上头的纹样也并非她所知的东西,想不到具有何种效果。
缇娜夏烦恼半晌后,将之分类到「带回塔去」的物品中。当她将盒子放到堆积如山的魔法具上并走回来时,希尔薇娅忽然冲到她的身边。
「缇娜夏大人!我发现了这个!」
「那是什么?」
她从希尔薇娅手中接过的东西,是一块折了好几层后叠好的纯白蕾丝布,能从中感觉到些许魔力,但那似乎是为了不让物品劣化才施加的魔法。缇娜夏以防布脏掉,小心翼翼地摊开一看,发现这似乎是用在结婚典礼上的长版头纱。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缇娜夏大人,这里!请看看这个!」
希尔薇娅指著头纱内侧的一角,只见那里以极细的银线绣著刺绣。
缇娜夏疑惑地将脸贴近一看,发现上面绣的是铎洱达尔的文字,写著『给亲爱的女儿,缇娜夏。盼望你能够健康成长』。
「这个是……」
缇娜夏愣愣地注视著自己的名字。
这是她连长相与名字都不知道的双亲,为了还是婴孩的女儿赠送给城里的头纱。
缇娜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灼热地燃烧著精神的这种感情,该如何称呼?
缇娜夏只是凝视著银线刺绣,伫立原地良久。
※
下个日子就是约定好的第五次。带著龙前来的男子一反常态,看起来心情很好。克菈菈随意地俯卧于床上,注视著穿著衣服的男子背影。
「您今天为什么如此开心呢?」
「开心?」
「看起来是这样。」
男子轻轻笑了,将剑佩在腰间。
「因为我的女人找到了不错的东西。她开心的样子实在很惹人怜爱,找到的东西也很适合新娘打扮吧。」
「……适合新娘打扮?」
克菈菈感到怒不可遏,妒火翻搅著内心。虽说这里是妓院,但在闺房中聊著其他女人的话题,实在太不识趣了。不,他恐怕是故意这么做的,言外之意是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知道这件事,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即使如此,实际听到依旧觉得不可原谅。克菈菈的指甲抓著枕头,过于强烈的执著转为浓烈的憎恨。
「想杀了他……」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就连克菈菈自己也吓了一跳。男子轻巧地问道:
「约定的日子是明天吧?」
「……是的。」
「要是反悔,我可不会轻饶喔。」
「我明白。」
男子说完,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出房间。
克菈菈目光空洞地看著关上的房门,推测起自己的内心,思考著该爱还是该杀。
转眼便过了一晚。
她在这段期间一直烦恼著,根本没有睡好,或者该说她做了一晚断断续续的梦。
想杀死他──克菈菈如此盼望著。这想必就是爱情的反面吧。她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至今经历过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迷惘。
──然而,约定的时间无情地到来。
克菈菈以妆容掩盖眼底下的黑眼圈,在西蒙的陪伴下迎接男子。与以往的房间不同,他们来到用于开宴席的大厅。克菈菈在此郑重地面对男子。
男子进来后,便直接盘腿坐在地板上,娇小的龙就蹲坐在他的双腿之间。看到即使面临死亡依旧沉著冷静的国王,克菈菈感到莫名悔恨。
「好啦,该让我听听了吧。」
「您做好觉悟了吗?」
「我不打算死。」
──听到这句话,克菈菈下定了决心。
男子的强悍等同于傲慢。为什么他不愿看著自己?为什么打算舍弃她?克菈菈愈是恋慕他,对他不可撼动的精神就愈是感到厌恶。
她的脸上浮现出狠毒的笑容,转头望向西蒙,打了个暗号。
演奏家手上的琴流泄出振动空气的声音,忧愁的旋律感染整个空间。
克菈菈轻轻吸了口气,以无法压抑的激情唱出犹如啜泣的歌声。
此处是封闭的场所 没有天空的房间
我在此歌唱 唱著无人听的歌
花朵将于这手中消散 连花瓣也不剩
你不在此 不在任何地方 我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若明天夜晚还是降临 那就归于尘土吧
此处是封闭的场所 没有天空的梦
手在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好好站著。克菈菈望向男子,发现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专心地倾听著。
她太想、太想得到那个存在,感觉快要发疯了。
克菈菈害怕起歌曲结束的那一刻到来,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怎样。她倚靠著西蒙的伴奏演唱,音乐却突然停止了。克菈菈察觉异状,转头望向演奏家。
西蒙惊愕地瞪大双眼,克菈菈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歌听起来有两道声音。同样的歌词、同样的声音,谱出毫无偏差的歌声──然而仔细一听,便发现那并非自己的声音。
她停止唱歌。
下一秒,另一道声音也止歇了。
克菈菈望向眼前的男客,只见他的脸上浮现饶富兴味的笑容。克菈菈勃然大怒地喊道:
「什么!?您做了什么!」
「说我做了什么啊……话说回来,你很想认识我的女人吧,我帮你介绍一下。缇娜夏。」
男子最后说出的名字,是对著脚上的龙说的。
龙的姿态转眼间变为美丽的女性。
女子拥有白瓷般的肌肤与漆黑的头发,整个人就是美的化身,印象强烈到教人为之屏息。
暗色眼眸闪烁著不悦的光芒。女子依然坐在男人的脚上,冷淡地瞥了克菈菈与西蒙一眼。奥斯卡吻了一下魔女的脸颊,朝她耳朵出声询问。
「哪个才是核心?」
「男的。」
「果然啊,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居然说浪费!?」
克菈菈激动地大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抹消的败北感。
──没想到居然是那种女人。
她愤怒到无法冷静思考,只想亲手撕裂眼前的两人。
当克菈菈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杵著不动时,在她身后的西蒙站起身。他将手伸向两名客人,魔女却出声制止。
「别动。只要你一动,我就视同谋反,杀了你。」
西蒙咧起嘴角一笑,伸出的手中产生构成。
下一瞬间,男子当场遭到弹飞。
他撞上后方墙壁,无力地滑下。克菈菈凝视著眼前的景象,感到难以置信。
她步履蹒跚地冲向动也不动的西蒙,男子的手脚已经弯曲成奇怪的角度。看到那犹如坏掉人偶的模样,克菈菈的视野染上一片鲜红。
「你对西蒙做了什么!」
「我警告过他了。」
魔女迅速起身,释放出支配整个空间的压迫感。
面对魔女足以匹敌数万大军的威压,克菈菈竟仍是出言反抗。
「竟敢做出这种事!我身边只有西蒙而已啊!你懂什么!」
「你不说的话,别人当然不会懂。还是说,既然你那么珍惜他,不如步上那个男人的后尘?」
「去死!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死!」
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所有事情都令人憎恨。
魔女看著女子发疯的模样,犹豫半晌后还是组织起构成,打算释放出无形之力。
然而,身后的奥斯卡拉住了她的手。
「慢著,别杀她。」
缇娜夏以不情愿的表情抬头看向站起身的契约者。
「虽说她没有实行的能力,但这次可是死了十人以上喔。」
「不管是谁,都会有想杀了某人的想法。」
「那个女人打算杀了你喔。尽管现在只是渺小的荆棘,但将来或许会成为利剑。既然如此,就该趁现在摘除。」
「无妨,住手吧。」
遭到再三制止,缇娜夏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取消构成,重新面对男子。
「……难道你对她产生感情了?」
「要对她好好做笔录。这想必对贵族来说会是一剂良药吧。」
「我倒是想要能用来对付你的药呢。」
缇娜夏轻轻挥了挥手,克菈菈随即当场倒下。
※
主谋西蒙死亡,而被视为帮凶的克菈菈则被流放到国外。亚尔斯对照著她的笔录及调查书,感慨地说:
「居然只是伪装成自杀,实际上是动手杀人。真是扫兴。」
「因为那样最简单。」
一切尘埃落地后的某一天,魔女在国王的执勤室边喝茶边回答:
「女方也有些许魔力。尽管没受过训练,但她能将力量配合歌词,多少操纵听众的心情。让对方忧郁后,看准周遭的人以为他会自杀时,男子再动手杀人。」
听完这番浅显易懂的解说后,奥斯卡提出疑问。
「那女的似乎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啊。」
「要是自己希望去死的人接连死亡,自然会产生那种想法吧。那男人似乎还反覆对她施加暗示。」
「真是惊人的事件啊……」
亚尔斯仰望天花板。即使谜底揭晓,这依旧是挺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妙事件。
「可是话说回来,那男的究竟想做什么呢?」
魔女用手托住下巴,以苦涩的表情回答:
「应该是想要实现那女人的愿望吧。归根究柢,事情最初的起因好像是因为一名顾客狠狠羞辱了女子,那男的才为了她谱曲。以此作为暗号,只要她希望对方去死时就会唱那首歌。所以选择受害者的人是女方才对。」
「而酒馆歌手只是偶然听见那首歌,唱过之后也闻名了是吗?」
「以唱功而言,是酒馆那位更为出色。因为那本就是用来操弄感情的曲子,歌手有本事的话就不需要魔力。总之,这次事件的原因都归咎于那位作曲的男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杰出的才能。要是他寄身于某国宫廷,或许会发挥出足以改变历史的能力吧。」
魔女这样做出总结后,将空杯子放回托盘,以冷淡的视线望向后方。
「所以,你想听我说教多久?」
听到这句话后,魔女的契约者露出苦笑。
「你都打坏执勤室了,还没消气吗?」
「怎么可能消气。」
亚尔斯环视房间。他们现在并非待在以往的执勤室,因为那里已经被魔女破坏殆尽了。因为机会正好,便将奥斯卡办公的地方转移到国王专用的房间,因此三人正身处于新的执勤室。奥斯卡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发著牢骚。
「我明明已经叫亚尔斯三缄其口了……没想到杜安会查到作曲者。」
「有优秀的部下真是幸福呢。如果你还是学不乖,乾脆把你吊在塔上好了。」
杜安处理完酒馆事件后,为了防止再度发生这种事情而进行调查,结果查明曲子的出处来自某间妓院。缇娜夏得知后首先追问了拉札尔,确认过贵族确实有提出调查请求。
于是,她实际造访了那间妓院。
前一天晚上,奥斯卡从妓院回来后待在执勤室工作,结果房门突然裂开了。他不禁哑口无言,正好在房间的亚尔斯也愣在一旁。
只见魔女从裂开的房门悠然踏入,看到契约者后莞尔一笑。那是毫无天真无邪的感觉、属于王者的笑容。
她摊开白皙的双手,组织起庞大的构成,同时以乍看之下惹人怜爱的动作微微歪了歪头。
「要听歌后死,还是在这里被我杀死,你选一个吧?」
「…………」
两名男子顿悟秘密曝光后,亚尔斯抱著必死的觉悟闭上眼睛。
魔女身上溢出压抑不住──或者该说她根本不打算压抑的魔力,作为摆饰的陶器接连破碎。奥斯卡心想著该如何出招的同时,决定先问个究竟。
「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逼问了妓院的老板。」
「人还活著吗?」
「我没弄伤他,只是让他暂时无法安稳入睡罢了。」
奥斯卡背后的玻璃窗发出惊人的破裂声,平稳的夜风吹进室内。
缇娜夏在风的吹拂下嫣然一笑。
那是诱惑人心、将人引上死路的魔女微笑。接著,好似敲碎透明冰块的声音响起。
「无论我说再多次,你好像还是不明白呢,这让我很伤脑筋喔?输给好奇心,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如果要让你死得那么没意思,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吧。来,请把头伸出来。」
──听起来完全是认真的。
桌子与墙边的柜子遭到压缩,亚尔斯目睹比想像中更加惨烈的景象,不禁倒抽一口气。他不知道是否该介入两人之间,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改变现状。
奥斯卡站起身,笔直地回望魔女。
「先等等,缇娜夏。」
「闭嘴。」
做工厚实的办公桌犹如纸糊道具般裂成两半,四方的墙壁往外侧扭曲,房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开始歪斜。强风在室内狂乱地肆虐,文件被卷进漩涡、飞舞在空中。
奥斯卡跨过坏掉的桌子,站在魔女面前,向浮在空中的女子伸出手。
「别碰我。」
魔女试图用魔法弹开男子的身体,却被自己设下的结界抵销,无法如愿。
奥斯卡抱紧化身为风暴的魔女身体。
「抱歉。」
「这是对不起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我不认为这样就能了事,但是对不起。」
缇娜夏咬紧嘴唇,忿忿地俯视著男子。
他的表情平静,却露出有些困扰的眼神注视著她。
就算是面对魔女,他也从不露出胆怯的一面。缇娜夏为此感到开心的同时,也觉得可恨。
「我想咬你。」
「如果那样你就能消气的话。」
「不会消的。」
「那我不是白白被咬吗……」
缇娜夏使劲揉乱男子的头发,然后以双手将他的头拉向自己,于极近距离下凝视著他。
「因为我欠你很多人情,这次就让步吧。但你要是下次再犯,我会立刻回塔的。」
「知道了,我会铭记在心。」
魔女好似要注入翻腾的情绪般,紧紧抱住男子的头好一阵子,不久后深深地吐了口气,放开他的身体,从男子手中逃脱,浮上半空中。
就这样捡回一命的奥斯卡环视房间,若无其事地说道:
「全毁了呢。」
听到这句话,魔女微微吐出舌头。
房间毁坏后的隔天,亚尔斯在新的执勤室喝著茶,感慨地低语:
「我当时以为真的会死啊。请不要再把我牵扯进来了。」
「之前拉札尔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那是自作自受。」
魔女冷淡地说完,替奥斯卡的茶杯增添茶水,接著顺势踮起脚尖,坐到奥斯卡椅子的扶手上。
「归根究柢,如果想玩女人,就请好好迎娶侧室或宠妾。居然漫不经心地到处蹓躂,你是笨蛋吗?是笨蛋国王吗?」
「我不是想玩女人……」
「闭嘴。」
「…………」
看来她依旧在气头上。她像小孩子一样踢著脚,以脚后跟狠狠踹向奥斯卡的小腿。
「明明不是敌人、还能让我这么生气的,这四百年来只有你而已。」
「那就好。」
「哪里好!」
缇娜夏藉著反作用力从扶手下来,重新面向奥斯卡。她双手扠腰,目不转睛地盯著契约者。
「……算了……反正凶你也没有用……已经够了。感觉一直生气只是浪费我的体力罢了。」
她微微耸了耸肩,露出以往惹人怜爱的微笑。魔女伸出手,摸了摸奥斯卡的头。
魔女温柔的手,令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奥斯卡握住自己头上白皙的手,亲吻柔嫩的手背。
「我只要能得到你,就不需要其他一切。」
「那是不可能的,请好好迎娶某个人吧。」
魔女斩钉截铁地拒绝后,露出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
10.月之碎片
淡蓝色的上空广阔无垠,呈现晴空万里的景致。
释放热气的太阳正巧搭上此时飘来的云朵,遮住了过于强烈的日光。
气候温和宜人的午后,城内中庭传来金属碰撞的高亢声响。清亮的声音时快时慢,轻快地响彻周遭。
「缇娜夏,别立刻后退。」
「唔唔。」
魔女手持男性的练习用剑挡下相同的武器,往男子的左侧迈出步伐。她微微弯腰的同时,试图横砍男子的身体。
然而,那把剑却在下一瞬间遭到弹开,发出清脆的声响。剑就这样从她的手中弹飞后,一边在空中回转一边落向远处。
「啊,危险。」
魔女按住麻痹的手腕,看向飞走的剑。
奥斯卡以剑面捶著肩膀,随口说道:
「先张开结界,避免有人过来。这样很危险。」
「知道了。」
缇娜夏小跑步过去,捡回落地的剑。她确认手腕状况后拿起剑,再次摆出架式。
「陛下在吗?」
亚尔斯在城内到处寻找主君,最后来到谈话室探头查看。发现自己要找的人也没在这里后,他不禁困惑地歪了歪头。此时,写著论文的卡普抬起头,代为回答:
「他人在外面喔。」
「外面?」
亚尔斯将视线投向房间内侧的窗边,发现身为谈话室常客的魔法师们正从窗户俯视中庭。
于是他走了过去,与他们并排望向窗外。仔细一看,主君与他的守护者正持剑对打著。
「那是在做什么啊?」
帕米菈闻言,露出苦笑回应。
「陛下刚才说『身体变迟钝了』,就将缇娜夏大人拉走了。」
「原来如此。」
虽说魔女的剑术本领也堪称一绝,但无奈她面对的是奥斯卡,两人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亚尔斯的剑术技巧正好介于两人之间,不禁兴致勃勃地俯瞰他们对练的模样。
希尔薇娅感慨地喃喃开口:
「那两个人果然感情很好呢。」
「大概吧。」
站在希尔薇娅身旁的杜安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坏心眼的笑容。
「离契约期间结束好像还有四个月左右,来赌赌看那两位会不会结婚吧。」
「咦咦咦?」
希尔薇娅瞬间皱起眉头,但在众人身后写著论文的卡普率先说道「那么,我赌不可能」。听到有人立刻参战,杜安愉悦地闷笑出声。
「我赌他们两位会结婚!」
希尔薇娅鼓起脸颊,扬声加入赌局。身为提案者的杜安接著说道:
「我赌不可能。」
亚尔斯呆愣地听著三名魔法师互相打赌,被他们以视线徵求意见后,才出声回答「我赌他们会结婚。这是我的希望」。赌局陷入一半一半的状态,众人都一脸若有所思。还没参加赌局的帕米菈则说出了单纯的疑问。
「归根究柢,比起他们两位的心情,应该是政治方面的问题更大吧?」
「嗯,说得也是。」
杜安点头后,亚尔斯插嘴道:
「可是以即战力来看,没人能成为超越缇娜夏小姐的王妃吧。毕竟缇娜夏小姐不仅本身实力高强,还是铎洱达尔的继承者,兼备知识与技术,想必其他国家的人也会想得到她。」
「铎洱达尔宝物库里的东西,在前阵子几乎都搬到法尔萨斯啰。」
「真的假的?」
亚尔斯惊讶地低头看向位在中庭的魔女。她灵活地弯曲苗条的躯体,默默地挥剑。帕米菈以平稳的目光眺望著自己的主人。
「我赌他们两位会结婚。因为,我希望她该得到幸福了。」
浑然不知这段对话的魔女,又追著飞走的剑跑了过去。
彻底活动筋骨后,奥斯卡心满意足地回到执勤室中。然而,缇娜夏一回到室内,便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墙边的长椅上,那副模样犹如被压扁的猫咪般。契约者见状,皱起眉头询问:
「不要紧吧?」
「只要休息一个小时左右就没事了。我只是没什么体力……」
「你应该再增加一些体重。」
「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增加肌肉量呢。」
魔女观察起自己纤瘦的手脚。缺少脂肪与肌肉的四肢,不论怎么看都是魔法师会有的肉体。
她能以这样的躯体挥剑,看起来反而令人觉得不自然才对,不过魔女的经验与反射神经却弥补了这个问题。事实上,在没有使用身体强化术式的情况下,她若拿起稍有重量的剑,很快就会拿不动了。
「你不要紧吗?」
「对我来说不过是暖身运动罢了。最近一直待在桌子前面,身体都快生锈了。」
缇娜夏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这三个礼拜左右,确实只看到他待在桌前办公。他最后一次出去,还要追溯到前阵子那起呼唤死亡之歌的事件。
对缇娜夏而言,他给人一种类似战士的强烈印象,但他实际上没有休假,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办公。她不禁对年轻的契约者感到有些同情。
「你要去趟妓院吗?」
「这是在挖苦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缇娜夏浮上空中,移动到男子身旁。她现在身体处于疲劳状态,比起走路,用魔法显然更为轻松。奥斯卡以空著的手拉过女子的头发。
「比起那个,下次再带我去海边吧。」
「小事一桩。」
她坐在桌边,拿起剩下的文件,份量感觉比以往来得少。缇娜夏望向时钟一看,现在才刚过中午。
「那么,我也来帮忙处理这些文件,傍晚就一起去哪里晃晃吧。要去海边或其他地方都可以喔。」
听到魔女的提案,奥斯卡微微睁大眼睛。
「哪里都能去吗?」
「只要是在大陆上,无论城镇、山林还是湖边都可以。」
「那就去湖边吧。」
「好。」
看著魔女露出温柔的微笑,奥斯卡感觉自己就像回到孩提时代般,心情雀跃不已。
可以稍微放松、好好地玩一玩,而且还是与他的魔女一起,自然无可挑剔。
缇娜夏出手帮忙后,大约三十分钟就处理完所有工作了。魔女为了做好外出准备,暂时先回到自己房间,换上一身朴素的洋装。一旁的帕米菈协助她更衣的同时,欣喜地说:
「两位平时都忙得不可开交,难得能一起出门,还请您们好好放松一下。」
缇娜夏正要点头回应,却察觉这句话中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异样感,改而反问道:
「这样听起来,就好像我们是一对恋人耶……」
「两位看起来就是一对恋人喔。」
「奇怪……」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帕米菈却与主人的想法不同,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笑容。
「在我看来,两位非常亲密呢。」
帕米菈以果断的语气再次强调。缇娜夏回顾起自己与奥斯卡平常的举动,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认清现实后,她不禁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习惯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了吗……我自己也会不经意地去碰他。感觉要是过个百年左右,说不定就会在阴错阳差下结婚了。真可怕。」
「要花上百年时间吗……而且还是阴错阳差的情况下……」
期待主人婚礼的帕米菈发自内心地感到失落。
两人在日落前离开城堡。他们首先经由缇娜夏的转移门来到高塔,再坐著那克朝更西边飞行。或许是因为认为这次外出只是休息,奥斯卡并没有带上阿卡西亚,而是佩著普通长剑。
「我们要去哪里的湖?」
「位于旧铎洱达尔南边的索克纳斯湖,那里现在应该是玛葛达鲁西亚的领地了。马上就要到啰。」
玛葛达鲁西亚是位于大陆西南方的小国,盛行畜牧业,领地内几乎都是山林。
那克飞在傍晚的天空中,周围渐渐染上红色,即将西下的太阳也逐渐靠近山顶。缇娜夏指著层层叠叠的山峦间。
「你看,就在那里。」
远远望去,群山的隙缝间有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四周围绕著林木,位于中心的湖泊犹如明镜,反射著红色夕阳而闪闪发光。那克缓缓地下降高度。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几次,能在水边采集到一种略带蓝色、叫月晶石的水晶,不过最近好像几乎没看到了。真令人怀念呢。」
「……这样啊。」
奥斯卡听魔女罕见地聊起往事,目不转睛地凝视起她的脸庞。那张毫无悲伤、仅透著怀念之情的脸,令他感到放心。
这段期间,那克仍持续下降高度,当接近湖面时,已飞在约三楼建筑物的位置。魔女从龙背上探出身子,往下眺望。湖水清澈,但因为水深的关系,中心处深不见底。
「我们找个地方下去吧。」
「好,走吧。」
「咦?」
奥斯卡说完,便缓缓将魔女搂进怀里,顺势往下跳。
女子的惨叫声在湖泊上方回响了好一阵子,紧接著是巨大的水声。
几秒之后,奥斯卡抱著缇娜夏浮上水面,见她在自己怀里吓得说不出话,不禁笑了出来。
「吓、吓我一跳……你做什么啊?」
「我想说追求一下爽快感。」
「这样很恐怖耶!」
缇娜夏触摸契约者的身体,确认他是否有哪里受伤。她本身受到保护,所以没事。或许是因为结界的缘故,男子的剑也没掉落,看样子没问题。
她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注意到主人不在的那克正一边改变大小一边盘旋。大笑不止的奥斯卡重新抱好缇娜夏。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发出惨叫呢。」
「我也很久没听到了……」
魔女将手搭在男子的肩上,然后轻轻浮上空中。她扭著洋装的衣襬,将水拧出。因为今天本就不打算游泳,这身衣服吸水后就变得沉重。她从空中往下俯视,发现奥斯卡已经开始在这一带游泳了,幸好这里的水温恰到好处。一脸开心的他看起来难得与年纪相符,令缇娜夏不禁露出微笑。
「看样子你能确实忘掉工作,好好喘口气呢,真是太好了。」
「托你的福。话说,这一带栖息著什么生物?」
「以前只有普通的生物,现在就不清楚了。请你姑且留意一下哦。」
「知道了。」
她让盘旋于这一带的那克坐到自己肩上,将脚放下后坐在水面上。
东边的水面慢慢染成赤红,西边则是落下森林的阴影。天空升起白月,还称不上夜空的蓝天不久后就会变成与奥斯卡的眼眸相同的颜色吧。
缇娜夏以手梳理湿润的头发。尽管能用魔法烘乾,但她想到搞不好又会弄湿,就觉得无所谓了。奥斯卡游到缇娜夏身旁,将手靠在她的膝上,托住下巴。
「你啊,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水妖呢。」
「是这样吗?坐在水面还是不太好吗?」
「没有,这样也无妨吧。」
奥斯卡拉过缇娜夏的头发,让她的脸凑近自己,接著吻在她的脸颊上。魔女犹如猫般眯起眼睛,但很快就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回望著眼前的男人。
「话说回来,帕米菈说我们看起来像一对恋人喔。」
「有问题吗?」
听到对方简洁有力的回答,她不禁认真思考起这件事。就算被说「看起来像」,也不代表彼此的关系有所改变。
「……并没有。」
「嗯,是啊。」
奥斯卡梳理著缇娜夏的头发,微微一笑。他平常笑的时候,几乎都是苦笑、玩味的笑,或是为了威吓别人而笑,所以当他偶尔露出这种无邪的笑容时,就会令她不禁看得出神。
缇娜夏伸出白皙的指头,抚摸他的脸。映在蓝色眼眸中的天空即将变为黑夜,感觉仔细凝视就能看到月亮。缇娜夏想要看得更清楚,将脸凑近。
就在这时,奥斯卡一把拉过魔女的身体,像是要保护即将落水的女子般,将她搂进怀里。
下一秒,空气爆开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从岸边飞来的东西撞上了结界。
「什么!?」
「是箭啊……」
缇娜夏连忙抱起落到水面的那克,差点沉进水里的龙在她的胸口惊慌地乱动。奥斯卡保护著他们的同时,皱起眉头瞪向岸边。
「射中了吗?」
「不知道。好像掉进水里了。」
五名男人从水边的森林里定睛凝视著湖面,但眼前辽阔的景色并没有可疑之处。
刚才看到有人坐在水面上,难道是眼睛的错觉吗?男子放弃狙击,将弓放下后耸了耸肩。
「要是能拿到水妖的宝物就太好了。」
「若真的是水妖,惹怒对方该怎么办?况且就算成功杀死水妖,我们也不可能去湖的正中央回收啊。」
「虽然看起来是人形,但八成是鱼之类的吧。」
五人既失落又安心地交谈著,同时转过身,准备离开现场。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忽然响起「唰──」的水声。
从林木间可见的水边,不知何时站著一名女子。她的脚浸在水里,黑色洋装的裙襬浮在水面上。女性有著一头漆黑长发、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以及超脱人类的美貌。
男人们险些愣住,但一名年轻男子取出箭后,他们便以此为开端纷纷拿起武器。
但是,女子微微举起双手。
「等等,我是人类。」
听到女子这句话,男人们一脸诧异。
「人类?真的吗?」
「真的。我是从法尔萨斯过来玩的。」
「看起来果然很像水妖啊。」
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男人们吓了一跳,窥视树后。只见一名佩剑的年轻男子正靠在树上,似乎刚才还在游泳,浑身湿漉漉的。
「那家伙是我的同伴,真的是人类的魔法师。」
「这样啊……」
听到他的说明,男人们总算接受了。这一带是乡下地方,鲜少会看到魔法师,但据说在法尔萨斯那种大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其中一名看似较为年长的人走到前面,开口说道:
「非常抱歉,我们还以为你是水妖,真是太失礼了。请问你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
女子漾出一抹浅笑,走出湖泊,站到自己的同伴身旁。男人们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平常我们很怕水妖,根本不敢出手,但刚才一时心急就……」
「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不,其实是因为今天村子正在举办祭典。」
「祭典?击退水妖吗?」
缇娜夏不可思议地问道,同时迅速将奥斯卡和自己的衣服烘乾。初次见到魔法师的男人们看到这一幕,不禁由衷地赞叹。其中一人笑著为他们说明。
「是决定结婚对象的祭典啦。虽说现在几乎不会有人真的因此结婚,但气氛依旧很热烈,甚至有许多人是从附近的村镇过来参加的。方便的话,两位不妨也一起参加如何?」
「参加的话,具体上要做什么?」
「女性只需要待在村子里,由男性到湖边找礼物,而且限定是大自然的产物。男性找到后,再带著东西向心仪的女性求婚。」
「原来如此。」
原来地方上也有这种有趣的祭典啊。在娱乐不多的山里,这类祭典或许还有勉励村民一年间辛劳的作用。缇娜夏感到钦佩的同时,准备开口婉拒他们的邀约,然而她的契约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有意思,我们参加吧。」
「咦!?你、你是怎么了吗?」
「机会难得,参加也无妨吧。你就去村子里打扰一下啰。」
「咦……可是你明明连阿卡西亚……」
也没带在身上──缇娜夏话还没说完,太阳穴就遭到用力扭转。
「我没事的,你去吧。」
「很久没吃到这招了,很痛耶!」
奥斯卡摸了摸爱操心的守护者的头,在她耳边低语。
「这种地方不会有危险的,你就放心等著吧。偶尔参加这类活动也挺有意思的。」
「……知道了。毕竟原本就是为了让你放松才来这里的……」
反正有守护结界在,他本身的实力也很强。见两人讨论完后,村里的男人告诉缇娜夏前往村子的路。虽然现在只有五人,但听说不久后就会有更多男人来到森林。
奥斯卡向魔女轻轻挥手。
「别跟著陌生男人走啊。」
「你以为我是迷路的小孩吗!」
缇娜夏的心中仍残留著一抹挥之不去的不安,但只能无奈地离开现场、前往村子。
走了几分钟后,她顺利地抵达村庄。当地已洋溢著祭典的氛围,人潮将狭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有人招待酒食。尽管天空已完全暗下,柔和的灯光却照亮著各处,整座村子都点缀著明亮的色彩,远处还传来了小孩子的歌声。
缇娜夏站在入口,注视著这幕景象。然而,很快就有陌生的中年女性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是外地的孩子吧!是从哪来的呀?」
「我来自法尔萨斯。」
「居然千里迢迢跑来啊……欢迎你。你一个人吗?」
「我有同伴,不过他去森林找东西了。」
「哎呀,你有恋人啊。那么你得换衣服啰。」
「咦?」
缇娜夏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为什么要换衣服?」,就被半是强硬地拉走了。
她被带到村子的集会所后,只见里面挤满了正在更衣的女性。待在入口附近的女性们一看到缇娜夏,便立刻发出惊呼。
「是个美女呢。」
「她好像是从法尔萨斯来的喔,看起来很清新脱俗呢。」
缇娜夏受她们的气势压制,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只好被迫坐下并开始上妆。
「那个……」
「别说话!我现在要帮你上红妆。」
似乎都是已婚的女性们将她团团围住,开心地帮她化妆,年轻女性们则是专心为自己打扮。为什么来到遥远的土地,还会遭遇在城里时相同的事呢?缇娜夏很想逃离现场,但这么做肯定会惹怒帮她化妆的这群女性。
缇娜夏不禁想偷偷叹气──却突然睁大眼睛。
契约者的守护结界传来反弹的感觉,她体内的魔力连带产生震动。
「怎么了吗?」
见她脸上忽然一沉,拿著蜜粉的女性探头窥看她的脸。
「没什么……我有点担心我的同伴。」
「不要紧的,你应该更相信自己的恋人呀!」
女性开朗地拍了拍她的背,魔女挤出笑脸回应,却依旧无法抹去内心隐约的不安。
不久后,化完妆的女性们纷纷移动到广场。缇娜夏换上村民们给她的衣服后,跟著她们离开集会所。
广场上挤满了打扮华丽的女性,洋溢著年轻而开朗的吵嚷声。接著,陆续有男性回到等待著求婚者的女性身边,赠送礼物给心仪的对象。每当有人送礼,现场都会扬起一片欢声雷动,为祭典的气氛锦上添花。
缇娜夏注视著眼前的景象,独自站在广场一隅,脸上遮著一层面纱。
她姑且对自己容貌出众一事有自知之明。虽说只要与奥斯卡会合后就能回去了,但他迟迟不见人影。尽管在那之后结界并没有变化,但还是令她感到忐忑不安。
缇娜夏从面纱的隙缝间仰望天空,天上的月亮发出明亮的白光。
──她犹豫起是否该去接他。
缇娜夏并非不信任他,只是独自待著实在静不下来。她低著头,内心不断挣扎。就在这时,她的面纱突然被人掀起,缇娜夏顿时抬头望去。
「等很久了吗?」
看到眼前的人是契约者后,她打从心底松了口气。明明分开前他的衣服就乾了,现在却不知为何又湿成一片。缇娜夏伸手替他烘乾衣服的同时,露出微笑。
「我很担心你。」
「我这么不受信任啊。来,手伸出来。」
魔女歪头表示不解,但依旧并拢双手伸向前方。奥斯卡握在手中的东西落到她的手上,那是五颗隐约带著蓝光的浑圆水晶。
「这是……」
「很怀念吧。」
在周遭看到这幕的村民们,发现那是现在几乎采不到的月晶石后,纷纷倒抽一口气。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手中的水晶,忆起自己从前很珍惜、却已不在身边的石头。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感觉要是眨眼,很可能会落下眼泪。
缇娜夏抬头望向男子,这才发现他正苦笑著看著自己。
「谢谢你。我……非常开心。」
缇娜夏那张已经脱去稚嫩的容颜,露出了如孩童般的微笑。她没有自信现在的自己能笑得很好,但这个礼物真的令她喜出望外。
奥斯卡将脸凑近。她闭起双眼,接受了他的亲吻。
与看起来是否像恋人无关,也不知能否形容这份关系。
但是,他待在自己身边、触碰著自己。
这就是非常自然而货真价实的牵绊。
两人换好衣服后离开村子,如今正坐在那克的背上,目送逐渐远去的湖泊。
缇娜夏很宝贝地握紧收到的月晶石。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湖底。我捉住水妖后,叫它带路的。」
魔女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无奈地心想:真是的,这个男人不管去哪,总是做危险的事。
可是她无意对男子说教。因为手中的水晶带有体温,感觉非常温暖。
「回城里之后,调整一下形状制成首饰如何?」
「不……这样就好。」
「这样啊。」
奥斯卡抚摸身旁魔女的头。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著带有怜爱之意的触碰与温度,任凭记忆延续下去。
11.绿之线索
地下的宽广空洞中,流动著潮湿的空气。
这里是自古以来以「圣地」之名传承的秘密场所。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凝视著壁画,上头刻著至今的历史。他手上的剑染满鲜血,血滴从剑尖不断滑落。
寂静,无人出声的时间缓缓流逝。
倒在青年面前的男人似乎尚存一丝气息,另一名跪在旁边的人则抬头看著青年说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拿著那把剑?那应该是只有头目才能继承的──」
男子这么说著,望向倒地不起的兄长。身为部族现任头目的兄长,手上果然握著相同的剑。不应该存在的第二把剑──究竟代表什么意义?为什么拿著它的青年会知晓自己部族的圣地,还打算杀了兄长?
青年低下头,看著脑海中满是疑问的男子。
「你是公平的人。比起反覆无常的父亲,你总是更真诚地对待我。教导我战斗方法的人也是你。我一直很感谢你。」
「……你在说什么?」
自己从未教过青年剑术,两人应该是初次见面才对。他们的部族居无定所,是以跨越国境掠夺财物维生,但是有几处秘密据点。而这名青年就是突然出现在某处据点。
身为头目的兄长看到青年后,显得很是激动。这名青年在他们前去掠夺某座村落时现身,打败兄长并赶跑了他们。兄长追著逃走的青年,踏入这处圣地。当兄长被轻易砍倒在地时,才意识到青年是故意将自己引诱到杳无人烟的场所。
青年无视男子的疑问,以平淡的语气继续说:
「其实我只要能救到母亲就好。但就算阻止了那次掠夺,我依然没有消失。所以只要这家伙还活著,就肯定会在未来的某天让母亲不幸。他烧毁母亲的故乡后掳走她,将她当作玩具对待。不给她足够的食物、让她睡在草堆中。即使母亲因病衰弱,依旧持鞭打她。这家伙在我面前装成好父亲的样子……却把母亲当作破布对待,根本不像为人父者。」
青年看著倒下的兄长,自顾自地说话。话语中暗示著什么,却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男子茫然地看著青年。
「你在说什么……兄长与你的年纪相差无几才对,居然说他是你的父亲──」
「没错。对你来说,这是将来才会发生的事,但是这就快要成为不存在的未来了。我为了母亲,窜改了未来。」
青年像是强忍痛苦般,眉头深锁。
「母亲是美丽又温柔的人,绝不该度过那样悲惨的一生……」
伴随著沉重的叹息,寂静的话语落在现场。
「所以我在母亲逝世后……接受能改变过去的提案,来到了这里。」
声音于岩壁间回响,然后彻底消散。男子反覆思考这番话──最后终于开口。
「……这么说的话,你不就是……」
青年所说的话,只有一个含意。
他为了改变过去,从未来的时空而来。现在倒下的兄长,让掠夺而来的女人怀孕,产下的孩子就是眼前的青年。正因如此,青年才会回溯时光,来改变母亲的命运。
简直是一派胡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名青年确实拿著另一把头目的剑……而那把剑说不定就是兄长在未来的某天,亲自给予自己儿子的武器。
「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只是觉得若现在不问,肯定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无论名字还是存在,青年都会毫无残留地消逝,就像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男子如此确信,所以问了出口。青年闻言,表情第一次放松下来。
「只有你同情母亲,协助年幼的我将母亲葬在故乡,所以我打算将一切都告诉你。不管是我的名字,还是我如何来到这里。」
青年瞥了眼依旧倒在地上的男子。从不断流出的血量来看,男人肯定活不久。时间所剩无几,彼此互望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青年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然后连同剑鞘一起递给年轻的叔叔。
「然后可以的话,未来请将这把剑交给母亲。告诉她,祈求你幸福的人确实存在过。」
随著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一起消失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存在,男子收下剑后……点头答应。
※
大陆东部,除了冈杜那之外,还存在著名为门桑的大国,但其余地区则聚集著许多小国。以结果而言,相较于大陆西侧,东部的国境线更加错综复杂。而这样的背景似乎成了引起争端的导火线,众多小国总是屡屡对他国伸出侵略的魔掌。
十年前,位于东部的亚尔达就曾对法尔萨斯发起侵略行动,突然攻入法尔萨斯境内,结果却被轻易击退。因为这场败北,当时气势直逼大国的亚尔达失去了一半领土。
另一方面,有鉴于东部国境总是纷争不断,法尔萨斯在百年前就于东部建造了国内最大规模的要塞──米涅达特要塞。那里长期驻守著三万兵力,负责警戒国境的状况。
「视察要塞?我也要去。毕竟你要是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开始胡来。」
「只有你会说这种话。」
「大家都这么想,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奥斯卡隔著办公桌望向魔女。她从刚才就站在前面,过目一份份文件。他三天后将在数名武官的陪同下,前往米涅达特要塞进行定期视察。魔女读完有关东部国境的详细资料后,感叹地说:
「原来十年前发生过战争啊。」
「规模很小就是了。你对这种事情还真不瞭解啊。」
「因为我平常都闭门不出啊……是说,十年前你不是活著吗?」
大概是因为活了四百年以上的关系,魔女的说法听起来相当奇怪。不过奥斯卡只是暗自心想,并没有出言提醒她。相对地,他想起了当时的记忆。
「是啊。我记得进行停战交涉时,亚尔达还说要让公主成为我的妻子。」
「那件事后来怎样了?」
「当然不可能同意吧。关系会更加恶化的。」
「啊──说得也是。」
当时奥斯卡的身上还有魔女的诅咒。为了和平而献出的公主要是难产死去,刚修复好的国交肯定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帮忙解咒的本人喃喃自语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彷佛完全遗忘诅咒的存在。
但是,亚尔达主动提议「让公主成为王妃」,却被法尔萨斯毫无理由地直接拒绝,似乎认为自己被看扁而心有不甘。话虽如此,和平交涉之所以泡汤,是因为当时两国国力相差悬殊。过了十年后的今日,差距更是非同小可。
奥斯卡一边处理其他案件,一边提醒守护者:
「视察大概会花上三天左右,你先做好准备吧。」
「我知道了。」
魔女将文件放回桌上,从房间消失。对魔女总是如此突然的行动,奥斯卡只是露出苦笑,拿起文件继续批阅。
视察当天,奥斯卡与魔女使用转移阵来到米涅达特要塞。同行的人还有葛兰弗特将军,以及三名武官。
葛兰弗特年过四十,在将军当中算是年长的。他起初认为魔女是不祥的存在,但现在态度已经软化许多。恐怕是因为奥斯卡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国王,对重臣们说出七十年前的真相所致。
缇娜夏因此解开了众人对魔女「想篡夺国家」的误会。不仅如此,她其实是铎洱达尔继承者一事公开后,也让众人重新体认到她的存在价值有多么高。不如说,对葛兰弗特等人而言,反而很乐见她斥责奥斯卡,达到镇住自家国王的作用。
另一方面,前来迎接他们的米涅达特将军有两位。
负责全权指挥要塞的将军名叫埃德加多,是葛兰弗特的同辈;另外一位加杰,则是二十七岁的年轻将军。两人看到魔女后很是惊讶,但一瞬间就隐藏起内心的想法,屈膝向主君行礼。礼貌性的问候结束后,缇娜夏拉了拉奥斯卡的衣袖。
「我果然还是改变外表再来比较好吧……」
「我会无聊的,这样就好。」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回应,魔女不禁皱起眉头。她跟在契约者的身后,走在要塞的走廊上,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后,发现一群小孩正在下方的中庭玩闹。
「要塞内居然有小孩子啊。」
「从去年开始,就有附近村落的居民住在这里。那座村子因为战争失去男丁,于是由要塞收留这些老弱妇孺。」
「战争啊……」
缇娜夏叹了口气。小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在庭院回响著。
卡雷尔是一名隶属于米涅达特要塞的士兵。一到休息时间,他便前往孩子们玩耍的中庭。孩子们看到他的身影,立刻放下正在玩的石头,开心地冲向他。
「卡雷尔!来说故事!说故事!」
「说故事啊……要说什么?」
「我想听蓝衣剑士的故事!」
「又是那个啊。」
卡雷尔卸下剑后放到地面,然后盘坐在地。他年仅十八岁,两年前才刚转调军属,目前正作为一名士兵不断接受训练。小孩子们以满怀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将他团团围住。
「从前从前,在我们的村子还是草原的时候,村里有位非常美丽的女孩。想与女孩结婚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可是女孩始终没有选择与任何人共结连理。」
「是因为没有好男人吧。」
「闭上嘴巴,乖乖听──可是有一天,一群骑著马的坏蛋袭击了村庄。他们往民宅放火,烧了村子,甚至打算动手杀人。但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名身穿蓝衣的剑士。他赶跑那群坏蛋,拯救了差点被掳走的女孩。女孩感激涕零,希望嫁给蓝衣剑士,他却回绝了,就此消失无踪。结束。」
「卡雷尔,你讲得太快了!」
「再讲详细一点啦!」
小孩子们陆续发出不满的声音,卡雷尔却一本正经地回道:
「情节对得上不就好了吗?别要求太多啊。」
孩子们依旧不满地嘟著嘴,以头去撞卡雷尔。
此时,他听到背后传来年轻女性的窃笑声,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陌生美女站在后方。女子与卡雷尔对到眼后,立刻低头致意。
「抱歉,因为我很好奇你会说什么故事。」
说完这句话,国王的魔女莞尔一笑。
「孩子们说你讲得太快,难道这个故事其实更长吗?」
得知她的身分后,卡雷尔感到惶恐不已,但缇娜夏请他说得更详细后,他便再次坐到地上。孩子们似乎听腻了,跑到有些距离的地方,开始在地面上画画。
「其实这是两百年前实际发生在我们村子的往事。而且据蓝衣剑士所说,他是自己救下的那名女孩的儿子。」
「呃……也就是说,他是从未来的时代来的吗?」
「没错。听说那名女孩原本会在那场劫难中被骑马民族中的一人掳走,而蓝衣剑士就是他们的孩子。他说自己是为了改变母亲不幸的一生才来到过去,然而一旦改变对他而言是过去的事,他本人就不会出生了。他明知这点,还是选择救下母亲。就是这样的故事──这把剑据说就是那名蓝衣剑士留下的。」
卡雷尔拿起放在自己身旁的剑,让缇娜夏观看。剑柄上镶有马的雕刻,确实是年代久远的剑,但保养得很好。既然是从两百年前传承而来的剑,说不定带有某种魔力。看过那把剑后,魔女发出感叹的声音。
「原来如此……感觉与适合孩子听的故事截然不同呢。」
以民间故事来说编得很有条理,但实际上魔法不存在回到过去的法则早已经过证实。故事中的主角从未来而来一事想必是虚构的,但依旧不改故事本身很精彩的事实。缇娜夏转头望向正在游玩的孩子们。
「那群孩子和你来自同一座村庄吗?」
「是的……其实我们村子在一年前遭到骑马民族袭击……尽管士兵们火速赶到,但村里的男丁还是几乎惨遭杀害,所以幸存者才会被带来这里。我时常在想,要是自己当时待在村子里,是不是能为村子做些什么……」
看到年轻的卡雷尔抿紧嘴唇,缇娜夏露出忧伤的表情。
据奥斯卡所说,这一带自古就有一群没有国家、被称为「伊特」的骑马民族出没。他们居无定所,活动范围遍及好几个国家,会突然出现,掠夺村庄后离去。尽管曾数次出兵讨伐他们,但他们跨越国境后就立刻消声匿迹,每次都无法成功扑灭。
「像村长的夫人,因为村长为了保护她而死,她一年来都没露出笑容。那帮家伙胡作非为、践踏别人的生活……我不会原谅他们的。」
卡雷尔握紧双手,像是憎恨的仇人就在眼前般,目光中蕴藏著愤怒。
──报复会产生报复。缇娜夏很清楚这个道理。
正因如此,她才不打算放过任何会威胁到契约者的幼苗。为了在报复成形前将之连根拔除,她必须亲自介入其中。她明白这是滑稽的欺瞒,就算自己因此招致报复而死,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可是她果然活太久,无法阐述什么理想了……这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第一天的视察结束,奥斯卡吃完晚餐,听到加杰询问他晚上寝室的安排后,不禁大笑出声。
男臣下见国王突然放声大笑,吓得瞪大双眼。
「请、请问这么做不妥吗?」
「怎么?这件事是谁出的主意?」
加杰方才询问他「安排魔女大人与您同室方便吗?」。这个问题听起来冒昧,但八成是那些总是吵著要他结婚、诞下继承人的重臣私下安排的。或许是因为奥斯卡宣称过无意选缇娜夏以外的人为妃,如今不少人改而朝这方向努力。
奥斯卡正要开口说「改变一下安排吧」,身旁的魔女就语气无奈地插话。
「如果奥斯卡不介意的话,我无所谓喔。」
「……你发烧了吗?」
奥斯卡打从心底感到怀疑,将手放到魔女的额头上,但是体温正常。缇娜夏皱起眉头。
「毕竟是我擅自跟来的。我可以改变外型,这样也无妨。」
「喔喔,原来如此。」
缇娜夏这么一说,让他想起前阵子魔女就曾化为使魔的样貌。她连外表年龄都能自由控制,这样确实没有不妥。
「那就这样安排吧。」
加杰松了口气后退下。变成两人独处后,魔女感慨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这样正好。要是你半夜偷溜出去,我就会知道了。」
「我真的很不受信任啊……」
「觉得你能信任的人反而奇怪吧。」
魔女冷淡地说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晚餐后的会议开到很晚。主因是这十年来都很安分的邻国亚尔达,最近似乎有可疑的动静。奥斯卡讨论完亚尔达的问题,并指示今后如何警戒后,便回到寝室中。
魔女正躺在房内的长椅上假寐。她似乎洗过澡了,身上穿著室内便服。
「缇娜夏,别睡在这种地方。」
他轻轻地拍了拍缇娜夏的脸颊,却没有得到回应。奥斯卡不禁心想「现在就算偷溜出去,也不会被发现吧……」,但在这里溜出去也无事可做。
他想著「起码让她好好睡觉」,抱起轻盈的身体走到床前,结果却突然停下动作。他想起之前要将她放到床上时,她突然从床上弹起的事。
尽管造成这个反射动作的起因──也就是四百年前的那段往事如今已经解决了,但他不知道魔女是否还被同样的恶梦所困。他思考几秒后,维持抱著缇娜夏的姿势坐到床上,将沉睡的魔女放到膝上后,持续轻拍她的脸颊。
「起床、起床。」
随著一声低吟,缇娜夏微微睁开眼睛。暗色的眼眸带著浓浓的睡意,迷蒙地看向他。
「要睡的话就自己躺好。」
「好……」
她勉强回应一声后,在奥斯卡的协助下自己移动到大床的角落,然后如猫咪般缩成一团,继续沉入梦乡。
见她没做恶梦后,奥斯卡顿时安心下来。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另一件事,不禁愣在一旁。
「你这家伙,根本没改变外型啊……」
他试著拉了一下黑色的发丝,但对方这次真的没有醒来的迹象。
奥斯卡叹了口气,找了条毛毯盖在魔女身上后,从床上离开去洗澡了。
※
那是无法忘记的画面。
鲜血,与丈夫倒下的躯体。隔著那具躯体看见的年轻男子,以及他落在地面的手臂。
凄惨的过往记忆中,不知为何毫无色彩。
唯独以恐怖的眼神瞪视著自己的男子的眼眸有著颜色。
那双瞳孔犹如阳光照射不进去的森林,是深邃的绿色。
不想再遇到他第二次、不想看那双眼睛。
可是唯独那个绿色始终折磨著她。
※
奥斯卡将陷入沉睡的魔女安置好后,自己睡在一旁。到了深夜,他突然没来由地呼吸困难而从睡梦中醒来。他微微瞠开眼皮,却依旧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身体沉重,有某个温暖的物体正触摸著自己。
这种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柔软的东西撬开他的嘴唇,爱抚著他的口内,让他瞬间清醒了。
令人晕眩的震颤窜过全身,女子的舌头彷佛要缠上他的舌头般滑过。他动起被按住的手,触摸女子的脸颊。
女子察觉到这个动作后,缓缓将脸移开、挺起身子,将手轻放在凝视自己的男子脸上。她以置身梦境般的空洞表情,凝视著那双蓝色眼眸……然后缓缓开口。
「不对………………什么鬼啦!」
原本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突然转为一声大叫。缇娜夏从床上一跃而起后,奥斯卡一脸傻眼地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啊……」
「我被人同步了……」
魔女抱头坐在床上,悔恨地弯著身体说道。奥斯卡回过神后,看到魔女像个孩子般不甘地动来动去,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
「好了,先说明吧。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难道你突然想和我结婚了?」
「根本没那回事好吗……」
「别回得那么果断啊。」
「因为我睡得很熟,所以收到了周波吻合的梦境啦……」
「那是什么啊?」
奥斯卡按著太阳穴低语。因为被她用那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叫醒,感觉头还一阵晕眩。他望向时钟,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魔女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跪坐在床上。
「这座要塞中,似乎有人在睡著时流泄出拥有强烈感情的梦。那人恐怕是拥有魔力,却从未受过控制训练。这对一般人不会有影响,但我就不同了,再加上今天又很疲劳……所以才不小心连上的。对不起!」
「这对心脏很不好啊。」
「请你忘记这件事……」
魔女趴在床上恳求。光是看到这幕景象,就让奥斯卡涌起一股无处发泄的疲劳感。刚才的事与其说赚到了,更令他感到疲惫不已。明明只是一分钟左右的事,却有种重物压过神经的感觉。
「你刚才脱口说了『不对』,是哪里不对。」
「我想是瞳孔的颜色。我好像觉得……应该要是绿色的吧?」
「幸好你有因为这样醒来啊。」
契约者冷淡的声音,令魔女抬不起头。就算他的语气不冷淡,魔女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行为。
「总之我要再稍微睡一会儿,你记得把模样变过来。」
「是……」
见奥斯卡躺平背对自己,缇娜夏总算抬头,变身为小黑猫。她无力地卷起尾巴……不过因为刚才夸张的失态,她似乎是暂时睡不著了。
隔天早上醒来,奥斯卡抱起在枕边缩成一团的猫。猫打了个大哈欠后,跳到他的肩上伸了个懒腰。奥斯卡抚摸著她的喉咙,低声说道:
「你啊,要是还想当精灵术士,今天就整天维持这个模样吧。」
被严重警告的猫猛地抖了一下,无力地垂下黑色的耳朵,缩成一团。
※
视察第二天的上午、奥斯卡巡视了要塞内的设备,并听取老旧防壁的修缮事宜,之后便回到要塞内的执勤室,过目其他报告。这时,受到保护的村落代表前来,表示想问候一声。
得到许可后走进室内的代表,是担任上一任村长的老人,与二十七、八岁的美女。女子扎著浅色金发,脸上线条呈现出端正五官。尽管拥有华丽的美貌,如今却显得愁容满面。
至今一直缩在桌子一角的猫似乎察觉到人的气息而抬起头来。只见猫挺起黑色的背,慢慢往上看,目不转睛地盯著女性。奥斯卡注意到这点,望向女子。
「这样啊,就是你吗?」
「什么?」
「不,没什么。」
女子问候时自称爱薾洁,是遭到杀害的村长遗孀。她在行礼微笑时,表情也令人感到莫名忧愁。两人打完招呼,正打算离开室内时,奥斯卡出声叫住她。
「你的亡夫眼睛是绿色的吗?」
国王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令她全身僵住。阴郁的表情因惊愕而僵硬,这让奥斯卡感到狐疑。而他的疑问,是由隔壁的老人代为回答的。
「不,是褐色的。」
「这样啊。抱歉,问了无聊的问题。你们下去吧。」
两人离开房间后,奥斯卡用手托著下巴。他感到手边闲得发慌,将摆在桌上的水晶球滚到猫的面前。黑猫猛然竖起耳朵,飞扑过去。他一边抚摸玩著水晶球的猫,同时询问道:
「好啦,你觉得那个女人是梦见谁了?」
小猫以歪头代替耸肩,再次用黑色的脚掌滚动起水晶球。
奥斯卡在刚过正午的时候,与葛兰弗特及部下们一同离开要塞,如今正骑在马上。
此次视察是要到国境附近巡逻,兼具确认邻国亚尔达状况的目的。肩上坐著一只黑猫的国王从陡峭岩石的高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俯视满是红褐色岩石的土地。
「简直就像存在著分界线一样,景观变化真大,与要塞周遭完全截然不同。」
「据说这一带是在黑暗时代之前,因地下岩层隆起而形成的。国境附近还有更为险峻的峡谷,其中还隐藏著细微裂缝,还请多加留意。」
「知道了。」
此处汇聚著许多大大小小的岩山及悬崖,形成天然的防壁。在米涅达特要塞盖好之前,法尔萨斯就是藉此阻挡来自东边的侵略。亚尔达要侵攻法尔萨斯,就必须稍微南下,从冈杜那的国境线附近绕过去,否则连行军也很困难。
但是,亚尔达在十年前却选择穿越险峻的峡谷,侵攻法尔萨斯。当时这片峡谷地带的东半部属于亚尔达的领土,才能在不被法尔萨斯察觉的状况下做好准备。奥斯卡抚摸肩上的猫。
「差不多该回去了,还得绕去村子看看才行。」
今天离那群避难村民的故乡遭到袭撃之日刚好满一年。要塞正计画著让受到保护的人移居至新的土地,但是不少人希望在那之前去看看原本村落的旧址一眼,因此跟著视察队伍一同离开要塞,如今正与护卫们在峡谷地带的下方等待。
奥斯卡拉起缰绳,将马头转向,避开四处隆起的岩柱,以蛇行的方式走下斜坡。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环视著尽是岩石的景色。
「与缇娜夏在一起时通常都用转移,偶尔像这样以普通方式移动还挺新鲜的。」
猫听到这句话,以黑色的前脚拍打起他的头。国王只是承受著猫的拍打,丝毫不以为意。跟在后面的部下们则是不知该作何反应,继续保持沉默。
然而走到一半时,奥斯卡突然停下马,在他肩上的黑猫跟著抬起头。
「陛下?请问怎么了吗?」
葛兰弗特出声询问道。但在奥斯卡回头看向他之前,一道阴影覆在一行人身上。
往上一看,只见耸立在左右的岩山上方,不知不觉间站著一群拉著弓的男人。
国王遭到将近五十支箭瞄准,却只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伊特族啊。明明是骑马民族,却没骑著马呢。」
「陛、陛下……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缇娜夏,别动。你老实待著。」
这道简短的命令,是向他的守护者发出的。部下们听到这个名字后,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但微微撑起身的猫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愿地重新坐回肩上。
这时,一名男子从拉著弓的伊特族中走了出来。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身材相当高大,以犹如阳光照射不进来的森林般深邃的绿色眼眸,低头俯视著法尔萨斯一行人。
「我是伊特族的头目,想和你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说话。」
「要说最了不起的人,应该就是我吧──报上名来。」
奥斯卡随口回答后,以蕴含著国王威严的气势说出下一句话。法尔萨斯的人闻言猛然挺直身体,拉弓的那群男人也被这股气势震慑。唯独自称头目的男子只是露出惊讶的神色,视线依旧笔直地看向奥斯卡。男子挺起胸膛,桀敖不驯地开口:
「我的名字叫哈维。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才来交涉的。」
「区区盗贼还真是厚脸皮啊。要我现在斩杀你们所有人也无所谓喔?」
「这种状况下还敢大言不惭,你的眼睛难道看不见吗?」
只要悬崖上的人一齐放箭,法尔萨斯的十几名骑兵就会瞬间覆灭。哈维想必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事实上在放箭的瞬间,反而会是伊特族化为焦炭。正因为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奥斯卡才会在少数人员的陪同下外出。
见法尔萨斯的国王只是耸肩,不愿回答,哈维斩钉截铁地说:
「无论你们怎么想,掠夺自古就是我们一族的生存之道,我们也为此感到骄傲。更何况,这和你们带兵攻打他国有何不同。比起不亲上战场、只会下令的男人,我的生存之道肯定更加正确。」
奥斯卡闻言露出嘲讽的笑容,在他肩上的黑猫则按捺不住怒火,毛发倒竖,准备张口威吓。奥斯卡见状,却拎起猫的脖颈。黑猫挥舞四肢不断挣扎,他却无视了这个举动。
「你倒是挺能言善道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女人。」
听到他的回答,奥斯卡与他拎在手上的猫顿时面面相觑。
※
乾燥的风今天也从不复存在的村庄吹来。爱薾洁于马上眺望著远方的景色。
在那段和平而波澜不兴的日子里,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过完一生。
她并非对丈夫及在村子的生活有何不满。与别人决定的对象结婚、建立家庭,这种受到疼惜的生活既安稳又幸福──直到村子被袭击的那天到来为止。
杀死丈夫的男子以那双眼睛射穿了她。
她不想再见到对方第二次。然而他的眼眸、深邃的绿色,却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多么想忘记一切,回到目睹那双眼眸之前的日子里。
但是她愈是这么想,那对眼眸就愈是在每晚的梦中苛责著自己。究竟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逃离那个梦境,爱薾洁完全没有头绪。
「怎么了吗?夫人。」
听见有人向自己搭话,爱薾洁猛然回神。出声关心她的是同村出身的卡雷尔。面对作为护卫随行的青年,爱薾洁有气无力地点头。
「没什么,抱歉。」
每当被称呼为「夫人」时,她就会想起现实,同时涌起一股自己无处可去的窒息感。
这样的空虚感,肯定是在她失去丈夫后才有的。没有能依靠的避风港,也看不见该前进的道路。
所以从那天开始,自己就变得动弹不得──
「爱薾洁。」
听到一起前来的前任村长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回头望去,顿时惊愕得僵住了。
「为什么……」
他们在这里等著国王一行人从岩山下来,如今却出现了与刚才登山时不同的成员。率领众人的是葛兰弗特将军,但不知为何,疑似伊特族的男人们也跟在一旁。
到底出了什么事?爱薾洁周围的护卫们也掀起一阵骚动。卡雷尔目睹仇人出现,脸色顿时大变。在这样的气氛当中,葛兰弗特在爱薾洁面前停下马,如此说道:
「非常抱歉,事情有变。在前往村子之前,希望你和我们来一趟。」
「和你们是指……要、要去哪……为什么会和那些人……」
「是陛下传唤的。他说至少要带你过去。」
葛兰弗特以沉痛的表情调转马头。一无所知的爱薾洁只是茫然地跟在后方,就这样──与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那双绿色眼眸重逢了。
错综复杂的岩山前方,座落著红褐色的岩石高地,就好比一处天然广场。
高地呈现圆形,犹如巨大圆柱的顶端,从这个高度落下势必会丧命。而好似要将这座广场围起来般,外侧隆起无数巨大的岩爪。
奥斯卡下马后,带著猫站在红石广场上,一脸佩服地环视周围。
「这里简直就像是巨人的牢笼啊。真有趣,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此处是伊特族的圣地,据说在远古时期曾有神明以客人的身分造访。」
「神?是艾迪亚吗?还是艾迪亚的子神?」
「都不是。祂的名字早已失传,是外地的神。」
听到这番不可思议的说词,奥斯卡望向化身为猫的魔女,但她只是索然无味地摇著尾巴。据说铎洱达尔是无神教的魔法国家,她想必是因此不感兴趣吧。
如今,三十多名的伊特族人将这座名为圣地的广场团团包围,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战意。奥斯卡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将视线从脚边的狭窄裂缝移开后,抬头询问男子。
「所以,你想要进行决斗是吗?」
「没错。你若是想从要塞叫来出战人选,我会派使者过去的。」
「不需要,我挑在场的人随便打打就好。」
即使双方人数差了将近五倍,跟随国王而来的护卫们也丝毫不显惧色,纷纷以带有冰冷敌意的眼神回瞪著围在外侧的伊特族人。
正好在这个时候,葛兰弗特通过前往广场的狭窄坡道于此现身。被他带来的爱薾洁一看到哈维的身影,脸色立刻刷白,哈维则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她。
「好久不见啊。」
「啊……」
女子瞬间全身僵住。奥斯卡微微侧过脸,望向浑身僵硬的女人。
「你已经听葛兰弗特解释过状况了吗?」
「啊,是的……」
──哈维想要的女人就是爱薾洁。
哈维扬言,这次绝对要用实力将一年前没能夺走的女人带回去。
但是,爱薾洁的身边已经没有保护她的人了。因为以她的丈夫为首,村里的男人都已身亡。因此哈维要求,由她目前寄身的要塞派人作为代表出面。他不希望与要塞的国军战斗,导致一族白白丧命,才会提出以决斗分出胜负。
法尔萨斯的人闻言,认为他根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徒,感到怒不可遏。对法尔萨斯而言,伊特族就是罪人,没有提出公平对决的立场,是应该以军队直接讨伐的存在。
但是伊特族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词。
他们在掠夺时不会杀害女人和小孩,自己也有必须养活的家人。掠夺对他们而言,只是为了一族生活的职责。
然而无论背后有何种缘由,在法尔萨斯的人眼中,掠夺依旧是不可饶恕的行为,自然不可能轻易接受伊特族的主张。
眼看交涉就要因此决裂,奥斯卡轻描淡写地开口,为这件事做出结论。
「一直以来,这群家伙就是除之不尽的外患。既然他们都说要以决斗来令输家服从,事情就简单多了。所以,就由你来当见证人吧。」
「我、我……」
爱薾洁犹如空洞的人偶般,一脸茫然地僵直在原地。她怀抱著无法控制的情感,只能哑然失声地站著。在她身后的卡雷尔则以燃烧著憎恨的眼神瞪视著哈维。
哈维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指示奥斯卡。
「选出三个强的家伙,我们这边也会派出三个人。这样可以吧?」
「没问题,人数少也比较快结束。不然就我和你打也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啊。尽是在一旁说大话,身边的人肯定很辛苦吧。」
见哈维嗤笑一声,黑猫从国王肩上飞扑出去,却在空中被奥斯卡一把抓住。黑猫拚命地抵抗,却挣脱不出那只大掌。
「只不过,要是我们赢了,今后就禁止你们在法尔萨斯的土地上掠夺──到时要是反悔,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奥斯卡说话的同时,突然散发出慑人的威压。哈维见状,不禁稍显惧色,但是他顾及身为一族首领的面子,很快就隐藏好内心的情绪,点头同意。
哈维转头给出信号后,待在外侧的伊特族中站出了两名参加决斗的人选。他确认两人出列之后,改而凝视在葛兰弗特身旁颤抖的爱薾洁。
她与一年前相同,以露出惊恐神色的美丽脸庞回望自己,宛如风一吹就会消散般,是个不可靠的存在──却深深地吸引了他。
两人于弥漫著血腥味的掠夺中相遇。她的丈夫挺身而出,拚死护住她。容貌姣好的女子看著丈夫的坚毅目光,让哈维一眼就受到俘虏,希望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褪色的记忆中,唯独她的身影始终鲜艳。
女子隔著倒下的丈夫,茫然注视著他的目光,至今都令他无法忘怀。
哈维从未对人如此执著,却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她,没办法彻底放弃。
所以,他现在才会像这样站在这里。
「为了恢复被你丈夫砍断的手臂,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虽然慢了点,但我来接你了。」
哈维的目光紧盯著爱薾洁,同时摸著自己的左手。以魔法接起来的那条手臂,需要经历莫大的痛苦与努力,才能像以前那样活动自如。
爱薾洁微微睁大双眼,小巧的嘴唇不断颤抖。
奥斯卡一脸嫌麻烦地搔了搔头,暂时走回部下身边。
「好啦,总之我会上场的。至于另外两人要怎么办呢……」
他拎起猫的后颈,将她举到与眼睛同高的位置。
「以强度的顺序来看,应该是这家伙吧。虽然只是只猫。」
此时,黑猫的轮廓忽然扭曲变形,瞬间变回原本的女性模样。奥斯卡皱起眉头,训斥道:
「我说过别变回来吧。想被我处罚吗?」
「就算是猫,一直被抓著后颈也会窒息啦!」
看到魔女突然出现,其他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那只异常暴躁的猫就是国王的守护者。魔女摸了摸脖子后面,若无其事地说:
「我要参战喔。」
「驳回。」
「请你听到最后啦……那两个人之中,身高较矮的男人八成是魔法师。」
奥斯卡望向站在广场上的两名男子。浑身肌肉的巨汉与个子娇小的男人都佩著剑,看起来并不像魔法师。但既然魔女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有错。
「我知道了,那家伙就交给你吧。」
「收到。」
魔女闻言,开始扎起一头长发,同时以只有契约者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
「还有啊……你不觉得这个场所很奇怪吗?我感觉到有古怪的气息。」
「你说有古怪的气息吗?他们说过这里是圣地什么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而且说起来,『外地的神曾造访过』这件事,总觉得很教人在意呢。如果不是艾迪亚系统的神,他们到底是将什么视为神明呢?」
「应该是高阶魔族吧?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嘛。」
「是没错,但我觉得不是,应该是更……」
缇娜夏歪了歪头,试图寻找令自己感到在意的源头。她以暗色的眼眸窥视著奥斯卡。
「我还是先把所有人转移到别的场所再打吧?像是城里的训练场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对方肯定不会接受吧。反正只要快点打赢就行了。」
奥斯卡轻轻地拍了拍魔女的头。此时,一名青年冲到他的面前。
「陛下!请派我上场!」
一脸拚命地请求的人,正是卡雷尔。奥斯卡回望著那双饱含憎恨的眼睛,开口问道:
「为什么?」
「我出身自遭到那些家伙袭击的村庄,我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奥斯卡察觉一旁的缇娜夏皱起眉头后,再次将视线移回青年身上。
「名字呢?」
「我叫卡雷尔。」
「知道了。你也参战吧。」
听到国王的决定,卡雷尔喜形于色。
──这样一来,他就能报仇雪恨了。卡雷尔如此心想的同时,望向爱薾洁。然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哈维。
第一场决斗由卡雷尔与名叫霍钦的巨汉上场。在众人屏气凝神地注视下,两人拔剑相向。卡雷尔的体型偏纤瘦,面对高大的霍钦时,就像是大人对上小孩。
霍钦低头看著对战者,不屑地嘲笑道:
「听说你是村里的幸存者?那你应该乖乖躲起来才对嘛。」
「闭嘴!你这个蛮族!」
卡雷尔架好剑,然而从这动作就能一目瞭然他还不成气候。战斗开始前,众人就明白这场胜负的结果了。在这样的气氛下,唯独哈维皱起眉头。
「那把剑……他为什么会有?」
少年手上的剑,与伊特族首领自古相传、仅有一把的无铭之剑十分相似。可是在他的记忆中,那把剑还在前任首领手上时,就于战斗中折断了才是。
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的哈维,忽然想起孩提时代的记忆。
圣地深处的壁画旁边,雕刻著一段故事──
「那么,开始!」
开打的信号响彻四周。
卡雷尔奋力举剑,朝著霍钦向前冲去。然而,他顺势挥下的浑身一击,却被霍钦笑著挡下。少年接连两次的斩击,没一招能伤到眼前的巨汉。即使如此,卡雷尔依旧从正面持续挥剑。
霍钦只是愉悦地挡下攻势,不久后突然扬起嘴角一笑,从上段挥下强烈的一击。
卡雷尔无法承受这击,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旁观战的伊特族人看到这幕,顿时哄堂大笑。
「可恶……」
卡雷尔顿时恼羞成怒,但霍钦不给他起身的时间,举剑猛力挥下,他只好维持坐姿往后一退,闪开攻击。
──可是他实在无法避开紧接而来的第三击了。
卡雷尔领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闭上眼睛。但是强烈的冲击迟迟没有传来,他微微张开眼睛一看。
「咦……」
一把细剑不知何时插在他的眼前。霍钦的剑因此砍偏,埋进旁边的地面。卡雷尔茫然地看著这一幕,一双娇小的脚踩著沙子出现在他身旁。
「胜负已分,接下来轮到我了。」
扎起黑长发的魔女以犹如寒冰的声音说道。
「居然派出女人吗?看样子法尔萨斯没人才了啊。」
「她的个性就是好管闲事,我也很伤脑筋。」
奥斯卡以诙谐的口吻回应哈维的揶揄。
观众的视线集中在缇娜夏身上,但她只是不以为意地架好剑。黑色魔法服贴合著女子的身体曲线,令她苗条的身躯更加醒目。第二个上场、名叫伊尼葛的男人,脸上挂著好色的笑容,像是要舔遍她的全身般上下打量,接著拔出弯刀面向魔女。
「虽然身材有些过瘦,但是个不错的女人嘛。就让我扒光你的衣服吧。」
「办得到的话,随你高兴。」
魔女扬起残酷的笑容,随著战斗开始的信号响起,一脚蹬向地面。
这记斩击的力道不强,却速度惊人,伊尼葛反射性地举剑挡下。要是疏忽大意,恐怕刚才自己就人头落地了。伊尼葛目睹对方如此凌厉的剑招,一改方才小看女人的态度。
他冒著冷汗,勉强接下了三回合的剑击,接著将剑使劲横扫。魔女闪过攻击,往后一跳。伊尼葛确认双方保持足够的距离后,以剑尖指向女子,开始组织构成、灌注魔力。
随之生成的不可视之绳,朝向摆好架式的缇娜夏奔驰而去。只见绳子缠上女子纤细的四肢,转眼间就束缚住她的自由。
缇娜夏的双手被吊起,剑从遭到勒紧的手中滑落。看到这幕景象,法尔萨斯阵营瞬间鼓噪起来。
而知晓伊尼葛能力的伊特族人,则是因这预料之中的展开,露出卑鄙的笑容。
持剑的魔法师很少,再加上他打扮粗犷,根本没人会怀疑他是魔法师。伊尼葛至今用这种方式蹂躏了好几十人,并夺走他们的性命。每当对手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时,那张表情实在是相当精彩。
伊尼葛走近自己捉住的女人,将剑尖抵在她的胸口和锁骨之间。女子丝毫不显胆怯,平静地回望著他。
「没说过不能用魔法吧?」
伊尼葛扬起胜券在握的笑容,以刀刃划开女子的衣服。
就在这时──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剑应声碎裂。
伊尼葛呆愣地张开嘴巴,看著反射光芒的碎片缓缓掉落地面。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跳脱现实,甚至让他感受不到危机。等到他察觉气息不对、抬头一看时,映入眼帘的是挂著残酷微笑、浮在空中的女子。接著,一道犹如歌声的声音响起。
「确实是没说过不能用魔法呢。」
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掐住他的喉咙。下一瞬间,男人的惨叫响彻了整座广场。
「这样一来,目前算是平手吧。」
奥斯卡看著归来的魔女,理所当然似地说道。旁边的哈维不禁哑然失声。
「你对伊尼葛做了什么……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魔法师被魔法干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缇娜夏走回来后松开头发,站到奥斯卡身旁。
「好,赶紧回去吧。快点,现在要分秒必争。」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在意啊……算了,缇娜夏。」
听到奥斯卡呼唤自己的名字,魔女瞭然地轻轻浮起,在男子耳后涂上自己的血。这样一来,尽管剑会管用,魔法却依旧无法伤他分毫。由于哈维没有魔力,想必这样就足够了。
看著确认术式的她露出白皙的耳朵,奥斯卡忽然将脸凑过去,轻轻地咬了一下。
「呀啊啊!」
魔女惊呼一声,满脸通红地快速飞退。此时若是维持猫的型态,背上的毛肯定都倒竖起来了吧。
见她按住耳朵逃走,奥斯卡扬起坏心眼的笑容。
「谁教你不守约定,这只笨猫。」
「唔唔唔唔,什么嘛……」
奥斯卡将看似有所怨言的守护者留在原地,径自走向广场;哈维也跟著迈出步伐。
周围的空气混杂著紧张感,乾燥的风从石柱间吹进场地中。
来到广场中央后,奥斯卡回头望向爱薾洁,以强而有力的眼神盯著她。
「那么,你想怎么做?希望我杀死你的仇人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女子睁大眼睛看向国王。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心中根本没有答案。爱薾洁气若游丝地回话。
「那、那个男人、杀死了我的丈夫……」
「我知道。不过,那并不是你的愿望吧。」
「我、我的愿望是……」
她所拥有的,仅是已发生的事实。她的出生成长极为平凡,只是在父母的建议下结婚。心中不存在愿望,甚至从未意识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避开应该避开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只是度过日常一成不变的人生。
──所以,自己受到仇人深深吸引,是不可能的事。
国王身旁,那双深绿的眼眸仍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那道视线令爱薾洁感到动弹不得。
奥斯卡的视线从答不出话的女子身上移开,重新面向哈维。他以眼角余光瞥向观众,发现他的魔女似乎为了遵守约定,已经变回黑猫,蹲踞在小石柱上。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奥斯卡忍俊不禁,同时拔出了阿卡西亚。
「赶紧放马过来吧。要是不早点回去,我又得加班呢。」
「臭小鬼……觉悟吧。」
哈维拔出具有厚度的长剑。那把剑的做法追求重量,而非锋利程度,要是用来全力挥击,甚至能将对手的剑一并粉碎。这把剑让哈维至今的对手们都闻风丧胆,奥斯卡却依旧面不改色。哈维急不可待地舔舐嘴唇,架起了自己的剑。
开始的信号声传来。
哈维不假思索地迈出步伐,朝眼前的法尔萨斯国王奋力挥剑。
这记强烈的斩击不管是直接挨招或挡下,都会受到严重的致命伤。奥斯卡选择跳到后方,闪开攻击。
与此同时,哈维迅速抽回沉重的剑,将剑刃改为横劈,缩短双方的距离。奥斯卡同样避开第二击,接著以阿卡西亚的剑刃架开哈维冲过来使出的斩击,然后顺势以左手抓住男子持剑的右手。
「什么……!?」
不理会哈维的惊呼,奥斯卡瞬间抽起阿卡西亚。
只见国王以惊人的臂力,从哈维的手肘处将整条手臂砍断。
手臂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接著犹如野兽咆哮的惨叫撼动了广场。
哈维因剧痛而跪下膝盖。即使如此,他依然伸出左手,试图取回落在地上的剑。
可是当指头终于要碰到剑刃时,王剑却抵在他的喉咙上。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看来胜负已分,麻烦你遵守约定吧。」
法尔萨斯的人顿时欢声雷动。伊特族人则是惊愕不已,纷纷倒抽一口气。
哈维抿紧嘴唇,瞪视著自己的右手与剑。
看到胜负的结果,爱薾洁一时站不稳脚步。葛兰弗特从旁撑住了她的身体。
明明处在狂热的气氛当中,她的身体却冰冷得不可思议。
色彩从世界消失。
唯独失去手臂、趴在地上的男人,与他流出的鲜血,依旧鲜艳夺目。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说不出口。
男子绿色的眼眸捕捉到自己。
他的嘴巴微微张动,那是喊出自己的名字时会有的形状。
视线扭曲,身体开始倾斜。
当她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跪倒在血泊中,朝男子的脸伸出手。
「不、不要死……」
总算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近距离看到的绿色眼眸,比在梦中所见更加鲜艳。
奥斯卡吁了口气,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然后回到猫的旁边,让她坐到自己肩上。
他回头望向位在广场中央的一男一女。失去手臂的男人,以及在茫然状态下仍拚命尝试止血的女人。不论是法尔萨斯还是伊特族的人,都只是默默地注视著这幕异样的景象。
奥斯卡觉得没意思似地哼了一声,向肩上的猫说道:
「缇娜夏,能把他的手臂接起来吗?」
「我拒绝。」
「我想也是。那你至少帮他止血吧。」
魔女听了不禁想咂舌。奥斯卡其实本就不打算帮他接回手臂,只是想说先提出魔女不肯接受的要求,再提出止血的话,魔女就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缇娜夏依旧有所不满,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组织起构成,灌注魔力帮男子止血。
「她要怎么办?要回收的话我可以帮忙喔。」
「让她自己决定吧。既然她在意到会做梦,让她自己去面对就好。」
听到国王乾脆的结论,猫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就在她瞪大那双暗色眼眸之际。
风骤然停止。
气氛随之一变。
奥斯卡察觉到异状,朝位在广场中央的两人大喊。
「快从那里逃走!」
「什么?」
对这声警告有所反应的只有哈维;爱薾洁不知不觉间只是双手放在血泊中,整个人动也不动。
哈维见状,向低著头看不见表情的她伸出左手。
「喂,你是怎么──」
他的手瞬间被看不见的东西弹开。
刚才停止的风以她为中心卷起漩涡,风势转眼间增强。广场上的人目睹这一幕,顿时陷入混乱。奥斯卡向全员大喊:
「快从这里下去!否则会被卷进去的!」
「说什么卷进去啊,我们才不听你的命……」
一名伊特族人话还没说完就遭强风袭击,身体失去平衡。男人发出惨叫声,从岩爪间坠落地面。周围的伊特族人看到此景,不由得愣在一旁。
「快、快逃啊!」
以某人的惨叫为开端,恐惧迅速蔓延。众人争相恐后地跑向狭窄道路下山离去,期间仍不断有人跌落山崖、发出悲鸣。奥斯卡支撑著快被风吹走的猫,说道:
「缇娜夏,你不要紧吧?那到底是什么?」
「我先……让他们、转移。」
随著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待在广场的法尔萨斯人瞬间被吞进转移门。一脸惊愕的葛兰弗特及卡雷尔等人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爱薾洁依旧处在旋风当中。
她身处血泊之中,动也不动。突然间,广场一隅的伊尼葛发出惨叫,痛苦地翻滚。
地面各处出现龟裂,转眼间就蔓延开来。红色岩盘迅速化为沙土、开始崩解,沙子随著狂风盘旋流动。
「不妙……缇娜夏,你没事吧?」
再这样下去,整座广场就要崩坍了。奥斯卡望向肩上的猫。
不知何时开始,黑猫的呼吸变得急促,娇小的身躯不断震颤,暗色的瞳孔游移不定。眼看魔女状况如此糟糕,奥斯卡端正的脸孔皱起眉头。只听缇娜夏气若游丝地说:
「奥斯卡……必须……阻止那个……」
仔细一看,靠近中央的龟裂处开始喷出纯白浓雾。奥斯卡架起阿卡西亚,砍向朝著自己迎面而来的浓雾。雾一接触到剑刃便消失无踪,却无法阻止接连喷涌而出的浓雾。开在中央的巨大裂缝逐渐扩大,一团特别浓稠的物体慢慢从中爬出。那东西看起来有著人的形体,正要从裂缝里站起来的样子。
「那是什么……」
白色的块状物以看起来像手的部分伸向天空,脚离开裂缝后,浮上半空中。
──要是让那东西逃走就糟了。
奥斯卡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他的身体逐渐遭强风与流沙推走。尽管脚被流动的沙子绊住,奥斯卡仍是奋力对白色人形举起阿卡西亚。
他一鼓作气掷出王剑。
阿卡西亚贯穿旋风后,剑刃笔直地刺进白色人形,它的身体随即四散凋落。
然而下一瞬间,广场出现了更大的裂缝。
奥斯卡无法稳住平衡,黑猫从他的肩上掉进巨大裂缝中。
「缇娜夏!」
伸出的手没能构到对方,奥斯卡毫不犹豫地追著她跳了下去。
于是国王及魔女就这样被吞进了圣地中。
他们在一片黑暗的岩石夹缝中不断掉落。
奥斯卡的脑中瞬间对结束的到来感到不安,但很快便看到裂缝的前方拓展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隐约亮著白光的宽广空间,他们将会落在水面上。奥斯卡此时总算在空中抱住了黑猫。
紧接著,一人一猫坠入水中,激起盛大的水花。
奥斯卡立刻浮上水面,将抱著的猫推到自己肩上。他看著睁大黑色眼睛、僵住不动的猫,出声询问:
「缇娜夏,不要紧吧?」
「讨……」
「嗯?」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水!不喜欢湿掉!」
「怎么了?你稍微冷静点。」
在他说话的期间,全身湿漉漉的猫依旧处于混乱状态,为了远离水面,试图爬上奥斯卡的头。奥斯卡见黑猫恐慌地向自己张牙舞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知道了。你可以恢复成人型,冷静点。我会再游一下,别掉下去了。」
这里隐约发出亮光,犹如被岩石环绕的巨大空洞,比缇娜夏在他生日时带他去过的海中洞窟更宽敞,但是水并不深。与其说是湖泊,更像一座泉。落水时,奥斯卡确实有感受到撞到水底的冲击,多亏有结界保护,才能完全平安无事。这里或许是积蓄著地下水的泉水,但对于淋湿的猫来说就只是一场灾难。
听到他这番话后,缇娜夏终于稍微回神,变回原来的模样。但她似乎还没能彻底摆脱对水的恐惧,泪眼汪汪地紧抓著正在游泳的奥斯卡的头。
「湿、湿掉了……毛都湿掉了……」
「你不是会游泳吗?这是怎么了?还有我看不见前面了,快把手移开。」
「因为猫很讨厌弄湿嘛!这地方是怎样啊!」
「这点我也想知道。」
奥斯卡搂住魔女纤细的腰,在冷泉中往前游动。抵达岸边后,他先将魔女的身体抱起,自己再从水中上岸。缇娜夏一边发著牢骚,一边烘乾两人的衣服,接著猛然停住动作。
「奥斯卡……阿卡西亚呢?」
「我扔出去了。我看到它掉进不同的裂缝。」
「这、这样啊……」
魔女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在那种状况下,扔出阿卡西亚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她叹息著烘乾衣服后,奥斯卡再次问道: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还有,你刚才的样子不太对劲吧。爱薾洁和对方的魔法师也是。」
「是啊……不过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在那种状况下只有你没事。」
缇娜夏环视周围。这里的岩壁之所以隐约发著亮光,似乎是因为青苔或某种东西之故。她指向唯一的岩石裂缝,开口说:
「总而言之,我们一边移动一边说明吧。我想先回收阿卡西亚。」
「知道了,抱歉啊。」
奥斯卡温柔地抚摸娇小的头,令魔女舒服地眯起眼睛。两人穿过岩石的裂缝,走在延续的道路上。
「我刚才状况会那么糟糕,是因为来自外部的魔力干涉。感觉从地底窜出的某种力量,朝著我们体内的魔力而来。我和那位伊特族魔法师都受过控制训练,对我们而言就像是收在自己体内的东西被强行翻搅了一番,恶心到根本无法组织构成。至于像爱薾洁这类没控制过魔力的人,不清楚会有什么感觉……」
「我也没控制过魔力,但没问题啊。」
「毕竟你有点特殊啊……你身上带著阿卡西亚,对方或许在避开你。」
「对方是吗?你从一开始就说很讨厌那里了。」
可是,两人现在却掉到了那个场所的下方。奥斯卡低头看著身旁的魔女。
「不然你先回要塞待著也行,由我找回阿卡西亚就好。」
「请别说傻话了,我可是你的守护者。说真的,幸好我有一起来。只要一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卷进麻烦事,就令人不寒而栗。」
魔女斩钉截铁地说完,揪住奥斯卡的衣袖。她会这么说或许是因为她忠于规矩的个性,但最重要的是她很重感情。奥斯卡露出微笑,继续往前进。
穿过岩石裂缝后,是一条细长弯曲的道路。奥斯卡抚摸著墙壁表面。
「这是人造的啊。包含这里在内都是圣地吗?」
「恐怕是的。应该说,上面其实只是盖子,我们在上面大闹,盖子才会因此裂开吧。」
「盖子啊……换句话说,装在容器里的就是那道白雾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能拿来推论的线索还不够。只不过,我感觉那对魔法师来说并不是好东西。」
如今已经能看到道路的终点了,前方似乎是一片宽敞的场所。魔女本想走在前方一探究竟,却被奥斯卡拉住。
「有人的气息。」
奥斯卡说著,拔出短剑;缇娜夏则老实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踏进前方的空间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圆形石室。奥斯卡看到蹲在中央的男子,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也掉下来了吗?没事吧?」
蹲踞在地的人正是失去右手的哈维。男子以空洞的眼神抬头看向两人。
「你们两个……是怎么到这里的?」
「掉下来的。你要是受了致命伤,我可以让这家伙帮忙治疗。」
「别随便乱说啊。我原本是想他们态度不好的话,就直接赶尽杀绝呢。」
见魔女好像是真的在生气,奥斯卡不禁露出苦笑。
两人相处久了,奥斯卡自然瞭解她的个性。缇娜夏不关心那些针对自己的敌意,可是一旦事关契约者就毫不留情。尤其是对于那些明知败北、却依旧反抗的人,缇娜夏比他来得更加冷酷。
他们都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奥斯卡会因为这份余裕而屡屡放过敌人,但缇娜夏为了摘除将来可能复仇的幼苗,会选择彻底摧毁对方。要驾驭这样带有怒气的魔女,实在很不容易。
「别管他了,你不用自己承担一切。比起那个,我现在有事情想问他──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隐约发出白光的石室内,墙壁上刻著壁画与文字。哈维以厌恶的眼神瞪视著那些古老壁画。
「这里是伊特族的圣地,只有头目与亲信们才知晓的场所。刻在上面的是我们部族的历史……我也只有在小时候来过一次。」
「历史啊……原来如此。」
奥斯卡看著描绘在整面墙壁上的壁画,走向看起来年代没那么久远的右端。那里记载著两百年前的往事,不过没有图画,只是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尽管到处都因磨损而无法阅读,但可以隐约看出「两把相同的剑」、「过去」、「魔法球」、「记忆的一族」等单字。当他想要看得更仔细而将脸凑近时,魔女出声叫住他。
「奥斯卡,请不要随便乱走。你看,这个比想像中更棘手喔。」
「嗯?怎么了?」
缇娜夏正在看的部分与他相反,记述著最古老的事情。那面墙壁几乎占满了图画,她指著其中绘有白色人形的画说道。那个物体既没有脸也没有衣服,脚边画著一颗小球,周围的人们都在一旁膜拜著。
「这个八成就是他们之前说的『以客人身分造访的神』,也是刚才袭击我们的『某种存在』。」
「噢,因为是白色的吗?可是只凭颜色就能确定吗?」
「上面写著更清楚的证据喔。『来自外地之神找出了混在人类中的魔者后将其杀死,众人感谢并敬畏神,为祂制作了卧床』。这里写的『魔者』是黑暗时代初期对魔法师所用的蔑称,因为当时的魔法师并不被视为人看待。这个神会对魔力起反应,进而揪出魔法师,因此受到伊特族重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将一族的圣地作为给神的床吗?可是,会对魔力起反应的话,那东西真正的身分会是什么?看起来像雾,难道是魔族吗?」
「不是。如果是魔族,应该会有魔族自己的魔力。可是那个并不是──」
缇娜夏以指头滑过墙壁的一部分。奥斯卡从旁边观察后,发现从前后文的连贯性来判断,那里似乎写著那个神的名字。但是后面好像被削掉了,只读得出其中一部分文字。
「……利堤……迪……?感觉看不太出来啊。」
在奥斯卡沉思的期间,缇娜夏以严肃的表情回望哈维。
「来自外地的神究竟是从哪来的,你有听说过吗?」
哈维的脸色惨白,只是瞪视著魔女,没有开口回答。魔女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你没受什么重伤就出现在这里来看,你并非像我们一样是摔下来的,而是自己从通道走下来的吧?而且是为了找爱薾洁而来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再不快点说,可能会来不及喔。因为她也拥有魔力。」
「什……你是说……」
男子起身到一半,就因剧痛而跪倒在地。他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回答。
「据、据说祂来自北方,是从北方漂流过来的。」
「果然……」
「缇娜夏,你有头绪了吗?」
「还不确定。不过,这块大陆上流传著一个同样的故事。拥有魔力之人在『那东西』面前将无法维持正常的精神与肉体,那是会使人魔力失控、进而伤害他人的存在……」
「难道说……」
奥斯卡也听过同样的故事。不如说在两个月前,他因为需要而去瞭解了相关纪录。
因为他认为要派军参与他国的宗教战争,起码得掌握最低限度的知识才行,所以他也知晓那个被称为『分割世界之刃』、『沉睡白泥』的存在。
那是座落于大陆北部的大国所尊崇的神祇。
「──塔伊利的唯一神,伊利堤尔迪亚是吗?」
「恐怕是……那应该是被称为神的『某种存在』吧。」
不断上演排斥、迫害魔法师历史的塔伊利,其历史根源就是名为伊利堤尔迪亚的存在。
就是因为那个存在,才会导致魔法师陷入疯狂、加害他人。在没有魔力的人类看来,魔法师们发狂的模样显然足以判断他们是邪恶的化身。
而那个伊利堤尔迪亚从北方漂流而来,抵达了此地。
缇娜夏松开环起的双手,询问哈维。
「所以说这前面通到什么地方?你对爱薾洁在哪有头绪吧。」
「……我进不去。这前面是圣地的中心,也就是广场的正下方。可是那里有道看不见的墙壁,无法进入。」
「这点我会设法处理。以位置来说,她和阿卡西亚应该就掉在附近。」
魔女环视石室,看向应该是哈维方才走来的通道,以及位于反方向的门。
「奥斯卡,你待在这里……」
「不要。」
「也对啦!虽然我早就猜到了!真想用强制转移把你送回去!」
魔女对著一如既往的契约者大叫,奥斯卡则是平静地回应。
「而且魔法师不是很难对付那东西吗?你会变得像刚才那样吧?」
「我这次会张开防壁的。我现在不是猫的型态了,就算对方造成魔力干涉,我只要用更强的力量推回去就好。所以真要说的话,我反而对手上没有阿卡西亚的你感到不放心。」
「嗯,这把剑正好,借我用用吧。」
奥斯卡捡起哈维那把厚刃剑说道。见他轻松拿起大剑,缇娜夏不禁有些无力,只能冷静地跟他一起走向深处的门。
然后,奥斯卡推开了连接著神话之门。
门的前方延伸出弯曲幅度不大的细长道路。通道夹在岩壁之间,宽度勉强能让两个人并肩而行。
魔女走在距离奥斯卡两步之后,以免妨碍他挥剑。与此同时,她开口进行漫长的咏唱,奥斯卡也以肉眼看见身边逐渐张开精密的防壁。
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化,奥斯卡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出声询问:
「假如对手真的是伊利堤尔迪亚,你认为有可能杀死它吗?」
「不清楚呢……从之前的状况来看,阿卡西亚的攻击好像对它有效,但那东西毕竟是一团浓雾。」
「雾状生物吗?看来只能将它燃烧殆尽了。」
「与其说是生物……以受到干涉的感觉来说,那八成只是一种现象。会对魔力起反应,进而产生排斥的现象。」
「排斥魔力?是像阿卡西亚那样吗?」
「不,两者并不相同。阿卡西亚是将魔力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位阶内进行分解扩散,至于那个现象则是试图将魔力推回魔力原本存在的魔力阶。它之所以会被称为『分割世界之刃』,就是基于会断绝位阶间隔的这个特性吧。我们魔法师打从出生就寄宿著魔力阶的力量,那种现象造成的感觉就像是要夺走我们的内脏一样。」
「感觉非常恶心啊。」
「是很恶心没错。不过这是经过控制训练、能将魔力收纳在体内的人会有的感觉。」
「如果是爱薾洁的话呢?」
「……因为魔力和人无法分割,所以或许连灵魂都会遭到涂改。」
「那得快点了。」
奥斯卡加快脚步。不久后,两人走到通道尽头,踏入犹如将巨大岩山挖通后形成的空间。
这里没有发光的青苔,笼罩于黑暗与白雾之中。奥斯卡皱起眉头,看向前方。
「这前面是不是有著看不见的壳啊?」
「没错,那家伙会进不去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这是前人为了在伊利堤尔迪亚出现活动的徵兆时,不让它逃到外面而组织的构成。若是以魔力组织结界,会被伊利堤尔迪亚推回来,所以这恐怕是术者以灵魂建构的术式。可是毕竟年代久远,应该没办法撑太久。」
缇娜夏从奥斯卡身旁往前踏出一步,触碰空无一物的虚空。
下一秒,轻微的破碎声响起──浓雾沙沙作响。
弥漫整座空间的白雾一口气涌向他们。不过这波攻势在命中奥斯卡的前一刻,就被缇娜夏的结界挡下。魔女眉头深锁,将手举起。
「……退下。」
试图吞噬他们而聚集过来的浓雾,反而被魔女的力量硬是推向后方。视线慢慢清晰,可是缇娜夏的额头开始大量浮出汗水。
她恐怕没办法撑太久──奥斯卡做出这样的判断,轻轻拍了守护者的肩膀。
「我去去就回。要是到了极限,可以直接放弃。」
「小心点。」
奥斯卡点头回应魔女这声低语,向前跑去,寻找爱薾洁与阿卡西亚。
然而,在浓雾被推开的地方不见任何东西。奥斯卡只好穿过守护者刚才张开的结界,自行冲进雾里。
下一刻,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上下颠倒,但是他的脚确实踩在地面,似乎是涌来的浓雾试图干涉他的魔力所造成的幻觉。浓雾企图连同平时施加在他身上的守护结界,将奥斯卡彻底压扁。
奥斯卡承受著这股好似要压扁自己全身的力量,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爱薾洁!你听得见吗!」
从之前的样子看来,她的灵魂恐怕已经一同被推到位阶之外了。即使如此,奥斯卡依然为了找她而大声呼喊,然而在下一瞬间,他反射性地举起大剑。
从头上挥下的某种东西撞上剑刃,发出尖锐的声响。奥斯卡半是以身体的习惯动作挥剑,剑刃却挥空了。
缇娜夏的结界进一步压缩浓雾的范围。
看到紧接著出现的对手……奥斯卡端正的五官瞬间扭曲。
「你……」
站在眼前的人正是爱薾洁。她空洞的眼神在空中游移,手上握著类似白剑的物体。看似神智不清的她,简直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
她高高举起细痩的手臂──对奥斯卡掷出白剑。
「唔!」
奥斯卡轻易地将之弹开后,那东西随即失去形状、化为白雾。
「身体被侵占了吗?糟糕了啊。」
虽然与浓雾相比,有实体的对象更好对付,但对方是不能直接斩断的人。当他犹豫之际,爱薾洁再次朝他扑来。他能弹开袭来的雾剑,却无法砍伤爱薾洁,使得他难以采取攻势。两人陷入胶著状态,爱薾洁发现攻击对眼前的男人不管用后,奋力一跳退到后方。
接著,她摊开双手、挺起胸口。
正当奥斯卡疑惑著她要做什么时,只见女子张开嘴巴,开始吸进周围的浓雾。浓雾犹如浊流般,涌进那具苗条的身躯。
「喂喂……居然来这招啊。」
转眼间,浓雾就被不断吸进爱薾洁的体内,令人不禁心想:如此纤瘦的躯体究竟是怎么容纳这么大量的白雾?只见飘散于四周的浓雾加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全身开始隐约发光。
奥斯卡只犹豫了一瞬间,立刻蹬向地面、拉近双方距离,朝女子头上挥剑横砍,试图阻止浓雾继续流入女子体内。
然而那把剑──竟被爱薾洁白嫩的手挡下了。
「什么?」
连骨头都能砍碎的厚刃之剑被女性纤细的手抓住后,竟完全动弹不得。奥斯卡内心感到惊愕的同时,身体做出反射动作。他放开大剑,往后一跳。
紧接著,他前一刻站著的地方,遭到爱薾洁挥下的剑柄直击,使用多年的大剑好似糖果般弯曲。见她握住的剑刃碎裂,奥斯卡不禁想笑。
「如果这就是神,那艾迪亚神还真是温顺啊。」
「喂,你毕竟是个国王,注意一下发言啊。」
听到魔女疲惫的声音,奥斯卡回头望去。由于浓雾都已汇聚到爱薾洁体内,缇娜夏停止了继续扩大结界。她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奥斯卡走来。
「真是非常费体力呢……与之对峙的魔法师肯定都很绝望吧。」
「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苍白耶。」
「感觉就像是严重晕船一样。该说身体里面被到处翻搅吗……总之没办法好好走路。」
「我倒是没这么严重。」
他置身浓雾中时,尽管会出现上下不分的感觉,但并不像缇娜夏那么严重。魔女无力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魔力有一半是后天吸收的,所以更容易受到影响吧……而且你的魔力处于被封印的状态。」
「封印?这事我第一次听说啊。」
奥斯卡这样说完,魔女如同猫般倏地睁大双眼,但立刻又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呢。比起那个,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这件事我很在意,之后会再问你的。所以在那个状态下,有办法不杀死爱薾洁,只对付伊利堤尔迪亚吗?」
「很困难呢……由于魔法很难对它奏效,没办法将它拉出来。可是要不伤害身体、只消灭里面的存在,是不可能的。画在壁画上的人形,或许就是像这样被占据身体的人类。」
缇娜夏望向爱薾洁。
「只是对我们而言……汇聚在人的身体里更好应付。」
映入眼帘的已经不是一团白雾,在一切都消失的黑暗中只剩下一名白色的女人。
女子睁开的双眼已经被白色的皮膜完全覆盖,微微张开的嘴唇牵著细丝白雾。那是维持著人形,却不是人类的某种存在。魔女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总之先找到阿卡西亚吧,那把剑好像连伊利堤尔迪亚也有办法消灭。」
奥斯卡闻言,望向黑暗的另一头。在浓雾散去的黑暗中,有个反射出些许光芒的物体。因为那东西从刚才就闪烁著光芒,令他很在意。
「可是用阿卡西亚砍爱薾洁的话,她肯定会死吧。」
「确实如此。但是若让那个东西跑去外面,势必会酿成大祸。作为最后的手段──」
缇娜夏说到这里,便打住话语;同时察觉到气息的奥斯卡也回头望去。
从连接石室的那条路中走来的男子,对两人如此说道:
「不会让你们杀了她的。」
哈维望向自己已然失去的右手,再次开口:
「我不会让你们……杀了那个女人。」
男人奄奄一息,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去。对两人而言,这句宣言甚至称不上虚张声势。
奥斯卡正要开口,魔女却抬起手制止了他。她重新转向哈维,说道:
「我瞭解你的心情,但现实问题是她已经遭到伊利堤尔迪亚占据身体,若是让她跑到外面,势必会酿成重大惨剧。只要靠近她,就会害得拥有魔力之人自我毁灭或是发疯。一旦魔法师失控,周围的人自然无法安然无恙。正因为曾发生过如此严重的状况,才导致塔伊利千年以来一直排斥魔法师。」
黑暗的深渊与暗色眼眸重叠。那是长生久视、亲眼见证血淋淋历史之人的眼神。
只要看一眼,就能令人退避三舍,那无疑是魔女的眼神。看到她露出平常不会表现在外、深不可测的一面,奥斯卡不禁眯起眼睛。缇娜夏以犹如寒冰的声音,询问全身僵住的哈维。
「那是散播无辜死亡的现象。你明知这点,还是想让历史重演吗?如果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就从你开始杀起好了?」
只是询问,却好似会吹熄生命之火的声音回响于四周。
如果是一般人类,恐怕光是回望魔女的眼睛,就会忍不住蹲下来、请求得到她的宽恕吧。然而,她的这番话无庸置疑是事实。
哈维以乾燥的喉咙发出声音,凝视已然不在的右手一眼后……笔直地回望魔女的双眸。
「不管那个女人杀了谁、杀了多少人都无所谓。」
「真是过于盲目的信任呢。连自己的命也不要,倒是挺有胆识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们杀了她。她是我要的女人。」
顽固的思念倾吐而出。
缇娜夏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著男子。
静默的眼神散发的沉重压力,令哈维有些退缩,但他还是屏住呼吸、勉强挤出声音。
「…………求求你们,救救她。」
听到男子的恳求,缇娜夏无奈地皱起眉头,用指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真拿你没办法呢,那就麻烦你也来帮忙吧。」
魔女望向爱薾洁。只见遭到完全附身的女子似乎还在观望,依旧杵在原地不动。缇娜夏向奥斯卡和哈维下了简单的指示。哈维虽然感到不安,但还是遵照吩咐离开了。奥斯卡则出声询问守护者。
「所以有办法解决吗?」
「嗯……想要确实成功,最好要有媒介呢。不过我之前维持猫的型态,什么装备都没带。」
「什么媒介?」
「一般都是使用水晶。你还记得刚才的壁画吗?白色人形的脚边就画著一颗水晶球。」
正是因为看到那幅壁画,缇娜夏才想到这个办法。但她手边没有关键的媒介,只能由她本身设法顶替了。
然而,奥斯卡轻描淡写地回道:
「那个的话,我有啊。给你。」
他从怀里取出放在小袋子里的水晶球,缇娜夏不禁睁大双眼。
「你怎么会带著这种东西?明明就不是魔法师。」
「因为你很中意这个玩具,我就顺手从桌上拿走了。」
「我是人!只是外表变成猫而已!」
魔女不满地鼓起脸颊,但仍是从契约者手中接过水晶球。球体的大小大约是能放满掌心的程度。
「唔……有点大呢……没办法放进嘴里……」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猫的玩具耶。」
「就说不是玩具了啦!」
她大声反驳后,紧紧握住那颗球。转眼间,球就缩成一颗小珍珠的大小。
「那是什么?你怎么办到的?」
「本来就有这种魔法喔。那么,接下来就是关键了。」
缇娜夏将缩小的水晶球含进嘴里,看向瞪大双眼的奥斯卡,出声问道:
「假如我与世界为敌,你会杀死我吗?」
与曾经的那句话相似的问题。
无从得知这句疑问和魔女对哈维讲的话相同,抑或不同。
听到试图触摸自己所不知晓存在的女子这么询问,奥斯卡毫无迷惘地回答:
「假如那成了绝不可能推翻的事实。」
──无论陷于何种状况、任何绝境,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性,他就会握住女子的手。
让她朝向前方、迈出步伐。就算沾满鲜血及泥泞、承受所有憎恶,也要往前迈进。
但是,万一她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已经走到尽头的话──
了结她的人肯定也是自己。在他选择继承王位时,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尽管可以说是无情,却是比任何人都深爱她的一句话。
得到他的回答,缇娜夏微微倒抽一口气。
然后下一瞬间……她露出了由衷感到开心的微笑。
魔女好似无法忍住心中的念想,以心醉的眼神注视著国王。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能继续战斗。」
缇娜夏缓缓浮上空中,白皙的手捧住他的双颊。
夜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男子。接著,她垂下睫毛、闭上双眼,吻在他的额上。
魔女移开嘴唇,在他的耳边低语。
「我们走吧。」
她拍了一下奥斯卡的胸口。与此同时,奥斯卡看到魔女的喉咙咽下了水晶球。
在思考魔女这么做的含意前,奥斯卡已经往前冲去。
浓雾消去,他并非跑向爱薾洁,而是阿卡西亚。她只对魔力产生反应,丝毫不看哈维一眼。那双空洞的眼神捕捉到奥斯卡奔跑的身影──女子的周围瞬间浮现十支以上的雾箭,全部朝著奥斯卡倾注而下。
「果然只是现象,攻击很单调啊。」
奥斯卡看著笔直朝自己射来的箭,同时奋力一跳。雾箭接连失去目标,直直撞上地面。爱薾洁的表情不变,眼神追逐著他,试图生成新的箭矢。
──然而就在此时,魔女的声音响起。
「伊利堤尔迪亚,让你觉醒的人是我吧?」
声音回荡于黑暗中,爱薾洁的双眸望向缇娜夏。
置身于漆黑之中的黑衣魔女,犹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
「你被迫在这座圣地沉睡。为了封印你,想必牺牲了许多人。」
奥斯卡一边听著魔女宏亮的声音,一边在黑暗中向前奔驰。
随著逐渐接近那个微微反射光线的物体,奥斯卡看出那果然是阿卡西亚。他拿起插在地面的爱剑,准备掉头跑回去。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有东西散落在稍远之处。
「那是……人骨?」
散落于昏暗的地面、变成淡褐色的物体,正是古人的骨头。堆积著尘埃的那堆骨头中,可见好似刚碎裂、闪闪发光的水晶碎片。
魔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沉眠于古老封印中的你,对我的魔力有所反应而觉醒,所以将手伸到地面上……但我拒绝了你。因此作为代替,你占据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缇娜夏伸出白皙的手,露出美丽的微笑。她的目光中,寄宿著无法抹消的怒火。
「所以放马过来吧。杀人无数、令人们陷入疯狂,在历史留下伤痕的神啊,就由这座大陆的魔法师──苍月魔女来对付你吧。」
缇娜夏的手燃烧起蓝色的火焰。
那是蕴藏著庞大魔力的篝火,一旦触碰,就会被烧得灰飞烟灭。
看到在这个位阶过于异质的火焰,伊利堤尔迪亚瞬间全身僵住。
然而下一瞬间,女子发出激烈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僵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叠加了好几层。
爱薾洁蹬向地面,朝著缇娜夏飞扑过去。
然而,哈维从后方压制住她的身体。男子只以左手拦住爱薾洁,因那股超越人类的力量而面容扭曲。
「你给我待在这……不准走!」
但是女子就像坏掉的人偶般不断挣扎。哈维咬紧牙根,站稳脚步。
她拚命扭动,以超越人类的臂力殴打男人。骨头断裂的沉重声音响起,哈维一脸痛苦地弯下腰。即使如此,他依旧不肯放开女人。爱薾洁发出了犹如野兽的沉吟。
两人就这样纠缠了好一段时间──最后,爱薾洁的身体猛然弹起。
「啊……啊啊……」
白雾好似被魔女高举的火焰吸引,从女子动弹不得的身体开始汩汩流出。
拥有意志的白雾蜂拥而至。面对朝自己扑来的白雾,缇娜夏扬起无畏的笑容。
「来吧。」
魔女闭上眼睛,微微地吐了口气。
瞬间……某种东西忽然消失了。
以结界与魔女相连的奥斯卡大喊出声。
「缇娜夏!」
她消除的东西,是无时无刻构筑在自己魔力上的坚固障壁。魔法师最先被教导的知识,就是要以个体面对世界,藉此确立自我。身为魔女的她为了控制自己的魔力,维持的个体非常人所能比拟。
而她──将之完全解开了。
毫无防备、过于强大的魔力聚合体就在眼前。
看到那个存在,神化为白雾一拥而上。
缇娜夏眼见浊流逼近,先是消除了蓝色火焰──然后,什么都不做。
浓雾永无止境地流入红唇之间,白雾缠上魔女纤瘦的四肢及腰间。现象不断涌入,试图将魔力从她整个人身上排除。
这幕景象既奇特又美丽,却令人生厌。
哈维一脸茫然地目睹让人作呕的光景,怀中的爱薾洁随之滑落。
「那家伙……!」
奥斯卡朝著魔女奔跑的同时,理解了散落在地的白骨代表著什么。
画在壁画上的水晶球,以及散落一地的尸骸。
恐怕在遥远的过去,有人也以同样的方法封住了伊利堤尔迪亚。
那个方法就是将自身作为神的容器──然而,人的性命十分脆弱,所以成为容器的人类为了确保自己死后也能限制住无意志的神,才会吞下水晶球,将之作为收纳神的媒介。藉由双重容器,将伊利堤尔迪亚留在这座圣地。如今,原本作为神之卧床的水晶球,就在刚刚受到魔女的力量牵引而碎裂。
魔女察觉双重容器的真相……决定自己也采取相同的手段。
「缇娜夏!快住手!」
万一她成为只会杀人的现象──
要了结她的人就是自己。不会让其他人承担这个责任。
她希望自己完成的使命肯定就是这个……然而,他至今总是不断地选择道路,不抵达唯一能选的结局。
美丽的魔女是大陆上最强大、令人畏忌之力的象徵。
同时也是失去宝座、古老亡国的女王。
哪怕只是一次松开那只手,她肯定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将轻易地失去她,如同原本就不会相遇般,眼睁睁看著她遭时代的偏移冲走。
所以直到现在,他依旧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缇娜夏!」
奥斯卡抓住她的肩膀。
此时浓雾已经一点都不剩。微微张开的双唇间,流泄出些许白色气息。
魔女以空洞、暗色的眼眸仰望著他,气若游丝地轻声低语。
「还没、喔……」
「『还没』是指什么意思?」
奥斯卡说话的同时,因为她还有意识而感到安心。自己并没有失去她,应该有办法挽回才对。奥斯卡瞥了魔女瘦弱的腹部一眼。
「我帮你把刚才的水晶吐出来。虽然会很痛,你就忍耐一下吧。」
只要让水晶球从她体内离开,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可行。就算回到原点也无所谓,只要两人在一起,即便对手是神也能与之一战。他这样确信著。
然而,缇娜夏目光空洞地回道:
「这样不就会让它逃掉吗……」
缇娜夏脸色苍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缓缓移到她的身体中央,按住胸口下方。
指头从那里慢慢往下,黑色的魔法服犹如被刀子划过般切开,从切口底下能窥见如初雪般柔嫩的肌肤。
最后,指头停在了瘦弱的腹部上。
「就是这里。你办得到,对吧?」
「你……」
理解一切的奥斯卡顿时说不出话。
伊利堤尔迪亚已经被收进魔女吞下的水晶球中,而不让它逃走的答案唯有一个。
「你……难道打算要我切开你的肚子吗?」
──用阿卡西亚从外侧将水晶球连同她一起击碎。
这就是缇娜夏所提示的手段,以她为诱饵弒神的办法。
看到男子那张秀丽的脸庞染上苦涩,魔女笑道:
「才没有要让你切开呢。如果是你,应该只需让我受最小的伤就能办到吧?我会立刻治好伤口,不要紧的。更何况,我已经习惯肚子开洞的感觉了。」
「……要乱来也该有个限度啊。」
即使她对自己的身体留下残忍的伤口早已习以为常,奥斯卡依然不想让她在自己眼前承担这种痛苦。
可是,魔女理所当然地要求他「以剑取胜」。
奥斯卡的表情依旧苦涩,缇娜夏歪著头说:
「难道说,你是没有自信吗?」
「别激我啊,笨蛋。我只是对你撒娇的样子感到傻眼罢了,你是猫吗?」
「我才不是猫。」
蕴含于她双眸之中的是理所当然的信赖。
不,甚至不只是信赖。她就像是在说「如果是你,就能办到」一样,无关乎信任,只是陈述单纯的事实。
毫不怀疑地将身体、性命交给自己的女人。
真是既麻烦又让人备感压力──尽管如此,奥斯卡认为这样的她依旧惹人怜爱。
「知道了,我来吧。所以,你要尽可能消除疼痛啊。」
奥斯卡以布擦拭阿卡西亚的剑刃。
为了战斗而存在的王剑,剑刃绝不狭窄。那地方本就容易出血,他不想伤到其他脏器。奥斯卡取下左手的手套,为了确实瞄准位置,轻轻触碰魔女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当他以手指滑过柔嫩的腹部时,魔女的身体猛然一颤。
「感、感觉要起鸡皮疙瘩了……请不要一直摸……」
「别动,忍耐一下。要是不安分点,待会儿我会摸更久喔。」
被警告后,缇娜夏顿时紧闭双眼。
即使她能以魔法消除痛觉、止血和治愈伤口,但是在阿卡西亚接触的期间绝对不可能办到,所以下手时要尽可能地迅速正确,而且不能再继续消磨时间了。
奥斯卡低头看著呼吸慢慢变浅的魔女。为了将伊利堤尔迪亚封在体内的水晶中,她想必承受了相当巨大的负荷。
他调整好意识,以左手搂住魔女的腰。
「你是我的唯一。」
与她相同,只是陈述出单纯的事实。接著,奥斯卡提醒道:
「集中精神。我们会游刃有余地拿下胜利的。」
「嗯,那当然。」
缇娜夏抬头看著他,犹如挑战者般露出微笑。
「奥斯卡,其实我一直、一直很想痛殴这个『神』呢。」
那是好似少女般纯粹的战意。
魔女抬起下巴,闭上眼睛。
「所以,拜托你了。」
奥斯卡点头答应魔女的请求。然后,他在拿著阿卡西亚的手上使力──
击碎了从前被称为神的存在。
12.小憩片刻,做相同的梦
当他们远远超出预定时间回到要塞时,奥斯卡第一眼看到的是快哭出来的儿时玩伴。
来到门前等待国王归来的拉札尔,以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样子迎接奥斯卡。
「陛、陛下……幸好您平安无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才不是怎么了!我是听到陛下下落不明的消息,才立刻赶来这里的!我听说您与伊特族发生了决斗纠纷,但其他人明明都转移回来了,却唯独陛下与缇娜夏大人没有回来啊!」
「啊……」
他想著「终于解决了」,才和缇娜夏一同转移回来。但是这段期间,城堡与要塞似乎掀起了轩然大波,此时要塞里也传出「陛下回来了!」的叫喊声。奥斯卡看了一眼冲过来的葛兰弗特等人,低头看向抱在怀中的魔女。昏昏欲睡的缇娜夏微微张开眼睛,抬头看著他。
「要解释吗……?」
「我来说明就好,你睡吧。我送你回房间。」
「抱歉……我自己回去……」
魔女说完,无声无息地转移消失了。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模样,拉札尔战战兢兢地询问。
「请问出了什么事……缇娜夏大人身上的伤是伊特族造成的吗?」
「不,是我刺的。」
「陛下!?」
「总之,一边说明一边处理善后吧。过来帮我。」
尽管他已经累到想倒头就睡,但现在无人掌握整件事情的状况。奥斯卡向聚集而来的人下达指示,回到要塞的执勤室中。奥斯卡说明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听完这段话的随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非常抱歉,我完全无法理解……」
「不,你已经理解了,只是不想相信而已。好好接受事实吧。」
「您为什么只是稍微出来视察一下,就毁灭了其他国家的神啊!」
拉札尔听了两人与伊利堤尔迪亚交战的经过,以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很想立刻跪倒在地。
但就算这么做,工作也不会有所进展。况且,这次成功遏止了伊特族继续掠夺,应该也算有收获才是。奥斯卡将手靠在桌上,托著下巴。
「不过,关于伊利堤尔迪亚的事情不可张扬。毕竟也有可能是名字类似的其他存在。」
「无论如何,幸好陛下平安无事……啊,话说回来,我听说还有一名女性没有回来。请问她怎么了吗?」
「你说爱薾洁的话,治疗好后我们就把她送到村落旧址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应该会自己回来吧。」
她要如何面对自己,又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奥斯卡不得而知。但爱薾洁最后还是选择回到原本生活的话,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想必会把她送回要塞吧。
那个人面对魔女,即使拿自己的性命交换,也希望救她一命。他们直到最后都该好好面对彼此才是。
奥斯卡将与哈维协定的事项写成书面,交给拉札尔。拉札尔看了两遍文件后询问:
「这上面写著择日再正式以书面达成协议,伊特族会好好遵守吗?」
「不知道。若他们不守信用,到时只要搬出其他手段就好。」
不过,要是事情演变成那样,缇娜夏搞不好会一怒之下将他们整族歼灭,所以奥斯卡希望他们老实接受这件事。他望向天色完全暗下的窗外。
「虽然待办事务堆积如山,但我可以先回房间吗?我很在意缇娜夏的状况。」
「请去看看她吧。剩下的由我来处理。」
「谢了。」
奥斯卡只拿起必须亲自处理的文件,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本以为缇娜夏会直接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但她似乎还有冲澡洗清血渍的余力。听见奥斯卡回来的声音,身穿睡衣的魔女从床上抬起头。
「欢迎回来……」
「还好吗?里面应该没有留下碎片吧?」
「要是留在里面,我会感觉出来的。没问题喔,也没留下伤疤。」
她打了个小哈欠,便将脸朝下趴在床上。奥斯卡坐到她的旁边,以手指拉起带有湿气的黑发。
「真是的,你再稍微珍惜一下自己的肚子吧。这样生我的孩子时会很困扰吧。」
「我不生……绝对不生……别说那个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要是待会儿魔力振荡的反作用力袭来,你会很难受喔。」
「我完全没有感觉。」
即使如此,他确实感到疲惫了。奥斯卡打算走去浴室而站起身,忽然想起某件事情。他朝昏昏欲睡的魔女说道:
「你要维持人类的模样睡吗?该不会忘了你和我同房吧?」
「我知道你的理性坚若磐石……」
「你总有一天会尝到苦头喔。」
「要是维持猫的样子就会缩成一团啊……可是我想把手脚伸直……请至少让我这样睡一个小时。」
「……你好好睡吧。」
魔女听到这句话后似乎放心了,迅速闭上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
奥斯卡看著她毫无防备的睡脸,不禁露出苦笑。尽管她比初次相遇时更加亲近自己了,但总觉得搞错了方向,不过这样也无妨。奥斯卡抚摸那头黑发,将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真是的……信任我也该有个限度啊。」
即使如此,委身于自己的重量就是如此舒服,令人无可奈何。
因此奥斯卡由衷希望,她请求帮助的对象永远都是自己,也希望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协助她脱离困境。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等下一个早晨来临,他会再次拉起她的手迈出步伐,不会抵达再也回不去的终点。假如一生都能如此,那就是幸福所在。他凝视著自己珍贵的守护者,这么心想。
古老魔法大国的遗产继承到新的时代,无意志之神遭到消灭。
国王与魔女的故事就这样延续到新的篇章。
※
「想杀了他们……」
昏暗的房间中响起一道声音。
女性细不可闻的嗓音中,蕴含著犹如沉睡于地底的熔岩般强烈的憎恨。
炽热的憎恨将精神燃烧殆尽,不断沸腾的同时,等待著流泄而出的时机。
「想杀了那两个人……」
「──不可能。他们可是最强的魔女及她所守护的阿卡西亚持有者,无疑是整座大陆上实力最为顶尖的一对。」
房间的主人回应再三重复的诅咒话语。
女子一脸无趣地回答,但是潜伏于她内心的却是混著剧毒的余裕。
听到对方平淡地点出问题所在,吐出诅咒的女人咬紧嘴唇。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杀了他们。」
「是你不对吧?玩弄别人生命的你。」
「好想杀了他们……」
憎恨没有消失,如今任何话语都传不进女人的耳里。
房间的主人默不吭声地听了一会儿,突然间轻轻哼笑一声。
「魔女」以饱含期待的嗓音如此说道:
「──那么,由我来教你怎么做吧。」
章外:从梦境清醒之后
奥斯卡洗完澡回来时,发现魔女依旧躺在床上,发出安稳的鼾声。
虽说伤口已经治好,但她想必相当疲劳吧。他看著缇娜夏,在床的旁边坐下,开始过目刚才带来的文件。工作的同时,他时不时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般,来回抚摸那娇小的头。
──当时以王剑刺向她的触感,依然残留在手上。
他感觉自己确实击碎了水晶球,然而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从她体内涌出的大量鲜血。即使已经做好觉悟,他依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为了不让缇娜夏失去意识而大声喝斥的同时,连忙掏出水晶碎片、堵住伤口──这种经验一次就足够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令人直打哆嗦。
「下次我会选择更好的手段。」
至少不要让她再次经历到与少女时期相同的痛苦。即使她本人笑著说不要紧,奥斯卡也讨厌这么做。
所以,为了下次能选择更好的道路,他必须培养足够的力量。
「是说,这家伙果然打算睡到早上吗……?」
缇娜夏的睡相很好,从刚才就几乎动也不动,但相对地,她显然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奥斯卡很想责备她「再怎么粗心也该有个限度」,但她肯定不会理解。因为她对奥斯卡已经信任到无法理解「为何需要防备」的程度了。
奥斯卡观察熟睡的魔女。就算伸手触碰脸颊、轻轻捏住她的脸,她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家伙真的是……算了,总比不被信任好吗……」
尽管彷佛被视为家人一样,但这样比起被当作外人看待来得好。他执起一缕光滑的黑色长发,轻吻了上去。淡淡的花香沁入鼻腔,令他涌起一股热意。
然而,奥斯卡只是叹了口气,赶跑炽热的情感,将意识重新转移至摊开的文件上。
※
「缇娜夏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到早上都没起床,我就让她继续睡了。」
由于伊特族前来捣乱,导致公事一时延宕。不过多亏拉札尔赶来,现在已经大致处理完堆积的事务了。奥斯卡一边在要塞的执勤室中处理剩下的工作,一边回应儿时玩伴。
「那家伙一直在睡呢,应该是累积太多疲劳吧。」
他清醒时,缇娜夏依然睡得很沉。不管是拉头发还是拍肩膀,她都纹风不动。到最后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直接张开结界,弹开想叫醒她的手。
尽管奥斯卡只要有心就能打破结界,但是为了叫醒她而拔出王剑,未免太过小题大作,所以奥斯卡便放弃了。
话虽如此,如今望向时钟一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奥斯卡心想,还是等工作告一段落后,再去看看她的状况比较好。
拉札尔看著陷入沉思的国王,犹豫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顺便请教一下,陛下,听说您与缇娜夏大人同房,那么关于结婚一事……」
「喔喔,这件事啊。」
奥斯卡抬起头,招手示意拉札尔过来。儿时玩伴见状一脸疑惑,还是老实地来到他身旁。奥斯卡以手势指示他弯腰后,用拳头缓缓转动起他的太阳穴。
「我和那家伙不过是同房而已,根本不会有进展好吗!」
「好痛啊啊啊啊!」
「有进步的只有我的耐力!这算什么啊!」
「请、请您去问缇娜夏大人啦……」
奥斯卡松开手后,拉札尔泪眼汪汪地这样抱怨。听起来总觉得带有同情意味的这句话,令奥斯卡感到很不痛快。虽然他只会对拉札尔抱怨这种事,但被他以同情的眼光看待,还是教人很不爽。奥斯卡转换心情后,用手托住下巴。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感觉就像是养了一只大猫,挺有意思的,完全不会腻。」
「可是离契约结束只剩下三个月了……」
「到时再爬上塔就好了吧。」
听到如此简洁有力的解决方法,拉札尔不禁瞪大双眼。停顿几秒后,他难以启齿地回应:
「这样不是会令缇娜夏大人非常反感吗……」
「我前阵子重新爬上塔,就惹她不高兴啦。一直发著牢骚,说什么将机关恢复原状很麻烦之类的。可是,是那家伙自己说了会实现达成者的愿望。」
缇娜夏本人若是听到这番话,肯定会不满地说「我明明把门关上了,你却转移到一楼里面不是吗!」,但这么做确实比用阿卡西亚把门打破来得和平多了。
拉札尔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后似乎放弃劝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请两位慢慢发展吧。」
「要是进展太慢,我也很困扰啊。我实在没办法花上一百年的时间慢慢来。」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培养感情吧?」
就算花上十年,这段关系也算发展得够慢了。话虽如此,那个魔女在人际关系上与真正的少女几乎别无二致。不管是哪方著急,都并非好事。如同她在锻炼奥斯卡时亲力亲为那般,奥斯卡也打算以自己的方式教会她。
──所以,问题反而是在其他地方。
思考到这点的奥斯卡叫了儿时玩伴的名字。
「拉札尔。」
「什么事?」
「你认为我能驯服那家伙吗?」
这是他平常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挂虑。因为对方是拉札尔,他才会问出口。
最强的魔女用情至深的另一面,就是对敌对者很残忍。
这次的事情让他重新产生这样的体悟。实际上,根据伊特族的态度,缇娜夏可能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赶尽杀绝。她是能办到这种事的女人,而她的感情……确实放在身为契约者的他,以及他身边的人身上。
要是将来有一天,她这份感情跨越了界线──
自己究竟是否能阻止她,成为遏止的力量?
如果办不到这点,他就没有要求魔女下塔的资格。毕竟缇娜夏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才会自己选择在塔上生活。
这是不该说出口的迷惘。因为一旦说出口,便会意识到这件事;一旦意识到了,人就会变得软弱。
即使如此,若完全不怀疑自己,反而是种傲慢。
听到主君交杂著各种情绪的疑问,拉札尔微微瞪大双眼……然后露出微笑。
「我认为如果是陛下,就有可能。」
「是吗?」
「是的,至少缇娜夏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魔女选择亲自锻炼身为契约者的他;在完成升华魔法湖的夙愿之后,也选择接受他的监视。
她本身对奥斯卡抱有很高的评价,愿意将一部分的自己委身于他,认为「如果是他,就能灵活地善用自己」。
年轻的国王用手撑著下巴,叹了口气。
「……那么我就回应这份期待吧。」
「还有,缇娜夏大人也期待著您不要乱来。」
「那就另当别论了。」
「明明每次都会被狠狠教训一顿,为什么您就是不反省呢……」
「因为到最后都能设法解决不是吗?」
此时,有人轻敲房门。
奥斯卡出声回应之后,走进来的正好是魔女本人。缇娜夏身穿一袭黑色魔法服,用手摀著嘴巴,忍住打哈欠的冲动。
「睡过头了……好困……」
「你可以继续睡啊。」
「我是来确认有没有需要处理善后的地方。要是发生什么问题,就由我来解决吧。」
暗色的眼眸微微闪过亮光,那八成是带有战意的眼神。她想必是想知道,伊特族那边是如何回应的吧。奥斯卡轻轻挥手。
「什么事都没有,不要紧的。我会快点忙完,晚上就回城。」
「好~」
缇娜夏一边揉著眼睛,一边靠在附近的墙壁上。若是在城里的执勤室,墙边会摆放她专用的长椅,不过要塞的执勤室中自然没有准备。见魔女快要站著睡著,奥斯卡皱起眉头。
「既然要睡,就回房间好好睡。」
「可是我得监视你……要是又出了什么事,会令我很困扰的……」
「我说过没事了啊。要睡的话就来这边睡吧。」
奥斯卡向魔女招手。虽然没有长椅,但让她变成猫后睡在桌上就好。缇娜夏有时会这样睡在国王的办公桌上。
只见缇娜夏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身边,然后像小孩子似地顺势爬上他的膝盖,就这样靠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转眼间就呼呼酣睡。
奥斯卡目瞪口呆地看著这幕景象,接著猛然回神,拍了拍魔女的背。
「缇娜夏,你这样我实在没办法工作。」
「……咦……?我搞错了……」
魔女轻轻打了个哈欠,总算变为黑猫的模样,重新在他的膝上缩成一团。
听到微弱的鼾声传来,拉札尔再次询问主君。
「两位真的没有进展吗……?」
「搞什么啊,这家伙……」
回顾这几天的事情,奥斯卡发现她可能是嗜睡体质,而且睡迷糊时真的很像只猫,爱撒娇又亲近人。
奥斯卡将快要从膝盖滑落的猫扶回原位。
「反正可爱就好。」
「会这么说的,我想只有陛下了。」
「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她很可爱吧?」
听到主君这句难以回答的话,拉札尔选择保持沉默。
任谁都畏惧的最强魔女,好似晒著太阳的猫一样安稳熟睡。
国王看著她这个模样,露出微笑,温柔地抚摸暗色的背。
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chaienryu
1654年(法尔萨斯历526年)现今
曾经魔法士被冠以「魔者」之名,受到过悲惨的迫害。
改变了他们被人们避忌的命运的,正是由魔法士成立的国家。
魔法大国铎洱达尔。
它既是魔法士的庇护者,也是禁咒的抑制者。
拥有十二位精灵,以代代强力魔法士为王的这个国家,
在建国九百年后的如今——仍以大陆上的神秘国家存在着。
1 无言之歌
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已经聚成一滩血水,多到让她怀疑自己身体里到底哪里藏着这么多血。
疼痛已经化为麻痹,感受不到了。虽然她施放了镇痛魔法,但也不知道那个构成是不是还在生效。缇娜夏朦胧地抬起了头。
月光照射下的城堡中庭的模样,已经变得十分凄惨。庭院里的树木都被炸开,坑洞布满整个庭院。矗立在庭院中的石柱也被悉数破坏,其中一根的上半部分被炸碎,而缇娜夏正跌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的下半部。
像是被恐怖的风暴袭击后的惨状。但尽管如此,现在整个中庭里却没有一点声响,因为胜败已经明朗。缇娜夏开始默算自己残余的时间。她低头看像自己被挖去一半的侧腹部。
「……卡尔……米拉……」
她呼唤着精灵的名字。没有人回应她。从刚才起就是如此。十二只精灵被同一个男人全数击溃。她希望他们还留有一丝气息,在身为主人的自己死了之后,至少他们还能重获自由,或许还能逃离这里。她如此冀望。
缇娜夏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奥斯卡。」
只是说出他的名字就让她感到一阵心痛。眼泪自然地渗了出来,缇娜夏咬紧了嘴唇。
这时,她眼前落下一道人影。
「你在叫谁?还有人来救你?」
男人的嘲笑声。那是用压倒性的力量将她和精灵们击败的男人的声音。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有什么感情,仅仅是因为「好像很有趣。」,就将他们蹂躏至此的对手。
看到代表着死亡的这个男人,缇娜夏淡淡笑了笑。
「没人来救我……那个人,不存在于现在的任何地方。」
在孩提时代时代救了她的那个人早已不复存在。他已经消失了。作为拯救她的代价,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那之后的五年里,缇娜夏拼尽全力治理国家……但最终还是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就算她被称为最强的女王,但结果还是天外有天。
听到女人的自嘲笑声,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不存在于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一段旧日往事。」
缇娜夏吐着浅浅的呼吸闭上了眼睛。看到这样的她,非人男子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说来听听,我就是来玩的。难得有机会,就让我多愉快一下。」
沉睡。
持续沉睡。深深地,无梦地。
听见青草微微摇动的声音。听见小河的涓涓细流。
在这小小庭箱中的那些,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会改变。像是隐藏起来的乐园一样永续存在。
然而,这里并不是乐园,更像是美梦的碎片。
这是为了持续沉睡的小箱。没人能碰触被严密封存的那样东西。
所以现在只是沉眠着。
直到有一天大幕再次拉开。
只是持续等待着,那一个人。
※
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这里的景色有着他所不熟悉的洗练感。
漆成白色墙壁的街道并不稀奇,但仔细一看,就能发觉这里的墙壁和招牌上到处都刻着魔法的纹样。临街商店的窗户上也没有安装玻璃,而是张着一层薄薄的水膜。他好奇地伸出手指,没想到手指直接穿过了水膜,这让他大为惊讶。
「真的是水,好有趣。」
「在这个国家,比起高透明度的玻璃,使用这种水膜魔法具更便宜。」
青年弹了弹微微沾水的指尖,跟随他的魔法士苦笑道。
听他一说,青年再度环视周围。
「魔法之国铎洱达尔……」
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服饰和邻国相比并没有太多不同。但每十人中差不多就有一人,穿着上下连体的本国特有的魔法服。如果这些人都是真的魔法士,那确实这个国家拥有的魔法士,应该有他国的数倍以上。
青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身为他发小的随从却跟在他身后垂下了脑袋。
「我很郁闷,殿下……」
「怎么了?顺便我也不喜欢被称作殿下。」
「这种怎样都好的事就请您先别提了。」
他略微惊讶地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的随从。
青年就是大国法尔萨斯的王子,今年刚满二十一岁。他匀称的高个和秀丽的容姿自然而然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因而从刚才开始,路上的行人都时不时回头望着他。
青年一副淡然的样子回复他的发小。
「还不是因为你说不想去找魔女,所以我们才来这里的吧?尽量多考虑一下积极的一面?」
「我确实那么说了!但为什么要带着阿卡西亚一起来!万一被人认为有敌意怎么办!」
「我总觉得该谨慎一点。」
随从听到他无所谓的回应,不由得又有些泄气。随行的魔法士拍了下他的肩膀。
「拉扎尔,你还是放弃吧。来都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身为王子的发小兼随从的拉扎尔总算抬起了头,眼前已可以看到白色的石质王宫。
他们所处之处,正是被称为魔法大国,以其魔法技术和力量而闻名的铎洱达尔。
为了隐瞒身份而轻装前来的青年,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胸前。
「没事的,我已经让父亲准备了介绍信。」
「请您先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还以为我们要来突击访问呢!」
「突击也的确是突击,我还是昨天想到的这个主意。」
「我们下次还是事先跟人家约好吧,至少!」
把进行着无聊对话的两人丢在一边,魔法士走向城门,与卫兵们交涉起来。不久后,他好像已经谈妥,回头望向两人。
「殿下,应该没问题了,我们走吧。」
「有劳你了,杜安。」
「多少还有些脸面。」
魔法士杜安曾经在铎洱达尔的王宫留学过两年,有在这里学习魔法的经验。即便如今,他认识的人也为数不少,这次也是看准了这点才让他一起来的。杜安向主人行了一礼后走到了他身后,他看着王子的背影自言自语。
「在这里能找到办法就好了……」
杜安回想起来这里路上听到的关于诅咒的事。凡侍奉法尔萨斯王族的人听到这件事都会哑然,因为王子竟然被魔女诅咒了。
『无法留下子嗣的诅咒。』
这就是身为国王唯一后代的他被施加的诅咒,这个诅咒会让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在生产前被诅咒杀死。而且法尔萨斯在十五年前就接连发生孩子失踪事件,目前王家的直系年轻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可以说这个诅咒能够直接导致法尔萨斯王族家系就此断绝。
然而,十五年里都未找到任何解咒线索的这个诅咒,真的解得开吗?
这个国家的确在魔法技术上高人一筹。但这是国家层面的强大,以个人力量而言,铎洱达尔的国王也完全敌不过世界上只有三人的魔女。魔女压倒性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她们是一种活生生的灾厄。想要防御她们身上播撒出来的灾祸,从一开始就不与她们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即便如此,但凡有一点点希望也还是会想要尝试一下。
与魔女作对,就是如此让人绝望。
尽管突然到访,铎洱达尔国王卡尔斯特仍旧在大厅接见了他们。
这也是因为他们带着邻国国王的介绍信吧。
微笑着迎接他们的卡尔斯特,是与法尔萨斯国王同年代的国王。和其他国家相比,他是一个相当年轻、态度温和,又给人以知性感的稳重男子。在他们提出与诅咒有关的请求之后,卡尔斯特面露难色地看了看这位青年。
「大致的情况我知道了,但诅咒这种东西,并不一定存在着解咒的方法。」
卡尔斯特这么说着,就诅咒的构造进行了说明。简单概括一下他的话,就是「如果是魔女那种水平的术者施放的诅咒,基本上就不可能解得开。」的意思。
与脸色铁青的拉扎尔相反,他的主人一脸坦然的听完卡尔斯特的解释。
恐怕离开这里之后,他就会马上说出「那就先去趟魔女那边吧。」这样的话吧。杜安开始有点头痛,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卡尔斯特煞有介事的结束了说明。
「——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有魔力强大的女性作为母体,也许就能经得起出生孩子时的强大力量。」
「原来如此,很有参考价值。」
听到青年如此坦率的回答, 卡尔斯特的表情比他还要难看。然而王注意到青年身后的拉扎尔怀抱的长剑时,又改变了表情。
「那把剑是……」
「啊,不好意思,我平时就一直带着他。这是法尔萨斯代代相传的名为阿卡西亚的剑。」
虽然捧着王剑的拉扎尔露出一副「所以我说不要带它来。」的表情,但青年很干脆地无视了他。
卡尔斯特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了起来。
「虽然我没有什么办法解除诅咒,但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虽然可能性也很低……」
听着内容不清的铎洱达尔王的话,法尔萨斯的三人惊讶地面面相觑。
三人在王的带领下走过了好几段向下的阶梯,最终来到了城市的深处。
他们来到一条漫长的地下通道,在无人的走道上前进了一会儿,便到达了一个巨大的石造大厅。圆形的大厅里,呈环形放置着十一座雕像。
看到这些非人也非动物的雕像,杜安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难道这些就是……铎洱达尔的精灵像?」
「是的,没有被王役使的精灵就会以雕像出现在这里。不瞒你说,包括我在内,近百年来没有王能够役使精灵。在以前的铎洱达尔,国王总是由最为强大的魔法士担任,但自从以血脉继承王位以来,国王自身的魔力就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强了。」
卡尔斯特脸上浮现出自嘲般的微笑。他身为这个国家的国王,说话时候的姿态却十分平易近人,可能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卑之处吧。
杜安稍微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数了数雕像的数目。
「……好像还缺一只?」
铎洱达尔自建国以来传承下来的精灵应该共有十二只。但无论他怎么数这里也只有十一座雕像。如果现任王没有役使任何精灵的话,那剩下的一只究竟在哪?
杜安内心思考着这些,但这毕竟也不是适合提出来的问题。这时卡尔斯特继续向前走去,他穿过大厅中央,站在里面的一扇门前。
卡尔斯特在那里回望三人。
「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再往前就已经有非常久远的时间无人进入了。」
「这又……有什么原因?」
「只能说……没有被邀请吧。所以,如果你能在此继续深入,或许就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
青年对于他不明所以的话略感疑惑。他确认了一下腰间的阿卡西亚。
他看到这把剑才把他们带来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有这严密的魔法机关?这是大陆唯一一把具有绝对魔法抵抗能力的王剑,青年身为其主人,带着轻微的怀疑看向卡尔斯特。
「恕我僭越,为何您要做到这个地步?虽说是严重的诅咒,但这只是他国的事吧、」
他率直的说法让王不由苦笑。卡尔斯特退到门旁,看着上面复杂的图案。
「这么说吧……如果你能够进入更深处,或许会带来对我国也有益处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们算是互惠互利。」
王的话语让他有些似懂非懂。青年虽然觉得有些可疑,但还是点了点头站在门前。
——反正这种事情,不去看看的话也搞不明白。
他怀着不小的好奇心,推了推白色的门扉。
摸在门上的手掌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
但那种感觉很快便像雪花融化般消失了。
门扉自动朝里逐渐敞开,他随即迈步走了进去。拉扎尔和杜安慌忙想要追上毫不犹豫走进去的主人。
然而,想要跟上去的两人的身体却被看不见的墙壁弹开了。
「欸?」
「呃……」
拉扎尔跌坐在地上,杜安则有些摇摇晃晃,青年看着两人略显讶异。
「你们俩在做什么?」
「做什么……殿下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
唯独被问了这个问题的青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地穿过了门。杜安轻轻伸出手,碰了碰他与主人之间的障壁。那里的确有看不见的屏障,拒绝外人进入。
「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构成……是结界?」
「……果然。」
卡尔斯特轻声说了一句,他带着紧张的表情,凝视着站在门对面的青年。
「请小心,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铭记在心。」
青年一个人走上了长长的走廊。随着他越往里走,走廊也逐渐变暗。
当门扉变成了远处的小小光点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另一扇门前。走廊尽头的这扇门和之前那扇一样,白色的表面雕刻着花纹。
青年一手搭着腰上的剑,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明亮的光芒随即泄进走廊。
他眯着眼睛向里面确认,这里比精灵像的大厅还要宽敞许多。
高高的天花板,四四方方的巨大房间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只有一只巨大的红龙躺在灰色石地板的中央。
「什么……」
看到占据了房间一大半的巨龙,他也不由闭上了嘴。不仅如此,在红龙的背上还坐着一个红头发的少女,她正看着书。看到这一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景象,青年哑然站在原地。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来访者的气息,随即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一样深红,有着与外表年龄不相衬的端正脸庞,双眼让人无法看出真实的想法。明显散发着异常感的少女,看到他后微微歪了歪头。
「咦,早了一年呢?不过既然你已经出现了,那就是这么回事吧。」
少女合上了书,随手敲了敲巨龙的头。
「那克!起来了!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被咚咚敲了几下,巨龙缓缓抬起了头。少女像是轻的没有体重似的从它背上降落下来。
巨龙紧闭的眼帘慢慢睁开,火焰般的双眼注视着他。
「!」
青年反射性地拔出了阿卡西亚。
没想到地下深处竟然沉睡着巨龙,就算带着王剑,他也不知道能否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与它战斗,紧张感蔓延了他的全身。
巨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它的外形模糊起来,一眨眼间就缩成了老鹰的大小,发出愉快的吼声向他飞了过来。
青年思考了一下是否要拔剑斩向它,但看起来对方也没有敌意。他略带犹豫地伸出了左手,红龙顺着他的手臂停在了他肩膀上。
看到红龙像是一只小猫一样趴在青年的头上,少女笑了起来。
「啊,果然没错么?那就没问题了,请进。」
话一说完,至今为止一片空白的里侧墙上出现了第三扇白色的大门。青年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向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容貌和气息都明显不是普通的人类。更何况呆在这种被封印的地方本身就是异常的事。看到露出警戒表情的青年,少女耸了耸肩膀。
「我只是个看门的。而且我随便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吧?」
少女站在门扉的旁边,像是演戏似的微屈膝盖。
「请进去看看?里面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至宝哦。」
「……至宝?」
他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总觉得有种从刚才开始就如坠五里雾中的感觉。
但少女与巨龙一样,对他似乎没有敌意。青年略带着不信任感,按她所说站在了门前。
明明还没碰到那扇门,它却自行向里打开了。
——那里面,是一片绿色的庭院。
「啊……?」
从空中倾泻而下的柔和光芒,与地表上看到的别无二致。
宽阔的室内,放眼望去长满了不高的小草,四处点缀着摇曳着绿叶的树木。
他怀疑着自己的眼睛,走进了门里。入口的左右都是白色的石墙,但不远处便被树木遮挡,看不见尽头。
简直就像是把地面上的庭院整个关进一个白色箱子里似的。
不知从哪里还传来了潺潺流水声。
感受着温和吹拂的微风,他呆然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地方……」
他原以为这里是魔法做出来的幻影,但脚下传来的青草触感又是真实的。房间中吹拂的微风微微摇动着树木中隐约可见的纱质床帘。那明显是有人工痕迹的东西。
——难道说这种地方还有寝床?
他怀着疑问慎重向前走去。
越靠近那里他也看得越清楚,的确有一张寝床。
青年手持王剑,站在了白色的床前。他略带紧张地用手撩起床帘。
然后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里躺着一个女子。
她的年纪大概在十八岁左右,丝绸般的艳丽长发散开在被褥上。
她的皮肤如白瓷般透明,长长的睫毛在她紧闭的眼帘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高耸的鼻梁和娇小的红唇。她纤细的身子像是雕刻家花费一生才完成的杰作,无比美丽。
他还是第一遇到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那仍未睁开的双眼甚至让他略感遗憾。她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呢?他很想确认一下。
她双颊雪白,但也不至于毫无血色。他有些在意她的生死,盯着她看了起来,于是发现了她的胸口正在白色礼裙下微微上下起伏。
他一边注视着她,一边坐在了寝床边。
不知是否可以叫醒她,也不知道是否叫得醒她。但他仍立刻明白了,这个房间就是因她而存在的。
——所以她才是对抗诅咒的关键吗?
或许她就是卡尔斯特所说的额「能承受诅咒力量的女人」。
青年伸出空着的左手,触碰了她的脸颊。光滑的皮肤上的确能感受到温度。
他想要就这么轻轻敲一下,但随即发现了她长长的睫毛正在微微摇晃,他便缩回了手。白色的眼帘微微抬起。
藏在她眼帘下的双瞳是深黑色的,比夜晚更加深沉的暗色。
她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让人联想到深渊的双眸在空中游弋了一会儿,最终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她的双眼中有着意识。
他对这件事略感惊讶。
女人用像是仍在梦中般的暧昧动作扭动着身体,两手撑起了上身。
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他。青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光是看向她就好像会被她的暗色双眸所俘虏。
女人一直起身,便将雪白柔软的双臂伸向了他。他犹豫着是否要会开她的手臂,但注意力却被肩膀上正要飞起的红龙分散了。
这时女人的双臂已经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纤细华丽的身体也靠了上来。
「奥斯卡……」
她的低语声,如同泪水一般炙热。
她温暖的触感让奥斯卡愣神了一段时间,但突然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便一下子警觉起来。他用一只手将她纤弱的身体推开后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听到这句话,一瞬间睁大了暗色的眼睛。
在那看不透的深渊中闪着不清晰的光芒。
她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又像是被他伤害了似的,好像在探寻着什么遥远的东西。
但在她缓缓眨了眨眼睛之后,那光芒便利落地消失了。奥斯卡对这变化感到惊讶,是他看错了?
她后退着离开了他了手,略带寂寞地笑着。
「你的名字……我事先了解过。您是继承了法尔萨斯王剑的那位吧。」
「啊,原来如此。」
奥斯卡看了看腰间的王剑。这片大陆上佩戴阿卡西亚的人,就只有法尔萨斯国王一个。奥斯卡虽然例外地在即位前就继承了王剑,但也并没有故意对外隐瞒这件事。所以看到这把剑的时候的确就能知晓身为王子的他的名字。
「真的……是你啊。」
夹杂着叹息的话语。奥斯卡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暗色的眼睛正直直盯着他。
——无法看穿的,如夜晚般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满溢着隐藏不住的思念。
像小孩一样展露无疑,有着炙热力量的情感。至今为止也有不少女性用这样的眼神看待他。但是眼前的她的目光,远比她们真挚而沉重。甚至让他觉得如果继续看向她的话,其中的热量就会传染他。不知何时起奥斯卡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他放松了屏住的呼吸,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问道。
「那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啊……我在睡觉。我是魔法士所以用了魔法……」
「为了睡觉还需要魔法?魔法大国还真是奇怪。」
「有这样一种魔法,是种可以停止体内的时间流动,来帮助术者跨越时间的构成。这个构成不太适合男性,也不怎么有人实践过……」
「我也搞不太懂,总之是用了魔法对吧。」
奥斯卡说出坦率的感想,她略带害羞的笑了笑。她的表情比她的外表看起来更像年幼的少女。她双手撑在床上,慢慢挪到他面前,抬起美丽的脸看着他。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现在是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七年吗?」
「不,是五百二十六年。」
「咦?是一年前?」
「什么一年前?现在是铎洱达尔历六百五十三年,你没问题吧?」
「啊,没,没问题。」
她捂住自己发红的脸,然后稍微思考了一下,提心吊胆地问了句。
「那个,顺便还想问一下,你有和其他人结婚……么?」
「没有。其他人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多少?」
为了解除诅咒来到这样的房间,又听到这样的问题,想来她应该已经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情况吧,还是她把自己当成了新娘候补?奥斯卡略带警戒地问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冒昧了。」
「那倒是没关系。」
虽然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但好像不是在问诅咒的事。虽然他觉得有些可疑,但也犹豫是否应该当面指出这些。
她继续在床上挪动,来到了他身旁,然后把双脚放在了青草上。她准备就这样站起来——下个瞬间却跌坐在了地上。
奥斯卡略显呆然地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没事吧?」
「因为很久没走路了……但肌肉应该没有衰退,所以没事。」
看到她有些萎缩的样子,奥斯卡苦笑着把阿卡西亚收回了剑鞘,伸出两手将她抱了起来,她纤细的身体像是用羽毛做成似的非常轻。
「好了,要去哪里?啊,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少女睁大暗色的眼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叫缇娜夏,初次见面。」
看到她如花一样灿烂的微笑,奥斯卡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奥斯卡抱着女人走出房间,深红色头发的少女高兴地欢呼着。
「缇娜夏大人!你起来了?没事吗?」
「托你的福,米拉,辛苦你了。」
被称作米拉的少女在听到缇娜夏的慰劳后,满足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她的身影便消失了。奥斯卡因这突然发生的现象皱了皱眉。
「她是什么……应该不是人类吧?」
「她是我的精灵,虽然有着役使的关系……但其实就像朋友一样。」
缇娜夏这么说着,把手伸向空中。刚才那只变小的巨龙飞到了她手上。接着她把龙抱了起来,放在奥斯卡肩上。
「这孩子是那克,已经让他听从你的命令了。你是他的主人哦。」
「我是主人?真的?」
「真的,它很亲近你对吧。」
「我还真没见过亲近人的巨龙。」
缇娜夏大声笑了起来。响铃般的声音悦耳地回响在他耳中。
奥斯卡抱着她沿着长长的通道走了回去。他们逐渐接近了最初那扇门。
等在门外的三个人看到缇娜夏后都哑然了。卡尔斯特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注视着她。奥斯卡看到国王的那副样子感到有些疑惑。
「里面就只有她和一条龙在……这是要把她当做新娘让我带回法尔萨斯的意思吗?」
「咦咦!?」
叫出声的并不是卡尔斯特,而是被他抱着的缇娜夏。她用双手捂着自己通红的脸看着奥斯卡。
「为,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就是因为诅咒……」
虽然他只说了那么多,她却「啊!」地发出了理解的声音。
「果然,来了这里真的太好了……」
虽然缇娜夏安心的低语声让奥斯卡觉得有些可疑,但他还是看向了卡尔斯特。
铎洱达尔王的哑然转变成了略带难看的表情。
「抱歉,这是办不到的。她是将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女王的人。」
「欸欸欸!?」
缇娜夏再次发出惊愕的叫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已经……」
「我清楚知道您是哪一位。所以我才想要拜托您。这个国家已经有百年没有出现可以役使精灵的王了。王家的魔力已经衰退到了这个地步。」
「——王所需要的并不是魔力。」
缇娜夏的声音清澈而通透,甚至冷漠地有些毅然。奥斯卡惊讶地看向她,她暗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里浮现出威严的强烈光芒。
——这是王的眼神。
能够让人为之服从的这种眼神,王族中也并不多见。
缇娜夏让正在感慨的奥斯卡把她放了下来。他扶着她纤细的身体,让她自己占了起来。
缇娜夏摇摇晃晃走了两三步,终于摆正了姿势,注视着卡尔斯特。
「王并没必要非是强力的魔法士不可。即使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力量能作用的范围也仍旧是有限的。所以比起这个来,应该还有其他对于国家更为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不管这个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保护国家仍旧需要力量。您现在正是这个国家最为需要的人。」
「过度的力量只会招来他人的警惕。」
两人互相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缇娜夏注意到法尔萨斯的三人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了看略显为难的奥斯卡。
「不好意思,我和这个人有些话要说,可以在外面等我吗?」
「那倒是没关系……」
「诅咒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看到她自信的微笑,奥斯卡在不甚明了的情况下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了最初与卡尔斯特见面的大厅,面对事态的发展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拉扎尔理所当然的提问。
「殿下,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看到她睡在最最深处,我就把她捡回来了。」
「请您先问一下她是什么人吧!您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不是说她是下一任女王么……我问了她的名字,是叫缇娜夏。」
「和杀死魔女的女王同名啊。」
一直沉默着的杜安随口说道。听到他的话,奥斯卡回想了一下大陆历史。
「是铎洱达尔和塔伊利战争的时候?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应该是,据说那个女王也是位大美人。」
拉扎尔没有跟上两人的对话,他的视线四处游移。
「欸?怎,怎么回事?魔女?女王?」
「你也该好好学习历史了。」
「我能学的都学了……好疼!」
奥斯卡紧紧按住了扎拉而的太阳穴,杜安则是叹了口气开始说明。
「四百年前铎洱达尔和塔伊利之间不是打过一仗?因为铎洱达尔开始接受在塔伊利受到迫害的魔法士,塔伊利开始进攻铎洱达尔。」
「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回事……」
奥斯卡戳了戳脑袋不太清醒的拉扎尔。
「那件事怎么想都是历史的转折点好吧。铎洱达尔对其他国家开放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呜呜……抱歉。」
没管正在呻吟的拉扎尔,杜安继续说到。
「那时战局正在僵持的时候,塔伊利方面先撤退了。据说战争中有人向铎洱达尔女王派出了刺客,而且刺客竟然是一位魔女。女王虽然击败了魔女,但这时却有传闻说魔女是塔伊利国王古维德的恋人。虽然现在无法知道这个传闻的真伪,但如果魔女是古维德王派出来的话……」
「……那对于塔伊利来说可是个了不得的丑闻。」
「是的,所以当时古维德王因为内部的弹劾不得不撤军,最终退下了王位。而女王拥有可以杀死魔女的力量,那她是否也可以被称之为魔女?这一点在铎洱达尔国内也造成了一些问题。而且女王任内进行了包括与他国开展交往在内的各种制度革新,她也一直为旧体制派所不容。同时又考虑到与塔伊利的关系,最终她也退下了王位,算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吧。」
「明明做了这么多事,竟然还被退位了,还真是不合理啊……」
听到拉扎尔略有些想不明白的感想,奥斯卡苦笑着。
「她出现的时代太早了点,这也是常有的事。」
「她是一位在魔法士间非常有名的女王,刚才那位小姐应该也是因此被取了相同的名字吧。」
杜安轻轻挥手结束了对话。拉扎尔似乎理解了这件事,抬头看着天花板嘟哝着。
「而且她也是个美人。」
「我还以为会把她给我呢,真没意思。」
「请千万别对他国的下任女王出手啊!这可是真的会影响国家关系的!」
「嘛,反正我也收下了这个。」
奥斯卡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坐在那里的红龙小声叫了一下。臣下两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小的红龙。
「从前面开始我就很在意了,这是什么?巨龙?而且还是活的?」
「活得好好的,好像我是它主人的样子。最初它的体型更加巨大一些,所以应该能够自由变化吧?」
「哎……」
「而且好像诅咒上她也能帮我们做些什么,目的算是达到了吧。」
这样就不用再去魔女那里了,杜安放下了心。他的主人却好像无视了他的安心,随口说道。
「能做些什么呢?会不会嫁给我?」
「不是刚刚才说过请您不要对她出手嘛!」
「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这时大门打开了,卡尔斯特和那个女人回来了。
卡尔斯特一脸清爽的表情,缇娜夏则是与其相反的满脸苦涩。
她看着奥斯卡,有些尴尬的开口说道。
「我需要在半年后继承王位了。」
「在那之前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去看看久违的外面的世界也没问题,我会为您在城里准备好房间。」
缇娜夏用白眼看向亲切地规劝着她的卡尔斯特。
「我要先解析这个人的诅咒,否则就没有来这里的意义了。」
「请您随意,但同时也请您注意自己的立场。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与我的儿子结婚。」
「那就不在我的责任范围内了。」
看到气氛险恶的两人,杜安和拉扎尔面面相觑。
缇娜夏美丽的脸庞上虽然有着浓郁的不愉快,但当她看向奥斯卡时,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奥斯卡看到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向缇娜夏招了招手。
「好了,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有各种需要做的准备,还需要解析用的触媒……可以的话最好能够让我留在离你比较近的地方。」
「需要多长时间?」
「我,我会加油的……但如果要给个确定的期限的话我想应该要半年时间。虽然我也不清楚从头开始分析的话需要多久,但我毕竟曾经看到过正确的解法。」
「正确解法?」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暧昧的笑了笑。虽然她的话里有一些让他弄不明白的部分,但总结来说应该是「半年左右时间就可以解咒。」。这毕竟是十五年都不曾解开的诅咒。这点时间就能解决它的话,他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对来到他身前的她微笑了一下。
「那在即位前的这段时间里你就留在法尔萨斯吧,你是魔法士的话,也可以靠转移往来于铎洱达尔。」
「欸?可以嘛!真的吗?」
「毕竟我是拜托你解咒的立场。」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如少女般天真可爱。他看向卡尔斯特,铎洱达尔王则向奥斯卡露出了假面似的笑容。
「这位大人就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他的声音里略带着些牵制的意味,奥斯卡苦笑着低下了头。大概也听出了同样的意味吧,缇娜夏用不快的眼神看着卡尔斯特。
到此为止,他来到这个国家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正是从此刻起,窥视他仍一无所知的自身命运的故事,也正式开始了。
※
「行李就只有这些?」
回到法尔萨斯,奥斯卡来到了给予缇娜夏的房间,说出了坦率的感想。
她从铎洱达尔带过来的东西,就只有十几本旧魔法书,和没几件魔法具。这些东西装进一个大木箱里就足够了,里面几乎没有裙子和饰品。
卡尔斯特给予了缇娜夏「铎洱达尔公主」的身份。奥斯卡看着她说到。
「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就告诉我吧,衣服也会给你做的。」
「谢谢……衣服?」
缇娜夏没有带侍女,只有精灵少女陪着她,听到这句话后眨了眨眼。但她很快把他的话当成了玩笑吧。她微笑着说到「我不需要那么多东西,没关系的。」
这个回答让正在思考她适合什么样的裙子的奥斯卡略有失望,不过他还是准备尊重本人的意见。他走到箱子边上,帮着拿出了一块很大的石板。
「话说回来,你是『公主』吧,我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对待你的方式。」
「欸,不用了。总觉得有点不太对,请你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就算你这么说,但毕竟你是下一任女王,周围的人也都会对你很恭敬吧。」
「周围的人我也早就习惯了,但你是不同的,王子殿下。」
「……原来如此。」
奥斯卡自己也不喜欢被称为「殿下」。因为对于迟早要成为国王的他来说,这种称呼无论他是否愿意,都会让他想起自己仍旧不够成熟的事实。或许她也同样有什么讲究。奥斯卡拨弄了一下自己接近黑色的茶色头发。
「那你也用名字称呼我吧,这样比较轻松。」
立场上他与她基本是对等的,所以这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听到奥斯卡像个孩子似的我行我素地说着,缇娜夏抬头看着他。暗色的眼睛像惊恐的小猫一样睁圆。
「那……果然还是因为还有和我结婚的可能性的吧!」
「没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那个迷之地下室相遇的时候或许还有这种可能性,但在她决定担任下一任女王时,这种可能性就彻底消失了。被即刻拒绝的缇娜夏无力的垂下了肩膀。
「我只是觉得或许万一有那么点可能性,但果然还是没有啊……」
「只是叫一下名字而已,你的思维太过跳跃了吧……会吓到别人的,还是别再这样了。」
说起来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喊出名字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被这种有点非现实感的美丽女性深情叫出自己名字,他甚至觉得现在那个呼喊声也还在他身体内某处回响着,挑起靓丽的波纹。
他正回忆着那种感觉时,缇娜夏苦笑了一下。
她像是夜晚的窗户般的双眼盯着他——嘴唇微动。
「奥斯卡。」
清澈的声音传到他耳边。
她的喃喃细语中,注入了无法抑制的热情。这是饱含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物的声音。她的呼喊声差点让他晕眩,奥斯卡用尽心思保持了平静,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你放松一些就行,还有,不会结婚的。」
「不用再强调一次啦!说一次我就知道了!」
「这么说来,你和铎洱达尔王族有血缘关系?」
听到突然转换的话题,缇娜夏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你真的是……血缘关系是没有的。我也没结过婚。被当做公主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卡尔斯特好像想要给我增加一些束缚,所以这方面就妥协一下吧。总比成为王子妃候补要来的好得多。」
妥协地接受公主的地位,从她的口气来看,这并不是开玩笑。实际上从奥斯卡看来,卡尔斯特虽然想让她与自己的儿子结婚,但如果继续这么主张会损害缇娜夏的心情,他应该也并不打算坚持到那种地步。取而代之施加于她身上的束缚是王族身份,但现在她好像也并不在意。毕竟是能够成为下一任女王的人,想必也有着一定程度的胆魄。
奥斯卡把石板放在架子上,一边说道。
「虽然拜托你来解咒,但其实在你即位之前,你就当做放松放松,随心所欲地度过就好了。」
「谢谢,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即位的打算。」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虽然觉得提问的顺序有些颠倒了,但在到现在为止的对话中,他也还是完全无法掌握她的真实,所以也只能这么问了。
缇娜夏听到这个问题歪了歪头,轻轻浮上了空中。她飞到吃惊的奥斯卡面前,在空中对他笑了笑。
「会在那个地方,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而已。」
「任性?那可是城里的地下深处。」
「这种事情还是可以便利处理的。」
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她美丽地笑了起来。
忽而,缇娜夏像是忍耐着什么痛苦般皱起了眉毛,眯着的眼睛看着他。
「……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她轻声说道。那深暗色的目光,就像是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看着某个遥远地方。奥斯卡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因为她看起来十分悲伤。
她稍微降低了一些高度,像刚见面时一样将双臂缠绕在他脖子上,把身体靠了过去。奥斯卡轻轻抱住了她纤细的身躯。
「我还小的时候,有人曾经给了我许许多多……我再也无法回报他的东西。所以我总想稍微为他做些什么。就算早已不复存在了……也还是很想见到……」
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哭泣。
奥斯卡决定不再细听,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当她退位时,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完成了。
就算自己不在,继承自己志向的人们也会继续引导国家。回顾作为女王鞠躬尽瘁的这五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而这些都过去之后,她忆起了一个男人。
给予她生命和爱情的男人。
和他不足一个月的短暂生活,是她至今为止人生中最美好的……最幸福的日子。一想起来就会流下眼泪。
正当她准备怀抱着这份感情度过剩余的人生时,某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随口说着「我对杀了魔女的女人很有兴趣。」出现了,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地便将她击败。即使有十二位精灵帮助,缇娜夏仍旧败北。
但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击溃他们无非也只是单纯的消遣而已。而后他治愈了奄奄一息的缇娜夏,怀着无法捉摸的兴趣感询问着她过去的事情。
在听完了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他便说道,「那就去追他吧。」。
——再次与他见面就好。
那个时候,他不是说过么,他们会成为夫妻。
跨越四百年时间的那次相遇如果曾经是事实的话,那现在也还一定留有可能性。
还没有开始,还来得及。
就算自己没有记忆,他也没有记忆,即使他们曾经在一起的事实已经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角落,哪怕没人能保证他们还能再度携手共进,至少,她还想多回报他一些。
想要再次与他相见。
所以她经由悠长的睡眠,再次诞生在这世界上。
身怀能匹敌魔女的恐怖力量。
「四百年还真是漫长,魔法研究也进步了好多,有种浓浓的被时代抛弃的感觉。」
「话虽如此,但基本法则不会变,构成的差异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里是法尔萨斯属于她的房间,她和米拉围坐在桌边喝着茶。缇娜夏听到精灵的话笑了笑。
「不稍微学习一下是不行的呢。不过我想应该很快能跟上的。」
「缇娜夏大人真是认真。」
「我喜欢学习嘛。」
缇娜夏把茶杯放在一边,翻起了魔法书。这本厚厚的书不是她带来的那些书,而是她从法尔萨斯的图书馆里借来的新书。她还是女王的时代里没多少人知道的魔法理论,在现代的书里已经被解释得非常清楚了。看到这些,缇娜夏眯起了眼睛。精灵少女笑嘻嘻的看着主人。
「缇娜夏大人想和阿卡西亚的剑士结婚?如果铎洱达尔国王碍事的话,我可以去杀了他?」
「不能随随便便杀人啦。你到底也是铎洱达尔的精灵,奥斯卡他……先不说结婚,能见到他就已经很好了。」
「太没欲望了!」
「是这样吗?」
话虽如此,但她对现状已经十分满足了。能帮到他,就让她真的很开心。
缇娜夏拿起桌子上的一张古老纸片。那是她少女时代从奥斯卡的血液中提取了诅咒和祝福时画下的构成图。
「这个,真的是之前的我解开的吗……」
「米拉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觉得回到过去这种事非常令人怀疑。那人真的和阿卡西亚的剑士是同一个人?」
「我也是半信半疑……虽然他好像没有这些记忆,但应该没错。救了我的时候,那个人曾说过他『篡改了过去』,所以应该对历史也产生了影响吧。」
救了还是孩子的她的奥斯卡,应该知道她会在那天晚上被用作禁咒的触媒。所以原本的那个时候,她必须一个人面对那场袭击自己的暴行。但现在因为那段经历被篡改了,所以历史上应该有着或大或小的变化。至少现在他完全没有要与她结婚的迹象,如果她即位为铎洱达尔女王,也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国的国王。果然,至少关于她的这部分历史,都已经改变了吧。
缇娜夏怀抱着未曾自觉的沮丧感,双手托脸撑在桌子上。
「那个魔法球总觉得十分可疑呢……虽然特拉维斯好像知道些什么。」
「那位大人太过危险,不要随意喊他的名字。」
「对不起。」
缇娜夏看到米拉难看的脸色便坦率地道了歉。
总之,回到过去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
那个魔法球现在仍旧被缇娜夏封印在宝物库的深处,如果过去奥斯卡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现在法尔萨斯的宝物库里应该还有一个魔法球。
缇娜夏看着画在纸上的,复杂而纤细到可以说是美丽的构成群。
——如果之前的自己能够从头解开这个诅咒,那她肯定拥有比现在的自己远为优秀的魔法技术。
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度过四百年然后与奥斯卡相遇?又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超越人们智慧的技术?
然而这个故事——王与第五位魔女的物语,现如今已经是个无人知晓、不复存在的故事了。
2 无心之语
红茶的香味飘荡在政务室的空气中。
在安稳阳光下度过的午后,奥斯卡接过杯子放在嘴边喝了一口,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好喝。」
「啊,真的吗?谢谢!」
穿着白色魔法服的缇娜夏沏了茶,露出了笑容。奥斯卡看着她纯粹开心的笑容有些发呆。
「为什么公主这么擅长沏茶?是兴趣?」
「不是,是为了防止暗杀,因为是要喝进自己嘴里的东西,所以想尽量减少这些事牵扯到的人数。」
「减少人数……亏你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你是一个人生活在黑暗时代吗?」
「顺便一提我料理也基本都会,要做给你吃么?」
「好像会就这么和你结婚,所以不吃。」
「不是那种意思啦!」
缇娜夏叫了一声,奥斯卡笑了起来。今天缇娜夏为了分析诅咒来采取他的血液,顺便替代埋头于文书之中的拉扎尔帮他沏了茶。
奥斯卡似乎不喜欢把身边的事情交给女官们,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或者拉扎尔来做的。所以因发小的缘故而一直侍奉王太子的青年身上,平时就集中了各式各样的工作。拉扎尔抱歉的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还要麻烦缇娜夏大人沏茶。」
「啊,请不要在意。我只是个魔力稍多多了些的精灵术士,也不是出身有什么特别。如果你们中意这茶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来沏。」
「哦,原来你是精灵术士。」
「嗯,经常使用的也都是精灵魔法。」
对于魔法不太熟悉的奥斯卡也知道,精灵术士在魔法士中属于特殊的一类。与其他魔法相比,精灵魔法消耗相同的魔力能够产生明显巨大的多的效果,但相对的,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纯洁,精灵魔法的构成所需要的魔力会增加数倍。
据说以前人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必须保持纯洁才能使用精灵魔法,但现在根据铎洱达尔的研究,明确了其中的真实原因。理论上只要魔力足够大,又或者构成力非常强的话,就算失去纯洁也有办法使用精灵魔法,但是能够成为这种例外的魔法士基本不存在。
——那,她是不是符合这种情况?
铎洱达尔王如此执着的想要让这位下任女王成为自己儿子的妻子,想必她肯定是个拥有相当强大力量的魔法士。不过奥斯卡还没有见她用过精灵魔法。
虽然她说自己并不是出身特别,但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又明显接受过上流教育。再考虑到她在城堡的地下沉睡这一点,恐怕她的来历并不普通。奥斯卡停下手上的工作,注视她的背影。缇娜夏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视线,略带稚气地笑了笑离开了房间。只剩下他和发小两人后,奥斯卡毫无干劲地用手撑着下巴。
「怎么说呢,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孩子气。」
「是吗?」
拉扎尔歪了歪头,虽然他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但对他主人来说好像并不一样。
奥斯卡略显无聊地看眺望着她刚刚离开的那扇门,轻轻叹了口气后就回到了工作上。
缇娜夏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瓶,轻轻晃了晃。装在里面的血液也随之摇摆。她站在设置在房间中央的水盆前。
盛着薄薄一层水的盆底上,刻画着施术用的基础构成。缇娜夏打开了玻璃瓶的盖子,小心地倾斜瓶身,瓶里的血液嘀嗒一声落进了水盆中。
随着血滴在水盆中扩散,盆底的纹样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缇娜夏又滴了几滴血液,就合上了瓶子,她看向水盆。
「好了。」
为了解除诅咒,首先要掌握诅咒的全貌。
必须提取出构成,并继续解析它才行。术者用自己的语言编制的诅咒原本解析起来就非常困难。缇娜夏一边咏唱一边将水盆中的构成提取出来。
她跨越四百年来到这里的理由之一,便是解决这个诅咒。
缇娜夏忘记呼吸般的集中着精神。从水中不多的血液里,诅咒的构成逐渐展开。那是非常精致、难以琢磨的构成。
她花了大约三个小时才完成了构成的提取。
「这是……」
在水盆上展开的构成,完全不像是对个人使用的东西。甚至可以说它复杂到能够对一个国家使用的地步。不过,这个构成实质上也的确对国家产生了作用。如果王太子无法留下子嗣,那王家的血脉就会断绝,王剑阿卡西亚将无人可以使用。如果这个构成的术者是在考虑到这些的基础上做出来的,那的确需要这种复杂程度。
缇娜夏咽下叹息,拿起放在身边的书。取出了夹在里面的旧纸张。纸上记载的是四百年前自己从奥斯卡的血液里提取出的构成图。
「果然……是一样的。」
过去自己记录下来的两个构成。现在正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与其中那个祝福构成一模一样的东西。
当时奥斯卡曾说过自己「被施加了过于强大的祝福,为了抵消它的效果才加上了另一个诅咒。」,看来这的确是事实。最初施加在他身上的并不是诅咒而是祝福。
看到这个完全一致的构成,也说明历史的篡改并未让他逃脱受到诅咒的命运。虽说过去已经被改变,但对历史的大势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因而,他被扣上了极其复杂的枷锁这件事,仍旧作为事实存在着。
虽然她很在意为什么他会被施以如此沉重的祝福,但她的责任并非思考这件事。不如说,看到眼前的构成与她曾经见过的构成是一样的,她应该更加放心一些才是。毕竟如果不一样的话,半年时间可是远远不够的。弄不好的话一生都解不开也是有可能的。
——但问题还在这之后。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同时对祝福和诅咒进行解读才行。
以惊人的突出技术造就而成的两个构成。考虑到它们的施术者与现在的自己之间力量上的差距,她就不禁叹气,但也同时感受到悚然的兴奋。
无论是编织新的构成,还是整理它们,又或是分析现有的构成,都是非常有刺激性的工作。可以让她的思考变得更为纯净,技术更加精研。
越是困难的问题,在解开它的瞬间便越是愉快。这也是她喜欢研究的理由之一。也正是在不断重复这些事的过程中,她才成为了构成技术方面也首屈一指的女王。
——不管多远的距离都一定会到达。我会追给你看的。
缇娜夏脸上露出无敌的笑容,朝着构成开始了咏唱。
※
这一天,女官卡露拉在完全变暗了的城堡走廊里快步走着。
在法尔萨斯城里工作的她,今天一天都在整理餐具仓库,但整理花了比预想更久的时间,她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
由于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了宿舍或者城外,夜晚的城堡里完全没有人气。卡露拉在寂静的走廊里往宿舍走去,她无意中看向眼窗外,然后吓了一大跳。
——在外面庭院的树下,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
这个男人全身黑色,眼睛被斗篷盖住,明显不是城堡里的人。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好像正在眺望城堡的方向。察觉这一点的瞬间,卡露拉背后感到一阵战栗感。
「必须跟谁报告一下……」
恐怕是侵入者或者类似的人吧。卡露拉慌忙想要跑出去,当她想要再次确认男子的情况,从隔壁的窗口往外看出去时——她却楞在原地。
「欸……为什么?」
她撇开视线的时间只有两三秒。
但树下已经没有人了。
刚才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卡露拉好不容易咽下悲鸣声跑回了宿舍。
她回到房间,叫醒了正要睡觉的同事们,慌慌张张地讲述了刚才的见闻。
然而——三天后卡露拉神秘地死去了。
从那天起,城堡里开始流传不可思议的传言。
※
「听说有个窗户能看到幽灵。」
听到拉扎尔战战兢兢地小声说话,正在处理政务的奥斯卡用冷淡的眼神看了看他。他举起手中的笔,随意回了他一句。
「你啊, 怎么说也应该找个更有趣的故事来。世上不可能有幽灵。」
「传闻好像很真实,说是三楼的某一个窗户。」
「哪里的三楼?」
「城堡的。」
「啊?」
没想到竟然是发生在城堡里的事,奥斯卡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准备向拉扎尔询问更详细的情况。正在这时,有人敲响房门。他回应一声后,黑色长发的美丽魔法士走了进来。
「打扰了,我刚好来到附近,所以就想过来沏个茶。」
缇娜夏行了个礼后抬头微笑道。她的微笑为房间增加了不少华丽的气息,奥斯卡也不由微微苦笑。她开始准备泡茶的时候,拉扎尔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呢,其实——」
「等一下。」
「因为幽灵而有人死了……欸?」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
没能制止这个话题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有不少女性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话题,更别说在他国的都城里听到这些东西了。
所以奥斯卡不想让缇娜夏听到这个话题,不过已经晚了。
缇娜夏却一脸平静地继续沏茶,好像察觉到了奥斯卡的视线,她回头露出笑容。
「幽灵是不存在的,首先精神是不能脱离肉体存在的,其次灵魂是活着的动植物的力量核心所在,死了以后就会自然地分散于世界中,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听到魔法士的轻快回答,拉扎尔瞪大了眼睛。
「但好像经常会听到幽灵的故事……」
「这种大多是魔物或者魔法的产物,就算失去肉体之后用魔法将灵魂留在世间,其中也不存在人格。」
「是这样嘛……」
拉扎尔的脸上浮现了混杂着安心和遗憾的表情。另一方面,奥斯卡则因为缇娜夏非常理性而松了口气。他继续向发小打听后续情况。
「那你就说说详细情形吧,还有人死了?」
「是的,一个叫卡露拉的女官。她好像在一周前的晚上,在城堡的庭院里看到了浑身漆黑的幽灵。然后,在她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三天后,她突然就很奇怪的死了……自那以来,就有夜里从那个窗户往外能看到幽灵的传闻。」
「好吧,应该从哪边入手调查比较好?」
奥斯卡用签名笔按了按太阳穴,虽然这事情十分可疑,但既然已经死了人,继续让这个流言传开也不太好。
「首先,看到的那个黑衣人,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幽灵?」
「因为过了两三秒再看的话,他就已经消失了。」
「这怎么看都只是可疑人物吧?」
「或,或许是这样。」
拉扎尔脸色僵硬地回复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主人。缇娜夏哧哧笑了一声,一边将茶倒进杯子里。奥斯卡对她的笑声略有不爽。
「然后,很奇怪的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吐血,痛苦挣扎着死了。因为死状很奇怪,魔法士们检验了尸体,但却没发现可疑的东西。」
「哼——」
「她的尸体还在么?要不我去调查一下?」
缇娜夏把茶杯放在奥斯卡面前,这么说道。听到与她美丽外表不相称的发言,两位男士都注视着她。缇娜夏感受到两人的视线,略显慌张的问到。
「欸,欸?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可以的话就拜托你了……」
「遗,遗体好像已经被家人领回去了,但研究室里应该还留有她的血液。」
「研究室对吧,谢谢。」
与有点退缩的拉扎尔不同,缇娜夏很可爱地微笑起来。奥斯卡看到她的样子皱了皱眉。
——果然是个可疑的女人。她的外表和内面总觉得有些不相称。
仔细一想,她的来历也十分不清不楚。虽然因为她好像不太想提起,所以他也没问,但或许她意外的有过经历各种修罗场的经验。
奥斯卡不被察觉的叹了口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又瞪了拉扎尔一眼。
「所以?这个从窗户看到幽灵的事到底算怎么回事?」
「请您不要生气……只是有这么个传闻,女官们应该知道窗户的位置……」
「那你就负起责任好好调查一下?」
「咦!」
看到发小快要逃走的样子,奥斯卡把废纸揉成团向他扔了过去。纸团嘭的一声打中一脸没出息样的拉扎尔头上。
「嘛,对你来说这种可能不太适合,你知道验尸的是哪位魔法士吗?」
「我觉得应该是克姆和……莉塔两位吧。」
「克姆很忙,就让另外一个魔法士跟杜安一起来做这件事吧,还有,缇娜夏。」
「在,需要我做什么吗?什么都没问题哦。」
笑起来的缇娜夏看起来就像是竖着尾巴的小猫,奥斯卡不由一脸呆然。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开心……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去确认尸体的话,就给你出具一些文件。」
「我去我去,交给我吧。」
「那就拜托你了,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期待什么,反正比没有强。」
「要在本人面前说到这个地步嘛!?我到底还不至于毫无根据地自夸啦。」
「开玩笑的。只是如果不行的话也没关系,这倒是真的。」
「……唔。」
无视低声呻吟的缇娜夏,奥斯卡在新的纸上写下调查命令后交给了拉扎尔。他总算有空拿起了茶杯,比平时更加丰富的茶叶香味扑面而来,因为这是她泡的茶吧。喝下去后,那种香味渗入肺部,感觉可以消除积累的疲劳感。
奥斯卡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缇娜夏说道。
「对了,你不怎么吃午饭的话,女官们会很困扰的,这也是为了防止暗杀吗?」
「欸?不,不是的。只是沉迷于解析诅咒……早晚饭我都有好好吃!」
「不用那么认真,要是不行的话说不行就好,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所以请不要在本人面前这么说啦!我有好好分析,万一分析失败了我来给你生孩子就好了!」
「……啊?」
听到她突然的发言,两个男人哑然地看向她。另一方面,缇娜夏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双手叉腰愤然站在那里。
「你啊……就这么想和我结婚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不是的!你应该放下这个误解了吧!只是以我的魔力可以胜过那个诅咒把孩子生下来而已!」
「啊,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啊。」
铎洱达尔王曾经说过「只要找魔力很强的女性来做母亲就可以了。」,果然缇娜夏就是符合条件的其中一人。她苦着脸继续补充。
「当然,如果最终我来生的话,我会放弃作为国母的所有权利,也会尽量不对法尔萨斯造成影响。而且就算不结婚也可以生孩子,我会好好负起这个责任的。」
「虽然很感谢你能这么想……但这诅咒也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负责任吧。」
在这件事上,她本身应该没有任何必须承担的责任。极端点说,她只需要借口「这是他国的事」,然后把这件事情完全拒绝掉也没什么问题。
缇娜夏听到这句话微微睁圆眼睛,忧郁地笑了。
「虽然这个诅咒与我无关……但解开它,果然还是我的责任。但是也不好因为这种理由就把我的血脉混进法尔萨斯,所以还是请你等待解析的结果吧。」
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那笑容让人感到非常遥远,显得她的样子那么孤独。
缇娜夏离开房间之后,拉扎尔大声叹了口气。
「真是位厉害的女性。」
「她应该接受过王族的教育吧?意外地很有胆魄。」
她给人一种好像丝毫都没有怀疑自己的觉悟的印象。
但同时,她好像又十分看轻自己,奥斯卡对此十分在意。要成为女王的话,这一点还是改一改比较好。王应该成为支撑着人民的国家的象征。如果过于轻视自己的话,侍奉王的臣下们也就有些太得不到回报了。
奥斯卡一边用手指转着笔,一边看着拉扎尔。他的发小兼随从用带着点叮嘱意味的苦涩表情回望他。奥斯卡浮现了坏坏的笑容说到。
「都说到那个地步了,要不干脆让她生一个?」
「绝对不行!请您不要在一开始就把最后的手段用掉!」
果然啊!拉扎尔像是想要这么说似的大叫。奥斯卡听到了预想中的回答,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虽然我不讨厌只是漂亮的女性,但我也没什么兴趣。」
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十分辛辣。但相对于平时的主人来说,这种讲法还是很少见的,拉扎尔还没来得及安心,表情就又变得阴沉起来。
「您说的有点过分了。我还以为殿下十分中意那个人呢。」
「是觉得很有趣,但还是搞不太懂。而且反正她眼里也没有我。」
「是这样吗?」
「是的。」
只要看看她的眼神就能明了这些。奥斯卡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结束了对话,一只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拿起了下一份文件。
缇娜夏先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进行解析,告一段落的时候,便前往了魔法士们的研究室。这时候拉扎尔差不多应该已经联络过他们了。
果不其然,她来到研究室门口后,宫廷魔法士克姆亲自迎接了她。以实力闻名的他,摸着自己的头向她行了一礼。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是我想多做一些事情,还请见谅。」
「请,请多关照!我是莉塔!」
克姆身边的年轻女性用力低下了头。她应该就是负责验尸的魔法士。莉塔对缇娜夏露出了担惊受怕的笑容。克姆从房间里拿出了三个小瓶。
「这是采集的血液、胃里的内容物以及皮肤。」
缇娜夏毫无抵抗地接下了这几样东西。曾经身为女王的她也有过亲自踏上战线的经历。也见过多次凄惨的死法,她自己也用那种魔法杀过人。这就是黑暗时代王座之人的生存方式。
在魔法士们的注视下,缇娜夏打开了所有瓶子,开始咏唱。看到复杂的构成一个接一个注入瓶子里,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铎洱达尔的美丽魔法士咏唱结束后,半睁着眼睛看着三个瓶子,随后便抬起头问莉塔。
「尸体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欸,啊……她吐了血,眼睛也是充血睁大的。她手指好像在用力抓自己的身体,指甲里有皮肤和血迹,喉咙和胸口也都留有抓痕。」
听到这个回答,缇娜夏进一步提问。
「有看过头部吗?」
「头,头部?」
「是头皮,当时有人直接看过头皮吗?」
「没,没有,没看过……」
看到战战兢兢的莉塔,克姆代替她发问。
「您是已经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应该是魔法药毒杀,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魔法药,我有点线索。」
「……那是。」
魔法士们开始紧张了。正是因为没有检测出魔法药,卡露拉的死才被当做原因不明处理。但如果死因其实是魔法药,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缇娜夏苦笑着看了一下魔法士们,盖上了三个瓶子。
「可以借用一下这些吗?我会提取出魔法药的痕迹,然后再通过它找出制作者。」
「可以找出制作者!?这种事情也能做到的吗?」
「咦?这个技术已经断绝了吗?」
「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技术……」
看到呆然的克姆和其他魔法士的反应,缇娜夏沉默了。
虽然从醒来开始她一直在为了填补四百年的空白而拼命学习,但看来还是有很多东西并没有被记录在书上。
可以推算魔法药制作者的魔法因为其构成比较复杂,所以在当时的铎洱达尔也只有少数几人会使用,她以为经过四百年后这个魔法应该早已被改良普及开来了。但现实似乎正好相反。缇娜夏感受到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不由有些头痛。
虽然她也不是非得隐瞒自己是古人的事,但是现在把这件事讲出来大家也只会怀疑她是否正常。缇娜夏莞尔一笑。
「这是我的特技。」
「那,那就是说这是您创造的构成?」
「那倒也不是,不过关于构成的详细内容我们下次再说,现在先进行调查吧,我把这个带回去没关系吧?」
「嗯,啊……没关系,就麻烦您了。」
缇娜夏保持着平常心把小瓶塞进怀里。克姆虽然一副想要向她提问的表情,但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他命令莉塔道。
「正好,你带她去一下传闻中的那扇窗户吧。」
「欸……我么?……明明有幽灵……?」
莉塔想找人替代她,环视着周围的魔法士,这时杜安举起了手。
「必须去调查一下窗户吧,殿下也这么指示我了,我也一起去。」
「一起的意思是我也还是要去吗……」
「当然了。」
听到魔法士们的对话,缇娜夏插了一嘴。
「那个,如果告诉我位置的话,我自己也可以去。大家也还有工作吧。」
「这就是工作,所以请不必在意。莉塔,快点去吧。」
「是……」
听到克姆再次命令,莉塔也只能垂着头答应了。
杜安领头,三人在白天的城堡里向那个窗户所在之处走去。在长长的走廊上,莉塔小心翼翼地向缇娜夏询问。
「真,真的可以推断出制作者?话说回来真的还留有魔法药的痕迹么?我们都没找到……」
「找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是事先不知道的话就很难找到的那种魔法药,甚至原本就存在着几乎不会留下痕迹的魔法药。如果一开始就怀疑它们的话,应该能找到某种程度的痕迹吧——你知道玛赛拉这种药么?」
「啊?」
替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莉塔,杜安说着。
「我也不知道这种药,这就是犯案时使用的魔法药?」
「恐怕是,不过还要再仔细调查一下才能确定。」
缇娜夏耸了耸纤细的肩膀。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了发现幽灵的三楼走廊。大约是想尽快结束讨厌的工作吧,莉塔跑了过去。
「是,是哪个窗口啊?」
她小跑着去摸了摸每一扇窗口,缇娜夏和杜安则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调查。漫长的走廊上排列着大约一百扇窗户。杜安他们把所有窗户看完总共花了大约半小时时间。他略带疲劳的叹了口气,对缇娜夏说。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看起来是这样。」
「是,是不是一定要晚上才能看到?」
听到回到他们身边的莉塔的发言,杜安疑惑着歪了歪头。
的确,幽灵这种东西不太像是白天会出现的。但这也是「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的情况。
完全不相信这些的杜安有点嫌麻烦,但没有在缇娜夏面前把它表露出来。
「那晚上也来检查一下外面和窗户吧。外面就拜托士兵,里面就我和莉塔过来……」
「我,我也要来吗?我对幽灵有些……啊,肚子,我肚子有点痛。」
杜安冷眼瞪了莉塔一下,她则是继续按着肚子。缇娜夏笑着给出了决定。
「嘛,毕竟也是晚上,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哪位男性来替代一下莉塔吧。」
听到美丽公主的话,杜安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点头同意。反正莉塔应该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干脆还是带其他人来比较好。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做吧。如果知道了什么我会向您报告的。」
「那就麻烦你了。」
缇娜夏在那里与两人分别,顺道去了一次执政室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日期快要变化的半夜里,杜安和魔法士卡普一起巡视有问题的窗户。
他们在晚饭后便每隔一小时就来看一次,但到现在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即使看向窗外,也只能看到时不时在外面巡逻的士兵们带着的灯光。杜安耸了耸肩膀。
「传闻果然只是谣言吧。」
「不过铎洱达尔的公主不是说使用了魔法药吗?话说那个能够推断出制作者的构成真是厉害啊,不知道能不能教给我们……」
「那种技术正常来讲不会泄露给其他国家吧。」
杜安这么说着,一边回想起铎洱达尔公主的样子。拥有惊人美貌和魔力的女人,但却不是现任国王的女儿。那她到底是什么人?沉睡在城堡地下深处的来历不明的女人,把她带到法尔萨斯来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该不会,其实她是魔女吧?……」
大陆上现存三位魔女,她们的容貌和名字都不为人所知。虽然他不想认为缇娜夏就是其中一人,但现在也无法否定。
杜安看向夜晚的窗户外。
——这时,传来了闷响的爆炸声。
「怎么了!?」
感觉到墙壁传来的震动,两人面面相觑。
随后,沉睡中的法尔萨斯城堡,被轰乱的喧嚣声吵醒了。
在杜安听到爆炸声前不久,缇娜夏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了。
宽敞的室内很整齐,东西也很少。墙壁边的书架有一半左右已经摆放上了各种各样的魔法书,剩下一半空着的地方则放着魔法具。
在窗边的桌子上,借来的装有样品的三个小瓶子正伫立在月光下。
房间深处的寝床上覆盖着从顶上垂下的床帘。这是奥斯卡特意为她准备的,与铎洱达尔城堡地下的那张床很像,床帘里面隐约传来主人睡着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户照进房间,窗户为了通风被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现在正有人通过这条缝隙将窗朝外悄悄推开。
一名入侵者消声无息地进入房间。
那人看了看寝床,确认缇娜夏已经睡着,就想从桌子上取走那几个小瓶。入侵者借着月光确认了瓶中的东西,松了一口气,随后把小瓶放进怀里,又把手伸向了开着的窗户。
然而,刚迈出一步的瞬间,窗户前被施加了不可通行的结界。
同时房间里也亮起了魔法的光芒。
「还真是好懂,至少再多计划一下比较好吧。」
有些惊讶的女人声音。
入侵者惊愕地回头望向寝床,本应睡着的缇娜夏翘着腿坐在床边。她用手撩起白色的床纱,嘴角露出笑容。
「你还有什么想说给我听的吗?」
缇娜夏天真地歪了歪头,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
她身旁不知何时起站着一个女人。
身为武官的美蕾蒂娜拔出剑来盯着入侵者。
「魔法士莉塔,请你说明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美蕾蒂娜一边将剑尖指向侵入者,一边这样说道。
※
「犯人在魔法士中?」
「恐怕是的。」
回自己房间前,缇娜夏顺路去了一趟执政室汇报了情况,她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便肯定地回复了奥斯卡的问题。
「我认为用来杀人的是一种叫玛赛拉的魔法药,这才是应该是早已绝迹的东西,真是吓了我一跳。」
「这才是是什么意思?」
「这个药曾经在四百年前的铎洱达尔被人使用过。当时曾经因这个药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症状基本上和这次的被害者一样。实际上被它毒死后,尸体的头皮上会出现黑色的斑点,但由于头发的缘故很少会被注意到。而且使用了这种毒药后,只要对尸体使用某种魔法,就可以消去体内的痕迹。」
「还能做到这种事!」
听到这些宫廷魔法士们也对其一无所知的情况,奥斯卡非常惊讶。缇娜夏对他微微苦笑。
「能的哦。只不过为了消除痕迹而使用的魔法构成会略有残留,毕竟就是覆盖了原有的痕迹。但因为残余的构成很细微,也不会伤害人,所以会被漏过。这是种很狡猾的手段。」
「用魔法覆盖原有痕迹的话,就意味着这是城堡里的某位魔法士做的?」
「是的。」
奥斯卡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如果没有缇娜夏的话,这件事肯定会以不明原因的死亡结案吧。
拉扎尔脸色发青说到。
「是,是谁做了这种事?」
「大体上我已经有头绪了,应该马上就能明了。刚才我在魔法士们面前说了『我能找出魔法药的制作者。』,所以那人应该会来把我杀了或者来偷走证物吧。」
看到缇娜夏莞尔一笑,拉扎尔惊讶的张大了嘴。奥斯尔也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笨蛋吗……」
「为什么啊!」
「亏我还信任你把你派出去,再怎么派不上用场应该也有个限度吧。」
「在本人面前说到这个地步!?」
看到缇娜夏脸上满是意外的表情,奥斯卡好不容易咽下了想要继续斥责她的心情,但派不上用场也的确是事实了。
「事情已经发生也没办法了,犯人要来的话应该也是今晚吧,还是找个人替换一下你吧。」
「替换是不可能的,我的魔力很独特,对手是魔法士的话会被发现的。」
「那就给你派护卫!就这么决定了!」
「好~~」
缇娜夏挺直腰板回应了他夹杂着斥责的话。从她这幅样子看来,可能已经习惯被斥责了?简直像是个性格不好的孩子。
看到她像是在内心吐着舌头的表情,奥斯卡无力地撑着脸。随即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话说回来,如果你能找出制作者的话,当场把人抓住不就好了。」
「啊,那个是办不到的。因为药的痕迹已经被覆盖了,所以我就把这件事当做陷阱利用了。」
「你……」
——虽然觉得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但这性格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
究竟是什么样的养育方式才会让她在这个年龄变成这样?他有预感一定会被她搞得团团转。
发现自己一直在思考她的事,奥斯卡皱起了眉毛。
「不要大意,毕竟对方是宫廷魔法士。」
他画蛇添足地忠告了一句,缇娜夏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便温柔的笑了起来。
「请放心,我可是铎洱达尔的王位继承者。」
※
「什,什么……」
莉塔被美蕾蒂娜用剑指着,脸色苍白地看着两人。她看了眼手中的小瓶。
——是陷阱,她完全中计了。
正常来讲,她也应该不会被「可以推算出魔法药的制作者。」这种话所左右。只是因对方是铎洱达尔王族而迷惑了。
莉塔咬紧牙关,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的时间了。她抬起头,把小瓶向美蕾蒂娜丢去,同时开始高声咏唱。
「有形之物,燃烧吧!」
火焰旋涡向两人袭来。
美蕾蒂娜伸出手想要接住小瓶,慌忙又抱住了边上的缇娜夏想要保护她。但是火焰在到达两人之前便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这时莉塔转身向窗户放出了破碎魔法,窗玻璃连同结界被一起击破。她从那里飞到空中,破碎的玻璃片反射着火焰的光芒。莉塔操作着浮游魔法向上空飞中。
「啧,失败了……!」
作为宫廷魔法士潜入这里花了她不少功夫。但现在也因为一点点的失败让至今为止的努力付诸东流了。总之现在要先逃走。
莉塔把坐标设定在国境外,开始编织转移构成。
但这时,一个女人无声地转移到她面前。
她长长的黑发随风飘动,微笑着,张开了如血般红润的双唇。
「我不想杀人,所以请你投降吧。」
她向莉塔伸出了雪白的右手,看到她手上集中的大量魔力,莉塔屏住了呼吸。
——级别相差太多,这是非常识的对手。
莉塔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跑,中断了转移的咏唱。随后大声叫了起来。
「回应我的呼唤声,黑色之龙,出现吧!」
狂风卷起旋涡,缇娜夏按住了乱舞的头发。
莉塔残忍地笑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法尔萨斯城上空出现了三头巨大的黑龙。
像是将月光全部吸收的漆黑巨龙,在空中展露出异样的姿态。
它们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缇娜夏被三条巨龙和莉塔包围在中间,微微耸了耸肩。
「我很久没看到邪龙了,你是摩尔迦多的后继者?」
「他是我们伟大的始祖。」
「不就是猎奇杀人犯么……」
使用这次杀人事件中出现的马赛拉,在缇娜夏治世的时代引发连续杀人事件的,正是这位疯狂的魔法士摩尔迦多。当时他因触犯了诸多禁忌而被告发,其中之一便是与邪龙的契约。邪龙与其他种类的巨龙不同,是一钟纯粹因喜好而杀人作恶的龙族,因而在铎洱达尔是被禁止召唤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藉由与邪龙的契约,袭击了一整个村庄。因此他也犯了女王的逆鳞,而最终被缇娜夏抓了起来。
然而处刑在即的某一天,摩尔迦多杀死了十二名魔法士从狱中逃走。缇娜夏虽然千方百计想把他抓回来,但他逃到了国外,不久后铎洱达尔又与塔伊利发生了战争,在国内混乱的形势下最终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虽然缇娜夏一直期待他在某个地方乖乖死去,但现在看来他的血脉和技术一直传承到了四百年之后。缇娜夏露出从心底厌恶的表情望着莉塔。
「总之我再说一遍,我比较想活捉你,所以请投降。」
「……你还真是悠闲,你不能理解这个情况吗?」
「并没有,我视力很正常,所以我很理解。」
「——缇娜夏!」
听到撕裂夜空的这声怒吼,缇娜夏浑身颤抖了一下。
直接喊她名字的声音并非来自于莉塔。而是从两人正下方传来的。
缇娜夏战战兢兢地向下望去……便看到了站在露台上的男人。身为本国王太子的青年,正用强硬的目光盯着她。
「你在干什么!快点下来!」
「呃……」
看来刚才玻璃破碎的声音也传到他那边去了,又或者是留在房间里的美蕾蒂娜把他叫过来了吧……不管如何,事态仍旧在她的支配之下。就魔法士之间的战斗来看,现在没有比缇娜夏更适合的人选。
她对下方的奥斯卡说。
「没关系的!下面很危险请你回到城堡里去!我马上就把它们收拾掉!」
「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做!快点下来!」
立刻被训斥的缇娜夏缩了缩肩膀。说起来为什么不是犯人莉塔,而是她自己被骂啊?缇娜夏一瞬间感觉到有些难以释然……她随即决定无视他的命令。她轻轻笑着向下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面向莉塔。
「那个女人……!」
看到缇娜夏不肯回来,露台上的奥斯卡脸色很难看。
站在他身后的美蕾蒂娜则已脸色苍白。毕竟她要护卫的人现在正面临那种情况。
这明显是缇娜夏不好。明明天上飞着三条巨龙,她一个人是想打算做些什么啊。
奥斯卡刚准备回头叫上魔法士,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喊出了脑中的名字。
「那克,过来。」
呼应主人的喊声,露台上出现一条小小的龙。红龙开心的吼了一声。
「你能变大吧?」
它点头回应奥斯卡,扇动起小小的翅膀。红龙从露台上飞出去的时候,它便变换了大小,成为了和夜空中的黑龙一样大的巨龙。
缇娜夏察觉到这一点,脸上的表情也第一次紧张起来。
「那克,不行!别让他过来!」
「我还是主人的话就听我的!」
「不行就是不行!留在那边!」
听到两人相反的命令,那克的脑袋转了几下,最终还是决定以现在主人的命令优先,它让奥斯卡乘在了背上,开始慢慢地回旋上升。
「叛,叛徒……」
缇娜夏惊愕的颤抖着双肩,莉塔则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真是愚蠢,不过正好。虽然和计划不太一样,但能一起埋葬铎洱达尔的王族和阿卡西亚的剑士也正好了!你们给我死在这里吧!」
莉塔手中发出撕裂夜空的闪光。
同时两条邪龙分别向缇娜夏的左右攻了过去。
来自三个方向的激烈攻击——但它们都没能碰到缇娜夏一丝一毫。
撕裂黑暗的闪光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了。
同时两条邪龙也像是被定住一样在空中动弹不得。
无咏唱便做到这些的缇娜夏轻轻歪了歪头。
「为什么没有马上逃走?以邪龙为诱饵逃走就是你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的哦。」
缇娜夏张开手臂,编织出一个构成,然后唱歌般的开始了咏唱。
「我呼唤根源之息,生死之雫,拒绝之息亦即拒绝生命。」
在夜空中徐徐展开的构成,就像是一张细致描绘的地图。
其中包含的强大魔力以及深奥构成都让莉塔哑口无言。
缇娜夏洁白的手在空中挥舞。
「——破碎吧。」
随她话音落定,左右两条邪龙便被击至粉碎。
莉塔难以置信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黑色血肉碎片。
「你……是什么人?难道是魔女?」
「不是的。不过也有点类似。」
回过头想看看奥斯卡情况的缇娜夏轻轻打了个响指,露出了刻薄残酷的微笑。
「你也要上么?不过你口中的伟大始祖——摩尔迦多也没法对我造成一丁点伤害哦。」
这是比咏唱声更响亮的强者的宣告。
三条黑龙中的一条在夜空中回旋了一下,朝着那克的方向飞了过来。它深吸了一口气,以奥斯卡为目标吐出了红色的火焰。
但火焰被那克同样吐出的白色火焰抵消。
在两道火焰的碰撞中,夜晚的城堡被照的比白天更加明亮。热风组成的旋涡把奥斯卡的皮肤刮得略微生疼,他用手护着眼睛,命令巨龙。
「那克,能往它左侧飞过去么?」
红色巨龙听从主人的命令倾斜了身体,向邪龙的左侧飞去。
邪龙为了尽快转身追赶那克振起翅膀——但下一个瞬间,它便因剧痛咆哮起来。
一只有着锋利爪子的前臂,掉到了夜晚的庭院中。
斩下它的,正是从那克背后跳到它背上的奥斯卡。他用可怕的臂力和王剑切断了邪龙的手臂,正在狂暴的邪龙背上调整姿势。随后他再次踏在黑色的龙脊上,高高挥起王剑。
「差不多给我安静点,在别人城里也该闹够了吧。」
邪龙因疼痛而狂怒,吸了口气想要再次吐出火焰。
然后就这样——被斩断了脖子。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从逐渐开始落下的邪龙背后跳回了在空中盘旋的那克身上。
「干得好,那克。」
他「砰砰」地拍了拍它的背,红龙发出了开心的吼声。奥斯卡笑了笑,看向缇娜夏,她那边的黑龙也已经被解决了。看来她的确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强。她站在空中,莉塔则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漂浮在她面前。
缇娜夏和他视线交汇,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一个人击败邪龙,真不愧是你。」
「够了,赶快落回地面上去。」
「我觉得这点是彼此彼此吧……」
缇娜夏慢慢地向露台降落。有几名武官和魔法士已经赶到了那里,把昏迷的莉塔交托给他们后,他们便赶忙开始了时候处理工作。
奥斯卡也同样回到了露台,那克已经变小,停在他的肩膀上。他一边摸着那克的头,一边冷冷地盯着缇娜夏。
「看来你不需要护卫,倒是需要有人好好盯着你才对。」
「我想帮忙打扫一下庭院,龙的碎片落得到处都是了。」
「不是这个问题……」
两人之间漂浮着微妙的气氛,肩上的那克则不停向他俩来回张望着。
不管怎么说,女官的离奇死亡事件就这样被蛮力压制下去了。
※
「该怎么说呢……她真是厉害。」
第二天的政务室里,在地面看到了与巨龙战斗全程的杜安正在报告事后处理的情况,他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叹。手中握笔的奥斯卡用力按着额角。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危险人物也要有个限度。铎洱达尔王族都是这样的吗?」
「我觉得只有她与众不同吧。」
成为话题的本人并不在这里,这个时间她应该在自己房间里解析诅咒吧。
关于昨晚的那件事,父王听到后虽然也很是惊讶,但只是大咧咧的笑了一声「好厉害啊。」。但这不管怎么想也不是用「好厉害」就能形容的问题。虽说是为了解咒而请来的客人,但大家明显都对她太过包容了。
「所以,犯人说了些什么没?」
「她一直保持沉默。」
「缇娜夏也是,如果看到那个女人在窗户上做手脚的话,应该先把事情讲出来。」
「……我也没注意到,非常抱歉。」
这是莉塔被抓住后从缇娜夏那边听说的,之前三人一起去观察窗户的时候,她就发现莉塔一边小跑一边摸窗户的时候,好像解开了施加在窗户上的魔法。恐怕那个魔法可以屈折光线,让人在窗户上看到外面浮现人影,缇娜夏是这么推测的。
杜安完全没有发现当时有解除魔法的迹象,听到这情况时非常惊讶。所以当时缇娜夏让莉塔不用参加晚上的巡逻,也是为了让她可以腾出手在晚上去自己房间吧。
莉塔虽然也对推算魔法药制作者这件事半信半疑,但因为缇娜夏正确说出了魔法药的名字,也不得不立刻行动。
看到奥斯卡在报告书上签名,杜安叹了口气。
「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跟死了的女官有私人恩怨?」
「原因应该是女官最初目击到的那个『幽灵』吧。」
「这就是说……」
「恐怕女官看到的幽灵,的确是莉塔的同伴。而且是不能被看到的那种人。莉塔知道目击的事情后,就把女官杀了,并且制造了幽灵骚动混淆了看到人影那件事。嘛,虽然这些都因为那个太过不一般的女人而全部白费功夫了。」
「不能被看到的同伴?」
「莉塔说过『能一起埋葬铎洱达尔的王族和阿卡西亚的剑士也正好』,虽然这话很可疑,但没法确定她是哪里派来的。」
奥斯卡很麻烦似的按着脑袋,杜安则看着这样他,思考着。
虽然这边也有巨龙,但一个人就把邪龙干掉的奥斯卡也已经足够非同一般了。不过本人好像没有自觉,只是在不断抱怨缇娜夏的独断专行。杜安知道他平日里偷偷溜出去习惯,虽然他认为「两个人其实还挺像的吧……」,但他觉得说出口就会让奥斯卡不愉快,所以就没有开口。奥斯卡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但一旦和她扯上关系,他的态度也会变得有些奇怪。
杜安把文件夹在腋下,行了一礼。
「那么,我就去继续调查可疑人影的事了。」
「拜托了。」
奥斯卡这么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带着难看的表情用手撑起了脸颊。
※
缇娜夏上午用魔法一起帮忙清扫了庭院,回到房间后便把米拉喊了出来。红发少女出现后,便跪在地上问到。
「缇娜夏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还记得摩尔迦多么?四百年前铎洱达尔的那个家伙。」
缇娜夏在位时役使了全部十二位精灵。但现在就只有米拉一个了……不过摩尔迦多事件发生的时候,她应该在缇娜夏身边。
米拉像人类似的歪了歪头。
「唔……啊,啊—那个变态!我想起来了!」
「我希望你去调查一下他逃到哪里去了,后来又怎么样了。」
「我明白了,但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听到精灵的问题,缇娜夏微笑了一下。这是让见者为之屈服、服从的王者的微笑。
「出现了一个继承摩尔迦多系谱的刺客。我怀疑其他的那些禁咒也被传承下来了。如果你能找到其他役使邪龙的人,就向我报告他们的位置。」
「如您所愿。啊,不过缇娜夏大人,你一个人没问题么?」
「没问题,感觉这个时代挺和平的。听说包括我在位的时间在内,现在都被称做黑暗时代了,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那的确是个很残酷的时代。」
「现在不是战争时期真是太好了,但是缇娜夏大人,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在,所以一个人的时候请务必多加注意。不管您再强大,也仍旧是典型的魔法士,如果对手是有本领的剑士,您也会受伤的!」
「啊—……」
的确缇娜夏不太会近身战,小时候虽然和奥斯卡学过剑,但即位之后便忙于治理国家,没有时间好好锻炼。
缇娜夏回想起过去的几场战斗苦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会设置好如果大量出血的话就自动通知你。」
「可以的话请在大量出血前就告诉我。」
米拉有些呆然地说了句,随后便消失了。
她很优秀,就算要多花点时间,也一定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缇娜夏总算放下心来,回到了寝床边,她叹着气仰卧下来。
解决一件事后就会在意其另一件事,这也是生命中的必然吧。她忧心忡忡地摇动着长长的睫毛。
「但是……果然还是被他讨厌了吧……」
※
正在接受审问的莉塔在五天后趁着看守的间隙自杀了。
也因为如此,可能存在的莉塔伙伴的身份,以及她真正的目的,这些答案都暂时消失在黑暗之中。
3 玻璃的羽化
「……!」
睡着的少女突然跳了起来。
她环视四周,房间还很暗,现在还是半夜。她用手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
一只大手从她身旁伸来,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了,做噩梦了?」
「……奥斯卡。」
他是某一天突然来到她这里的人,据说是从四百年后的未来穿越过来。明明是住在一起,但却感觉很久没有看到他了,缇娜夏的喉咙里好像堵上了什么。她看着还没有长大成人的自己的纤细身体。
「噩梦……可能是做了个,你不在了的梦……」
「那是什么?我就在这里哦。」
「嗯……」
他好好地在她身边,应该就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安?缇娜夏像是无法从那朦胧之梦的残渣中脱身,奥斯卡看着她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再睡一会儿吧。」
「奥斯卡……」
他向少女招了招手。缇娜夏按他说的再次躺下。为了在梦里不再失去他,她在他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留在我身边哦,我睡着了也不许走。」
「我会在这里的,放心吧。」
他的手嘭嘭地拍着她的背。与心跳相似的声音让她再次落入睡魔之中。
但她还不想睡,睡着的话又会回到让她难以忍受的「他已不在的现实。」。
男人像是唱着摇篮曲一样,对着双眼沉重逐渐阖上的少女喃喃细语。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他,确实遵守了那个约定。
所以今天,缇娜夏也仍要在一个人的床上醒来。
※
从城堡窗户里看到的街景灯光很美丽。
现在正是夜的黑蓝色染上天空的时间,缇娜夏带着少许寂寞感,眺望着这个景色。
在她眼前的,并非是法尔萨斯的都城,而是自国铎洱达尔的景色。即使国家不一样,但夜晚的景色也没有太大不同。与法尔萨斯不同的是,铎洱达尔的街上摇曳着各种颜色的魔法灯光。
缇娜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两手轻轻合在一起,轻轻朝里面吹了口气。
她张开双手,金黄色的飞沫随之飘溢而出,从开着的窗户流向夜空。
缇娜夏正用憧憬的目光追随着那些金色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您在做什么?」
「街上的灯光很漂亮,所以想要给它们增添一些色彩。」
缇娜夏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位青年。
他是铎洱达尔的王子瑞吉斯,有着一头淡淡的金发,以及能让人感受到高贵的柔和脸庞。这一点能让人很直观的感受到,铎洱达尔已经不再依靠力量,而是依靠血脉来继承王位,这种变化让缇娜夏略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瑞吉斯微笑道。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
缇娜夏为了获取解析用的资料来到铎洱达尔,找资料花了不少时间,结果就被留下住在了城里。
机会难得,她便在城里转了转,虽说这里本就是历史悠久的城堡,但经过四百年后还是有很多变化。
其中之一,便是她小时候居住过的离宫。那里现在已经被拆除,并作为王宫的一部分重建了。听到这件事时,缇娜夏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丧失感。
疼痛在她的胸口慢慢蔓延,但这并非因为那里是她度过小时候几乎所有时间的地方。
——而是因为那里有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短暂回忆。
当然,只要她回到法尔萨斯,他便真实存在于那里。但与这不同,那时的回忆对她来说果然还是特别的。
「……知道那个人的,就只剩我和那克了。」
缇娜夏闭上了略微湿润的眼睛。
与四百年前突然出现的他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一点点的时间,恐怕是给予他的,在帮助缇娜夏之前的短短缓冲期吧。如果当时缇娜夏和他一起离开了铎洱达尔,他应该会更早消失吧。
没有变成那样,而是直到面对那个决定性的悲剧之前都能一直在一起,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缇娜夏回想起了失去他以后,拖着破落的身体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在那里发现了那克,然后就大哭了起来。那克并非魔法球的使用者,或许是因为没有和主人奥斯卡在一起而避免了消失。
——奥斯卡给孤身一人的她留下了那克。
他从四百年后带回来的龙,是这世界上唯一见证了已经失却的那个物语的存在。但那克什么都不会说。不过她却觉得这样就好。
缇娜夏回忆着遥远的时代,随即又想起现在所处的地方,她重新在脸上做出笑容。
「时代不同还真是不可思议,我和米拉也提过,现如今好像把那个时候称作黑暗时代。」
「大概因为那是个战乱非常严重的时代,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幸运的是铎洱达尔一直没有被战火波及而存在至今,这也是多亏了您。」
「你们对仅仅在位五年的王也太过誉了。」
「但是您已经在魔法的睡眠中穿越了四百年的时间来到了这里。虽然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历史上真正能把它变成现实的魔法士恐怕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只是因为没有人想这么做而已。如果没有切实的目的的话,做这种事情只会让人迷失在半路而已。」
缇娜夏这么说着,内心自嘲。
她的切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自己真的拥有这种东西吗?
她拥有的,就只有对「他」的思念而已。
在四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究竟是多么想要抓住「他」的手——为了能够抓住那只手,她选择了跨越四百年的时间。
而这样的自己现在又要再度登上王位,这里面又蕴含了什么样的因果?缇娜夏怀抱着复杂的感慨看了眼瑞吉斯,坦率说出了自己在意的事。
「抱歉了呢,你因为我出现的缘故而改变了王位继承顺序,难道没有任何不满吗?」
原本,没有其他兄弟的瑞吉斯应该会顺利成为下一任国王。他自己应该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这种准备下生活至今的吧。但这些却被突然出现的缇娜夏夺走了,他对此又究竟是怎么想的?
瑞吉斯微微睁圆了眼睛,温柔笑着。
「我原本对王位就没有太大的兴趣,而且精灵才是铎洱达尔王的象征,能够继承精灵的人成为王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这样嘛?」
「更别说是您了。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如果您对于王位这件事情还感觉对我有所亏欠,那倒不如对我本人更加在意一些就好。」
直白的话语,是为了不让她有多余的顾虑,缇娜夏察觉到这一点微微苦笑。
——她有自觉,来到这么遥远地方的自己,是一种异质的存在。这种事她早就知晓。
她并不是为了被奥斯卡所爱而来到这里,而是为了能够能帮助到他。
自己无法成为他已经失去的妻子。但作为补偿,就做一些能做到的事情吧。
缇娜夏回想起遥远的时光,微笑着。
她那略带悲伤的美丽表情,看上去就像孩子一样不安。
※
一边处理着即将临近的艾迪亚神祭典的文件,奥斯卡一边拍着僵硬的肩膀。
虽然偶尔也想去外面活动一下身体,但不久前他身为宰相的叔父去世了,奥斯卡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所以现在特别忙。原本他父王就不喜欢处理文书工作,趁着这个机会就把各种事务都交给他了。虽然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学习,但偶尔也会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更何况现在,有个可以说是焦躁种子般的人物正在法尔萨斯。
他从铎洱达尔带回来的那位美丽的公主,最近好像故意不怎么与他碰面。原因似乎是前几天邪龙那件事引起了他的不快。
虽然与难以捉摸的她接触会让他情绪焦躁,但被她故意避开却又还是让他有点生气。就像昨天,她说要回去取几本书,结果竟然就留在铎洱达尔了。
「要是不想见我的话,你干脆就呆在铎洱达尔吧。」
不觉间这么说出口的奥斯卡,听到自己的话后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有山一样多的话想对缇娜夏说,但立场上他却不能很强硬的把它们表现出来。而且能够对抗魔女诅咒的可能性,目前也只有她。
如果至少能再多了解她一些的话,或许就能更加多地容许她——但她却不打算明示自己拥有的那些事。
奥斯卡想起了那双暗色的眼瞳。
那是仿佛梦中才会邂逅的美丽双眼。它好像总是在凝视别人看不见的某样东西……是让他焦躁不已的双眼。
关于为什么她的眼睛会让自己如此焦躁的原因,奥斯卡虽然有些察觉,但还是努力不去意识这件事。
这是不要深究为好的领域,更何况她还是将成为邻国女王的人,所以在这里划下一道界线比较好。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拉扎尔从门后露出了脸。
「殿下,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
「城都南区一家商店的商人提交了申请,好像有人在马路上泼洒动物血液。因为很快就到祭典了,所以他希望能加强巡视。」
「又来了个怪事。现在毕竟是他国人也会出入的时期,找人去调查一下吧。如果只是恶作剧的话就好,但如果不是的话就麻烦了。」
「会,会有人因为恶作剧以外的理由泼洒动物血液吗?」
「嗯?譬如故意惹人厌?」
听到奥斯卡随口说的理由,拉扎尔露出一副像是自己就是那个被人讨厌的人的表情走出了政务室。
只剩奥斯卡一人后,他手托着脸颊撑在桌子上。
「……要让魔法士也去调查一下么?」
和魔法有关的事情,专业人士以外一般也不太了解。既然是大型的祭典活动,如果有一点点可疑的地方就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
奥斯卡继续写着追加调查的文件,不意间又想起了她。
——她那双暗色的眼睛,也许能发觉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
让她也参加调查的话,应该就能明晰个中真相吧……奥斯卡这么想着,但却没有提及对她的邀请,就这么写完了文件。
※
从铎洱达尔回来后的一周时间,缇娜夏过着往返于讲义室和自己房间的生活。
诅咒的解析她已经基本熟悉了情况,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也正在切实推进中。这样下去应该能够在原定的半年内结束。
另一方面,四百年间魔法知识的空白,也在她逐渐消化书籍和讲义的过程中逐渐填补。这个过程就好像是个一步步追逐时代的思考之旅,给缇娜夏的每一天染上了色彩。如果没有奥斯卡的诅咒,她也许会整天闷在图书馆里度过吧。
这一天,缇娜夏也在听魔法概论的课。下课后她刚要起身离开时,附近的女性向她搭话。
「那个,前几天听您提到可以推算出魔法药的制作者,是真的吗?」
自称希尔薇娅的金发女性兴致勃勃地问到,缇娜夏笑着点头。
「是真的,铎洱达尔估计也还有其他人会。虽然构成比较复杂,传达起来稍显麻烦。」
希尔薇娅感叹的叹了口气,用出神的眼光看着远方。
「我也想要去铎洱达尔学习一次,但是太难了……啊,您有空的时间就行,可以教我一些东西吗?」
「好的,如果你觉得我来教就好的话。」
听到她爽快答应了,希尔薇娅的双眼闪闪发光,马上便提出了两三个问题。从她提出的问题来看,希尔薇娅似乎是一位思考方式很独特的魔法士。身为宫廷魔法士,在实力之上还拥有柔软的想象力,那还挺有趣的。缇娜夏一边感慨着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
把问题都过了一遍以后,希尔薇娅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说起来,缇娜夏大人,祭典那天您准备怎么过?」
「哎?祭典是什么?」
听到她有些糊涂的回答,希尔薇娅睁大了眼睛。
「啊,铎洱达尔是无神教国家吧。法尔萨斯因为有主神艾迪亚的信仰,所以会举办艾迪亚祭典哦!这个祭典会在整个城都举行,城内也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大家都很忙碌!三天后就要正式开始了哦!」
「都很忙碌?……我完全没注意到……」
「啊,因为要准备祭典所以明天开始就没有讲义课程了。」
「我差点就要孤独一人出席了!」
一想到那种情况她就觉得有些害羞。看到捂着脸的缇娜夏,希尔薇娅天真地笑了起来。
「机会难得,去街上逛逛吧?其实我能带你去就好了,但突然接到了一个巡逻的工作……」
「突然?是为了替代别人吗?」
「不是的,前几天有人在无人的小巷里泼洒了动物血液,做这个恶作剧的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如果只是恶作剧就好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魔法士一起去巡逻一下。」
「——因为可能与禁咒有关么?」
缇娜夏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希尔薇娅察觉到后苦笑了一下。
「以前这种事情好像还挺多的,使用经过动物血液污秽化的魔法阵的邪教什么的……」
「动物血液是没有多大效果的。真正会产生问题的,是因为那种人迟早会使用人类作为魔法触媒。」
被称为禁咒的魔法。
通常都是些将人类作为祭品,给人们带来灾难的魔法。
而且,这些禁咒在轻视人命的黑暗时代里曾经被滥用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所以铎洱达尔才以「禁咒的抑制者」存在。
缇娜夏眯了眯暗色的双眼微笑着。
「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请告诉我,我会过去的。」
「欸,不是这种必须要借助缇娜夏大人的力量才能处理的事啦!……应该不是吧,大概……」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几天的杀人事件,希尔薇娅的声音逐渐变小。缇娜夏又对她笑了笑。
「是啊……我对祭典虽然有点兴趣,但还是老实呆在城堡里吧。出去的话好像又会惹那个人生气。」
想起奥斯卡难看的脸色,缇娜夏装腔作势地缩了缩脖子。
然后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
祭典当天,奥斯卡难得在傍晚就结束了自己的工作。
虽然祭典结束后需要处理的事估计又会堆成小山,但现在算是暂时空了下来。
他以前经常溜出城堡到街上玩,但长大以后也就没那么多新鲜感了。他基本上不打算外出,所以也没有配备警卫。
从政务室出来的奥斯卡,正准备随意打发一下时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无意间,他发现了从某个露台上眺望街景的人影。
长长的黑发被风吹动。总觉得很久没看到她白皙的绝世美貌了。
她凝视远方的目光,从初次见面以来就没有多大变化。但现在她的眼中,还有着一丝像孩子般的毫无阴霾的憧憬感。
就像是被关在城堡里长大的少女,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一样的眼神。看到她的侧脸,奥斯卡稍稍犹豫——或许他的犹豫也只是错觉。
他停下脚步,走到露台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想到街上去?」
缇娜夏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她用满是惊愕的双眼抬头看着他。
「啊,嗯……虽然有点想出去,但是呆在这里也很开心了。」
「哦,所以你想去的咯?那就别客气了,跟我来。」
奥斯卡说完就回到走廊开始走了起来,缇娜夏为了追上有身高差的他的步伐,开始小跑起来。
「那,那个……」
「赶紧跟上,要是走散了我可不管哦。」
「你想去哪里啊!?」
缇娜夏被他强硬的话语牵引着,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
一年一度的祭典这一天,是国内外的人从各地齐聚法尔萨斯城都的日子。在场的每个人都享受着节日的气氛,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从鳞次栉比的店铺里飘出来的纸吹雪在蓝天的映照下显得非常漂亮。
就连空气都好像有种醉了的氛围,在这热闹中,有一位年轻的母亲牵着年幼儿子的手正沿着城堡的护城河走着。她一边确认身边孩子的情况一边前进,但是她一不小心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本应紧紧握着的小手也从指缝间溜开。
「啊……」
母亲小声叫了一下,但自由了的孩子还是勇猛地跑了出去。她看到那个背影脸都白了,想快点抓住他,但又因为人太多了没法顺利。她好不容易从人潮的缝隙中看到了自己孩子的时候,他正在护城河边上往下看去。
母亲正要张嘴叫喊儿子的名字,这时一个喝醉酒、步伐摇晃的男子撞到了孩子。他小小的身体开始向护城河里倒去。
「……!」
就在母亲尖叫的瞬间,孩子的身体被一个青年用手撑住了。
他伸出一只手把孩子抱了起来,母亲急忙跑过去,接过了孩子。
「非,非常感谢您!」
「小心点哦。」
年轻的男子这样说完便走开了——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紧跟着走在前面的男人,缇娜夏抬头看着他。
「奥斯卡,没问题吗?」
「工作已经处理完了,没什么问题吧。」
两人已经换上便服,正穿行于拥挤的人群中。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没人注意到他们。
但如果认真看的话,应该有人能察觉男子的身份吧。身为这个国家下一任国王的他,带着缇娜夏一转眼就从城堡里溜了出来。
奥斯卡突然停下脚步,从旁边的摊子上买了点心。这钟点心是在把粉末融化在水里,然后淋在水果上烤出来的,基本只有在法尔萨斯的祭典上才能看到。奥斯卡把它用纸包好,递给了缇娜夏。
「来,吃吃看这个。」
「……谢谢。」
她咬了一口点心,上面淋着用砂糖煮出来的蘸水,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第一次吃到这种美味的她自然地笑了起来。
奥斯卡认真的看着她的无垢笑容。沉迷于点心的缇娜夏察觉到他的视线,歪了歪头。
「怎么了?莫非这是什么陷阱?」
「准备这种陷阱我有什么好处?」
「为了弥补平时那些不愉快……」
「我倒是很想这么做,但不巧你是邻国的王族。」
「身为邻国王族还真是抱歉。请期待下次机会吧。」
缇娜夏直白地回答,继续吃起了点心。虽然她有王族的身份,也是力压他人的魔法士,但这种时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少女。她的外表、她的内在和她拥有的力量总给他一种不协调感。
她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漂浮不定,奥斯卡自然地看入迷了。回过神来后他又皱起了眉毛。
——把她从城堡带出来,只是因为他想给从其他国家来到这里的客人介绍一下祭典。也有想对平时一直致力于解咒的她道个谢和让她歇口气的意思。并没有什么除此之外的任何意义,应该是没有的。
「差不多该走了,我带你逛一圈。」
奥斯卡向她伸出左手,看到这只不过是一种社交辞令的动作,缇娜夏的脸上却一下子绽放出如花朵般的笑容。她的目光中满是毫不遮掩的纯粹好意,开开心心地牵起了奥斯卡的手。看到她愉快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也觉得内心像是多了几分安宁。
但奥斯卡却将这种感情隐藏起来,配合她的步调走了起来。缇娜夏吃着点心,兴奋地走在他身旁。
在热闹的市集中,带着美女的他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合适的客人吧。奥斯卡一边随意应付着各个摊子的呼声一边继续往前走。在摆着发饰的摊子前,他停住了脚步。
「给你买点什么吧?」
他应该只是心血来潮,所以才会提这种问题吧。缇娜夏平时只穿魔法服,看起来也不太喜欢装扮自己。虽然这样也很好,但他偶尔也想看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地方,这是他的真心想法。不过真把这些说出口的话,怕是又会听到结婚申请,所以他绝对不会说。
她心中的小小好奇心让她睁大了眼睛……但马上又很客气地摇了摇头。
「谢谢。不过平时就承蒙你很多关照,像今天这样带我来逛逛就足够了。」
真是毫无欲望。但同时,奥斯卡也注意到她握着的手指里力量变强了。
缇娜夏自己应该没有意识到吧,她走在他身边微微放心地呼了口气。
明明是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魔法士,她究竟在忧心什么?有时候她会像迷路的孩子一样不安。而且要命的是她好像没有自觉。就算问她,她也只会笑着回答「没关系」。
奥斯卡眯起眼睛盯着她。缇娜夏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一个劲的看着周围的街面,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啊,要是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带我去一个我听说过的地方吗?」
「听说过的?哪里?」
法尔萨斯的城都里,有很多受欢迎的景点。像是华丽的喷水池、据说可以实现愿望的白色大钟等等,奥斯卡想起了几处女性会喜欢的地方。
缇娜夏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就是那个有人泼洒动物血液的地方。」
「…………」
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下了喉咙口的斥责,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反问。
「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
「我听说一直没有抓到犯人,现在还有人在那边巡逻。所以想慎重起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那不是你的工作吧。」
「但我很在意!」
干脆的回答,完全没有想退让的意思。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没有比与她打交道更麻烦的事了。
但既然自己已经把她从城堡里带出来了,那也应该负起责任。
「……我知道了,离这里不远。」
「谢谢!」
「还有,你真是个遗憾的女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果然是在拿我寻开心嘛!」
奥斯卡对她的叫喊声置之不理。话说回来,让缇娜夏去看一下现场,应该真的能发现些什么。如果这样就能解决一个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奥斯卡带着她在拐过了通向那条小巷的拐角。这条小巷的两边都是店铺的后门,虽然还能听到一些节日的喧闹声,但街上基本没有人。奥斯卡向站在道路尽头的士兵挥了挥手。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殿,殿下!?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慌张的士兵有些在意王太子带着的女性,稍微看了她一眼。但缇娜夏毫不在意的从士兵的旁边穿过,走向了小巷的深处。
缇娜夏环顾四周,这条小巷的地面上都是黑色的痕迹。
「这些黑色的痕迹就是血迹吧?就算是恶作剧,这个撒的范围也太广了一些。」
「从血液的量来看,大约有两头牛或者马的量。」
「把这么多血带进来也很麻烦吧……」
缇娜夏这么说着,盯着脚下。她暗色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猫一样认真。路过的人看到这里的情况,也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附近人家的窗户里有人伸出了头。
看到逐渐增加的人流,靠在墙上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从刚才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些视线。虽说他们是偷偷溜出来的,但看来也快到极限了。
他正要起身的时候,缇娜夏突然抬起了头。
「谢谢你带过我来,不过这里什么问题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真的?」
「从魔法的角度来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劳烦大家了。」
缇娜夏啪塔啪塔地跑回奥斯卡身前。虽然觉得她可能像上一次的事件一样只是在假装表演,但好像真的没问题。在士兵的低头致意中,两人离开了小巷,回到了祭典之中。
在拥挤的人群中行走着,缇娜夏问奥斯卡。
「你觉得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现阶段来看还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也没有其他线索。实际到现场一看,这里其实也是相当偏僻的地方。」
「这世上总有人会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或许是对动物的血液特别有讲究的人呢?」
「我讨厌这种推测,所以还是算了吧。现在先带你再逛逛吧。你要成为女王的话,至少也应该参观一下邻国的城都。」
「谢谢你带我参观,你好像对这边的情况很熟悉呢。我还以为普通的王族基本上不会离开城堡,难道说其实你是个偷溜的惯……好痛。」
缇娜夏的脸被轻轻拧了一下,她闭上了嘴。
被戳中痛处的奥斯卡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说到。
「机会难得,我再带你去瞭望塔那边看看吧。风景很好。」
小时候他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从街镇外面的城墙登上瞭望塔。
只有在那里眺望风景时,他才能享受到短暂的自由,同时也能让他确认身上背负之物的重量。
普通女性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但同为执政者的她,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奥斯卡向身边一看,缇娜夏正仰视着空中飞舞的纸鸟。她将视线转向他,露出了灿烂耀眼的笑容。
「我很期待,谢谢你。」
仿佛铃铛般的声音,让他联想起泡影般的自由。
在那之后,奥斯卡花了三小时左右带着她逛了一圈城都。不知何时起,周围也已经逐渐变暗了。
两人所在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着照亮城市的魔法之光。缇娜夏从石质的窗户里探出身子,眺望着无数灯火的街景。
「好壮观,像是铺上了一层由光织成的布。」
「别太闹腾了,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我也能飞起来,没关系的。」
奥斯卡想去拧一下她的脸颊,可惜够不到她。缇娜夏一直沉浸在夜景之中。奥斯卡正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的时候,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殿下,款待客人用的酒我放在这里,请随意享用。」
「好的,谢谢。」
门口附近的桌子上放着酒瓶和酒杯。奥斯卡拿起酒杯,对靠在窗户上的女人问到。
「你要喝么?」
「我能喝,但喝醉了的话,魔法就会有一点点暴走。」
「好,那就不要喝了。」
缇娜夏说的「一点点」绝对不是真的一点点。弄不好会发生比洒动物血严重的多的事件。放弃劝酒的奥斯卡走到了她身边。
「你一直在看外面,有趣嘛?和铎洱达尔有什么不同?」
「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观察街景。感觉像是亲眼看到了无数人们的生活……非常感动,也觉得非常紧张振奋。」
「…………」
纯粹无垢的侧脸。但在她的目光中,果然还是有着身为王座之上的人的重量。奥斯卡不为人察觉地叹了口气,咽下了自己也无法分明的感情。
「差不多该回去了。大家会担心的。」
「好的,谢谢你陪我,我很开心。」
缇娜夏脸上露出荡漾的笑容看向他,奥斯卡眯眼看向她仿佛会俘虏人的漆黑双眼——再看下去恐怕就不太妙了,他移开了视线。
「玩的开心就好。虽然去小巷那一趟完全是多余的。」
「欸!?小巷那边会让人很在意的吧!城里刚刚出现过可疑人物的目击事件,这明显有问题吧!不知道他们目的的话不是没法安心嘛!」
「目的?」
——他感觉了一丝违和感。
就像是某种已知的事物一直未能得到消化一样。虽然不像缇娜夏那么强烈,但奥斯卡心中也涌起一种无法安心的感觉。
「目的……小巷里没有魔法机关之类的东西对吧?」
「虽然的确没有,但泼洒那么多血液肯定有些别的心思。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倒也好了,但要是有其他目的的话,这么做不是是会让他们变得更加难以行动吗?」
缇娜夏说的很对。不管犯人的意图在哪里,如果无意义的制造出那个状况的话,只会被更加提防。
但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的话,等待他们的就是——
「……目的是我?」
他刚这么说完,视野的一角就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那是个街道中的钟塔。在发现白光就来自于那个钟下时,奥斯卡把缇娜夏抱紧在自己臂弯中。
「趴下!」
听到他的声音,站在后方的士兵们也慌忙伏下身子。
紧接着,飞过来的光在撞上窗前被弹开了。传来的热量微微烫着他的脖颈。
但却没有后续的进攻。缇娜夏在他臂弯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奥斯卡……怎么了?我立刻张开了结界……」
「是你防住的?只是被狙击了一下,没事就好。」
「狙击?刚才的魔法?」
「应该是泼洒动物血液的那家伙吧。他们应该在那里等我出现。」
平时留在城堡里的王太子,在发生什么奇怪事情的时候,就很有可能会亲子出来调查。这也是由于他自身性格,以及他持有阿卡西亚的原因。
但这次他为了准备祭典而非常忙碌,所以派了魔法士们过去——但是今天,他第一次亲自去了那个现场。犯人应该就是埋伏在那里,然后跟在了他后面。
奥斯卡紧紧抱着缇娜夏,用余光看了看狙击手所在的钟塔。
「看来没有准备继续进攻的样子……逃跑了?」
「——不会让你逃走的。」
这声宣告冰冷的让人吃惊。
身材娇小的女子从他的胳膊里滑了出来。缇娜夏踏上了窗框想要冲出去,却被奥斯卡伸手抓住了她的领口。轻盈的身体就那样向后摔倒。
「呀!」
「为什么你老是这样!别这么容易被引诱出去!」
「因,因为……」
奥斯卡托着快要摔倒的缇娜夏的后背斥责她。她用左手摸了摸被勒了一下的脖子,一边用右手指向窗外。
「——刻下印记吧。」
随她话音落下, 细细的红色射线贯穿了空中。射线直接射向那座尖塔,随即如幻觉般消失了。奥斯卡对身后的士兵说。
「南部地区的一个三层楼的尖塔。要注意对方有魔法士。」
「明白!」
士兵们急忙向那边跑去,奥斯卡把缇娜夏的身体扶了起来。她表情苦涩地盯着窗外,轻轻摇头,像小猫一样歪着头盯着奥斯卡。
「虽然只能持续一点时间,但是我用自动跟踪的魔法封印了转移,如果来得及的话应该能捉住他们。」
「你还能做到这种事?」
「只是简易的措施。话虽如此,但被逃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对手既然选择了狙击,应该也已经准备好了撤退的手段。」
「应该如此吧,总之先把他们赶走就足够了。」
「才不足够,这种事情得把他们追到天涯海角,然后彻底根除才对。」
「你是黑暗时代的人吗!」
奥斯卡轻轻拍了拍正鼓着脸的缇娜夏的肩膀。
「没事了,冷静点。我们先回城堡。路上人很多,可能得花点时间。」
「……人多人少都一样,我送你回去。」
缇娜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简短咏唱了一下。奥斯卡看了看没有任何变化的自己。
「你做了什么?」
「给你施加了一个障眼法,不然被谁看到的话会挨骂的。」
她拉着他的手坐在窗边,正当奥斯卡想要问准备做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身体轻轻漂浮在了空中,穿过了瞭望塔的窗户,又再度升高起来。就这样达到了可以轻易俯视瞭望塔的高度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奥斯卡哑然地俯视着地面。
「厉害啊。」
「你不恐高呢。机会难得我们就飞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们便开始在空中滑翔起来。街上的灯光就像是点缀在黑色丝绸上的玻璃球一样闪耀着。
缇娜夏按住随风飘动的头发,怜爱地看着一盏盏灯火。
奥斯卡在她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同样的东西。
※
缇娜夏在奥斯卡的引导下从空中降到了他自己房间的露台上,让正在房间里睡觉的那克打开了锁。
缇娜夏把男子送到房间里后便伫立在窗边,眺望着站在床边的他。看到她略显寂寥的表情,奥斯卡皱起眉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那个表情?」
「……我觉得你是讨厌我的。」
「我讨厌你。」
「呜呜,果然。」
看到无力垂下肩膀的缇娜夏,奥斯卡一脸惊讶。
——为什么要提这种自杀式的问题?与其消沉,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奥斯卡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开始换衣服。同时也继续说了下去。
「明明没告诉我任何关于你自己的事,却还想要独自行动,我就是讨厌这一点。因为我不知道能否信任你,这种情况也让我心神不宁。如果你对自己有自信的话……如果不想被讨厌的话,至少亮出一些底牌来吧。」
结果,从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会在城堡的地下沉睡,又为什么会因他到访而醒来。
成为铎洱达尔的下一任女王的理由,以及她力量的强度,这些也都不得而知。明明什么都没告诉他,她刚才还要带着他飞到空中不知要去哪里。他怎么可能对这种不知所以的女人抱有好感?
果然这些太过直白的话,在与邻国贵宾的交流来说还是太过不礼貌了。搞不好他们甚至可能当场决裂。
对于平时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这些话,奥斯卡咽下了一声叹息。
另一方面,缇娜夏惊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说道。
「虽然我没有想要隐瞒的打算……但一直没机会说出来,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渗着点苦味。奥斯卡回头看向她,发现她走进了房间锁上了钥匙。
然后缇娜夏转过身来,重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本名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我出生于四百年前……是通过魔法的睡眠来到这个时代的。以前也曾是在位的女王。」
「……啊?」
这还真是让人震惊的事实,奥斯卡愣住了。不过这时他终于想明白了她的真面目。
「你就是杀死魔女的女王本人嘛!」
「好像是有被这样称呼。」
她有点自嘲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情况有点蠢,但这样一想的话就全都合理了。
她的待遇、自信、力量,都来自于她是历史上留名的强大女王。被带到铎洱达尔城堡地下时,卡尔斯特曾经说过「因为没有被邀请,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但没想到这个很长时间指的是整整四百年。
不过如果排除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答案也是挺明显的。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奥斯卡有些对自己生气,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我明白了。」
「对不起。」
她道了个歉,微微缩起了娇小的身子。看起来就像是被大人责骂的孩子,他不由觉得这事有荒唐。
奥斯卡重新振作精神,坐在了寝床上,抬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她。
「虽然我理解了,但你还是不要自己做这些危险的事,来依赖我就好了。」
这句话只是想要表达对话告一段落的意思。
但她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神就变得非常空洞——奥斯卡没有看漏这件事。随后她的眼神里,又充满了那种遥望远方的悲伤感觉。
——一直让他非常在意的这种眼神,她时不时就会流露出来。
心中涌起一种微微疼痛的感情,他把视线从缇娜夏身上移开。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让人很不舒服。」
「欸……」
「你总是用这种眼神通过我看向别的地方。这种做法很失礼,也让人心情很差。如果要看我的话,就好好看着我。」
并非此处而是看向别处的眼神。
相遇以来她多次露出的眼神。
美丽的黑暗色双眸,只是藉由他看向别的地方。
她关心的,她的心,既在此处,而又不在此处。
——面对这样的人,应该要怎么做才有意义?
奥斯卡说完那些话,不由得对自己的坦诚感到咂舌。
虽然是毫无虚饰的真心话,但把这些事说出口,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利处。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自己目光中的含义。
奥斯卡看向缇娜夏。
她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露出了一副无依无靠的空虚表情。
「啊……」
缇娜夏自失了一会儿,然后她想要露出笑容——却失败了。殷红的嘴唇扭曲着。
「对,对不起……」
她用一只手捂着脸说道。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中不断滴落。
她的变化让奥斯卡有点想仰天长叹。虽然他并不想责备她,但她这么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他的确因她的视线一直感到气结。
缇娜夏像是为自己的眼泪感到惭愧似的咬紧了嘴唇。
但是,她仍没能止住眼泪。就好像她无意识中闷在心里的东西全都溢出来了似的,她静静地哭泣着。
看到她无声哭泣的样子,奥斯卡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呀,真是的……」
果然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这些应该她下意识怀抱着的最接近她核心的部分。是一种非常柔软、非常稚嫩的感情。由他人来指出这一点,可能还是有些干涉过度了。
但是,当她露出怀念着远方什么事物的眼神时,又总是显得非常寂寞。
所以他希望——她能笑得更无忧无虑一些就好了。
奥斯卡一边嫌麻烦似的咬了咬牙,一边向她招手。
「你过来。」
听到他的话,缇娜夏扭扭捏捏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被他拉着手坐下在他身旁。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好说出口的事吗?」
她慌忙摇了摇头,用手拭泪微笑着。
与美貌不相称的这个笑容显得很稚气,也格外让人怜爱。
缇娜夏调整好呼吸,双眼盯着自己的手。
「我以前提过一点,我小时候,曾有人救了我一命。但那个人却因为救了我……失去了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一切。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些,但还是救了我——然而我,却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他的东西。」
「那个人很像我?」
缇娜夏点了点头。
像是在和小孩子对话。其实她的内心里,有一部分一直都停留在孩子的时代吧。所以她的双眼一直在找寻已经失去的那个人。就算明知这是已经无法返回的时间,但仍旧怀念着遥远的过去。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是那样看着你的……对不起,我还是和那时一样,完全没有变得更坚强……」
缇娜夏的叹息声落在了她小小的膝盖上。奥斯卡心情有些苦涩,拿起身边叠好的毛巾,开始粗暴地擦起她的脸。
「情况我知道了,但光是缅怀过去也没什么用。既然被救下来了,就继续好好善用你的生命吧。挺起胸膛向前看。」
「……奥斯卡。」
她直直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皱起眉头,端正的脸上露出少许烦躁的表情。
虽然这张脸与救了她的那个男人的一模一样,但表情却完全不同。他们是不同的人,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缇娜夏接过擦脸的毛巾,视线落在了上面。
毛巾被泪水微微沾湿,还很干净。
她轻轻捏住柔软的毛巾。
「对不起……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真的是。」
奥斯卡拍了拍垂头丧气的缇娜夏的头,然后躺在了床上。既然现在还没收到关于狙击犯人的报告,那估计要明天才能了解事件全貌了。所以在那之前最好多睡一会儿。
躺下后疲劳感便涌了上来,奥斯卡深深吸了口气。陪她在一起,比坐在桌前处理政务都要累上不少。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要管她一下。
奥斯卡躺在床上看着她,缇娜夏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他犹豫着该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伸手拉了拉她长长的黑发。
「嘛……要你马上改过来也不太可能,慢慢来吧。」
就算不能马上完全咽下,只要一点点慢慢消化就好。想必救了她的那个人也是这么希望的——希望顺利长大的她能够幸福的生活下去。
缇娜夏的大眼睛看着他。和暗色头发相同颜色的睫毛轻轻摇动。她不安地用手指捏住他的袖子。
「奥斯卡。」
「怎么了?」
在昏暗房间中逆光下的双瞳里,看不清其中浮现的感情。如果一直凝视着她如同深渊的双眼,奥斯卡总觉得自己好像会落进不知何处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她嗫嚅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就今天一天,能让我留在这里吗?」
「啊?」
太过出乎意料,奥斯卡差点直接坐了起来。她用和刚才一样的清澈眼神看着他。
「就这一天,请待在我身边。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真挚的话语,依赖的声音。
奥斯卡感到一种像是被迷路孩子抓住衣角的错觉,他忍着头痛。
好累,总觉得各种都变得好麻烦。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上了床。她像猫一样滚到了自己身边。
「随你的便。」
「谢谢你。」
缇娜夏趴在床上,闭上眼睛笑着。
他冷淡的瞥了一眼她毫无防备的样子。
「我要袭击你了哦?」
「啊哈哈哈,对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便。」
她的笑声像铃铛一样清响,嘴巴上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但她还是像孩子一样毫无担忧地看着他。奥斯卡用挖苦的眼神看了眼身边的女人。
——不管怎样,都是自己被她折腾的团团转。没有比这更让他不爽的了。
他感受着焦躁的心情,用力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好了快睡吧。你和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好~~」
她老实地闭上了眼睛。
奥斯卡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庞,确认她已不再哭泣,睡眠中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他轻轻抚摸着她艳丽的长发。
※
已经无法再碰触那时的他了。
而陪伴那个他的,是那个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但那两人已经不复存在于历史之中。而相反的,现在的自己两人正在这里。
这是新的物语。
所以,已经不用再去追寻那个身影。只把回忆留下来就好。
感谢着他给予的生命,独自站起来。
挺起胸膛。
醒来后,就翻开下一页吧。
※
第二天早上,缇娜夏的脸被掐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眼皮好沉重,好像肿起来了。头也有点疼。
「你早上起不来床吧。」
听到头顶上传来的,像是有些呆然的男人的声音,她点了点头。
男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但她的意识很沉重,怎么也起不来。
他向半梦半醒的她问到。
「这么说来……你从四百年前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像是没什么所谓的问法。
这个答案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缇娜夏的脸上露出了见者倾心的笑容。
「为了来见你。」
她喃喃细语地回答,然后再次阖上了眼镜。回到了睡梦里。
听到这个回答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要甩开什么束缚一样摇了摇头。
「你这是迷魂汤啊。」
他的嘟囔声,没有传到梦中的她耳中。
※
「殿下!您昨天差点被狙击了哎!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就溜到外面去了!」
他一离开房间,一脸哭样的拉扎尔就跑了过来。从发小手上接过报告书,奥斯卡简单地浏览了一遍。
「果然没有抓到吗?嘛,就是这么回事吧。那种情况下如果第一击没打中,立刻离开才是正确的。」
「为什么您说的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本来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殿下你喜欢这种奇怪的事件,才会被人利用导致了这种事……」
「说想要去看的人是缇娜夏,我只是跟她一起去而已。」
「对,对了,缇娜夏大人好像不见了!您把她丢在哪里自己回来了啊!」
「啊—……也对,会变成这样啊。」
奥斯卡自己在她睡着后曾经回过一次政务室了解情况,这么说来好像的确没人知道缇娜夏的行踪。
他看着惊慌失措的拉扎尔,爽快地说到。
「那个在我的房间里。因为她起不来床所以就把她丢在那里了。」
拉扎尔听到这句话整个脸都变白了,他抓着主人的衣服嘴巴开开合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奥斯卡稍稍觉得有趣,低头看着他。
「您,您这人……」
「我什么都没做,放心吧,真是个烦透了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奥斯卡随意回复他,一边迈开脚步。拉扎尔赶紧追上他。
「真的吗!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你搞什么麻烦事!」
走廊上两人的声音徐徐远去。
而房间里的那位美丽魔法士,仍沉浸在他们的声音无法传到的深眠之中。
4 听不见的细语声
在黑色的石质大厅里回响着几个人的声音。轻轻的咂舌声反弹在冰冷的地板上。
「王太子的暗杀失败了?但凡莉塔能做得更好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莉塔之所以会死,不就是因为亚鲁诺被人看到了吗?」
「本事太差了,死了也是白死。」
声音中夹杂着男女老少。
要说他们之间的共通点,应该就只有阴谋者们特有的恶意吧。有人享受着这些,有人非常认真,他们全都浸淫于阴谋暗算。
「结果阿卡西亚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如果能夺走它的话,也能减少一些不安因素。」
「听说城堡里来了个铎洱达尔的王族……」
「现在的铎洱达尔王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伤害王族,就会与铎洱达尔敌对,那就麻烦了。」
「反正铎洱达尔的公主也不会一直待在法尔萨斯。找对时机就好。当然也可以让公主因意外而死。这样被追究责任的就成了法尔萨斯了。」
愉悦的笑声传了出来,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毫不怀疑己方胜利的空气,就这样在不为人知的阴暗地下扩散开来。
※
拉扎尔拿着文件走进执政室,一瞬间对室内的景象感到不知所措。
奥斯卡坐在桌子前工作,黑发的魔法士正从一旁拿着他的左手,给他剪着指甲。她正拿着一把小剪刀埋首于这项工作。
拉扎尔愣了一段时间,直到缇娜夏抬头和他打招呼才回过神来,他问到。
「你们在做什么?」
「我来取一些指甲,但只剪一只手指也不好,所以就想顺便帮他把指甲都剪了。」
「阻止她也显得有点蠢,所以就随她去了。」
「接下来请对比一下左右手,为我的作品感动吧。」
缇娜夏好像完成了,她把剪下来的指甲塞进一个小瓶里,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奥斯卡呆然地看着她。
「解析的情况怎样?」
「很顺利,我想还有四、五个月就可以开始解咒了。」
「真的有在解析啊……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我有认真在做!要是觉得怪的话,就好好确认一下呀!」
缇娜夏大声喊道,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但忘记了,诅咒你的人是谁?」
现在才问这个还真是有点过分,奥斯卡用手支着额头。
——这么说来,当时他在铎洱达尔说明诅咒由来的时候她不在场。后来也因为她好像原本就了解关于诅咒的一些事,所以就错过了说明的机会。
明明连缘由都不知道,但又一整个月都没提出这个问题的她也真是……当然没有对她说明的他也有些不对。奥斯卡内心这样说服了自己,开始向她说明。
「这是我小时候,『沉默的魔女』对我施加的诅咒。父王和我都被诅咒无法再留下子嗣。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在寻找解咒的方法,但诅咒本身仍是机密事项。这也是第一次和铎洱达尔商量这件事。」
缇娜夏听到这个粗略的说明,睁大了眼睛,随后叹了口气。
「我知道沉默的魔女在诅咒方面很有一套,但这是在太厉害了。说实话,这根本不像人类能做到的。」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杀死过魔女吧?」
「的确,但赢得非常勉强。再来一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取胜。」
听到她满不在乎的回答,奥斯卡感觉有些不安,他有些在意地又确认了一下。
「真的能解咒吗?」
「能的啦。如果你有已经秘密确定好的妃子,那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这么说着,缇娜夏像是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似的,俯下了暗色的双眼。
「最晚明年你就可以结婚了,请交给我吧。」
这句干脆的话语,就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一样。
缇娜夏优雅地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看着门关上,拉扎尔问了问主人。
「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要不开始挑选几个候补者?」
「……可以。」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家伙,又被她搅乱了自己的状态。
从祭典那晚以来,缇娜夏身上的不安定感确实开始淡化。看着他的时候也不会再露出那种看着远方的神情——但相应的,她的表情比起以前也更加多变了起来。
有时会像小猫一样对他露出不设防的好意,有时也会顾虑到立场而故意拉开距离。虽然她的状态时不时都会变化,但她对他敞开的内心却是不变的……不仅如此,她的行为里越发渗透着笨拙和沉重。而面对她这种不知进退的做法,如果认真对待她的话就又会被她折腾地不浅。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奥斯卡这么抱怨着,喝下了她泡好的茶。
※
在法尔萨斯,武装强盗团萨特纳的历史十分悠久。
在他们引发的事件中,最早留有的记录应该是大约三百五十年前对托比斯的掠夺。
托比斯是一个东部边境附近的小镇,它在一夜之间因强盗团的掠夺而毁灭。突然来袭的强盗们不择手段地残忍杀害了镇民,让原本有八百人生活的小镇,最终只剩下了五十七个幸存者。
之后法尔萨斯派遣军队前往讨伐萨特纳,经历五次战斗,军队杀死了近百名强盗并将剩余人员处死。但是,在一切结束的约百年后——继承了萨特纳之名的强盗团又再次出现了。
从那以后到现在,萨特纳就像是断尾蜥蜴一样,每次以为抓住他将他全灭了,过不了一段时间就又再次复活。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抓到首领,还是另有强大的幕后黑手存在,总之这个强盗团是法尔萨斯国内烦恼的种子之一。
奥斯卡看完报告书,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萨特纳啊……伊特族倒是在七十年就停止了掠劫。」
「那是先王雷吉乌斯移民政策的功劳吧。」
奥斯卡的曾祖父好像是个怪人,他树立了诸多武勋,其中之一就是让以掠夺为生的游牧民族伊特族成功以移民的形式归附国内。伊特族在败给雷吉乌斯率领的军队后,便在雷吉乌斯的劝说下移民至米涅达特附近的土地,之后过着和平的垦殖生活。
另一方面,萨特纳最近又开始现身,他们前几天袭击了城都西北方向的村庄。奥斯卡用手支着脸颊说到。
「萨特纳比伊特麻烦地多。女人小孩也都不放过,还会放火焚烧街镇,最好还是把他们斩草除根、」
「根据调查, 萨特纳很有可能潜伏在被袭击的村子附近的洞穴里。据说他们的人数有五十到一百人。」
「应该又是壁虎的尾巴吧。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让阿尔斯负责指挥。」
「我明白了。另外伊努雷特要塞发来了的视察邀请,那边的设施和装备都有些老旧了,希望能够进行换装。」
「这种事情还是我比父亲更适合,好的。」
位于北部边境的伊努雷特要塞,是防备西北面的杜尔扎和东北面的赛扎鲁的战略要冲。杜尔扎和赛扎鲁都拥有可称为大国的实力,并对法尔萨斯怀有一定敌意。
十年前法尔萨斯与东面的亚尔达发生战争时,也曾经提防这两国从背后发起进攻,但最终杜尔扎和赛扎鲁由于互相牵制的原因都没有行动。奥斯卡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年轻稳重的父王一边嘟囔着「打仗真麻烦啊。」,一边指挥战争行动的样子。
他处理完最后这两件事,将署名的文件交给了拉扎尔。
「那我就按照您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辛苦了。」
拉扎尔离开房间后,奥斯卡将视线移向窗外。
「天气不错啊……稍微活动一下吧。」
虽然他平时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训练,但偶尔也想看看士兵们的锻炼程度。
他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剩下来的文件,离开了政务室前往训练场。
※
「变迁吧——」
随着缇娜夏轻声咏唱,水盆上的构成略微旋转了一下。她完成了需要细致调整的几个地方,浅浅喘着气。
她一直在重复类似的工作。在欠缺的地方增添新的咏唱,然后根据情况再次进行调整。
虽然这是个看不到头的解析工程,但也许是因为逐渐掌握了祝福和诅咒两边的习惯,她的解析速度也略有上升。
缇娜夏后退一步,对比着水盆上的构成和小时候摘抄的内容。纸上描绘的祝福和诅咒是相互对称且抵消的,但有一个地方却存在着差异。
「这个祝福里,竟然有定义名……」
沉默魔女施加的这个祝福里,有很小一点点地方存在着定义名。由于只有那里是无法解析的,所以诅咒那一边也不存在对应的构成。
「把定义名用于祝福……真是颇费心思。」
定义名一般用于巨大的持续型魔法。术者会将独特的名称赋予一部分构成,只要不知道这个名称,就无法正确解读这个构成,进而能起到加密的效果。
但是原本就不曾听说有人在祝福和诅咒上使用定义名。毕竟这两种构成本身就是用术者独特的语言来编织的。在此之上还要使用定义名,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以及十分深厚的执念。
缇娜夏皱起眉头看着有定义名的地方,从整体来看那里只是个细微之处。与祝福抵消的诅咒也绕开了那里,所以不去碰触应该也没问题。
缇娜夏用笔在那个地方做了记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也许是一直集中精神的缘故,她微微有些头疼。
「……去转换一下心情吧。」
在疲劳的状态下进行细致的分析也很容易停滞不前。
缇娜夏用魔法固定了水盆上的构成后离开了房间。
——她仍旧很在意前几天对奥斯卡的狙击。
结果那时的犯人一直没有抓到,但他本人还是若无其事地说「过段时间还会再来的吧。」。就算身为王族已经对这种暗杀十分习惯了,但她还是希望他的态度可以更加认真一些。
这时,从走廊对面走来了两个认识的人。宫廷魔法士杜安和希尔薇娅看到缇娜夏后停下来行了一礼。缇娜夏看着他们紧紧抱着的书苦笑了一下。
「看起来很重,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的!只是搬到讲义室。」
看到可爱的笑起来的希尔薇娅,缇娜夏也跟着微笑。杜安问道。
「您在找什么?好像在看窗外的样子。」
「是的,我在想会不会有什么可疑人士。」
「大白天的,想来还是没有这么大胆的刺客吧……」
「其实我想在城堡里施加一个结界,但其他国家的人来做这种事恐怕有点太过了……」
从已经被封印了转移的狙击犯仍旧能够逃走这一点来看,对方应该也拥有复数名魔法士。虽然她有信心自己的魔法战能力更强,但如果没有施展力量的权限,那也无计可施。
稍微有些静不下心的缇娜夏弹了弹手指。杜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指上闪烁的火花。希尔薇娅重新把书抱好,对缇娜夏说。
「说起来我刚才看到殿下去训练场了。如果真有可疑人士的话,应该也会去那边吧?」
「希尔薇娅,你……」
听到把主君当做诱饵的这一发言,杜安一脸无语。另一方面,缇娜夏则眨了眨黑色的眼睛。
「训练场?奥斯卡么?」
「殿下经常这样给大家做些训练。因为城堡里最强的人就是殿下,对大家来说都是不错的锻炼。」
「毕竟奥斯卡很擅长教人嘛。」
缇娜夏不小心说出了口,她马上捂住了嘴巴。希尔薇娅没有多想问了她。
「您对剑也有兴趣吗?」
「小时候稍微学过一点。即位以后因为太忙了就没有了……所以从没在实战中用过剑。」
杜安与希尔薇娅听到这意外的话睁大了眼睛。他俩是少数知道缇娜夏四百年前女王身份的人。杜安是从奥斯卡这里得知,而希尔薇娅则是缇娜夏本人告诉了她真相。所以他们虽然知道这位美丽的魔法士有着「杀死魔女的女王」的名号、曾经站在黑暗时代战场上,但她毕竟是魔法大国的女王,很难想象她拿着剑的样子。不过既然是王族的话,作为护身学习一些剑术也不奇怪吧。
缇娜夏心神不定地望着窗外,希尔薇娅笑着补充道。
「训练场的话,从东边的回廊出去就到了哦。」
「欸?」
缇娜夏微微惊得跳了一下,她东张西望看了看,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向两人轻轻低下头。
「那个,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急事,所以要先走了。抱歉。」
「您走好。」
希尔薇娅对在长长的走廊上跑着离开的缇娜夏挥了挥手。她的身影消失后,杜安目瞪口呆。
「希尔薇娅,你就别煽动她了吧。」
「煽动?」
「别让那个人过于接近殿下。」
奥斯卡从铎洱达尔城堡的地下带出来的女人。她明明来自于四百年前,但不知道为何对奥斯卡拥有浓厚的兴趣。
如果只是普通的关心倒也没什么问题,但继续接近下去的话就有麻烦了。
但希尔薇娅好像不太清楚个中利害,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那两个人关系好点也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吧,对方可是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
奥斯卡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那位主人虽然平时行为看起来很糟糕,但关系国政时却很冷静。他绝不会跨越可能出现问题的那条界线。
但是缇娜夏这边却总让人觉得有点危险。她毫无自觉的仰慕着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应该妥协的点在哪里。
「那个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城堡。而她越是执着于殿下,便越容易产生遗憾。如果是普通的女性也就罢了,但那个人——比魔女还强。」
如果那种人有一天因自己的感情而行动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终将成为王的两人,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行。
「你就别煽动她了,要是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可没办法阻止他们。」
「欸—……」
希尔薇娅不满地鼓起了脸。她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把嘴巴尖了起来。
「缇娜夏大人,能不能不要成为那边的女王,干脆来法尔萨斯算了?」
「别说这种危险的话!」
听到同事完全不自重的发言,杜安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真变成那样的话,也只会让铎洱达尔变成敌人。他想象着无论哪边都很可怕的未来,垂下了肩膀。
※
位于城堡外围侧面的训练场,在毫无遮拦的日光下显得酷热难耐。
尽管如此,那里还是充满着人们放出的强烈热气。这是因为身为王太子的青年正在与士兵们进行比赛形式的练习。
「身体核心晃动了,要更加意识到核心来移动。」
「谢谢!」
他眼前的士兵鞠了一个躬。接着下一人站到了他面前,奥斯卡与他开始练习,这时他忽然发现训练场对面的回廊外站着一个女人。
用手压着自己被风吹动的长发的那人,正是缇娜夏。看到伫立在强烈阳光下的她,奥斯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嘴里嘟囔着,一边把对面的剑弹了回去。士兵不小心因奥斯卡的力道太大而把剑脱手落在了地上,奥斯卡把自己手里的剑交给了士兵。
「稍微休息一下,太阳很大,大家都注意一些。」
他这么说完,便从士兵们围起的圈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他笔直往回廊走来,缇娜夏露出了吓了一跳的表情。她像是想要逃走似的目光游移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留在了原地。奥斯卡来到她面前,便皱起眉毛。
「为什么站在大太阳底下?到树荫里去。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散个步转换一下心情。抱歉打扰到你们。」
「只是看看也没关系,但别被太阳晒到了,往后面退一些吧。」
法尔萨斯的阳光会伤害到她晶莹剔透的雪色肌肤。缇娜夏坦率地点了点头,退到了走廊檐下。
凝视着自己的那双暗色的眼瞳,是不能看得太过深入的。
她的美貌应可称为「倾国倾城」吧,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改变周围的氛围。
「……虽然内在很让人遗憾。」
「奥斯卡?」
「没什么。城堡里随你逛,但可别迷路了。」
「迷路的话我可以转移回来,所以没关系。不管在大陆的哪里我都回得来哦。」
她仰视他的微笑显得非常安心。说实话,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粘着自己。实际上,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草率地对待过哪个女人。
尽管如此,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扉完全向他敞开,是因为以前帮助过她的那个男人的印象还没有完全消失吗?
因而,奥斯卡摘下手套,拧了拧缇娜夏柔软的脸颊。
「痛!为什么!?」
「别太放松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这明明是你让它发生的吧!」
看到她略带湿润混杂着责难的眼神,奥斯卡很满意。
「你这幅样子,真的当过女王吗?没问题吗?」
「这幅样子……我做得很好,而且也很忙的!」
根据奥斯卡的调查,缇娜夏即位的时候是十四岁,直到十九岁退位为止,她都作为拥有着压倒性力量的女王君临魔法大国铎洱达尔。在她退位后的情报少地有些不自然,大概从那时起她便进入了魔法的睡眠吧。记录中她既没有丈夫也没有恋人,是一位非常孤独的,给人留下「冰雪般」印象的年轻女王。
「在位的五年时间里,你没被人要求快点结婚么?」
他自己从懂事的时候起,就不断被人谈起结婚的话题。虽然那时的铎洱达尔是以魔力强大来继承王位的,但也应该不至于没人提起。缇娜夏很干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经常被人说。特别是旧体制派死也想要削弱我的力量,经常会说『赶紧找一位王夫,早点生下国王候补。』」
「啊,因为是精灵术士,所以如果失去纯洁的话力量就会变弱吧。」
「因为他们的目的太过明显,所以就无视了。而且其实这对精灵术士来说还挺算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生死攸关啊,那为什么我就可以?」
她曾经明言「如果无法解咒的话,作为替代会为他生下孩子。」,但这很明显会削弱她的力量。但她还是如此提案,是因为她对解咒很有自信,还是因为时代变了?
听到奥斯卡的疑问,缇娜夏略显讶异地回答。
「啊?毕竟对象是你。」
「……这是什么意思?」
「咦?」
半睁着眼回答的缇娜夏,再次回顾了自己发言所包含的意义。脸变得像是刚洗完澡的小猫咪一样红。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在本来的历史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也没关系啦……」
看到悔恨地红着脸低着头的她,奥斯卡感受了自己内心的一丝窘迫。感觉提出了多余的问题,踏入了不该深究的话题。
这件事还是不要太过深入想比较好。这对彼此都好。
他用尽量不带感情的声音重新问到。
「反正多花点时间就能解咒了吧?」
「能的……大概一定能。」
「别用这种让人不安的说法。」
她真是曾经的冰之女王?看起来完全只是刚来到家里的小猫。而且还是不停失败的小猫。而负责收拾小猫烂摊子的奥斯卡一脸严肃地说。
「顺便一提,如果你有事找我的话早点告诉我。两天后我要离开城堡去视察要塞。」
「我知道了,大概要去多久?」
「两三天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找人……阿尔斯也不在,那就找杜安吧。嗯,或者找谁传个话就行。」
杜安听到这些估计会无精打采的回复「请别找我……」吧,但城里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应付很难以预测的她了。
缇娜夏脸上的红晕终于消去,她睁大眼睛说到。
「阿尔斯将军也不在吗?」
「他要去指挥讨伐强盗团的战斗,结束了应该就会回来。」
奥斯卡和阿尔斯,是法尔萨斯城中能够指挥军队的人里最年轻的两人。应对危急事态时,通常都会由两者之一负责指挥,周围的人也会信任他们迅速的判断。但两个人都不在的话,如果发生什么不测的情况,也的确让他无法放心。
「的确有点糟糕,要不要把时间错开……?」
为了讨伐萨特纳,阿尔斯应该明天就会离开城都。奥斯卡思考起是否要将指挥交给别人,但为了彻底歼灭这个麻烦的强盗团,他还是想让阿尔斯负责。
奥斯卡盯着眼前的女人。把她留在城堡里,是不是又会发生什么麻烦事?这也是一个大问题。他甚至觉得还是干脆带她一起去视察要塞比较好。
「缇娜夏,你也跟——」
「那个,你一个人去视察没问题吗?会不会有危险?」
「…………」
带她一起去的心思干净彻底的消失了。
看到她好像从心底担心似的看着他,奥斯卡回以平静的眼神。
「肯定比你去要好,你好好看家。」
「我没问题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被她用理所当然似的年长口吻这么一说,奥斯卡咬牙忍住了自己的怒火。事实上,从日历角度来看她的确更年长,但那种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把女人带去的话恐怕会被认为是王妃候补吧。」
普通的女人姑且不论,她毕竟是他国的王族。特意带着这样的人前往视察的话,肯定会被认为已经有了将来的约定。
这样的话只能让她留下了。只有留下她这一个选项可选。
奥斯卡内心总结完毕,再次叮嘱了她。
「你千万小心,别被奇怪的人带跑了。」
他这句话也包含了祭典那天晚上的情况,缇娜夏柔软的嘴唇露出了微笑。
「请你放心吧。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回来。」
细语声回响在他耳中,她毫无动摇的目光中蕴含的期望,就像是施了魔法一样沉重。
※
阿尔斯率领五百骑兵出城的两天后,萨特纳的讨伐便大体上结束了。
潜伏在法尔萨斯西北山中的强盗团中近半数或是被杀或是被捕,阿尔斯的主要精力开始向狩猎残党转移。
奥斯卡在伊努雷特要塞收到这个报告时抱怨道。
「虽然到此为止都和预定一样,但最重要的还是能不能将他们全数歼灭……」
被多次讨伐仍旧继续复活的萨特纳,恐怕没有明确的首领。
因此如果让其残党再次逃走的话,恐怕又会以这些人为中心结成新的强盗团吧。希望这次不要又搞成壁虎断尾,最好能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抓起来。
奥斯卡这么想着,但又因些许的违和感眯起了眼睛。
——比预计的顺利过头了。
对方当然也知道法尔萨斯的目的是彻底歼灭萨特纳。尽管如此,他们却继续躲在如调查所示的地方,简简单单就被消灭了一半人手。照理说,他们应该来得及提早转移到其他的藏身处才对。
「应该还有什么内情。」
奥斯卡轻轻用手指敲着自己的额角,却想不出这内情到底是什么。既然自己不在现场,就只能先交给阿尔斯了。
他下达了「要多加注意,好好扫荡残党」的指示后,继续视察要塞。
而那份危急的报告传达到他这里时,已经是两小时后,他确认完城墙的情况之后的事了。
那份报告的内容是,「萨特纳的残党出现在法尔萨斯城中,铎洱达尔的公主被掳走了。」
※
发生异变时,缇娜夏正在城外的书库里。
最近一周,她为了读一些禁止借出的书籍,每天都会来书库。
她埋头于桌子上的大部头书本,认真地阅读着,伸出手指想要翻开下一页。
——但这是,有种不协调感触动了她的意识。
缇娜夏感觉身后有点嘈杂的感觉,抬起了头。
「唔……?发生了什么事?」
总觉得有些奇怪,缇娜夏扩散了魔力进行探知,察觉到城堡的结界有微微的震动。
像是被贯穿了一个小洞一样的波纹——应该是有人从外面穿过了结界。
「——有人入侵了。」
缇娜夏反射性站了起来。匆忙将在读的书放回书架,小跑着向入口走去。接待处的魔法士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她,但缇娜夏顾不上管他,打开了门。
——光线照进昏暗的书库。
看到外面的景象,缇娜夏僵住了一瞬。两个穿着粗野的入侵者正与一名士兵战在一起。处于劣势的士兵一边接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大叫。
「有入侵者!来人!」
缇娜夏开始编织魔法构成,随即无形的力量便将正向士兵砍去的两个男人吹飞了。她开始继续编织下一个构成。
然而,注意力集中在构成上的她,没有注意到门后边藏着一个金发男子。男子把剑换到左手,悄声无息接近到可以碰触到她的距离。
「!?」
终于察觉到他后,缇娜夏的美丽脸庞上满是惊讶。
虽然他因女子的美貌吃了一惊,但仍乘势用力打了她腹部一拳。
女子发出小小的呻吟声倒在了地上。他用一只手抱起了纤细的身体,确认了她的模样,向周围的伙伴喊叫。
「有这个女人就足够了!我们撤!没时间了!」
他把剑收回剑鞘,重新用双手抱好女人的身体。立即向庭院角落里打开的转移门跑去,然后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像是在温水中穿行的感觉,他通过转移门,来到了城都近郊的森林中。
从城堡平安归来的他们,发出了安心的喊声。他们的战利品就是这个昏过去的女人。抱着她的青年向打开转移门等在这里的魔法士问到。
「亚鲁诺,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漆黑艳丽的头发和无与伦比的美貌。那个男人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应该概就是铎洱达尔的公主。作为人质来说已经足够了。」
亚鲁诺的话让周围的人欢呼了起来。然而男魔法士没在意大家的欢呼声,嘴角歪了歪笑了起来。
——没想到真的能成功,还取得了这种收获。
萨特纳众人原本也就只有逃得快这一个优点。他没抱太大期待。原本只希望把他们用作牵制法尔萨斯的佯攻,他骗了萨特纳的一半人去做诱饵,另一半则是送进城堡里。因为他的目标从最初开始就是持有阿卡西亚的王太子,所以没必要与法尔萨斯正面交锋。
但看到现在这个结果,他也不由想要得到更多,他指了指青年臂弯中的女子。
「按照预定那样,让他用阿卡西亚来交换人质。阿卡西亚一到手,就把这个女人杀了。如果杀掉她的话,报酬翻倍。」
「翻倍!?真的?」
「真的,但一定要杀了她,千万别把她卖到什么地方去。」
亚鲁诺再三叮嘱,那群人里的一个男人发出了庸俗的笑声。
「真浪费,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还想卖她的话我们之间的这些事就全部作废……对了,也别对她出手。不然她就没有人质的价值了。如果她是王妃后补,那贞操也是她商品价值的一部分。」
亚鲁诺说完,便摸索了一下腰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金色的臂环。臂环上镶有五个玻璃球,玻璃球内部充满了透明的液体,臂环内侧则有好几根针。
他打开臂环,并将它紧紧地箍在了失去意识的缇娜夏手臂上。确认了她白色手臂上流出的三条血迹,亚鲁诺笑了起来。
「这是含有睡眠药的封饰具,千万不能摘下。因为不是魔法药,所以取下后马上她就会醒过来。另外如果你们还有别的封饰具的话都给她戴上比较好。」
几个男人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就去找封饰具。这段时间里,女人仍旧被青年抱着,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亚鲁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手伸向她的额头。
——如果现在杀了她,那担心事项就会减少一个。
但这样就无法夺取阿卡西亚了。那把剑才是他们最大的目的。虽然有些危险,但他还是必须选择这种做法。即便万一失败了,到那时再采取下一个措施吧。
亚鲁诺轻声咏唱,从碰触额头的手上向女子注入构成。
抱着她的青年讶异的看着亚鲁诺。
「你在做什么?」
「稍微加一点保险,不管是多么强大的魔法士,只要没有意识,也就很容易被施加精法。」
亚鲁诺的笑容满是愉悦,而青年则像是看到恶心的东西似的望着他。
※
「……那个笨蛋,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萨特纳指定的交换人质的地点,是法尔萨斯城都附近的平原。
奥斯卡紧急回到城堡,匆忙与众人了解情况之后,便带着二十人左右的骑兵向指定地点进发。杜安作为护卫紧跟其后,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被抓起来的那些萨特纳的人好像只是佯攻。应该有人掌握了城内的转移坐标,直接打开了转移门。整个袭击只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幸运的是受害者很少——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他们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算要夺走足以交换阿卡西亚的东西。那家伙被抓走,应该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只是让她留下来看家就变成这样了嘛……」
事实上,要拿阿卡西亚与其他国家的王族做交换,重臣中也有反对的意见。
阿卡西亚不是单纯的一把宝剑。它可以说是法尔萨斯王室的象征。在这一点上它是和铎洱达尔的精灵们类似的东西。既然如此,如果因那些强盗们便失去了这把剑,法尔萨斯王室也必定会因此颜面扫地。虽然谁也没有明说「区区他国的人」之类的话,但空气里都是「真值得把阿卡西亚交给对方么?」的气氛。
虽然奥斯卡以「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为由强硬推动了自己的想法,但现在的他还是脸带苦涩的挥了挥缰绳。
「要是那家伙被杀,就得和铎洱达尔打仗了吧?」
「您别开这种玩笑……」
既然是人质,对面应该也不会做什么乱来的事,虽然交换结束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
奥斯卡表面上露出了坦然的表情,嘴里仍嘟囔着。
「因为在我身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他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这件事,在她刚来法尔萨斯时,他就一直很清楚了。但到现在为止他都觉总会有办法的,一直将其置之不理。而其恶果便是这次的事件,他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沉重。
不久,奥斯卡一行人来到了作为人质交换场所的平原。这里看起来没有可以隐藏人手的地方,只有三十个左右的萨特纳骑兵等在那里。
奥斯卡让士兵们留在离敌人正面略有些距离的地方,举起了阿卡西亚。
「我来了,女人在哪?」
像镜子一样的双刃剑身,看到剑身上古老年代的工艺感十足的花纹,萨特纳人中传来一阵喧闹声。他们向左右分开,从后方走上来一位青年,他手上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
「拔剑收回鞘里扔过来。」
听到高声喊出的要求,奥斯卡随意地回答道。
「先把女人交过来。」
「想得美!先交剑!」
奥斯卡微微侧头望着缇娜夏。她白皙的耳朵上带着五个耳环,暗色的双眼一直紧闭着。
「那先把女人叫醒,不然我怎么知道她是死是活。」
听到他傲然的要求,萨特纳众人互相看了看。趁着这个间隙,奥斯卡向杜安询问。
「怎样?」
「应该还活着,但她身上到处装着的那些……应该全都是封饰具。一般只要一个就可以让普通的魔法士无力编制构成,所以就算醒过来可能也没法期待缇娜夏大人的助力。」
「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
奥斯卡这么说着,一边把手放在腰间。除了阿卡西亚外,他还带着另一把长剑。这是为交易后的战斗做的准备。
另一边,萨特纳的人正在为是否要叫醒缇娜夏进行商议。
虽然亚鲁诺说过绝对不要叫醒她,但如果不能明确她的生死,谈判也的确无法继续。虽然只要碰到她的身体,就能从体温中了解到她还活着,但又不能先把她交出去。
「只能把臂环脱下来了。」
「没问题么?」
「就算醒过来,她身上也还有二十来个封饰具。而且只要能拿到那把剑,亚鲁诺就会马上打开转移门,不用担心吧。」
抱着缇娜夏的那个青年将她上半身抬起,另一个人把她的双手反拷在身后绑了起来。然后青年才伸手准备解开手臂上的臂环。
臂环随着一声轻响掉了下来,青年拍了拍缇娜夏白皙的脸。
他重复了几次,长长的睫毛终于开始扇动。贝壳般的眼睑下露出一双暗色的大眼睛。缇娜夏眨了几次眼,转动头看了看周围。但因为手被绑住,她差点摔倒,青年用手臂支撑了她。
「头,头好痛……」
「——赶紧起来,笨蛋。」
呆然的声音来自于奥斯卡。缇娜夏用迷糊的眼神看着他。
「奥斯卡?怎么了?……我……好像……」
「需要我给你说明一下情况吗?」
「拜托了。」
「你太呆了,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不知心情是好是坏的男人的揶揄声,缇娜夏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总算想起了最后的记忆。她再次环视四周,又确认了双手都不能动,终于搞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那个——对不起……」
「真是的,下次给我注意点。」
她听到这句话缩了缩脖子,萨特纳的一人听完两人的对话,大喊起来。
「快点把剑交出来!说好了的!」
「交出来就会把那个还给我吧?」
「当然。」
看到萨特纳堂堂正正撒着谎,缇娜夏睁大了眼睛。
「是为了阿卡西亚才把我抓起来的吗?……这样可不行,请把这些东西摘下来。」
听到她的要求,周围的男人哄笑起来。
「不谙世事的公主大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啊。」
「请把这些东西摘下来?没人会听你这句话的吧?」
嘲笑声让缇娜夏皱起了眉头。听到传来的笑声,奥斯卡露出一副没趣的表情开始独自驱马前进。
缇娜夏看到他的动作,再次开口说道——她清澈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会让人服从的强者的口气。
「请摘掉……不然的话,我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那是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的声音。
抓着她的青年僵在了原地。充满力量的暗色眼睛盯着他。他扶着她的手忽然感到一阵疼痛,不由松开了手。
——但是她没有倒下。
男人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缓缓浮上空中。
长长的黑发仿佛有生命一般自行舞动着,殷红的嘴唇嫣然一笑。
缇娜夏露出妖艳的笑容,俯视着男人们。
「编制构成变难了……请别期待我能控制好力量。」
「不用控制,他们是以虐杀和掠夺为生的人。」
奥斯卡没有停下马,半睁着眼说道。
缇娜夏听到男人的指示微笑了一下。随即绑着她手的绳子便爆裂开来。
「我明白了。」
女人伸出白皙的右手,手中出现了巨大的火球。她从空中缓缓落下,一言不发的将火球丢了出去。
萨特纳人不禁用手臂护住了脸庞,他们感受到刺激皮肤的可怕热风和爆炸声——却发现自己还活着,睁开了眼。火球落在了离中央稍远的地方,正灼烧着边缘处的五人。
缇娜夏略显懊悔地撇了撇嘴。
「呜,目标有点对不准。」
「你在搞什么,可以了,快点回来。」
奥斯卡向空中伸出了手,缇娜夏在天上摇摇晃晃地飞着,降下来想要抓住男人的手。
然而正在这时,之前一直抓住她的那个青年驱马跑了过来。
「别想逃!」
他朝着正在降落的缇娜夏挥动剑刃。她虽然想要编制防御构成,却由于封饰具的影响不能做的很好。正觉悟自己要受伤的时候,她的身体被人从旁抱走了。
「奥,奥斯卡……」
他没有回答。他用左手利索地将缇娜夏抱在自己膝盖上,右手则用长剑接住了青年的攻击。同时,法尔萨斯军也开始向萨特纳方向突击,缇娜夏隔着男人的肩膀看着这些,耳边传来了奥斯卡的笑声。
「把这家伙卷进这件事——你们就好好后悔自己的不幸吧。」
青年的剑被无法颠覆的实力差距击溃,奥斯卡再一剑斩断了对手。青年的身体无声地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两边的阵势也开始接战。叫喊声响彻了平原。站在萨特纳军最尾处一个男人的脸色也随着事态发展而改变。
「喂,喂,亚鲁诺!快开启转移门!」
但已无人听从他的呼喊。
萨特纳众人虽然尝试了抵抗,但仍旧瞬间被法尔萨斯军队制服了。
※
「你身体情况还好?有被他们怎么样吗?」
「我昏倒了所以不太清楚,好像被用了什么药,现在有点不舒服……」
在返回城堡的路上,缇娜夏坐在奥斯卡膝盖上,确认着自己的手臂。手肘上方一点的地方渗出了一些血液,奥斯卡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如果只是不舒服也还好,晚点请医生帮你看一下。」
「对不起……」
缇娜夏用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因为药的影响她还有点模糊。不仅如此,她总觉得脑袋里好像还有些什么东西。缇娜夏运用起体内的魔力,确认了违和感的原因。
「好像被施加了……什么东西,应该是精法的暗示。」
「精法?能解得开吗?」
「能解开。如果这么放着不管的话,我睡着以后大概会来刺杀你。啊哈哈。」
「……赶紧解开吧。」
「好痛。」
他掐了下笑的正灿烂的缇娜夏的脸颊。她实在是太没有紧张感了。
她摇了摇头逃离了男人的手指,然后缩了缩肩膀。
「这个暗示好像还想命令我夺走阿卡西亚,为什么这么拘泥于阿卡西亚呢。」
「完全搞不懂。法尔萨斯王族之外的人拿到它也用不了。这上面有基于血统的束缚。」
「是啊……」
暗色的眼睛里浮现出思考着什么似的险峻眼神,但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露出了抱歉的眼神。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你又不是猫,别让人这么轻易就带跑了啊。不过,这次是因为有人入侵了城堡,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留下自己出门的,抱歉了。」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像小猫一样地睁圆了眼睛。
「怎,怎么了吗?你竟然会道歉。」
「你是想再被掐一掐吗?」
「已经有作用了!」
猛烈地摇着头,缇娜夏悄悄仰视他,用其他人听不见的低声说道。
「那个,如果下次发生这样的事的话,比起我来,请更优先阿卡西亚。」
「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了,笨蛋。」
「不,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就算没有我,对铎洱达尔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困扰。」
——当然她自己也没有打算轻易送死,但毕竟她是其他国家的人,肯定不应该用王剑来与她交换。如果他是担心与铎洱达尔关系恶化才做的这个选择,那她希望他不要搞错了这一点。
看到缇娜夏如此认真的诉说,奥斯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珍惜自己的国家吗?」
「它对我很重要。」
缇娜夏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奥斯卡听完点了点头。
「那你就再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价值吧。不要让别人轻待了你。至少也要说出『能把我换回来的话,就算阿卡西亚被夺走,我也能帮你拿回来。』这样的话吧。」
「……奥斯卡。」
他的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是王族应有的,是象征了国家的那把王剑的主人应有的样子。
缇娜夏初次接触到他的这一面,不由得咽下了叹息声。
「但是我……」
与以血脉继承的法尔萨斯王室不同,铎洱达尔的王位是依力量来继承的。那只是一个可以替代的齿轮——对于想要继续这么说的缇娜夏,奥斯卡面朝前方说到。
「放心吧,比起你,我会更看重自己国家的。这次只是碰巧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而已。」
略显无情的话语,是为了让她不要太过愧疚的一种顾虑吧,但这也一定是事实。
强大的、坚定不移的精神。和以前的他不同,毫无姑息的态度。
正因如此,正是基于这份强大,他才会向她伸出手来。
胸口热了起来。
缇娜夏怀着不知其名的感情,抬头盯着这个男人。
城都就在前方不远处。
※
亚鲁诺在森林中用魔法窥探着交换人质的情况,对于萨特纳的失败,他狠狠地咂了咂嘴。
「不是说了不要摘下臂环么……一群蠢货。」
但是,公主的力量仍远超他的预计。没想到戴了这么多封饰具还能使用魔法,看来不仅是阿卡西亚,她也是必须要排除的目标。
「不过,既然她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那作为一个棋子倒是很方便。」
他已经对她施加了精法的暗示。那个构成还与亚鲁诺相连,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她。他这么想着,正准备接触那个构成时——有个少女的声音在理应无人的森林中响起。
「你在干什么?傻笑地很恶心。」
他慌忙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红发少女浮在空中。
少女朝惊愕的亚鲁诺露出了不知根底的笑容。
「那位可不是能当做人偶操纵的人。反过来说,你倒是挺适合当做礼物的。」
压倒性的力量伴随着构成出现。
亚鲁诺连叫喊都来不及,就被力量的洪流冲走而失去了意识。
※
回到城堡的缇娜夏,解开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构成后便走进了浴室。
她在浴缸中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顺便让身体里的药物从胳膊上的伤口流了出来。
这次真是失败。看来她被人过于接近身边的话反应就会变得迟钝。虽然这是魔法士的常理,但也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放弃。她不能容许自己拖他的后腿。
缇娜夏感受着逐渐上升的体温,抱起了双膝。
「奥斯卡……」
嘟囔着的名字好像在她身体的中央唤起了热度。和以前的他很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男人。
他绝对谈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总是在捉弄她。这应该是彼此相性不太好吧,但是她倒也不讨厌像个小猫似的被他这么对待。因为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他抱有从未改变的亲近感情。
——但是现在,好像不光如此,她还有一种微妙的静不下心的感觉。
胸口总有种难以名状的嘈杂感,像是想要呼喊什么一样,有种像是想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一样的焦躁感。
这种感情,这种难以思考的不可思议的热度,都是她四百年前所未曾拥有的东西。
缇娜夏摇了摇湿漉漉的睫毛,闭上了眼睛。
「……怪怪的。」
是因为被人掳走,又勉强使用了力量所以感到疲惫了么。
越是思考他的事脑子就越是糊涂。或许这只是单纯因为泡澡泡过头了?缇娜夏想到这一点,便赶紧离开了浴室。她忍耐着想要睡觉的心情,在光着的身子上裹上浴巾把头发弄干。
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谁呀?」
「是我。」
「奥斯卡!?」
听到意想不到的声音,缇娜夏慌忙跑向了门口。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她的房间来。还有之前的道歉,今天还真多稀罕事。
看到她打开门,奥斯卡一瞬间哑然地目瞪口呆。但他马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捏住了她的脸颊。
「穿好衣服再开门啊。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对,对不起……」
缇娜夏捂着脸颊回到室内,在缠着的浴巾上面披上魔法服的袍子。
好像怎么也摆脱不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她对奥斯卡完全没有任何警戒心。反正对他来说自己也就是个小孩子,好像也没有在意的必要。
缇娜夏把袍子和衣服穿上系好,再抽出了裹在身上的浴巾。
奥斯卡走进了房间背对着她,在她说「穿好了」之后,又转过身来。
「你身体没问题了?」
「没问题,暗示也已经解开了。」
奥斯卡拉来房间里的椅子坐下。撑着手肘看着缇娜夏叠浴巾。
「你——」
「怎么了?」
奥斯卡正要开口的时候,房间的中央突然产生了一阵扭曲。
下一瞬间,红发的少女转移到了那里。她的右手提着一个失去意识的男子。
「缇娜夏大人,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米拉。」
突然出现的少女让奥斯卡吃了一惊,但马上又想起了她的身份。
她是铎洱达尔城堡地下里守护缇娜夏的那个少女。缇娜夏称呼她为「精灵」,想来她应该是十二位铎洱达尔精灵中的一人。
米拉环视房间后注意到了奥斯卡,随即脸上露出「糟了」的表情。
「打,打扰你们了吗?」
「不用在意,那个男人又是谁?」
「啊,这是带回来的伴手礼。他就是操控那些强盗潜入法尔萨斯的男人。」
听到少女的话,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
「摩尔迦多逃到了铎洱达尔东面,也就是现在的杜尔扎的位置,并且在那里开枝散叶。现在役使邪龙的就是与杜尔扎王宫有关联的人。他们召唤了很多邪龙,并且以其灵魂作为食粮制作了禁咒。——然后,他们要进攻法尔萨斯的话,能够让禁咒无效化的阿卡西亚就是个大麻烦,所以他们想要做点什么来除掉这个不安因素的样子。以上就是米拉的报告!」
场所转移到会议室,听着优秀精灵报告的法尔萨斯诸人不禁目瞪口呆。米拉带回来的名为亚鲁诺的男子是杜尔扎的宫廷魔法士,他醒来后就经历了一番审问。
沉重的沉默中,国王凯文表情严肃地环视大家。
「没想到他们为了进攻会准备这样的东西……缇娜夏大人,如果他们使用禁咒的话,我们有对抗的手段吗?」
缇娜夏虽然是其他国家的人,但也身为米拉的主人一同出席。她感受到大家的视线,表情难看的摇了摇头。
「只有阿卡西亚了……这种禁咒应该是大规模破坏用的咒文,就算想用魔法来对抗,应该也会被它的力量击败。」
「原来如此。」
「虽说是禁咒,但毕竟也是要遵循魔法法则的。在普通的人类能够办到的范围内,我想不管事先做多少准备,最多也只使用五次。再多的话术者就无法承受了。所以我觉得只要能克服这五次禁咒应该就能取胜……」
缇娜夏说到这里,看了眼身边的奥斯卡。看到她好像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奥斯卡挑起了眉毛。
「怎么了?说吧。」
「唔——虽然阿卡西亚能够将禁咒完全无效化,但使用阿卡西亚的人是否能承受禁咒的余波这一点,还是很微妙的。应该需要张开结界保护使用者这种方法。」
在点头认可的人中,将军艾塔德举手发言。
「干脆先攻过去怎么样?现在对方应该也还没完全准备好。」
「虽然我也觉得这样不错,但从不了解情况的他国看来,很可能认为这是法尔萨斯的对外侵略。」
听到王的话,有几个人也发出了沉吟声。国王暂时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不久他便带着平静的决心看向儿子。
「能做得到么?」
「能。」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凯文长长呼了一口气。平时温柔的眼睛里,现在满是身为国王的威严色彩。
「那就开始准备军队吧。不由我们进攻,先等待对方进军。」
众人对王的决定均表赞同。凯文指着众人中的儿子说道。
「然后,王位就由你来继承吧。」
「啊?」
奥斯卡对这出乎意料的发展瞠目结舌。但他马上便回过神来,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不要因为讨厌打仗就退位啊。」
「虽然的确讨厌,但也不仅是这样。现在持有阿卡西亚的人已经是你了,所以你应该成为国王。还有,可别死了。光是挡下禁咒是还不够,你活着回来才是真正的胜利。现在也没有其他继承人,你一定要有这样的觉悟。」
面对突发的事态,重臣们都屏住呼吸凝视着父子间的对话。
奥斯卡带着苦涩的表情看了看父亲,忽而苦笑了起来。
「我一开始就没有死的打算……我明白了,王位就由我来继承吧。打仗的时候,父亲你可以悠闲地做做文书工作。」
「其实我也讨厌文书工作。」
凯文开玩笑似的回答着,会议室里的空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5 镜子的另一边
在探明了杜尔扎计划的十天之后,在夕阳照耀下的法尔萨斯城堡的房间里,缇娜夏正翘着脚坐在椅子上。她眼前的水盆中浮现的是正在解析中的构成。米拉怀着感叹的心情眺望着那个构成,缇娜夏开口说道。
「你知道杜尔扎在哪里准备禁咒么?」
「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为什么?」
「如果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自己直接杀过去吧?」
被戳中了痛处,缇娜夏沉默了。按照目前的情况,如果法尔萨斯采取先发制人手段,就会造成外交上的问题。但如果自己一个人去,应该也能顺利把事情解决,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行不行。接触构筑中的那个禁咒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把术者杀死的话力量更会四处飞散,很可怕。」
「唔。」
「而且缇娜夏大人,你虽然魔力很强但本质还是后卫型的人,请不要单独行动!上次也被那个奇怪的谁给抓走了……如果对手有魔法士以外的人就麻烦了。难道您忘了以前差点被乌奈杀死的那件事吗?」
「我记得。」
听到精灵的说教,缇娜夏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四百年前,与魔女莉奥诺拉战斗时,把缇娜夏逼得最为窘迫的敌人就是身为魔女左右手的那名剑士。当时的她靠着精灵之一的森挡住了乌奈,但十二位精灵在她退位时除了米拉都已经还了回去。在这种状态下想要独自闯进未知的敌人老巢,她还不够资格。
虽然从遥远的过去来到这里,但缇娜夏在这期间都在沉睡,和普通的十九岁人相比,她的人生经验也并无太大不同。如果和拥有阿卡西亚的奥斯卡近身战斗的话,肯定会被瞬杀。
看到开始审视自己本领的缇娜夏,米拉说出了最有道理的话。
「禁咒交给阿卡西亚才是最合适的,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
「我同意继承王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杜尔扎的……」
铎洱达尔的国王卡尔斯特所,也是这么对缇娜夏说的,「最近杜尔扎的举动很可以,所以他想要复活精灵作为威慑力。」
但是最终杜尔扎的武器却朝着法尔萨斯挥了下去。想来要使用禁咒的话,就算考虑到阿卡西亚的因素,比起魔法大国,还是对法尔萨斯用更合适一些吧。
「不过,让摩尔迦多逃走也是我在位时候的事……果然原因还在我身上吧……」
「不要自说自话就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摩尔迦多也不是您去惹他的吧,只是被拜托收拾他而已。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所有事情啊。」
「但是,就算有阿卡西亚,他也经不起五次大规模禁咒的攻击。就算用那种普通的结界,使用者还是会死。」
——这才是她最想要避免的事态。
所以她才想要事先把对方收拾掉。她决不能忍受失去「他」的结果。为此她完全不惜牺牲自己。
看到主人低垂的眼神,米拉露出了与她的容貌不相衬的成熟笑容。
「这样的话,缇娜夏大人为他准备结界不就好了。如果你一个人行动出了什么事的话,阿卡西亚的剑士也会很困扰的。」
米拉指了指水盆上的构成,缇娜夏想起了她应有的任务,一言不发。
——的确如此。
她也没法一个人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她的实战经验太少了。
她的叹息落在了自己白色的双膝上。这时离奥斯卡的即位典礼已经只剩两周了。
※
经过会议的讨论,法尔萨斯最终还是向杜尔扎和塞扎鲁两国也发出了即位式的邀请函。
随后两国都回信说无法参加,让众人有种不知该不该安心的微妙心态。
警备体制当然非常严格。在即位式当天聚集的各国要人,最终都在暗处受到了双重监视。其中之一是法尔萨斯的警备力量,而另一个则是由缇娜夏在城堡中设置的构成。
仪式前一个小时,缇娜夏只是把头发扎了起来,穿着便服敲开了奥斯卡的休息厅的房门。她听到回应后打开了房门。
她抬起头,看到他穿着王的正装,不由略微失神。
他身着亚光的银色盔甲以及黄昏般红色的外衣,与他锻炼有佳的身体十分合衬。由于阿卡西亚现在在凯文身边,他佩着另一把剑。
秀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烦躁表情,他察觉到走进来的缇娜夏一句话都没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还有你这身衣服,是搞错典礼的日子了吗?」
「我有好好记住的……接下来就要去换衣服。」
缇娜夏无法直视和平时打扮不同的他,像是要藏起害羞的表情似的看向一旁。好险,差点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她捂着朱红的脸颊,重新面向男子。
「不好意思,拜托你让我施加守护结界。」
「那倒是没问题,不是那种自动杀死对方的结界吧?」
「我才不会突然做这种事!只是保护你用的!」
奥斯卡耸了耸肩坐在了椅子上。缇娜夏站在他面前开始咏唱。
「以三世加以定义。意义将丧失其意义,定义之异将破碎为言语之尘。」
她身前浮现了一个银色丝线编制的构成。这个构成之中具现化了连奥斯卡都看得出的巨大魔力,随着咏唱组成了复杂的结构一起展开。他用佩服的眼光看着它。
「——吾之命令优于一切现象。以语言及此力干涉一切。」
咏唱结束后,构成像是包围了奥斯卡全身似的被他吸收消失。缇娜夏确认之后叹了口气。
「这就可以了。虽然只是对魔法用的。谢谢你。」
「我才需要道谢。」
他的话让缇娜夏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奥斯卡站了起来,想要把手放在她头上,但他注意到艳丽的黑发已经结成了漂亮的发髻,便放下了手。
「快点去换衣服吧。瑞吉斯王子也会来。别迟到了。」
「对,是的。那我先走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转移消失了。奥斯卡对她的突然离开苦笑了一下,但随即马上变成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回到自己房间的缇娜夏,在希尔薇娅和女官们的帮助下匆忙换好衣服画好妆。装饰着深蓝和白色的正装是铎洱达尔王族特有的装扮。包含银色的额饰在内的所有饰品都是魔法具,凸显了她纤细的身体的衣服下摆张开,描绘出优美的曲线。
用镜子确认了自己的样子,缇娜夏轻声说道。
「好久没穿正装了。」
「我可是大饱眼福哦!」
希尔薇娅手上拿着腮红开心的笑着。正在这时,女官走了进来。
「瑞吉斯殿下已经到了。」
「我现在就去。」
缇娜夏名义上是铎洱达尔的公主。在这个即位典礼上也需要作为铎洱达尔的代表,和瑞吉斯共同出席。
她略微增加意识,确认了城堡里的构成没有异常,便走向了瑞吉斯等待的大圣堂。
很久未见的瑞吉斯,看到缇娜夏的正装大为惊叹,立刻露出了笑容。
「很适合您,真是太美了。」
「谢谢。」
他非常自然伸过手来,缇娜夏握住了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入了大圣堂。里面已经坐满了被邀请的宾客,两人也在大圣堂的中间位置落座。
过了一段时间,佩着阿卡西亚的凯文和奥斯卡便入场了。缇娜夏一边注意着构成的情况,一边眺望着那个身影。
那两人来到祭坛前,凯文首先开始发言。缇娜夏一边听着那些,不意间开始思考关于阿卡西亚的事。
——传说中非人的存在赐予法尔萨斯的世界唯一的宝剑,其力量极其强大。
通常人们可能会以为那只是一把能够让魔法无效的剑,但实际上它也能破坏或分解魔法构成,还能够让接触它的人的魔力四散。这是她曾经亲身体验过的事,也是身为其主人的男子告诉还是少女的她的事。
可以称之为魔法士的天敌,是把甚至能杀死魔女的剑。
这把剑现在正随着新王的诞生而正式易主。
很多人都认为,在即位之前奥斯卡就能拥有阿卡西亚是因为他那无与伦比的剑术,但缇娜夏则怀疑这可能是为了隐藏他庞大的魔力以及封印。不过她也无法随意向他确认这个推测,至今还只是她个人的想法。
缇娜夏遥望着祭坛,凯文后退了一步,而跪着的奥斯卡则站了起来。看到高举阿卡西亚的新王诞生,圣堂内响起了欢呼与掌声。
缇娜夏自己也在其中拍着手,注意力被站在那里的男人完全吸引了。
※
奥斯卡在结束了向民众的宣告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便又在大厅里露面。
他一进到大厅里便迎来了一大群发现了他的宾客们。他一边带着社交用的笑容回应着她们,一边环顾四周,瑞吉斯和缇娜夏正在窗边开心笑着。她发现了奥斯卡后便轻轻对他挥手。
穿着正装的缇娜夏比穿着礼服的公主们还要美丽不少,吸引着周围的空气。附近的男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在意她那边的情况,但缇娜夏和瑞吉斯显得十分亲密,两人也很般配,所以没什么人上前打招呼。
奥斯卡用消去了感情的眼神回望了她,但他马上又被周围的人搭话,转回了脸。
看着这种情况的缇娜夏像是发表了像是事不关己的感想。
「好像很不容易啊,感觉很累的样子……」
「您不久后也要经历这些。」
「已经有过一次了,真的不想再来……」
直到刚才,她都在瑞吉斯的介绍下与各国要人认识,在大厅里转了一圈。
虽然大家都对突然出现的次任女王感到惊讶,但在瑞吉斯巧妙的话术引导下,大体上大家都对缇娜夏表达了善意。缇娜夏略带感慨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不过殿下你很厉害呢。我大概因为是从黑暗时代来的,对这种事情怎样也擅长不起来。」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擅长的,只是因为是必须要的东西,所以能够学习这些事也让我挺愉快的。」
听到他毫无保留的答案,缇娜夏笑了笑。
瑞吉斯是头脑聪明,为人处世良好的努力家。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国王吧,缇娜夏总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杜尔扎的威胁被解除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没必要即位了?
过于强大的力量对于和平时期来说是不必要的。她也曾经因为同样的理由离开了王座。威慑力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敌人的话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进而只有力量特别强大的国王便也没有了意义。所以说,她就这么应着别人的请求再度坐上王位,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缇娜夏叹了口气,看着镶嵌在右手手背上的水晶。这颗水晶就是设置在城堡内的结界的核心,现在正平和地散发着清澈的光芒。
接着她为了确认守护结界的情况看向奥斯卡,他正同一位穿着浅红色礼服的可爱女性并排走着。前面瑞吉斯应该介绍过她。缇娜夏探索着记忆。
「那个人……是亚尔达的涅菲莉公主吧?」
「是的,亚尔达现在与法尔萨斯的关系十分友好。」
两国之间曾于十年前发生过战争。虽然亚尔达因战败失去了领土,但后来还是借着法尔萨斯的力量复兴了国内,因而现在两国正处于友好关系。对于被法尔萨斯、赛扎鲁、冈杜那这几个大国所包围的亚尔达来说,如果不亲近某个国家,恐怕连战败后的衰退都无法克服。之所以现在靠向法尔萨斯,也是因为凯文的人望。
「虽然只是个传闻,但听说亚尔达战败时曾经提出将涅菲莉公主嫁予法尔萨斯。据说法尔萨斯拒绝了这个提议,但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果然还是谣言吧。」
「啊——原来如此……」
缇娜夏知道法尔萨斯拒绝的理由,那就是她现在正想办法解除的诅咒。在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前,恐怕也没法定下婚约。
不过这个理由也将很快消失了。这样的话,他会迎娶那位公主吗?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很无趣。
缇娜夏表面上保持着微笑看着那两人。她身旁的瑞吉斯苦笑道。
「您的魔力有些乱了哦。」
「欸!?啊……对不起。」
缇娜夏尴尬的红了脸。她身体里蕴含着强大的魔力,感情的波动很容易牵引到它们。对于自身也是相当厉害的魔法士的瑞吉斯来说,应该能够看出这一点。缇娜夏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瑞吉斯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那一位真的很让人羡慕。」
知道他话语中意味的她,为怎么回答而苦恼了一下,随即微微苦笑。
「……其实就好像是种印随行为一样的东西,我自己也搞不太懂。」
把过去留在过去,缇娜夏正在重新面对他。以只是她醒过来时遇见的第一个人的身份,从什么都没有共有过——重新开始。
然而,这样再次面对他之后,她又想要做些什么?又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她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她内心正在生出的灼热的名字。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要帮到他,要守护他。
只有这一点是她无法让步,也绝不会忘记的。
就算这只是小孩子的感伤也没关系。她不需要回报。
所以,就算只是为了这一点,她也要继续向前看。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
奥斯卡在大厅里花了三小时左右的时间接待了前来祝贺的客人,在宴会结束后离开了会场。他在走廊上扭着自己僵硬的肩膀。
——虽然不是讨厌外交,但这真是累人。
特别是要应付那些不断向自己献媚的女性,更是会给他带来沉重的疲劳感。虽然有涅菲莉这种性格比较淡然、比较好相处的对象,但总有那种浑身呛人香水味的女人,想想就让他无力。不去洗个澡把这些味道洗掉的话,他感觉自己肯定会头疼。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奥斯卡,你有空吗?」
那是与其他的女性不同,从另一种意义上打交道很麻烦的女人的声音。
他回过头来看向缇娜夏,她正略带抱歉的笑着。那双暗色双眼和长长的睫毛略带着一些忧郁的神情,红色嘴唇显得十分娇艳。
化了妆,穿了正装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奥斯卡差点看入迷,便隐藏起自己的内心回问她。
「怎么了?瑞吉斯已经走了吗?」
「过一会儿就送他回去,在那之前我想先解开你的结界。抱歉打扰到你了。」
「我随时都没问题。」
「说起来,你周围一直有女性环绕呢。不过你感觉愉快的话就最好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好像带点讽刺,但因为她略带别扭的语调,又显得不那么讽刺。奥斯卡没有去拧她的脸,而是淡然的回复。
「因为大家都一直想要来推销王妃。你能够给我解咒真是太好了。」
如果一直没有娶妻就这么上了年纪的话,诸国肯定会多多少少用奇异的眼光看待他。甚至会煽动他们不必要的野心。所以如果二十岁就能解除诅咒的话,倒也算是无可挑剔的结果了。
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缇娜夏听到这句话便皱起了眉毛。
「能随心所欲选择真好啊,能找到最有用的人就好了。」
「不要说得像是选择臣下一样。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就行了,这样才不会妨碍到我。」
「那是和我完全相反的类型呢。」
「哦,你有自觉嘛。」
奥斯卡一开口,就半反射性的捏住了缇娜夏的脸颊。她鼓起柔软脸颊,就像是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猫一样。看到这样的她,奥斯卡不由得大笑起来。
「明明是你捏的我,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啊……」
「因为逗弄小孩子很有趣。」
缇娜夏听了他的话,又叹了一口气。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落下了阴影,脸上略显忧郁的表情,与化妆相结合,散发出深沉的美色感。
「这也没什么……我也有我的作用。只不过你的敌人也和王妃后补一样多,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告诉你了要怎么办?」
「我会处理的。」
她淡泊的话语的另一面,是纯粹的战意。看到她冷彻性格的一角,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她这种强烈的感情最终只会消磨自己,她应该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吧。所以无论什么事她都想要自己投身于其中,甚至完全不顾惜自己。
「你啊——」
「嗯,我先解开结界吧。」
缇娜夏走到他身边,伸手碰着他的身体,开始小声咏唱。
她纤细娇弱的身体,怎么看都不像是曾经战胜过魔女的人。其实也如她自己所说的「再打一次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赢。」,那应该是一场走钢丝般的战斗。
她至今为止都能够平安无事也是无数幸运的结果,而且这些也不一定能一直持续下去。
奥斯卡咽下一口沉重的呼吸。
「……解析还需要多少时间?」
「差不多还要四个月,劳你久等了。」
「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暂时没什么特别的了。但继续进展下去也不一定。」
缇娜夏结束咏唱抬起了头。她的暗色双眼,的确正注视着他本人。
丝毫不隐藏自己纯粹的心意,甚至连这样做的方法都不知道的女人。那样的她在黑暗时代曾为女王,想必一定为了守护国家而度过了如履薄冰的每一天。
——尽管如此,她来到这个时代,还想要继续战斗下去吗?
这样一想,奥斯卡便下定了决心。他面无表情的对她说。
「你已经可以回去铎洱达尔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缇娜夏没能马上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她略带惊愕地睁大眼睛。
「回去?为什么?」
「也没什么。既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那留在铎洱达尔也没关系吧。如果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过来,把我叫过去也没问题。」
「话是这么说……」
缇娜夏有一种眼前正在变暗的错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动摇。心脏跳得厉害。
她按着额角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如果开战了的话怎么办?就算有阿卡西亚,禁咒也不是肉身人类可以抵挡的。」
「这事不需要别国的人来插嘴。更遑论直接参与。这与你没有关系。」
把她推开的话语,让缇娜夏失去了表情。只是这么站着都像是会变弱一样。她想要咬住嘴唇,但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反驳道。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把我留在一边就好。」
「不行。如果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要怎么办?现在已经非常忙了,我不想让铎洱达尔也变成敌人。你赶紧回去吧。」
男人的话语让缇娜夏感到胸口塞住一样的疼痛。
用力按着额角的手指嵌进了皮肤,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好好站着。她想要抓紧他,但却怎么也伸不出手。
取而代之,她只能用尽力气发出低语般的声音。
「让我留在你身边……」
奥斯卡用毫无感情的眼神俯视着他,他微微叹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执着于我了,这只是麻烦。」
暗色的眼睛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僵硬了。
——呼吸都停止了,耳边像是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奥斯卡的眼中浮现了惊愕的神色,但她已无法察觉到。
头好痛。
好恶心。
额头上、耳朵里,手掌中都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不需要什么回报。就算被讨厌也没关系。只有想要守护他这一点不想被他拒绝。如果这都被否定的话,她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穿越时间来到这里?
缇娜夏用力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不要看到任何东西,还是不想看到任何东西。
缇娜夏的耳环发出轻微的声音碎裂,奥斯卡露出了哑然的神情。
耳环的碎片割伤了她白皙的脸颊,血滴渗透到她光滑的肌肤上。被感情牵引着摇晃着的强大魔力,让她身上的魔法具无力承受,一个接一个的裂开了。
她的眼睑紧闭,好看的眉毛像是在忍耐痛苦般扭曲着。
「缇娜夏。」
奥斯卡伸手想要抱住她纤细的身体。
这时走廊里的窗户也被魔力的余波击碎散落。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异常,从拐角处传来了有人跑来的声音。那人看到了这边的两人以及凝聚的魔力,喊出了她的名字。
「缇娜夏!快停下!」
瑞吉斯跑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纤细的身体。他的魔力从接触她的地方注入缇娜夏的身体,抵消了她漏出来的魔力。
「冷静一些……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缇娜夏过了一会儿微微点头。看到她的反应,瑞吉斯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请慢慢地吸气,控制住魔力……没问题,你能做到。」
「好……」
奥斯卡默默地看着,她痛苦的表情逐渐变成了面具似的没有表情的脸。瑞吉斯将她扶在手臂中,伸出手指治好了她脸上的伤痕。
他向奥斯卡低头道歉。
「非常抱歉……并非有意这么做。」
「我能理解。」
奥斯卡轻轻叹了口气。缇娜夏仍就闭着眼睛。瞥了一眼她美丽的容貌,奥斯卡端正姿势,向瑞吉斯说道。
「之前一直都把她借到我们这里,但是她应该也有很多在即位前需要做的事情吧。这也是个好机会,我希望把她还给你和铎洱达尔。至今为止非常感谢。」
听到这番话,瑞吉斯似乎明白了她狂乱的理由。他向她征询该怎么回答。
缇娜夏缓缓睁开了眼镜。
暗色的深渊直视奥斯卡。
——好遥远。
那里有着无法填补的距离。
她微微歪了歪头。
那像是在探寻什么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她就惹人怜爱地笑了。
「很抱歉让您看到了我的无礼之处。如您所说,今后我会归国继续学习。对于您至今为止的照顾与厚谊,我无以为报。」
这么说完,她优美的行了一礼。她将手交由正困惑着的瑞吉斯牵着,背向奥斯卡离开了。
她最后露出的怜爱笑容,在奥斯卡看来却像是哭泣的表情。
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心里也有些难受。
然而,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只不过是早些晚些的区别。
「真是的……这个意想不到的女人……」
在她身影消失之后,他像是为了甩掉那个存在的痕迹一样,摇着头走了出去。
※
宽敞的房间里回响着几个人的说话声,声音里混杂着喜悦、不安等等各种各样的感情。
年老的男子声音苦涩的说到。
「法尔萨斯的王位已经更替,和先王不同,现任王是个很难搞的男人。」
「最后也没能夺取阿卡西亚,亚鲁诺也只有嘴上说的厉害。」
他咂了下嘴,同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不过阿卡西亚就是再强大,使用者终究还是人类。结果也不会有变化。」
「问题在于能够多有效率地取得胜利。我们的祖先摩尔迦多在屈辱之下离开铎洱达尔已经过去四百年了,继承了禁咒的我等也没有得到正当的评价,还迫不得已潜到这种地下来。既然如此,我们也差不多该自己去攒取与这股强大力量相称的地位了。嗯,就想曾经的黑暗时代一样。」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年老男子放声大笑。
「进攻法尔萨斯,夺取阿卡西亚,就能回敬铎洱达尔。但是陛下和重臣们还对我们的力量有所怀疑。我们必须向他们展示压倒性的成果。不过这也不是做不到。——对吧?瓦尔托。」
年老男人向黑暗房间的角落发问。
现在为止都沉默地坐在那里的青年,听到自己的名字笑了起来。
「是啊,只要你能不为眼前的感情所迷惑的话。」
青年望向房间另一边的门扉。
这是为了构成禁咒准备的房间。从那边泄漏出来的魔力非常庞大。
这黑暗房间中正在编织的计划,让杜尔扎的转折点逐渐临近。
※
「我真有那么执着?」
「有的有的。要是没有,就不会从四百年前跑来了。」
米拉的回答让缇娜夏的脸庞皱了起来。她拿着书本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为了报恩好吧!我对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个人感情!」
「是这样吗?」
像飞一样逃离法尔萨斯,和瑞吉斯一起回到铎洱达尔的缇娜夏,正在城堡自己的房间里狠狠抱怨。瑞吉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苦笑着喝着茶。
米拉浮在空中,用像是人类般的动作耸了耸肩。
「一般来说,像缇娜夏大人这么漂亮又强大,大多数男人要不就被你迷倒要不就被你吓倒,但毕竟他是阿卡西亚的剑士。而且看上去应该也不缺女人。你挑的对象不好啦。啊哈哈哈哈。」
「我?才?没?有?逼?婚好不好!」
「但你还是太沉重了。肯定是吓跑了。」
「我,我想杀人……!」
「要去杀了他吗?」
「不要只看字面意思啊!」
缇娜夏把拿着的书胡乱塞进书架。她的耳朵和手指上戴着好几个封饰具。如果没有这些的话,现在她的房间里应该已经是狂风暴雨了吧。
「我还是会帮他解咒的哦!要不干脆给他下个奇怪的诅咒好了,比如让他讨厌吃蔬菜的诅咒之类的!」
「请不要用那么强大的魔力来做这种小孩子式的报复。」
瑞吉斯听着两人的对话露出困扰的笑容,他放下茶杯,插口说到。
「那位应该也不想把您卷入战争中吧。也请您体谅一下。」
「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就太天真了!」
「缇娜夏大人,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直接对您自己说哦 ?」
「我对别人的事情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缇娜夏走到房间中央的水盆旁。那里正展开着解析中的构成。在只能说是美丽的构成前,她用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到。
「……我还有点,期待的呢。」
四百年前,决定进入魔法的睡眠时,她还是有一点期待着「也许会喜欢我。」。
他和自己,在已经消失的历史中结婚的时候应该是法尔萨斯历五百二十七年。所以她拜托米拉在这一年将他带来。话虽如此,他提早一年就出现了,她也如少女般期待过——他会不会是为了迎娶自己来的呢。
但她马上就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误会,现在她也早已明白如今的他和过去的他不是同一个人。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一些期待的——他们两人能够再次重新开始些什么。
但现实就是现实。他眼里并没有自己……而对她来说,应该优先的也不是自己的愿望。她是为了帮他解决在原本的历史里由他的妻子帮他克服的那些困难,才来到这里的。
缇娜夏深深呼了口气,切换了消沉的心情。
「总之先尽快把这个分析完解除掉……之后的事我就不管了!我的任务就到此为止!」
「按您自己的心意来就好。」
看着正在以愤怒的主人为乐的精灵,瑞吉斯深深叹了口气。
※
拉扎尔听完了事情的原委,吃惊地张大了嘴。
「您把缇娜夏大人赶回去了?而且还用那种说法?」
「不管哪种说法都一样吧。」
「不一样的好吧!为什么用这么残酷的说法。如果她不给您解咒了怎么办。」
「没这种事,她还是很讲原则的。估计最多就是给我下个奇怪的诅咒。」
「……」
奥斯卡完全没有在意拉扎尔混杂着批评和惊讶的视线,满不在乎地继续工作。
为了警戒杜尔扎,他在北部的伊努雷特要塞集中了相当的兵力。一旦有什么动静,军队马上就可以出动。
拉扎尔耸拉着肩膀摇了摇头。
「那位原本一定能成为您的力量的。」
奥斯卡没有回答。只是一份接一份地处理文件。拉扎尔看到他的厚脸皮只得叹了口气。
「殿下……不对陛下。虽然您这样那样说,但我觉得您还是颇中意她的。」
「怎么可能?她是会成为铎洱达尔女王的人。就算中意她也没什么用。」
察觉到王话语中的意味,拉扎尔睁圆了眼镜。
「……欸,那就是说……」
「快点工作吧。来,把这个拿去。」
被塞了一堆文件,拉扎尔一脸想要说什么的表情离开了政务室。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奥斯卡终于换了副表情,皱起了眉头。
绝不是中意她。
只是觉得很有趣,总是超出他的预想。
虽然以前觉得她总是望向远方的目光让他很焦躁,但现在她眼里变成了其他感情,又让他平静不下来。
——但是,也仅限于此。他没有什么想法。
就算中意她,但她毕竟是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曾经在东方有个小国,它的国王为了得到邻国的女王而毁灭了那个国家,但他被心爱的那个女人憎恨了一生。这也是当然的。
就算这是极端情况,但要把缇娜夏一直留在身边是非常困难的。他原本就不想因私情做这种事,如果最后会变成这样的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在意。
再说了,她不是还有瑞吉斯么,看起来明明关系很好,不知道她为啥还是要不停来找自己。
「……我可不想被折腾。」
奥斯卡感受到心中涌起的气愤,使劲用笔在文件上签着名字。
6 黑色的叹息
法尔萨斯北部的伊努雷特要塞正在严密戒备的时候,杜尔扎国王罗西翁正坐在王宫的王座上听着魔法士的报告。
跪在王身前的老年魔法士脸满脸皱纹,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禁咒的准备非常顺利。再有两三天时间就能用于实战。」
「真的能打赢法尔萨斯?」
「没问题,就算是魔女,想要防住这个也很困难。虽然他们有阿卡西亚,但也只会让使用者白白送死而已。」
罗西翁听到他自信满满的话,点了点头。
——以历史记录来看,从没人在战争中使用过禁咒。
禁咒指的是过于危险,又或者是使用禁忌的方法编织而成的魔法。而为了编织能够在战争中使用的大规模魔法构成,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劳力以及牺牲。并不是普通国家能做到的。
虽然传说在铎洱达尔的深处,以及世上只有三人的魔女处,都沉睡着关于禁咒的知识,但其真相并不明朗。四百年前,摩尔迦多从铎洱达尔逃走并且传下了召唤邪龙的魔法这一点,已经是特例中的特列。他的继承者们潜入地下,耗费了漫长的岁月才完成了禁咒的构成。
——而现在就是展现这一成果的时候。目标则是长年碍眼的法尔萨斯。
罗西翁内心窃笑。
先让他们几个禁咒的魔法士冲上去就好。失败的话把他们处理了就行。
如果成功的话,那崭新的历史即将开始。
※
在奥斯卡即位后十二天,一个天气良好的下午,于伊努雷特要塞的西北部,与杜尔扎国境交接的结界探知到了可疑的动向。
这一情况被迅速传达至法尔萨斯城堡。听到报告后,法尔萨斯的重臣们通过转移来到要塞,按照计划行动的同时,他们多少也各自有些惴惴不安。
在要塞的中庭里,奥斯卡看着匆忙但尽然有序行动着的军队,边向身边的克姆问到。
「他们到这里还要多少时间?」
「从敌人的移动速度和禁咒的射程来看大约还要一个小时,时间应该比较充足。」
「我知道了。」
「像是禁咒使用者的人共有七个。他们带着几个护卫的士兵一起越过了国境。另外,在杜尔扎领内的国境侧大约有两万军队正在待机。」
「人数有点少啊。是对禁咒有自信,还是不想被牵连?」
「以大规模魔法为主力的战争是史无前例的……。也许对方也想先看看情况吧。」
「就算失败了,只要和禁咒的使用者切割干净就没问题,对面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的确是那个老狐狸会有的想法,奥斯卡骂了罗西翁一声。年轻的王把手扶在腰间,那里佩戴着这次战斗的关键——阿卡西亚。
「五次啊……嘛,应该总会有办法的。」
他不会叹气,因为战争即将开始。
越过国境入侵法尔萨斯的共有十四人,他们在能远远看到伊努雷特要塞的森林里停下了脚步。
从杜尔扎国境到要塞一路上基本都是没有遮挡的平原,但平原上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几个森林。他们正在其中的一个森林里窥视伊努雷特要塞。
这里附近没有村子或者街镇,那座要塞就是法尔萨斯北方的枢纽和最前线。换句话说,只要能跨过那个要塞,就可以毫无阻拦的向城都进军。
魔法士中的一人向侦查回来的同伴询问。
「要塞的情况怎样?」
「不知道,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变化……」
「嗯?他们还没发现么?我还考虑过情报可能会泄露。」
「就算泄露了也没什么区别。」
穿着长袍的老年魔法士从一旁看向女人拿着的布包。
女人感受到他的视线,嫣然点头。这时她身旁有位男子伸出手,把包取走了。
「差不多应该觉得难受了吧。我来拿。」
在那个散发着不详魔力的包里,装着封入了禁咒的小孩头大小的魔法水晶。由缠绕着禁咒构成的水晶随便组成的这个球体,现在已经无法被破坏,是个不能随便摆放的危险物品。
如果粗心大意把这个水晶掉在地上,魔力和瘴气很快就会将周围一带腐蚀,并且会继续播撒诅咒扩大污染。这个水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连搬运者也会被它或多或少侵蚀,因此不能长久持有。
「离进入射程还有一段路,我们赶紧走吧。」
护卫的士兵点了点头。一行人为了不被察觉,小心翼翼的开始前进。
不久,他们到达了距离伊努雷特还有十分钟左右路程的一个小森林,从树木的间隙中可以看到要塞的样子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周围也没有军队的迹象。
「好像可以顺利进行。」
「太安静了……」
「不用在意,首先从这里开始。」
男子解开布包,露出了黑色的水晶。一行人都很紧张。
「不要被遮挡了,不然会被波及。」
「我知道。」
拿着水晶的男子移动到了森林外可以直接看到要塞的地方。年老的魔法士将水晶朝向要塞,把他枯枝般的手放在水晶冰冷的表面。另外两名魔法士从左右两边像他一样把手放在水晶上。周围的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传来了紧张的呼吸声。
「被囚禁的灵魂,否定吧,蹂躏吧,侵蚀吧!——以汝之力憎恶,吞噬!」
水晶一瞬间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
下一刻,伴随着怨恨叫喊声的巨大黑色洪流,从水晶中冲了出来。
它席卷了周围的空气,笔直向要塞冲去。
一行人屏息看着它,强大的黑色魔力以可怕的速度撞上了要塞,随后变成了包围了整个要塞的巨大黑暗球体。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稍晚一步震动了附近一带。站在年老魔法士身后的女子不禁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一行人的视线前方,黑暗的球体开始逐渐消散。
——没有瓦砾,没有任何痕迹,只留下了一片受诅咒污染的空间。
「成,成功了!快点联络陛下!」
士兵们兴奋的叫喊,女子则用魔法向国王的军队汇报了情况。联络结束后,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应该开始进军了。大约三十分钟后到达这里。」
「在那之前就等在这里吗?」
掩饰不住激动情绪的年轻男人呼了口气。四百年间不断传承禁咒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从现在开始,他们将成为改变历史的人。所有人都露出了安心以及无法抑制的兴奋神色。
他们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在原地等待,过了五分钟左右——他们突然听见了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
站在女子旁边的一位魔法士微微痉挛,慢慢地倒下。
她略带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倒下的男人,一支箭深深扎在了他头上。
※
「已经杀死一名魔法士。」
「干得好。」
听到报告的奥斯卡笑了笑,站在他身边的阿尔斯则哑然地看着要塞方向。
「一点痕迹都不剩啊……」
「反正已经很旧了,就当是重建一下吧。」
站在他们对面的艾塔德略带遗憾的说到。
「这是个历史悠久的要塞……但是这当口也没办法了。」
「嘛,还有四次。」
——当魔法士越过国境入侵的时候,法尔萨斯已经清空了整个要塞。他们将整个无人的要塞作为诱饵,同时将军队分散潜伏入附近的森林,并从那里窥探情况。
这时在他们视线的前方,位于东北方的一处森林也整个被禁咒吞噬。是刚才狙击魔法士的射手们所处的森林。话虽如此,他们早已经通过转移门逃离了。奥斯卡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还剩三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引诱出来。」
但狙击失败的报告很快传到了国王处,刚才敌人的魔法士为了防备弓箭已经张开了结界。同时替代已经所剩无几的禁咒,他们采取了其他的手段,空中出现了二十余条邪龙。
邪龙在周边盘旋了一会儿,其中有几条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向着法尔萨斯军队所在的森林飞了过去。
「这可不太妙啊。」
奥斯卡说话的声音与其内容相反,完全没有紧张感,他随即向全军发出指示。
——目前基本与计划一样。
一无所知正在进军中的杜尔扎王的军队,正逐渐进入他视野之中。
※
因突然的狙击失去了一名同伴的魔法士们陷入了恐慌。
但老年魔法士大喝一声控制住了局势。
「哪来的箭!」
「好,好像从那边的森林里……」
一个士兵十分害怕地指向远处的森林。老魔法士像是想要杀死森林一样狠狠盯着那边,他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调整了水晶的方向后再度咏唱——黑色的旋涡再次奔流而出。
周围流动着令人恶心的空气,众人捂住了嘴巴。禁咒的余波让四周的气温也开始下降。
随即那个森林和刚才消失的要塞一样被黑暗的球体吞没。不久后那里也变成了沉淀着黑色雾气的浑浊空间。
「成功了?」
「张开结界!」
一个魔法士听从指示完成咏唱后,便又有狙击的箭矢射中了结界。毫不客气的攻击声让众人的脸都扭曲了。可击发的禁咒数目是有限的,不能再浪费了。
「好你个……」
老年魔法士咬紧牙关,开始了另外的咏唱。邪龙们回应他的咒语不断出现在空中。他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向召唤而来的邪龙们发出命令。
「把藏起来的家伙们都烧出来!」
在主人的命令下,邪龙们缓缓升空,不久就向着西北部的森林飞去。老年魔法士笑着再次把手伸向水晶——却被士兵阻止了。
「陛下也在那边!现在不能射击!」
如他所说,在目标的森林后方,杜尔扎的军队正在整齐前进。
看到现在的情况,他们终于明白这些都是事先被设计好的。
「赶紧联络陛下!有埋伏!」
听到士兵的命令,女人慌忙编织起构成。
——但就在这时,法尔萨斯军队从树林中出现,开始攻向杜尔扎军的侧面。
一瞬的失神让她手中编织的构成消失了。其他人看到这个情况,也都楞在原地。
就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瞬间后,阿尔斯率领的士兵及魔法士们便转移到了他们背后。
来到敌人背后的阿尔斯斩杀了眼前的杜尔扎士兵,继续前进。
「先解决魔法士。」
——他的目的是禁咒核心的那枚水晶。
关于禁咒的射程、禁咒的核心,以及核心的危险性,缇娜夏都已经事先告诉他们。
奥斯卡的计划主要有三个,一是尽可能让敌人浪费禁咒的次数,二是进攻杜尔扎本营让他们无法撤退,同时把他们用作禁咒的盾牌,最后则是夺取禁咒的核心。
「其实也没必要认真挨满五发。」
新任国王嫌麻烦似的说着,然后他就整个放弃了无人的伊努雷特要塞。
另一方面,缇娜夏也私下跟阿尔斯说「一次都未使用的核处理起来很困难,但如果减少了几次的话还是有办法的。如果能够夺取过来,可以把它交给我。」
对于离开法尔萨斯后还在偷偷帮助奥斯卡的缇娜夏,阿尔斯觉得抱歉又有些好笑,而且面对她总是抬不起头。但对于一向直觉很好的国王来说,可能已经察觉到缇娜夏在暗地里的这些工作了,但他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说。
惊异于忽然出现的敌人,杜尔扎的士兵们没能好好抵抗便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在他们身后,老年魔法士扭曲着脸,手上燃起了火焰。其他几个协助使用禁咒的魔法士也开始咏唱。
「给我消失吧!法尔萨斯的走狗!」
老魔法士叫喊着扔出了手中的火焰,但却撞上了阿尔斯身前的结界四散消失了。在他背后咏唱的卡普立刻施放了新的结界。
阿尔斯则继续向前冲去,手中的长剑挥舞出锐利的轨迹。老年魔法士枯瘦的身体在他一击之下倒下了。其余的魔法士中也有两人被周围的法尔萨斯士兵解决,鲜血洒在了平原之上。
混乱的场面即将迎来死亡的镇压时,现场响起了尖叫声。
「我们逃!」
不知道是谁的喊声,但抱着水晶的男人和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从阿尔斯的面前消失无踪。
没能达到目的的阿尔斯使劲咂了下嘴。
「赶紧联络克姆。」
看到卡普点了点头,阿尔斯一闪长剑抖下了剑上的血。他视野的远处已经能看到两军开始激烈冲突。
虽然邪龙们在空中吐下猛烈的火焰,但却被法尔萨斯军的魔法结界和反击所化解。王的红色巨龙一边接受魔法的掩护,一边在空中与多只邪龙交战。黑色巨龙吐出的火焰范围很广,以至于杜尔扎一方反而出现了牺牲。被突然从侧面袭击的杜尔扎军队很难做出反击。
——这样下去敌人败走也只是时间问题。
卡普结束联络点了点头,阿尔斯看了看周围。
这时,他视野的远处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阿尔斯紧紧盯着那处想要确认是谁……随即楞在了原地。
瞬间转移到平原南侧的两人,看到已经显露败相的杜尔扎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全都在法尔萨斯的算计之下。
他们真正成功完成的,也就只有破坏要塞了。但这也在他们的计算内吧。
他悔恨地咬着牙。
「我们逃吧,等待机会再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师父都死了还怎么制作禁咒!?你以为我们花了多少岁月才准备到今天……!」
女人从男人手中夺走了水晶,然后抱住了它。
——摩尔迦多来到杜尔扎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好不容易制作成功的禁咒,不能让它在这里失去意义。
无论如何都要看到结果。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
水晶中封印的憎恶感情与她自身的憎恨,在她碰触水晶的地方融合在了一起。
她用愤怒的双眼环视周围,然后看见了激战中的两军。她盯着那里挺起了身子,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水晶上。身旁的男子脸色铁青。
「你这是……想把陛下也卷进去嘛!快住手!」
「别烦我!国王什么的总有人可以代替!重要的是灭了法尔萨斯!」
她的野心已经走向疯狂,但她明知如此还是笑了。魔力开始在她手里集中。
男子愕然地看着她,几秒后深深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放弃了还是下定了决心。他伸出手摸上了水晶。
「知道了,干吧。」
男人笑了,沉溺于力量的人终究把自己也交给了力量。
她已经成为了没有人格的凶器。
※
「好像让两个魔法士带着禁咒核心逃了。」
「可恶的阿尔斯,得好好说教一下。」
奥斯卡正替代阿尔斯站在最前线。他身后则是兼任联络与守护的克姆。
邪龙的火焰时不时照亮周围,但却无法击中他们。奥斯卡向上空一瞥,确认了那克正在默默杀戮邪龙。
虽然杜尔扎军队在这种情况下仍在顽强抵抗,但就算是正面作战,法尔萨斯军队也有数量优势。现在就只等杜尔扎军那根已经绷紧的弦崩断了,随后他们就会溃散吧。
——可以的话,他还希望能够抓住或者杀死正在军中的罗西翁。这样就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但是与奥斯卡不同,罗西翁没有出现在前线。他应该在护卫的保护下留在中军吧。奥斯卡一边拨开砍来的剑,一边确认着周围。
——随即注意到了那边。
在他理解其中意味的同时,克姆也开始了咏唱。王对的怒吼声传到周围。
「快后撤!」
在后方的十几名魔法士慌忙开始咏唱。杜安也在其中,他察觉到现在的情况后脸色苍白。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左前方杜尔扎军的对面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不祥的黑色巨大魔力正在那里集中。
士兵们听到主君的命令时虽然有些困惑,但仍开始撤退,这时远处的人影再次击出了黑色之力的奔流。禁咒的旋涡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切割声向着战场袭来。杜尔扎的将军察觉到这个情况,哑然地在马上转过头。
「……什么?」
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禁咒便吞噬了将军和他率领的士兵们。
禁咒的奔流没有就此停止,在继续屠杀了三分之一的杜尔扎军以及几只邪龙后,向着平原上的法尔萨斯军冲来——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奥斯卡正满脸痛苦地站在那里,将阿卡西亚挥向禁咒的旋涡。
禁咒在化身黑色球体前便撞上具有绝对魔法抗性的剑,伴随着出金属切割的巨响声,它正在一点点被分解。黑色的魔力在剑刃碰不到的左右两侧向王吞噬而来,魔法士们则协力制作了巨大结界将它挡了下来。
禁咒正从与剑刃交击处开始,逐渐化为黑雾四散。
奥斯卡忍住了痛苦看着这个情况,他承受着全身都快被压垮的压力,只是与禁咒相持便用尽了他所有力量。
——这样下去不知道结界还能撑多久。
他这样想着,忍痛把左手也放在剑柄上,将阿卡西亚微微旋转着向前递去。双臂传来了剧痛,好像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但就在这时,他的视野忽然开朗,看见了远处的景色。——禁咒被完全分解了。
奥斯卡确认了自己左手骨折。汗水从他额头上自然地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精神兴奋的缘故,没有感到那么痛。他按着手臂转过身来。
「能治好么?」
「时间允许的话。」
「拜托了。」
克姆脸色苍白,但仍咏唱着碰触了国王的手。禁咒压倒性的威力让魔法士长的后背被冷汗湿透。
——他们的结界最终还是无法承受刚才的攻势。
在最后的一瞬间,奥斯卡全身闪耀着银色丝线编织的构成,从内部支撑了结界。
想来这个事先便加在他身上的构成,并非他们施放的。克姆内心向没有在到场的那位表示感谢。
「给您施加了固定和止痛的魔法。请不要再勉强……」
「我知道。——艾塔德,你带三分之一的军队去追击杜尔扎军。剩余的士兵就撤退吧。」
虽然他很想让全军都撤回去,但这样的话恐怕禁咒也会改变目标。艾塔德的脸色也与克姆差不太多,他低头领命。这时杜安大叫。
「又来了!」
周围开始紧张起来。魔法士们咏唱着防御的构成。
「还有两次吗……」
奥斯卡苦笑着再次面向禁咒。
黑色的旋涡畅通无阻地向他涌来。王身下的马匹也因恐惧而战栗。奥斯卡用左手抚摸着它漂亮的鬃毛安抚着,再次举起阿卡西亚。
眼前的视野已经被这黑色的魔法填满。令人窒息的压力向他全身袭来。
——能扛得住吗。
这样的疑问涌上心头。但他不可能说泄气话。
不能让因禁咒决定战争胜负的先例留在历史上。对于是大陆屈指的强国、拥有阿卡西亚的法尔萨斯来说更是如此。如果此刻无法取胜,各国肯定会开始暗地里接触禁咒。
如果变成那样,历史的潮流都会改变。不是能不能扛得住,而是必须扛住。
「……」
他全身吱嘎作响。
左手不能很好的动作,分解魔力带来的反作用让右手也麻木了。
阿卡西亚的剑柄从用力握住的右手中逐渐滑落。
——不妙。
奥斯卡想用左手抓住剑刃。
但他的手指不能很好的动。他的血落在了自己的剑刃上。
漆黑的魔力向他涌来。
一切的终结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气息。
压倒他身体的压力消失了。他身后的,恐怕就坐在他的马背上的那个气息,把轻盈的身体靠在了他背上。温暖的力量从那里注入,将他的骨头和肌肉瞬间治愈。
奥斯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马上苦笑起来。明明禁咒还在眼前,他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安心感。治好的左手重新把阿卡西亚握好。
「还以为你再怎么样也应该讨厌我了。」
「我讨厌你,连你的脸都不想看到,所以请你不要回头。」
带刺的优美声音响起。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声。
身体很轻,也能够自由地行动。他就这样斩断了禁咒。黑色的旋涡碎裂开来,化为尘埃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头问道,她不开心的回答着。
「我差不多习惯了你这种好性格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
清丽的声音改变了语调。像是在宣告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像是在献上祈祷一样,编织出了语言。
「即便你已经忘却,即便我已经忘却,就算无数次重来历史都被改变——我都是你的守护者。这是绝对不会变的。」
她的话语像是最最纯净的清水一样沁入了他的心。她毫无迷茫的意志让奥斯卡的胸口感到些许疼痛。他正想说些什么回应她的时候,她轻声说道。
「下一次马上要来了。」
他点头。远处可以看到黑色魔力再次生成。
「话说你能看见魔法的构成吗?」
「看不见。」
「咦……?那这次就先借用我的视力吧。」
她这么说完,奥斯卡便为自己视野发生的变化而吃惊。
他眼中的景色并未改变。只是各处均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线条和光芒。在禁咒的中央旋转的黑色五重圆环,以及包围着自己的白色光芒的强度,都让他惊叹不已。
冷静的女声向他说道。
「能看见黑色的圆环吗?」
「看得见。」
「还有连接圆环的线呢?」
「明白了,把那个切断就行了吧。」
她哧哧笑了一声。奥斯卡认为这是肯定的意思,轻轻挥动阿卡西亚,瞄准了迫进眼前的禁咒。
毫不犹豫地。
伴随着短暂的呼气声,斩裂了黑色的构成。
那些复杂纠缠在一起的东西,一瞬间烟消云散。
失去了构成的禁咒,就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了。
看到和前两次相比大为不同的结果,奥斯卡有些扫兴。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的差距太大了,他简直想叹气。
他想对背后的女人说些什么,但她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急忙回头一看,克姆正在站那里睁圆了双眼盯着国王。奥斯卡问他。
「缇娜夏呢?」
「啊?」
「刚才还在这里吧。」
「不,没有,谁都没来过。」
奥斯卡自己也睁圆了眼,难道是自己的幻觉?他回忆起刚才的事。
显然不可能是幻觉。否则他也不能这么轻易解决禁咒。
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奥斯卡扬声大笑起来。
※
黑色瘴气笼罩在水晶上,女人正抱着它伫立在平原上。
没想到他竟然能扛住三次禁咒。丝毫不曾怀疑自己力量的她,在失去力量之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凝视远方。
那个男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逃吧。敌人来了。」
她转头看去,刚才斩杀老年魔法士的阿尔斯他们正在驱马接近。
女人咬牙切齿地看向他们,用手再次摸向水晶冰冷的表面。
察觉到她的意图,男子不由变色。
「住手!释放这些没有成型的魔力的话,会产生很可怕的后果!」
「别烦我!」
她伸手挥开了男人的手,两手抱着水晶向前伸去。
「出现吧……去吞噬一切!」
回应着她注入的魔力,水晶中开始散发出黑色的斑点。与之前的禁咒不同,它们没有形成明确的形状,只是向周围扩散开来。黑色斑点接触到的地方,草木逐渐枯萎,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看到这可怕的情景,男人僵在了原地。再不逃走的话他们也会陷入危险。
他开始编织转移的构成,但却发现扩散中的斑点开始向空中的某一点集中。怨恨之雾逐渐被吸引到那里,接着被升华了。
看到难以理解的情况,两人都愣住了,随着所有的污染全部消失——一个女人出现在那里。
那人有着长长的黑发和白瓷般的皮肤。漂浮在空中的她,本身的存在就十分美丽。
她慢慢睁开紧闭的眼帘。露出了暗色的双眼。
女人带着妖艳的微笑看向仰视自己的两人。
「初次见面……。我是第十二代铎洱达尔女王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继承了罪人摩尔迦多的技术和罪恶的人,就是你们几个吗?」
她的眼神拥有束缚人的力量。深渊似的双瞳像是要吞噬般盯着他们。
男女两人听到她的名字不寒而栗。
「杀,杀死魔女的女王……」
「……是本人……?」
女王向两人伸出手。看到魔力凝聚于其妖艳的双手,两人明白了女王的名号是真的。她的声音如笛声般响起。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现在就该惩罚你们的罪行了。一切到此为止。」
失去了一切的女人怀着痛苦的败北感闭上了眼睛。她从眼睑内侧看到了一道闪耀的白光。
随后她的存在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
罗西翁王总算从混战中脱身,他和少数残兵败将朝着国境驱马狂奔。
没想到真的干起来还是大败了。他咒骂魔法士们。
「只有嘴皮子功夫的蠢货……!别说消灭法尔萨斯了,还把自家军队都卷进来!」
罗西翁咬牙思考着回国之后要怎么处理剩下的家伙,但他骑着的马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差点向前摔到,幸亏握住了缰绳才没有被甩下来。
他看了看周围,护卫们的马也同样停了下来。
「搞什么!怎么了!快跑啊!」
他踢着马腹,但马一动不动。向后看去,追击罗西翁的法尔萨斯部队已经接近了。
「可恶!快给我跑起来!」
罗西翁拔出剑,但手臂上却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剑从王的手中落下。
明明没有人,但同时他的耳边传来了少女的低语声。
「女王说了,如果没有使用禁咒的话倒是可以放过你。」
「你是谁!」
无人回应这个问题。只有可笑的笑声消失在空中。
他们背后,拔剑追击的法尔萨斯军队已经接近了。
※
「法尔萨斯胜利了,差不多到扫荡阶段了。」
「毕竟基本的人数上就有差距,要是没有禁咒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两人漂浮在空中俯视战场,说着轻松的感想。给人以悠闲感的其中一人是名字里冠有铎洱达尔的魔法士,另一个则是她的精灵少女。
女人望着被黑雾覆盖的空间,耸了耸肩。
「把那两个地方升华之后就回去吧。」
「放着不管就好了吧,缇娜夏大人好认真。」
「那个可不能放着不管……」
缇娜夏撩起头发,先转移到了要塞旧址的上空。她进行了几分钟的咏唱,将黏着在那里的魔力升华了。
「还有一个地方……」
她嫌烦似的说着,接着转移到了另一个残留着黑色雾气的地方。
※
在集中军队的同时,情报也汇集起来。其中包含了杜尔扎王罗西翁的死亡报告。看到敌国国王的这种毫无波澜的下场,奥斯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回来的阿尔斯下马报告。
「使用禁咒的两个魔法士已经死了。」
「是你杀的吗?」
听到王的问题阿尔斯苦笑,他搔着脑袋回答。
「不是,是那位……」
奥斯卡从他混胡不清的话语中察觉了真相。看了看周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陛下?」
「没什么……召集军队后让一半人回到宿营地,还有一半回去城里吧。」
「明白了。」
已经预料到要塞会被破坏,他们事先就在稍远的地方建立了宿营地。今后应该会在那边驻扎一支军队,直到要塞完成重建。
奥斯卡做完善后处理的指示,便自己驱马离开了这里。像是料到这个情况,那克回到了他的肩上。看到王突然开始移动,杜安和几个士兵慌忙跟了上来。
奥斯卡在被禁咒消灭的森林附近驻马,看向天空。
那里什么都没有。杜安讶异地皱起了眉毛。
「缇娜夏!你在这吧,下来吧。」
就在杜安为奥斯卡的话语感到惊讶时,森林遗址上残留的黑雾忽然一扫而空。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要塞旧址那里的扭曲感也消失了。接着,空中传来一个似乎很不高兴的女人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应该看不见我才对啊。」
「直觉。」
「真是令人讨厌的人……」
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看似无人的空中。她丝绸般的黑发随风飘动,缓缓降了下来。降落到可以平视奥斯卡的高度后,她歪了歪头露出挖苦的笑容。
「我不是说了不想看到你的脸吗?」
「好像是有听到。」
他轻松回答,看来刚才的对话果然不是幻觉,奥斯卡微微苦笑。
另一边缇娜夏则抱着胳膊,一脸难看的表情。她这副没怎么见过的样子,在奥斯卡看来不知为何显得很让人怜爱。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我也不觉得这么一说你就会怎样。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随你怎样好了。」
「确实随我怎样了。」
奥斯卡向她招了招手。回应他的动作,缇娜夏一脸厌恶地靠近了他。他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脸庞,凝视着暗色的双眼。
「你帮上大忙了,谢谢。」
缇娜夏的双眼中闪过惊讶的眼神。不知是不是他的话出乎了她的预料,她露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伏下长长的睫毛嘟囔着。
「这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是我多管闲事。」
「我想要道谢所以就这么说了。还有就是……道歉,前几天对不起了。」
「没关系,反正我很沉重,你吓退了也是没办法的。」
「我好像没说的那么过分吧……」
「另外我绝对没有逼婚!」
「你想和我结婚吗?」
「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就请不要这么问。」
她哼地一声转身看向一边。怎么看都是在闹别扭。奥斯卡笑着把她的身体抱到鞍前。轻轻敲着敲打着正在闹别扭的女人头。
「也对……我也不喜欢单方面的受到帮助。就像你来帮我一样,我也会帮你的。所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城堡的房间也还保持原样哦。」
缇娜夏呆呆地抬头看着男人的脸,但马上鼓起脸颊瞪着他。
「你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被讨厌嘛!我会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回到你身边?」
「没有没有,你连我的脸都不想看到吧。」
奥斯卡像是很好笑似的笑了起来。
——心情很好。
即便是迟早会离开自己的女人,也没关系。
也不是非要纳入囊中。只是十分中意她。
因为很有趣,所以想让她随心所欲,所以想看到她自由飞翔的样子。
现在就只有这样,但这样就好。
看到笑着的他,缇娜夏一脸不痛快的表情,但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微笑了。
她将自己的身体靠在男人身上,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开心害羞的笑容。
「那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做好了被你折腾的觉悟。我会留在你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感觉我已经被折腾很多次了。」
「这种事我才不知道。」
听到男子的话,美丽的魔法士吐了吐舌头。
※
这场战争虽然规模不大,但杜尔扎使用禁咒仍旧战败的事实动摇了各国,并最终镌刻在了大陆的历史上。
不久后,没有继承人的杜尔扎一分为二,与铎洱达尔接壤的西侧委身于魔法大国,成了铎洱达尔的属领之一。
从此以后,大陆列强之间便签订了条约,禁止将禁咒用于战争。
在法尔萨斯王击败禁咒的故事暗处,有着一名冠着铎洱达尔名字的魔法士这件事,并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这是实际参加这场战争的人们都几乎不知晓的,历史背后的故事。
7 纺车之歌
气温逐渐升高后的某个下午,一个女人正倒吊着浮在法尔萨斯政务室的天花板上。她把长长的黑发盘起,穿着像小孩子一样的简单单薄的衣服,毫无疑问是铎洱达尔王族中的一员。缇娜夏精疲力尽地垂着头,向房间主人问到。
「好,好热……我可以把房间的温度降下来一些吗?」
「可以,不过有这么热吗?」
「我迄今在为止几乎没有离开过铎洱达尔……」
缇娜夏使用魔法将房间的温度下降了一些,缓慢回旋着降落在地板上。
虽然法尔萨斯和铎洱达尔是邻国,但与位于海拔更高的北面的铎洱达尔城都相比,法尔萨斯城都的气温要更高一些。而且法尔萨斯是一个相对温暖的国家。对于生长在凉爽国家的她来说还是比较难以忍受吧。正在整理文件的拉扎尔感到凉爽的空气抬起了头。
奥斯卡继续看着文件,说道。
「下来了就给我泡杯茶吧。」
「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喝热茶,你真厉害。」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用墙角边准备好的茶具开始沏茶。茶具边放了一个冷水壶,是专门为了受不这里炎热气候的她,从上周开始准备的。
与杜尔扎之间的诸多事宜结束两周后,缇娜夏开始了往返于本国和法尔萨斯之间的生活。其中在法尔萨斯的时间大约占了三分之二,也就是十天左右,差不多每三天一次会回铎洱达尔做即位的准备。
不过这周她还没有回铎洱达尔。注意到这个的奥斯卡歪了歪头。
「你最近一直泡在这边嘛。解析有什么问题吗?」
「呜……稍微有点卡住了。有个地方怎么也弄不明白……」
「哦?」
「嘛,就当转换一下心情吧,可能会想到什么。」
她这么说完,又无声无息的漂浮起来。缇娜夏弯着纤细的双腿慢慢地在空中旋转,奥斯卡没抬头笑了。
「其实放弃也没问题。」
「才不放弃!稍微等我段时间就好了。」
「嘛,要是不行的话,你会给我生孩子的吧。」
「我会生的啦。我会把父亲的性格极差这一点灌输进去后再交给你的。」
「你的性格也很不错啊。」
听到开着无谓玩笑的两人,拉扎尔感到些许不安,独自皱起了眉头。
缇娜夏毕竟是预定要成为邻国女王的人。她来生育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法尔萨斯下一任国王,这一点在外交上应该要避免才对。他认为奥斯卡应该清楚这件事,但身为随从还是会有所顾虑。
缇娜夏回到地面,开始将煮地恰到好处的茶水倒进杯子里。她把装满了淡红色液体的茶杯放在办公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奥斯卡。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就由我带走吧。」
「是男是女都没问题哦。」
「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但我这边有问题。」
虽然是开玩笑,但内容的进展却很具体,拉扎尔慌忙挥起了手。
「但,但是解析也还在进行的吧?」
「就是啊!一瞬间差点给忘记了!我正在努力的!」
「是啊是啊,你加油。」
奥斯卡伸手取过茶杯开始喝茶。伴随热气升腾的香味让他觉得很舒适。他把手里拿着的文件暂时放下,看了看边上的拉扎尔。
「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身体都倦怠了。」
「就算有陛下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我也不会说的。硬要说的话,就是最近城都里好像出现了奇怪的宗教团体。」
「那是什么?」
奥斯卡表现出了兴趣,拉扎尔简单地说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一个月前,一个并非祭祀旧有神明,而是崇拜新兴神明的宗教团体来到了城都。他们在不断增加信徒的同时,开始在城里扎根。
「新兴神明?是什么样的?」
「这点好像除了信徒以外都不清楚,看上去像是重视力量的宗教。」
「这是危险的思想啊。」
坐在椅子上听着的缇娜夏冷淡地断言。
法尔萨斯虽然没有信仰上的限制,但大部分人都信仰以艾迪亚神为首的古老神灵。现在城都里的大圣堂和东边的神殿也都供奉着这些神像。
另一方面,铎洱达尔毕竟是魔法国家,是个无神教国家。那边的大圣堂虽然也有祭坛,但没有任何神像。
奥斯卡用手支着脸颊,好像很没意思似的开口说道。
「派人调查一下比较好?」
「话虽如此,但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最多也就是被周围的人敬而远之吧。」
「这样啊……」
奥斯卡喝完茶后把茶杯放了回去。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空气变冷了,茶也凉得更快一些。制冷的那位或许还是觉得很热,她站了起来拿起了冷水壶。
她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到。
「说起来,我今天傍晚还和瑞吉斯有约,待会就要回铎洱达尔了。」
「你之前是忘了?」
「没,才没有忘……和他在一起很有学习价值。虽然他和你性格不同,但应该也能成为一个好国王。」
被委婉的评价了一番的奥斯卡,在听到了她的话后却皱起了眉头。
一来是因为她和瑞吉斯的关系很亲密,让他觉得十分无趣,但这只是琐事。他更为在意的是,铎洱达尔下一任女王关于瑞吉斯的描述。
「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瑞吉斯要成为国王一样。」
「听起来是这样的吗?」
她恶作剧似的笑了笑。虽然经历了四百年的沉睡,但她的肉体年龄只有十九岁。对于现在二十三岁的瑞吉斯来说,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没有登上王位的可能才对。
奥斯卡虽然对这件事感到一些讶异,但没有再深入打听。缇娜夏本身也是曾经在十九岁就退位的年轻女王。谁也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于同是年轻国王的奥斯卡来说也是一样。
缇娜夏从杯子里喝了一口水,随即脸上一愣,把杯子里的水倒回了冷水壶里。看到她的动作,奥斯卡问到。
「怎么了?」
「没什么……这水里有毒呢。」
她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说道,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变了。奥斯卡踢开椅子站起来向她冲去。左手抓住她的下巴,右手手指塞进她嘴里,想让她快点吐出来的时候,缇娜夏慌忙阻止了他。
「等,等等等一下!魔法药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真的没事?」
「真的。」
缇娜夏咬着伸进嘴里的手指,双眼含泪地回答道。奥斯卡相信了,放开了她。缇娜夏揉着自己洁白的喉咙。
「因为我体内的魔力太过庞大,普通魔法药的构成会被直接分解。虽然普通人喝了这个水就会死,但对我来说只是味道难喝的水而已。」
「这样就好……不对,完全不好。」
有问题的水壶是专门为了缇娜夏而设置的。奥斯卡基本上不会用这里面的冷水,拉扎尔除了喝她泡的茶之外也不会在这个房间里吃任何东西。这可是一个搞不好就会产生外交问题的大事件。
然而,差点被毒杀的本人却若无其事的抱着胳膊。
「想要杀我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搞不清。但从使用魔法药这一点上来看,应该是认为我只是个单纯的公主吧。」
「让我调查一下。还有你平时也张开一下防御结界。」
「我明白了。」
「真是不好意思。」
奥斯卡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头,一边向拉扎尔发出指示。拉扎尔接到命令后青着脸离开了政务室。门一关,奥斯卡便叹了口气。
「如果你在意的话,可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都留在铎洱达尔。」
「没关系的,而且我担心你,所以明天就会回来的。」
看着闭上眼睛微笑的缇娜夏,奥斯卡不由得想要抱住她纤细的身体。
但取而代之的,他毫无意义地拧了下她的脸颊。
「好痛!为什么!」
「没有理由。」
对于他不讲理的行为,缇娜夏半睁着眼睛,用力瞪着那个露出使坏笑容的男人。
※
太阳开始斜下的时候,缇娜夏通过连接两国自己房间的转移阵回到了铎洱达尔。
虽然差一点被毒杀让奥斯卡十分担心,但对于从小就与暗杀危险相伴的她来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与人总是会以各种理由互相残杀。
她换好衣服走向瑞吉斯所在的资料室。
今天和他约好了,要整理禁止带出的资料。
禁止带出的资料也分不同种类,而今天要动手整理的正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和禁咒有关的资料。在铎洱达尔,也只有魔法士长以及王族才有资格接触到那些资料,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是历史近九百年的这个国家暗中的财产。
到现在为止,这些与禁咒有关的资料虽然有时会有追加,但从没被整理过。
由于上个月杜尔扎发生的事情,瑞吉斯感到了整理资料的必要性,于是说服了国王并最终得到了他的许可。
缇娜夏来到资料室,穿过看守的士兵进入其中。
对外的资料室是一个所有墙壁皆为书架的书库。她穿过了装满书籍和文件的这个房间,触摸了里面墙壁上的一扇门。那扇门对王族的契约产生反应,无声的向内侧打开。瑞吉斯正背朝外站在里面,看着手中的古旧卷轴。
他注意到门开了,便回头看了过来。
「麻烦您专门跑一趟,我觉得这种事情一个人来做的话多少有些让人难以信服。」
「不会,其实我也挺在意这件事的,请让我一起帮忙。」
两人将禁咒的资料在桌子上摆开。把全部十五份资料都看了一遍后,缇娜夏说道。
「这里的七个禁咒有可以对抗的措施,根据情况可能会有一定的作用,之后我会书面提出。这个和这个和这个……还是废弃了比较好,太过危险了。还有,这两个对于法则的解释有问题,也可以废弃了。剩下的三个没什么要紧的,就这样让他去吧。」
瑞吉斯点着头,按照她所说的将其分类好,把准备废弃处分的资料严格的关进了封印箱里。这里的资料之后将会在王的同意之下被抹消。
缇娜夏把十五份资料中最新的五十年前的资料拿在手上,由铎洱达尔的一位魔法士撰写的这份资料中,记载了以大城市为对象的大规模诅咒的构成。
但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要说谁能够一个人编制这样的构成的话,应该只有她或者魔女了。而如果有这种程度实力的魔法士,就完全没有必要使用他人撰写的构成,而且因为这是个诅咒,也无法由多人共同编织构成。
「虽然我认同你的热情……」
缇娜夏帮着瑞吉斯收拾资料,一边苦笑起来。
——真正危险的术式是不能留在这里的。实际上,四百年前在她眼前差点将整个国家毁灭的那个术式和事件,就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资料,早已被埋葬在黑暗中。但只要有人想要用强大的力量来颠覆某些事物,世上就有可能产生禁咒。
她比谁都要清楚,这是绝不能被原谅的事。
两人离开资料室后便共进了晚餐。
国王卡尔斯特已前往旧杜尔扎的领土进行视察,因而宽阔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瑞吉斯向坐在对面的她搭话。
「法尔萨斯怎么样?」
「很热,那么热竟然还没到夏天。」
缇娜夏摇着头叹气,瑞吉斯笑了起来。看到他的样子,缇娜夏心里松了口气。毕竟这里也不适合把白天被毒杀的事情说出来。要是被禁止往来法尔萨斯的话就麻烦了。缇娜夏仅仅嘴角笑了笑。
瑞吉斯又提了提杜尔扎的事,大约是想起了邪龙,他问到。
「这么说来,那条龙您是送给法尔萨斯国王了吗?」
「啊,那克原本就是那个人的。」
听到缇娜夏随意回答,瑞吉斯脸上显露出疑惑地表情。缇娜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还想着能不能就这样蒙混过去,但他还是继续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以为那条龙是和您一起从四百年前来的。而且您传达说「我在等阿卡西亚的剑士。」,但为何是他?三代前也有法尔萨斯国王来访的记录,但那位陛下却没能通过地下的门扉。」
面对他接二连三的提问,缇娜夏像被发现了恶作剧的小朋友似的缩了缩脖子。
虽然之前曾经在瑞吉斯的面前和米拉聊过来到这个时代的理由,但并没有提到「来自未来的他」的事,也没有向瑞吉斯详细说明。
他只是简单的知道缇娜夏为了偿还欠下的人情才穿越了时代。所以他以为正因为是奥斯卡把她唤醒的,所以她才会帮助他。
他的视线并不尖锐,但很率直,缇娜夏下定了决心,屏退左右后略显沉重地开口。
「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在孩提时代就见过他,而且被他所救。」
「啊?」
「也就是说……是他先穿越了时空。虽然是逆行的形式……」
瑞吉斯听到这句话睁大了眼睛。果然听到了也不会相信吧。魔法法则里不存在回到过去的法则。这不是魔力大小的问题,而是不可能实现。即便是最上位魔族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段记忆了。他因为拯救了我而改变了历史……那克是他留在我房间里的。虽然好像更早是我给他的。但那个也不是现在的我,我也没有这些记忆。」
听到带着苦笑的话语,瑞吉斯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整理好了这个不着边际的故事。
「所以说法尔萨斯王和另一个您相遇并得到了巨龙……然后他又回溯过去将巨龙交给了您?」
「是这样的。」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真的是同一个人。看到那克就能明白,我自己也清楚。」
听到她的断言,瑞吉斯深深呼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如果是真的话,这可是会动摇魔法研究根基的事实。
无论哪个魔法士听到这些事都会认为是童话故事吧。但说这些话的却是铎洱达尔屈指的女王。
「这些事,有告诉那位……?」
「没有告诉他,这本来就是与现在的他无关的事。而且我已经被他骂过一次了,说别用那种感伤的眼神看他。」
缇娜夏用略带寂寞的眼神望向了远方,遥远的眼神中孕育着四百年的时光。
绝对无法填补的这些时间与记忆,已经是只存在于她自己心中的一些碎片了。
瑞吉斯用完晚餐与缇娜夏分别后,拒绝了护卫的士兵一个人在走廊里走着。
——他自然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缇娜夏仍坚持自己不知道奥斯卡来到过去的手段。她自己在醒来见到他之前应该也是半信半疑的吧。
尽管如此,她还是微笑着对瑞吉斯说「解除他诅咒的人可能就是之前的我,光是这一点就让我觉得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过这样的过往。对她来说奥斯卡从一开始就是特别的那个。他身上有着让她宁愿舍弃一切,穿越四百年的回忆。
「这么一来感觉完全敌不过了?」
瑞吉斯低垂着视线笑了笑。他的笑容里混杂着些许苦味。
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遗憾。如果她能幸福笑着的话那也没关系。她是他从小就憧憬的传说中的女王。实际见面的时候,虽然对她那纯净的温柔微笑感到十分意外,但真正的她十分可爱,他反而被她越发吸引了。
而且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这也不过是她孩提时代的一个回忆而已。而且那个回忆无法与现在的奥斯卡共有。他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话说回来,还有一个并非她的她吗……」
根据缇娜夏的说法,现在的她是为了与他相见而穿越了四百年的时间。
——那之前的她,又是为何会跨过四百年与他相遇的呢?
的确以她的魔力,可以通过魔法睡眠穿越数百年的时间,而且就算不进入沉眠,魔力也和女性的身体更加相适应,应该可以活过漫长的岁月。
但这样的存在,瑞吉斯只知道一种。因为过于强大的魔力,而被世人忌避的女性所拥有的称号。
瑞吉斯顺着逐渐深入的思考,边走着边闭上了眼睛。
——这时,毫无前兆的,有一只手碰到了他背上。
他感到惊讶,身体也同时反射性的转过去,魔力也在他右手上聚集。
但他什么也没能做到,瑞吉斯还没来得及看到站在背后的人,便在黑暗的夜晚中倒下了 。
※
缇娜夏当场就对自己吃下的那个魔法药的制作者进行了推断,但其结果是「她不认识的人」。
这至少说明了制作者不是城堡里的人,但城堡里的饮品这么容易被下毒还是很危险的。奥斯卡对准备水壶的人,以及把水壶放在房间里的人进行了严格的调查。
「准备冷水的是一名叫做克拉丽丝的女官。今年三十六岁,没有亲人,从五年前开始在城堡里服务。」
「她知道些什么?」
「虽然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好像另有隐情……」
「等下我直接与她见面说吧。」
奥斯卡听到拉扎尔的报告,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不快。
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公开,但事件的目标是在奥斯卡照顾下的邻国下任女王。如果那名女官是犯人的话,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最终都免不了处以极刑。
「话说回来,缇娜夏好像还没回来,她没事吧?」
他说出疑问的同时传来了敲门声。奥斯卡以为敲门的正是刚提到的人,便回应了她。没想到进来的并不是缇娜夏,而是精灵少女。
「缇娜夏大人今天回不来了。这是绝密,昨天瑞吉斯被人袭击,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应该会为了治疗他暂时留在那边。」
奥斯卡和拉扎尔脸色骤变。同一天内,铎洱达尔的两位王位继承人竟然都被袭击了。
「犯人呢?」
「现在还不清楚。缇娜夏大人真的很生气,如果找到犯人的话估计会被五马分尸吧。」
精灵挥了挥手道别后便消失了。拉扎尔呆愣地说到。
「和这里的事件是同样的犯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们本领异常的强。」
虽说是邻国,但两地的实际距离还是相当远的。虽然对于能够使用转移的魔法士来说,应该也不算太远,但这攻势仍旧来的非常迅捷。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种让人搞不懂的阴谋随着杜尔扎的事件落幕就该结束了。是其他的原因吗?」
到底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奥斯卡苦着脸用手撑起脸颊。
※
袭击瑞吉斯的犯人,对他施加了混杂着魔法和诅咒的术式。沉睡的诅咒以及维持沉睡状态的魔法组合在一起,使他陷入了昏迷状态。
缇娜夏骂了声不见踪影的犯人,一边维持着瑞吉斯的身体状态,一边着手解析他身上的诅咒。既然魔法和诅咒混杂在一起,那就必须同时解除。
卡尔斯特听说了儿子身上发生的异变,匆忙赶了回来,向正在解析的她询问。
「怎样?缇娜夏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维持肉体的术式应该明天就可以开始绘制纹样了。解析的话可能需要三周左右的时间。如果能抓到犯人的话可能会更快一些。」
「我会让警备工作做得更彻底一些。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外部侵入者的样子……」
「这次的对手处理的太好了,可能也和内部人员有关联。瑞吉斯殿下最近主要在处理哪方面的事情?」
卡尔斯特用手捂住嘴角。
「最重要的果然还是禁咒相关的事吧……其他应该还有一些细小的事件,我会全部调查后整理成资料。」
「拜托了。」
卡尔斯特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两名护卫和她,以及没有醒来的房间主人了。缇娜夏望着能看出良好教养的他的睡脸。
「只要是王族,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呢……」
她随意的把自己的黑发扎起,左手放在了他身上。
空中浮现出红色线条编织而成的构成。
她紧紧盯着不知由谁创造的构成,静静开始咏唱。
※
奥斯卡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后,便朝着有问题的那名女官被拘留的房间走去。
名叫克拉丽丝的这位女官,虽然因王的亲自到来而有些畏缩,但仍低头行礼。奥斯卡单刀直入地问到。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吧?」
「如,如果是毒药的事,我什么都……」
她战战兢兢地伏下了脸,奥斯卡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拉起附近的椅子坐下。他直视着克拉丽丝的双眼。
年轻的国王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出了沉重的话语。
「虽然一直没有公开说明所以你不知道,但我正拜托那个女人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是关系到法尔萨斯王室存续的问题。所以才会让她留在我身边。」
「非,非常重要的事……?」
「是的,十五年来所有其他人都失败了。但只有她还可能有办法。所以如果那家伙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不光是铎洱达尔会困扰。法尔萨斯王室也会灭亡。」
克拉丽丝张大了嘴,她可能怀疑是不是在开玩笑,但王看起来很不高兴的眼神非常认真。她身体里渐渐涌起畏惧的实感。
克拉丽丝脸上褪去了血色,双手捂着嘴,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非,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在街上遇到的陌生男子……告诉我说缇娜夏大人其实是魔女,正在蒙骗陛下……他还说这个药也不至于让魔女会死……」
奥斯卡猛咂了一下嘴。虽然估计她不是单独犯案,但如果是陌生人,就很难继续找到线索了。
「为什么会相信那种话?那家伙虽然很不普通但并不是什么魔女。她是铎洱达尔的女王。」
「非常抱歉……」
克拉丽丝啜泣着用双手捂着脸。
把魔法药交给她的男人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他知道魔法药对缇娜夏不起作用?还是说这只是为了让克拉丽丝下药的谎言?越想越让人头痛。
「详细的内容杜安会来听的,请你对他讲吧。另外虽然你没有杀人的打算,但这还是杀人的毒药。你应该有觉悟了吧?」
「是,是的……」
奥斯卡瞬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她,但这种感情也马上消失了。
即便他有可以原谅她的立场,即便缇娜夏也愿意原谅她,但这仍不是能够暧昧处理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之后,根据克拉丽丝的证言,形成了一份关于诓骗她的男子的报告书。
他披着魔法士的长袍,说是从铎洱达尔来的,将缇娜夏称作是「被封印在城堡地下的第五名魔女。」。他作为证据告知克拉丽丝的,是缇娜夏虽然是公主,但却并没有铎洱达尔的出生记录,她便相信了男人的话。
「嘛,没有也是理所当然的,瑞吉斯是怎么对外国人说明这件事的?」
「说是王室远亲的女儿,因为拥有庞大的魔力所以准备将其迎为下任女王候补……」
「但如果想要调查这个所谓的远亲却找不到人,是吧?」
这些工作应该事先做做好吧,虽然奥斯卡很想这么抱怨,但想到瑞吉斯本人还在昏迷状态,就没说出口。杜安继续报告。
「她说没能看清男人的脸。据说他是在市场上和她搭话的,原本就知道她是在宫中服务的人。」
「总之先调查一下街道上有没有人看到过类似的人吧。然后再确认一下宫廷里的人有没有接触过可疑人士。」
「明白了。」
杜安接受了御命,开始安排调查。
——但是最终仍旧没找到目标的男子,也没能获取任何有力的线索,这件事就伴随着克拉丽丝的处刑落下了帷幕。
在缇娜夏被下毒的四天后,法尔萨斯便迎来了新的转机。
※
在瑞吉斯被袭击一周后,缇娜夏在解析诅咒的同时也接手了他先前经手的事宜。他参与其中的事宜,这一周内就有十五件。她认为这里面应该能找到袭击他的犯人的线索。
正在处理中的案件由缇娜夏亲自接手,但近期已经完成的事情则由瑞吉斯部下的魔法士们帮她整理。一个名叫雷纳特的男子全部调查了之后,出现在正在解析诅咒的缇娜夏面前,向她汇报。
「有一个奇怪的事情,去年王国更换了魔法士长,而殿下好像就这件事重新开启了调查。」
「有什么疑点吗?」
「应该说他正在寻找疑点,新任魔法士长是一个叫做罗布罗斯的男人,殿下怀疑他有贪污公款的可能性。所以正在调查他成为魔法士长后的研究经费的动向。」
缇娜夏停下了解析手,抱着胳膊看向了雷纳特。
「但没发现贪污的证据?」
「是的,但我感觉这件事应该处于灰色地带。」
「我想听听你的个人意见,这个罗布罗斯是个怎样的人?」
「矮小。」
听到他明确的回答,缇娜夏不由笑出了声。
雷纳特仍旧保持一脸严肃,她还挺喜欢这种性格的。在瑞吉斯昏迷的一周里,她与雷纳特接触过好几次,的确是个很有能力、值得信任的人。能遇上这样的人才,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吧。
缇娜夏用手指搭在下巴上,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充满威圧感的笑容。
「我这边也有收获了,如果更加专注于解析诅咒的话或许会早点发现。」
「那一边是正确答案?」
「可能两边都是吧。我来准备一个陷阱。毕竟袭击瑞吉斯后到现在都完全没有动静,敌人也很慎重。所以要稍微动摇一下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行动。」
看到她无敌的笑容,雷纳特低下了头。
到现在为止只是被敌人进攻,一昧地防守。
所以接下来需要逆转攻守。不能让背后的谋划者和串通者逃走。
缇娜夏向雷纳特下了几个指示,自身也为了设下陷阱而开始行动。
※
缇娜夏在铎洱达尔开始准备反击的五天前,一位奇怪的客人来当了法尔萨斯城堡。
虽然奥斯卡最初打算直接把她赶走,但他像是有什么考虑似的让她进入了谒见大厅。他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只是觉得有趣的表情,内大臣尼桑、魔法士长克姆、接过最近隐退的艾塔德职务的阿尔斯、魔法士杜安,以及拉扎尔都站在他身前,可疑的看着突然来访的那个人。
她美丽的容貌上露出了妖艳的笑容,用优雅的动作行了一礼。
「有幸初次见面,国王陛下。我叫德莉拉。我知晓您身上魔女施加的诅咒,所以特意前来拜见。请您将我留在您身边。我拥有可以承受那个诅咒的力量。」
听到她的话,除了奥斯卡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
她有着红色的微卷长发,身材十分丰满。她十分了解自己魅力的展现方式,用茶色的双眼盯着奥斯卡。王只是嘴角笑了笑,回看着她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姑且还是机密。」
「我们一族以占卜为生,从来没有算错的时候。」
「那可真厉害。那为什么现在来了?」
「上个月,根据我母亲的占卜结果,我才是应当接受这个使命的人。虽然我也想要早一点赶到这里,但我们一直在各地旅行,到达这里前花了不少时间。」
奥斯卡「哦」地一声回应了她。用像是品评的目光扫视了她全身。德莉拉微笑着承受了毫不客气的眼神。
「克姆,你能看出这个女人魔力的水平吗?」
「能看得出来有相当量的魔力,但是否能承受得了诅咒,凭我还……如果是铎洱达尔的公主殿下的话可能知道。」
「那就不行了,那家伙现在很忙。」
只是几天没见,但觉得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了。米拉时不时会过来看看情况,那边的事态好像陷入了停滞。缇娜夏好像也还是一直陪着没有醒来的瑞吉斯。
奥斯卡用胳膊撑着下巴,对德莉拉随口说道。
「嘛反正也是你自己提出的。如果承受不了诅咒就自己负责吧。会给你准备一个房间,就随意在这里生活吧。」
对于王的决定,臣下诸人都哑然张大了嘴,拉扎尔慌忙举起手。
「等,等一下,缇娜夏大人……」
「闭嘴,好烦。」
对于王不容分说的意见,拉扎尔闭上了嘴。奥斯卡本睁着眼环视臣下们。
「这是我决定的,没有异议吧?」
对于平时不怎么会强加于人的王的决断,众人困惑着低下了头。德莉拉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屈膝行礼。
看到她那飘着色气的样子,杜安想到缇娜夏回来时的情景不由得背脊发凉。那个美丽的公主显然执着于奥斯卡。要是那种执着化为嫉妒的话,他根本不想思考会发生什么。
他望向一边,阿尔斯也露出了相似的表情。他俩面面相觑,悄悄耸了耸肩膀。
※
铎洱达尔的魔法资料室里收藏了诸多文件和书籍,平时如果没有许可的话,甚至不能站在资料室门前。这里可以说是铎洱达尔城堡里的禁区之一。
现在,魔法士长罗布罗斯正隐藏着自己紧张的表情站在资料室中。走廊里监视的士兵们默默地向他点了点头。罗布罗斯有着仅凭这张脸就能进入这个房间的地位。
他环视无人的资料室,来到了资料室深处的门前。这里面保管着更加重要的资料。——对,比如说与禁咒有关的资料。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门扉,感觉到了略微冰凉的触感。罗布罗斯报上了名字。
「铎洱达尔魔法士长罗布罗斯希望通行。」
回应他的声音,门扉慢慢地向里打开。罗布罗斯紧张地咽下了口水。虽然他成为魔法士长已经一年多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扇门。
这里本应是魔法士长也需要申报才可以进入的房间。他紧绷着脸悄悄地走了进去。在黑暗的房间里点亮了魔法的灯光。
「……好。」
罗布罗斯确认了门扉在身后关闭,当场打开了转移门。
数秒后,转移门对面伸过来一只白色的手。他抓住那只手把她拉了过来。从快要关上的门中,出现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年轻女子。她环视满是书架的房间,用鼻子发出了笑声。
「这就是有禁咒的资料室?」
「对,快一点。待太久了会被怀疑的。」
「那你也来帮忙吧。」
听到她有恃无恐的声音,罗布罗斯虽然感到难受,但还是帮她在书架上找起来。
两人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那就是放在被严格封印的,写着「待处分」的禁咒资料边上,写着「保留」的那些资料。她拿起了其中一份,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表情。
「就是这个……居然把这么伟大的东西死藏起来……」
「是因为它没太大意义,所以才把它定为『保留』的哦。」
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罗布罗斯和女人慌忙环视四周。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墙角处,不知何时站着男女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下任女王缇娜夏,另一个则是因才能著名的魔法士雷纳特。缇娜夏很亲切的对罗布罗斯笑了。
「原本在这里面是无法开启转移门的,今天晚上我稍微做了点调整,派上用场了吗?」
「缇,缇娜夏大人……为什么您在这里。」
「还想找借口也只是浪费时间,请你认清自己的处境。」
感受到了她面带笑容的威压,罗布罗斯呻吟着跪了下来。雷纳特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魔法士长罗布罗斯先生,关于袭击瑞吉斯殿下和侵入资料室的事情,之后请您详细再告诉我。啊,还有关于公费贪污的事。」
雷纳特给罗布罗斯戴上了封饰具,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完全暴露了。
另一方面,缇娜夏像是已经对男人失去了兴趣,盯着入侵的年轻女子。
女子轻轻舔了舔嘴唇,带着紧张的表情笑了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罗布罗斯这个笨蛋吗?」
「不,是通过你施加在瑞吉斯身上的诅咒……仔细解析的话,就会发现它跟那个对都市用的禁咒诅咒有同样的习惯。你是他的血缘者还是弟子?」
「这是我祖父写的东西。他花了一生研究出来的,结果却被城堡没收。他在失意中迎来了人生的终结!」
「都花了一辈子时间了,就没人去提醒他一下吗……」
缇娜夏惊呆地说道,女人却立刻激动起来。
「有了这个术式,就可以轻易毁灭一个国家!祖父是为了和迫害魔法士的塔伊利作战才创造的这个术式……!但你们却封印了法术,迫害了祖父!他明明只是在为铎洱达尔考虑!」
她的情绪也跟着自己的话波动,用力踢了踢地板。看到她逐渐狂乱的样子,雷纳特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我就是塔伊利出身的,但也没有想过要毁灭那个国家。更别说使用禁咒的话只会让铎洱达尔的立场变坏。为了国家考虑是好事,但这个做法是不是不太对头?」
听到他简明的言论,缇娜夏在他身旁闭上眼睛笑出了声。那个女人一瞬间露出了畏怯的表情,但还是想要反驳似的张开了口。
「我会使用这个证明给你看的。证明给你看只有力量才有真正的意义。」
「虽然我很想说你能做到的话就试试看……」
缇娜夏从靠着的书架上起身,向着目光焦虑的女人伸出了手。
「但一码归一码,你袭击了瑞吉斯也是事实。所以,请你把构成告诉我。」
「我拒绝!谁会给把它给废弃了这个术式的王子!」
「没有废弃,只是保留。因为这个既不是毒药,也不是良药。」
「别说了!」
无形的冲击波袭击了房间。书架剧烈摇晃起来。但已经被结界包围的缇娜夏和雷纳特,以及跪在地上的罗布罗斯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缇娜夏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然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深渊的眼瞳中,闪耀着使人屈服的强光。她的嘴边露出了宣示着强大力量的笑容。
「拒绝也没事。我会正常地为他解咒。虽然你挺擅长诅咒,但好像不适合面对面的战斗。」
「你说什么……」
「机会难得我就告诉你吧。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她还没说完,身边便出现了压倒性的魔力。
连名字都还没报上的女人,看到汹涌而来的纯粹的力量,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
「罗布罗斯为人有些轻浮,据说他某次在街上的酒吧喝醉的时候,无意间向身旁的那个女人说了自己侵吞公款的事。然后就被对方用这个材料胁迫,一直在向外传递城堡内的情报。」
听着雷纳特在背后报告,缇娜夏苦笑了一下。
「她自从抓住了罗布罗斯的把柄之后,就一直在寻找能取回祖父禁咒的机会吧?然后,就在这个时点,她听说了瑞吉斯在整理禁咒的事。」
「虽说是整理,但从杜尔扎的事件来看,瑞吉斯的主要想法应该是处分吧。所以她才想要先阻止殿下的行动。」
「虽然她技术很好,但方法太粗糙了。之前的那种谨慎完全没意义了。」
「应该是没有计算到缇娜夏大人。她可能判断城内正因瑞吉斯大人的诅咒而混乱,罗布罗斯就算入侵一下资料室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最重要的还是,她应该也听说了最近将要开始处分禁咒资料的传言。」
「你干的不错,谢了。」
「惭愧惭愧。」
感觉到他低头的气息,缇娜夏笑了笑。她面朝水盆,一边用左手拿起了一个巨大的文件袋,里面装着所有禁咒的资料。
「这种东西留着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准备保留的那些果然也还是不需要了吧。」
随着她有些自嘲的话语,那只文件袋在缇娜夏的手中燃烧起来。
在雷纳特惊讶的注视下,火焰漂亮地燃尽袋子里面的东西,随后便变小消失了。缇娜夏挥了挥空着的左右,抹去了飞舞在空中和落在地上的灰烬。
「解析还需要十天。之后到瑞吉斯康复还需要一周左右吧。完全没有问题。这段时间里我会跟他在一起,他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我明白了。」
「犯人的处分就交给卡尔斯特了。和瑞吉斯的情况一起报告给他。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调查一下。」
「请问是?」
「关于处分禁咒的事情,罗布罗斯坚持说『不是自己泄露的,是对方已经知道的。』。虽然可能只是单纯的借口,但这次的事件准备太过充分了,还是先查清有没有其他关联人员吧。」
包括法尔萨斯的下毒事件,如果之后还有其他图谋的话,就更不能置之不理了。
雷纳特低头应下后便离开了,缇娜夏深深地叹了口气。
——比预想的花了更多时间,但总算好像解决了。但对于被抓住的那个女人来说,如果她不知道罗布罗斯的贪污行为的话,反而可以憎恨着城堡,但无灾无难地过完一生吧。
人与人的相遇,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命运,真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如果她小时候没有遇到他,大概也会度过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会像他说的一样,经过四百年后成为他的妻子——
「……不会吧。」
真是自己也会发笑的想象。先不说过去的奥斯卡,现在的他应该只把她当做一只占地方的猫吧。就算拜托他也不会和自己结婚的。
缇娜夏无意识的鼓起了脸……突然,她发现自己有点在意起很久没去的法尔萨斯现在怎样了。
奥斯卡身上仍旧有她的对魔法结界。如果有魔法攻击到他的话,她应该会马上知道。现在她没感受到任何变化,就应该是和平无事的证据吧。
——想要去的话也可以立刻转移。
但她不会去。这就是同样身为王的人之间的距离,她很清楚这一点。
「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要那个人。」
缇娜夏的嘴中漏出了没有听众的自言自语,美丽的嘴唇稍微歪了一下。
※
魔法士们聚集的法尔萨斯的谈话室里,基本总是充满着茶的香气。
希尔薇娅正和两位同僚在那里休息,她的表情罕见地有些不高兴。
「我讨厌那个人。」
「别说的这么直白,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杜安一边看着文件,一边露出难看的表情。
自从铎洱达尔的公主缇娜夏回到本国后,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希尔薇娅厌恶地说着的,就是与缇娜夏擦肩而过来到城堡的德莉拉。
「你看嘛,她不是很奇怪的一副傲慢的样子看我们?她算哪位啊!」
「是陛下的情人吧。」
「哎——」
希尔薇娅难受地用力抓着桌子,正在看书的卡普抬起了头。
「但她的确有相当大的魔力,不知道作为魔法士的能力如何。」
「魔法士不是只靠魔力来决定优劣的!」
她粗暴地敲着桌子。两位男性看着狂乱的希尔薇娅,一同叹了口气。
确实,德莉拉总是表现得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但身为王的宠姬这也是正常的表现,他们并不太在意。希尔薇娅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她同为女性吗?两人互相交换了眼神。
「啊——缇娜夏大人能不能早点回来啊……」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为什么?」
杜安没有回答,只是夸张的耸了耸肩膀。他听主君说过「那个要是生气的话会破坏周围的,要小心点。」。话虽如此,最可能被发火的应该就是主君本人。
所以杜安更加在意的,其实是为何主君会留下德莉拉这件事。诚然她是一位肉感的美女,但主君并不是会因这种理由而行动的人。这次的事情里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卡普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不慌不忙地开口。
「不过作为陛下的对象来看的话,她应该比缇娜夏大人更合适吧。人格方面另当别论。」
「你也说的很直白啊。」
「哪里合适了!没有比这种旅行占卜师更不合适的人了吧!」
「不是,邻国女王这种,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吧。」
两人都是极端,虽然无论谁都是为了解决王室的诅咒。但话说回来,原本缇娜夏就已经在解决这个诅咒的问题了。只要这样顺利进行下去的话,王的问题也应该会得到解决。在这时还要搞这种风波,只会让情况恶化。
但是关于缇娜夏的解咒的事,奥斯卡却吩咐大家先瞒住德莉拉。不知道主君究竟在思考些什么,重臣们都默默遵循了他的要求。
「嘛,陛下也还年轻,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
杜安觉得麻烦,就这样下了结论离开了座位。
※
与此同时,在法尔萨斯的政务室里,拉扎尔正一脸不安的样子将文件递给主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无力的眼神盯着奥斯卡。奥斯卡起初以沉默回应他,但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笔问道。
「你这样让人很烦躁,别再摆着那副表情了。」
「陛下……很抱歉,我不赞成您把那位女性留在身边。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
身为奥斯卡发小兼随从的拉扎尔,知道对于这位国王来说,身边从来不缺少这类游玩的对象。
那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必要把像德莉拉这样的女人留在城堡里?子嗣的问题只要等待缇娜夏解咒就可以了;作为情人的话,应该也可以找一些背景更加清楚的女人。
「您不会是……想要故意惹缇娜夏大人生气吧?」
「这么做要是导致城堡被毁了怎么办?我还没醉到那个地步。」
「这样的话您这个做法不太好。还在负责解析的缇娜夏大人就有点太可怜了。」
「你到底是希望我和那个黏在一起,还是分开?」
「我希望有中庸的选择!」
奥斯卡放下文件后靠在了椅背上,重重吐了口气后交叉双腿。
「总之先放一边吧。那家伙还在给瑞吉斯治疗,应该暂时还不会回来吧。」
——上午时接到了铎洱达尔抓住犯人的消息。
但是,那个袭击犯与法尔萨斯发生的缇娜夏毒杀事件并没有关联。现在他们正在调查有没有其他相关人员,但却不确定能否得到结果。
拉扎尔一脸不情愿的表情给王倒了茶。他默默地喝着与缇娜夏沏的味道大不相同的茶。看到随从仍旧一脸责备的神情,他故意露出了笑容。
「嘛,反正她比缇娜夏抱起来更舒服,那家伙太纤细了。」
「您太差劲了!」
拉扎尔如实喊出了自己的感想,他抱起了处理好的文件。一边走向门口,一边继续谏言。
「总之请您快点把事态收拾好!在缇娜夏大人生气之前!」
看到他粗暴地关上门,奥斯卡笑了出来。随后,他又收起了笑意。
「能在那家伙回来之前结束这事就最好。」
那是非常冷淡的,身为王的声音。
※
法尔萨斯城堡深处,德莉拉正走在无人的走廊上,随后在某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她身为宠姬,虽然被赋予了相当大的特权,但除了宝物库外仍有几个区域是她禁止进入的。这个房间也是其中之一,门上有着防止入侵的强力结界。
德莉拉伸出自己象牙色的双手,在将要碰到眼前的纤细致密的构成前停下。
她的指尖正要点亮魔法构成——
「你在做什么?」
听到突然传来的男子的声音,她收回手,堂堂正正地回头看向他。
站在那里的是法尔萨斯最年轻的将军阿尔斯。德莉拉毫不退缩,嫣红的嘴唇微笑着。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这里是什么房间……」
「这是铎洱达尔客人的房间。虽然她现在回本国了,但没有主人的许可,谁都不能进去。」
「是吗?那就抱歉了。」
德莉拉以优雅地动作道了个歉,便转身走了。
在阿尔斯看来,她离去的背影总有些可疑。
※
犯人被逮捕后,缇娜夏一边为瑞吉斯解咒,一边处理着每天的政务。
虽说有雷纳特担任辅佐,但她处理工作的准确性和迅速性确实非凡。不知道她来历的人经常会认为她是个「只有魔力特别强大的女人」,如果他们也能见识到这些,也将不得不重新认识她。
缇娜夏在会议室摊开文件,同时沏着茶,向雷纳特笑道。
「虽然以前也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好像我的做法十分粗枝大叶吧,总是被旧体制派针对。」
「与其说是粗枝大叶……应该说是革新性吧。」
雷纳特经由这次的事件获得了她的信赖,进而知晓了她真实身份。
「多亏了缇娜夏大人开始接纳塔伊利的魔法士,才有今天的我和我母亲,我非常感谢您。」
听到他若无其事的谢辞,缇娜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雷纳特因为天生拥有魔力,所以小时候就和母亲离开了塔伊利搬到铎洱达尔居住,如果塔伊利还是维持原本样子的话,他们应该会过着持续受到迫害的生活吧。
经历了时代的变迁又将再次登上王位的她,回忆起自己在位的那个年代。
「四百年前最受重视的,果然还是王室的绝对力量。王位也是依力量选拔的。但现在又如何?杜尔扎已经分裂了,我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威吓其他国家。」
「我觉得这正是力量的意义所在。虽然如果平日里一直夸示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警戒感。但终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这也是。但从长远的眼光看,国家所拥有的力量如果不是能够被广泛培育的东西,那就还是十分危险的。铎洱达尔的精灵也好,法尔萨斯的阿卡西亚也好,这些太过依靠个人的力量终究会滋生危机。比起期待拥有强大力量的一小部分人,还是更加重视广泛力量的稳定比较好……现在的大陆也早已脱离了黑暗时代,国家的存在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才对。」
人们把从一千年前开始的长达七百年的时间里,这段因战乱风起云涌的时代称为「黑暗时代」。现存的大国几乎都是在那是的战乱中形成,并幸存下来的国家。
铎洱达尔的精灵和法尔萨斯的阿卡西亚也是在那个时代出现,并以其为核心建立了相应的国家。但两个国家现如今都已经作为大国而安定下来,那些事物在缇娜夏看来,都已是无用之物。
虽然还会发生前阵子与杜尔扎的纷争类似的小冲突,还会需要阿卡西亚的存在。但正如战后缔结的条约中能看到的那样,时代迟早会朝着「禁止在战争中使用拥有巨大力量的魔法」这样的方向发展,她也是这么期待的。
她时常考虑着时代的发展方向,雷纳特对这样的她大为惊叹,垂下了头。
「只要您希望的话,我必将鞠躬尽瘁,女王陛下。」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不由苦笑。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有人这样想,时代都将继续前进。
※
德莉拉正在夜晚的寝床上浅浅睡着,她的象牙色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正站在床边俯视着她。
「不要在这睡觉,回房间去。」
德莉拉趴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和刚刚日落的夜空同样颜色的眼睛。
「您还真是无情,都已经两个星期了。」
「不是时间的问题,只是身旁有人的话,我就睡不着。」
「至今为止的女性也都是这样吗?」
「嘛,是啊。」
至今为止的例外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冠着铎洱达尔名字的非常规魔法士。她一个人完全不设防地睡着了,所以奥斯卡也就当有只猫睡在床上一样放着没管。不过于猫来说,只找到了地方就不太容易起床,这一点也挺麻烦的。
德莉拉用探寻的目光仰望男人。
王现在站在床边,也就是说他在她睡着的时候从床上下来了。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对于他做了些什么的疑问,但既然他没有佩剑,至少说明现在对他来说还是私人时间吧。至少以德莉拉看来,自己和他两人在一起时从没见他带着王剑。这一定是他信任自己的证据。
德莉拉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在散发着香味的身体上披上自己的衣服。她那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的红色双唇露出了笑容。
「说起来,前几天我在城堡里迷路的时候,路过一间不能进入的房间。阿尔斯将军说那是铎洱达尔那位的房间,骂了我一通。」
「啊,缇娜夏的房间?那个房间虽然在法尔萨斯,但也不是法尔萨斯的地盘。而且里面有很多不是很清楚的魔法具,进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坐在床上,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答。是因为私人时间的缘故么,他对什么事都显得不感兴趣。除了第一次拜见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的笑容。大概是那种对女人不假言笑的性格吧。但这些也都在她的预想范围内。
德莉拉趴着靠在他背上。茶色的双眼湿润着,露出媚态抬头看着男人。
「那是位怎样的大人?我挺有兴趣的。」
「没什么值得在意的。那个是邻国的女王。为了能够保持她的好心情,就随她出入了。你和她应该不太会合得来。」
「真的吗?」
「不要再纠结这个了。换个其他话题吧,如果你有什么希望我倒是可以帮你实现。」
听到可以说是破格的王的话语,德莉拉大为感叹。接着露出了妩媚的微笑。
她将柔软的双臂环绕在男人身上,紧紧靠着他喃喃细语。
「没有了,我只要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精神可嘉。」
平静温柔的声音让女人十分受用。
但说出这句话的王,正用不带感情的眼神通过镜子望着把脸埋在自己背上的女人。
※
缇娜夏离开法尔萨斯城堡已经快一个月了。希尔薇娅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因为德莉拉每天都在城堡里四处转悠,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士兵和魔法士们。或许因为她是性感美女的缘故,男人们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女性们对她的评价已经差到了极点。对于用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对待她们的人,希尔薇娅忍着不把愤怒的心情表露出来就已经非常尽力了。
某一天,积累着郁愤的希尔薇娅正和小心翼翼不去碰触这个话题的杜安、卡普两人一起,抱着魔法书走在城堡的走廊上。
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外是个好天气。蓝白色的天空显得很高。
希尔薇娅被美丽景色吸引了注意力,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了人,幸好被杜安拉住了。她慌忙道歉。
当她看到差点撞到的人时,脸庞却立刻抽搐了一下。因为站在那里的人,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德莉拉。
德莉拉目不转睛的盯着三人,特别是希尔薇娅,随后哼了一声。她用手拂起红色卷发,挺起了胸膛。
「我知道你很忙,但还是请你多注意一些。」
「……十分抱歉。」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陛下一定会很伤心吧?」
希尔薇娅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说「才不会。」的冲动,向她低下了头。杜安和卡普则困惑的互相看了一眼。德莉拉向仍未抬起头的希尔薇娅继续说道。
「感觉你不太喜欢我吧。从脸上就能看出来。亏你这副表情还能继续在宫中任职。还是说有哪位男性在支持你?我还真羡慕可爱的人。」
「——」
卡普好像听到了血管爆裂的声音。希尔薇娅满脸怒气地抬起头。
杜安和卡普放下手上的书,慌忙拉住了像是随时会吼出什么的希尔薇娅。卡普堵住她的嘴。
「希尔薇娅,好了,再下去就不太好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
她嘲讽的声音让希尔薇娅激动起来,她用手肘敲了一下卡普的肚子。
卡普不由得蹲了下来,希尔薇娅则重新站好瞪着德莉拉。她因愤怒颤抖着,张开了嘴唇。
「我——」
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他们的背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杜安,好久不见。还有卡普和希尔薇娅也是。」
三人慌忙转过头,美貌的魔法士正微笑着靠在窗边,她的精灵也站在那。
缇娜夏身上的白色魔法服随风飘动,下摆间窥见的双腿纤细地像是随时会折断一样。她向几位老友露出了毫无顾虑的笑容。
「杜安,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想要进入我的房间吗?结界有被破坏的痕迹……嗯?怎么了?」
缇娜夏看到楞在原地的卡普、怔住的希尔薇娅,以及站在他们后方的德莉拉,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
另一方面,杜安心中已开始大流冷汗。他是感觉缇娜夏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但没想到突然就遇上了德莉拉。虽然他们迟早要见面,但他还是希望自己不要直接在现场目击这个事件。
但杜安马上靠着魔法士的精神力恢复过来,带着笑容捡起书走到她身旁。
「好久不见。听说铎洱达尔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结界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请让我调查一下吧。顺便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喋喋不休说着,想要把缇娜夏从这里带走。
但她却皱起了眉头,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希尔薇娅。
「希尔薇娅,怎么了?」
「缇娜夏大人……」
看到突然出现的缇娜夏,希尔薇娅也泄了气,眼眶也湿润起来。
缇娜夏看到朋友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跑到她身前。她正准备跟希尔薇娅说话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德莉拉却发问。
「我没见过你呢,你是魔法士?」
被这么问的女人一瞬间惊讶的回看德莉拉,马上苦笑着回答。
「初次见面,我是铎洱达尔的缇娜夏。」
听到她的名字后,德莉拉睁大了眼睛。
虽然面对面的两人都是美女,但性格却完全不同。
面对德莉拉明显流露出的带刺警戒的神情,缇娜夏以深入骨髓的高贵态度接了下来。她那种不置于任何人之下的泰然清冽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是作为王族养育长大的人才会拥有的表情。
德莉拉双手交叉,强调着自己丰满的胸部,以略带自大的态度说到。
「哦,原来你就是铎洱达尔的公主殿下。看起来你与那位女魔法士关系很好,但应该好好选择一下自己的朋友吧?看起来不仅仅是男性,只要是有权威的人,她都会凑上去嘛。」
听到她充满恶意的话语,希尔薇娅的脸瞬间变地通红。但她在缇娜夏面前不会做出刚才那种行为。
缇娜夏听到这种显然超越了失礼范围的话,不由哑然。她看了看德莉拉,又看了看希尔薇娅,看到快要哭出来的她,缇娜夏再次转头面向德莉拉。
暗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娇小的嘴唇吐出了冰冷的话语。
「我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但连名字都不报就向我提意见的你又是哪位?希望你至少能遵守最低限的礼节吧。如果不是刚才那种让人笑话的意见,我也不是不可以听一听?」
她用温柔的语调说出了强烈的批评。德莉拉为她的魄力所摄,瞬间说不出话来。缇娜夏无视了她,回头看向杜安。
「到底是谁?这个人。」
不要问我啊!杜安在心中大喊,不情不愿的开口了。
「这位是德莉拉大人……是,是陛下的……」
「奥斯卡的?」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从拐角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说实话,杜安现在只想全力逃离这个地方。他看向一边,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完全跟不上事态发展,呆愣的卡普。希尔薇娅则脸色苍白的缩在缇娜夏身后。
拐过弯进入众人视野的男人,看到了其中那位黑发女性后,也睁圆了双眼。
「缇娜夏,你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
看到时隔一个月再次见面的法尔萨斯国王,缇娜夏轻轻举手示意。奥斯卡则老样子对她微笑了一下。
「瑞吉斯的情况怎样了?」
「托你的福,已经基本恢复了。而我因为办事方法太过破格,所以就被免职了。」
「太过破格……你是下任女王吧?」
「我的目标就是打造一个打破常规的国家。」
听到缇娜夏直白的回答,奥斯卡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德莉拉,像是想要拉回场上的注意力似的,用双臂抱住了奥斯卡的右手。到现在为止一直在旁观的米拉,看到了这个场面轻轻吹起口哨。
「陛下,和您说的一样,我和这位的确不太合得来。」
德莉拉故作娇态地看着奥斯卡,缇娜夏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杜安和希尔薇娅。杜安脸色发青地点了点头,希尔薇娅则一脸哭样的摇了摇头。看到两人完全相反的动作,缇娜夏便明白了大致的情况。她一边露出困惑的表情一边看向德莉拉。
「的确……我也觉得要是与你合得来,恐怕得被人怀疑我的品性了。」
「什么!?陛下,您也说两句。」
「奥斯卡你就别说了——我不会以身份或者力量来选择朋友。与人交往和这些东西都无关。还是说你误以为只要身边的男人够伟大的话,自己的价值也会上升?想要狐假虎威倒也随你,但如果侮辱了我的朋友,我是不会保持沉默的。」
听到毅然站立的女人的辛辣发言,德莉拉的美丽面容扭曲了。她嘴角哆嗦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同时,缇娜夏意识到她没法反驳,脸上更是露出了平时很少见的艳丽微笑。她用王者的眼神看着德莉拉。看到这种紧握对方灵魂的微笑,德莉拉只得咽下怒气,屏住了呼吸。
让人战栗的魅力笼罩了她。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她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她是以庞大魔力支配着人们的女王,在缓缓的精神重压下,德莉拉僵直在原地。
看到在缇娜夏的压力下脸色发青的德莉拉,奥斯卡叹了口气。他用空着的手向黑发魔法士挥了挥。
「不要再吓她了,这是我的女人。」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还是把她关在笼子里比较好。如果还是让她不带项圈或者锁链到处乱跑的话,不知道会再发生什么。」
「我会考虑的。」
奥斯卡苦笑了一下,带着德莉拉离开了这里。回过神来的德莉拉在离开时向缇娜夏露出了夸耀胜利般的笑容。缇娜夏坦然无视了她。
两人在走廊尽头消失不见后,杜安总算松了口气,垂下了肩膀。
当他回过头来看到女人的满面笑容时,他才知道还远远没有结束,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
「所以,那个无礼的女人是谁?如果能够详细告诉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那是不容拒绝的充满魄力的声音。
「哦——宠姬?」
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卡普不由得缩紧了脖子。众人来到谈话室后,在缇娜夏的压迫下,不得已将德莉拉的事情进行了说明。漂浮在空中的米拉开心地微笑着。
「欸?缇娜夏大人?又被甩了?」
「米拉?什么叫被甩了?你是在说我对那个可恶的男人有什么想法吗?」
看到主人满脸笑容看着自己,米拉的表情僵住了。
「啊哈哈哈哈……没有没有。缇娜夏大人,不要真的生气啦。」
「我没生气哦?」
装饰在墙边的陶器壶发出干涩的脆响破碎了。缇娜夏咂了咂舌,把手中的封饰具戴在了耳朵上。精灵少女慌忙在空中翻了个身。
「我,我去看一下瑞吉斯的情况。」
米拉就这样消失了,被留下来的三位魔法士,特别是杜安和卡普在心中嘟囔着「煽动了她的情绪就别逃走啊。」。总之得在城堡被破坏前让她安稳下来。
最清楚情况的杜安,用委婉的方式讲述了德莉拉来到这里的理由。
「你看,不是有那个嘛。那个女性说她能承受的了那个。」
这种隐蔽的说法看起来很有问题,但好像把正确的意思传达给了缇娜夏。她皱起端正的美貌,歪着脸。
「那个……不行的啦,那种程度的话。肯定会死。」
「哎!?真,真的嘛?」
「真的,基本大部分人的魔力都不可能承受的了那个。我因为太过非常规所以才有办法,因为我的魔力有一半是后天获得的。对于普通出生成长的人来说,再优秀的魔法士也是不够的。」
至今为止,德莉拉都是因为能够承受诅咒所以才得到了特别的待遇。如果这件事是假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是在知道自己死亡危险的基础上欺骗王,还是她自己被谁利用了?了解到这个情况,杜安站了起来。
「我去告诉陛下。」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只是想用这个理由堂堂正正把她放在身边不是嘛?」
「缇娜夏大人……」
她的这种说法,应该是对奥斯卡完全没有信任,或者就是真的相当生气。杜安用双手撑住了自己脱力的身体。
「还是说,这是他对我委婉的关心,觉得我可以不用再进行解咒工作了?这还真是不容易,我很高兴。」
「等,请等一下……」
五扇玻璃窗上同时出现了裂缝。希尔薇娅缩起脖子看着窗户。缇娜夏又拿出一个封饰具戴在了手指上,但房间里旋转的魔力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笑容的她,这时终于显露出了焦躁的表情。她不再做出笑脸,而是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粗暴地把黑发扎了起来。
「总觉得……真是太荒唐了。我稍微出去一会儿。不想看到那张脸。」
不想看到谁的脸这一点倒是很明显。缇娜夏一瞬编织构成,从谈话室里消失了。
暴风离开后的谈话室里,男女三人各自怀着不同的表情面面相觑。
在这里的遥远南面,可以看见法尔萨斯的城都。
未曾咏唱便转移到这,缇娜夏伫立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景色。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多少泄露出一些魔力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她粗暴地摘下封饰具,随后消失在她手中。突然间,晴朗的天空上出现了雷光。
缇娜夏眺望着不详四散的魔力,一边恶狠狠的大叫。
「真的是……不可救药……烦死我了!」
忍无可忍说出来的这些话,在她自己耳中听来也实在太过幼稚。
浑身的热度都好像要燃烧起来了似的。缇娜夏把四散泄漏出来的魔力集中在自己白皙的右手。庞大的魔力眼看着就变成了巨大的光球,她把四散着火花的光球留在手中,眺望着远处的城堡。
——只要有这个意思,从这里也能直接毁灭它。一扫而空。
她就是拥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缇娜夏嘴角微微扬起。
「……真像个傻瓜。」
轻轻的嘟囔声,说出口后更反倒加打击到自己。
像这样因为幼稚的愤怒使用自己的力量,仅仅因为这么点事就气到这种地步的自己,感觉什么什么的都好傻。太愚蠢了,简直没出息。
明明已经知道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比起花时间等待解析,选择别的女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仅仅因为这些就这么受伤,自己还真是个小孩子。
虽然她也明白——但还是非常难过。
「奥斯卡大笨蛋!」
缇娜夏熄灭了右手的光球,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嘟囔着。
咒骂的对象并非现在的他。而是小时候和她在一起的另一个他。那时的他,时刻都像是发自内心爱着未来的那个身为他妻子的她。但是现在的自己又如何?总觉得完全没有任何让他喜欢的要素。
「你明明说过一定会让我幸福的……」
缇娜夏眼泪差点流了下来,紧咬着嘴唇。她也知道不应该对过去的他生气,但一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胸口就很痛。结果自己仍旧只是那个被他宠爱着的的小孩子。
——她不是为了被爱才来到这里的。她也并非想要那种东西。
但是,只有自己在这个时代像是异物一样,她有点寂寞。
无论哪里,无论是谁,都不是她的归宿。
如果能够跨越这种寂寞的话……自己能够变得更加不一样吗?
伴随着这些孩童式的幻想,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在她摇摆不定的精神沃野中,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你这表情挺不错的嘛。」
听到这声音,她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上空,在她视线的前方浮现了一个男人。拥有银发黑眸以及非常美丽面容的男人。非人的他,嘴边有着像是嘲笑的笑容。
「特拉维斯……」
男人用鼻子一笑,向下斜看着缇娜夏。
「四百年不见了。啊,你一直在睡觉,所以还是最近的事?嘛,反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年月。」
「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是专门来看你这张难看的脸的。」
四百年前见面时,他也始终是这副样子。对于喜欢干涉人类的最上位魔族来说,缇娜夏的烦恼只是他有趣的下酒菜之一。
尽管如此,建议她穿越时间追寻奥斯卡的人仍旧是他。关于这一点,缇娜夏一直坦率地感受到对他的谢意。
特拉维斯笑嘻嘻地看着缇娜夏痛苦的表情,夸张的张开双手。
「怎么了?都通过魔法的睡眠来见他了,他都不正眼瞧你吗?真可怜。」
听到他果然说出了往伤口上撒盐的话,缇娜夏还是有些丧气。软弱地反驳了一句。
「不,其实也没关系。我没什么期待……」
「别逞强,越发可怜了。」
「呜呜……」
不知是偷窥看到了,还是他在这里也有了解情况的能力,特拉维斯冷笑。
「杀了那个女人不就好了?你一瞬间就能把她化为焦炭吧。」
「身为人类不能做这种事啦……」
「除了人类谁还会做这种事?我们可不会哦?」
这句某种意义上很有说服力的讽刺让缇娜夏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无可救药。人杀人的理由千差万别。
但是至少,自己不想因为这种拙劣的感情杀人。不管这种感情多么强烈,她也不想随波逐流。干脆把感情抹掉还更好一些。
特拉维斯用品评的眼光看着咬着嘴唇的她。
「你已经没有精灵了吗?」
「退位的时候还回去了。米拉还在,但她在铎洱达尔。」
「哦。」
特拉维斯像是没什么兴趣似的随声附和。他用优雅的动作向缇娜夏伸出了手。她看向比女人更美丽的那只手,男人微笑了。
「既然不想杀人的话,那你就去死一下吧?反正活着也很痛苦吧?」
「啊?」
轻浮、唐突的话语。
缇娜夏为之哑然。但身体反射性的开始编织构成。他不会开这种玩笑。他的话全都是认真的,也全都是游戏。缇娜夏曾经以亲身经历明白了这一点。
「——!」
力量的洪流向她袭来。她用防壁扛住了要消灭一切的魔力。
但是螺旋状旋转冲击的魔力,将缇娜夏连同防壁一起冲走了。她借着这股力量与特拉维斯拉开了距离。
战栗感让她的身体发冷,心脏的鼓动也加速起来。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第二波攻击从右侧袭来。正面接下这些攻击很可能会被打飞,缇娜夏改变角度避开了。特拉维斯发出了嘲笑声。
「好好从正面上吧。欺负不会抵抗的女人很没意思的。还是说你更想自杀?」
「我有事要做,还不想死呢……」
缇娜夏这么说着,双手编织起构成。她面前生成了空气做成的强大的十字刃,向特拉维斯斩去。
但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就将其消去了。
「你这是在小看我么?你要是相比四百年前没有进步的话,就把你肠子也打出来吧。」
他的笑声凄绝响起。缇娜夏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向空中飞驰。
简短的咏唱改变了风向。她将四方涌来的无形之力卷合起来丢了回去。呼啸的狂风在她耳边吹起刺耳的声音。
「真是受不了……还要再和那个人战斗一次什么的。」
四百年前,尽管有十二精灵的协助,她仍旧大败于他。看着浑身是血的她,当时的特拉维斯一边说着「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就当欠我一个人情。」,一边治愈了她。
如果现在就是清算这笔人情的时候,她还不能甘愿赴死。她没有还给奥斯卡任何东西,也还什么都没传达给他。她还要活下去。
缇娜夏双眼闭上了一秒钟。
那是如同永远般漫长的刹那。睁眼的时候就是战场。
「自己的死期,我还是会自己决定的。」
这么宣言的同时,她编织出极其复杂的构成。缠绕相合的白色魔力之线以惊人的密度展开。
——如果这些力量从根源上都是自己的力量的话,那就以此来证明。
自己能够跨越这些,矗立于此。
缇娜夏相信着自己,用力挥出力量。
※
德莉拉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虽然和缇娜夏面对面的时候被她的美貌和魄力所压倒,但最后王还是庇护了她。比起那个美丽的公主,他选择了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了吧。
德莉拉坐在寝床上,把来城堡时带着的化妆箱放在了膝盖上。她打开箱子,用修指甲的小刀插进了盖子上贴着的镜子的缝隙中。她把缝隙打开,从中取出一张纸片。接着把折好的纸片展开,便看到上面画着魔法的纹样。
德莉拉用手伸向纹样,轻声咏唱。
「传达吧吾之声。链接远方的另一半。」
纹样在她的魔力之下开始发光。纸面上浮现出一个构成,几秒之后,一位年迈男子的声音从纹样中传来。
「德莉拉?情况怎么样。」
「很顺利,十分得宠。」
听到她充满自信的话,那个男声似乎考虑了一会儿。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反问。
「铎洱达尔的公主怎样了?」
「见过面了,但不是我的对手。」
「看来毒药没有起效。最好能把她赶回去。可能的话就把解析中的构成也破坏掉。」
「没能侵入她的房间。如果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还是派点援手来吧。」
听到女人不满的声音,男子哼了一声。
「办不到。那就把她赶回去就好。宝物库进得去吗?」
「求他一下的话应该能进去。他有说过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小心点。进去以后要找一个箱子,一个装着小球,雕刻着花纹的箱子。」
「我知道了。」
男人什么的还不是任她摆布。但这次的对手是最棒的。可以的话她甚至想一直留在这里,权力和宠溺的感觉让她神魂颠倒。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如果忘了这一点,无论她身在何处都会有报复之刃袭击而来。只是这个老人的话还能应付,但是在他身后,还有那个男人。
——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间的门
脸上带着轻笑的德莉拉慌忙切断了通信,把纸按原样叠好,塞进了镜子后面的缝隙里,盖上盖子。她把箱子放回了梳妆台,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在,有什么事?」
「是我。」
身为她情人的男子打开门进了房间,他直直看着德莉拉。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在思念您。」
奥斯卡轻轻一笑。德莉拉注意到他腰间的阿卡西亚,皱起了眉头。
「您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吗?」
「没有?我哪儿都不去。」
奥斯卡这么说着,拔出了阿卡西亚,并把剑尖指向了德莉拉。
德莉拉因为太过惊愕而僵在了原地,奥斯卡只有声音温柔的低声说到。
「你还真是够小心的。没想到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露出狐狸尾巴。多亏了你,缇娜夏现在估计快炸了。可能又要换玻璃了。」
「您,您在说什么呢?」
「你没发现一直有人在监视你么?克姆正在追踪你谈话的对象和地点哦。」
德莉拉的脸色瞬间发青。双手捂着张开的嘴。她正在不断思考,要怎样说才能得救。
——必须要说些什么,现在放弃的话就全完了。
她鼓起勇气,用湿润的双眼看着奥斯卡。伸出双手向他恳求。
「陛下,我只是被人威胁利用而已。思念您的心没有一丝虚情。」
「有什么想说的就同阿尔斯说吧。」
奥斯卡这么说完便向旁边走了一步。阿尔斯正率领着士兵们站在从德莉拉看来是死角的门口处。看到这些,她愕然地明白了其中意味。
「把她抓住,封饰具也都戴上吧。」
「明白。」
德莉拉被阿尔斯抓住了手臂,向正在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的奥斯卡大声喊道。
「你,你要把我怎样!没有我的话你就麻烦了吧!」
「完全不会,关于谁告诉你的这些事这一点,我就等之后的报告了。至于诅咒,本来就有人会解除它。而且就算不行好像也会给我生孩子哦?虽然有点怪,但那是个好女人。有她就足够了。」
听到王的话,德莉拉睁大了眼睛。
阿尔斯也同时轻轻咽下了一口气。至今为止,他的主君几乎从没说过任何肯定缇娜夏的话。所以阿尔斯一直难以想明白,他究竟是真的那样想,还是只是迷上了她后故意这么表现的。
虽然现在他已明白了这个答案,但其实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以两人的立场很难在一起。如果要说奥斯卡可能得到她的情况,应该也只有解咒失败的时候吧。阿尔斯一想到之后的难关,便垂下了眼神。
士兵们拉着正在怪叫的德莉拉离开了房间。
最后,当阿尔斯为了行礼转过身时,他看到奥斯卡像是在眺望远方一样,凝视着窗外。
※
身上到处都在痛。伤口已经数不清了。
缇娜夏简短地咏唱着,止住了脚上的血。随即转移到右侧几步远处。
紧接着,黑色的巨颚穿过了她刚才所在的地方。巨颚挥洒出的魔力飞沫洒到了缇娜夏身上,她沐浴着令人生疼的魔力余波,一边用染血的手指在空中编织。
「我呼唤原初之水,奔腾而生的浊流,将一切吞噬,威压所有之物吧。」
随着构成完成,她的周身出现了四根巨大的水柱。看到汹涌而来的水流旋涡,特拉维斯丝毫不改从容的表情。缇娜夏指着他。
「去!」
水柱以可怕的速度从四面八方逼向特拉维斯。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浊流之中。
缇娜夏确认着情况开始了新的咏唱。
「响彻吧??以吾??声音??之定义??以吾愿为记??以气息为祝福??为了出现……」
「你啊,不要随便乱用二重咏唱吧。」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缇娜夏慌忙中断了咏唱,立刻转移到别处。
「好痛……!」
左臂传来一阵剧痛。上臂的外侧被剜去了一大块。
从血肉间已经能看到白骨。缇娜夏忍着痛苦用魔法止血并消除了疼痛。被剜掉的部分治疗要花很多时间,但现在没有那样的余裕。
特拉维斯一脸无聊的样子伫立在空中。他左手上滴落的血液应该是剜下缇娜夏手臂时沾上的。
「你现在没有精灵哦?别这么轻易制造空隙。」
「就算你这么说……」
正如米拉以前指出的,缇娜夏只经历过后卫型的战斗。除了反复咏唱外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但现在她的敌人却是近乎全能的魔族之王。先不提魔力,在战斗技术的水平上差异实在太大了。这样继续正面与他战斗的话,别说胜利了,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得想个办法……」
缇娜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思考着。
在这期间,仍旧有无数的风之刃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持续性的攻击让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这没有一丝缝隙的攻击,她用力吐了一口气。
然后——间不容发地将其处理掉。
「还能更细致……还能继续研究琢磨……」
缇娜夏集中了所有意识。思绪也变得灵动起来。
她掌握住所有魔力的轨迹,无论是背后还是头顶,她都能清楚知晓。
一直以来积累的经验,让她看见了一瞬之后的未来。
「——讴歌吧。」
构成在空中展开。
由魔力编织而成的无数线条美丽地缠绕在一起展开。一根根纤细的快要消失似的线条,将更加猛烈地倾注而来的风刃全部弹开。缇娜夏用最小限度的力量防御住了这波攻势,特拉维斯轻轻吹了声口哨。
「认真起来了吗?比四百年前的动作可是好了不少。」
不仅如此,她的动作比几分钟前都要好得多。既非先锋也非后卫,她正在成为纯粹为了战斗的存在。特拉维斯愉快的看着她。
「但还差得远。」
他轻声说了一句,向她放出了不可见的网。
缇娜夏注意到网并闪开了,但它却像是有意志似的追着她。
「……!」
缇娜夏射出光线将网切断。但它又瞬间再生,再次追向她。
它缠上了她的脚,网直接割开了她的肉,抓住了她的骨头。
「啊啊啊……!」
烧灼般的疼痛打乱了她的集中力。要昏过去了。那张网逐渐缠绕上她的全身,缇娜夏因剧痛扭动身体,却听到了特拉维斯的嘲笑。
「怎么了,已经不行了吗?真无聊,完全没达到我的期待,剩下的部分就找你的男人来补偿吧?」
特拉维斯的这句话,勉勉强强的传到了缇娜夏因痛苦而漂白的脑海中。
她慢慢咀嚼这句话,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这个,只有这个,是不行的。
「唔,啊——」
她从全身放出魔力。放出了不含构成的强大力量。网被魔力烧的干干净净。
缇娜夏满身疮痍,深渊的双眼里闪现杀意盯着特拉维斯。
「绝不会让你到他那去。」
「……这表情不错啊。我倒也不讨厌。但是你太过冲动的话会死的哦?」
「裂开吧!」
缇娜夏将魔力缠绕上右臂,向着特拉维斯飞去。
覆盖右手的魔力化为了巨大的黑色镰刀,缇娜夏将它斩了过去。
然而特拉维斯轻松的向一侧闪开了镰刀。挥空的镰刀四散消失。
缇娜夏在空中继续转移,同时开始了下一个咏唱。
舞动着沾满鲜血的身体在空中飞翔的她,看起来异常美丽。
※
克姆追踪了德莉拉的通信痕迹,不久便找到了对方居住的法尔萨斯的某个建筑物。奥斯卡收到报告后露出了冷笑。
「是那个奇怪的新兴宗教?我知道了。赶紧出发把他们一网打尽吧。一个人也不要放过。」
接到命令,美蕾蒂娜行了一礼就离开了。克姆目送她离去,接着突然皱起了眉毛。
「陛下……在北方感受到了强大的魔力波动。」
「北方?有多北?」
「大概在城都到田纳特村庄的中间左右……这应该是……禁咒等级的魔力。」
「什么!?」
这次的事件应该没有和禁咒等级的大魔法有关联。奥斯卡表情严肃的思考了一下。
「……缇娜夏在哪?」
「我不清楚……」
「我去找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可以吧?」
「我明白了。」
把接下来的事交给克姆,奥斯卡急忙离开了房间。他确认了腰间的阿卡西亚。
如果还和刚才的三人一起的话,那可能在谈话室。他在走廊里跑了起来,祈祷她还在那里。
※
「以呼吸为定义!以我之言形成生命!」
随着缇娜夏的咏唱,她的双臂中出现了数百根藤蔓。
它们变成一根根的尖锐滕枪,向特拉维斯袭去,他弹了下手指展开结界。藤枪一根根扎进了结界。接下所有藤枪后,他便将它们连同结界一起粉碎了。
「从刚才开始攻击就变粗糙了哦。」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开始了别的咏唱。
特拉维斯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
「说白了也就这种程度吧……」
人类精神的不安定有时很有趣,但有时也很令他烦闷。虽然人可以为了他人拿出超过界限的力量这一点很有趣,但是太过激动的话就会听不见别人的忠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特拉维斯对她的兴趣正在迅速消失。
缇娜夏放出的破坏波动正向他逼近,他轻轻挥手就消去了它。
「真无聊,我都有点幻灭了。」
他双手中开始生成巨大的构成。那是足以让一个人消失的力量。
但是在他的视野中,应知晓自己失败的缇娜夏笑容里混杂着苦笑。
她向特拉维斯伸出满是血污的手。
「——现出。」
随着这句最后的咏唱结束,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牢笼。
严密庞大的构成拉拢,将特拉维斯关在里面的同时逐渐发出了光芒。
男人惊讶地看向包围着他的构成。
「你……双重咏唱?」
「你都那么说了,肯定觉得我不会再使用双重咏唱了吧,所以我反过来利用这点。我把七个咒语分开同时双重咏唱,最终形成了一个构成。」
缇娜夏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明。被白光压制的特拉维斯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刚才那些狂怒都是演技嘛?你这性格真是很不错啊。」
「不准备陷阱是赢不了你的。」
缇娜夏举起伸出的手,继续增加着构成的强度。光之牢笼已经变成了巨大的光球。其威力甚至凌驾于消灭了伊努雷特要塞的禁咒,已经成为了令人恐惧的魔力的精粹。
缇娜夏停下了操控构成的人,说道。
「你是我的恩人,我还不想杀你。」
就算差点被他所杀,但还是多亏了他,她才会来到这里。所以她还是希望在此以平局收场。
虽然她这样想,但他并没有回复。缇娜夏犹豫起来。
但是她也不能犹豫太久。她下定了决心,注入了完成构成的最后魔力。
她的意志在空中传递。
——这时,响起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般的声音。
「欸……?」
缇娜夏歪了歪头,构成并没有完成,带有她意志的魔力在空中被击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已经破破烂烂的纤细身躯的中央,单薄的腹部上开了一个小孩子脑袋大小的空洞。
这一刹那感觉像是很长久。被击穿的内脏和被撕裂的肉块泼洒着鲜血掉落下去。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被逆流的血液充满了。
封印着特拉维斯的光球,因失去了术者的魔力而消失。看到了漂浮其中的男人的身影,缇娜夏明白了自己的失败。
身体倾斜,支撑着她的魔力开始扩散。
——还不想死……
像是为了寻求谁一样,她向天空伸出双臂。
然而,她的身体就像是坏掉的人偶一样,缓缓地向地面落下。
特拉维斯目送着坠落的她,一边笑了起来。
「倒是干的不错。但还太天真了。还算有价值。虽然连自己的力量也不能好好使用——」
他伸了个懒腰稍微思考了一下。
随即他露出了恶质的笑容,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通过转移消失了。
※
奥斯卡赶到谈话室,愕然地了解到她不在城内。
「不在?为什么?她回铎洱达尔了?」
「她只是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从杜安含糊不清的内容来看,她由于和德莉拉的争执而生气了。他也不认为她会在这种状态下回到铎洱达尔。冷静下来之前她应该都会一个人呆着。
「……难道,北方的平原?」
这时,他背后的空间扭曲了一下。
红发少女从那里摔了出来,她看见奥斯卡之后大叫。
「快去救她!缇娜夏大人要被杀了!」
「啊?」
谁能杀死「杀死魔女的女王」?这样的感想漂浮在奥斯卡脑海的一角,但他立刻向米拉伸出了手。
「带我去!」
米拉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视野扭曲,空间发生变化。
他们转移的落点,就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原。和他预想一样的这个地方,在城都的北方。
奥斯卡出现在广阔的平原中间,首先印入他眼帘的,是倒在他视线前方的女人以及……单膝着地蹲在她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回过头来。
——没见过的男人,有张美得像艺术品的脸。
让奥斯卡最为惊愕的并非这个男人,而是倒在他脚边的缇娜夏。
她失去意识,全身沾满鲜血。身上的白色礼服已经破裂的七零八落,一点也看不出原本美丽的样子。她看起来像是被狠狠地蹂躏过,甚至连是否还有呼吸都无法确认。看到这副让人无法理解的景象——奥斯卡在理解之前就用力踢向地面,拔出了阿卡西亚向两人所在之处冲去。
看到他,特拉维斯的嘴角笑了笑。
「哦,伴儿已经来了。」
无视了他意义不明的戏言,奥斯卡用阿卡西亚横扫过去。
剑刃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向他的脑袋砍去,却挥空了。特拉维斯转移到了退后十几步的地方耸了耸肩。
「这把剑可不能乱挥啊,很危险的。」
「你对这家伙做了什么?」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着闻者胆寒的力量。普通人可能听到充满魄力的声音就会跌坐下来,但特拉维斯却很坦然地回答道。
「没什么?我只是玩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是游戏一样轻松随意,但却充满了恶意的回答。听到他的口吻,奥斯卡全身怒火中烧,不快感让他呼吸困难。他狠狠盯着特拉维斯,对背后说到。
「米拉,赶紧治疗缇娜夏。如果还能动的话就带她逃走。」
「明,明白了。」
从男人的口气来看,她应该还活着。米拉飞奔向她,奥斯卡则护着两人走上前去。沸腾的怒火染上了他的视野。感受着灼烧着内腑的感情,奥斯卡用力握紧了阿卡西亚。
「别以为能活着回去,你这个非人的家伙。」
「你看得出来我不是人?不错嘛,很有意思。」
「少废话。」
短暂地呼吸,然后停止。
奥斯卡一瞬间欺近了几步的距离。看到朝自己回来的阿卡西亚,特拉维色砸了下嘴。他举起白光闪闪的指尖——但是从那里射出的光线在碰到奥斯卡的右手前被不可见的结界弹开了。面对近在眼前的剑刃,男人美丽的脸庞惊愕地扭曲着。
「那个女人的结界吗……!」
阿卡西亚继续砍向口吐骂言的男子。
但在即将击中他时,特拉维斯再次转移离开。男子站在剑刃无法到达的空中,用冰冷的眼神俯视奥斯卡。
「别太小看人了。干脆把你烧得连尸体都不剩吧。」
他的话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懦弱的人听了可能都会昏厥。但奥斯卡却傲然地抬头直视着他,正想回敬同样的话语时,却听见了女人嘶哑的声音。
「……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缇娜夏!」
他回头一看,脸色苍白的女子在米拉的支撑下挺起了身体。暗色的眼神中满是悲壮的决心盯着特拉维斯。
「绝不让你碰那个人。……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染血的身体开始凝聚强大的魔力,那是能将整个平原都完全抹消的力量。
她的眼神表现出了不惜牺牲自己的决意。看到她的意志,特拉维斯干笑了一声。
「你蠢吗……为了这种不正眼看你的人 ,真无聊……」
这句话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在可怜她。
但缇娜夏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特拉维斯看了看她,还有一旁散发着杀气的奥斯卡,像是有点厌烦似的皱起了眉头……接着耸了耸肩。
「我累了。下次再玩儿吧。」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便消失了。看到他的这种退场方式,奥斯卡扬起眉毛。
「那家伙怎么回事?是什么人?」
「他是最上位魔族……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也不奇怪。」
她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力气。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跑到她身边。缇娜夏仍旧浑身是血,脸色也很差。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看不到伤痕。他向边上的米拉问道。
「伤口治好了?」
「说是治好了……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应该是特拉维斯治好的吧……他挺擅长这种的……我是没法把腹部完全缺损这种伤治愈到这个地步的。」
「腹部完全缺损?」
奥斯卡听到这个危险的词语看向她,确实缇娜夏的礼服从胸部以下到腹部的部分全都不在了。应该是被吹飞或者扯断了。纤细的双腿也基本全都裸露在外,并且沾满了血液和泥土。看到她这副只能说是被恶意侮辱的样子,奥斯卡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愤怒。
「……那个男人知道你是精灵术士吗?」
「欸?我想应该知道的。」
听到她的回答,奥斯卡感觉像是咽下了什么苦涩的东西。虽然刚才只和那个男人稍微对峙了一会儿,但也看得出他是那种会因个人喜好而随意蹂躏人的性格。所以他才明知精灵术士的特性,而故意践踏她吧。
但如果她因此失去了纯洁,也许会对即位产生影响。他脱下自己的上衣裹起她纤细的身体,把浑身血腥味的女人抱了起来。
「总之先回城堡去,可以直接转移到房间里吗?」
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她的这副样子。米拉打开了转移门,奥斯卡抱着缇娜夏走了进去。被抱着的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男人。
「奥斯卡……衣服上会沾上血的哦……」
「那又怎样。比起这个,如果这件事会对你即位产生影响,那就我来娶了你」
「欸!?为,为什么!?」
「我来和铎洱达尔交涉,可能会有点麻烦,但你不用露面。」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的房间已经空置了一个多月,窗帘都被拉上,房间里有些昏暗。虽然是偶然但是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正好。奥斯卡把她搬到了床上。米拉则冲进了浴室里。没跟上现在情况的缇娜夏在寝床上大叫起来。
「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我输了,为什么需要你出面?」
「是我没有准备周全,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如果你因此失去了纯洁,当然应该由我来负责。」
「才没有失去啊!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缇娜夏狠狠大叫了一声,但因为血液不足而晃晃悠悠起来。奥斯卡伸手撑住了她的肩膀。
「真的吗?不用对我撒谎。」
「真的啦……失去的只有内脏而已。虽然好像现在已经重新做出来了。」
浴室那边传来了米拉的「是真的哦。」的声音。奥斯卡不由得松了口气,缇娜夏用不愉快的眼神看向他。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那个宠姬吗?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宠姬?啊,那个女人是吧。」
明明还是刚刚才发生的事,但他已经把德莉拉忘得一干二净了。看到奥斯卡的反应,缇娜夏生气的皱起眉毛撇向一边。
「这次的谢礼和报告我过后会去找你的,你快点回到她那里去就好。再让她说那种没品的挖苦我也很困扰。」
「——缇娜夏大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早点把血洗掉吧。这些血里含有那位大人的魔法,不快点清洗掉的话会变成毒药的。」
「那,那是不太好……我这就来。」
缇娜夏听到从浴室传来的米拉的声音,想要站起来。但大概是双腿没有力气,她差点整个摔倒,奥斯卡一把接住了她,把她抱了起来。
「怎么能把状态这么差的你丢在这里。」
「我一个人能行的!」
「还有那个女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宠姬。」
「啊?」
奥斯卡把瞪大眼睛的缇娜夏抱进了浴室,让她坐在了浴池里。那里已经盛满了米拉准备的热水。精灵少女把几块白色的浴巾扔向奥斯卡。
「缇娜夏大人,你现在因为魔力和血液不足,身体动不了。让他帮你把衣服脱了,赶快。」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人脱的嘛……」
「你们俩是不是都有点不太对劲?」
身为非人的精灵对男人触摸自己的主人一事完全没有任何想法,缇娜夏自己还因为「不想被当做孩子对待。」这种事鼓起脸颊。话是这么说,但缇娜夏好像的确动弹不得,她想要举起手臂却发出了短促的悲鸣,奥斯卡接下了浴巾递给了她。
「把前面遮一下,不是很着急的吗?总之先把血洗掉。」
「浑,浑身都痛……应该是修复损伤的反作用……」
奥斯卡转到垂头丧气的缇娜夏背后,将她身上几乎不成样子的礼服脱掉。
她的肌肤上到处都沾着血污,惨不忍睹。奥斯卡舀出热水倒在她娇小的背上。浴室里随即充满了浓厚的血腥味。奥斯卡用浴巾擦掉黏在身上的血,开始确认下面有没有伤口。
「有哪里疼吗?如果还有伤口的话要在感染前治疗一下。」
「我,我自己能洗啦!对了,抓起来是怎么回事?你们情侣吵架了吗?」
「吵什么架。我只是让她放松警惕而已。光是知道诅咒的事,就足够可疑了。」
奥斯卡将缇娜夏的头发梳到一边,继续将热水浇在她满是血污的背上和手臂上。向她说明了情况后,缇娜夏便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因为觉得她很可疑,所以将计就计?」
「虽然费了点功夫但确实是这样。她跟想要毒杀你的应该是同一群人。我不想像上次一样只抓住执行者,但让其余人都跑了。」
「呜——」
完全不知道情况就和德莉拉干了一场的缇娜夏尖起了嘴唇。
「这样的话就请提前说一声呀……如果知道的话……」
「就不用把窗户弄坏了?」
「这次才没有弄坏!」
准确的说其实差点把城堡给毁灭了,但总算还是没有真的这么做。没有真的这么做……她只是非常想哭而已。缇娜夏想起像小孩子一样含着眼泪的自己,把脸埋进了手上的浴巾里。
「太,太难为情了……我好想消失……」
「突然怎么了?还有你绝对搞错了应该难为情的点。」
奥斯卡把热水直接浇上了她毫无防备对着他的洁白的背部。缇娜夏「哎呀」地叫了起来。
「比起这个,刚才那个非人存在是什么东西。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啊——……」
缇娜夏一下子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不得已向他说明了反复无常的魔族之王的状况。
奥斯卡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她的说明,了解到包括这次在内,缇娜夏已经败给了他两次而且都差点死了,便伸手紧紧拧了她的脸一下。
「好痛!为什么!」
「不要再和那家伙见面了!」
「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又不知道!」
缇娜夏的大喊应该是真的。虽然奥斯卡自己和特拉维斯也只接触了短短的时间,但也能看出那个最上位魔族是个难以理解的存在。
「你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实在是费事……」
只是稍微让她一个人呆了一会儿就差点死了。这也太危险了,完全不能让人放心。真是搞不懂。
她的背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白皙颜色,奥斯卡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处隐约残留的裂伤。缇娜夏因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用怨恨的眼神回头看着他。
「这种事……你放我不管不就好了嘛。再说了,就算我失去纯洁,也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做你的妻子。」
「…………」
本应暖和的浴室气温突然下降了一级。正在舀热水的米拉「啊——啊」地小声嘟囔着。
缇娜夏没有注意到,在米拉舀的热水下洗掉了膝盖上的血。奥斯卡冷淡的声音传来。
「不可能……那什么理由才可以?笨蛋。」
「理,理由?国家可能会毁灭之类,的话……嘛……」
「嗬……希望自己国家会毁灭,你胆魄也不小嘛。」
「我可没这样说哦!?这是什么情况!」
缇娜夏发出了悲鸣般的叫声,奥斯卡使劲把她的头发拢在一起绑成一根辫子。缇娜夏发出「咪呀——」的像猫叫般的喊声。奥斯卡继续训斥她。
「总之,如果那个男人又来的话就赶紧逃走。或者早点喊我过来!我不是说过要帮你的吗!」
听到奥斯卡的说教,她反射性的缩了缩身体。但随即又鼓着脸扭向一边。
「谢谢你关心。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虽然这次也多亏你帮了我,但一个不小心连你都会死的。反正我的事说到底和你没什么关系……请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这些话像是要划下一条线一样,也像是故意推开他一样,完全就是小孩子的逞强。
缇娜夏轻轻咬着嘴唇,微微伏下的眼瞳里渗出了泪水。
他什么也没回答。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沉默的奥斯卡,不由僵住了。
俯视她的目光中明显有着愤怒,但那不是他平时冷淡的眼神,而是充满了炽热的感情。缇娜夏反射性地想要道歉,但又依着小小的反抗心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奥斯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又移开视线说到。
「你要这么想的话就随你吧。」
他背向缇娜夏走出了浴室。
浴室安静下来以后,缇娜夏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腹部,血迹斑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白色,应该是多亏了奥斯卡和米拉一直在给她淋水清洗吧。红发精灵一边给浴缸换水,一边笑了。
「缇娜夏大人,您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那种话?」
「他不是都说了愿意帮您的吗,依靠他不就好了吗?只要你想结婚的话,他会去和铎洱达尔交涉的,他不都这么说了吗?」
「这种事……对那个人来说不是只有坏处吗?这是不行的。」
和最上位魔族战斗也好,不得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也好,他原本就没有必要做这些。她也不想把这些负担强加在他身上。
她是为了帮助他才来到这里的,而不是来增加他需要做的事情。
快要流出眼泪的缇娜夏抱着自己赤裸的双膝,米拉对丧气的主人苦笑道。
「你真的这样想的话只要好好告诉他就可以了——被人拒绝自己伸出去的手是件多么难过的事,缇娜夏大人自己不也亲身经历过吗?」
「…………」
「再说了,我觉得他并不是抱着半吊子的觉悟来说要帮助你的。阿卡西亚的剑士前面对我说过『带着缇娜夏逃走吧。』哦。面对能把缇娜夏大人打得这么惨的敌人,一般来讲可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哦?他会死的。」
「欸?」
缇娜夏睁圆了暗色的眼睛。米拉则把浴巾交给了吃惊的主人。
「缇娜夏大人和阿卡西亚的剑士都是这样,人类还真是难懂。明明只能活这么一点点时间,为什么还要自己故意绕远路呢?」
「……绕远路。」
结果自己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与他相处。
虽然他说要帮自己,但自己却没有自信就这样依赖他的好意。
她一直告诉自己并不是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已经不是无条件被爱着的孩子了,也不想因依赖而变得软弱。如果总有一天必须要放开那只手的话,那握住那只手本身就会变得很可怕。
缇娜夏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响起了曾经的他说过的话。「你能做到。」,他这么说过。她也一直相信着这句话。相信着自己。
「没问题的,我很坚强。」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调整着精神。
那是她还在王座上时,反复过几千次的事情。
她必须一个人站起来。否则便不是王。现在也是一样。
——然而,在那时波澜不兴地就能统御起来的感情海洋里,现在却落下了一滴感伤似的水滴。
「那天晚上,我不是一个人……」
她真正痛苦的那个时候,他在她的身边。她不是一个人。
她喉咙发热,快要哭出来似的把脸埋进了双膝之中。重伤的反作用带来的强烈睡魔向她袭来。
想要放下一切就这么睡下去。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但是,她不想在梦中也独自一人……缇娜夏湿润的睫毛轻轻摇动着。
※
那天之内,把德莉拉送进城堡的宗教团体的所有人员都被逮捕了。听到形迹可疑的这群人做了些什么坏事被城堡给一锅端了,周围的居民们在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愉快地散播着这个传闻。
奥斯卡从克姆和阿尔斯那边收到了紧急报告,听到调查内容后他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给克拉丽丝提供毒药的魔法士吗?」
「德莉拉好像也直接受过那个男人的指示。」
经过整理,他们的目的主要有两个。
一是夺取宝物库中的神秘魔法球。
二是杀害缇娜夏,或者让她远离法尔萨斯。
对于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这两个目的,奥斯卡显得有些疑惑。
「要不去看一看那个神秘的魔法球?不过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有必要么……宝物库的警备很严格的。而且因为四十年前的盗窃事件强化了不少。」
「四十年前?那个时候好像什么都没偷,让那人逃跑了?」
「是不知道被偷走了什么。」
「也是时候整理一下了。」
奥斯卡把文件写完后交给了克姆。阿尔斯则拿回了报告。
「那个男人和教团的教祖在关于缇娜夏大人的问题上好像有意见分歧。教祖希望杀了她或者破坏解咒的构成,但那个男人只是希望她远离法尔萨斯。很多人都听他说过『反正也杀不死她。』」
「这就更让人搞不懂了,她留在法尔萨斯会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会妨碍他们拥立德莉拉?」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特地照顾了她很多。嘛,不过她也的确被缇娜夏搞得很惨,要说妨碍也是妨碍到了。」
听到国王随意的话语,阿尔斯再次庆幸当时自己没有在场。
奥斯卡用手支着脸颊眯起了眼。
「花了不少功夫但还是让最重要的人物逃了吗?这么被动真是不愉快。」
「我会让城堡里更加彻底警戒的。」
克姆和阿尔斯退出政务室后,奥斯卡耸了耸肩。
「……真是不愉快。」
他从昨天起就甩不掉郁闷的心情。其中的原因有一半来自于那个听不懂话的女人。
一想起她的顽固劲就让他很生气。至少在这里的时候稍微依靠一下他也可以吧。虽然两人都经常想一个人独自搞定一切,但都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候了, 稍微让步一些也没关系吧。
另一方面,看到从早上起就散发着不稳定气氛的主人,拉扎尔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虽然很想问一下最后到底有没有与缇娜夏和好,但总觉得只要一提问就会被他当做出气筒。
虽然感觉王经常因为她的事生气,但又觉得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而这点对于知晓两人立场的拉扎尔来说,反而给他带来了不安。
但就算询问王,他也应该只会回答「我对她没有想法。」吧。
所以他还是决定相信王。如果留恋于她陷了进去,最后却不得不放手的话,只会更加不幸。
拉扎尔压抑自己的感情,拿起了一叠文件。这时政务室的门被敲响,他抬起了头。
站在打开了的门前的,正是身处问题核心的美丽魔法士。
她长长的黑发绑成两个辫子,一脸窘迫地在门口磨蹭着。奥斯卡完全不掩饰自己难看的表情。
「怎么了,进来吧。」
「好……」
缇娜夏关上门进来,走到了桌子前,虽然有些犹豫,但仍旧直视着奥斯卡。感觉到她的视线,奥斯卡保持着用手撑脸的动作抬起了头。她磨磨唧唧的说到。
「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你明明救了我,我却还乱发脾气,非常抱歉。」
「没什么。」
『反正我就是个无关人员。』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奥斯卡还是把它咽了回去。这种话说出口就真的成了小孩子吵架了。她姑且不论,但自己总该控制一下。
缇娜夏继续犹豫地说了下去。
「还有……我有个请求。」
「说说看。」
暗色的眼瞳摇曳着,奥斯卡发现其中蛊惑的光芒,眯起了眼睛。
缇娜夏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那个,如果你有空的话……请教我剑术。」
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拉扎尔手上的文件差点落到了地上。
奥斯卡的脸颊都差点滑了下去。
缇娜夏看到两个人的反应,脸庞红了起来。
「那,那个……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
王挠着头向她招了招手,她绕过桌子来到了他身旁。
奥斯卡坐着重新面向她。他犹豫了一下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微笑了。
「知道了。一直做这些文书工作,我身体也会生锈,倒是正好。再有一小时左右就可以出去了,你先做好准备等着。」
「谢谢!」
听到男子同意,缇娜夏露出了像是大朵鲜花般的笑容。目送毫不掩饰像是孩子般喜悦的她出了门,奥斯卡喃喃道。
「真是的……完全不设防,又让人难以预料的女人。」
感到这句话里蕴含的温柔,拉扎尔瞪大了眼睛。
奥斯卡为了与她的约定,加快了处理工作的速度。
刚才为止的焦躁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充满了他内心的,是不可思议的好心情。
8 没有答案的祈祷
白色城堡的上方,天空中飘着些许云朵。
强烈的阳光被云彩遮住,以法尔萨斯来说今天的热度还是比较好过的那种。
在训练场的一角,奥斯卡正与缇娜夏练习剑术,告一段落时,他收了起剑。
「你基础不错。」
「在即位前,我曾经集中学习过,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
缇娜夏重新握好练习用的剑,感受着它的触感。她一直觉得这把剑稍许有点重,所以就试着用魔法强化了腕力。看到她在挥剑,奥斯卡问到。
「教你剑术的是法尔萨斯人吗?」
「欸!?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基础是相当正统的法尔萨斯剑术。我以前也学过。」
「唔哇,这种事情也能看得出来?虽然的确是的。」
当然是正统的,毕竟就是他本人教的。她哧哧笑了起来,奥斯卡可疑地看着她。
「给纯粹的魔法士教导剑术,还真是个奇特的人。」
「啊哈哈。虽然很严厉,但是个温柔的人。帮了我很多,很帅气的。」
看到她暗色的双眼中浮现出深深的亲爱之情,奥斯卡不知为何就觉得有点无趣。他接住她像是为了确认重量而砍过来的剑,一边轻声讽刺到。
「都教你剑术了,真希望他干脆把你鲁莽的性格也纠正一下。这样至少变成大人后会好相处一些。」
奥斯卡这么说完,不由对自己的发言感到惊讶。既然是在缇娜夏即位前教的她剑术,那这个人肯定已经逝去了。他刚想道个歉,却被女人的笑声盖过了。不知道哪里这么有趣,缇娜夏笑着笑着弯下了身子。
「正常来讲应该生气吧?这不是该笑的内容吧……」
「不,没什么,不用在意……」
瞥了一眼肩膀还在颤抖的她,奥斯卡用剑身拍了拍肩膀。
「再经历一些实战,积累经验的话你还会进步的。反射神经很好。不过因为你没有多大力量,别正面接对方的剑。」
「我明白了。」
「我会尽量每天都和你一起练习,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阿尔斯他们吧,应该也会陪你的。」
奥斯卡转身看了看嵌在外墙上的时钟,差不多该回去了。他走到缇娜夏身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这是挺不错的运动。」
「谢谢。」
缇娜夏接过男人的剑微笑着。差点被她温柔的笑脸吸引住,奥斯卡移开了视线。
「那我就回去了,等会儿见。」
「晚点我去沏茶。」
缇娜夏向离去的王挥了挥手,目送着他的背影。
紧接着,像是在她背后一直等到现在似的,身后出现了一道气息。另一个男人用戏弄的声音向她打了招呼。
「你在做很有意思的事情嘛。」
缇娜夏没有回头,只是苦笑了一下。坦然的回复了身后的气息。
「和你见面又要被他发火了。为什么救了我?」
「不要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我不讨厌强大的人,而你又还能继续变强。我会陪你到可以和我对峙的地步的,别想偷懒。」
「感觉目标很遥远……」
「不许抱怨。要不然我把那个男人也锻炼一下?他也很有趣——」
「请住手,不要和那个人扯上关系。」
随着鼻子笑了一下的声音,背后的气息消失了。
缇娜夏对这位反复无常的熟人耸了耸肩膀,头也不回的为了把剑还回去离开了训练场。
※
回到了自己家中的男人,脱下魔法士的长袍深深地坐在椅子上。他仰望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杯茶,他笑着拿起了茶杯。
递过茶杯的少女靠在了男子椅子的扶手上。
「瓦尔托,情况怎样?」
「两边都失败了,也都被抓了。亏我好不容易给他们准备好了这段时间。」
「因为都是些马马虎虎的人。必须拥有更优秀的棋子才行。」
「话虽如此,但要培养优秀的棋子,情报就很容易泄露。所以只能慢慢来。现在还只是前哨站。」
看到瓦尔托说得这么轻松,密菈莉丝不满的噘着嘴。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她再怎么强也比魔女的时候容易处理得多,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瓦尔托为了让自己的少女安心,温柔地笑了起来。
——命运才刚刚开始缓慢转动。
即使接下来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但他也看不到失败的因素。
他俯瞰着命运。
双眼可见的前方必然会有他冀望的结局,他对此深信无疑。
※
房门不知道被敲了多少次后,正沉迷于解析工作的缇娜夏终于察觉了。她打开门,奥斯卡正站在那里。
「啊,已经到了练习的时间吗?抱歉我没注意到。」
「不是,有裁缝来了,所以来叫你。我们去看看。」
「裁缝?」
她一边跟上他,一边这么问道。奥斯卡向来自于其他国家的她进行了说明。
「时不时会有匠人带着各种布料过来,我会拜托他们做衣服。」
「啊,是这样……」
「往年会来的更早一些,今年好像采购上花了不少时间。」
「哦,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
他带着缇娜夏来到了裁缝所在的房间,把她推给了裁缝。
「好了,让他们好好量一下。」
「为什么?」
「要做衣服当然要量吧。」
「话,话是这么说。」
缇娜夏还没接受这件事,就被裁缝们开始量体。奥斯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满是高级布料的房间里,除了两人和裁缝匠人外没有其他人。
缇娜夏还在测量尺寸时,又有几个人来到了房间里,阿尔斯拿着文件来找奥斯卡,杜安和希尔薇娅则带着魔法书来找缇娜夏。
缇娜夏一边被量体一边看了看魔法书,回答了两人的问题。
「铎洱达尔应该有几本解释这个问题的书,我下次把它们带来。」
「麻烦您了。」
杜安低下了头,这时缇娜夏总算从匠人那里脱身。奥斯卡饶有兴致地看着写下来的尺寸表。被测量的女人露出了讨厌的表情。
「请别看啦……」
「你真的太纤细了。也没什么肌肉。」
「这是体质。」
「嘛,不过也有穿衣显瘦的原因,脱了的话倒也还是有点肉的。」
「你用这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方式说话,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我会觉得很有趣。」
奥斯卡坦然的用手挡住了缇娜夏红着脸垂过来的拳头。周围偶然在场的三人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把大发脾气,同时开始给自己戴上封饰具的缇娜夏放在一边,奥斯卡开始挑选布匹,并交给了工匠。差不多戴上五个以后,她像是放弃了,叹了口气。
「想要做衣服的话,需要什么东西吗? 」
「不用,这只是我自己的兴趣。而且最近有点热了,你总是穿些轻装。」
「真的好热……我自己也可以做一些吗?」
「随你,现在下单的话在你回去之前应该还来得及。不过就算没赶上也会给你送过去的。」
听到这句话,她想起了自己再过两个月后就必须要回国即位了。总觉得一直忙忙碌碌的,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
「啊,只剩两个月了吗……还来得及么……」
奥斯卡听到了她的嘀咕声。
「不用在意,晚点也没关系。」
「那可不行。」
原本时间就很紧张了,因为瑞吉斯被袭击的事还中断了一个月。但也多亏了当时见到的诅咒构成,让她之后的解析速度也上升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这也还是极为难解的问题,缇娜夏也碰到过不少次工作中断陷入思考的时候。
假如以前看到的那个解咒的构成是自己做出来的,那现在的自己对它的编织方式应该也比较容易理解,但实际并非如此。虽然解咒的构成里到处都能看到像是自己会使用的构成的痕迹,但是其中大部分是在祝福构成的基础上做出来的。
——或许应该再多花点时间在解咒上。
缇娜夏这样想着,奥斯卡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砰地敲了一下她的头。
「好不容易开始练习剑术,还是继续吧。一天两三个小时就可以了。」
「……谢谢。」
缇娜夏仰视男子的脸,露出带着点困惑的笑容点了点头。
奥斯卡向工匠交代优先完成她的订单后,大约是嫌弃自己量尺寸太麻烦了,就先看向了阿尔斯带来的文件。看到最后一份时,他皱起了眉头。
「这个好像有点麻烦。」
「让值得信任的人去整理品名和数量的同时,把地下迷宫封掉。」
「地下迷宫!?」
缇娜夏听到了他的话,发出了奇怪的喊声。身为城主的男人和侍奉他的散人各自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好厉害,有地下迷宫吗?我想去看看。」
「会死的哦。」
「咦咦?」
真是搞不懂她。但好像她还是认为地下迷宫这个单词非常有魅力,继续问道。
「入口在哪里?」
「宝物库。」
「欸欸欸……?」
从宝物库进入地下迷宫。虽然有种不协调感,但这毕竟是他国的事。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也在地下,或许这种情况对这个国家来说是很平常的?
奥斯卡随即对正想着这些的缇娜夏进行了说明。
「四十年前,法尔萨斯的宝物库里进了个小偷。虽然不知道他偷走了什么就被他逃走了,但是当时的王……也就是我的祖父,觉得很遗憾,于是建造了一条从宝物库通往城外的通道。」
「啊?为什么这种情况下要造通道?」
「大概是觉得有通道的话小偷比较容易往那里跑。所以他把通道做成了迷宫,还设置了大量的陷阱。而且他还特意设置了,如果有人进去通道的话,一天之内除了王族之外其他人都无法开门,就算王族亲自进去,也会有整整一天天无法打开门。而且,一次最多只能进去两三个人。」
「他到底在考虑些什么?」
「大概是想和盗贼一起进行抓人大冒险?比起搞这些,我还是更希望他能整理一下宝物库的内容……但他是个怪人。」
奥斯卡如此评价已故的上上代国王。听到这个离奇的故事,缇娜夏深有感触。
「真不愧是你的血亲……」
「你说什么?」
「不要掐我!」
缇娜夏捂住变红的脸逃开了。阿尔斯趁着对话中断的时候继续确认。
「要就这样把迷宫封死吗?虽然还没能确认里面的情况。」
「是啊……」
「里面有什么?」
「就是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奥斯卡嫌烦地挠了挠头。
「结果自从地下迷宫建好后谁也没进去过。这样下去如果又有人入侵宝物库就麻烦了。建造迷宫的工匠也是每个人只负责一小部分,掌握整体情况的魔法士长也死了。甚至还有一个怪谈,说是建造的过程中有工匠死亡变成了幽灵。虽然记录上谁都没死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怪谈的话题,希尔薇娅堵住了耳朵瑟瑟发抖。缇娜夏看了她一眼,略带好奇地说到。
「还真是有种历史悠久的城堡的感觉。」
「迷宫本身存在了还不到四十年。你们那边没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这种看起来很有趣的东西呢。怪谈也没有,硬要说的话,其实我就是怪谈?」
「这样啊。」
奥斯卡用手抵着下巴沉思。
——要说该不该封死地下迷宫,他还是想封的,但如果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的话也很麻烦。而且也不知道它的出口通往哪里。所以他挺烦恼是否应该就这样把它封住。
王的视线不意间捕捉到了正在看魔法书的缇娜夏,他眯着眼睛望向她。
「缇娜夏,你是很想进地下迷宫看看吗?」
「你都这么问,我还是不去了。」
「那就去吧。」
「为什么!?」
惊讶地抬起头来的不光是她,还有三位臣下。
「陛,陛下,您是想要亲自进去吗?」
「而且还要把缇娜夏大人也卷进来……」
「不是正好嘛,我们去里面看一下。」
奥斯卡一说完,就把张大着嘴的缇娜夏抱到了肩上,然后朝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的阿尔斯挥了挥手。
「我们两、三个小时候就回来。」
他离开了房间后,就从外面传来了被抗在肩上的缇娜夏的叫声。
「等,请等一下啦!」
「你就当是剑术练习吧,你不是很想去的嘛。」
「我已经不想去了!」
听着逐渐走远的声音,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某种意义上这是最强组合,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被处分吗?」
听到阿尔斯的嘀咕声,两位魔法士缩了缩脖子。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有其祖父必有其孙吧,杜安垂下了头。
※
奥斯卡继续抱着用力挥舞手脚的缇娜夏进入了宝物库。门口的哨兵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不过他毫不在意。进去之后,他终于把她放下来。缇娜夏因为被他一路抱过来感到少许的头晕,她摇了摇头。
「你这种强迫做法让人太无语了……」
「来,拿着这把剑。」
「请听我说话!」
缇娜夏这么说着,一边接过了他起来的细剑。她把它从剑鞘中稍微拔出一点,剑身略显紫色,应该是把魔法剑。大概是宝物库的收藏品中比较特殊的一把。
「我可以用这把剑嘛?」
「不被使用的话剑就没什么存在意义了吧?」
「你还真是在什么事情方面都是一种例外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剑系在了自己腰上。这时奥斯卡用手触摸了一下房间深处的石门。石门向里面打开,王回过头来向女子招了招手。
「快来快来。」
「进去以后不是一整天都出不来吗?」
「从出口出去就可以了。」
「呜呜。」
缇娜夏取下带着的封饰具,走到他身边。她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跟在了后面。
里面是一条由光滑的石头组成的石质通道。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石门就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完全的黑暗刚持续了一瞬间,墙上的烛台就立刻点燃了火焰。看到等距向里延伸的烛台,缇娜夏发出了感叹之声。
「这机关真厉害。」
「他还真是热衷这些。」
她回过头调查了一下石门,她用带着魔力的手摸了摸表面,随后点了下头。
「这是魔法机关,我应该可以从里面打开它。」
「那还真是不错。」
「那我们回去吧?」
「不行。」
奥斯卡这么说着,边开始向里走去。缇娜夏紧跟着他跑上前去。
通道逐渐向着地下延伸。一开始磨得很光滑的墙壁和地板也过渡成了坚硬的岩石表面。缇娜夏正东张西望地到处看着时,同行的男人突然从身后拉住了她。随即数支箭矢穿过了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咿」
「张开防御结界吧。」
她按他所说张开结界护住了两人。然后再次磨磨蹭蹭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不要突然把我扔下跑走哦……」
「我倒是挺想看看你被扔下时的表情,但我毕竟还是不会那么做的。」
「如果你把我扔下,我会打穿天花板回去城堡哦。」
「别破坏城堡,乖乖转移回去。」
虽然没人来过这,但逐渐转凉的空气却仍旧保持清新。应该有地方和外面相通吧。两人越过了几个陷阱后继续前进。
「说是迷宫,但其实只有一条路嘛。这一点倒还挺让人感谢的。」
「会不会因为他只是想要使用一下迷宫这个名字?」
缇娜夏看了看天花板,身体抖了一下。虽然有点凉爽是好事,但现在太冷了点。她和原本就是法尔萨斯人的奥斯卡不同,因为无法忍受暑热,现在身上穿的很单薄。奥斯卡转过身看了眼穿着露出肩膀和手脚的夏装的她。
「冷吗?」
「没关系,我会调节一下结界。话说回来湿度是不是有点高了?」
「……好像能听到水声。」
听到男人有点不愉快的语气,缇娜夏并不想回答他。不久后她的耳朵也开始听到水滴落下的声音。这时石质通道终于迎来了尽头。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事物——地底湖。
看到可称为神秘的眼前的景色,两人苦涩地伫立着。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城堡的地下会有湖?地基没问题吗?」
「这湖不是很大,对地基应该没影响吧。比起这个……难道说这就是『无言之湖』吗?」
听到奥斯卡惊愕的话语,缇娜夏歪着头仰望他。
确实,被岩石围绕着的水面并没有多大,大约是池塘和小湖中间的大小。天花板好像也是自然的产物,和半球形的岩壁连在一起。
两个人所在的通道沿着湖的外围悄然延伸,从某处开始通向湖面。没有栅栏的石阶通道,向迷宫一样地在椭圆形的湖面上蜿蜒前进,最终通向对岸。
在遥远的对面,通道尽头的另一侧岩壁上,可以看到三扇类似于门扉的东西。
缇娜夏眺望着反射着火焰光芒的黑色水面。
「无言之湖是什么?」
「这是法尔萨斯的一个古老传说。一个非人存在从湖中取出了阿卡西亚。传说中人们随后开始在湖的周围聚集居住,但因为找不到这个关键的湖泊所在,所以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没想到城堡就建在这个湖泊上方……」
奥斯卡确认着腰间的阿卡西亚。相比已经知道其真身就是上位魔族的铎洱达尔的精灵,这把剑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其中谜题不光在于它的效果,连它的起源也十分神秘。
缇娜夏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边,窥视着水面。
「看不出来有多深,而且……有种很讨厌的感觉。」
「讨厌的感觉?」
「唔……或许是心理作用吧。」
缇娜夏摇了摇头回到他身边。用带着稍许不安的眼神看向男人。
「其,其实我不会游泳……」
「……我记下了。回去以后还是练习一下比较好。可以用城堡里的大浴场。」
「好……」
奥斯卡为了让她安心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走了过去。她紧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踏上蜿蜒于湖面的走道。石板离水面只有一点点高。如果有波浪,很容易就会淹到石板。看到像是磨过的镜子一样的水面,缇娜夏不由得说道。
「看上去像是生物一样。」
「不清楚,不过这里看起来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我只在书本上读到过水栖生物,但不太喜欢那种外表,有的还特别大。听说北方的深海里还有巨大的墨鱼。」
「我也没去过海边。」
与充满紧张感的缇娜夏形成鲜明对比,奥斯卡平静地回复了她继续向前走去。
这条道路左右曲折蜿蜒,虽然有时感觉能够直接跳跃到更前方,但既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还是正常地沿着道路行走比较好。
水面上的石阶上也等间隔摆放着烛台,摇曳着火焰的光芒。
「为什么会有三扇门呢?」
「应该有两扇门是通往错误地方吧。」
缇娜夏没精打采地跟在奥斯卡身后,在她视野的一角,忽然发现了有什么阴影落在了玻璃般的水面上。她朝那边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觉得奇怪准备回身向前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水声。
「——欸?」
下一个瞬间,缇娜夏便在自己倒转的视野里看到了奥斯卡惊愕的脸。
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奥斯卡回头一看,却没能马上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
半透明的巨大触手正将女性纤细的身体倒吊着举在空中。被抓住的缇娜夏露出痛苦和惊愕的表情。
触手正想要将她拖入水中,却被冲来的奥斯卡斩断。同时缇娜夏也无咏唱地破坏了触手抓着自己的部分。
她打算在空中支撑起正在坠落的身体,却被背后出现的另一只触手抓住了。
随着激烈的水声,她的身体消失在水中。
「这个笨蛋!」
奥斯卡用力踩向石板,自己也跳进了水里。在黑暗的水中,他看见了缇娜夏白皙的双脚以及围绕着她的十几根触手。
奥斯卡继续下潜,将阿卡西亚挥向冲出来的触手。虽然他因水中的阻力皱起了眉毛,但仍旧凭着蛮力在水中切断了靠近他的触手。
奥斯卡击退了第三只触手,继续寻找缇娜夏,但却因触手的遮挡找不到她。
——这时,以她为中心,水中发生了魔力的爆炸。
这是没有构成的单纯魔力炸裂。透明的肉片由于激烈的冲击波散乱飞舞。奥斯卡将它们分开,又斩断了几条微弱摆动的触手,终于抓住了缇娜夏的手。他把失去意识她的身体夹在腋下,踩水向水面浮了上去。
他先把女人的身体推上了石阶,随后自己也爬了上去,俯身确认了一下,她还有呼吸,又确认了一下还有脉搏。奥斯卡把她的身体横躺放下,双手开始按她的肚子。
按了两下后,她终于吐出些许湖水醒了过来。然后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谢,谢谢你……」
「你还好吗?」
「好,好痛。」
「我没按得那么用力吧。」
「不,不是那个……大概是肋骨折断了。」
奥斯卡听到她痛苦的声音睁圆了眼睛。之前也张开了防御结界,触手从结界之外缠上来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没有结界的话可能会更糟糕。
好像没有内脏损伤,奥斯卡对皱着眉的女人说到。
「能治好吗?」
「那个……好像无法使用魔法了……」
「啊?怎么回事?」
缇娜夏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周围,有气无力地开口说到。
「这个湖水……大概含有和阿卡西亚一样的成分。碰一下的话只会多少有点讨厌的感觉,但要是喝下去的话,体内的魔力就会被打乱,无法编织构成。虽然能够做到像刚才那样不带构成的强行施放魔力,但治愈是做不到的。」
「这是怎么搞的……」
——这个湖竟然真的是传说中的湖。
然而这个事实现在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拖累了两人。奥斯卡略带疑问的看着身下的女人。
「和阿卡西亚一样……只因为这样就无法使用魔法了吗?」
「是的,那把剑真的很厉害哦。不仅仅能让魔法不起作用,就连触碰它也会让魔力扩散,无法组成构成。」
「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秘密。」
奥斯卡很想掐一把这么回答的女人的脸,但这对于折断了肋骨的人来说还是太过分了。他想要抱起缇娜夏,却被她拒绝了。
「要是再出现什么的话就麻烦了,我可以自己走。」
「其实都一样……你会在多长时间里无法使用魔法?」
「按照现在的感觉,大概要半天到一天吧。」
「你要是不能使用魔法……就纯粹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家伙了呢。」
「我自己知道的请你别说出来!」
「开玩笑的,很抱歉把你带到这里来。」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表情有些复杂。被牵着手往前走着,她抬头看着走在自己身前半步,脸上带着歉意的男人。
「这样的话就不能从入口出去了呢。」
「我一开始就打算要找到出口,没关系。」
缇娜夏看向自己被握着的手。因为被水弄湿而寒冷的身体中,只有那只手充满了让她安心的温暖。
最终,除了之前的袭击外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达到了湖的对岸,并肩站在了三扇门前。
「好了,哪扇才是正确的门呢。」
「什么算正确,什么算错误?」
「死了的话应该就是错误的?」
奥斯卡没有理睬她说的内容,开始调查起几扇门。他在最左侧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好像有点眼熟。我来打开,你往后退。」
「好兴奋。」
听到她完全没有兴奋感的平淡声音,奥斯卡举起了阿卡西亚,用剑尖触碰了门上的花纹。
几秒钟后,门扉慢慢地向里侧打开。缇娜夏呆然地盯着门里。奥斯卡走进房间看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把她叫了进来。
「来吧,没事的。」
「哎哎?」
门里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地板上铺着红色的绒毯。房间里桌子、椅子、寝床等家具一应俱全,看上去就像是一间奢华的王族房间。房间里还有几扇通往其他房间的门。
与奥斯卡的房间有些类似,但是相比讨厌装饰的他的房间,这里显得更加豪华奢侈,缇娜夏歪了歪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祖父的一个藏身之所吧。」
奥斯卡略显不快地嘟囔着,大约是施加了魔法的原因,这个房间没有什么陈旧感。他走进里面,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书本。这是一部在法尔萨斯颇为著名的冒险小说,书页上还夹着书签。拿出快要变色的书签,看了看上面的落款和笔迹,奥斯卡咂了咂舌。这毫无疑问是祖父的东西。
缇娜夏哑然看着天花板。
「不是说建好以后就没人来过吗,骗人的么?」
「看来的确如此。他应该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来。」
「那刚才的怪物是某种宠物之类的吗?」
「那肯定不是。」
奥斯卡确认了一下其他房间。三个房间分别是书房、衣帽间和浴室。缇娜夏在他身后看了看浴室。
「如果里面有普通的水的话,我想把身上的水洗掉。」
「湖水还是很不舒服吧?」
他一拧龙头,在流出一些浑浊的液体后,马上就变为了透明的带着热气的水流。
「厉害,这是从哪里引过来的水?」
「应该是城堡里吧。」
肯定费了不少功夫。这样看来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奥斯卡回忆起喜欢恶作剧的祖父,将想要沐浴的缇娜夏留在了浴室,回到了房间里。
缇娜夏好像真的只是冲了冲水,她换上了从衣帽间里取出的白色礼服走了出来,然后把奥斯卡也推进了浴室。看来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些让她魔力暴走的湖水,她把自己的湿漉漉衣服叠好塞进了皮袋里。只有剑是借来的,所以放在了袋子旁边。
奥斯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缇娜夏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坐在床上,正在用布条代替绷带往身上绑。
长长的黑发被拢在一起放在身前,洁白的背部朝向他。
缇娜夏察觉到他的气息,没有回头地说到。
「有好好把湖水洗掉吗?」
「……没问题了。」
「那就好,你来帮我一下。自己做的话总觉得绑不紧。」
奥斯卡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把它咽了下去。他接过她手里的布条两端,开始把已经卷在她身上的布调整拉紧。
「要是觉得太紧了就说。」
「没问题的,请缠地再用力一些。」
一直用魔法吹干的头发,现在正湿漉漉的散发着艳丽的吸引力。她柔软的脖颈到背部形成一条不设防的曲线,微微渗着一些汗水。
奥斯卡一边绑紧布条,一边用不含感情的声音说到。
「这样看来你就像是个普通的女人」
「因为我只有魔法这一样本领。」
听起来有些自嘲的声音,但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他眼前只有散发着蛊惑般光芒的白皙肩膀。
他看向她像是会吸走他的手指的肌肤。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这是他第二次碰到她的背,但和上次鼻子里都是刺激的血腥味又十分气愤时不同,这次她柔软肌肤里渗透着强烈的色与香。
奥斯卡看着她纤细的脖子。他想要吻上她白色的脖颈,想要让舌头游动在她线条流畅的背上,想要双手抱紧她窈窕的身体。——想要支配她的每一个角落,独占她。
心中徘徊的情念让他想要把脸贴上她的脖子,忽然一个惊讶的女声让他回过神来。
「奥斯卡?绑好了吗?」
「……啊,嗯。」
奥斯卡松开手退后了一步。
她道了声谢,穿好了衣服。立领的长袖礼服虽然有点年代感,但穿在她身上就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合适。奥斯卡也从衣帽间里拿了件衣服,不过男装就没有那么大不同。他忽然感到了非同寻常的精神疲劳,轻轻敲了下缇娜夏的头。
「你为什么这么没有危机感!两人独处的时候要更加防备一些啊!」
「欸?但你上次不也帮我洗过背……我就觉得没什么关系吧……」
「不是这种问题!」
缇娜夏略显不思议地弯了下嘴唇,随后就微笑着低下了头。
「那时候也谢谢你了。还有,各种对不起。」
她稍微有些害羞,因为心里总是只记得像孩子一样闹别扭的自己,所以这些迟钝的地方也就一直没什么变化吧。现在看来,她的心里还残留着成为女王之前的少女的部分。所以总是会像对待最亲近的人一样,把毫无顾虑的好意传递给他。
奥斯卡为了不要看到缇娜夏而转过脸。
「我没有做什么值得被道谢的事。」
因为觉得男人的兴趣不在自己身上,她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他虽然对此有点不爽,但毕竟让她这么想的人正是自己,所以也没办法。缇娜夏哧哧地笑了。
「是我自己想要道谢。总觉得……明明是为了你才来的,却一直被你帮助。」
如同毒药般甜美的话语。
「我是为了见你才从四百年前来的。」,她的话再次于他脑海中响起。奥斯卡感觉到轻微的晕眩,坐在离她较远的椅子上,混杂着叹息回答。
「这一点上彼此彼此。不用再多说了。」
「是吗?」
「是的,肋骨的情况怎样了?」
「稍微有点发烧,但是没关系。我不太怕疼的。」
缇娜夏露出了花朵般的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他稍微明白了一些那个为了得到女人而毁灭对方国家的男人的心情。
「……有点糟糕啊。」
再这样两个人待着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们各自都还有无法抛弃的立场。
奥斯卡叹了口气,转换了心情,对被他强行带来这里的女人说到。
「要是疼的话就赶紧睡吧。我明天来接你。」
「我觉得这样做也不太好吧……」
缇娜夏坐在寝床上环视了一下房间。
「说起来,真的要把这里封死吗?这里还有很多魔法道具。」
「你看得出来?」
「虽然不能编织构成,但只要魔力还在的话,就看得出。」
奥斯卡翘起腿靠在椅背上,回想起直面禁咒时候的事。
——借用她视野时,看待世界的方式也的确发生了变化。
「经过训练谁都能看见那些吗?」
「不能。只有做得到的人才能做到,做不到的人就不行了。」
「这样啊,明明感觉挺便利的。」
「你做得到的。」
听到她随意的回答,奥斯卡睁大了眼睛,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的女人发问。
「我做得到?」
「应该能,只要你意识到的话。」
「要怎么做?」
缇娜夏歪着头稍微想了一会,随即站起来,走到了奥斯卡旁边。她把一本很厚的书放在桌子上。
「打个比方,假设这本书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而现在你所看到的世界,就好比只有这封面一页纸。但其实在此之上……正确的说是在同一个地方重叠着无数的透明书页。」
她的手指啪嗒啪嗒地卷过书页,又将书合了起来,啪的一下弹了声响指。
「请意识到,你所看到的世界只不过是整本世界之书的一页而已。然后,请试着想象这一页世界上,还重叠着写有不同文字的另一页。那另一页中存在着魔力和构成,其上还有着魔法法则。就像看到风和水的流动一样,你只要确信自己的视觉能够捕捉到另一页上存在的力量的话,就能看到它们了。」
「原来是这样……?」
「是否立刻能做到这一点因人而异。但只要意识到这件事,迟早能都看到这些吧?说实话,有你这么强的剑术、还拥有阿卡西亚,要是再能看到魔法构成的话,在中近距离上没有任何魔法士能与你为敌。已经不仅仅是天敌了,完全是捕猎者。」
「是吗?」
「是的。如果我要和你战斗,就绝对不会靠近你,只会从上空轰击。」
看到杀死魔女的女王露出打从心底讨厌的表情,奥斯卡总算以极具实感的方式理解了自己身上存在的可能性。能够轻轻松松的狩猎魔法士这句话的确会让人感到害怕。
——但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个人的力量。无论个人有多强大,从整个世界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小点。
奥斯卡轻轻摇摇头,暂且搁置了思考。
「关于要不要封死这里,先保留意见吧……前方还有其他地方的样子,而且还有那个无言之湖。」
「如果你想要把湖水带出去的话,我会诅咒你哦。」
「你就那么讨厌湖水吗……」
缇娜夏露出了笑容,但眼神并没有笑意。她直接改变了话题。
「所以说,为什么突然想要整理宝物库?要找什么东西吗?」
「啊,之前没跟你说吗?上次那个可疑的宗教团体想要夺取宝物库里的一样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想要找什么吗?」
「不是,那件东西本身是清楚的,但不知道他们要用来做什么。再说也不知道它放在哪,所以想要整理一下。听说是一个放在小箱子里的有手掌那么大的红色的球。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奥斯卡边用动作说明着边抬起了头,立刻被吓了一跳。
缇娜夏的脸色苍白,双手捂着嘴微微颤抖着。
「怎么了?」
「请不要碰……」
「欸?」
「不要碰那个球!不要让任何人碰……不,找都别去找它……」
她两手捂着脸说完,奥斯卡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她身旁牵起她白色的双手。在她手掌下的双眼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你知道什么?」
奥斯卡窥视着湿润的暗色眼瞳。
他好像在那深渊中看到了自己。但在那之下非常深沉,让他看不清楚。
她咬着嘴唇抬头紧紧盯着奥斯卡,一段时间后她低下头摇了摇。
「不要消失……」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
不管怎么劝她吓她,她都没有再说什么。看到她顽固的样子,奥斯卡感受到一阵焦躁。他简直想问她难道自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不知第几次面相她,却刚刚发现她的额头上冒着汗水。不知何时她白皙的脸颊也爬上了红晕。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非常烫手。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肋骨还是掉进了水里,但她烧得很厉害。
「发烧了的话就早点说啊!」
奥斯卡一边埋怨着,把她抱起来搬到了床上。缇娜夏的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朦胧,一躺下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你稍微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
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奥斯卡离开了房间。他准备重新调查另外两扇门,与刻着王室纹样的门不同,另外两扇门上没有任何标记。
他拔出阿卡西亚,首先推开了中间的门。他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确认着里面的情况。因为黑暗看不太清,但能感受到很多生物的气息,还能听到一些呻吟声。
看到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几双红色的眼睛,奥斯卡暂且先把门关上。
「好了,再看一下旁边那扇。」
接着他打开了最右边的石门,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都是光滑的石头,通道逐渐向远处延伸。墙壁上和之前一样有着灯火通明的烛台,但灯火所照亮的,是看上去为了炫耀而设置的无数陷阱。在膝盖高度和腰的高度都有前后移动着的巨大圆形刀刃,奥斯卡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真是个不错的兴趣。」
他姑且把这扇门也关上。站在三扇门外沉思起来。
虽然他觉得自己一个人的话无论选那扇门都应该有办法突破,但现在还有一个正在发烧的女人。带着她一起突破就成了极难的事情,但也不可能把她留在这里。
奥斯卡在这附近又搜索了一圈,但除了三扇门外没有别的出口。于是他先回房间看了一下缇娜夏的情况。
她像只猫似的蜷着身体睡在床上。奥斯卡用拧干的毛巾擦拭她头上的汗水。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把我留在这里吧……魔法恢复后我就会回去的……」
「那怎么可能。」
奥斯卡坐在寝床上,帮她梳起了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他专心打理着像丝绸一样艳丽的她的头发,听到了她的细语声。
「奥斯卡……那个球,在铎洱达尔也有一个,虽然颜色不一样……」
听到了预料之外的话,奥斯卡睁大了眼睛。停下手来问道。
「真的吗?」
「铎洱达尔的那个,四百年前被我封印起来了。」
「封印?是很危险的东西吗?」
「它是魔法史上未知的东西。拥有不可能存在的力量。那个球……可以让使用者回到过去。不管是怎样的魔法士,还是魔族,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啊?」
奥斯卡不由哑然。虽然他对魔法并不熟悉,但也能知道这是多么异常的事。
「确实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但一定情况下不是也很方便么?」
「不是的……只要一使用它,使用者所在的世界就会消失。使用者会失去一切回到过去,然后从回到的时间开始重新来过……再也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和时间。」
缇娜夏闭上眼睛,啪嗒一声,她的泪水顺着黑色的睫毛滴落在床上。
「我认识一个,因此而失去了至今为止整个人生的人……」
她的眼泪逐渐浸湿了白色的床单,奥斯卡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但同时他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我小时候,曾有人救了我一命。但那个人却因为救了我……失去了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时,情况也就不言自明了。奥斯卡将手放在她的脸旁,看着她的表情。
「这人就是那个救了你的男人吗?」
暗色的双眼睁开看着他。然后像是肯定他一样慢慢地闭上了。
被泪水沾湿的脸上,露出了像是整个世界上只剩她一人似的不安情感。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奥斯卡手上,小手像是确认着什么似的触摸着他的手。手上的温热让奥斯卡感到一阵心痛。
——她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因变幻无常而痛苦的她,显得如此让人怜爱。
奥斯卡一直盯着静静哭泣的她,凑上身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会消失的。也没有想要改变的过去。如果你不喜欢那个球,我就不去找它,也可以封印它。」
他的声音并不温柔。他想要告诉她的,只是个约定。
「所以……不要再这样哭泣了。」
话语中并没有流出出他的感情。但他已经没有了迷茫。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流着泪点了点头。
她总算深深地睡着了,奥斯卡把她留在床上,开始详细调查他们所在的房间。
如果这里是祖父的藏身之所的话,应该还有不经过宝物库的近路才对。而在这个地下迷宫里他还没有仔细找过的地方,就只剩这个房间了。奥斯卡精心的检查着墙壁和架子后面等等地方。
与此同时,他继续思考刚才缇娜夏说的话。
篡改过去的魔法球——听起来像是骗人的谎话,但既然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应该是真实的。不过在这一点上,他反而比熟悉魔法的魔法士更容易接受。
「没想到竟然存在可以回到过去重新来过的魔法具。」
应该会有很多人希望能够回到过去。但正因为实际上不可能发生,所以才会有人总是念想这些。毕竟就算改变过去的一点,仍不能保证在那之后可以如愿以偿。甚至还有可能变得比原来更坏。更别说要为此押上原本所在的整个世界了,这赌注也太大了点。
——救了她的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如果他的目的就仅仅是救她的话,那他的执念一定相当之深。但相对而言,被救了的她却一直因此哭泣至今。他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要消失,是吗……」
奥斯卡一边查看着书架的背面,一边表情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进入她沉睡的房间,为什么自己能够成为那克的主人。
自己和帮助了她的男人很相似,她时不时表露出来的奇怪言行。
以及,她跨越四百年来到了这里的这一事实。
——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就能得到一个结论。
「……找到了,是这个吗?」
奥斯卡把手伸进暑假后面,摸到了一个小的金属件。
随着轻微的震动声,书架向一侧挪开,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楼梯。奥斯卡稍微登上几阶,确认里面既没有陷阱也没有魔物,便回到了寝床。
「缇娜夏,我们回去了。」
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但她没有醒来的迹象。奥斯卡用床单把她包好,抱了起来。
她身上满是汗水,应该相当痛苦。奥斯卡看向没有意识的她,回忆起了第一次和她相遇时候的事。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名字……」
毫不犹豫喊出的那个名字——是到达真相的最后碎片。
然而奥斯卡却故意在脑中打碎了这个漂亮的推论。
即便真是如此,他也没有记忆。而没有记忆,也就意味着重新来过后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不管她怎么哭,也无法把原来的他还给她了。
失去的东西已再也回不来。只能做出新的东西。
但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他必须在无法放手前停下。
所以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也察觉不了。只能这样度过剩下的两个月。
「……真是无可救药。」
不知道曾经救了她的那个男人,有没有预想到现在的情况?奥斯卡带着自嘲的笑容,看向睡着的女人。
※
缇娜夏睁开眼睛,仰卧着看了看四周。
已经是夜里,周围都很昏暗,但这里是法尔萨斯她自己的房间。
缇娜夏正想要起身时,却发现了轻微的违和感,有人为她施加了镇痛魔法,大概是为了她疼痛的肋骨吧。
「啊……是谁做的?」
她确认了一下,发现已经可以使用魔法了。缇娜夏解开了镇痛魔法,又把肋骨治疗复原。她抬头看向窗外的苍白月亮,又确认了一下时钟。
「不知道奥斯卡还醒着么……」
既然睡在自己的房间,应该是他把她带出来了吧。她想去问问有没有事,也想道个谢。除此之外,她还有不得不说的事。
缇娜夏把蓬乱的头发绑好,站起身准备换衣服。
结束了工作,奥斯卡在房间里换好衣服,忽然听到了有人敲响阳台窗户的声音。他觉得有些可疑,带着阿卡西亚靠近窗边。
却发现缇娜夏正站在窗外,她洁白的肌肤被月光染成了淡蓝色。
「为什么从窗户来?」
「从里面走我不知道路……」
被邀请进房间的缇娜夏靠在了桌子上。看到她换上了小孩子穿的单薄夏装,奥斯卡皱了皱眉毛。
「骨头已经治好了?那件衣服也很合适你的。」
「之后会还给你的。不好意思。」
「不用了,反正也没人穿。」
奥斯卡坐在自己的寝床上,抬头看向缇娜夏,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那个房间里有一条隐秘的通道,连接到一间现在没人使用的王族的房间。把你放回房间后我又去探索过剩余的两扇门,它们内部是相连的。」
「欸?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这个迷宫没有通往城外。」
一想起来他就气的发闷。他一边解决那些魔法生物的狼群一边前进,没想到转过几个弯以后道路又变得笔直了,结果就连上了满是陷阱的最右边那扇门后的通道。幸好没有带着发烧的她来突破这里。
「顺便一提,带你回来的时候我被大家骂了一顿。难得的是连阿尔斯都生气了。」
「对,对不起……」
「嘛,的确是我不好。」
带着邻国的下任女王跑去危险的地方,结果回来的时候她既骨折又发烧。他免不了受了一场说教之雨的洗礼。奥斯卡抱着一只膝盖抬头看着天花板。
「宝物库的整理还是留到下次了。说起来那个宗教集团搞出来的都是麻烦事。他们好像在崇拜一个叫做西米拉的神,听都没听过。」
缇娜夏听到男子的话愣了一下。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真的?在哪里?」
「呜……想不起来了……明天我会去铎洱达尔取书,顺便调查一下吧。」
「好的,拜托了。」
她边点着头边寻找着相关的记忆,奥斯卡继续问道。
「对了,那个球准备怎么办?封印也可以哦。」
「但……那是你母亲的遗物吧?」
「遗物?我的母亲?」
奥斯卡第一次听说这些,皱起了眉头。缇娜夏察觉自己失言,捂住了嘴。她应该是没想到他本人竟然不知道这些吧。奥斯卡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女人。
——一直在沉睡的缇娜夏,应该不可能知道十五年前去世的母亲的事。更不会有人告诉他连奥斯卡都不知道的母亲与魔法具的关联。如果这是别人告诉她的话——那只能是奥斯卡自己。
他咽下沉重的叹息,表面上平静的说。
「我会跟父亲确认一下。但就算如此,封印它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把它交给那些寻找它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好,好的……」
缇娜夏用探寻的眼神看着他,奥斯卡叹了口气。
他没有犹豫,这是早在四百年前就决定好的事。
「缇娜夏——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打算知道。我很信任你,如果你有什么忠告我都愿意听,有什么愿望我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现它。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不满,也不会后悔。对于这些,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直视着暗色的双瞳,向一直懊悔着过去的她说道。
「所以,你不必继续在意了。」
触及核心的这句话,让缇娜夏睁圆了双眼。
「奥斯卡…… 你发现了……」
月光白莹莹地从窗户中洒了进来,照亮了她美丽无双的侧脸,在地上投下了她的影子。
奥斯卡只是注视着地上的影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是推开了为了自己穿越四百年而来的她。
但对他来说,四百年前和今天并不是连续的。他没有办法填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事物,只能给予她现在他拥有的。虽然看起来有些冷酷,但这是他的真诚。
同时他也觉得,她也能这样想就好了。不必再被过去的事情所束缚。
缇娜夏的影子纹丝不动。
担心她会不会哭,他抬起了头,随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月光照耀下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透明的光芒,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他初次见到,她不搀一丝杂质的清冽微笑。
缇娜夏把白皙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前。
「我,能够来到这个时代,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虽然醒来才四个月,但我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幸福。」
她开心地、幸福地、纯洁地微笑着。
暗色瞳孔微微湿润,凝视着奥斯卡。
当他回看她的眼睛时,缇娜夏娇小的身体飞扑了上来。纤细的双臂缠绕在他脖子上。
她的身体就像是热情般炽热,湿润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
「所以……这样已经足够了。」
像是要讲说无法被改变的东西——
像是要诉说永不会改变的东西——
她的思念中没有哀伤,她不会选择那么做。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里充满了力量。
「即使今后彼此的道路会分离,你也是我的——」
缇娜夏没有说下去,只是稍微放开了奥斯卡,从至近的距离凝视着他。
那是满溢着怜爱的,让人心荡神驰的笑容。对上视线的奥斯卡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呼吸都要停止了,灵魂都为她所虏。
顺着未曾成形的冲动想要呼喊她的名字时,缇娜夏轻轻地浮到了空中。
「晚安……今天非常感谢。」
她随即转移走,从房间中消失了。
地上的影子也随她而去。
她所在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月光的飞沫……奥斯卡一动不动怔在原地,凝视着那个曾经鲜明的存在留下的残渣。
9 看不清楚的容貌
这时候,四个男人正聚集在城堡中昏暗的一个房间里。
其中三人有着晒黑的皮肤和经过锻炼的身体,看上去是为了战斗每天训练的人。剩下一人则是头发开始稀薄的壮年男子,他身穿奢华服饰,环视三人后开口说道。
「总之公主是个碍事的家伙。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即位。」
「话虽如此,但是公主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太好吧。」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这句话。脑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没关系,即位仪式终究不过是走走形式。时代也已经变了。」
这句话让其余三人屏住了呼吸。他的话语中有着想要改变时代的意志,热情地继续说到。
「今后推动国家发展的,将是安定的内政、外交,以及军势力量。如果王族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话,只要我们代为运作就好。——请记住,这是一场革命。」
他浑身满溢着强大的意志。三人为这种霸气所吞没,继续与他商讨起来。
※
「你觉得这两个戒指哪个是魔法戒指?」
在惯例练习中的休息时间里,缇娜夏坐在训练场的树荫下,把两个戒指展示给身边的男人看。白色手掌中的两个戒指都是银质的,很有时代气息。奥斯卡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的一个。
「是这个吧。」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直觉。」
听到他的即刻回答,缇娜夏让戒指消失后抱着胳膊。她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
「你的直觉确实很厉害,但关于这件事我认为并不是靠直觉。你其实能够感觉到到底哪个戒指带有魔力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没有明确的感觉,只是觉得那个戒指有点不同。」
「唔……那就锻炼一下你的敏锐度吧。」
缇娜夏右掌朝上,瞬间编织了一个构成。她继续注入魔力,让构成可以被看见。红色线条缠绕在一起的立体纹样浮现在眼前。
「能看见吧?」
「能看见。」
「那我让它慢慢变淡。」
缇娜夏说完便开始调节魔力。红色的线开始逐渐变淡,融化消失。
但对于能看见魔力的人来说,应该能在同一个地方看见原本的构成。
奥斯卡紧紧盯着它。在完全消除可视化后,缇娜夏问道。
「还看得见吗?」
「视野看上去有点扭曲,就像只有那块地方覆盖着水面。」
「唔——」
缇娜夏再次小声咏唱,这次她在构成上增加了迷彩。构成逐渐被掩盖,直到普通魔法士也无法看到构成的程度。
「这样呢?」
「还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你直觉真的很好……」
缇娜夏的表情里混杂着些许惊讶,她消除了构成,抱着双膝仰视着大树的叶子。
「你这样的情况,积累点实战经验后应该马上就能看到了吧。」
「那我们实战一下?」
「呜——好吧,那就一点点。」
两人站了起来,保持了像平常练习时的距离,缇娜夏轻轻挥了挥练习用的剑。
「请站在那里不要移动。我会制作一种构成,就算普通的剑,只要能击中构成的核心就能破坏它。同时就算打中了构成,但如果没能触及核心的话,它仍旧不会消失。这样可以吧?」
「我明白了。」
她拿着剑摊开双手,胸前产生了十个手掌大小的光球。男子眯着眼睛看着她。
「去吧。」
她轻轻地命令一声,光球们便以各种不同的速度飞出,散开着飞向奥斯卡。奥斯卡举着剑等待光球的接近,斩向第一个到达的光球。
从正中心砍断的光球,立刻便消失不见。接着他横过剑刃,挥向右侧飞来的光球。和第一个光球一样砍中中心,但它却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继续向前冲来撞上了奥斯卡的肩膀。肩上有一种软弹的感觉。
「请意识到『去看』,要扩张自己的感觉。」
「好。」
眨眼间下一个球接近了。奥斯卡控制着呼吸举起了剑。
集中意识,感觉细微之处。
他注视光球,在它内部发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扭曲的地方。
他从左上角斩上第三个光球,它也消失了。
第四个光球是右侧,但它直接穿过剑刃,装在了他胸口上。
——要将意识更加精研细致一些。
保持敏锐的感觉,开阔视野的同时集中注视对象。
光球内部的扭曲看起来变得更清晰了,能看到两个连在一起的白色圆环。
他屏住呼吸,斩断了两个圆环的连接处。
缇娜夏制作着魔法球,好不容易忍住了叹息声。
虽然还有一些球没有被斩断,但其数量正在慢慢减少。刚才便开始,她混入了一些不可视的光球,但那些也被逐渐斩落。
与缇娜夏练习剑术不同,他身上本来便具备魔法视觉。只要变换意识,抓住诀窍,就费不了太多时间。更何况他原本直觉就很好,可能会比普通魔法士更快掌握这些吧。缇娜夏停下了制作构成的手,举起双手。
「先到这里吧。一下子练习过头也容易出现反作用。」
「啊,谢谢。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你也做过这样的训练?」
「我从懂事起就能看到。反而是不想看到这些的时候,降低视野的灵敏度比较麻烦。」
即便如此也没法完全看不见。虽然不是不行,但为了随时了解周围的状况,她总会保持一定程度的魔法视觉。
她眼中的世界,和没有魔力的人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不过极端地说,其实每个人都只能通过自己的视野看到这个世界。存在差异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奥斯卡看了看嵌在城堡墙壁上的时钟。
「占用了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麻烦你陪我练习剑术。暂时也进行一下这个训练吧。」
「嗯,帮大忙了。」
缇娜夏小跑来到他身边,开心地和他并肩走着。看着像小猫一样缠上来的她,奥斯卡粗鲁地拍了拍她的头。
法尔萨斯城里就这样持续着久违的平静生活。
※
一天,杜安和希尔薇娅正在谈话室里研读几册魔法书。他们察觉到缇娜夏走了进来,便低头行礼。
缇娜夏双手抱着十几本薄装帧的书,身后跟着一个没见过的男魔法士。男人也抱着很多书,全都是厚厚的魔法书。他将那些书放在桌子上,缇娜夏微微笑了笑。
「雷纳特,谢谢。」
「这类事您可以随时吩咐我。」
雷纳特向缇娜夏行了一礼,便举起手与杜安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
「你看起来很有精神。」
看到两人互相认识,缇娜夏与希尔薇娅有些惊讶。感觉到她们的视线,杜安说明了自己曾经去铎洱达尔留学的事,雷纳特也向希尔薇娅打了招呼。
三位魔法士互相认识以后,缇娜夏开始对带来的魔法书进行说明。
「——所以,从这本到这本都是解释书。而这两本则是与问题有一定关联,所以我也带来了。」
法尔萨斯的两人认真听了说明,而雷纳特对最后两本书感到有些疑惑。
「缇娜夏大人,这两本是禁止带出的吧?」
「我把外面的盒子留下了,应该不会暴露。赶紧抄写一遍然后再还回去就好。」
「那就行。」
希尔薇娅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坦然说着这些的两位。随即她又看了看缇娜夏抱着的那些薄装帧的书。
「缇娜夏大人,这些是什么?」
「啊,这些是我以前的日记。」
缇娜夏把抱着的书放在桌上。十几本书册上的确写着年号。
「奥斯卡拜托我调查一个好像曾经听到过的词,但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所以只好看看这些。毕竟不太好给别人看到,量也很多,感觉会挺辛苦的。」
「怎么,是你的日记吗?」
她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男人的人,拿起了一本日记。缇娜夏发出了一声不成型的大叫声。
「奥斯卡!还给我啦!」
奥斯卡在她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打开了日记本。他只是刚好路过前面的走廊,听到她的声音后便准备邀请她一起去练习,所以就来到了这个房间。
缇娜夏拼命伸出手,但身材娇小的她与高挑的他之间的身高相差太多,怎么也够不到。奥斯卡看了看里面的内容,日记里用漂亮的笔迹记录着战况、内政以及研究中的魔法构成等相关事宜。虽然是略带个人习惯的铎洱达尔文字,但除了一小部分以外基本都是共通文字,他也能看得懂。
继续读了一些,基本是与塔伊利战争时期的日记。看到这些完全不含感情的淡然文面,他无聊的合上了日记本。同时浮上空中的缇娜夏从他手里把日记本取了回来。
「快还给我!」
「写点更有意思的事吧。」
「我很忙的啦!」
缇娜夏落回到地面,翻了翻取回的日记本。虽然那时候应该没有什么被看到会感到困扰的内容,但她还是有点安不下心来。奥斯卡眺望着桌子上的日记本。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五岁左右吧?为了练习写字。」
「我想看那个时候的。」
「绝对,不行!」
她像是竖着毛的猫一样生气起来,奥斯卡砰砰地拍了拍她的头。
「现在还在写吗?」
「现在还写的话,估计有八成内容都是你的坏话,天天被你欺负。」
「你这话很有意思嘛……」
「好痛好痛!」
看到被掐着脸胡乱闹起来的缇娜夏,以及像是对此感到很开心的法尔萨斯国王,雷纳特向杜安轻声询问。
「她在法尔萨斯一直是这样的吗?」
「嘛……基本上。」
看到在铎洱达尔基本不会表露出来的与她外表年龄相衬的另一面,雷纳特咽下了自己不敬的感想。
※
三天后,从法尔萨斯的东边邻国亚尔达寄来了一封信。
正在处理政务的奥斯卡读了一遍后皱起了眉头。
「亚尔达来了一个麻烦的委托,说是因为国内局势混乱,想让他们的公主在我们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公主?是涅菲莉大人?」
虽然十年前曾与亚尔达发生战争,但之后法尔萨斯援助了他们的复兴重建,所以于对方来说,也想和法尔萨斯保持良好的关系。特别是公主涅菲莉,经常会来拜访法尔萨斯。
但至今为止她并未在法尔萨斯长期逗留过。想必其国内的纷乱程度已经到了让她有必要这么做的地步。奥斯卡用手支着自己的脸。
「嘛,拒绝也不太自然。」
「的确如此,毕竟陛下和涅菲莉大人也很亲近。」
奥斯卡听到拉扎尔的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转而问了发小。
「缇娜夏也在,没问题吧?她的行动难以预料,要是和亚尔达发生什么纠纷就不好了。」
「……我觉得这一点完全取决于陛下您。」
前阵子缇娜夏和德莉拉发生争执的时候,谈话室的窗户全都出现了裂缝。缇娜夏后来自己赔偿了那些,但与那时不同,这次对象是他国王族,可能一搞不好就会闹出大事。但是在以拉扎尔为首的臣下们看来,缇娜夏破坏什么东西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奥斯卡的错。不知是否明白了周围人的担心,年轻的国王轻笑了一下。
「碰到缇娜夏的话我会先叮嘱她一下的。最近她每天都闷在那里解析诅咒,或许没什么影响,毕竟也不可能完全不见涅菲莉。」
「叮嘱她的方法也很重要,陛下,请您务必慎重……」
「练习剑术的时候顺便说一下就好。在外面的话应该也没有窗户可碎。」
「我说的慎重不是这个意思!缇娜夏大人很可怜吧这样!」
拉扎尔说完话后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缇娜夏大人还能留在法尔萨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像小猫一样粘着王的她虽然让人觉得很欣慰,但只有现在才能看到这样的光景。缇娜夏过不多久就要即位,两人也都在顾虑自己的立场,只要在近处看着她们的人都能发觉这些。
正因如此拉扎尔才有点担心,奥斯卡苦笑着对他说。
「开玩笑的。那家伙会调整好的。我们就是这种人。」
王对于理所当然应承担的东西笑了笑。拉扎尔离开了政务室,独身一人叹了口气。
※
这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是举办结婚典礼的绝好时机。
上午,希尔薇娅来到缇娜夏的房间还魔法书,她高兴地笑着。
「今天有同事魔法士的婚礼。仪式在外面街道上举行,傍晚时候还会借城里的中庭举办一个宴会。」
「哦,婚礼吗?真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缇娜夏大人也一起出席怎么样?大家都会高兴的。」
「我也?」
缇娜夏抱着还回来的书看向水盆。水盆上漂浮着的构成依旧细致精美。进展虽然有点慢,但可以说是很顺利。去转换一下心情应该没问题。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同事是男性还是女性?」
「是男性,叫做提密斯。」
「我知道了。」
希尔薇娅愉快地与她道别,缇娜夏也为了准备转移回了铎洱达尔。然后她回到法尔萨斯继续解析的工作,转眼间便到了宴会的时间。
虽然时间已是傍晚,但外面还很明亮。城堡的中庭里摆放着桌椅,还有婚宴上的料理和酒品。这些都是奥斯卡为了那位侍奉宫廷的魔法士新浪准备的。参加宴会的魔法士和士兵们到齐了后,主角的两人也终于出现,规模不大的宴会就此开始。魔法士长克姆首先代表新郎进行了致辞。
缇娜夏来到宴会时,人们正在轻松谈笑。她穿着铎洱达尔的礼仪用魔法服出现,与新娘和新郎打了招呼,小声地问新娘。
「请问你是精灵术士吗?」
「原本是的,很荣幸能见到您,铎洱达尔的公主大人。」
看到幸福微笑的新娘,缇娜夏也不由笑了起来。她打开右手拿着的小箱子,箱子里铺着的薄布上,陈列着由许多珍珠串成的项链。
「其实这是魔法具,但对你来说应该正好。祝贺你们。」
「谢……谢谢您!」
新娘感激地接过那个箱子。新郎在她身边惶恐地低下了头。
缇娜夏恭喜过两人后想要离开时,却被谁从身后抱住了。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紧紧抱着她的是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希尔薇娅。
「缇娜夏大人,您来做点什么吧。」
「你指什么?」
「喂,希尔薇娅,喂。」
其他人慌忙想要阻止她的无礼行为,但缇娜夏笑着阻止了他们。她保持着被友人抱住后背的样子歪了歪头。
「也是,那就……」
她把希尔薇娅交给卡普,取得了两位主角的许可后站在他们面前。
奥斯卡正在工作,身后的窗户开着,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歌声,他便停下了手。
是他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唱歌。在四弦琴伴奏中唱出来的旋律并不是法尔萨斯的歌曲,但清澈优美的声音让人不由听得出神。
拉扎尔好像也注意到,抬起了头。
「咦,是缇娜夏大人吗?」
「好像是,大概是出席了那个婚礼宴会吧?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听着悦耳愉快的歌声,奥斯卡苦笑了一下。
工作也快结束了,或许去露个脸也不错,他忽然想到。这个想法马上成为了既定事项,他开始加快处理文件的速度。
当奥斯卡出现在宴会中的时候,场面已经相当热闹了。
奥斯卡劝住了不断低头行礼的两位主角,送上了恭喜的祝福。他拿着酒杯离开两人面前,看了看中庭,在角落处发现了刚才唱歌的女人的身影。
她开心笑着,正与身边的希尔薇娅谈笑。但奥斯卡稍微接近一些,便发现她的样子有点怪。
他从背后抓住了女人白皙的右手,缇娜夏满脸笑容看向他。
「咦,奥斯卡?」
「你拿的是酒啊……」
「欸?」
被他抓着的右手上,拿着一杯口感不错的果子酒。她甩开他的手,把杯子送到嘴边,歪了歪头。
「这个是甜的哦?」
「甜的也是酒。」
「咦咦……」
看起来她已经醉了,奥斯卡在她右侧坐下观察着她的情况。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缇娜夏哧哧笑着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她想要从桌上的酒壶里再倒一杯,但被他阻止了。
「别喝了,你的魔法会暴走的。」
「对,会暴走的,不太好呢。」
「你啊……」
奥斯卡把酒壶推到远处,把水倒进她的杯子。
「还是喝点这个吧。」
「一点都不甜……」
「加点糖。」
听到他的冷言冷语,缇娜夏的脸颊鼓了起来。看到她开始喝水,奥斯卡叮嘱道。
「戴上封饰具吧,这可是别人庆祝的宴会。」
缇娜夏坦率地点了点头,放下酒杯,想要把封饰具转移到右手。
随后一个陶器壶出现在她手中。奥斯卡不禁叹了口气。
「这是哪种封饰具?」
「等一下……」
缇娜夏把壶放在桌子上,再次尝试转移。接下来出现的是一个小猫的石像。她瞪圆了眼睛。
「是猫哎!」
「看了就知道好吧!」
在他们对面的位子上,希尔薇娅已经笑趴在桌子上了。看来她也醉的很厉害。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杜安和卡普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两位女性,但他们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和她们扯上关系,没有靠过来。
缇娜夏看着自己的手掌沉吟。
「好奇怪……没有封饰具哎。」
「缇娜夏大人,再来一个!」
「好~~」
看到缇娜夏手中出现了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金属盔甲的头盔,奥斯卡也不由抱头。应该是受到了她魔力的影响,附近的酒杯和水壶已经开始渐渐地飘了起来。从面露不可思议表情抱着头盔的缇娜夏手中拿走了头盔,奥斯卡斥责了一句。
「别再用魔法了!」
「是我在用吗……?」
「就是你!」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从剑鞘中拔出,放在了缇娜夏的膝盖上。漂浮在附近的杯子瓶子随即落了下来。奥斯卡继续往她空了的杯中倒水,拉扎尔从走廊那边跑了过来。
「陛下,亚尔达的回复来了,后天他们的公主殿下就会过来。」
「好快。」
回信后便马上要来拜访,看来国内的情形十分不乐观。总之如果要迎来邻国王族的话,也需要做好相应的安排。奥斯卡对拉扎尔下达了几个指示后,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但仍保持了平静。拉扎尔离开时候,缇娜夏突然问道。
「奥斯卡,你要结婚吗?」
周围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后都「唔」的僵住了。杜安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座位。奥斯卡感受到臣下们的不安,将酒杯送到嘴边。
「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唔……」
她发出了小孩子闹别扭的声音,又鼓起了脸。就算喝醉了,她也能从前面的指示中明白涅菲莉会长期留在法尔萨斯吧。奥斯卡掐了下她的脸。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说出来。」
而且他能不能结婚原本就看缇娜夏自己。如果不想他和其他女人的话,只要说句「我没法解咒。」就可以。这样的话,能够为他生孩子的女人也就只有她了。奥斯卡想象着这样的未来,但他身前的缇娜夏却「哼」地转向了另一边。
「又没什么关系。我是为了帮你才来这里的。我才没有什么不满。你选你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缇娜夏边说着边想要拿起别的酒壶,奥斯卡把它抢了过来。
「知道了,那我还是找一个不会破坏盔甲的王妃吧。」
「什……」
王的回答让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奥斯卡用眼角确认了阿卡西亚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缇娜夏双眼满是闪闪发光的感情瞪着他。她的眼神在他看来如同宝石。
奥斯卡看得入迷,缇娜夏推开了膝盖上的阿卡西亚。他刚想要阻止她,却被她一把抱住了左手。
「不管了!讨厌你!」
「是吗是吗,我也讨厌酒品很差的魔法士。但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
「不回去!笨蛋——!」
缇娜夏紧紧抱着王的手臂闹了起来,但大概也快到极限了,她的眼睛已经开始不停眨巴了。
不久她终于筋疲力尽,趴在奥斯卡的膝盖上睡着了。
王把发出安稳呼吸声的缇娜夏留在膝盖上,喝了一会儿酒,在中庭开始亮起魔法灯光时,借机把她抱了起来。
「我把她放回房间里去。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
王这么说完后便离开了,臣下们苦笑地目送他们。
缇娜夏的房间没有钥匙,只有魔法结界,但因为奥斯卡是城堡的主人,所以设定了可以穿过结界。
走进她的房间,他把缇娜夏放在床上,给她纤细的身体盖上了毯子。
他看了看室内,发现桌子上放着她的日记本。
「没想到还是个认真的家伙……」
之前只是瞥见一点的文字,是从平时的她身上难以想象的冷静透彻的内容,从中的确可以看出她是年纪轻轻便站在国家顶点的女王,但也能看出这种生活的孤独,且充满了与国家内外的争斗。
恐怕想要排斥她的旧体制派,每天都在暗地里与她展开斗争吧。一想到那个纤细身躯曾经承受的重压,奥斯卡就不禁叹气。
「又要做女王吗……明明好不容易才从王位上退下。」
奥斯卡皱了皱眉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现在和当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她是被邀请即位的,而且是长久未曾出现的拥有精灵的王,还有瑞吉斯支持她,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孤独了。
奥斯卡默数了一下日记本的数目,一共有十五册。
「她说过那是即位前不久吧……大概是十三岁的时候?」
他从最古老的日期开始数起第九个。在那本写着二百三十五年的日记前,他沉默了。
他并非不想知道真相。
救了孩子时的她的,真的是自己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又为什么会回到四百年前去救她?
——答案可能就写在这里面。
他摸着封面想了想,但没有打开日记,放开了手。
这并非不经本人同意就能看的东西。而且……就算那真的是自己,也不是自己。他不觉得这是应该用这种方式知晓的事情,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自己告诉他。
奥斯卡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安然入睡的缇娜夏。
「……能见到真是太好了,是吗?」
那句话毫无疑问是她对着现在的他说的。
但是,对于跨越了四百年而来的她,自己真的能够给予她足以衬得上她的思念的东西吗?
如果只论他得到的东西,他已经得到非常多了。她稚气的笑容、以及那就算生气也仍旧倾泄而来的深刻感情,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并不是因为她沉重。而是因为他不能为这爱情所困,所以才觉得可怕。
他回头看向放在屋子中央的水盆,解析中的构成仍漂浮着。
「……要是没有它的话……」
如果无法解析下去,他就能得到她,就能以大义名分将她留在手心。
这样的话他甚至有信心解决一切说辞,她也好,铎洱达尔也好。
她是本来不存在的女人。就算没有她,铎洱达尔也能够继续存续下去——他想得到为了自己而来的女人,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水盆上的构成,又瞥了一眼缇娜夏的睡脸,再次将视线转向她苦心解读的构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就是这样的命运吧……」
奥斯卡用渗着苦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用手指怜爱地梳理着她柔顺艳丽的一束长发,像是要甩开这刚刚诞生的感情似的摇了摇头,离开了她的房间。
※
第二天准时出现在训练场的缇娜夏,轻轻的把手放在了疼痛的头上。
已经等在那的奥斯卡眯着眼看着她。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记忆有些模糊……总之先对不起,我把盔甲弄坏了。」
「……以后你不许在法尔萨斯喝酒。禁止了。」
「好——」
缇娜夏舒展了下身躯,开始做准备运动。她曲着双膝,表情有点难受。
「以前喝酒的时候曾经把墙壁打穿了……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克制了的。」
真是可怕,相比来说这次只是破坏了装饰用的盔甲,看来已经算好了。奥斯卡内心如此安慰自己,看到缇娜夏做好了准备,便拿起了练习用的剑。
「对了,联络事项你还记得吧?要是忘了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
「亚尔达的涅菲莉公主要来对吧。不用担心,我会乖乖待着的,不然瑞吉斯的立场也会变差。」
「我的立场呢?」
「我才不管呢,那种东西。」
看到她哼的一声撇过了头,奥斯卡不由想起了昨天的事,眯了眯眼睛。不过继续接她的话也只会重复同样的错误。正在犹豫该怎么回应她的时候,缇娜夏转身说到。
「对了,我今天下午开始要外出,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联络铎洱达尔那边就好。」
「你要回铎洱达尔吗?」
「不光是回去,但反正会去一次铎洱达尔,你就当是这样吧。」
虽然这种说法让他有些在意,但毕竟别国的事也不好多问。奥斯卡也拿起了剑。
「我知道了。回来后你还是得露个脸,和涅菲莉打个招呼。」
「我明白的,这也是我的工作。」
她面带笑容说到,但看起来总显得有些孤独,像是他未曾见过的她还身为女王时的样子,奥斯卡皱了皱眉。
「……毕竟是法尔萨斯的客人,你放松点就好了。像昨天的宴会差不多就行。」
「请别趁机说这种挖苦人的话,我知道自己喝过头了。」
「不过,那首歌很不错。」
原本他昨天会去宴会也是因为想要在近处听她的歌声。听到他这么说,缇娜夏歪了歪头。
「那首歌?只要你想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唱给你听哦。」
她这样说着,像是花朵一般开心地笑了。
※
在城都附近一个小镇上的酒馆里,从午后开始就聚集了几个男人。
醉汉们身上弥漫着颓废的气息,但颓废不仅仅是他们,实际上不知何时起整个国家的人都满是放弃和虚脱的氛围。
男子倒了倒空了的酒瓶,不经意间感到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
酒馆门口站着两个人。身材娇小的女人和跟她一起来的男人走进酒馆关上了门,坐在了他们附近的桌边。看到这两人组,特别是其中那个女人,酒馆里的男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娇艳如丝般的长发,深邃的黑色眼瞳。拥有惊人美貌的她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苦笑了一下,把椅子转过来面向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
她笑了笑,男人们像是要品评她似的扫视着她全身。
「雷纳特,你做的有点过分了吧?」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十分钟后,把男人们清理到酒馆的角落里,他这么回复了主人。这是他们嘴里说着胡话想要把缇娜夏带走的报应。
缇娜夏蹲在了其中还有意识的一个人旁边,歪了歪头。
「那么我可以提问了吗?你知道什么是西米拉吗?」
法尔萨斯成暗中活动的宗教团体所崇拜的「神」。两人就是来调查它的情况的,男人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明显知道些什么的样子,缇娜夏再次提出了要求。
「你现在说的话应该会更幸福一些哦?相比不说。」
「我不知道!」
男子的脸贴了在地上,一动不动。缇娜夏起身与雷纳特交换了一下视线。这已经是今天到访的第五家店了,感觉有些走投无路。
两人放弃了不管怎么问也不回答的男人,离开了酒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显应该知道些什么。」
「说起来,缇娜夏大人是听谁提到过这个名字的?」
「是小时候照顾我的一个女官,我记得她是塞扎鲁出身。」
缇娜夏翻了一遍日记,总算想起这个单词是在她六岁时,从一个女官那里听来的。女官把西米拉形容成「非常恐怖的深渊中的怪物」来哄她睡觉。
依日记里所写,缇娜夏当晚就做了个噩梦,梦见黑色的手从地上的洞里伸出来抓她。
「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马上要到和瑞吉斯约好的时间了,真烦人。」
缇娜夏再有一个小时就该回去铎洱达尔,和瑞吉斯商量即位的事。虽然现任国王卡尔斯特还不清楚,但自从瑞吉斯从诅咒的睡眠中醒来后,他们已经多次就某项未来的方针进行了讨论。
「看来得去一趟塞扎鲁城都?」
「缇娜夏大人,请您对于自己的容貌太过显眼这一点有所自觉。」
雷纳特认为,探听情报这件事进行的不太顺利,她的美貌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了坐在房檐下的一位老婆婆,他向主告罪,便走到老婆婆身边,跟她打了招呼单膝触地抬头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有件想要询问的事情……」
他问了几个问题,老婆婆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仍旧开始说了起来。两人总算得到了一些情报。
听完她全部诉说后,两人哑然地站在了原地。
※
在与法尔萨斯取得联系的两天后,涅菲莉便通过转移阵来到了城堡。
作为王族的访问来说这显得有些突然,但既然本国有情况,那也没办法。涅菲莉带着三位武官、两位魔法士以及两位女官来到法尔萨斯,首先将她父亲的亲笔信交给了前来迎接的奥斯卡。上面写着「宰相齐西斯似乎想要废黜王太子萨瓦斯。」。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他已经有许多可疑的举动,为了慎重起见,王和萨瓦斯希望在局势稳定前能把涅菲莉公主托付给法尔萨斯。
奥斯卡微笑着看向略显不安的涅菲莉,他们从孩提时代起就会定期见面,今年已经十九岁的涅菲莉虽然还留有一些可爱感觉,但已经是位成熟的女性了。
「到个不习惯的国家来应该会挺辛苦的,不过你放松一些就好。」
「非常抱歉来的这么突然,那我就承您的好意了。」
涅菲莉淡桃色的脸颊变得更红了一些,行了一礼。奥斯卡陪她离开了大厅,带着她去了逗留法尔萨斯期间为她准备的房间。两人的身后跟着各自的护卫。
虽然缇娜夏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就只身一人来到了法尔萨斯,但通常像涅菲莉这样的王族多会带着护卫和女官同来。之前奥斯卡问缇娜夏这件事的时候,她曾说过「有段时间我连自己的饭菜都是自己做的。」,让奥斯卡吓了一跳。
她从昨天开始就回了铎洱达尔,离即位式只剩一个月的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在走廊里东张西望的涅菲莉,战战兢兢地提起了她。
「铎洱达尔的公主殿下也在吧……?」
「她挺神出鬼没的,回来以后我让她来和你打招呼。」
「上次来法尔萨斯的时候瑞吉斯殿下向我介绍过她,是位非常美丽的殿下。」
应该是奥斯卡的即位典礼的时候。看到涅菲莉眼中不安与嫉妒的神色,他苦笑了一下。
「她是个像炸弹一样的人。由于内在太过强烈,所以不用在意她的外表。」
要说过分,这评价还是挺过分的。涅菲莉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复,只是看着他暧昧地笑了笑。
※
缇娜夏于黄昏时候回到了法尔萨斯,了解到当天晚上会为涅菲莉举行欢迎晚宴。这是站在她房间门口,手拿化妆道具和礼裙,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希尔薇娅告诉她的。
缇娜夏抱着从铎洱达尔带来的厚厚一叠文件,好不容易挤出了笑容。
「欸?……必须要化妆的吗?……」
「当然必须!礼服也穿穿好!」
「呜呜……再晚一天回来就好了……」
希尔维拉把垂头丧气的缇娜夏拉进房间,把礼服挂在墙上,用干劲十足的声音说道。
「缇娜夏大人只要好好打扮一下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请好好干!」
「我是要和谁战斗嘛……」
缇娜夏声音疲惫,一只手拿着文件开始往浴池里放热水,希尔薇娅回应道。
「当然是涅菲莉公主啊!」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缇娜夏大人成为陛下的王妃。」
「哎!?」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话,缇娜夏差点把文件落在了浴池里,她慌忙把它们重新抱好。
「这件事于公于私都很难啊……」
「是吗?」
「不管怎么说,我马上就要成为铎洱达尔的女王了……」
「这种事有什么问题!反正也是邻国,准备传送阵就好了吧?继承人的话,生两个不就够了嘛!」
「…………」
总觉得太过无力什么也说不出来,为了不让文件再掉下来,缇娜夏先把文件放好。
——虽说有些极端,但希尔薇娅所说的事的确并非不可能。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应该不会有任何一个王真的这么做。两国的国王拥有同一对父母,只会成为未来麻烦的种子。
虽然对于缇娜夏来说,她有一个可以不让它成为致命问题的理由。那个理由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但其附带的效果可以让这一障碍无效化。
但更加致命的是别的问题。
「奥斯卡眼里根本没有我吧……」
「欸欸?」
被反问的缇娜夏耸了耸肩膀。
「最好也就是没有被讨厌吧。他完全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根本不可能和我结婚。这些我还是很清楚的。」
把睁大了眼睛的希尔薇娅留在原地,缇娜夏爽快的走进了浴室。确认了热水已经放满,她往里面滴了些香油,脱下了衣服,伸了伸纤细的手足,泡进了浴池。
虽然她经常同时推进诸多事宜,但也会碰到所有事情都进展不顺的情况。现在就是这种时候。虽然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未来,应该只需稍稍再忍耐一下就好,但身体仍旧会如实地反应出疲劳。不过浴池中的热水,以及梳理着她头发的希尔薇娅的手,都让她觉得很舒适。
缇娜夏闭着眼睛按着脸上的各个地方,正在为她洗头发的希尔薇娅看了看浴池里白皙的身体,皱起了眉头。
「缇娜夏大人,您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啊,是因为练习剑术吧。淤青是无法治疗的……不过可以让它们看不见。」
「您为什么还要练习剑术?已经很厉害了吧。」
「因为我的瞬间反应还很迟钝。如果不变得更强的话,有人会马上来把我杀了哦。」
「这人还真是不要命……」
虽然他其实是最上位魔族,缇娜夏暧昧地笑了笑。她们一边闲聊一边帮缇娜夏洗完了澡,就从浴池里出来了。
消除了淤青的白色胴体,虽然有些过于纤细,但也保持着让同性也会着迷的魅惑曲线。希尔薇娅的视线不由为之所吸引,回过神来后,她露出了确信的笑容。
「话说回来,刚才也提到过的,我觉得没有男性会给无关紧要的女性送衣服哦!尤其是陛下!」
希尔薇娅说完便回到了房间,被留在原地的缇娜夏略微发了会儿呆,开始拿起法尔萨斯国王为她所做的礼服。
欢迎宴会在月亮升起后便开始了。
宴会用的大厅里聚集了几十名侍奉国王的高官和贵族们,受到如此热情的欢迎,涅菲莉安心了不少。因为她在自国的宫廷里一直过着非常紧张的生活。虽然这只是不长的一段时间,但能够到达这么安全的所在,她真的很开心。
话虽如此,她仍十分担心留在国内的父亲和兄长的情况。父亲已经相当高龄,而兄长又多少有些懦弱。她十分担心只靠他们两人自己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果自己能嫁到法尔萨斯,得到这个国家的帮助的话,或许能让父亲和兄长脱离目前的困境——涅菲莉带着这样的疑问看向身边的法尔萨斯国王。
奥斯卡注意到她的视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这时大厅的入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发现那名冠有铎洱达尔姓氏的女子正站在门口。
受到所有人注视的缇娜夏隐藏起自己的苦涩表情。虽然她再三叮嘱希尔薇娅「今晚的主角是涅菲莉,所以化地朴素一些就好。」,但好像她还是没能听进去。
但是,如果希尔薇娅听到她的抱怨,肯定会回答说「请您好好把握自己的美貌程度。」。其实她已经按照缇娜夏的要求,用朴素的颜色化了简单的淡妆。但缇娜夏的美貌仍旧是任谁都能轻易看得出的。
看上去像是黑色的深藏青色礼裙的背部敞开。重叠了好几层的薄质布料的裙摆从腰部开始膨胀散开。虽然裙子上装饰很少,但能充分衬托出她身体的优美。
缇娜夏来到上座的涅菲莉身边,弯了弯膝盖向她打招呼。
「久疏问候,很荣幸能与你再次见面。」
涅菲莉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慌慌张张站起来还礼。
「我才是,十分抱歉这么突然到访,请多关照。」
「你太客气了,因为登基在即,时间上有些匆忙,请原谅我的无礼之处。」
缇娜夏站好笑了一笑。她带着社交性的柔软微笑,行了一礼后准备退下时,奥斯卡说道。
「这很适合你。」
「托你的福,谢谢。」
她始终保持着外交性的笑容,致谢后退席离开。她与警备的美蕾蒂娜在墙边谈笑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大厅。
涅菲莉看着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即使亲眼见到,也让人很难相信有那样的女性存在。有点难以应对这种如此吸引人的存在,她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男人究竟用什么样的表情望着她的背影,她连看也不敢看。
※
夜深了,奥斯卡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换衣服就趴在了床上。好不容易维持着意识没有睡着。
那克蜷缩睡在他的枕边,如果没什么情况的话这条龙基本都在睡觉。虽然它时不时会离开房间,但只要一喊就会出现,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他无意中把手伸向那克的尾巴,但却听见了敲门声,他停下了手。
回应了一句后,他听到了意外的女声。
「怎么,这次从里面来的?」
被请进房间的缇娜夏耸了耸裸露在外的肩膀。
「我担心你要是把公主带回房间的话,直接从外面来会很麻烦,所以一路和士兵们确认着走过来的。」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请体谅。」
那克听到了她的声音抬起了头,小小的红龙高兴地朝着前任主人飞了过来,停在了她肩膀上。缇娜夏痒痒的笑了一下,摸了摸那克的喉咙。
虽然巨龙不喜欢亲近人,但它对身为主人的他和缇娜夏还是很亲昵的,对包括阿尔斯和杜安等人也不会显露敌意。缇娜夏一边逗弄着那克一边走到桌子旁,把放在上面的水果喂给红龙吃。
奥斯卡眯着眼睛望着她。白皙的背部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你还是这副打扮啊。」
「毕竟是难得做好的衣服,哪里怪吗?」
「不……」
倒不如说实在太合适了。虽然是他自己挑选的,但真的很好地引出了她的魅力。缇娜夏将一整颗苹果塞进那克嘴里,苦笑着说道。
「背部太露了,总有点安不下心。」
「因为你一直说太热了,所以才做成这样的。」
「那下面也弄短一些吧。」
「那是哪来的童装吧。」
平时她总是抱怨很热很热,一直穿着手脚皆露的衣服,但因为态度实在太随意,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孩。不如说今天这种穿着礼裙的样子才更诱惑人。
奥斯卡与她保持距离坐在床上,向拿着文件的她问道。
「所以,你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
「开玩笑的,只有一个坏消息。」
缇娜夏把文件给无力的奥斯卡看了一下。
「关于西米拉的事,我终于弄明白了。它好像是塞扎鲁自古流传下来的邪神。」
「啊……?」
「嘛,你这反应也挺正常的——最古老的传说是五百年前,塞扎鲁东侧国境附近存在一个崇奉这个邪神的村落。大约两百年后村落作为宗教团体逐渐扩大,最终教祖成为了国王的顾问。结果当时有很多人成为了邪神的活祭品,也有不少无辜的人被杀。但关于该宗教却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只在人与人之间口口相传,而且大家都不愿意透露里面的情况,为了打探这些消息费了我不少功夫。」
「你,去打探消息?」
「是啊,虽然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发生各种事故,最后还被雷纳特说『请您回去吧。』。」
奥斯卡很能理解那位同行者的心情,叹了口气。虽说普通的美女对于打探消息来说很有用,但漂亮到缇娜夏这个地步的话一来会给对方留下不必要的深刻印象,二来很容易产生额外纠纷。
不过现在还有别的问题需要关心。奥斯卡思考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也就是说信仰了那个邪神的家伙们潜入了法尔萨斯?」
「应该就是如此。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塞扎鲁的宫廷很可能已经被这个宗教完全挟持了。信仰邪神的人在五年前基本都突然失踪了,同时塞扎鲁的国政也变得奇怪起来。城堡里的魔法士增加了,重臣们也被逐渐替换。有很多人被征为士兵带走却一直没回来。另外还经常有其他民众失踪的事件。国内的情况十分荒废,国民也都失去了朝气。」
「因宗教而衰退了?真是乱来。」
奥斯卡认为信仰归信仰,不应该过度干涉国政。更何况邪神信仰。国家因此而荒废的话更是蠢到了极致。
缇娜夏来到奥斯卡身前,递给他一叠文件。
「我已经把细节的总结在这里面。你在意的话可以看看。」
「谢了,不好意思。」
「抱歉给你带来了坏消息。」
看到缇娜夏露出并非外交性的,带着少许苦意的微笑,奥斯卡问她。
「解析的情况怎样了?」
「很漂亮地卡住了。但只要过了这一关就该结束了,请再稍微等等。」
一边说着,她把手指伸进了盘好的头发,梳理了一下让头发散了下来。看到覆盖着她白色肩膀和后背的黑色丝绸般的头发,奥斯卡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行的话就说不行吧。」
两人之间产生了些许对话的空白。但在那空白成为感情之前,他听到了答案。
「没问题的。如果快的话,在她还在法尔萨斯时就能解开,这种事情需要的只是一点灵感。」
她的声音像是没有波浪的水面一样澄澈。听到这些话,他再次有了她和自己同样是「王」的实感。这种舒缓的孤独对两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应挺胸面对,不会因私情或者迷茫而停下脚步。在应做之时做应做之事,他们都理解,这就是自己的职责。
所以她的表面越是平静——就越让他意识到依然注定的分道扬镳之时也越来越近。奥斯卡品味着自己内心的焦躁,但仍维持了平静。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略微担心地注视着自己。白皙的手触到他脸上。
「没事吧?你看起来很累。」
「没事。」
从柔软的手上传过来的体温,仿佛渗透到他全身。
比起独自一人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却更加感到孤独。恐怕是因为他们正走在彼此不会相交的道路上吧。
月光下,她的面容充满平静。
但她并不会因此悲伤,她会原原本本地接受这些,将寂寞也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接受。
所以,现在想要拥抱她。
想要触碰那纤细身体的温度,想要确认这份孤独正是自己所选的东西。
缇娜夏担心地看着透出难以名状感情的男人的眼睛,但忽而她暗色的双眼中带上了真挚的光芒。
她幽幽地把脸靠近男人,在他的左眼皮上吻了一下。
被柔软的嘴唇惊得呆住的男人,瞬间就为那感觉带来的冲动所驱使。
他想要粗暴地拉住女人的身体。
想要用深深的吻告诉她自己的欲情,想要支配她的整个存在。
然而,他打消了这一可怕的根源性的强烈冲动,只是歪了歪嘴角瞪了她一眼。
「你在做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特别撩人,不小心就。对不起啦。」
缇娜夏毫不做作地轻轻挥手。男人对她坦率轻松的答案感到十分头痛。
——这种地方真的是小孩子。对自己的好感非常坦率,也不考虑之后的问题。
奥斯卡用力按着太阳穴,那克飞到了他的膝盖上,缇娜夏伸手抚摸着龙的后背。
「那就晚安吧。」
她稚气地笑着打了招呼,感觉对自己所作所为完全没多想。奥斯卡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纤细地随时会折断身体。
「下次白天再来。」
这句满是疲劳感的话中意味能否传达给她?他完全不这么认为。
※
自第一天的接待晚宴以来,涅菲莉便再也没遇到过缇娜夏,过着平稳的生活。
她并非有意避开缇娜夏,只是刚好一直碰不上,她询问了一下法尔萨斯的魔法士,他苦笑说着她最近几乎都没离开自己的房间。
「如果您很在意的话,去训练场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她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但涅菲莉还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偶尔会路过通往训练场的走廊。
来到法尔萨斯过了十天左右,她在那里看见了正在挥剑的缇娜夏。与她交手的人正是法尔萨斯国王。看到这意外的景象,涅菲莉不由瞪大眼睛盯着两人。
大约是配合着缇娜夏的腕力手下留情了,双剑交击的声音很轻,但频率很快。
这时,奥斯卡短促呼吸着把缇娜夏的剑撩上了空中。看到剑在空中旋转,涅菲莉不由屏住了呼吸。但它在落到地面之前便被缇娜夏转移回了手里。奥斯卡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你的身体动作还跟不上自己的意识,要让动作形成肌肉反射才行。」
「我会努力的。」
「观察肩膀的确可以预判对方的行动,但也要保持对整体的关注。」
缇娜夏坦率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上臂。那里有个刚才没能躲开的一剑留下来的红黑色淤肿。她伸出左手消去了淤肿,奥斯卡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真是方便啊。」
「只是外表蒙混一下而已,淤青本身是无法用魔法消除的。」
缇娜夏用布擦了擦因汗水而湿滑的剑柄。接着她把剑重新握好,抬起了头——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奥斯卡楞在了原地。不明白他的原因,她越发歪着头。
「你……为什么不先说一下啊!现在全身都是淤青了吧!」
「只是淤青而已,又不会疼?里面也都治好了哦。」
「不是这种问题。」
「欸?这和化妆遮瑕不是一回事吗?而且我觉得不经历疼痛是没法提升的,请继续多多指教。」
「我现在,心情十分郁闷。」
「为什么?」
她略带不满的回问道,举起剑摆好了姿势,在男人还没回应前便攻了上去。
他毫不困难地接招,两人继续对战了二十个来回。
奥斯卡轻轻攻过去时,发现缇娜夏动作中的一瞬迟缓,直接前进用力弹开了她的剑。他趁着空档将剑挥向她无防备的白色脖颈。
但缇娜夏突然举起了左手挡住了奥斯卡的剑刃,往后跳去。
「好,好痛。」
「用魔法!」
奥斯卡十分不快的吼道。他原本准备在击中脖子前就把剑收回的,但直觉很不错的她竟然伸手来档,还留下了伤口。这大概因为她有过面临生死的经验,以保命为优先,关键时刻可以为此牺牲一些其他东西,看来这种做法已经深深刻在她身上了。
缇娜夏拿着剑开始处理左臂的伤口。
「你刚才那么说,现在还是打得很厉害嘛。」
「你不是说不经历疼痛就没法提升吗?不想受伤的话就用魔法防御。」
「那样就有点不公平,我不想那么做。」
真是顽固,让人想看看她父母怎么教育她的。
奥斯卡咂了下舌退后了几步。突然感受到视线,他看了看走廊的方向,发现涅菲莉和两名护卫站在那里。
看到她略显担心的样子,奥斯卡苦笑着招了招手。涅菲莉犹豫着从走廊的通道来到了训练场。缇娜夏也注意到她,对她笑了笑。
「你好,是在散步吗?」
看到与前两天宴会时完全不同的缇娜夏的天真笑容,涅菲莉隐藏起自己的惊讶微微点头。
「嗯……想稍微活动一下身体。缇娜夏大人在做什么?」
「我在训练,正好今天自由时间挺多的。」
闭着眼睛微笑的缇娜夏身上看不出什么感情。涅菲莉感到一阵不明就里的焦躁感,她身为王族也有过学习护身剑法的经验。现在也会定期练习,但并不会像这样进行实战性质的练习。虽然同为王族,但她身前的这两人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会置身于实际战斗之中,这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察觉到涅菲莉略有些害怕的情绪,奥斯卡随意地向缇娜夏问道。
「这么说来,你还留在法尔萨斯没问题么?还需要准备即位典礼吧?」
「瑞吉斯在准备,其实我也想自己做,但因为想要大幅削减招待的客人,所以就被踢出来了。不过该做的工作我也在做 。」
这应该是事实。最近除了练习以外,几乎都没有看到她外出。有时她脸上也会流露出浓厚的疲劳感,奥斯卡暗地里有些担心。
缇娜夏确认着外墙上的时钟,低下了头。
「你时间差不多了吧?谢谢。」
「快点进步到不会留下淤青吧。」
「我会努力的。」
缇娜夏似乎准备再留一会儿,从奥斯卡手中接过剑后便一直盯着走廊那边。奥斯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站在那里的是护卫涅菲莉的武官和魔法士。
「怎么了……?」
她的视线像是一只在打量陌生人的猫。奥斯卡虽然对她的视线有些疑惑,但仍催促着涅菲莉准备回去。然而下一刻他敏锐地转过身,在他的视线前方,缇娜夏也小声吟唱着举起了手臂。
男人确认到这一点,立刻把涅菲莉抱在手臂中。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涅菲莉还没摔倒,走廊周围的玻璃便发出了刺耳的拉扯声。
「破散吧——」
短短的这句话来自于缇娜夏口中,刺耳的声音停了下来。奥斯卡把涅菲莉留在怀中,向缇娜夏说道。
「从哪里来的?」
「请稍等。米拉!」
「来了来——了,有什么事吗?」
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位红发少女,缇娜夏向精灵命令道。
「快去追刺客。最好能活捉,不行的话就杀了。」
「我明—白了。」
少女发出铃铛般的笑声消失了,奥斯卡总算放开了涅菲莉。她用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仰望奥斯卡。
「那,那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好像有刺客突破了结界。虽然他已经逃走了,但还是回到城堡里比较安全。」
涅菲莉的脸可见的变得苍白起来。武关和魔法士的护卫也脸色一变。看着涅菲莉颤抖着的双唇,奥斯卡苦笑道。
「嘛,也不清楚他的目标到底是谁,搞不好是后面那位炸弹女。」
「以为那种程度就能杀了我,他脑子里全是花田吧。必须惩罚一下他认识上的天真之处。」
缇娜夏耸了耸肩,准备去归还奥斯卡用过的剑而离开了。
但是,虽然看到她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平静背影,还被同样不为所动的男人楼着肩膀,涅菲莉仍一点也无法安心。
※
离开训练场后,缇娜夏一个人在大浴场里潜着水,顺便洗掉了身上的汗水。这个习惯是在她落到地下的无言之湖里以后,在奥斯卡的许可下开始养成的。不过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成他「学会游泳」的指示。
缇娜夏沉在水里,听到了回响在她脑中的精灵的声音站了起来,用双手擦了擦脸。米拉正漂浮在她头顶上方看着她。
「缇娜夏大人,你还是不会换气吗?」
「我搞不懂应该怎么来,你会吗?」
「魔族不需要游泳所以我也不知道。对了刺客抓到了,可以传送到这里来吗?」
「倒是没关系,但我现在还没穿衣服。」
缇娜夏一边拧着绑好的头发一边走出了浴池,把衣服转移到手上。她正在湿了的身体上穿上淡蓝色夏装的时候,眼前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像是魔法士的男人全身都是裂伤。被突然转移到这里,他匍匐在地上看了看四周。
缇娜夏扬起一边眉毛看着男子。
「欢迎光临,抱歉在这种地方见面,但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吧。」
抬起头的男人,看到了无比美丽,但又极其残酷的微笑。
把涅菲莉送回房间后,奥斯卡回到了办公室,对前来的缇娜夏和阿尔斯苦笑了一下。阿尔斯看了一眼被拘束的破烂不堪的男子,王则向缇娜夏问道。
「情况怎样?」
「目标果然是涅菲莉公主,他自称是亚尔达的刺客。但好像还有中间人,搞不清谁是真正的委托者。这人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人而已。」
缇娜夏抱着胳膊,靠在桌子上,用眼神指了指男刺客。被封印了魔力的男人也许是因为紧张,额头上已经流出了汗水。奥斯卡嫌麻烦似的撑着脸望着男子。
「只是一个被拿钱办事的人就能突破结界,也挺让认困扰的。」
「嗯,因为他知道里面的情况吧?虽然无法从外面直接飞进结界,但走进来就没问题了。」
「这样啊,阿尔斯,赶紧让他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明白了。」
听到王的命令行了一礼,阿尔斯拉着男子退出了房间。
缇娜夏暗示了城堡里有内奸。虽然他不认为一个被雇佣的暗杀者能够知道内奸的相貌或名字,但这至少也是一条线索。
奥斯卡放下双手靠在了椅背上,翘起了脚。
「真麻烦,就算他说出亚尔达宰相的名字,我也做不了什么。」
「做不了么?」
「毕竟是他国的事,最多也就只能把情况通报给亚尔达吧。」
奥斯卡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仰望着天花板。缇娜夏询问他要不要喝茶,他回答了要。
总觉得已经很久没看到她沏茶的背影了,奥斯卡微笑起来。缇娜夏打开房门拜托女官拿水,然后回头看向他。
「——对了,和她订婚的话,就可以插手他们的事了吧?」
奥斯卡听到她爽快提出的建议惊呆了。相比提案的内容,由她说出口这件事更让他惊讶。奥斯卡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想法,回问道。
「只是为了插个手就结婚?这有点太过了吧。」
「你还真是冷淡……她原本就是有力的候选人吧。」
——缇娜夏指出的的确是事实。
身为法尔萨斯东部邻国之一的亚尔达,在十年前的战争后便与法尔萨斯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如果能联姻,两国的关系应该就会更加稳固吧。
然而,想要和法尔萨斯联姻的国家并不止亚尔达。毕竟法尔萨斯是大陆屈指的强国。例外的也就只有已经分裂的杜尔扎,或者塞扎鲁和铎洱达尔了。
塞扎鲁长期以来与法尔萨斯的关系都十分紧张,应该并不想与他靠近,而铎洱达尔则是不与任何国家靠近的异质魔法大国,所以也完全没有和法尔萨斯联姻的念头。
二十天后即将成为铎洱达尔女王的她看了看奥斯卡,伸出白色的双手从女官那里接过了水瓶。
虽然缇娜夏平时不大会让人感到威压感,但她仍拥有身为女王的合理与冷彻的性格。会提出与涅菲莉的联姻,也是因为这种性格。她把魔法烧热的水倒进茶具里,用明亮的声音说道。
「只要订婚的话,就能以大义名分多少插手一点。她也会更加放心……原本她来到这里,多少也有这个意图吧。」
奥斯卡点了点头,微微皱起端正的脸。
「搞不好亚尔达就是为此派出的刺客。只要涅菲莉死了,我就会失去插手亚尔达的可能性。」
「啊,原来如此……而且如果公主死在法尔萨斯国内,还可以向法尔萨斯问责。」
「真麻烦,这种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估计要持续到亚尔达国内的问题解决吧。需要多长时间就不清楚了。」
缇娜夏非常认真地看着茶具,一边晃动着它,让茶香味散发出来。只不过让她认真的并非亚尔达,而是沏茶。
对她而言,亚尔达是邻国的邻国,比法尔萨斯还要更远一些。就算有什么想法,她也没有执行力和想要执行的意志。对铎洱达尔女王来说,这也是正常的。
奥斯卡看着她美丽的侧脸,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缇娜夏,你刚才一直盯着涅菲莉的护卫看吧?他有什么问题吗?」
「欸,被你发现了?倒也不是有问题,只是那个魔法士的魔力有点太强了,我很吃惊。」
「魔法士?」
被她一说,奥斯卡就想起来了一些,但印象不太清晰。缇娜夏苦笑。
「虽然他隐藏了魔力,但作为王族护卫有点屈才了。其实他大概比身边的那个魔法士还要强大。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把他挖来铎洱达尔。」
「别随便拉拢他国的魔法士。」
「我不是还没拉拢嘛!」
她叫了一声,随后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拉拢的事先放到一边,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哦。请随意提出。」
「那可太好了,我也想趁你还在的时候解决这件事。」
「顺便一提,解析还有两周就可以结束了。现在靠魔法具进行。」
奥斯卡对她坦然相告的内容吃了一惊,十五年来一直限制着他的诅咒的解除,突然变得有现实感起来,简直像是骗人的一样。他应该觉得开怀才对,但这也同时意味着与她之间的联系即将断绝。
她在把冒着热气的被子摆在了桌子上,奥斯卡看向她。
「就不会失败吗?」
「请不要说这种讨人厌的话!」
听到他不小心说出口的话,缇娜夏露出了非常厌恶的表情。
※
「失败了么,这种拿钱办事的果然不行啊。」
收到报告的齐西斯叹了口气。
虽然在涅菲莉进入法尔萨斯时他还有些不知所措,但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反其道而行了。只要她死在法尔萨斯,而且无法明确犯人与他的联系的话,自己也不会马上被追究。这样的话,她的死所带来的空隙反倒对他有利。
王与萨瓦斯从一开始就知道齐西斯有问题。但他们却一直袖手旁观,什么都没做——因此齐西斯反而认为,他们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能力。
虽然对手的无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毕竟是自国的王族。如果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和力量,自己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愤怒的心情与对国家的感情混合在一起,让齐西斯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话虽如此,涅菲莉那边还是得想想办法。
她从小就和法尔萨斯国王认识。如果真的联姻成功就麻烦了。与援助了亚尔达的法尔萨斯前任国王不同,现在的年轻国王是个不好对付的人。齐西斯暗地里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娶涅菲莉为妻进而吞并亚尔达。
「……解决公主殿下才是当务之急。」
虽然对于杀害她尚有所犹豫,但放弃了作为王族的义务逃往他国的正是她自己。齐西斯这么说服着自己,为了下一步做出了新的指示。
※
刺客出现后过了三天,奥斯卡收到了阿尔斯的报告。
被雇佣的男子是根据中间人的指示入侵城堡的。平时有人看守的东面的通行门口,正好因为起火而发生了小小骚动,造成了一瞬间的空隙。
「你觉得内奸是谁?」
「应该是跟着公主一起来的某人吧。因为前阵子的事,城堡里的人已经进行了严格的调查。」
前阵子的事指的就是宗教团体暗中操作,想要毒杀缇娜夏和送女人进来入侵宝物库的事。根据奥斯卡的指示被逮捕的教徒中,干部们全部被处死,一般的信徒则被送回了街上接受监视。
当时,城堡中工作的所有人也都成为了调查对象,核查了是否与可疑人物有关。
奥斯卡用笔背按了按额头。
「应该做到什么程度呢……总之先对亚尔达人保持注意吧,决定方针之后我会再指示你的。」
阿尔斯退出了房间,奥斯卡觉得有些无趣,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的文件。同时回想起前不久的缇娜夏。
本以为她是个嫉妒心颇强的女人,现在缺意外的坦然,这让他有些在意。从无言之湖回来的那天晚上,她说了「这样已经足够了。」,就已经真的放弃了对自己的执着么?喝醉了的那次暂且不提,德莉拉的时候她的反应可是完全不同。不过当时的对手也不太普通,情况可能不一样。
虽然是他自己有意表现得对她没什么兴趣,他也清楚这不该为此生气,但一想到这里他就仍旧有些不痛快,他随手把没用的文件团成纸团,向正走进房间的拉扎尔扔了过去。
另一方面,被认为嫉妒心不强的缇娜夏,这时正倒吊着飘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平时相反,精灵少女坐在椅子上惊讶的抬头看着主人。
「都这么难受了,干脆把她杀了?」
「才不会杀啦!」
成为她们话题的人,正是性命堪忧的亚尔达公主。
——自己没有插手这件事的立场。所以她才提出了最为合理的建议。
那件事暂且放在一边,只是因为奥斯卡撇开外交关系同涅菲莉也十分亲近,就让缇娜夏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虽然她也可以更坦率地承认自己不喜欢她,但要是真这么说了,总觉得一直忍着的某些东西就会刹不住了,所以她努力地不去意识这个问题。
话虽如此,她的魔力还是会随着她的感情而动摇。正当玻璃因为压力而开始发出声音时,她张开了结界,在空中转了一圈。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哦——杀吧杀吧,堕落下去就轻松了哦。」
「特拉维斯!?」
缇娜夏慌忙恢复了姿势,桌旁的米拉也惊愕的站起了身。
精灵对面的椅子上,不知何时起坐着一个男人。缇娜夏略带紧张地向熟悉的男人说道。
「有什么事……?」
米拉形式上向他行了一礼,特拉维斯随意挥了挥手。
「我刚好有点空闲,所以来玩儿一下。你也是情敌不断啊,看起来很享受。」
「并不是情敌……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闹别扭的她,在他看起来就像是有趣的玩具。他像是故意的张开双臂。
「亚尔达的王子挺懦弱的,我估计你和宰相会更加谈得来一些。」
「是吗?」
「嗯,宰相这人还挺扭曲的。他一明白王子既没有执政能力也没有看人的眼光,就图穷匕见了。他可以为了大局牺牲小利,也可以为了迅速地解决问题而不择手段,是个挺不错的男人吧?」
虽然是毫无顾忌的赞赏,但既然是魔族之王说出来的话,那就不能直白的接受。缇娜夏落到地上,略带苦涩地靠在空着的椅背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我现在人在冈杜那,邻国的情报还是要掌握的。」
冈杜那是与法尔萨斯和亚尔达都有国境相连的东方大国。特拉维斯竟然会在那里,这让她有些意外,而且这种类似于人类的发言也让有着些许违和感。她奇怪地反问。
「掌握这些干什么?这和两国是否相邻也没关系吧?」
「有关系,因为我现在是王位继承者的监护人。」
「啊?」
「嘛,你看好了,总有一天会让我的女人得到那个国家。」
——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
虽然不理解,但大致了解到特拉维斯正为了喜欢的女性干涉冈杜那。这种事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令人毛骨悚然。
「得到国家又要干什么?……」
「嗯?我还没决定。嘛,我不会对你的国家出手的,还有莉奥诺拉那件事上欠你的人情。」
「咦,那件事在我输给你的时候抵消了吧?」
「那次你欠我的是命,迟早会让你还的,这是两码事。」
男人充满自信地笑着,缇娜夏不知是否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虽然他说「不会对铎洱达尔出手。」,但冈杜那与铎洱达尔之间毕竟还隔着法尔萨斯。要说的话法尔萨斯可能还更危险,希望他别对法尔萨斯出手才好。
但如果就这么说出口的话,恐怕会让这个喜欢让人痛苦的男人提起更多的兴趣。
特拉维斯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心,只是嘴角笑了笑。
「怎样,差不多想要把那女人杀了吧?」
「才不想!」
如果缇娜夏真的输给这个诱惑,恐怕她就成了亚尔达最强的刺客了。所以她理所当然露出难看的表情拒绝了。特拉威武无聊地哼了哼鼻子。
「你拥有那么大的力量,难道就不想多使用一下吗?只会被动以眼还眼多无聊。」
「力量只是人的一部分而已。我不想被自己的部分支配整体。」
「只是善用自己拥有的东西,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想要那个男人吗?」
「就算杀掉谁,也得不到别人的心。」
这只是事实,就算杀了别人爱的女人,那人也不会因此而爱她。不如说这么做只会带来相反的结果。
缇娜夏面无表情的回复他,特拉维斯皱起了眉头。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开了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保持了沉默。
因这突然降临的沉默,缇娜夏看了看特拉维斯,他美丽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算了,说起来这座城堡里有虫子,你发现了没?」
「你是说刺客?被人跨过国境追杀而来,亚尔达的公主也真是不容易。」
「不是刺客,其他的虫子。」
「欸?」
除了刺客意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潜入了城堡,这有点不容忽视。
看到缇娜夏皱起眉毛,特拉维斯心情畅快的笑了笑。
「好好挣扎吧,要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可很容易被别人抓住痛脚哦。那人就是这种类型的对手。」
「这种类型的对手到底是——」
她刚想要询问详细的情况,但特拉维斯却突然消失了。看到说完自己想说的东西便消失了的魔族之王,缇娜夏楞在了原地。
「刚,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唔?……」
因这男人不明不白的言行,缇娜夏与精灵面面相觑。然而,他听到那句「得不到别人的心」时,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受伤的感觉。这种难以言喻的余味,让缇娜夏觉得很糟糕。
「总觉得……有些不痛快。」
「和那位大人扯上关系的话多数都会这样吧——要把那个虫子找出来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也没有任何线索啊。」
缇娜夏用手指敲了敲额角,摇着头把手伸向自己的魔法服。
「总之先去训练场活动一下身体吧。搞不好会想到什么,而且应该能痛快活动一下。如果奥斯卡也有空的话,还能合法地斗一场。我想痛快发泄一下。」
「但我从没见过缇娜夏大人成功打中过阿卡西亚的剑士。」
「那是因为我没用魔法!」
缇娜夏叫喊着,换好衣服后便跑出了房间。米拉笑着目送主人的背影。
「一点也不痛快……」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缇娜夏继续生成透明的球。
与她相对的奥斯卡,正在默默地斩落向他飞来的球。虽然这个训练开始以来大概只进行了七次左右,但他已经几乎完全掌握了魔力视觉。
奥斯卡最初提议过,自己的训练可以和缇娜夏的剑术练习同时进行,但她在与奥斯卡互斗时总是难以集中精神编织构成。最终两人只得依顺序轮流进行训练,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后来才开始训练的他进步更快。缇娜夏提高生成球的速度,一边问起了其他事情。
「最终准备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他事不关己地回答道。缇娜夏的嘴唇微微扭曲,同时向他扔出了三个球。但奥斯卡一边退后半步,一边逐个斩破了小球。看他毫不动摇的样子,她内心十分不爽。
「到底是做些什么还是不做,你还没决定好吗?」
「还没,嘛毕竟要尽力为他国谋好处也挺奇怪的,就听其自然吧。」
「……跟她结婚然后合并亚尔达不就好了吗?」
「太麻烦。」
听到他随意的回答,缇娜夏皱起了好看的眉毛。奥斯卡一边解决着烈度逐渐增加的不可见的攻击,一边说道。
「就算通过侵略让国家扩大,我死后也不知道会变得怎样,所以能维持住现状就足够了。」
这句话的背后也有着「自己活着的时候,肯定有办法扩张国家。」的自信。看到男子从容的样子,缇娜夏觉得自己不痛快的心情逐渐变成了生气。她带着点迁怒的感觉编织起构成。
「——捕捉吧,蜘蛛之丝。」
下一个瞬间,巨大的透明蛛网向奥斯卡袭去。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把剑刃挥向构成的核心。
然而本应被切开的构成却在一瞬间自我修复。张开的大网持续向他涌来。虽然奥斯卡瞬间向后大幅跳跃,但立刻又被追上。
魔力之网就这样覆盖了他全身。奥斯卡被看不见的大网缠上无法动弹,半睁着眼看着对面的女人。
「这是什么……」
「这是之前特拉维斯对我用过的,只要不同时打碎多处核心就会一直自我修复。原版还会一直深入到骨头,我觉得应该有用所以就模仿了一下。」
「……这样啊。」
奥斯卡之所以什么都没多说,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迁怒心态吧。缇娜夏解开了构成后,他叹了口气走了回来,一边确认着手中的剑,一边向她招手。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拜托了。」
虽然奥斯卡很不喜欢让她身上出现淤青,但只要开始战斗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痛打过来。
尽管他终究还是有所保留,但却不会刻意不让她受伤。
她很感谢这一点。
她不认为不经历痛苦就能有所提高。而且,在战斗的高扬感中,她确实感觉收获不小。
缇娜夏调整了呼吸,举起剑轻轻踩进地面。
她有一种连意识都变得通透起来的错觉。
※
那天傍晚,跟随公主的魔法士盖特看守在涅菲莉的房间门口,思考着今后的方针。
奥斯卡和阿尔斯已经向他们暗示,恐怕亚尔达来的人中有内奸。除开他自己,来到法尔萨斯的还有三名武官、一名魔法士,以及两名女官。他觉得他们每一个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就算要怀疑,也不知道从何查起。虽然他没有把内奸的事告诉涅菲莉,但她应该也隐约察觉了,因此最近都闭门不出,连吃饭也几乎都是在房间里一个人吃。
「这样下去,涅菲莉殿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怎么了?」
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盖特转头一看,那里站着从亚尔达带来的另一位魔法士。茶色的头发加上亲切的长相,他虽然还很年轻,但实力很强。盖特对已经任职五年的他苦笑道。
「是瓦尔托啊,好不容易来到法尔萨斯却还有刺客跟过来,这样还不如呆在亚尔达比较好……」
这里是亚尔达王无法影响的地方,所以对手反倒更起劲了吧,那逃往国外就有点失败。盖特正在思考是否干脆回去亚尔达比较好,瓦尔托摇了摇头。
「在法尔萨斯才更方便应付这些,毕竟这个国家还有王剑。」
「阿卡西亚……但对手也不一定是魔法士。」
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独一无二的王剑确实很珍贵,但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而且剑的主人是这里的国王。不可能一直护着涅菲莉。
看到盖特这么烦恼,瓦尔托笑了笑。
「还是这把剑的主人更重要,他能够成为殿下的强力伙伴。对他来说应该也不希望他国的王族在本国内出事,所以会尽可能为我们做些什么的。甚至将来还有可能让两国之间联系起来。」
瓦尔托说的应该是与法尔萨斯联姻的事。盖特不由得苦笑起来。
「如果能成真的话,涅菲莉殿下也——」
说到这里,亚尔达女官和武官两人拿着涅菲莉的餐食走了过来。盖特陪着他们走进房间,留在房间中的另一名女官正在帮涅菲莉梳头发。
「您感觉怎样?涅菲莉殿下。」
她露出了柔弱的笑容回答了他的问题。在这里生活就让她非常疲累。盖特有些看不下去这种情况,眺望着可怜的公主。
「偶尔到房间外面去去怎样?带上护卫,毕竟难得来一次法尔萨斯。」
「是啊……」
这已经是涅菲莉不知道第几次点头。盖特的表情暗了下来,经过女官试毒,餐食被端到了涅菲莉身前。盖特对看起来没有什么食欲的涅菲莉说到。
「请您多少吃一点,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我知道了。」
她说完,便拿起了茶杯,微微喝了一口。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落地声。盖特赶紧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名女官倒在了地上。
她浑浊的双眼失去了焦点,嘴角开始冒出血泡。
看到这个情况,所有人的时间都停止了。死亡的气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开始在房间里飘散。
令人厌恶的空白持续了几秒钟,随即涅菲莉的悲鸣响彻城堡内,切断了这一束缚。
人们赶到时,女官已经死亡了。
缇娜夏也参与了验尸,她看向赶来的克姆与奥斯卡,摇了摇头。
「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魔法药。制作者也是我不认识的人。抱歉没派上什么用场。」
「足够了,毒药加在哪里?」
「汤里,应该是试毒的时候喝进去的。」
「调查一下是谁做的汤。」
奥斯卡向士兵发出指示,但是缇娜夏挥手阻止了他。
「应该不是制作阶段的问题,我也喝了同样的汤。」
王皱起了眉头,阿尔斯补充道。
「这个汤除了缇娜夏大人外还有不少人也喝过,但都没有异常。锅子里也没有发现魔法药的痕迹。餐食似乎是亚尔达的女官和武官送过来的,但那名武官现在下落不明。女官也说是从那名武官那里接过来的餐食。」
「这可疑地有些太明显了。」
奥斯卡鼻子哼了一声,死亡的女官和行踪不明的武官,两人都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侍奉公主的人。那名叫做埃尼亚斯的武官同两位女官都很亲近,所以才能做到这次的事,盖特这么认为。奥斯卡先安排了搜索,寻找埃尼亚斯是否仍潜伏在城内。
奥斯卡等人来到了附近的会议室,盖特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们知道会给您添麻烦,但能否请您再多帮涅菲莉殿下一些。」
「我会安排更多的警戒力量,也会帮忙搜索犯人。」
「谢谢您,但不只是……」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模糊言辞中的含义。盖特期待的是更大的助力。也就是希望奥斯卡直接介入亚尔达的纠纷。
要依靠他国之王,也就是说身在国内的王子已经完全靠不住了?在场的几人都怀有这种略带讽刺的感想,可能还有其他理由吧。盖特不太好意思地开口继续说到。
「涅菲莉殿下从十年前起就开始在意您了,如果可以的话……」
奥斯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缇娜夏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他内心对盖特暗示的内容皱起了眉头。
这么做并不值得,虽然他并不讨厌涅菲莉,但把她迎为王妃或者侧室并介入亚尔达这件事,只会带来麻烦,绝非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明确地拒绝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犹豫。恐怕亚尔达王室的打算一开始就是如此吧。
他有些不情愿,但用听不出来的坦然语气回答。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
盖特的表情明显安下了心,他深深低下头。奥斯卡继续问了几句就让他退下了。他身边的女人用平坦的声音问到。
「你准备插手吗?」
「没办法了吧。」
「我会帮你的。」
「……不好意思。」
奥斯卡一直看着前方,就这样回答了缇娜夏。
他心情有些沉重,但自己也不知晓其原因。
※
「宰相齐西斯和王子萨瓦斯,基本就是缇娜夏大人说的那样的人。」
涅菲莉的女官被杀的三天后,仍没有发现埃尼亚斯的踪影。雷纳特奉缇娜夏之命去亚尔达调查了一下,并总结了报告。
虽然雷纳特原本是瑞吉斯的亲信,但现在直接接受缇娜夏命令的时候也很多。两人在法尔萨斯的缇娜夏房间里,边喝着茶边进行报告。
「自从萨瓦斯逐渐开始接触政务后,他就经常以『不合惯例』为理由,驳回宰相提出的各种改革方案。同时他也开始起用各种姻亲,想逐渐夺走齐西斯的话语权。但国王却在那之后不久便生病了。」
「他找来的那些姻亲,水平怎样?」
「都是只有家世的人。只会在一些多余的事情上乱花钱。」
「唔——……这种情况下继续帮助王室只会加重亚尔达的问题吧。」
「也许吧。但是王室这边可能也会认为有王室才有国家。」
虽然还有些疑问的地方,但这次她只是帮助奥斯卡,而并非亚尔达。没必要在意个中的是非曲折以及对今后的影响。
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雷纳特过去接待,随后带着一位客人回来了。缇娜夏看到意外的面孔吃了一惊。
「你是……」
「我叫瓦尔托,殿下。」
微笑着行礼的魔法士,正是涅菲莉护卫中的一人。缇娜夏认真地盯着曾经在训练场有过一面之缘的他。
「你使用了隐蔽魔法,原本的魔力应该可以凌驾于一国的魔法士长之上吧?」
「没有那么夸张,只不过这些魔力大多是后天的东西。因为不太想被人知道,所以平时就隐藏起来了。」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后天获得魔力的人多少都有些隐情,缇娜夏自身也是如此,所以对他来历的兴趣也就到此为止。
「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你有关于刺客的线索?」
「不,并不是因为这个……」
瓦尔托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举起手里的魔法书给她看了看。
「我有几个关于魔法构成的问题想请教您,真抱歉在这种时机。」
听到意料之外的要求,缇娜夏有些发愣,但她随即笑了起来。毕竟对于其他国家的魔法士来说,铎洱达尔可以说是他们兴趣和憧憬的对象。对于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研究心的青年,她反而还抱有一定好感,请他坐了下来。
「请坐,如果我能回答就没问题,我不知道的话就请雷纳特来解答吧。」
「缇娜夏大人,这恕我无能……」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三人围坐在桌边,就各种魔法展开了讨论。对于最近一直在解析诅咒和准备即位的缇娜夏来说,这倒是一段很不错的休憩时光。
喝了三杯红茶左右后,瓦尔托站了起来。
「真的非常感谢。这样我就可以不留遗憾地回到护卫的工作了。毕竟也得到了法尔萨斯国王的协助,婚约应该也不远了吧。」
「欸?」
听到他的话,缇娜夏不由反问。瓦尔托理所当然地继续说到。
「这次法尔萨斯接受了涅菲莉殿下的请求,其实亚尔达原本也有这个打算。两位原本就有缘分,这次也是个好机会,那两人肯定会成为和睦的夫妇吧。——缇娜夏大人,那位殿下不论娶了谁,都能获得相应的幸福。」
瓦尔托说完这句话,用非常真挚的目光注视着缇娜夏。
「所以,您也可以自由了。」
他的话语就像是在同情她一样,青年也露出类似的神情苦笑了一下。
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缇娜夏正愣着的时候,雷纳特说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位是——」
「将要成为铎洱达尔女王陛下的人吧。我很清楚。请您保重身体,感谢您拨冗。」
在缇娜夏想要说什么之前,瓦尔托便流畅地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抛在了身后,单独留在了这个房间里似的看着桌子,桌上只剩下装着已经冷下来的茶水的杯子。
「自由……?」
他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神像是看穿了很多事情。所以她才会感受到这种丧失感?缇娜夏轻轻触碰了一下微微疼痛的胸口。
「……那个人和谁结婚,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是他国的事,而他们两人并非个体,而是肩负国家之人。
所以即便寂寞,她也不会再想什么,也不会再做什么。只会怀抱着一生都不会消失的热度活下去。
缇娜夏想到了自己即将离开法尔萨斯的那一天。
即位典礼,将在十九天后举行。
※
一周过后仍没能找到失踪的武官。
脱虚的涅菲莉这天晚上受到奥斯卡的邀请,犹豫着离开了房间,她在护卫的士兵和女官的支撑下来到了大厅。镶嵌着玻璃天花板的大厅里,地板上铺着深蓝色的地席,上面摆放着水果和各式料理。在大厅里的城堡主人向涅菲莉问到。
「感觉好些了没?」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这边搜索完全没进展,才需要向你道歉。」
奥斯卡直接坐在地席上,请涅菲莉和她的护卫们坐下共享料理。同席的护卫是剩下的两名武官尼诺和鲁卡诺斯,以及魔法士瓦尔托。众人围坐成圆状。法尔萨斯这边出席的还有阿尔斯、克姆、杜安以及希尔薇娅。
涅菲莉坐在奥斯卡旁边,慢慢品尝着料理和美酒,笑着享受了久违的放松感。
规模不大的宴席开始后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男女两位魔法士出现在了大厅的入口处。
其中一位是铎洱达尔的下任女王,另一位则是侍奉她的魔法士。
女人把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看了看宴席上的人,想最里处的男人举起了手。
「抱歉,我现在要回国一趟。」
「知道了,有急事?」
「也不是。」
看到缇娜夏苦笑了一下,希尔薇娅笑了笑。
「缇娜夏大人,要不要也来喝一点?」
「在法尔萨斯喝酒的话会有人生气的。」
「说的对。……对了,没有急事的话就唱首歌吧。机会难得。」
「唱歌?」
缇娜夏露出略显迷茫的表情,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她在希尔薇娅和杜安中间坐下,将一把小琴转移到手中。她弹了一遍确认了所有的琴音,便开始用清澈的嗓音唱了起来。
希望之物不可见?不可见之物不相同
即使太阳之光照亮大地?她也仍旧无法知晓
女人的相貌留不下痕迹?唱歌的声音绕梁不绝
就像已经消逝之梦的痕迹?断断续续的记忆仍在彷徨
她的声音拥有深深沁入人心的力量。
众人自然地听入了迷,歌词让他们脑海中浮现出遥远的过去风景。
歌声融入了夜晚的空气,缓缓地重复了两次后便结束了。然而,他们却无法立刻从这犹如长长物语后的陶然感中解脱出来。余音伴随着沉默充满了整个大厅。
缇娜夏站了起来,回到了门口等着的雷纳特身边,笑了笑。
「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涅菲莉殿下,也请保重身体。」
「好的……」
缇娜夏张开双手,开始了转移的咏唱,将雷纳特也纳入了转移门的范围。目送消失不见的两位魔法士,涅菲莉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是为了照顾心情没有什么好转的涅菲莉,奥斯卡在宴会结束时邀请她第二天出城去外面转转。他打算去城都南方的一个小湖附近狩猎。
涅菲莉虽然有些犹豫,但因为是他难得的邀请,且有着严密的警备,于是便接受了他的提议。
第二天早上,涅菲莉早早起床,虽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很久,但她开始选取要穿的衣服。她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他可能会喜欢的纯白色礼裙。
——很久没有像这样期待些什么了。
涅菲莉借来一匹马骑到了城门外,微笑着抬头看了看等在那里的男子。
他认真盯着涅菲莉看了看,便向身后的女官发下了命令。女官马上拿来了薄薄的短面纱。
「可能会被太阳晒到。戴上这个吧。」
「谢,谢谢你……」
涅菲莉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略红的脸戴上了面纱。
这种细致的关心让她很开心。感到很被重视,心情十分温暖。
两人连同二十名左右的护卫士兵一起使用了转移阵。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不大的森林前的一个广场。往森林里看去,有一条小路通往森林中央的方向,途中还有些岔道。
「虽然还不至于迷路,但别离开我身边。穿过森林后就会到那个湖了。」
听到奥斯卡的话,涅菲莉点了点头,策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她后面则跟着盖特、瓦尔托以及亚尔达的武官尼诺和鲁卡诺斯。更后方则是法尔萨斯的士兵们。其中也混杂着一些魔法士,作为针对袭击的警戒力量应该足够了。
奥斯卡单手控马,向着斜后方的涅菲莉说到。
「偶尔来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挺不错的吧。」
「谢谢您。」
她看着男人微笑了。
这个距离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很幸福了。如果这个距离能够缩短为零的话……她不由地思考起这些。
一行人在林中的道路上缓慢前进,经过了不知第几个岔路口。
这时阳光突然变暗。
抬头一看,云彩正好遮住了太阳。高空中的风似乎有点大,云朵快速地流动着。
奥斯卡回身看看涅菲莉,他那像是太阳刚落山时天空颜色的瞳孔里,露出了锐利的光芒,涅菲莉屏住了呼吸。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开了嘴。
但这时周围突然开始弥漫起雾气。
雾气以极其不自然的速度迅速变浓,瞬间便淹没了她的视野。
「什……」
她发出了本能的恐怖叫喊声,但借着浓雾中伸出的男人的手支撑住了身体。
视野被突然覆盖,盖特慌忙向主君所在之处驱马前进。
「涅菲莉殿下!」
雾浓的连伸出手的前方都看不清,他拼命用胳膊在空中划动。
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盖特?」
正当他因为听到的清脆、熟悉的可爱声音而安心的时候,雾气又像出现时一样开始突然变淡。周围的景色重新出现,阳光也照射进来。
视野恢复的盖特在察觉了周围的情况后愕然了。他回头一看,瓦尔托和两名武官果然也目瞪口呆地环视着周围。
——不知何时起,以国王为首的法尔萨斯众人全都消失了。
「这,这到底是……」
三个人男人互相交换着视线警戒起来,目前还什么可疑的迹象。但同时他们也感受不到法尔萨斯人的气息。
盖特策马回身,向有点惊慌失措的女人说道。
「涅菲莉殿下,我们先回城里吧。我来打开转移门。」
「但是……」
「您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我们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担心其他人吧。」
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得到主人的同意,盖特开始咏唱。话虽如此,他们也无法直接转移进入他国的城内。先到城门附近吧。
就在转移门即将打开时——森林里传来了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支箭直直的射向涅菲莉。但它却撞上了瓦尔托张开的结界落在了地上。众人因此一惊,转眼间周围就下起了箭雨。
「有刺客!」
两名武官拔出剑来。箭矢像是从左侧森林的深处射来的。鲁卡诺斯大叫。
「快往那边走!」
他指向道路的前方,森林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前方的湖,湖面正反射着绚丽的光芒。众人慌忙拉起缰绳策马向湖边奔去。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到达湖畔时,跑在最前面的尼诺却用力拉住了缰绳。三十骑左右的男人们出现在道路前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没有穿军服,服装十分零乱,看起来像是强盗。那些人手上拿着已经拔出的剑,打量着五人中的女子。
「就是那个女人。别让她跑了。」
盖特听到他的话,振奋起略有些绝望的意志。
——如果这是陷阱的话,至少也要让涅菲莉殿下逃走。
他开始编织转移的构成,把手伸向面前的她。
但这时盖特的眼中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光景。
站在她背后的鲁卡诺斯,正把手中的剑向她娇小的背部挥去。
看到他注视公主的冰冷眼神,盖特瞬间说不出话来。
鲁卡诺斯将剑刃直直挥下——
「涅菲莉殿下!」
喊声迟了一步。
盖特因晚了一步而战栗,鲁卡诺斯则确信了任务的达成而笑了起来。
然而,他们的预想都被打破了。
女人用不知哪里拿出来的自己的剑挡住了鲁卡诺斯的剑。
鲁卡诺斯哑然地看着散发着薄紫色光芒的剑身,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是你吗?」
她摘下面纱。
面纱下的,是那位美丽到令人害怕的铎洱达尔魔法士。
「不可能……!什么时候换的!」
「不就是刚刚才换的嘛,真迟钝。」
缇娜夏凝视着鲁卡诺斯,调转马头。殷红的双唇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一旁的盖特惊呆了。
「怎么会……我不可能认错涅菲莉殿下……涅菲莉殿下在哪里?……」
「她和奥斯卡在一起。没事的。你们会认错是由于咒歌的原因。昨天晚上我对大家施加了认识混同的魔法。嘛,好像对某人没起作用。」
缇娜夏瞥了一眼瓦尔托,他抱歉的苦笑了一下。
身为刺客的鲁卡诺斯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连马一起退后了几步。缇娜夏则露出了艳丽的笑容。
「下落不明的武官也是你杀的?他和女官关系很好,应该知道试毒的事才对。我们早就察觉到他只是被想要争取时间的真正刺客所杀。所以接下来——只需从剩下的人里把他找出来就行了。」
缇娜夏这么说完,露出了挑衅的笑容举起剑。
「事到如今你就别想跑了。你袭击我已经成为事实。接下来就由铎洱达尔来当你们的对手吧。」
「……你这家伙。」
男人的声音因失态而扭曲了。缇娜夏策马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的细剑向男人刺去。鲁卡诺斯用自己的剑防下了攻击并开始反击。
缇娜夏接下男人的攻击,向剩余的三人喊道。
「瓦尔托,保持结界!后面那群人就拜托剩下的两位了。」
「我明白了。」
瓦尔托立刻回答,盖特和尼诺则回头看向身后。
强盗们正驱马沿着森林中的小道靠近。盖特略显紧张的向强盗们击出一个构成,七把风刃向强盗飞去。
划破天空的风刃将前方的十骑强盗斩开,随着鲜血的泼散,他们逐个落下马来。
但敌人也只因此混乱了很短一段时间,剩下的强盗们仍旧高喊着驱马冲来。马蹄踩到倒下的同伴身体时发出的讨厌声音回响在森林之中。
尼诺冲到盖特身前,向即将接近同伴的强盗挥刀砍去。他急促地喘了口气,用第二击解决了对手。
——侍奉宫廷的武官与强盗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但两边的数量相差太大。
但正当他们俩人焦急起来的时候,强盗们的背后出现了法尔萨斯军队。
领头的阿尔斯命令道。
「全部杀光,别让他们逃了!」
随着逐次响起的呼喊声,森林变成了战场。
缇娜夏一边接住鲁卡诺斯的强力斩击,一边操纵着马。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剑与人残杀。虽然他露出真面目时她还怀疑对方可能会逃跑,但鲁卡诺斯看起来真的想杀死缇娜夏。恐怕是因为混乱无法正常判断了吧。她略带紧张地接着对方的攻击,鲁卡诺斯却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不习惯实战。要是不去插手别国问题的话,你应该能过得更自由一些吧。」
「我早就习惯实战了,只是还不习惯用剑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必须跨越而过的东西。只要身为王就必须跨越。
鲁卡诺斯利用体格差距从正面不断重击缇娜夏。
缇娜夏将那些攻击向旁边引开,但她纤细的手腕有些发麻。
她用力握紧剑柄,向着男人的脖子砍去。对手则轻轻收回自己的剑,向她的左侧挥来。
——所以,不能迷茫,也不会后退。
缇娜夏屏住呼吸。
瞬间,她的脑中好像听见了「快用魔法!」的男人的斥责声。
但她脸上露出了勇往无前的笑容,注视着前方。
她没有编织构成。举起了左手准备接住男人的剑。
——我更快。
她如此确信,继续将剑刺向鲁卡诺斯的喉咙。
剑上传来了迟钝沉重的手感,血沫飞起,男人的脸扭曲了。
但同时——鲁卡诺斯的剑刃也斩中了缇娜夏的手肘。
「……啊」
疼痛让头脑发白。但缇娜夏以自己的意志将其屏退,挥动了刺中的剑。随即鲁卡诺斯的剑从她身上拔出,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缇娜夏肩膀颤动吸着气,看着在马上摇晃不定的男子。
「……我会让你说出背后的名字。」
被打穿了喉咙的男人垂着头。但他的身体仍留在马上。
鲁卡诺斯没有当场死亡这一点也在她计算之中。她准备过后治疗他,好让他把情报全都吐出来。而在那之后,就是国家间的问题了。
缇娜夏放下剑如此宣告,然而回应她的——是以惊人速度挥来的剑刃。
「欸」
缇娜夏一愣间,剑刃正快速向她袭来。面对本应濒死的鲁卡诺斯挥出的攻击,缇娜夏反射性的编织了防御构成。瞬间张开的结界,弹开了挥来的剑身……但那把剑却劈开了缇娜夏乘着的马的头盖骨。她的身体从正在倒下的马背上摔到了地面。
「唔……」
冲击让她呼吸困难。疼痛感让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这时黑色的身影来到了缇娜夏上方。
她模糊视野的一角,看见了再次向自己挥下的剑。
她在刹那间回忆起,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向还是少女的自己刺来的短剑。
——然而男人的剑并没有落到她身上。
从侧面挥来的另一把剑弹开了鲁卡诺斯的剑。随即传来了男人不愉快的斥责声。
「为什么不用魔法!你蠢吗!」
缇娜夏听到那个声音屏住了呼吸。下意识间他的名字从她嘴里溢出。
「奥斯卡……」
双刃的王剑如镜面般闪耀着光芒。她抬头看向举着王剑的眼前的青年……呼出了一口热烈的气息。
缇娜夏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是重伤。左臂差点被切断,又由于落马的缘故,脚也扭向了奇怪的方向。奥斯卡看到她的样子一瞬间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但又马上咽下了这影响他判断的感情。对着身后的瓦尔托说到。
「麻烦你,帮大忙了。」
「不用客气,她要是死了我会很困扰的。」
瓦尔托苦笑着。正是这位青年魔法士将正在远处等待情况的奥斯卡转移过来。他因计划外的转移吓了一跳,但看到缇娜夏的情况时便非常感谢瓦尔托的判断。
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自己搞成这副破破烂烂的模样?他十分气结。
奥斯卡看着仍旧骑在马上的暗杀者,向瓦尔托问道。
「所以,那个为什么还能动?现在还能骑在马上也太奇怪了吧。」
「恐怕是吃了禁咒种子之类的东西。在受到危及生命的损伤时就会发动,赋予他超越肉体极限的力量。但作为代价也失去了原本的理性和思考……亚尔达的宰相应该没有这方面的帮手,估计是鲁卡诺斯自己从哪里得到的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变成那样么。」
奥斯卡的视线前方,鲁卡诺斯的身上正在逐渐显现前述的变化。血迹斑斑的喉咙开始隆起新生的肉块,不止如此,他的身体各处都在跳动,一点点膨胀起来。
缇娜夏用应急措施治疗了伤口站了起来。
「那类禁咒会不断治疗他的伤口,所以一口气把他灭了才是最好的……但这样的话就无法取得证言了。」
「不能活捉的话就有点麻烦,会有人怀疑我们的正当性。」
「我就是为了避免一不小心杀了他,才用剑应战的。」
「那就别受伤,与其受伤,还不如直接灭了他。」
两人淡淡地互相说着,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鲁卡诺斯。骑在马上的男人的眼睛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白色浑浊。他胯下的马可能也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高声嘶叫着。
瓦尔托向站在前面的缇娜夏问道。
「如果您不知道应对方法的话,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没关系的——因为有这个人在。」
缇娜夏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男人,眼神中只有信赖。她向阿卡西亚的主人问道。
「奥斯卡,你能看见他体内积蓄的魔力吗?」
「大致能,隐约可以看到像是叶脉的白色线条布满他全身。」
「在他的胸口下方有一处魔力凝聚的地方。用阿卡西亚刺向那里就可以了,那就是禁咒的核心。」
听她说完,他眯起了眼睛。确实,在鲁卡诺斯的身体中央,腹部左右的地方发出了更强烈的光线。
「我知道地方了,但那里被刺中的话,一般人都会死的。」
「击中后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让他活到能取得证据。」
「明白,那就交给你了。……还有别再受伤了。」
以这句话为标志,奥斯卡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男人身上。鲁卡诺斯的视线四处游移,脑袋也跟着摇晃摆动。他身上的血滴落到胯下的马上,那匹马发出了悲鸣声。缇娜夏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不要接触他的血液。会被禁咒污染。万一你碰到了,我会把你丢进浴池好好洗干净,之后请别抱怨。」
「这个要求让人很难回应哎。因为有点搞不懂哪种更划算,所以就之后再说吧。」
「不许!碰到血液!再开玩笑的话我就直接把他灭掉了哦!」
在听完这句话前,奥斯卡便用力踏向地面,于千钧一发之处躲开了头上砍来的剑。他将阿卡西亚挥向正在狂乱的马匹的头部。
随着一声出沉重的声音,鲁卡诺斯从崩塌的马背上跳了下来。他奇怪地扭曲着身体,同时向奥斯卡逼近而来。
他的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挥来,意味着他的臂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水平。
奥斯卡用剑扛住了他的攻击。这一击便让他的手臂发麻。
「好沉,这就是不再做人的力量么?」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向右避开了第二击,来到了鲁卡诺斯的左侧,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个空隙,鲁卡诺斯的剑继续向他横砍而来。
与他扭曲的身体不相称的速度。奥斯卡面对这预料之外的动作咂了下舌。他用力向后跳去躲开了对手的攻击——然后将脚边的马尸体向鲁卡诺斯踢了过去。
马的巨大身体发出笨重的声音破裂了。血肉碎片向奥斯卡飞来,但被缇娜夏张开的看不见的墙壁所阻挡。但这一瞬间,鲜红的血墙也挡住了奥斯卡的视野。
正感觉要糟糕的时候,奥斯卡已经向左跳开了。
袭来的大剑挥空了砍中地面。震动传到奥斯卡脚下,飞来的小石头也击中了他身体各处。
不管身上的轻微疼痛,奥斯卡向前冲去。他瞄准握着大剑的手挥动了阿卡西亚,但剑刃又被对方的剑挡住了。金属撞击的迟钝声响在森林中回荡。
「这还有完没完了。」
为了不接触对方的血液,需要在一定距离上用一击分出胜负。
这样想着,奥斯卡正把阿卡西亚收回来时,鲁卡诺斯举起了大剑。
接着——向他扔了过来。
「啊?」
看到他意外的举动,奥斯卡虽然有些惊愕,但仍反射性的躲开了剑。
但他的动作也在鲁卡诺斯的意料之中,他伸长了手臂抓住了奥斯卡的右肩。铠甲上传来了骨头破碎的声音,剧痛传遍了全身。
「奥斯卡!」
他听到了缇娜夏的悲鸣声。
在他眼前的东西拥有超越人类的速度和力量,是能唤起人本能恐惧的东西。
鲁卡诺斯把脖子横了过来,白色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感受着肩膀破碎的剧痛……奥斯卡笑了起来。
「受不了你,你就打算靠这玩意儿封住自己的嘴吗?」
失去理性,侵蚀肉体的禁咒。
不必害怕这种东西,也不能在此止步不前。
杀死他是容易的,但杀了他的话会让很多东西就这样埋葬在黑暗之中。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换到左手拿好。
「亏你敢在我的国家狠狠伤害那个女人。」
他瞄准了鲁卡诺斯喂喂发光的腹部。
「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向奥斯卡举起了拳头。
阿卡西亚的剑刃一闪。
王剑的剑尖分毫不差的贯穿了禁咒的核心。
男人的身体微微跃动了一下——但同时黑发的魔法士也飘落在他身后。
缇娜夏漂浮在空中,把手放在鲁卡诺斯的背后笑了起来。
「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新的魔力注入粉碎的核心,压倒性的力量支配了一切。
溢出的光芒消除了血腥味,这是标志着这场战斗结束的,最最原始的颜色。
※
一直没有收到联络,齐西斯的焦躁已经接近极限。
完全没有收到关于成功与否的消息,难道鲁卡诺斯被抓住了?
要是这样,他应该在被萨瓦斯追究前及早发动攻势才行。除了萨瓦斯起用的那些贵族以外的文官,基本都已经赞同齐西斯的想法,而将军里也有三分之一对他表示了肯定,宫廷内的人脉也是压倒性的对他有利。
——就得趁现在,马上改革王宫。
他有所觉悟,现在正是决定他将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的时候。
齐西斯下定决心打开房门,然而却发现门外站着两名困惑的亚尔达文官和两个陌生人,齐西斯停下了脚步。他略觉可疑地看了看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来到了他面前。
「我是杜安,法尔萨斯派来的使者。关于这次在法尔萨斯国内发生的袭击事件,有些事想要向您咨询一下所以来到这里。请您接下来和我一起去一趟法尔萨斯吧。」
听到预料之外,但也早有某种程度的准备的话,齐西斯冷静地回答。
「我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事。也不清楚为何必须要去法尔萨斯。如果是和正在贵国逗留的公主殿下有关的话,那就是我们国内的问题,应该在亚尔达解决。」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齐西斯嘴角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说到底,法尔萨斯并没有因涅菲莉被袭击的而留他的权限。如果他们强硬推进的话,这件事就会变成干涉他国内政,亚尔达也有相应的手段。
看到齐西斯的态度,杜安苦笑着后退了一步。另一个男人则向前走来。
「想要询问你的事,与亚尔达的公主殿下并无关系。而是你们的人让我铎洱达尔的公主受了重伤。关于这件事,瑞吉斯殿下希望务必能和你聊一聊。」
「……啊?」
齐西斯瞬间脸色苍白。试图理解刚才听到的话。
——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知道铎洱达尔的公主正在在法尔萨斯,但他认为她与这件事完全无关。他也极力叮嘱了鲁卡诺斯千万不要对法尔萨斯的人出手。
自称雷纳特的铎洱达尔使者,没有在意齐西斯的内心活动,只是继续告诉他「因为是在法尔萨斯发生的事,所以请你去一趟法尔萨斯。」齐西斯在他的眼中发现了闪动的杀机。
「你会去吧?」
他无法拒绝。齐西斯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走上了无法回头的下坡路,不由战栗。
齐西斯经由转移阵被带到法尔萨斯,来到了一个大厅之中。
法尔萨斯的国王、铎洱达尔的王子以及涅菲莉都在那里等着他。
与脸色苍白的涅菲莉不同,两个男人冷眼看着齐西斯。
齐西斯被雷纳特推着前进。与他温柔容貌不同,铎洱达尔王子瑞吉斯以尖锐的声音拉开了序幕。
「好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晓事情原委了,也就是追随涅菲莉公主的武官袭击了缇娜夏这件事。虽然那人因使用了禁咒失去了理智,但我们已经把他治疗好。当然他也已经供认这是在你指示下的行动,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什么都……」
「而且还有多位目击者,你知道她还有十多天就要继承王位的吧?这甚至可以理解为亚尔达对铎洱达尔的宣战。」
涅菲莉脸上的血色逐渐减退,齐西斯用视野的一角看着她,拼命思考着。
——虽然这是他有过预想的事,但真的被人指出后就像当头淋下一盆冷水。
铎洱达尔是不与任何国家亲近的魔法国家,它从未侵略过其他国家,自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后也从未被其他国家攻打过。这也是由于周边诸国一直都十分避忌以魔法为主轴的铎洱达尔。它在这四百年里,每当出现禁忌魔法或者涉及到巨大魔法要素的事件,都会派遣人员前往处理。其中体现出的实力,确实是压倒性的。
亚尔达不可能与铎洱达尔进行战争,它是借助法尔萨斯之力刚刚开始安定下来的国家。而且从沉默着的奥斯卡的表情来看,如果发生战争,亚尔达很可能要孤立无援地被魔法大国蹂躏。
——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齐西斯反复思考,能够推脱不是自己的责任来逃过这件事吗?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一天真的想法。既然已经被带到这些人面前,即使没有证据都可以判他有罪。
无处可逃,阴谋之环已经完全被封闭了。
齐西斯舔了舔嘴唇。
他没花多少时间便下定了决心,双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
「一切都是我独断专行,与国家无关。本次事件恕我僭越,希望能以我这条性命抵罪。」
女人叹了口气。
意味着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齐西斯被雷纳特拘束起来。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有人打开了大厅的门扉。男女两人走进了大厅里,齐西斯察觉到了气息,回头看了看,大为吃惊。
男子是亚尔达的王子萨瓦斯,而女子他是第一次见到,是一位有着长长的黑发和暗色的眼瞳,让人印象深刻的绝世美女。她看到齐西斯后笑了笑。
「初次见面,我是缇娜夏。」
「是你……!伤,伤口呢……」
「已经治好了,断了好几根骨头,很疼的……」
缇娜夏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向边上避开了一步,萨瓦斯走了上来。
他用至今为止未曾见过的沉痛表情,俯视着跪在地板上的齐西斯。
齐西斯带着一丝惊讶看向他。这个懦弱的王子,明明是在贵族们的请求下接下了现在的职务,却又很快把责任推给了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悔恨而非责难的眼光看着自己,齐西斯有些意外。
萨瓦斯用无力的声音说到。
「详细情况回到亚尔达再告诉我吧。」
「……我明白了。」
萨瓦斯身后的士兵们将齐西斯拖了起来。看着他被架起双肋带出了房间,缇娜夏说到。
「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没有被处刑的话可以来我们这里,是我想要的人才。」
听到突如其来的话语,齐西斯睁圆了眼睛。背后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瑞吉斯也苦笑起来。亚尔达的兄妹俩则哑然张大了嘴。
齐西斯回过神,露出自嘲的表情低下了头。
「谢谢您的好意,我受宠若惊。但是……亚尔达是的我的祖国。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埋骨于故乡……」
「是吗?那就遗憾了。」
缇娜夏笑着挥了挥手。看到齐西斯消失在门外后耸了耸肩膀。
「被甩了呢。」
她若无其事的动作甚至还有点可爱,房间里的诸位都用惊呆的视线看着她。
齐西斯被送回亚尔达后,三国的王族与部下们开始协商事后处理的方式。
这次的事情全都是在奥斯卡决定插手后,在暗中推进的计划。因为提出最终解决方式的人是缇娜夏,她就自己和涅菲莉进行了替换。
奥斯卡静静地叹了口气。
「因为想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所以采用了这个方案,但那个咒歌真的很有趣。」
「毕竟不知道犯人是谁,所以就对所有人都使用了。事前已经对法尔萨斯的人施加了抵抗的魔法。现在也都已经解开,没有留下影响。」
瑞吉斯很感兴趣的继续问道。
「能够操纵别人的认知到这种地步?毕竟连头发颜色都完全不同。」
「只是强化了他们自己的认知,而且戴了面纱,服装也选了一样的。」
在森林里制造雾气的也是缇娜夏。她趁着那个时机与涅菲莉交换,再把法尔萨斯军和公主都转移到了稍远处。
奥斯卡看着缇娜夏泡好的茶。
「虽然因为他有禁咒的种子,最后额外花了不少功夫。但总体还是在预定范围之内。」
「和那种东西对上的话的确会被搞的很惨呢,最后的清洗也很麻烦。」
虽然现在轻松说着这些话的两人当时也都是一副惨样,但似乎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还是在场的其他人更加害怕。
缇娜夏把茶具交给了女官,便走到了墙边的希尔薇娅身旁,开始与她闲聊起来。
没有在意她的随意,奥斯卡和瑞吉斯、萨瓦斯三人商议后决定不公开这次的事件,并将事后处理交给了亚尔达。萨瓦斯向两人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了谢。
「真的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我与涅菲莉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两人笑着回应了他。萨瓦斯起身准备带着部下离开房间,走向了门口。随后他向站在那附近的缇娜夏低头说到。
「您的话我会铭记于心,非常感谢。」
「反正只是他国人士不负责任的话,想要怎么理解还看你自己,我没有做什么需要被感谢的事。」
缇娜夏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以这个情况看,萨瓦斯应该从拜访亚尔达的她那里得到了什么忠告吧。奥斯卡想象着说着这些那些多管闲事的她,内心笑了。
「即位典礼时我一定会去拜访您。还有,那个……」
萨瓦斯吞吞吐吐起来,他注视缇娜夏的视线里带着些许热量。
她微微歪着头等着他的话,但却没有下文。
「——缇娜夏。」
远处的桌边有个声音呼喊了她的名字,缇娜夏转过视线。瑞吉斯正微笑着向自国的公主招手。她向萨瓦斯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瑞吉斯那。
「我要回去了。」
「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忙还跑一趟,我送你吧。」
「只要你希望,我随时随地都可以。」
瑞吉斯牵制的视线越过缇娜夏的肩膀看向了萨瓦斯,萨瓦斯僵在了原地。两人向奥斯卡和周围的人打了招呼,便转移消失了。
制造紧张氛围的人物们都消失后,空气也缓和了下来,奥斯卡笑道。
「嘛,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毕竟已经是即位前夕了,瑞吉斯于公于私都不希望有虫子粘过来吧。
奥斯卡也知晓,其实自己才是他最想牵制的人。他一边吐了口气一边站了起来,向坐在对面的涅菲莉说道。
「总算可以回到祖国了,这些日子你也很不容易吧。」
「不,没有,谢谢你。」
涅菲莉慌忙起身,站在了奥斯卡身边。
两人一起走出大厅。她注视着前方,忽而提起一件事。
「您还记得亚尔达十年前提出的申请么?」
「休战调停?大体上还记得。」
涅菲莉深呼吸一下,仰视走在身旁的男人。
秀丽的侧脸,但他青色的瞳孔并没有看向她。她跨越了心中的一丝犹豫,开口说道。
「如果现在提出联姻的话,你会接受吗?」
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青色的双眼转向她。
数秒钟的沉默,他正在思考如何回答。
「这个嘛……如果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好处,到时我会亲自提出来的。」
——委婉的话语。
这意味着他从个人角度对她并没有兴趣。但如果政治上有意义,也可以联姻。
预想中的回答让涅菲莉感到了些许痛苦。
虽然她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她也是王族,并没有想过能够自由地恋爱。
但仅管如此,她也无法否定自己仍有些许期待。
虽然这种期待落空了,但她并没有什么怨恨的心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涅菲莉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回前方,挺起胸膛走了起来。
就算什么都没发生,自己的这份心情也是真实的。仅凭这一点,她便满足了一半。
至于剩下那一半里的苦涩,也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变质吧。
她就这样走了下去。
小小的背上,背负着包含自己在内的诸多生命。
齐西斯回到亚尔达坦白罪行后,被处以无期徒刑。
王太子萨瓦斯在那之后也逐渐不再为贵族们的意见所左右,开始重视值得信赖的人才。偶尔他也会来到监狱拜访齐西斯,征求他的意见并逐渐成长。后来听说到这个情况,缇娜夏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那已是与她自己的物语无关的,别人的故事了。
※
「——话说回来,这次在预料之外让了你不少功夫……」
涅菲莉回国后,缇娜夏在王的执政室里沏着茶说道。
听到她的话,奥斯卡保持看文件的姿势回复了她。
「你是说鲁卡诺斯?那种事一开始就交给我才对。让你跟他做对手还白白多费我一次功夫。」
「但是,确保被盯上的公主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吧!要是还有其他埋伏的话不就糟了!」
经过他们事前的多次讨论,才最终定下来「奥斯卡保护涅菲莉,缇娜夏负责刺客。」的方针。虽然双方都认可这是发挥最大战力的方案,但最后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数。
缇娜夏叹了一口气。
「我还觉得自己的剑术已经有点长进了,但果然不实战一下还是不行的……」
「想要实战的话就去训练场吧,我很乐意给你增加几块淤青。」
「不是这种意思啦!我是想要还上欠你的人情!」
「能让铎洱达尔女王欠人情这件事本身,对法尔萨斯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我个人欠你的,和国政没有关系——」
缇娜夏吐了吐舌头坐在长椅上,奥斯卡看着她纤细的双脚思索着。
「个人欠的啊……虽然我可以想到不少让你还情的方法,但对方是女王的话多少还是有点问题。」
「你是又准备怎么让我不痛快了!」
他直直地盯着缇娜夏。
像是无光的黑夜般的头发与眼瞳、比雪还洁白的肌肤,她的存在如同大朵鲜花一般华美艳丽。
从四百年前穿越时间而来的奇迹般美丽的女人。内里是一位高傲的女王……也是一个容易寂寞的女子。
奥斯卡对她微微苦笑。
「我还会给你做礼裙,你就穿着它来法尔萨斯吧。一年一次就好。」
要向身为邻国女王的她提出自己的愿望,也就只有这些了。
走上不同道路的两人,仅仅偶尔一次的互相面对,那时如果能把她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的话,即使自己已经放开了她也能感到幸福。
缇娜夏听到他的愿望,眨了眨暗色的眼睛。
「这样就够了吗?」
「嗯。」
「你,真是让人搞不懂。」
「要你管,这是我的兴趣,很愉快的。」
奥斯卡咽下了很多很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在文件上签上了名字。
缇娜夏紧紧盯着他。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有所顾虑的开口问到。
「说起来,奥斯卡,让涅菲莉公主就这么回去好吗?」
「怎么了?把她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她也想回家吧。」
「但你不是,要和她——」
缇娜夏的话语中断,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奥斯卡在对话间的空白抬头看向她。
——两人视线里的东西,都是并不准备传达的感情。
不准备表露出来的感情,以及没有自觉的恋情。
纤细的身体有些发热,女王闪着睫毛向他问道。
「那……还可以和你一起再待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让人联想到透明而纤细,但又仅仅缠绕在一起的丝线,和她的心一模一样。
奥斯卡感受着她的声音给自己带来的涟漪,却平静地回答。
「随你喜欢,正式成为女王前都可以。」
如果看得到终结,那也能更容易接受这些。缇娜夏听到他的话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这时,杜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王向一脸惊讶的臣下问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在进行亚尔达事件的事后处理,发现了一件有点在意的事。涅菲莉的亲信里面,还有另一位魔法士对吧。」
「啊,瓦尔托么?我也拉拢过他要不要来铎洱达尔的。」
「所以不是叫你别随便拉拢他国的人嘛!不会让你从法尔萨斯挖人的!」
「这种事情都是个人的自由哎,我只是去交涉一下而已。」
如果放任不管,两人的对话马上就脱轨了。杜安表情认真的插话。
「就是他……他并不是亚尔达宫廷的人。」
「啊?」
奥斯卡反问,缇娜夏也睁圆了眼睛。杜安看了看手边的文件继续说道。
「记录上根本没有这个人。虽然公主和盖特好像都认为『他五年前就开始侍奉宫廷了。』,但这好像是他植入他们的记忆。其实盖特在书信往来中也注意到些许原本应有记忆的缺失。」
「那就是说……」
——他用精法操纵了他们的记忆。涅菲莉姑且不论,连宫廷魔法士盖特的记忆也能篡改,他的能力绝不一般。
缇娜夏哑口无言,坐在她对面的奥斯卡则问道。
「那这位瓦尔托现在是什么情况?」
「下落不明。不知何时起就消失了。我调查了一下,其实他的容貌和德莉拉证言里的那个魔法士很相似。」
「是那个宗教团体背后的魔法士!?」
如果瓦尔托和那个魔法士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是给缇娜夏下毒的人。但这次为什么又要救她呢?
可能是想到了同样的疑问,缇娜夏用手捂住了嘴。
「欸……为什么……」
她的脸色略微发白,浮现出对难以理解之物的恐惧。
奥斯卡看着她,对杜安说到。
「继续调查这件事,对不明目的的人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事来。」
再过不久缇娜夏即将离开法尔萨斯,他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帮助她了。听到王严厉的声音,杜安默默低下了头。
他离开政务室后,奥斯卡果断地对她说。
「别在意,你只要做该做的事情就好。」
为了让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她,可以毫无迷茫的在这个时代继续走下去。
他期望她的道路上可以没有丝毫忧愁。即便这话只是在欺骗自己,他也由衷这么期望。
听到奥斯卡的话,缇娜夏睁圆了眼睛。但她随即温柔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是为了帮你才来到这里的。」
就好像唯有这件事,才是她拥有的最最重要的一样事物。
看到她骄傲地笑着,奥斯卡眯起了眼睛。
这便是两位王所编织的全新物语。
也是在他们的命运变质前,这一年里的故事。
番外
「你不会换换其他各种衣服么?」
在法尔萨斯的政务室,奥斯卡向缇娜夏丢出了这个问题。正在沏茶的她讶异地回答道。
「各种衣服?……是指不同效果的魔法服?」
「不是。」
两人都因这话语中的不协调感皱起了眉头。政务室里流淌着微妙的沉默。
奥斯卡眺望着从邻国来的女人。虽然她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了是百岁,但因为大半时间都在沉睡,所以外表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一些。太过不谙世事而显得有些稚气的美丽样子,想必很有为她装扮的价值。但她本人总是只穿魔法服。
缇娜夏将淡红色的茶倒进茶杯,一边轻声说道。
「魔法服很方便哦,使用术式的时候不是很容易有魔力的飞沫四溅嘛,魔法服就可以弹开那些零碎的小东西。」
「啊,原来如此。」
「虽然制作起来有点麻烦,但去铎洱达尔的话应该会有很多。」
「我也可以去买点回来?」
「你想试穿魔法服吗?」
「不是。」
内容完全没对上。他是不是应该干脆点说「我想让你穿穿各种不同的衣服。」比较好?但总觉得这么一说她直接会回复「如果能和我结婚的话就可以哦」。但如果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她肯定会生气地大喊「我才不会这么说!你也该修正一下对我的印象了吧!」,所以要紧的是别涉及这种微妙的话题比较好。
奥斯卡想要因办公过于繁忙而稍微散散心说着这些,但结果还是咽下了沮丧的心情。缇娜夏把茶端给了他。
「但既然要留在法尔萨斯,我还是偶尔换点衣服比较好吧。只是偶尔。」
「如果需要衣服的话我可以给你准备。」
「这点程度我自己会准备啦,又不是小孩子。」
被立刻拒绝的奥斯卡有些无语,但不管经过如何,好像能看到她穿些别的衣服了。这种暗地里的期待让他的心情也多少轻松了一些。不知道奥斯卡心里活动的缇娜夏思考着什么似的离开了房间……几个小时后,她穿着不同的服装出现了。看到那件露出手脚的简单白色裙子——这是成都里的小孩子经常穿的夏装,奥斯卡感叹道。
「你真是个令人遗憾的女人……」
「欸?为什么?这是法尔萨斯的服装呀。」
「随你便吧,反正也挺有意思的。」
1 贝壳里的回忆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chaineryu
「我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直到我死后,你将会初次明白这件事。」
「……父亲?」
两人围着桌子,现在是晚饭的时间。
少年听到父亲唐突的话语睁圆了双眼。手中正在舀汤的勺子也停了下来。
「突然怎么了?讲这种死后的话题?」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为了减少篡改产生的影响,世界总会在某个地方把差异抹平。拯救一人,便会有另一人不幸;一个国家繁荣,便会有另一国衰退,最终总会收束到和原本一样的未来。」
他淡淡地讲述着,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这些话语中的意思。少年想要再次发问,但父亲伸手阻止了他。
「你乖乖听着就好。……然而,虽然不断收束,但最终真的存在一个不变的未来吗?现在的时点对于过去的人们来说已经是遥远的未来了,但篡改仍在继续。人们永远会继续挑战过去——只要那个球还存在。」
「那个球?」
「球是拥有恐怖力量的东西。它不断用针刺在世界上,每当一根新的针被刺上时,世界就会被分解,然后必须根据提取出来的记忆再次重建。这对于世界来说是巨大的痛苦,但只有我们知道这件事。」
父亲的话让少年插不上嘴,他也因感受到的异样气氛保持了沉默。
「这些无数的、无限重叠的记忆,总有一天会让世界难以承受。但我们,肯定会比世界更早难以忍受这些,毕竟我们只是人。拥有着过于脆弱的精神。只是一种用完就扔的道具……不,甚至扔都扔不了,我们是永远的奴隶。」
父亲的话语,这时听起来甚至有一些愤慨。
虽然他的声音并不激动,但仍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但这些激情迅速退去,父亲直直的盯着他。
「世界正在等待契机。等待一个可以废除一切干涉,回复原来样子的契机。」
他低声细语,看向少年的双眼中满是空虚。父亲又把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双膝。
「然而,这个契机不会在我的时代来临。」
这是深陷绝望的一句话。而少年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第二天父亲吊死在庭院里树上的时候。
※
法尔萨斯城堡十分宽阔。
城堡里甚至有很多笔直延伸地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这与自建国以来反复扩改建的铎洱达尔城堡形成鲜明对比,给人一种「一开始就必须建一座大型建筑物」的印象。
「……果然是因为地下湖的缘故吗。」
正在走廊里走着,一边这么嘀咕的人,是一位有着黑色长发和同样颜色眼睛的奇迹般美丽的女人。
与她擦肩而过的文官和女官虽然明知失礼,但都回头看向她。她的双眸里似乎装进了没有月亮的夜晚,充满神秘,不过其中也能看到一些少女般浓厚的纯洁无垢感。
她身穿白色魔法服,抱着胳膊向走廊的另一端前进。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开朗的女声。
「缇娜夏大人!」
听到身后啪塔啪塔跑来的脚步声,缇娜夏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有两位她十分熟悉的魔法士。缇娜夏喊了他们的名字。
「希尔薇娅、杜安。」
一路跑过来的金发女性微笑着行了一礼。他身旁的冷静青年则低了低头。两人是侍奉法尔萨斯的宫廷魔法士,与来自邻国的缇娜夏比较亲近。
希尔薇娅看了看缇娜夏脚下。
「那个,您的鞋子怎么了?」
「鞋子?」
被她这么一说,缇娜夏看了看自己的脚边,白皙的光脚正踏在离地面略高一点的空中。她吃了一惊,顺手拢起了自己的黑发。
「我没注意到。因为一直在想事情。」
「研究的事?」
会让魔法士如此集中思考的基本也就只有魔法研究了。
身为法尔萨斯邻国铎洱达尔下任女王的缇娜夏点了点头。
「正好有点卡住……只差一点了。」
「啊,是那个对吧。」
杜安的话有些含糊其辞,因为这件事在法尔萨斯仍是最重要的机密。
年轻的法尔萨斯国王孩提时代曾经被魔女诅咒。诅咒的内容是「怀上他子嗣的女子,在生下孩子前就会死亡。」。这个诅咒连宫廷魔法士长、铎洱达尔国王都「拿他没有办法」。而缇娜夏现在正在独自一人解析,并尝试解咒。
——这片大陆上仅存三人的魔女,她能对抗魔女诅咒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缇娜夏自己就曾经是铎洱达尔的女王,有着「杀死魔女的女王」的别称。其二则是她在少女时期曾经亲眼见过已经被无效化了的同样的诅咒。
而带着这个诅咒的,是一位从四百年后的未来来到她身边,将她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的青年。
他自称是「将来会成为你丈夫的人。」,但最终在救了缇娜夏之后消失了。他以自己拥有的一切为代价,改写了历史,以及缇娜夏的命运。
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王剑的主人,他的名字是奥斯卡。
他也是现在法尔萨斯的国王——但是在历史已经被重写的现在,他并没有少女时代的她的记忆。
然而,缇娜夏觉得这样就好。
两人与曾几何时身为夫妻的他们已经不同了。是重新相遇的不同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自己必须要解除他的诅咒。
「明明必须要解开的……但还差一点点灵感……」
「啊,就是会有这种情况呢。」
同为魔法士的杜安苦笑道。他已处于魔法士能到达的最高地位——宫廷魔法士,在整片大陆上也只有大约五百人。其中最优秀的人每天也都忙于自己的魔法研究,所以对缇娜夏面临的困境很有共鸣。
她赤脚行走在空中,举起了纤细的双手。
「好烦……应该是法则内的问题……」
虽然诅咒和祝福都是使用术者的独特语言编织而成的,但只要是用魔力产生效果的东西,都应遵循魔法法则运作。虽然这个诅咒是以超凡的想法和技术创造出来的,但也绝非无法理解。
相比魔女的诅咒,真正有问题的是——违反法则运作的东西。
比如能够让使用者回到过去的魔法球。奥斯卡曾经使用过的那样东西现在正沉眠于铎洱达尔的宝库,而法尔萨斯的宝物库中,还有一个颜色与之不同的一样的球。
魔法球会消除被使用时的历史,并且从过去的时间点开始重新书写。这一违反了魔法法则的巨大效果,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一在意起这件事,疑问就一个接一个地涌了出来。缇娜夏开始仔细思考魔法球的问题。
「是新的法则?……不可能。法则之间是不会矛盾的。」
『时间不会倒流』是魔法法则中的大前提之一。时间永远向前,不会暂停,也不会倒流。这是存在于魔法法则位阶中的世界存在方式,过去的时光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或者是,基于其他法则的覆盖……?还是那个球里包含着某种独特的法则……?但是其他的法则又是哪里来的……?时光倒流其实等同于重新构筑世界才对……」
「缇娜夏大人,您从刚才开始就在各种令人不安的自言自语。」
虽然更想装作没听到,但杜安还是走到她身后低声提醒她,缇娜夏赶紧闭上了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的希尔薇娅则发出了悠闲的声音。
「说起来,关于今天城都里举办的游园会有个小传闻,您听说了么?」
「游园会?传闻?」
「希尔薇娅,等等……」
这两件事都是缇娜夏没听说的。解决邻国亚尔达麻烦事后的两天里,她一直都窝在房间里解析诅咒。与拉着脸的杜安形成鲜明对比,希尔薇娅笑着回答。
「嗯,现在到处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城里四处都在传,其实今天的游园会是在为陛下挑选妃子。」
「…………」
令人讨厌的沉默流淌在几人之间。杜安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业务用的笑容低下头。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容我告辞。」
「等一下。」
缇娜夏简单咏唱了一句,杜安的身体便动弹不得。他不由诅咒着错过了逃跑机会的自己。缇娜夏向他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机会难得,能把刚才的事情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游园会是从三代前的国王陛下雷吉乌斯开始的。目的是邀请城里的商人和工匠们前来展示及推销其工作成果。」
「啊,是为了让需要视察的人集中到这里来么?」???????????????
「是的是的。对商人们来说也是个一鸣惊人的机会,都很有干劲。时不时会出现某人成为宫廷御用商人,销路一下子扩大的事迹。」
他们来到谈话室,继续聊起这个话题。希尔薇娅就游园会做了一番说明。她边喝着茶一边天真地笑了起来。
「同时,对于给父母帮忙的女孩们来说,这也是个『或许能被贵人相中』的好机会——你想嘛,实际先代王妃也是没有任何身份的人。」
「归根到底这只是民间的擅自期待而已……」
杜安一副已经放弃了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基本上他不想和这些额外的麻烦事扯上任何关系,而且他预想到缇娜夏可能会因这件事心情变差。其实从至今为止的情况来看,或许应该说是当然吧。但毕竟缇娜夏很快就要即位了,她应该能保持分寸吧。
她享受着茶香问到。
「奥斯卡的母亲也是在游园会上与国王相遇的吗?」
「并不是,应该是前任国王陛下某一天带回来的。听说是哪次偷溜出城时认识的。」
「偷溜出城……真是一脉相承……」
「据说因为王家一直反对他们的婚姻,所以她的出身一直没有公开。葬礼时也没有已故王妃的亲属出席。」
「嗯——……」
她觉得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奥斯卡也不知道的隐情。毕竟那个可以回溯时间的道具,据说就是他母亲带来法尔萨斯的。
此外,虽然被封印,但奥斯卡仍拥有着超越普通魔法士的魔力。考虑到他父亲完全没有魔力,他母亲是魔法士的可能性很高。
这件事让她有些在意,但毕竟是故人以及他国的事。缇娜夏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干涉的事情。而是奥斯卡将来的王妃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缇娜夏用手托起脸颊支在膝盖上。
「奥斯卡会和谁结婚呢……」
「缇娜夏大人,我因为有点胃疼,可以先退下了吗?」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啦!」
虽然不被信任也是自作自受,但被提防到这个地步还是让她有些难以释怀。缇娜夏正要鼓起脸颊,希尔薇娅突然拍了下手。
「对了!缇娜夏大人要不要也出席一下游园会?」
「欸?但我是别国的人,要是被奥斯卡发现的话他会生气的。」
之前也被他讲过「不要擅自拉拢我的人才。」之类的话。如果在法尔萨斯的商人和工匠们聚集的地方露脸,肯定又要被他瞪了。
看到担忧的缇娜夏,希尔薇娅轻轻摇了摇手。
「只要不被发现不就好了。缇娜夏大人不是可以用咒歌来让别人误认外表的嘛。」
「咒歌不是这么强大的东西啦……而且奥斯卡从我开始唱歌就会发现了。」
「那就用其他的办法!以前的魔法书里不是还有变化的魔法之类的吗!」
「变化吗?小时候倒是学过。」
并不是依靠咒歌来改变别人的认识,而是用魔法直接让肉体发生变化。
关于这种古代的高等魔法,缇娜夏的确在四百年前接受过相关的课程。但她只知道理论而没有实践过,她开始探寻过去的记忆。
「变化成人类以外的东西我还不太有自信……但只是改变年龄或者外貌的话应该做得到。」
「那就试试看吧!我来准备衣服!装作普通的小镇女孩,目标就是和陛下结婚!」
「才没有这种目标哦!?」
「我真的该早退了……我还不想失去宫廷魔法士的工作……」
与垂头丧气杜安相对,希尔薇娅兴致高昂。看着这两人,缇娜夏抱起胳膊。
「……只是稍微试一下哦。要是被骂了就赶紧撤退。」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关系了!交给我吧!」
希尔薇娅浑身洋溢着毫无根据的自信,拉起缇娜夏的手带着她离开了谈话室。杜安按着肚子目送着两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
稍晚一些的午后,城堡的中庭里各处都已摆放好桌椅和地垫,城里的商人和工匠们都带来了引以为傲的作品,热闹非凡。
一块黑色的毯子上摆放着水晶,旁边的桌子上展示着精巧的时钟。在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间,商人们不停地忙碌着。
虽然他们最大的目的是「能让国王看上」,但即便做不到这一点,这个场合也还有很多商机。如果能被城堡的高官关注,就可能成为宫廷御用商品,如果能和有名的商人搭上关系,也可以打开他国家的市场。能抓住什么样的机会全凭自己的能力和运气。
正因如此,与此相关的人都鼓足了干劲,做好了细致的准备……在这一点上,充满了另一种期待的少女们也是一样的。她们以帮助父兄的名义来到这里,期待着童话般的美梦。她们当然也知道这是难以实现的梦,但做个美梦本身,有时也是种享受。
王的身影出现在中庭里时,她们便兴奋了起来。虽然没有发出高声,但充满期待和憧憬的视线不时地投向王和他的周围。身为王的随从和发小的拉扎尔不由苦笑。
「虽然去年也很厉害,但感觉今年的女性更多了。」
「年年增加也不好办,我又不是真为了找王妃来的。」
奥斯卡看了看近处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精巧的工艺品。白色的大贝壳被削成某种形状,里面放有光源。奥斯卡对于工匠的巧手十分赞叹,从中拿起一个可以装小东西的贝壳。
「这个做得很不错。挺有趣的,我要了。」
「谢,谢谢您!」
能被国王看中,工匠的名声也镀了层金。拉扎尔与不掩喜色的男子办理购买手续时,奥斯卡将贝壳工艺品收在了怀里。看向了边上的下一件商品。
随着他在中庭里这样兜兜逛逛,集中着的期待感也逐渐增加。一想到其中应该也包含着不少来自少女们的期待,奥斯卡不由咽下了内心的苦笑。
他看完一半左右的时候,一位少女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的双颊染上了紧张的红色,屈膝向他行礼。
「陛下,能让我为您指引一下吗?」
看到这位鼓起勇气提出申请的少女,其他姑娘们向她投来惊讶和羡慕的眼神。奥斯卡惊讶于这意料之外的行为,但随即笑了起来。
「感谢你的提议,但不用了。」
「但是……」
「那请让我为您说明。」
「我想——」
姑娘们轰的一声聚集了起来,她们积蓄的紧张和期待决堤似的涌了出来。看到王身边突然喧闹起来,护卫们也难掩困扰的神色。拉扎尔一脸窘迫地抬头看向主君。
「陛下……」
发小应该想劝自己暂时离开这里,奥斯卡略微犹豫着该怎么办。
游园会本身其实只是形式上的东西。参加的商人和工匠们事先都会向城堡提交各种样品。不光他本人, 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也会事先过目。如果会引起骚动,奥斯卡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出席游园会的大人们应该都很清楚这一点。有些人苦笑地看着这场骚动,也有人担心地眺望着自己的女儿。
奥斯卡环视周围——忽然发现了一名少女。
她站在稍远处的树荫下,红色的头发拢成一束,戴着白色的围裙。满是雀斑的脸,稍微有些破损的木鞋,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小镇少女。
然而……只有那双眼睛不是。
她的双眼中饱含着无边无际的强大感情。
只要看一眼就会为之所虏的眼睛,和其他少女们比起来太过不同。
奥斯卡像是仰望晴空似的眯起了眼。当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盯着她时,他悄悄地叹了口气,对着人群笑了笑。
「反正机会难得。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城堡吧。话是这么说,各位都来也很困难。」
他一副迷惑的样子看了看四周,然后向树荫里的少女招了招手。
「对了,就是你。过来吧。」
「欸……」
少女的表情紧绷起来。像是想要逃走似的游移着视线,但马上察觉到周围的目光,她摇了摇嘴唇。略显郁闷的脸庞微微发红。
「谢谢……您,我过去。」
全身沐浴着羡慕和嫉妒的视线,少女穿过人墙,她落后半步跟在奥斯卡背后,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木的另一边。这时,过于热烈的狂热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剩下的人们无精打采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院子里恢复了和缓的热闹感。
另一方面,远离喧嚣的王与少女沉默地走向庭院的深处。
少女低着头,在看不到别人了以后勉强挤出了声音。
「那个……陛下,为什么选我……」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听到他的回答,少女略显郁闷的脸越发闷闷不乐起来。???????????????
她仅有的期待感在瞬间烟消云散。染上淡红色的脸颊反而变得苍白起来。奥斯卡看了之后不由觉得「是不是等一会儿再说会更好些。」。
果然,自己的眼光没错。奥斯卡来到庭院的一处开阔地,坐在了草坪上。少女慌忙在他身边坐下。
奥斯卡瞥了一眼满是雀斑的脸,慢慢地拧起了她柔软的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的?」
「疼疼疼疼……不要拧我的脸啦!只是用魔法变化了一下嘛!」
她用力摇着头从他手上解脱出来,捂着变红了的脸颊。
「……为什么知道是我?」
虽然相貌不同,但她目不转睛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往常一模一样。
充满思念的纯洁眼神。奥斯卡用不带感情的眼神回望了绝不可能认错的她的目光。脑海中浮现了好几种回答,但又一一消失,最后他说出了最说得过去的答案。
「就算施加了隐蔽魔力的魔法,但以你的魔力量也还是有界限的。能微微看到光亮。」
「啊……毕竟你的直觉很敏锐。」
少女这么说完便用双手捂住了脸颊。红色的头发瞬间变回了原本的黑色,晒黑的肌肤也变成了通透的白色。她放下双手——无与伦比的美貌再次看向奥斯卡。
从四百年前为了帮助他而来的她,缇娜夏,略带抱歉的微微苦笑。
「非常抱歉,我想稍微转换下心情。」
「正常地告诉我就好了。这种事。」
「但因为听说还兼有寻找王妃的目的。」
「你啊……还是别想着隐藏身份结婚了吧。之后会上升为国家问题的。」
「才没有!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缇娜夏拼命喊道,毕竟她至今为止的前科都太过不妙了。
她为了解咒留在法尔萨斯,虽然身为邻国的下一任女王,却反复独断专行,专门干一些以自己为诱饵参加战斗之类胡来的事。也难怪会被人担心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毕竟马上就要即位了,自己还是会老老实实呆着的。她是一个比起自己的内心,更重视自己责任的人。所以她不久就会离开法尔萨斯。
缇娜夏略显尴尬地看着他。
「打扰你工作了,抱歉。」
「没事,本来就是快离开的时候了。」
原本就是曾祖父搞出来的破天荒活动。反正和实际利益也无关,有她在倒是正好。
奥斯卡伸手入怀,拿出了刚才买的贝壳工艺品。随意地把它放在了缇娜夏的膝盖上。
「给你。」
「欸?给我?」
「你没见过海吧?」
登上女王宝座后,缇娜夏应该会更加不自由。就算同样是王,与比较开明的法尔萨斯宫廷不同,铎洱达尔人肯定会更加关注自国来路不明的女王。
所以他希望,至少在看到这个贝壳工艺品时,她心里能够感受到一些自由。希望她能一边畅想广阔的大海,一边回忆起在法尔萨斯度过的短暂时光。
缇娜夏凝视着双手中的贝壳。精巧雕饰的表面上,刻画着坐在岩石上演奏琴的少女和听着琴音的鱼群。镶嵌在内的发光石产生了微微摇动的影子。缇娜夏轻轻地握紧了贝壳。
「谢谢你……我很开心。」
奥斯卡眯起眼睛看着她真心实意的侧脸。
时间缓缓流动,他仰躺在草地上,用手遮住脸。
「正好我准备休息一下。还有你那木鞋还是脱了吧,光脚也能转移回去吧。」
「欸,啊,回得去……你是准备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吗?」
「你回来的时候叫醒我就行。」
奥斯卡刚想闭上眼睛,但却被咚咚地敲了几下肩膀。他挪开手臂一看,缇娜夏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睡这里吧。我正好要思考一会儿事情。」
「……你啊。」
奥斯卡白了依旧毫无防备心的她一眼,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这点事也没什么吧。他这么一想,便把头放在了缇娜夏膝盖上。他向上看去,她正用稚气未脱的高兴表情看着奥斯卡。
「怎么了……你准备趁我睡着使坏吗?」
「才不会呢——这种事情我会正面做的。」
「随你吧,我要睡了。」
奥斯卡闭上眼睛。女人白皙的手正轻轻梳着刘海。
微微的花香,奥斯卡知道这是她的香味。他舒服地睡下。
然后,在他熟睡的短短时间里——遇到了一个极为平凡的小镇少女,然后娶她为妃——他做了一个既快乐又有点傻的美梦。
枕着她膝盖的男人好像真的就这样睡着了。不一会就听到了他规则的呼吸声。缇娜夏盯着他。
「没怎么生气呢……」
在他发现她的时候,虽然她曾经产生了一瞬间傻傻的期待,但果然只是被看穿了身份。希尔薇娅好不容易把衣服都给她准备好了,却因为魔力而暴露了,真是有点对不起她。
缇娜夏小心不吵到他,悄悄地从脚上取下了木鞋。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穿这种鞋,脚尖和脚后跟都有些发红。他让她把鞋脱了,是因为发觉她脚疼?她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脚后跟。
缇娜夏把收到的贝壳举起看了看。
「……好漂亮。」
在发光石和阳光照耀下的雕饰,是童话故事里的一幕。
因船只事故失去恋人的少女,白天沿着海岸寻找他,傍晚时则唱着歌询问鱼群。
但一直未能找到恋人,少女终于要放弃的时候,失去记忆的恋人却出现在她面前。她虽然惋惜着已经消失在波浪中的记忆,但也因能再次与恋人共度时光而高兴。就是这样的一个童话故事。
「再一次从头开始——」
他们两人也是如此。但与童话不一样的是,他们并非恋人,从今以后也只会继续分离。
以四百年前被他所救为契机,在这个时代再度相遇,现在又将踏上不同的道路,而留下来的就只有解咒这一结果……可以说这是感情的结晶吗。就像许许多多其他诅咒和祝福的原因一样。
「啊……」
缇娜夏因忽然产生的灵感抬起了头。
——一直没能明白的解咒的最后碎片,就是这份感情。
「想要留下什么」的感情。最初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也祈愿这件事。所以它才会在以独特语言编织的诅咒中,设定了一个拥有定义名的地方。就算诅咒被解除,那个定义名也还会留在那里。实际上四百年前缇娜夏看到的诅咒里,也一直保留着那个部分没有被抵消。
所以,解除这个诅咒最后所缺的一角,就是要留下这个定义名。
「这样的话——」
缇娜夏俯视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奥斯卡。虽然她很想立刻试试她的想法,但他才刚睡着。他平时一直很忙,可以的话也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缇娜夏稍微想了一下,双手在空中张开。那里浮现出一张白色的床单。她把它盖在奥斯卡身上,自己也闭上眼睛开始思考起构成。
※
自己睡了多久?从太阳的位置来看应该不到一小时。
奥斯卡抬头看向让自己膝枕的女人,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她纤细的脖子耷拉着,自己也打起了盹。
他还以为自己会更早被叫醒,没想到被放任到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奥斯卡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色床单后苦笑。
「虽然在城堡里,但怎么能两个人都睡着。」
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两人中肯定会有人醒来。
奥斯卡看了一会儿她的睡脸,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抬身站起,用床单把睡着的她裹住抱了起来。缇娜夏被抱起时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奥斯卡轻轻摇晃着她轻盈的身体。
「想睡的话就多睡会儿。只要还在这个国家,你就是自由的。」
只要她愿意,真的过上小镇少女的生活也没问题。但她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希望。
他们就是被养育成这样的人。也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这些许自由的时间、自由的感情是如此宝贵。
奥斯卡抱着缇娜夏,开始返回自己的日常生活。
她的自由还剩下几天?他一点也不想去计算。
2 月晶
它保持着艺术品般的美丽,缓慢地旋转着。
线与线极其复杂地致密相连,缇娜夏向它伸出了洁白的手指。
——与她曾见过的一样,互相交织抵消的两个构成。
相对的两种力量,让人联想起相反但互相强烈吸引的同质物。
两者都是爱情,也都是憎恶。
互相守护与侵蚀;互相损害与支持。
像是透过构成看到了太过庞大的感情,她叹了口气。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就要做出其中的一半,她就不由微微颤抖。
「……没问题。」
绝不会打破约定。
跨越四百年,这次自己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这件事是自己必须要回报他的。
缇娜夏将好几个水晶球转移到自己白色的双手中。
随后,为了制作魔法具开始了漫长的咏唱。
※
这一天,奥斯卡正在政务室工作。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他皱起了眉头。昨天在训练场看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疲惫不堪的神情。他心中的担忧和责备变成声音说出了口。
「你有好好睡觉吗?」
「两天前大概有。」
「去睡觉!现在马上!」
听到奥斯卡的斥责声,缇娜夏露出了苦笑。拉扎尔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她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微微举起了手。
「解析已经结束了。今晚就进行解咒。在那之前我会稍微睡一会……今天的训练就取消吧。抱歉。」
听到她单纯联络事项似的话,两个男人都哑然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缇娜夏看到他们的反应俯下眼睛微笑着。不知道她是累了还是有些害羞,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感情。但她略显娇艳的表情吸引了奥斯卡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吐了口气。
「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来得及,必须的。不然会让你困扰。」
「我以为说是半年其实要花个三年左右。」
「请不要随意乱说这种听起来好像很有可能的话!」
缇娜夏从墙上直起身子叫到,看到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奥斯卡自我反省了一下。压住平时的随意语气,继续回到主题。
「所以,解咒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因为要在你睡着的时候解咒,所以请早点睡觉。」
「为什么要在睡着的时候?」
「因为施术中你还有意识的话会很危险。」
缇娜夏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放松之后就很想睡,大概因为她已经疲劳不堪了吧。奥斯卡注意到她的模样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也快点去睡吧。」
「晚上我会来找你的。」
她靠在墙上,通过转移从房间里消失了。拉扎尔感慨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缇娜夏大人已经要回国了。完全没有实感。」
「原本就是这样说好的。」
奥斯卡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他。离她即位已经不到一个星期。在这里留到如此极限的时间才更奇怪。虽然是为了给他解咒,但这个理由也即将于今晚消失。不可思议的感慨充满了奥斯卡全身。
——焦躁、期待、寂寞、不安,哪个都不大确切。
他对自己难以名状的感情感到无计可施,但仍旧为她的努力终于到达了这个结果而思绪万千。
※
缇娜夏在他回到自己房间一小时后来了。大概是白天睡了一会儿,她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奥斯卡坐在寝床上,注视着身旁的缇娜夏。???????????????
「马上就要即位了,要是黑眼圈没来得及消去的话……瑞吉斯会怨恨我吧。」
「就算来不及也可以用魔法消除。」
她微笑着说道,然后用手指戳了戳男子的前额和胸口。
「上半身脱光睡觉就可以了。一旦进入施术后,到结束前都不会醒来的。但还是希望你能自然入睡。用魔法入眠的话会有多余的构成留在身体内。」
「自然入睡可不是个容易的要求。」
奥斯卡边说着,边脱下了上衣仰卧在床上。坐着的缇娜夏微微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他的身影。
「等你睡着了我再来比较好吗?」
「你都这么说了,其实也没区别。总会无意识的在意你什么时候回来。」
「的确,完全成了入侵者了……应该不告诉你这件事比较好。」
「不要再做这种反而让人觉得可疑的事了,我努力一下。」
「拜托了。」
两人各自闭上眼睛,缓慢的沉默流淌在两人之间。
身旁的她,并没有唤起奥斯卡的警戒心。从懂事以来,他就一直对别人的气息很敏感,留在他身旁还能让他睡得着的人,也只有她。应该是她并没有太过依赖他,而自己独立站在他身旁的缘故吧。
不依靠任何人,傲然地抬头前进的王。
她清楚知晓着这样的自己,但仍然在这个国家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有她在身旁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才会如此安心。
奥斯卡睁开眼睛,看见缇娜夏的膝上放着二十个左右的小水晶球。她正在一个一个拿起来确认着里面的东西。
看到她这种小孩子游戏似的动作,奥斯卡开口问到。
「那是什么?」
「啊!还没睡!」
「哪有这么快睡着的!」
缇娜夏扭过身子,把手掌上的一个水晶球展示给他看。
「这是魔法具。每一个里面都装有构成。将他们配置到位后就能组成构成的整体。」
「需要这么多?」
「毕竟是魔女的诅咒,不是一般的东西哦。」
她翘起嘴角笑了笑,看上去像是在自嘲,又像是松了口气。
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上投下一些阴影,月光照亮了她白皙脸庞的一半,美丽的容貌看上去有些不像人类。奥斯卡就这样凝视着她的侧脸。
「……已经半年了吗?」
虽然不像拉扎尔那么夸张,但他也觉得这半年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听到他的话,她微笑了起来。
「和约好的一样哦。」
「这么点时间里,你也是相当为所欲为了。」
「因为你给了我自由。」
这的确是事实,而且对他来说其实也是如此。
与她在一起的每天每天都完全不同。无论是毫不掩饰的喜怒哀乐,还是她随意运用着的巨大力量,都让他觉得崭新、让他目瞪口呆……让他感受到了自由。
「因为你搞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像是在地底下睡了四百年之类的。」
「那个地下室也是我自己制造的,完全是对空间的有效利用。」
隔绝了时间流动的地下室,奥斯卡想起了那片绿意盎然的庭园景象。
睡在白色寝床上的她,以及她醒来时呼唤自己名字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为了我存在的女人。」
为了打破诅咒而来到的地方,在那里见到的她,他以为是自己的新娘。
一直以来未曾知晓的诅咒的原因,在看到她时好像也变得无关紧要了。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到达那里的布局。
寂静的房间里回响着女人平静的声音。
「是的。我为你而来。」
这句话与他想表达的意思似是而非。但其中蕴含的庞大感情是一样的。
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这个房间像是与世界切离,时间的流速都不同,整个房间都像是浸没在水中。所有的事物都漂浮在寂静之中。
奥斯卡感受到一种错觉,好像只要凝神看去,就能看遍这个黑暗房间的一切细节,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缇娜夏。」
「怎么了?」
「没什么……」???????????????
他有些迷茫该继续说什么。不,其实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在犹豫。
最终,他只能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真的能解开?」
「事到如今,请相信我。」
她的回答充满了自信,没有丝毫不安,没有任何软弱。曾经在他面前哭泣的她早已不见踪影。这件事让奥斯卡感到安心,但也同样感到寂寞。他不知道是否该将其称为感伤。
所以——如果这便是感伤的话,说出口也不错。
他稍微改变了自己的语言,问出了想要问的事。
「真的要解开?」
短暂的沉默。这是刚才所没有的。
但她爽快地回答了。
「我会解开的。」
像是在宣读早已注定的事一样的声音,也是下定了决心的声音。
奥斯卡因其决然的美丽笑了。
——花了那么多功夫,这也是当然的。
而且,她即将成为女王。这是当然的事。
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奥斯卡略有些后悔地苦笑。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迷茫这件事。相比于她,一直摇摆不定的人是他自己。
所以,他不再迷茫。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
「拜托了。」
奥斯卡的意识深深沉了下去,把自己交给了睡意。
在缓缓坠落的梦中,好像有人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城堡深处的转移阵前停下了脚步。
那里站着从工作中脱身来送行的人群。她面朝大家略带害羞的笑了笑,接着向走到她身边的男子低下了头。
「承蒙你的关照。」
「我们才是。真是抱歉,没能让你悠闲度日。」
「我很开心。要是还有什么麻烦事的话请让我继续参与。」
房间里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清理干净,只剩缇娜夏本人。她向其他人轻轻地屈膝行礼。希尔薇娅快要哭出来似的地下了头。看到友人的表情,缇娜夏略显寂寞,微微笑了笑。
奥斯卡看着娇小的她。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即位典礼了,很快就到了。」
「啊,麻烦的话不来也没事哦。」
「你是认为我有多无情啊……」
奥斯卡轻轻捏了捏缇娜夏的脸,她闹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很讨厌那种外交场合嘛!」
她啪塔啪塔地捶着他的胸口,男人放开了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到。
「好了快走吧。好好努力别失败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缇娜夏耸起纤细的肩膀生着气,但却又随即放松下来。她眨了眨眼, 眼神中充满着里怜爱的光芒环视了周围的人,最后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她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成熟的,让人怜爱的笑容。
清澈的、让人联想到无私爱情的眼神。看到其中无边无尽的感情,奥斯卡屏住了呼吸。
但她的微笑随即又变回了往常稚气的笑容。
「那我就先走了。非常感谢。」
缇娜夏说完,便转身走了。
长长的黑发如丝般飘动,娇小的身体里透着她背负的高贵与孤独。
她就这样站在了转移阵上。
在转移阵发动的同时,美丽的魔法士便从法尔萨斯消失了。
奥斯卡苦笑着闭上眼。
她鲜明的存在深深印在他眼中,让他一时难以忘怀。
3 约定的折返
这一天,奥斯卡忙于处理不断传来的各种陈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时钟,皱起了眉头。
「不好,缇娜夏的练习——」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缇娜夏已经不在法尔萨斯了。看到忽然表情变得难看的主君,拉扎尔苦笑。
「她现在肯定很忙,毕竟后天就是即位典礼了。」
「因为在这一直待到将将赶上的时候……」
虽说可以使用转移,但正常情况下下任国王不可能在即位前几天还往返于其他国家。
她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她情意深重。
明明在这座城里只生活了短短的半年,却四处留下余香。
奥斯卡回忆起她穿着小孩子夏装笑着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真是个怪人,把她在法尔萨斯的行动全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好了。」
「铎洱达尔会来投诉的……」
拉扎尔的话其实也没否认她的确有很多乱来的地方。不过铎洱达尔方面应该会希望隐瞒女王的这些行为吧。实际上,在她四百年前的在位期间,除了以「杀死魔女」为首的几项功绩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关于她的记录。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个普通公主的话倒也很有趣。」
「恐怕也不止有趣……毕竟有好几次鲜血横飞的经验……」
无视了颤抖的拉扎尔,奥斯卡用手撑着脸。
——真的,如果她只是个公主就好了。
如果她以铎洱达尔王子瑞吉斯的妹妹出生,在王位继承顺序上排在第二以后的话,她也可以有更多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嫁到他国也是有可能的。虽然奥斯卡不知道身为女王的她是怎样的人,但很了解她自由奔放的本质。
所以,他想让她拥有更多的选择。好不容易离开了黑暗时代,除了背负重压孤独一生之外,他觉得她应该还有其他可以选择的道路才对。
奥斯卡想到这里,回过神来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真蠢。」
自己这是准备一直想那个已经不在的人到什么时候。还有很多其他必须思考的事才对。奥斯卡注意到拉扎尔正略有顾虑似的看着自己,轻轻挥了挥手。
「没事了,继续工作吧。」
「陛下,有这样一件事。国内的贵族们多多少少都提出了想要觐见您的请求,还想带着各位小姐一起……那个。」
「是希望成为王妃?太麻烦了,都放在同一天解决吧。」
「可以吗?」
拉扎尔的疑问里,包含着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奥斯卡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表露出来。
「诅咒也解除了,差不多该选一下王妃候补了。可以的话尽量选个无害的女人就好。」
在诅咒已经消除的现在,他对结婚的对象也没有什么期望,是谁都一样。
奥斯卡强行转换心情,继续回到了政务上。
当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时,已经是三小时后的事了。
※
时隔六代,铎洱达尔将再次迎来女王登基,而上次一公开继承精灵,已经是十一代前的事了。
即位典礼当天,客人们被招待进了铎洱达尔的大圣堂,互相就罕见的即位情况说起了各自的担忧。
「铎洱达尔也刚刚加入了禁咒限制条约,没想到转头就要搞精灵继承。」
「其实这原本就是即位典礼的一部分。省略也不大好吧。」
「最近百年根本没人继承精灵吧。事到如今还要展示精灵,又有什么企图?」
圆形的大圣堂由外部的呈研钵状分布的座位,以及中央的祭坛区域构成。
客人们穿着豪华的服装坐在外围,就各种传闻谈笑风生。
「再说了,她真的能继承精灵吗?」
铎洱达尔王即位时役使的精灵,其真面目是上位魔族。
他们本身存在于其他位阶,基本不会出现在人间阶,极少数出现的时候也经常被当做地方信仰的神明。他们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原本铎洱达尔就因其拥有的卓越的魔法技术以及众多的魔法士为他国所畏惧。在此基础上又继承了精灵的话,诸国都会对其过于强大的力量产生担忧吧。
「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成功继承精灵,顶天也就是一位。」
听到他们的乐观意见,奥斯卡苦笑。
接下来要即位的那个女人,已经役使了十二精灵其中之一——有着少女外表的那位。所以怎么想也不可能只继承一位精灵。他想象着即位典礼上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会怎么反应,就不由嘴角微翘。
但对于这件事,奥斯卡同时也感受到一些让他笑不出来的东西。
铎洱达尔的实力越强,就越容易引起他国的警戒。虽然铎洱达尔至今为止从未侵略过其他国家,但几个月前也发生了杜尔扎依靠禁咒侵攻法尔萨斯的先例。过于强大的力量很容易让人、让国家为止疯狂。了解这一点的人,应该很难打消对铎洱达尔的顾虑。
虽然昨天退位的先王卡尔斯特才是希望缇娜夏即位和继承精灵的人,但将来要面对这些情况的还是她。时不时有点冒失的她究竟会怎样推动这个国家前进?奥斯卡同时有着期待和担心的心情。
圣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奥斯卡察觉到这点,抬起头。
列席者们俯视着看向圣堂中央圆形的空间,在它的中心,十几级的台阶上有一个毫无装饰的祭坛。不愧是无神教的国家,看不到任何神像,这个圣堂里只放有那个朴素的石头祭坛。
不知什么时候,穿着礼仪用正装的瑞吉斯已经站在了祭坛前。身为铎洱达尔的王子,他环视一圈列席者后低头行礼。
「非常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我代表女王向各位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简洁的寒暄环节让他想起了缇娜夏。
瑞吉斯继续微笑说到。
「本次的即位典礼将由精灵继承仪式替代。我想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同以往的情况,请大家理解,这都是女王的意志。」
这句话像石头落进了平稳的湖水中。
——严格来说铎洱达尔的王位并不是继承来的。
先王提前一天退位,新王第二天即位。王继承的就只有精灵,从这一点上很能看出「依靠力量来取得王位」这一古老的铎洱达尔传统。
所以先王卡尔斯特现在也和其他魔法士一起站在祭坛之下。站在祭坛上的只有他儿子瑞吉斯一个人。
瑞吉斯再次行了一礼,向祭坛伸出手——一扇转移门出现在那里。
最初从门里出现的,是一只娇小洁白的女性的手。
仿佛是神秘的代名词一般的手,握住了瑞吉斯。
接下来看到的是蓝色的衣服下摆。像是磨碎宝石般的蓝色,是铎洱达尔王族专用的颜色。比天空更浓,比海洋更清的蓝色,让人想起了魔法大国悠久的历史。
在场的众人沉默着,女王慢慢现出了全身。
长长的丝绢般的黑发披散下来,其上覆着串有珍珠银丝的头纱。
身上穿着深蓝和纯白双色的魔法服,凸显了她纤细身体的曲线,裙摆处呈现圆形展开。她微提裙摆,划出美妙的曲线站在那里。
微微伏下的眼瞳,就像是黑暗本身一样深不见底地凝视着前方。她带着点严肃的美貌让人不由为之赞叹,给了她一种灵魂都为之吸引的庄严感。
「……那就是,铎洱达尔的女王?」
哑口无言的气氛传遍了全场。察觉到这一点的奥斯卡苦笑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和身为女王的威严,但亲眼看到时仍旧超乎他的想象。连他自己在她出现时都完全看入了迷。这就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君临铎洱达尔的女王——她的另一面。
缇娜夏站在祭坛前深深吸了口气。瑞吉斯则走下了两级台阶,跪在地上。
她像是用长袖拢起空气般展开双臂。戴在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以无声之声编织而成的契约」
清晰的咏唱声。
随着咏唱开始,圣坛内的空气也为之一变。魔力以她为中心形成漩涡。
「希望之所在,亦即绝望之深渊,以不可逆之时间形成意义及认识。不可颠覆的概念形成个体,自谱系的远方而来。」
浓密的魔力开始形成致密的构成。
魔力逐渐化为波纹四散传开,但并有消失,而是像修筑巨大的造物般层层重叠起来。
「我唤醒古老的契约,链接人与非人存在之间的枷锁。」
逐渐重叠的构成,以祭坛为中心变得越发复杂。
与她自身的庞大魔力相呼应,四周的力量开始聚集在中央,随着她的咏唱增加密度,魔力变得更加浓厚。
「倾听吧,沉睡之物。无法碰触的近邻们。初始之日早已远去,但汝等永恒不变。」
魔力逐渐收拢。过于浓厚的魔力让魔法士们脸色发青。
这时,突然以祭坛为中心出现了闪着白光的线条。重叠的构成被看不见的手在石板上化为复杂的圆环。
圆环的外围,时钟一点的地方亮起了白色的光芒,随即是两三、三点,穿过半圆环绕一周,最终零点的位置也亮起。缇娜夏浅浅地吐了口气。
「——现出吧。」
她像是在低声细语,但却传进了所有人耳中。
像是来自遥远的彼方,又像是近在身边的声音。人们为其中所蕴藏的威严所震慑。
缇娜夏黑色的双眼睥睨着发光的圆环。
「遵循古老的契约沉眠于铎洱达尔的精灵们。吾名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将不变之物强行改变的力量。独一无二的魔力让一切变化。
女王终于说道。
「以汝等之王宣言定义……于此现身吧!」
视野中全是光芒。
圣堂内被白光填满,但很快便像一阵风似的散去了。
因光芒刺眼而闭上眼睛的人们,战战兢兢地看向祭坛……愕然了。
「那是……」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任何事物的地方,现在正以以祭坛为中心呈圆形站着铎洱达尔的精灵们。
其数量是——十二。
他们各自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形态,周身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气息。
「怎么可能,所有十二个……」
一位客人口中说出了惊愕的话语。
在铎洱达尔漫长的历史中,能够独自役使所有精灵的王只有两位。
一位是召唤了所有精灵让他们与国家订立契约的建国王欧迪斯,另一位则是「杀死魔女的女王」。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知道,四百年前战胜魔女的女王,与今天的缇娜夏是同一人。所以今天在场的人,很快就将惊愕的心情转化为畏惧——这个国家出现了过于强大的力量。众人都预感到,此时此刻毫无疑问将成为历史的转折点。???????????????
另一方面,被召唤的精灵们除了一人以外全都意外地看向女王。缇娜夏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初次露出了微笑。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到。
「好久不见,请各位再等一下。」
将这句话作为命令接受,全体精灵保持了沉默。
缇娜夏收敛了笑容,以女王的表情望着出席者。用清晰的声音说到。
「我是即位为第四十三代女王的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今天能与诸位在此见面,我深表感谢。」
人群中的喧闹停止了。
因为这句礼貌的谢辞,出自于这位能够左右在场所有人性命的女王。其中也有不少人因为恐惧而脸色苍白。
缇娜夏嘴角微笑,她的眼光散发着强烈的王者光芒。她望着自己的精灵们开口说道。
「我向汝等铎洱达尔的精灵下令。」
所有的精灵听到这句话跪在了地上,她傲然地向他们说道。
「我以汝等主人的身份,在此宣告古老悠长契约的终结。——从此时此刻起,你们与铎洱达尔之间的联系就此解除。汝等已是自由之身,可以随你们的意愿行事了。」
轻轻的,像是歌唱般的声音。
女王的宣言使现场的空气冻结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有缇娜夏本人、瑞吉斯,以及站在下方的魔法士雷纳特没有惊讶。就连精灵们,除了米拉之外的精灵也都瞬间惊呆了。祭坛下方的先王卡尔斯特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变得通红。
「你,你做了什么……!」
他冲上台阶,缇娜夏轻轻微笑着转身面向他。
卡尔斯特像是忘记了他国人的存在,大声吼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当然知道。黑暗时代早已是过去式,需要王本人拥有强大力量的时代已经过去。从很多先例也能看出,过于强大的力量只会带来恐惧。再说你自身也很清楚,即使没有精灵,铎洱达尔仍将是一个强国?」
缇娜夏把视线投向瑞吉斯,青年理解了她的意思,承受着父亲尖锐的眼神走到了她身边。卡尔斯特挥舞着自己紧握的双手。
「瑞吉斯!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父亲。就算现在她继承精灵,但总有一天我们又会迎来无人可以继承精灵的时代。正因此,我们不应继续依靠迟早会失去的力量,而是应该把铎洱达尔拥有的人民、技术当成这个国家真正的力量。」
「……这怎么行。」
卡尔斯特沉默了,瑞吉斯把父亲引到一旁,向缇娜夏点了点头。
她向列席者微笑了一下。
「我从现在开始,将作为象征力量的最后一位王,在位一年时间。在那之后瑞吉斯王子将成为新王,与新设立的议会共同统治这个国家。请大家把这一年当做铎洱达尔继承旧传统的最后一年,也是为了新的出发做准备的一年。」
女王优美的宣告完,列席者们均发出了叹息声。叹息声逐渐扩散开来,变成了嘈杂的讨论声。
被认为最重视传统的魔法国家却宣言要摆脱古旧的习俗。瞬间前还在为它的力量而战栗的人们,现在都注视着带来这种前所未有变化的女王。
缇娜夏对着精灵们耸了耸肩。
「就是这个情况,虽然才刚刚见面,但一直以来都感谢你们了。」
看到少女般主人的苦笑,一位拥有年轻男子相貌的精灵站了起来。
「小姐,我们真的只要随意就好了吗?」
「真的哦。」
「那机会难得,在小姐死前就容我继续做您的精灵吧。铎洱达尔这边的契约算是终结了,但小姐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仍是我的女王。」
「可以吗?我倒是无所谓。」
「缇娜夏大人,我也会留下来的!」
「欸——那我也留下来吧。和女王在一起从来不会无聊。」
「尼尔你给我回去啦!碍事!」
精灵们开始喧闹起来,缇娜夏一脸苦涩的表情按着额头,她身边的瑞吉斯瞪圆了眼睛。
「您很受他们仰慕呢……」
「与其说是仰慕,倒不如说他们只是觉得有趣吧……」
判断出任性的精灵们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缇娜夏看向零点位置的精灵,向他寻求帮助。在精灵中看起来最为年老的白发精灵重重的地下了头。
「感谢您终止契约的命令。但正如卡尔所说,铎洱达尔的契约与您的主人身份是两回事。虽然很短暂,但请您允许我们陪伴您一生。我们是凭着自己的意愿跟随您的。」
「唔——……嘛反正我也说了随你们的意,那就请暂时多多指教了。」
「承您美言。」
所有的精灵都随着这句话闭口不言。他们带着各自的表情行了一礼后,同时消失了。
正如大多数人所预料的那样,虽然形式上有稍微有所不同,但她的即位仍成为了历史的转折点。她异样的美貌和力量,想必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永远留下鲜明的痕迹吧。
列席的众人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动弹不得,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静止的人群中,奥斯卡正以惊愕的目光注视着年轻美丽的女王。
※
「真是做了史无前例的事啊……」
杜安作为奥斯卡的护卫列席了典礼,在前往大厅途中感慨地说到。走在两人前一步的将军阿尔斯也深深点头。
他们周围的出席者们似乎也无法从典礼的冲击中清醒过来,谈论着各自的感想。有人赞赏铎洱达尔放弃过于突出力量,有人支持果断的制度变革,但也有人悄悄批判着缇娜夏异常的能力和革新政策。
毕竟现在绝大多数的国家都施行王权政治。对王权和议会两大支柱的尝试,必定会受到众人的瞩目。四百年前因为改革过度而被迫退位的女王,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又要再次走上新的道路。
奥斯卡听到臣下的感想苦笑。
「嘛,对于那家伙的评价就留给后世吧。只要她的时代里还留有精灵,对于其他国家的威慑力就足够了。铎洱达尔应该会在这段时间里确立好新制度。」
原本缇娜夏就高度评价瑞吉斯作为君主的能力。恐怕她在认可他资质之后,就已经在打算推进这项改革了吧。一年后就要退位,那这次登上王位应该是为了解除与精灵的契约。
「正常能继承的精灵最多也就一两位,就算她的后代成为下一任国王,也不一定比她更厉害。更何况从现在的王室就能看出代际间的魔法衰退很明显。想要继承所有的精灵并且将他们全部解放,现在应该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杜安听到王的话叹了口气。
「铎洱达尔原本就是依靠力量继承王位的国家,是一个更重视合理的国家。靠血脉来维系王室的做法,其实已经偏离了它应有的状态。」
「自从开始与他国交往后应该也受到了别国的影响。这方面也有外交上的压力。」
「其实王制这一点,也是拥有精灵的时代留下来的遗产了。最初铎洱达尔就是受迫害的魔法士之间互助建立起来的国家。王室说到底只是‘代表国民的强者’而已。如今的状况其实是这一传统变质后的结果,所以缇娜夏大人这次的判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更接近于回归原本的铎洱达尔吧。」
杜安的声音很平淡,但仍有些严厉地断言,这也是他身为魔法士的看法。走在前面的阿尔斯津津有味地听着。
他们来到大厅,瑞吉斯正在里面招待诸国客人。来宾们正围着他提出各种问题。
没看到女王的身影。奥斯卡在入口处发现了侍奉她的男魔法士,他走了过去。雷纳特注意到法尔萨斯王,低头行礼。
「缇娜夏呢?」
听到他的疑问,雷纳特用沉着的态度小声回答道。
「她正在和卡尔斯特大人争论。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好……换过衣服后应该就会过来这里。」
毕竟卡尔斯特在众人面前激动到那个地步。想必现在正气的五内俱焚。
奥斯卡听到雷纳特的回答点了点头,开始思考起什么。
外面正是太阳正要落山的时候。从东面窗户看到的风景,正在逐渐变成和他眼睛颜色相似的明亮夜空。奥斯卡看到天上闪烁着淡淡光芒的新月,笑了一笑,便回头看向两名臣子。
「我出去一会儿。完事了就会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呆在这里。」
「啊,陛下!?」
阿尔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杜安像是随时都会叹气。虽然他平时很不想和这些麻烦事扯上关系,但现在却带着的一副有所觉悟的表情向主君问道。
「这样好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其他国家马上也会行动。那还是趁早比较好。」
「陛下?」
拍了拍仍蒙在鼓里的阿尔斯的肩膀,奥斯卡逆着人流走了出去。离开大厅后,他从窗户眺望着城堡里的其他建筑物。
以白色和蓝色为基调的建筑群中,很有铎洱达尔风格地到处都有结界。通向空中的青石回廊上,一层层薄薄的水膜溅起飞沫落在了空中庭院的护城河中。
看守的士兵并不多。虽然也能看到巡逻卫兵的身影,但这座城堡的警备关键还是魔法。奥斯卡瞥了一眼腰间的王剑笑了起来。
「这个没有被收走真是太好了。」
拥有绝对魔法抗性的王剑阿卡西亚是魔法士的天敌,对铎洱达尔来说是极其麻烦的存在。但它是法尔萨斯国宝,也是国王正装的一部分,因而没有被随意取走。
因此,对于奥斯卡来说,它就相当于这里所有门扉的钥匙。他随意走进没有人气的走廊,打开边上的窗户走进了中庭。他走在修整良好的草地上,一边仰望着中心部最高的建筑物。
「是那里吗?」
空中回廊上落下的水沫在落日下闪闪发光。
庭院里盛开的花朵也是法尔萨斯没有的品种。长成圆形灯笼状的蓝色花朵微微发亮,它摇晃的样子让人联想到绘本中的一页。
宛如通话般的魔法之国的城都。而统治着这座城市的,是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女人。
——为期一年的女王。
决定这件事之后,她肯定与瑞吉斯商议过许多次。虽然议会制并非史无前例,但现在大陆上没有国家采用这种制度。从现在开始挑战这种事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但是,她仍旧选择了这个挑战。她选择了王与民互相扶持,让国家不再走上独善其身的道路。又或许应该说不选择黑暗时代里「没有力量就无法生存」的道路,正是她自身的理想。
在建筑物之间蜿蜒的庭院,略加注意才会发现是缓缓的上坡。穿过庭院,奥斯卡站在与建筑物相连的尖塔之下,仰望着白色的石质外壁。
「好了,上吧。」
「上到哪里去?」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像是在玩味着什么的女声。
他抬头仰望,一个深红色头发的少女正抱着膝盖浮在空中,她是缇娜夏役使的精灵之一的米拉。奥斯卡坦然回复她。
「我找那家伙有话要说。王的房间在这上面?」
「是的,但在大厅等一会儿不就能见到她了吗?」
「那就太晚了,而且被别人听到也有点麻烦。你要阻止我吗?」
米拉出现在这里,应该是站在守护主人的立场吧。是准备把他堵在门外?奥斯卡注意力集中在腰间的阿卡西亚,看向精灵,红发少女却笑了一笑。
「也不是——?随你便呗?虽然我不会帮忙啦。」
「不与我为敌就足够了。」
奥斯卡这么说着,一边把手放在外墙上,米拉看着他睁圆了眼睛。
「你是准备从外面爬上去吗?」
「从里面走的话会被守卫的士兵阻止。」
「哎——?可别摔死了哦?虽然我可以给你施加隐蔽魔法让你不至于被击落啦。」
「那倒是谢谢你了。」
米拉呆然的叹了口气,留下弹指声后便消失了。奥斯卡再次把手放在外墙上,朝着有亮光的小窗户爬了上去。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年后会退位?他并不会这样想。
毕竟这是与国政有关的事,泄露给他国国王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立场相反,自己也不会说出来。
所以,现在还不晚,还是最早的机会。
奥斯卡来到一个小走廊,从那里爬上了隔壁的另一个建筑物。
在爬到最顶层的途中虽然有几个魔法结界,但全都被他用阿卡西亚无效化了。???????????????
目标房间的窗户也是,玻璃窗并没有窗锁,而是张开了结界。
进了房间,奥斯卡拔出王剑,看了看只放置了最低程度家具的昏暗房间。
「好吧,是错过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虽然他选了最快的路线,但缇娜夏是否已经换好衣服去大厅了?已经擅自侵入了这里,他对于是否还要走进里面的房间也有些犹豫。奥斯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条龙。
「那克。」
回应了主人的声音,老鹰大小的红龙出现在他身边。
奥斯命令停在肩上的红龙去看看缇娜夏是否已经去大厅了。
——这时,房间里面的门打开了。
光线照进昏暗的室内。从门口走进来的女子没有发现他就朝着另一扇门走去。
但是紧接着,她的左手扫向空中。
瞬间编织出的魔法弹朝着奥斯卡飞来。
面对毫不留情的对入侵者的洗礼,奥斯卡在出声前便举起了阿卡西亚。
魔法弹就这样撞上了王剑四散。女人回头看到他,睁圆了眼睛。
「怎,怎么又是你!」
「什么叫又是?」
「没什么……」
脱力的缇娜夏还穿着即位典礼时的衣服。应该到刚才为止都还在和卡尔斯特争论。确认对方是谁前就用魔法弹轰上去很有她的风格,不过他在入侵时就考虑到了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所以才拔出王剑等在这里。
缇娜夏认真地看向他。
「你怎么进来的?」
「从窗户进来的,你对结界太过放心,我很容易就进来了。太不小心了。」
「基本没人能打破我的结界啦……」
缇娜夏脸上露出了不愉快的神情,现在的她和刚才圣堂里的那位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两人之间的氛围和以往一样十分通透,完全没有距离感。这让他感到十分舒畅。
奥斯卡用胳膊撑着着脸颊望着她。
「你还真是任性。」
「嘛……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卡尔斯特肯定气得不行。」
「血管都要炸开了。」
她哧哧地笑着走进另一边的房门。那里应该是小更衣室,不久缇娜夏便抱着简单的正装走了出来。
「那个,我要换衣服了……」
「啊,不好意思。我过来是有话想说,马上就好。」
他是为此才来这里。并非以王的身份,而是有想以个人身份说的话才来到她私人的房间。
缇娜夏抱着衣服歪了歪头。
「什么话?」
「你退位后准备怎么办?」
「唔,怎么办呢……大概和瑞吉斯结婚比较妥当吧?卡尔斯特也会更容易接受。」
她这种事不关己似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内。她选择离开表面舞台,通过政治联姻把自己的血脉留在铎洱达尔——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她应该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奥斯卡抚平无意识中皱起的眉头,干脆地问道。
「那要不要来我这?」
「啊?」
「也就是说,你要不要成为我的妻子?」
他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到这里。
尽管是非常直球式的求婚,但缇娜夏好像一时间没能理解,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奥斯卡看到她预料中的反应,思考着该怎么说她才更容易接受,最终选择了她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想变革制度,还是和其他国家结成伙伴比较放心。比起嫁给瑞吉斯, 这样也更容易让其他国家放松一些紧张感不是吗?就算真有人对你的存在感到危险,应该也不会选择同时惹恼铎洱达尔和法尔萨斯两个国家。」
「欸?对,是的,但好像又不太对?你等一下……」
听到不断呈上的内容,缇娜夏摇了摇头。
——实际上,应该已经有国家在考虑类似的事情了。
在她退位以后,将她引入本国的话就能和铎洱达尔建立联系。而不仅如此,她自身的力量也已经在即位典礼上得到了证明。得到她的话就会立刻获得一个强大的战力。虽然她留在铎洱达尔是一个威胁,但如果能留在自国,那就是个强大的伙伴。
而且,比起其他国家,法尔萨斯更适合成为铎洱达尔的伙伴。毕竟这样她就可以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国家。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缇娜夏一脸混乱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身为女王斟酌政略时的表情。
虽然这些话十分正确,但却和奥斯卡的本意并不相同。他对一本正经的女王苦笑了一下。
「不对,这种说法有点卑鄙。让我再重新说一次。」
他还记得与她初次相遇的那天。
沉眠于这座城堡地下的她。跨越四百年与自己相见的女人。
他觉得她就像个孩子。是个千奇百怪又乱七八糟的人。
她总是会做出各种出乎他意料的事。
但他开始想象和她一起生活的未来。
和她一起前进,一起老去——他想要这样的人生。
所以,这只是他个人的感情。
奥斯卡从正面凝视着暗色的双眸。
「我想要你,所以才向你求婚。就这样。」
没有其他理由,没有理由也一样。
他的感情单纯到连自己都会发笑,缇娜夏瞪大了眼睛。
「……啊?」
「你这反应也实在是有点……」
果然还是惊呆了,难得出乎一下她的预料也挺有趣的。奥斯卡回到来时的窗户,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缇娜夏。
「嘛,反正还有一年,你就慢慢考虑吧。」
「等,请等一下。为什么从窗户……不对,不是这个!」
她用一只手捂着脸,像是在寻找讲法,抬起了头。
「你不是对我毫无兴趣嘛!?」
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样子,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他手扶着窗户回答道。
「我不想以私情左右国家。所以很努力地不留恋你。但你如果打算退位,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她宣布一年后退位的时候,奥斯卡感到一阵全身麻痹的冲击感。
如果她不是女王,那握住她的手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如说婚姻本身还会产生利益。
但是比起这种外交上的盘算或者其他什么……他只是单纯想缩短与她的距离。
她拥有稚气笑容、怒气、孩子般的亲近感、还有达观的冷彻和大胆。她是个努力家,又顽固又不顾己身。简直是个又乱七八糟又非常奇怪的女人。但他完全没办法不在意她。
而且,当了解到常伴于她身上的孤独时,他非常想为她拭去那些。
他想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留给她。却又一直无法这么做。
稀世的女人。
无可替代的女人。
如果可以抓住她的手,如果可以不再放开。
「我希望你在我身边。不想让给其他男人。——如果可以的话,就交给我呗?」
听到他带着点戏弄意味却充满热度的话语,缇娜夏有点晃晃悠悠。应该是没能接受突然的变化。奥斯卡看着她耸了耸肩膀。
「话都说完了。你很着急的吧?不好意思。我去和瑞吉斯打个招呼就回去。回见。」
他从窗户向外跳了下去。在向下方的中庭坠落中,他呼喊了龙的名字。
「那克!」
听到主人的命令,红龙开始变换自己的大小,当它变成小房子那么大时,用背部接住了主人。巨龙悠然地在空中盘旋,奥斯卡在龙背上笑了起来。
他把王剑收回剑鞘,向自己的龙问道。
「你所知道的未来里是怎样?那家伙肯嫁给我吗?」
那克发出了响亮的鸣叫声,朝着中庭缓慢降落。
夜空中升起的月亮闪耀着蓝色的光辉。
※
看到消失了身影的王在一小时后终于回来了,阿尔斯和杜安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他最近有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了,但在本性上仍旧是个鲁莽的人。两人因为主君独自离去而一直提心吊胆。
看到回来的他格外地心情不错。虽然想问他去哪里做了什么,但大致也能想象到。最重要的是王说了句「我打个招呼就回去。」,所以两人沉默地退下了。
宴会在女王未露面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瑞吉斯站在心位置,看到法尔萨斯国王朝自己走来时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一直很在意身为主宾之一的邻国国王到哪儿去了。
瑞吉斯朝他走去,向奥斯卡行了一礼。两人形式上交换了问候。
打完招呼,瑞吉斯保持着笑容,却用着略带尖锐的声音问到。
「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您……」
「啊……我有话对那家伙说,就去见她了。」
听到他的回答,瑞吉斯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当她说出准备让自己在一年后继承王位时,他就预想到事情或许会变成这样。或许就算她一直留在王位上,迟早也会有这一天到来吧。
他想要说什么,她又会如何回答。瑞吉斯恐怕比两位当事人还要更清楚得多。毕竟有些事从局外看才会更明白。
瑞吉斯刹那间闭上了流露出些许寂寞的双眼。
当他再次看向奥斯卡时,眼睛深处的感伤已经一丝不剩。
「这是我铎洱达尔的至宝,你能出个好价钱吗?」
「只要那家伙愿意,当然能。」
瑞吉斯的判断来自于今后要推动国家发展的人的冷彻思维。其中已经看不到分毫私情。他已经将与法尔萨斯的联姻作为支持自己治世的手段来考虑。
奥斯卡对他彻底的切换十分感慨。不由得想到位于问题核心的那个女人。
——接下里只需等她的回复就好。
相遇后的半年时间转瞬即逝。想来随后的一年也会同样如此。
不必着急。
他等待的时间和四百年的岁月相比,只是一瞬间的事。
4 玻璃球的沉眠
手上的杯子随着清脆的声响变成了碎片。
「啊啊……碎了。」
缇娜夏略显崩溃地叹了口气。
看到飞散在桌子上的碎片,坐在她对面的精灵皱起了眉。精灵的外表是二十岁过半左右的美丽女子,长长的绿色头发在身后绑成一束。她用呆然的目光看向身为她主人的女王。
「缇娜夏大人,你最好进行一下感情与魔力的分离训练。」
「我学过的,很久以前……学得很好。」
「没学好。」
「是……」
再找借口也没用,毕竟杯子都已经碎了。
在缇娜夏正想清理的时候,杯子的碎片和洒出来的茶水全都消失了,应该是精灵处理的。身为主人的她一边道谢,一边给自己戴上封饰具。
「都怪这杯子太容易碎了,下次改用铁杯子。」
「问题是那个吗?要不要解决一下问题根源?把他干掉?」
「不行啦!」
即位后的一周里,在工作之外的时候,缇娜夏一直是这种状态。原因无他,来自于奥斯卡的求婚,这件事如同晴天霹雳,让她的情绪完全陷入了混乱。
精灵用很有人类味道的动作斜着脸看向主人。
「搞不懂你还有什么好迷茫的。原本就是为了见那个男人才来的吧?」
「虽然是这样啦……但是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呀!明明一直对我很冷淡!还老是被骂!」
「我那时候还不在,所以不清楚。」
看到她冷淡的反应,缇娜夏趴在了桌子上。即位前役使的精灵只有米拉一只,其他的精灵们只知道四百年前的事。缇娜夏撩起刘海抬头看向精灵。
「莉莉娅会怎么回复?」
「太麻烦,我会拒绝。」
「…………」
参考精灵的意见就是错误的。缇娜夏伏下脸呜呜叫到。
「我和那个人结婚……这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可能。」
她想起了小时候他说过的话。
『你一定会到达我所在的地方。变得幸福。』
曾经对她这么说的,是已经消失的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并不是同一人。
所以她从最近开始,就已经不再考虑和他结婚的未来了。
——但现在的他,仍然发觉了自己从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理由。
她以为他不可能察觉这件事。但他还是发觉了,还对自己说「不用在意」。
这就足够了,她开心得要死,打从心底觉得能来到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
「但是结婚……」
缇娜夏想要叹气,但又把它咽了回去。
她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从没说出口,也一直避免确认这件事。
但有些事是不言自明的。来到这个时代,与他一起度过之后认识到的事。
那就是,即便彼此的道路会分开——他也是对自己来说最最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这一点是确实的……但更之后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一直都没思考过这些。突然被他这么问,她又该怎么回答才好?瑞吉斯大概从奥斯卡那里听到了这件事,他随口就说「那法尔萨斯就拜托您了。」,她的部下雷纳特和精灵们也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还在迷茫。
对于缇娜夏来说,如果这只是纯粹的政治意义上的求婚,她应该会更早得出答案。但问题就在于不仅如此。所以一思考起这件事就让她头晕。她甚至想感谢工作占去了她不少时间。
莉莉娅看到主人的烦闷,冷谈的说到。
「你要是想的话,跟他结婚不就好了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对象是我。万一他只是因一时迷茫而喜欢上我,毕竟时代都不同……那个人又不了解黑暗时代的人。」
她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心里还有种「也许他会喜欢自己」的淡淡期待。她也因为以前的历史里他们有过婚姻关系而有点飘。但当她从这种想法中清醒过来后,她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着鲜血淋淋前科的女王。
现在大家看到的自己充其量只是一小部分。只是一个逃离原本的时代,一个离开王位的人所经历的,短暂而自由的一小段时间。如果他知道到自己过去曾经如何压制周围,一定会改变想法。
莉莉娅在黑暗时代就是她的精灵,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也是,那个时代里的人感觉总要经历过一次背叛才算正式成人。」
「有到这个地步嘛!?不对,好像的确是这种感觉!」
「所以阿卡西亚的剑士,其实也准备背叛缇娜夏大人?」
「是想把我当做对铎洱达尔的人质对吧!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容易理解得多!」
「果然还是把他干掉吧?」
「就说不行啦!」
缇娜夏大叫着站了起来。看着去重新泡茶的主人的背影,莉莉娅突然笑了。
「不过,缇娜夏大人看起来很开心就好。当初你说要用魔法进入沉眠时,我还以为你终于彻底变成怪人了呢。」
「就算不相信我也要有个限度!」
缇娜夏退位后不久就说出「要用魔法进入沉眠」,当时全体精灵都认为她「太愚蠢了。」表示了反对。这是因为大家都怀疑奥斯卡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这个大前提,不过事到如今来看,法则之外的力量的确存在。
缇娜夏向精灵提起了前不久自己的想法。
「莉莉娅你觉得怎样才有可能回到过去?这违反了魔法法则。」
「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结果上看起来像是回到了过去,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你是指世界解体,再重新以过去的记录再构成?我也这么考虑过,但是这件事的规模是在太大。不像是能容纳在那么小的魔法球里的力量。」
「那就想的单纯些, 球里被装进了能实现这种现象的其他法则?」
「那这个法则又是从哪里来的……?」
两人间进行着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交谈。但缇娜夏对于刚才的想法感到心中一惊,停下了沏茶的手。这时精灵继续说到。
「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一切,这就是人类的愚昧之处。对处于其他位阶的我们来说,也仍有许多未曾碰触的位阶。所以这世上偶尔会诞生拥有奇怪异能的人,也会发生各种原因不明的异变。」
「那倒……也是。」
世界上有时会诞生拥有并非魔法的不可思议力量的人。
以过去视和预知未来为首的这类能力,基本都无法理解其异能的由来。在古代神话中这类力量也被称为「神的祝福」。根据诸多魔法士的研究,现在已经明确了这类力量与魔力完全不同。
缇娜夏把茶倒进杯子,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以前我在位时也发生过这种奇怪的事件……比如那个《苗床事件》。」
「那个诡异的遗迹是吧,那个也让人搞不懂它是以什么原理运作的。」
「那时忙不过来,就以原因不明结案,但现在仔细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女王想起了当时出现超过数百人牺牲者的不可思议的事件,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做的这件事?与之相比,回到过去这种事明显涉及到人的意志,还比较好理解。虽然不知道那个魔法球的原理是什么,但改变过去中最重要的仍旧是使用者的愿望。
缇娜夏有一种茫然的感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时,瑞吉斯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失礼了,陛下。有几件事想要向您报告。」
「是不方便公开的内容?关于什么的?」
没在政务室报告而是在休息时间来到她的私人房间,应该就是这种情况。看到女王察觉到了这一点,瑞吉斯苦笑了一下。
「其一是又有几国秘密发来了关于陛下结婚事宜的询问。」
「又来了吗——」
「毕竟你是个可遗传的对国家破坏兵器。能够引入本国绝对是一石二鸟。」
「感谢你再次指出这种无可挑剔的事实。」
精灵对本应是主人的人毫不客气,瑞吉斯一瞬间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了她。但缇娜夏好像并不在意,她在新的茶杯里为瑞吉斯倒上了茶。
「那还有一个是什么?」
「反对引入议会制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虽然还没有确定,但应该有几个家伙正在秘密考虑行使武力。」
「想暗杀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女王坦然的态度来源于自己压倒性的实力及自信。这是习惯了性命攸关战斗的强者的眼神。
看着毫无动摇的主人,精灵喝着茶歪了歪头。
「哎呀,缇娜夏大人,这都过去四百年了,你周围还都是敌人吗?」
「毕竟我总是想要做奇怪的事情,没办法。」
「那就再把他们全部处刑就好。」
轻描淡写的话语。
瑞吉斯对其内容十分吃惊。他正准备在椅子上坐下,同时想要窥探其中真意地看向缇娜夏。另一方面,她只是拿起杯子笑了笑。
「现在时代不同了。首先要谈判和怀柔,行使武力要在那之后才行。要是他们把我当成『空有力量的小姑娘』,那也就更加容易摆布一些……而且处分嘛,随时都可以。」
女王美丽地微笑着,但瑞吉斯没有看漏她眼中一瞬间浮现的夜晚河水般的冰冷。缇娜夏对僵在原地的瑞吉斯笑了笑。
「怎么了?不坐下来吗?」
「啊……不好意思。」
瑞吉斯总算在椅子上坐下,她随即把茶杯放在他身前。看起来不像女王的这种举动会让人觉得她的性格很容易亲近,但他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暗杀对策。这两三个月来,在与她针对改变铎洱达尔制度进行反复协商时,隐约能看到她身为黑暗时代的人所具有的冷静与透彻感。
继续这个话题感觉很容易陷入难堪的气氛,瑞吉斯转换了话题。
「这么说来,法尔萨斯那边的求婚要怎么回应?如果那边确定了的话,其他的我就拒绝了。」
「啊啊啊啊……我忘了……」
「如果是这样就会忘了的事,拒绝就好了?」
「等,请等一下……」
「总之先去见他一下不就好了。比起像这样原地打转,那样更容易得到答案哦?」
「原地打转……」
被人干脆的这么一说,缇娜夏有些丧气。
但她马上松开了抱着脑袋的手,抬头看向两人。
「啊——还是回到工作里去吧……」
「请随意。」
「明白了。」
女王啪地拍了下手,三人的身影便从房间里消失。时间刚过了中午。
※
明明还是白天,这个房间里却十分昏暗,厚厚的窗帘把窗户遮地严严实实。
避开透进房间的些许日光,少女坐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她眼睛闭着,但没有睡着,她只是喜欢这样。
少女支配了这个封闭房间的每个角落。感觉到有人从走廊上靠近,她抬起了头伸手编织构成,用无咏唱的魔法把门向内打开。
一个青年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情况苦笑。
「又把自己关起来……不偶尔沐浴一下阳光对身体不好。」
「我不喜欢阳光。」
「你真是……」
瓦尔托走进屋里站在她身前,抚摸着她艳丽的银发,密菈莉丝微微笑了起来。
「魔女好像已经即位了,没问题吗?」
「没问题,不即位的话可就麻烦了。」
「法尔萨斯呢?」
「那边目前也没问题。只有阿卡西亚算是个不确定因素。」
瓦尔托说着,边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她斜前方。他翘起腿,用手撑着脸颊,明亮的茶色眼瞳中微微有一丝阴影。
「就算法尔萨斯王和她好上也没关系,只要让他们分开,再单独对上她就行。毕竟她比较弱。」
「是吗?」
「精神上来说比较弱。这一点可是很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意志。
意志有时会催生出压倒性的强者,甚至就此改变历史。他们十分清楚这一点。
少女叹了口气,望着戴在右手上的五枚戒指。
「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演变成直接与她战斗的窘境。就算借用了你的魔力,也敌不过魔女的。」
「我会努力不要走到这一步。虽说是大规模的改写,但还有很多人没变。能用的棋子还有很多。」
看透未来,操作命运。这就是他们的武器。
瓦尔托为了让少女安心,露出了微笑……但不意间微笑从他的嘴角消失。
「——『世界正在等待契机。』」
「什么?」
「这是我父亲的话。世界即使被篡改也仍会收束成接近本来面目的未来。但人们总是依着自己的愿望不断篡改着未来。因为这些事反复发生,所以世界正在等待一个契机。为了恢复自己原本样子的决定性的契机。」
「……真是有梦想的想法。」
「第二天父亲就上吊了。然后我就理解了一切。」
就像是谈及昨天吃的饭一样,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述了凄惨的事实。密菈莉丝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白昼的强烈阳光所形成的阴影,皱了皱眉头。
「瓦尔托?」
「理解了,但我——」
他沉默了。
昏暗的房间闭塞地像是想要拒绝所有的命运,又倦怠地像是被收束的未来所抛弃。感受到充满房间的灰色忧愁感,密菈莉丝站起了身。
少女向瓦尔托伸出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靠上前去,轻声说道。
「我不想你死。」
「……没事的。」
青年笑了。他明朗的表情中,带着一些微暗的达观感。
※
就在快到中午的时候,魔法士长克姆、杜安以及阿尔斯一起来到了政务室。看到他们一起过来,奥斯卡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站在办公桌前,他们的表情有些怪异,感觉到这种奇怪的气氛,王向他们询问。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件事想要向您报告……」
克姆代表他们上前一步,把三份文件递给国王。奥斯卡看了起来。
全部读完后,他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和魔法有关?」
「恐怕是。」
文件上的内容,是关于上个月在法尔萨斯西南部山间发现的遗迹的事。
附近的村民为了采摘野菜进入森林深处,发现了一处由于连续几天的大于而崩塌的悬崖。而悬崖下方有一个似乎是人工建造的洞窟,他们就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城都。
收到联络后前往调查的魔法士们,根据入口通道的样子判断「应该是数百年前建造的遗迹」。但在法尔萨斯的记录中,并没有记载当时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就是说这是个来源不明的遗迹。
魔法士们先回到城堡整理了装备,然后组织了调查队重新开始调查遗迹。
——奥斯卡也确实记得曾经发出过相应的许可。应该是从缇娜夏的即位典礼回来后不久的事。
而他手上的报告书里正写着这次调查的结果。
看到『全员未归』这一段话,奥斯卡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这可真是笑不出来,去了五个宫廷魔法士竟然是这种结果?」
「恐怕这就是事实。」
而且问题还不止这些,似乎一夜之间遗迹附近所有的居民也都从村里消失了。克姆对报告内容进行了补充。
「调查队中有一名魔法士晚了些时间到达现场,就是他发现了这些情况。发觉同伴失踪后他到访了附近的村子,却发现那里也没有人,然后便回到了城堡。所以才有现在的报告。」
「是进入遗迹后没有出来吗?发现这件事的魔法士有进去探索么?」
「他只看了看入口的情况。因为没有找到应该在等他会和的同伴,所以就先去村庄那边看了看。没有深入遗迹,应该说是明智之选择。」
如果他真的进入遗迹,恐怕会因为全员失踪而更难以发觉这件事。
完全情况不明的事件让奥斯卡十分头疼。
「如果是因为进入遗迹而失踪,难道村子里的人也全都进入遗迹了?」
「这应该不太可能……而且因为城堡方面要进行调查,所以遗迹附近都已经禁止进入,村民应该不会靠近遗迹才对。」
克姆说到这里,明显露出了阴郁的表情。
「遗迹入口处有防止劣化的魔法,但那个构成十分特殊。」
「特殊?」
「构成里有很多难以解读的要素。可能是使用了我们所知的魔法史上不存在的技术……所以遗迹内部也可能存在未知的事物。」
听到这里,奥斯卡靠在椅背上,不礼貌地翘起双腿搁在桌上。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向三位臣子问道。
「是不是有阿卡西亚会比较好?」
听到王预料之中的问题,三人瞬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克姆犹豫地开口回答。
「我认为陛下不应该去,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对于失踪的人很抱歉,但我想应该把整个遗迹都封印起来。」
「是接受现在的损失,还是想办法把问题完全解决,就是这样。」
臣下们其实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王。毕竟想要应对未知的魔法遗迹,在法尔萨斯最派的上用场的就是阿卡西亚。
何况奥斯卡在王太子时代就经常和拉扎尔一起去挑战封印的遗迹。
但是现在,如果需要在这次的神秘事件中使用阿卡西亚的话,也意味着要将王送入危险之中。最适合这件事的人是他们最不能失去的人。
他们因此烦恼不已,最终仍旧判断不应隐瞒这件事,于是来到了这里。他们屏息等待着王的决定。
奥斯卡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把脚放下来站了起来。
「我还是按照你们的期待,或者说违背你们的期待?嘛,都行……我去吧。」
三个人努力着没有表现出「啊,果然」的表情。
大致也还算预计之内,以奥斯卡的性格来看怎么想也不可能做出「就这样封印遗迹」之类的决定,真是让人胃疼。
男人猜到了臣下们的想法,但无视了他们,他理所当然地下令。
「越早去越好。明天就准备进入遗迹。」
「明白了。」
三人低头领命后离开了政务室。
他们在走廊里互相看了看,意料之内地叹了口气。
※
报告中提到的遗迹入口,原本应该是埋在悬崖里面的。
位于悬崖下方的通道入口处有一块巨,巨石上也有着泥土的痕迹。恐怕原本有人用泥土和岩石将遗迹掩埋了。但遗迹还是偶然被人发现,造成了许多人失踪。
「既然都封印了,还是希望能留下关于封印原因的记录啊……」
奥斯卡眺望着被雨水冲淋发白的遗迹入口。
众人通过转移门来到这里,在进入遗迹前再次确认了装备情况。因为紧张,除了王以外几乎没人开口说话。
奥斯卡唤来魔法士杜安和格兰福特将军,简单地向他们发出了指示。这两人将分别指挥魔法士和武官。
经常会负责这种事情的阿尔斯由于奥斯卡本人会来,就留守城堡了。搜索队人数太多的话也不方便行动,所以包括奥斯卡在内共有十三人。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先退回来,优先保护好自己。」
虽然王本人就不太会保护好自己,但大家听到王的命令都低头应诺。
魔法士长将留在遗迹入口外,负责与进入里面的杜安保持联络,同时担任与城堡之间的联络点。奥斯卡环视了一下已经完成准备的部下们,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吧。」
漫不经心地说完,奥斯卡带头走进了山洞。肩膀上的红龙打了个哈欠。杜安点起魔法照明,慌慌张张地追上了他身后。
「以几百年前的遗迹来说太干净了。看来真的使用了什么未知的技术。」
「这里的墙壁看不到缝隙。」
光滑的通道四壁明显有人工的痕迹。然而能看得出远远超过当年平均水平的魔法技术。奥斯卡轻轻拍打墙壁。
「不过,也不是说越旧就一定越差吧?缇娜夏也是旧时代的人,但就是那副样子。」
「请您千万不要把这句话对她本人说。」
「不过那家伙,来了法尔萨斯之后也拼命学习过。」
正因为她努力填补了四百年的差距,魔法大国的女王现在才能站在魔法士们的顶点。那沉睡了数百年的这个遗迹又是怎么回事?一行人小心翼翼的走在与法尔萨斯地下迷宫有些相似的通道上。
虽然没有遇到陷阱机关之类的东西,但笔直的通道走起来十分单调。前进了约十五分钟左右,奥斯卡皱起眉头看向身后的杜安。
「这座山有这么大吗?感觉已经走得很深入了。」
「有点奇怪……从距离上来看应该已经差不多穿过山体到另一头了。」
他们是从山侧面的悬崖处进来的。这座山本就不大,照理说应该已经穿过去了才对。尽管如此,通道仍旧笔直向前延伸,甚至看不见前方的尽头。两人不由感到疑惑。
几分钟后,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状况。
「陛下!」
尖锐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走在最前方的两人迅速回头看去。
「怎么了!」
奥斯卡问道,同时感到了些许违和感。队伍最后方的人应该是格兰福特,但他却没有反应。
被提问的士兵咽下了扣税,用带着些许恐惧的声音回答。
「将军……不见了。」
「啊?」
所有人一瞬间都往回看去。
但无论如何凝视身后的通道,都看不到消失了的将军的身影。
「这么快就增加了失踪者啊。」
奥斯卡露出苦涩的表情捏了捏额角。
什么都没感觉到,一直在注意魔力变化情况的杜安也一样。
消失不见的不光是格兰福特,走在他前方的士兵和魔法士两人也同时消失了。更前方的士兵刚好回头才发现了异常。
一行人立刻停下脚步,开始调查墙壁和地板,但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杜安用魔法与外面的克姆进行了联系,随后一脸严肃的表情抬头看向主君。
「陛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样下去很危险。」
「嗯。」
「如果您还想继续搜索,还是向铎洱达尔请求支援比较好。以我们的水平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对……」
这句话指暗指「把缇娜夏找来」。奥斯卡握着拔出的王剑陷入了沉思。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里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怪异。这样下去,可能剩下的所有人也都回不去了。
「……还是就此撤退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开口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却同时感到了一种违和感。
——他看向脚下。
地板正在微微发出白光。里面隐约可见魔法的纹样。???????????????
「快跑!」
奥斯卡一边喊道,一边抓住杜安的手臂飞快向后退去。
但其余人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哑然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奥斯卡不由得咂了声嘴,杜安拉了下他的袖子。
「陛,陛下!」
奥斯卡听到他的喊声向通道深处回头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方的底板全都亮了起来。
光芒随即扩大范围,向两人靠近。往回看去,刚才吞噬了士兵们的地板也开始继续发光。
从两侧靠拢,无法逃脱陷阱指向他们。
最终,通道里全都亮了起来——吞没了最后两人。
※
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一个陌生的石室中。
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记忆有些不连续,不知何时起他就站在这个房间里了。他一瞬前确实还和杜安走在通道里,但现在就只剩他一个。
「这是哪……」
石室不大,呈正方形,边长大约有十步左右。没有任何家具,地板上四处散落着破烂不堪的剑和魔法具。
「真麻烦……大家被分散了?」
奥斯卡确认了右手的阿卡西亚和肩上的那克。巨龙感受到主人的视线歪了歪头。他摸了摸那克的头,环视室内。
房间有一扇门。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奥斯卡如此判断,打开门走了出去。首先必须寻找失散的臣下们,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好久没有一个人探索遗迹了。」
奥斯卡嘀咕了一声,回想起经常偷溜出城的少年时代。
门外是一条和之前的通道一样的走廊。
由于被突然转移,他有点搞不清现在所处的位置,但看起来这个遗迹确实相当巨大。样式简朴的通道里看不到任何光源,但仍十分明亮。路上每隔数十步就有一扇类似的门。而刚才奥斯卡走出来的门则位于通道尽头。
「不需要一上来就选择左右方向倒还不错。」
他一边注意着地板的情况一边前进。虽然现在没有什么机关在运作的样子,但不能疏忽大意。向前走了一段路,他接近了第一扇门。
「那么——」
奥斯卡正在思考门后会有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他立刻向后退去。同时一把刀刃挥过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不知何时从哪里出现的袭击者面无表情地站在奥斯卡身前。身穿黑色轻装的年轻男子双手各执一把短剑。这个大陆上使用双剑的人,基本都与暗杀者有关。
奥斯卡调整着呼吸,握住阿卡西亚摆好了姿势。
「那克,你先避开。」
巨龙听从主人的命令,飞到了天花板附近。
袭击者已经等不及了,他伏下身子向奥斯卡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奥斯卡用阿卡西亚弹开了朝他左脚挥过来的其中一把剑,随即收剑挡住了另一把往胸口刺来的剑。
攻防都在一瞬间,不愧是暗杀者,攻击速度异常快。
但奥斯卡的动作超越了对手的速度。
他在暗杀者再次进攻前就一脚踢向对方胸口。
但对手也向后跳去缓解了冲击。看到他的身手比普通的武官更强一些,奥斯卡弯了弯嘴角。
「还挺厉害的嘛,你是这里的守护者还是什么人?」
听到他充满讽刺的质问,袭击者只是无言的举起了剑。
虽然奥斯卡想多少收集一些情报,但对方好像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毕竟不知道臣下们都遭遇了些什么。
他意识切换。
在袭击者冲过来的一瞬间,奥斯卡向他踏上一步。被错开位置的袭击者的反应迟缓了一刹那。
而这一刹那便是袭击者的死期。黑衣男子的躯干被斩开,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露出痛苦的表情,就这样原地消失了。
面对像是一开始就是幻影的敌人,奥斯卡哑然地看着周围。
虽然有击中的感觉,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阿卡西亚的剑刃上也没有血迹。
「搞什么鬼……」
奥斯卡摇着头耸了耸肩。
随即他便走向那扇门口。
——门的另一侧是和最初那间一样的小石室,但里面空无一物。
奥斯卡调查了一下石室里的情况,又回到通道。就这样,他依次调查了五个一样的房间,期间也击退了几次袭击者。
每次的袭击者都出现得毫无预兆,有时一人,有时两人。既有剑士,也有魔法士,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就只有不会说话,以及受到致命伤后便会消失无踪。
「这是什么地方……幽灵聚会的遗迹吗?」
一头雾水的情况让他不由发起牢骚,但他记得缇娜夏说过「这世上不存在幽灵」。那这种情况应该也是某种魔法作用的结果吧。
奥斯卡在困惑中继续前进,击退第十个袭击者后通道向右边拐去。他注意着周围看向前方,好像有一些岔道。奥斯卡一边在脑中记录地形,一边拐过了第一个弯。
第十一个袭击者出现了。
看到漂浮在与他有点距离的空中的袭击者,他瞪圆了眼睛。
「你……」
这是他很熟悉的某人。
但有一些不同。
长长的黑发仿佛有自身意志似的在空中飘荡。
白瓷般的肌肤和暗色的双瞳,看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清冽外表。
只是她的样貌比他所知的她要年幼一些。
奥斯卡略带紧张地向十六岁左右的魔法士少女说到。
「缇娜夏?」
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白色的双手挥出光球。两个光球变速迂回地逼近奥斯卡。
他吸了口气向前走出一步,斩断了光球的构成。
但随即他眼前出现了黑色的旋涡,奥斯卡略微犹豫了一下,仍旧将剑刺入旋涡中,击碎了隐藏在其中的构成核心。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接触旋涡的手臂负伤的准备,但只有一种弹开了什么的触感,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连续击破了三个魔法,向浮在空中的少女逼近。接着他一挥阿卡西亚,斩破了她展开的防御壁障。
奥斯卡空着的左手伸向少女的脖子。
但她瞬间从原地消失,随即出现在他身后。
身后传来高密度魔力的气息——瞬间令他毛骨悚然。
「……!」
奥斯卡没有回头,向前方跳去。
同时肩上的那克向背后吐出了火焰。它喷出的火焰与少女放出的魔法相抵消。热意伴随着疼痛传到他的皮肤上,周围的温度也在快速上升。
只受了这点伤已经让他很满意了。如果没有那克的话刚才他可能就被杀了。
「帮大忙了,那克。」
奥斯卡一边说着,一边保持距离转过身。
一如既往的美丽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感情。
她盯着男人举起右手,同时空中出现了不可视的风刃。
风刃像是要包围奥斯卡似的向他飞来,他斩破了阻挡在前方的那些,迅速逼近少女。她再次开始编织转移构成。
但阿卡西亚的速度比转移更快。·
剑刃触到了她抬起的白色手臂,魔法构成随之四散。
奥斯卡面露苦涩,继续把阿卡西亚向前挥去。
她睁大了暗色的双眼
被斩断了手臂和脖子的少女,晃动一下后消失了。
「这可真是不好受……」
奥斯卡吐出了心底阴郁的感情。
——对于是否应该攻击她,开始他还有些犹豫不定。
但看到那克对她露出了敌对的姿态,他才终于确信那不是本人。
这就好办得多。如同缇娜夏自己以前说过,在这种狭窄的通道里,在这样的距离上,他拥有压倒性的强势。更何况刚才的那个少女,比他认识的她行动更迟缓一些。
——就算知道只是个冒牌货,但还是会留下些难受的余味。
「感觉会梦到这事,真糟心。」
奥斯卡为了吐出难受的心情而深呼吸了几下。
那克像是在安慰他似的小声叫着,他苦笑了一下,再次向通道深处走去。
※
此后刺客仍不断出现。
他们的实也各不相同,不知道基于什么样的原则出现。刺客中他认识的就只有刚才的少女。
奥斯卡一边解决袭击者,一边在头脑中整理着如迷宫般复杂的通道。他逐个确认岔道,去除一条条死路。
当他再次离开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石室后,那克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奥斯卡还没来得及感到奇怪,一个穿着白色魔法服的女子便出现在他面前。他反射性的举起阿卡西亚。
女子刚看见他就睁圆了眼镜,想要说什么似的张开了娇小的双唇,但又慌忙举起了剑。阿卡西亚直接砍在了剑身上。
王剑的第二击来的更快,她调整姿势勉强接下。
「奥,奥斯卡,等一下!」
「很像嘛。」
他平淡地回了一句,继续第三击。
她斜过剑刃接下,但奥斯卡中途扭转阿卡西亚,卷落了女人的剑。紧接着他用左手将正在动摇的女人的肩膀推到墙上,同时用拿着阿卡西亚的右手抓住了女人的左手,用身体把她压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她那紧贴在奥斯卡身上的纤细身体想要逃跑而扭动起来。她惊慌失措,朝着男人大叫。
「等一下!近!太近了!」
「越看越像真的嘛。」
「就是真的啊!」
奥斯卡把脸凑了上去,吻了一下她的左耳。
白色的耳垂眼见着染上了朱红色。
「等,等一下啦……真的……」
女人用快要哭出来的微弱声音说道。
奥斯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快要沸腾的姣好脸庞。
她刚想要继续恳求时,奥斯卡突然笑了起来,放开了她,低身捡起她的剑。
「好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本人的吗!?」
「当然了,只是逗你玩一下。」
「…………」
缇娜夏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奥斯卡则回以一声坏笑。
突然出现在遗迹里的缇娜夏深呼吸了三次,终于让气得发抖的肩膀平静下来。她收好剑,重新面朝奥斯卡,用手指着他。
「因为有魔法攻击接触了你身上的结界,所以我就到法尔萨斯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在那里问了阿尔斯,又在遗迹入口问了克姆,然后才来到这里。」
「结界?有那样的东西吗?」
「一直在你身上,不过我有让他变成你看不见的状态。」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的即位典礼开始。」
「……那还挺久以前了。」
听她这么一说,奥斯卡开始寻找当时的记忆。
的确有被施加结界的记忆,但他记得后来应该解除了。
「你不是把它解除了吗?」
「没有解除,只是强化了一下并且施加了迷彩。」
缇娜夏吐了吐舌头,坦然说道。
看来她在即位典礼后说的「结界已经解除了」是骗他的。确实奥斯卡在杜尔扎和禁咒对抗的时候,魔法士们说有另外的结界保护了他。事到如今才知道这一真相,他不由干笑一声。
缇娜夏理所当然似的继续说道。
「因为是我施放的结界,所以与我有联系。我感觉到它防御了魔法,你和魔法士战斗了吗?」
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不久前的战斗。当时还以为手臂会受伤,但只感到轻微的冲击就没事了。奥斯卡苦笑着指了指她。
「和更年轻一些的你战斗过。」
「咦……果然我也被记录了吗?」
缇娜夏脸上露出了难看的表情。奥斯卡惊讶地反问她。
「记录?那些袭击者都是什么人?」
从之前开始就有很多情况让他十分在意,他向缇娜夏问了其中之一,她苦笑着回答。
「这里好像是……用来记录和保存人类的一处场所。」
「啊?」
——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看到难得有些发愣的奥斯卡,缇娜夏的嘴角微微弯曲。
「虽然不知道原理是怎样,但这里会捕捉人类,然后制作其复制品。制作出来的复制品只是单纯作为信息被储存起来,但如果感知到入侵者的话就会实体化并将其排除。」
「复制品就是指那些家伙咯。」
「是的,这里发生的事在铎洱达尔被记录为《苗床事件》。四百年前我也曾为了寻找失踪者来过这里,也被白光捕获后差点被复制了。我以为我在中途就逃走了,但看来还是被复制到了足以实体化的程度。」
「你来过的吗!」
「要是没来过就找不到你了。我是靠着结界的感知强行转移到你附近的。」
缇娜夏鼓起了脸,好像还很在意刚才被他捉弄的事。
但这个情报很贵重,铎洱达尔有关于这个遗迹的记录,而且她就是当事人。奥斯卡看向身材娇小的女王。
「那封住遗迹入口的人也是你?全都埋在悬崖里。」
「是指刚才的入口吧,那个不是我做的。我当时把入口整个都破坏了。而且遗迹本身其实不在那座山里面,我也不知道这个遗迹的真实位置。四百年前我是从铎洱达尔的入口进来的。」
「还有其他入口!」
「是的,走进入口的人会被转移走,入口附近的人则会被抓走。——这样看来可能还有其他的入口。」
这情况让人有些无语。奥斯卡平复了惊讶的情绪,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苗床事件》,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危险。被抓走的人最后会怎样?会被种上蘑菇之类的吗?」
「真是让人讨厌的想象……不会种蘑菇啦。应该正睡在复制室里。我来给你带路。」
「谢了。」
奥斯卡率直的话语让她露出了笑容。看到她许久未见的可爱样子,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他们在求婚事件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她还没给出回复,但奥斯卡并没有特别焦躁。
她真是个笨拙的女人。让她「用感情决定」,肯定相当混乱。但反正他也没什么着急的意思。就由得她慢慢考虑答案好了。
不过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肯定已经把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了。慌忙来到这里的女王,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危急事。
「往这边走,奥斯卡。」
缇娜夏向他招了招手,两人开始往复杂的通道中走去。
她虽然时不时会烦恼一下,但仍旧不回头地一路前进。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帮助,奥斯卡安心了不少。虽然他没有特意去想,但之前他已经不太自信能救出所有人。
他一边想着要摸摸身边女人的头,一边问道。
「复制完的人会被释放?」
「不会,那些人会保持睡眠直到衰弱而死。四百年前来的时候白骨堆得像山一样高,十分吓人,所以才叫《苗床事件》。」
「看到那种景象的确让人开心不起来啊……」
调查队失踪是三天前的事,现在应该还没完全衰弱致死。
此时奥斯卡想起了刚才还在一起的那些人。
「和我一起进来的其他人也被分散到遗迹各处了吗?」
「不,我想应该都在沉睡。你会被传送走大概是阿卡西亚的缘故。因为有它在你才被判断为异物排除掉了。这个遗迹里应该有专门用于废弃那种东西的房间。」
「是因为这个?」
听到她直白的回答,奥斯卡不由看向自己的爱剑。
确实他传送到的那个房间里的地板上散落着各种东西,但其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看来那个房间的确专门用于堆放魔法具。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这里应该是自动运作的。说实话,这里到处都是正常的魔法技术办不到的事。让人很难受。」
缇娜夏皱起了眉头。
这句话意味着,这个遗迹即便对她来说也无法了解其源头。
「自动运作?这里没有人?魔物呢?」
「至少四百年前这里没有。也搞不清楚这里的目的,全是谜团。」
持续运作超过四百年的《苗床》究竟是什么?
奥斯卡思考起这件事,忽然察觉到某种气息,抬起了头。
他们面前出现了新的袭击者。奥斯卡对陌生的男魔法师举起阿卡西亚。
然而比他挥剑更快,男子的身体即刻裂开了。
应该是身边那女人干的。看到没有咏唱,连手都没挥一下的攻击,连他也不由得呆住了。
「你够厉害的。」
「这些东西没完没了的。毕竟本来只是信息,可以随意复制。」
「人类的复制品?正常来看是不可能的吧,以前有魔法士能做到这些吗?」
「没有。魔法法则是从不会改变的东西……其实这里使用了魔法法则中不可能存在的技术。即便是我或者上位魔族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魔法法则中不可能存在的?之前是不是也碰到过类似的东西?」
「……那个魔法球。」
缇娜夏不甚愉快地回答,奥斯卡也想起了创造了他们相遇契机的那个魔法球。这么说来,那也是个违反「魔法法则」的存在。缇娜夏用苦涩的声音继续说到。
「四百年前我最后也没能破坏这个遗迹。因为攻不破它的自动防御系统。」
「所以就把入口破坏了?」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但如果它还能在别处打开入口的话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奥斯卡赞同她的说法,一边展开思考。
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地方,但这里明显是「有意志的存在所创造的地方」。如果这里是某种能够违反魔法法则的存在建造的设施的话,也许它的目的真的只是「记录人类」。
记录下来,收集起来,储存下去。
那这些记录又是准备给谁看的?
就像小孩子收集彩色玻璃球,把它们排列在阳光照射下的窗边一样,他脑中浮现出这种十分常见的景象。
——小孩子常常十分残酷,并不会顾惜别人的痛苦。
奥斯卡因自己胡乱的想象叹了口气。
两人又拐过几个弯,一边击退袭击者一边前进。
不久他们来到了通道的尽头,眼前有一扇巨大的门。缇娜夏手搭着门回头看向他。
「有多少人被抓了?」
「有个小村庄整个失踪了……加上城里来的人大概总共有三百多一些。」
「好多!」
她把手从门上收回,抱起了胳膊,她皱起美丽的眉毛抬头看向男人。
「我会在这里打开转移门,你把里面的人叫醒带过来。人应该都被茧包着,茧是可以切开的。」
「茧这个词听起来就有些不太好啊……」
「毕竟是人类的保管库。另外切开茧的话就会有大量的守卫出现,那些由我来负责。」
「大量出现?你一个人没问题?」
「没问题,但可能不能坚持太久,你要赶紧。」
缇娜夏低着眼睛微笑道。她的美貌显得有些虚幻,让奥斯卡略感不安。
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打算接受。想必她已经有准备。
「危险的时候记得叫我,不许受伤。」
「铭记在心。」
她苦笑着开始了咏唱,暗色的双眼露出催促的眼神。
奥斯卡点了点头,推开了门。
门的里面有相当大的空间。
这里散发着与大圣堂相似的神秘气息。看到里面的景象后奥斯卡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
空旷的地板上,堆放着无数个成人大小的茧。半透明的茧个个都在地板上生根。
奥斯卡靠近了离他最近的茧,发现里面有一个倒伏着的闭着眼睛的男子,他边上的茧里则只有白骨。
这就是缇娜夏所说的茧吧。奥斯卡看到这令人恶心的光景皱起了眉头。
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背,缇娜夏已经开启了转移门。
「好了,交给你了。」
她将奥斯卡留在那里,向房间深处跑去。
或许是对她的动作产生了反应,房间最深处,刻满花纹的墙壁前出现了十几个守护者。
缇娜夏停了下来,她没有拔剑,而是交叉起双手。
「以吾之言语为定义,未曾开刃之铁。否定之裂缝。没有疼痛的时间。」
女王的声音响彻空间。
空气发生了变化,二十多把新月形状的深红色刀刃出现在空中。
缇娜夏微吸一口气,用美丽的声音轻声说道。
「——拒绝吧。」
刀刃同时向守护者攻去,他们面无表情的迎向刀刃。
缇娜夏操纵者刀刃一边喊道。
「卡尔!森!」
「来了来了。」???????????????
「有何吩咐。」
顺应主人的召唤,两位精灵转移到她身旁,看到周围的情况后皱起了眉头。
「又是这里?我讨厌这儿。」
「不要抱怨赶紧干活,卡尔。」
他们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开始编织致密的构成。强烈的魔法攻击像雨水般倾泻到守护者身上。
外形和性别各不相同的守卫们像割草似的一个个被消灭。但随即又有新的守卫补充出现。
奥斯卡一边注意着成为战场的大厅深处,一边在茧中穿行。
他找了目标,用阿卡西亚切开了茧。茧从被切开的地方开始融化,慢慢失去了形状。王踢了一下还在睡觉的男人。
「杜安,起来了!」
过了几秒钟传来了呻吟声。奥斯卡抓起杜安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他确认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开,用强力的声音命令他。
「入口那边开着转移门,打破茧让里面的人去避难,叫醒城堡的人的话就让他们帮你!」
杜安睁圆了眼睛。看了看周围后连忙站了起来。
「我,我明白了……」
虽然他还没能完全理解现状,但还是首先开始解救被关在门口附近的人。
奥斯卡继续打开附近的茧。
这些茧基本都是法尔萨斯的调查队成员。王把他们叫醒后把命令传开。把部下们叫醒以后,奥斯卡向着更深处的茧跑去。
被召唤而来的卡尔看到主人额头浮现的汗珠皱起了眉。
他们原本就需要一边保护附近的茧一边战斗,更何况缇娜夏还需要维持转移门。为了维持从不知身处何方的遗迹里通向外面的转移门需要相当大的力量与技术。卡尔把一边做着这些一边仍在继续进攻的女王推到了自己身后。
「小姐,还得再叫两三个过来。」
缇娜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伊兹、赛哈、米拉,拜托你们了。」
被叫到名字的精灵依次出现。他们看了看周围和主人后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缇娜夏喘息着下令。
「尽量在不要伤害到人的前提下……维持住现在的场面。」
「明白了。」
听到熟悉的应和声,缇娜夏稍微放心了一些。她喘了口气,马上开始了新的咏唱。
出现的守护者已经超过了一百个。而且他们会不停进行攻击。再怎么杀死他们也会立刻出现新的幻影。
为了保护茧,缇娜夏等人无法使用大规模魔法,虽然他们的实力远胜对方,但不断的消耗战仍让他们积累了很多疲劳。但就算再叫精灵过来,也会因为场地和茧的限制无法很好地战斗。因此就算痛苦也只能继续维持现在的状况。
「那边!把茧打开!」
法尔萨斯士兵们正高喊着到处跑动。
在激烈的战斗中,从缇娜夏后方跑来这里的士兵们,看到拥有异样容貌的精灵们时吓了一跳。但缇娜夏注意到他们的样子回头微笑。
「拜托你们了。」
在她的话语和笑容的推动下,士兵们回过了神,慌忙开始打开附近的茧,将衰弱的村民们送到入口处。
但就在这时,有一个守护者转移到了村民的旁边。
男人的身影正准备向一名孩童的背后挥下手中的剑——缇娜夏发现了他,举手击碎了对方。察觉到这件事的士兵急忙护住孩子,把他带往门口。
缇娜夏看到孩子被母亲抱进怀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来得及安心,她就因过度用力的反作用而差点摔倒。
「……」
她将胳膊伸向空中。那只手原本应该什么都抓不到,但却被身后的男人撑了起来。
他拉起缇娜夏的身体,窥视着她暗色的双眼。
「危险。」
「奥斯卡。」
「还能再加把劲吗?」
——毫无迷茫的,坚强的话语。
缇娜夏微笑着。
她喜欢他鼓励她继续战斗下去的声音。她喜欢直到最后都信任她的他的想法。
所以她想回应他。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要坚强地站在这里。
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残酷,只是存在于此。
世上一切都是特别的,又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可能发生的事才会发生。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放弃。
「没关系,我能行的。」
她点了点头,摆好姿势继续与敌人相对。
没有跨不过去的障碍,她这么对自己说道。
※
战斗开始后过去大约十五分钟。
法尔萨斯调查队已经把大约九成的人救出了大厅。
士兵们分散在各个角落,正在打开茧救出剩余的二十多人,这时缇娜夏忽然痛苦地扭曲了脸。
「呃……」
——有什么力量想要关闭转移门。
这种压力也直接传递到了身为术者的缇娜夏身上。
未知的力量强烈地压向她,想要直接把转移门这一概念排斥出这个空间。如果不是她的话,恐怕肉体会被瞬间压碎。
甚至就算她也未必能坚持到所有人都逃走。
脸色有些发青,但缇娜夏仍维持着锐利的眼神,正在她身旁挥舞阿卡西亚击敌的奥斯卡最早发现了这个情况。
「缇娜夏?」
他看向她的脸,用手擦去她额头的汗水。缇娜夏满脸痛苦地眨了眨眼。
「敌人……开始干扰了……想要强制关上转移门……」
她正在与看不见的压力战斗。看到她拼命对抗那个力量,奥斯卡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前方。
守护者的出现速度大幅下降,人数也在变少。
但这并不代表着敌人的力量衰退,而是因为他们增加了对缇娜夏的压力。
奥斯卡看向深处墙壁上那些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花纹,下定了决心。
「缇娜夏,把视野借我一下。」
「奥斯卡?」
她睁大眼睛,但随即点了点头,轻声咏唱起来触摸了男人的手。
「千万不要乱来……」
「也有必须这么做的时候,没事的。」
奥斯卡深吸了一口气。
——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除了他原本就能看到的那些魔力,那些更细小的魔力丝线也逐渐浮现在他视野中。
依靠她的视野,奥斯卡看见了深处墙壁上缠绕重叠着的精致复杂的花纹。整面墙就像是被爬山虎覆盖了一样,底下的石壁完全被纠缠围绕着的光线所遮掩。
他用左手使劲握了一下缇娜夏的手。
「你留在这里。」
留下简短又坚毅的一句话,奥斯卡往前冲去。他穿过了身处前线的精灵们,冲进了守卫者中间。他用力一挥阿卡西亚,弹开了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的刀刃。
以他为目标放出的魔法则在精灵们的干涉下消失在途中。肩上的那克也转动脖子吐出火焰,击退了逼近的守护者。
——再浪费时间,就要被敌人吞没了。
奥斯卡斩断了挡住他去路的守护者,趁着空隙中脱身而出。
他瞬间来到了墙壁前,保持面向墙壁的姿势向身后挥出王剑,解决了从后方袭击过来的守护者。他看向发光的墙壁,视线停留在其中的一处。
「是那里。」
在他右边几步的墙壁处,与底板相连的地方镶嵌着一个巨大的水晶。透明的内部浮现出复杂的魔法构成,正在水晶里面旋转。
奥斯卡向着水晶靠近几步,便毫不犹豫的用阿卡西亚刺穿了它。
清澈的破碎声振动了整个空间。
瞬间阿卡西亚上的花纹也有些发热。
但一瞬便平静了下来,水晶球随即粉碎四散。飞散的碎片和守护者们一样,如同幻影般消失了。
然后,整个空间似乎也扭曲了一下。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回响在整个大厅里。
「——」
像是气压变化似的感觉在空间中蔓延开来。奥斯卡反射性的按住了耳朵。大厅各处传来悲鸣声,有人抱着头蹲下,周围一片混乱。
但不久这种感觉便退去了。
奥斯卡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时守护者的身影已经全部消失。那堵充满复杂魔法花纹的墙壁也失去了光芒。
「核心……被破坏了?」
听到了某人哑然的说话声,奥斯卡回头看去。从压力中解放的缇娜夏睁大了眼睛。她一但吃惊就会露出这种孩子般的表情,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他看着她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啦?」
「你的表情很有趣。」
「突然说这个!?」
看到她的反应,奥斯卡笑地越发开心。他准备迈步向她走去,但耳边传来了充满怨气的低语声「可恶的内部者……」。他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发现异常。
「刚才是什么……?心理作用?」
他摇了摇头,回到了缇娜夏身边。她好像仍在为突然到来的终结而感到惊讶。
「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核心不是就在那里吗?」
「的确有,但还有很多其他看上去很类似的东西不是嘛!你怎么知道那里就是核心?」
「直觉。」
「……你是个例外。」
缇娜夏的眼神中混杂着呆然和感叹,叹了口气。
四百年前,连杀死魔女的女王和她的精灵们都拿它毫无办法的神秘遗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阿卡西亚的剑士破坏了功能,失去了作用。
※
村民们的避难完成后,缇娜夏最后一个离开遗迹,她回头看了看洞窟里的通道,确认了里面已经没有人,然后把手伸向通道。白色的手掌中闪过雷光,通道深处传来一阵地动的声音。
山洞深处的崩塌瞬间导致了连锁反应,最终入口也倒塌了。缇娜夏看完这些,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来。
「这样就好了。虽然遗迹的功能都被破坏了,通道不去管它也没事,但感觉留下来也不太好。」
「嗯,帮大忙了,谢谢你。」
「我才想道谢,多亏了你把遗迹破坏。」
暗色的瞳孔像是望向遥远过去似的眯了起来。坦然但又略含忧郁的眼神属于身为女王的她。正在缅怀曾经失去的臣民的眼神让奥斯卡为之着迷。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件事。
「说到底,创造这个遗迹的究竟是什么人?」
「嗯……虽然我也很在意,但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涉及到魔法法则之外的力量时,就让人如坠五里雾中。」
「话虽如此,但其他位阶还有很多人类不了解的事吧?」
她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就像是在同一个地方重叠着无数透明的书页一样。人类能够认识的,只是其中很少的几页。所以除此之外的位阶仍有可能存在法则之外的东西,奥斯卡是这么想的,但缇娜夏却摇了摇头。
「你可能有些误解,魔法法则是因为存在于魔法位阶所以才被这么称呼的,但实际上它在别的位阶一样能起作用。所以人间阶才可以使用魔法……也就是说魔法法则也是世界本身的法则之一。虽然世界由诸多位阶组成,但它没有因此被分割,而是一致的。就好比虽然我和你看到的视野内容不同,但存在于此处的事物并不会变化对吧?」
她啪的一声弹了下手指,淡淡的魔力飞沫飘了起来。
由于进行过魔力视觉的训练,所以奥斯卡也能看到这些。而身为当代第一的魔法士,她应该还能看到更多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就因此不同。
「所以,世界上可能存在着『魔法法则中没有的法则』,但其他位阶也不可能存在『违反魔法法则的法则』。毕竟这就意味着『违反世界』。」
「是这样吗?」
他恍然大悟。就好比在同一个池塘里,靠近表面的水和池塘底部的水多少肯定有些不同,但他们仍旧拥有着「同一个池塘里的水」这一共同点。奥斯卡理解了这一点后,自然而然地问道。
「那世界之外又如何?」
「…………欸?」
缇娜夏像猫一样睁圆了双眼,奥斯卡继续对她说道。
「这个世界里的法则在不同的位阶里也是通行的。那世界之外又会怎样?」
「世界之外……这是什么意思?请不要突然搬出奇怪的概念来。」
「你前面不是说这是违反世界的法则吗?」
「所以就是世界之外吗?就算你提出这种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东西也……」
「有人证明它不存在吗?」
对他来说只是个理所当然的确认,但缇娜夏像是被提出了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一样沉默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角。
「的确……没有被……证明过……但这根本不可能啊,证明不存在世界之外什么的。」
「嘛,的确如此。毕竟其他位阶都还未被人类完全识别。」
所以奥斯卡所说只是一种单纯的可能性,想要进一步明确其真伪是非常困难的。但缇娜夏或许被这种可能性触动了什么,暗色的眼神变得沉浸起来。
看到她逐渐深入思考之海。奥斯卡低头凝视着她。
倾国的美貌对他来说已经习惯。
她既是女王又是少女,是可怕的魔法士……也是他疼爱的女人。
她总算察觉到盯着自己的目光,抬起了头。接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美丽的脸庞一瞬间变得苍白,但又马上变得通红。看到她像是要烧起来的脸,奥斯卡终于想起她还没给出对于求婚的回复。
看到明显正在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女人,奥斯卡一本正经地说到。
「回复的话,晚点也没关系哦。」
这句话对她来说好像是突然出现的先发制人的攻击。缇娜夏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一样彭地一下跳了起来。她的脸红的不能再红了,看着地上说到。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倒没什么关系。说起来那之后来了几个结婚的申请?反正其他国家也肯定会提出吧。」
「……大概有七个国家吧。」
「哦~顺便一问都是哪些国家?」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啦!才不告诉你!反正都是些单纯想要对国兵器的求婚!」
「真的么?」
看到他完全不隐藏自己不快的心情,缇娜夏摆好架势。
确实,应该有不少国家真的把她当成一个立等可用的战力。但奥斯卡认为这并不是全部。即位典礼那天,一定有不少人被亲眼所见的她的神秘感所吸引。
——但是,比起那些人来,自己更了解她。
看到他笑出了声,缇娜夏又鼓起了脸,用轻轻的声音问道。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怪怪的地方。」
「这算什么……」
即刻的回复让缇娜夏感到一阵脱力。但她立刻深深吐了口气转换了心情,用手撩起黑色的长发。蕴含深邃的眼神仰望他。
「你并不了解我。」
柔和的清风吹拂而过。
被救出的村民们已经各自接受治疗,由还有体力的人把他们送回了村子。城堡派来的支援在周围喧闹地跑来跑去,但没有人向他们两人搭话。
缇娜夏的眼神望向了铎洱达尔所在的西北方。
「我被称为冰之女王。稍微调查一下应该能找到不少情报。但那些远不是全部。当时的我推进过许多这个时代看来不可能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
缇娜夏淡淡地说到,她的声音里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有些受伤。暗色的眼睛像是把黑夜关在里面一样缓缓地闭上了。
「因为那是黑暗时代,因为我是王,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想说这样的借口。——退位后我有一次秘密地见了我的父母,但与他们见面也只有这一次。既没能和他们好好说话,也没能与他们一起生活……明明小时候那么想见父母,但真的见到后我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最后还选择了魔法的沉眠……我就是这么薄情的人。」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少女。
她的双眼仍旧紧闭。像是看到了曾经笨拙的少女时的她,奥斯卡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了解我以后肯定会后悔。想要和我一起活下去这种事……」
「是吗?那你就说说看。」
「…………」
她的沉默既非肯定也非否定。
她只是这样站在那里。正如四百年前她也是这样孤身一人。
奥斯卡伸手摸着她的脸颊。
「你想说的话就告诉我。不想说的话也可以隐瞒。随你怎么做。就算全部了解以后,我也不会改变的。」
「……你还真是轻诺寡信。」
「是你把我看得太简单了。」
她长长的睫毛摇晃起来,黑色的双眼睁开,略带湿润的看向他。潜伏其中的无边深远,让他联想到无边无际的孤独之海。奥斯卡想要让自己的话语铭刻在她心中。
「我喜欢你奇怪的地方,喜欢你的坚强和软弱,喜欢你的选择、你的态度,喜欢你像小孩子的那一面,也喜欢你身为王的那一面。我觉得你的人生方式非常美丽。甚至就算这些不过只是你的一部分也一样。」
就算不能了解一切也没关系。就算了解也不会后悔。
因为知道她用情至深。也知道她少女般的纯洁,以及选择身为王的态度。
她曾俯视祭典时夜晚的街道,珍惜着人们的生活——只要有那个表情就足够。想来,他从那时起就被已经她吸引,只是一直没能允许自己的这份感情。
缇娜夏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白皙的脸颊上染上朱红。
「真是搞不懂你的喜好。」
「这是我的自由,别管了。」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鼓起了脸颊。
「我本来已经完全对你没有任何期待了。」
「是吗?」
「我是为了帮到你才来这里的。」
「我知道,你是来逼婚的嘛。」
「我才没有逼婚!」
缇娜夏举起双拳大叫,但她随即便收回了手,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后悔了我可不管哦。」
「嗯。」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就算真的有这一天,也不会因过去而难过。
奥斯卡凝视她仍有些不安的暗色眼睛,开口说道。
「我想和你一起,共同生活下去。一辈子就这一次,让我凭着私情做些任性的事吧。」
就像她抛弃一切来见自己一样。
就算自己的一生都将献给国家,但还是想和她一起度过这样的一生。
听到饱含他真挚感情的话语,缇娜夏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但她很快抬起头,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我切实地收到了你的想法。抱歉一直没有回音地让你等了这么久,再原地纠结也有点不太好,所以我现在回复你。」
「你一直在原地纠结吗?」
「你好烦!」
缇娜夏深呼吸后重新站好了姿势。原先略显少女的表情,化作了真挚的情感。
曾几何时见过的,清澈的眼神看向他。
「非常感谢你的提议,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接受。」
如同水晶般坚硬的话语,这就是她的感情。不仅仅是憧憬,不仅仅是依恋,也不仅仅是稚嫩的恋情,还有着共同活下去的觉悟。
大概是因为紧张的反作用,缇娜夏说完后身体微微摇晃起来。奥斯卡抱紧了她。
感受着手腕中纤细的身体,他开心地不能自已,自然而然就笑了起来。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回到少年时代的人。
奥斯卡吻上她光滑的脸颊,她害羞的低着头。
「太近了。」
「快点习惯吧。」
简洁的回答里饱含爱意,奥斯卡确认着手腕中将要成为自己新娘的女人。
他完全没有在意周围臣下们哑然的表情。
他要选这个笨拙的女人做自己一生的伴侣。他希望她能一直露出笑容,希望她身上的孤独能够有所减少。他要比任何事物都更珍视她,和她一起走下去。
他确信,对他来说,要共度一生的人,不可能有比她更合适的选择。
※
总算从男人的手腕中解放出来,缇娜夏为了不要再被抱住浮在了空中,她捂住自己仍在发红的脸。
「我是偷偷跑过来的所以要回去了哦。虽然让精灵暂代我,但应该快要暴露了。」
「你是偷跑来的?亏你还是女王。」
「我才不想被你说!你不是还自己加入调查队嘛!」
她喊了一声,正准备转移离开时却被奥斯卡抓住了手。
「回到城堡后我会发送正式的文书过去的。」
「咦?是准备订立正式公开的婚约吗?」
「当然了,还是说我去找那七个国家的麻烦比较好?」
「请不要这么做。」
看到男子傲岸不逊的表情,缇娜夏皱起了眉毛。她稍微降低了高度,把手放在了男人肩膀上。
「难道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绝对不会拒绝?」
「没有哦?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测。」
「唔——」
缇娜夏又鼓起了脸颊。
——总觉得还是没有实感。
对于自己来说他在某种意义上是离自己非常近,但又绝对不会站在他身旁的人。
至今为止,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没有兴趣,所以总是对他毫无防备。但现在知道其实并非如此,让她莫名害羞地不得了。他的视线和碰触自己的手都让她完全无法平静。真的会有习惯这些的一天吗?
奥斯卡将手伸向她的脸颊,恋恋不舍地轻轻抚摸着。
「你可以随时再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缇娜夏开心地笑着从原地消失。对于在各种意义上都会成为史无前例的王妃的她,奥斯卡苦笑了一下。
虽说是一年后的事,但有些准备已经可以做起来了。在此之前也必须得完成正式的婚约手续。奥斯卡在脑中罗列着应该着手办起来的事,回过身去,和部下们一起走进了通往城堡的转移门。
今后将逐渐积累的这些记忆,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种幸运。
5 感染的愿望
不大房间里,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昏暗。
身为房屋主人的青年,手中正拿着外面传来的联络,身体深深陷入椅中。
联络只有一张纸,上面简洁地描述了一些事项。他斜眼看了看那张纸,随手把它点燃。说出了原本想要咽下的郁闷心情。
「真是的……管理这群急性子的人也是件麻烦事。」
「他们又说什么了?」
密菈莉丝坐在房间对面的椅子上歪了歪头。与瓦尔托坐着的柔软布椅不同,她的身体靠着一把朴实的木头椅子。这位少女对身边的东西有着各式各样的要求,这种很常见的木椅似乎也是她的心头好之一。
瓦尔托轻声发了句牢骚。
「他们想早点开始实战。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啦……」
「让他们去试试,失败了也可以长点记性。」
「那倒也挺有意思的,但那个东西可没有替代物。必须要看准时机使用。」
看到男人略显操劳的苦笑,密菈莉丝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这种人总是把法尔萨斯当做眼中钉?难道外国的月亮更圆吗?」
「也有这种因素,法尔萨斯毕竟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国家,还拥有举世闻名的国家象征——阿卡西亚。而让法尔萨斯屈服于自己,也算是这种人的梦想了吧。」
「肤浅。」
「密菈莉丝真严格。」
瓦尔托把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脸,好像在思考什么。密菈莉丝又问到。
「说起来,法尔萨斯那里好像发现了奇怪的遗迹,那个也是你安排的?」
「不是。那个遗迹感觉应该是《外部者》的东西,完全是偶然。毕竟这次的篡改规模太大,就连这种以前的历史里没出现的东西都出现了。就像在沙滩上挖沙时候突然挖到了下面坚硬的岩石一样。」
「没出现过的东西?世界不是应该想要收束到原本的未来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但也可能是找到了一直等待的『契机』?」
瓦尔特随意说道,但密菈莉丝没有错过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阴暗的意志。
他凝视着房间里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
「如果世界已经开始运转,那我们也必须抓紧时间。让那个遗迹停止运作的人应该是他们,果然关键还在她身上。史上最强的魔法士和精灵术士。正是变弱了的这个她才有可能性。」
所以要迅速地、慎重地。
为了实现夙愿而行动。毕竟不能保证还会经历相同的历史。
瓦尔托起身确认了一下时钟。
「差不多该出门了,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事。那两人不是我们应该正面交锋的对手。」
他放松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看着走到他身边的少女,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但是密菈莉丝——力量终究只是力量,它无法脱离使用者的精神。不管拥有多少力量,只有能够好好使用才有意义。」
「我知道。」
在这片广阔的大陆上,能够称之为「伙伴」的人只有彼此。
余下的全都只是棋子。就算是那个大陆最强的女人也一样。
两人视线交汇。
瞬间后便随着咏唱一起如幻影般消失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两人相信这是唯一的道路,相信他们最终必能得到一直冀求的结果。
没有人能够真正拥有缓缓流淌着的时间。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只能持续地挣扎下去。
※
铎洱达尔现任女王婚约的公开,震惊了大陆的各个主要国家。
由于这个婚约,其他国家想对铎洱达尔的制度改革进行牵制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虽然两国性质不同但都是强国,大陆上不存在能同时与两国为敌的国家。希望以缇娜夏退位为契机将其引入本国的人,看到法尔萨斯最终得到了这个机会,都非常嫉妒。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晓,事件核心的婚约并非因政治目的达成,而只是由于两人个人的约定。
这天,处于话题旋涡中心的美丽女王,正一副不愉快的表情走进了自国的会议室。
「失礼了。」
会议上正在讨论关于设立议会制度的各类相关事项,这类会议至今已经召开多次。在听取瑞吉斯、魔法士和学者们,以及商人和各街镇代表们的各种意见后,议会的设立方案也正在进行调整,虽说不是天天都有进展,但至少仍在逐渐推进之中。
已经坐在会议桌前的其他人看到女王走进来,各自都露出了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他们中半数以上在婚约公布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缇娜夏。缇娜夏一边注意不要脸红,一边向大家打了招呼。
「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退位后会嫁到法尔萨斯。但这一婚约并不会对铎洱达尔的新制度改革带来任何变化。我会努力让这次联姻成为两国之间关系友好的助力,也请大家继续多多关照。」
虽然她已经尽可能心平气静地说话,但表情上还是流露出些许害羞的神情。
大家微笑着接受了年轻女王的这副模样,并向她致以祝贺。
预定之外的内容就只有这些,众人随即不拘形式地开始对本次会议的主题进行讨论。大家没有拘泥于自己的身份率直地表达了各自的意见。宫廷魔法士长的抚着胡子说到。
「大陆史上基本没有实行议会制的先例……」
「南部的一个叫做泰伊尔的小国曾经采取过议会制。但根据记录,当时的议长因为有压倒性的支持,随意改写法律最终议会变成了独裁制度。十年之后,那个国家就由于民众的暴动而灭亡了。」
「看来应该认真讨论修订法律的条件。」
「也要认真研判是否需要取得王的同意,王和议会这两大支柱是应该区分出上下,还是应该完全对等?」
听到各人发表意见,缇娜夏也开始参与讨论。她的表情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起初的尴尬或者害羞。只有着身为即将改变国家的人的神情。
会议开始后大约过了三个小时,虽然讨论进行得很热烈,但决定下来的事项仍不多。而且这些决定的事也还有被修改的可能。
虽然也有人主张这种一步步推进的做法「过于慎重,进展太过缓慢。」,但缇娜夏认为现阶段这样就好。现在毕竟是和平时期,为了避免有人独断专行,慢慢推进也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也是瑞吉斯的期望。
——能来到这个时代也算是一种缘分,她希望尽自己所能帮助他。
这就是她的答案,也是她对国家的感情。
会议结束后回到政务室,缇娜夏打开带回来的各类文件苦笑着。
「真是不容易。」
听到女王的话,前来汇报其他事情的魔法士雷纳特也点了点头。
「这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希望能取得好的结果吧。」
「我也这么觉得。」
莉莉娅把茶杯放在主人面前,看向桌子上的文件笑了。
「这四百年里变化的也就只有纸张的多少了,没什么进步嘛。」
「以前纸张只会用于书本和账本之类的东西,这一点上还是现在比较轻松。」
「没有纸质文件的时候这类报告是怎么进行的?」
雷纳特很感兴趣地问道,缇娜夏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全都通过口头汇报。如果现在也还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回家了。」
缇娜夏指了指雷纳特抱着的一叠文件。看到他很少露出的担忧表情,女王笑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莉莉娅把托盘丢到空中消失了。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缇娜夏大人订婚后就能安稳一些,但看来并非如此。」
「噗。」
被喝着的茶水呛到,缇娜夏大声咳嗽了几下。但莉莉娅仍满不在乎的继续。
「订婚前明明一副犹豫烦恼的郁闷样子,没想到订婚后会因为太过兴奋平静不下来。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一个人笑起来,偶尔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有时还会在床上胡乱挥舞手脚。」
「才,才没那回事!」
缇娜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双手捧着茶杯在办公室里绕起了圈。
「就算结,结婚的话也是一年后的事了……而且还有一定政治上的原因。」
虽然没人问她,她嘴里还是嘀咕着各种借口,脸颊渐渐发红。缇娜夏停下脚步,盯着倒映在茶水表面的自己。
「虽然我的确……很、很喜欢那个人……」
她满脸通红,声音轻的都快听不见了,嘴角像是有点顾虑地,但又很开心地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因初恋而浮躁幸福的这副模样,完全就是个期待结婚的少女。雷纳特看到主君令人欣慰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莉莉娅则耸了耸肩膀。
「她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一直都是这种感觉,还是赶紧把她嫁出去吧。」
「工作我都有好好做的!」
缇娜夏一口气喝完还有点烫的茶,小跑着回到桌前。雷纳特收起了笑容,把新的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今天还有这些事需要劳烦您。」
雷纳特开始向点了点头的主君说明各种事项的情况。除了制度改革的工作外,她还必须处理日常政务。虽然大多数事务都由缇娜夏亲自处理,但仍有一部分会由瑞吉斯帮忙。毕竟如果完全按照她的想法来做,总是会出现各种「完全没有这么处理的先例。」的情况,所以大家多少有些顾虑。而如果这种对她的顾虑持续积累,也会对制度改革那一块的工作产生障碍。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全都依靠力量压倒一切的黑暗时代了。
雷纳特说明了其他文件的主要内容后,将剩余的三页文件放在桌上。
「还有这件事,预定在三天后视察拉托切镇的学院。」
「啊,魔法学院对吧,我还挺有兴趣的。」
缇娜夏拿起文件过目。
四百年前的铎洱达尔,是几乎所有国民都居住在城都的要塞国家,但现在于城都之外还散布着不少城镇和村庄。大概是因为铎洱达尔相对地广人稀一些,因此国内并没有想法尔萨斯里那样比较大型的城镇。而雷纳特提到的这个城镇,就是一个位于城都西方半天左右路程的中规模城镇。
「聚集了魔法士孩子们的学校还挺有趣的。在以前的铎洱达尔一般都是一对一地进行魔力控制训练,但的确也有这种集体学习的做法。」
「如果只是想进行魔力控制训练的话,大约一年后就可以毕业,而目标成为魔法士的人则需要学习到十六岁。目前并不是按照年龄区分进行授课,而是单纯根据能力区分的。宫廷魔法士里也有不少人出身于这个学院。」
「感觉很有趣呢,我可以改变外表年龄潜入进去看看吗?」
「请不要这么做。」
立刻被拒绝,缇娜夏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虽然在城堡里也可以选择喜欢的课程去听,但「学校」这个名词对于无缘接触同龄人的她来讲还是十分有魅力。虽然自己也想去听个课,但从立场来讲她只能正常地去视察。不过她仍旧把这件事作为一件愉快的预定记了下来,这时雷纳特面露难色地继续说到。
「其实,这个学院里最近连续发生了学生消失的事件……」
「咦?这是怎么回事?失踪事件吗?」
「但据说因为原本就有不少学生会逃走,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都是事件。只是听说连行李都消失不见了,所以相关人员都有点惊讶。光这个月就有五个人从学院消失了。」
「这也有点太多了吧?」
如果全都是逃走的学生,这个学院也太严格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大问题。
缇娜夏稍微思考了一下,抬头说道。
「我知道了,视察之余也需要调查一下,你安排下去吧。」
「我明白了。刚好学院的毕业生里有合适的人选,我让她来给您带路吧。」
「辛苦了。」
缇娜夏把有关安排的文件交给了雷纳特,他随即离开了房间。
有非常多需要着手的新事情,还在推进中的旧事也堆积如山。
尽管如此,虽然与四百年前不同,但只要一想起正在全力前行的铎洱达尔人民的足迹,缇娜夏在忙碌的日子里仍感到十分充足。
※
铎洱达尔国内的魔法学院一共有四所,全都由国家运营。
除了一所在城都,其余的都散布在各地,这些学院从周边的城镇村庄中聚集了很多拥有魔力的孩子,让他们接受控制魔力的训练。孩子中有一半人会为了成为魔法士而继续留在学院里,其中更少的一部分人会成为宫廷魔法士。也就是说,魔法学院实质上是肩负着养育下一代国家实力任务的培养机构。
「这个建筑物还挺大的,现在有多少在册学生?」
「正在接受魔力控制训练的幼年生有五十二人,学习成为魔法士的学院生有六十八人。」
「学院生比较多呢,有点意外。是因为学习年数比较长么?」
因视察而到访拉托切魔法学院的缇娜夏,正在学院里四处张望着。
有超过一百名孩子以全寄宿制进行学习的学院建立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经过仔细打磨的木质走廊里施加有魔法结界。走廊沿着校舍的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内侧则建有六个呈八角形的教室。从空中看来和蜂巢有些相似的这个形制,是由当时的铎洱达尔国王以「这样更容易提升魔力。」为原理而设计的。
「嘛,毕竟是魔法学院也没办法,但好像很容易迷路……」
听到女王的牢骚,在她身旁负责护卫的魔法士们露出了苦笑,前方引路的学院长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年老的他感觉到无论赞同还是否定都会对王有所不敬,所以保持了沉默。
缇娜夏从贴着水膜的三楼窗户往外面看去。
圆形校舍的外侧有着绿色的宽广庭院。她指着庭院一角里的一座小小的木造建筑。
「那里是?」
「那是镇上的孩子们就读的学校。作为课程的一环,学院生会在那里担任老师,所以就建在了校内。」
「哦,挺有意思的。的确在教别人的时候自己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校舍的周围有些小孩子正在玩耍。从他们不加修饰的打扮来看,应该都是些平时会在家里帮忙的普通小孩。她微笑着注视他们,学院长略有些顾虑似的说到。
「还有件事……因为听说陛下要来,镇上的几个小孩子也申请说『请务必让我们也参加讲座。』……」
「嗯,没问题,不过讲座内容有点难哦。」
之后缇娜夏预定要讲的课程是以学院生为对象设计的。虽然幼年生希望的话也可以出席,但对于普通的市井孩子们来说应该很难理解其中的意思。园长惶恐地低下头。
「大家都清楚,只是想看看陛下的模样,我会让他们老实呆着的……」
「我不介意的,只要有兴趣的孩子,都可以让他们来。」
看到缇娜夏露出了微笑,学院长的表情放松下来。时候女王坦率地向他提出了问题。
「那么差不多——该说说最近频繁发生的学生失踪的事了吧?」
实际上,魔法学院的学生消失这件事本身似乎并不少见。
为了控制魔力而在读的幼年生从五岁到十三岁都有。因为他们都离开父母在学院里生活,想要逃回家的人一直不在少数,特别是年长一些的孩子。虽然其中大部分都能马上被找到,但偶尔也有无法立刻确认其所在的情况。
但是学院并不会特意去寻找这些消失的学生。这也是由于魔法士基本上都是「重视自我学习」的人。
「该怎么说呢,一个月里有五个人消失,还是找一下比较好吧?」
在预定的讲座开始前,缇娜夏如此嘟囔着,站在她身前的女魔法士苦笑着行了一礼。
「学院方面接下去会进行搜索。但失踪人员里有三人是亲密的朋友,而且都是十二三岁,很有可能一起去了其他国家。」
梳着一头盘起的暗金色头发的人名叫帕米菈,是雷纳特为了本次调查安排的人员。她是这个学院的毕业生,也是宫廷魔法士,与雷纳特是朋友,是可以互相信赖实力的关系。
缇娜夏看了看关于本次事件的文件。
「一个十五岁的学院生,四个幼年生分别是十三岁、十二岁、十岁、五岁。失踪的时间上,十二岁和十三岁的是同时失踪,其余的则各不相同。不过连五岁的孩子都失踪了,怎么想也肯定有问题吧……」
「那个孩子失踪后,学院才察觉到事态有些异常。与其他孩子的家长也进行了联系,但发现他们都没有回家。而那个五岁的孩子,原本就因为自己魔力暴走而失去了父母,无法找人确认。」
听到她的话,缇娜夏脸上的神情略显阴郁。
之所以要让生来拥有魔力的孩子们进行控制训练,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故发生。铎洱达尔由于魔法士比较多,是大陆上唯一建立魔法学院的国家,但其他国家也会让有魔力的孩子去镇上的魔法士那学习魔力控制。因为制度比较完善,这类事故在铎洱达尔已经很少发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帕米菈用略带叹息的声音说到。
「五岁的孩子刚来学院没多久,还在为适应环境而烦恼。除他之外的四个人也各自有学习上的问题,或者对他国的强烈兴趣等想要逃离学院的理由。听其他学生说,一起消失的那两人之前就在计划逃脱。」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失踪事件集中发生的话,有人消失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这也有点不好说……」
缇娜夏把文件丢在空中,抱起了胳膊。她思考了一会儿,向帕米菈问道。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连续的失踪只是单纯的偶然?」
既然学院已经开始调查,城都方面是否还有必要进一步插手?
听到她的问题,帕米菈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我认为这是有人特意选择了『即便不在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学生,然后让他们失踪了。毕竟完全无法找到这么多人的下落这一点太过不自然。」
她的眼神毫无迷茫,她的心气让缇娜夏感到十分舒畅,微笑着说道。
「那就调查一下吧。你先去打探一下学生们的看法。」
「正好学院生里有一个人下个月就会成为宫廷魔法士,我和她分头行动吧。」
「拜托了。我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缇娜夏站起身,等在门口的魔法士低头行礼,打开了身边的门扉,里面就是礼堂。入口处的门帘已经放下,学生们正坐在座位上发出吵闹的声音。缇娜夏提起长长的魔法服下摆走进礼堂。
看到女王出现,学生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让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天生美貌,凝集在纤细身体中的强大魔力。
她的风采非常引人注目、让人为之拜服。
现场的所有视线都聚集在这一完美,但又让人觉得有些矛盾之处的美丽存在上。
缇娜夏站上讲台,环视了半圆形的礼堂。学生们按照学院生、幼年生的顺序从前往后坐在座位上。更后方则是镇上的其他孩子们。
她看了看所有人,莞尔一笑。
「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今天很感谢大家能来到这里。」
与华丽外表不同,她亲切的和大家打了招呼,随即轻轻弹了下白色的手指。
蓝白色的火焰随之升起,化为马的形状在空中跑了起来。火焰之马在学生头顶绕了一圈后消失了。身为魔法士的学院生们为她的技术所惊愕,孩子们则纷纷欢呼起来。
缇娜夏看到镇上的其他孩子们眼中闪烁的光芒,面向大家说道。
「那就开始今天的讲座吧。内容不会太长的,希望大家能听得愉快。」
接着,女王便开始讲述起关于魔法及世界的位阶构造的内容。
※
「女王陛下真是厉害……」
拉德躺在草地上,喘着热气。
他是在学院内建立的学校上学的十一岁少年。前阵子从学院生那里听说「女王陛下会来」,而硬是一起参加了讲座的镇上的小孩子共有十几个。没能来的人或者因为需要给家里帮忙,或者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没能见到女王。拉德准备明天向他们炫耀一下。
这时一位少女坐到了他旁边,拉德抬头看着她。
「咦……」
「你在这里啊,拉德。」
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的意识从半梦半醒中秦清醒了过来。拉德想起了他的青梅竹马的名字。
「尤利娅,你也来了吗?」
昨天她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拉德还以为她没能来参加女王的讲座,想之后给她讲讲。脸上满是雀斑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刚刚才来,所以没听到陛下的讲座,讲的怎么样?」
「超厉害的,好像这个世界是由许多叫做位阶的东西重叠在一起的。虽然我们看不见,但好像有魔力的位阶,还有黑暗的位阶什么的。」
「那种内容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了。这说明世界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广阔得多,而铎洱达尔正在挑战这样不可思议的世界。」
他知道没有魔力的自己无法成为魔法士。但即便如此,身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他仍旧非常自豪。拉德起身握紧了拳头。
「我成为大人后还是想去城都工作。这样也能让妈妈更轻松一些。」
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至今为止都是母亲一人把他抚养长大。如果能在城都工作的话收入也会更高。而且女王所描绘的铎洱达尔的未来,听起来也非常有魅力。
「不管是不是魔法士,大家都可以协力一起建设国家。听说从明年开始,各个城镇都会派出代表,和陛下一起治理国家。这就很有趣吧。」
「我搞不太懂呢。」
尤利娅很成熟的耸了耸肩膀。对于没有听到女王演讲的她来说,只会把这些事当做距离遥远的事。她抱紧了自己纤细的双膝。
「比起这个,听说城都那边要派人来调查学院里的失踪事件了。」
「……就是特伊尤不见了的那事?」
虽然大家都在一块地方上学,但学院生与镇上的孩子们并不太熟悉。学院生平时都忙于自己的学业,除了来做老师的几个人,镇上的孩子们根本不认识其他的学院生。相对的,幼年生的年纪和孩子们比较接近,经常会一起玩。
五岁的特伊尤刚来学院没多久,和其他的孩子不太熟,一直蹲坐在庭院里的大树下。所以拉德有时会去和他搭话。
终于有一天他能接受拉德坐在他身边的时候,特伊尤却消失不见了。
「就算来调查,打听这些事也没什么用。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才对。」
但他对特伊尤感到有些内疚,拉德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情皱起了眉头。
「有魔力的话就算五岁也能到远方去?……我觉得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现在也是这么认为。」
所以他并不知道,特伊尤因为魔力的暴走事故失去了双亲。
「我最后和特伊尤说话的时候,正好妈妈来接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邀请他『一起来我家吃晚饭吧?』,但特伊尤却说『不需要。』……那个时候,那家伙的表情很受伤。」
那天晚上,听说特伊尤消失,知道了他的过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非常不知轻重的话。但除了自己的愚蠢之外,他也不知道其他的什么信息。
拉德发现太阳已经快落山,便站了起来。他还需要回去做家务。虽然刚开始时候因为不习惯总是失败,但现在他已经相当能干了。母亲知道这件事的话可能会很吃惊吧。
「好了,我先回去了。尤利娅也别留的太晚,家里人会担心的。」
「没关系,我去一趟教室就好。」
太阳完全下山后学院的大门就会关上。拉德发现有个勤杂工正向远处的庭院走去。如果被他发现的话两人肯定会被要求「快点回去」吧。
向微笑着的她挥了挥手,拉德跑了出去。
走出学院的时候,他回了回头,眼中映出了巨大圆柱形的校舍的影子。
※
「唔——完全没什么线索啊……」
缇娜夏一边沏茶一边嘟囔着。讲座结束后,她稍微打听了一些事便把调查的事交给了帕米菈她们,回到了城都。现在是处理政务的休息时间,虽然她仍在思考这件事,但仍没有任何头绪。
缇娜夏把茶倒进茶杯,放在办公桌上,拿起茶杯的男人露出了呆然的表情。
「你还真是随意就会出现啊……」
「我可以用转移嘛。铎洱达尔要是有什么事,精灵会联络我的。」
休息时间她来到了法尔萨斯王的政务室,正在工作的奥斯卡因未婚妻的突然来访而吃了一惊,但愉快地接受了这件事。
奥斯卡一边喝着久违的她沏的茶,一边说道。
「是小孩子失踪?查不到行踪吗?」
「完全找不到人,虽然最近才开始认真寻找。有人曾经『在晚上的街上』目击到其中一些孩子,但也有完全没人见过的孩子,情况很散乱。」
「原来如此,那就只有两种手段了吧。」
「是的,地毯式搜索,或者——等到下一个失踪人员出现。」
基本还是会使用前者,她也已经下达了相关的命令。但如果没派上用场,还是要为后者做好准备。等到下一个孩子被盯上的时候,做好准备查明事件的真相。
「不过既然已经开始认真调查,对方也不会马上再行动。」
「也有可能换个地方。」
「我希望尽量避免这种情况。所以已经张开结界,拥有魔力的人现在无法出入那个城镇。如果硬要闯出去我就会感知到。」
「让城镇变成牢笼?所以你觉得这次的犯人是魔法士?」
他看穿了她故意没说出来的事,这也在她的预想之内。女王靠在墙壁上苦笑了一下。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如果牵涉其间的是普通人,那手法也太过干净了。」
——而且,消失的都是拥有魔力的孩子。
缇娜夏咽下了说出口来也只会让人觉得厌恶的可能性。看她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奥斯卡轻轻挥了挥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别想得太多了。因为你总是想要什么事都自己去做。你应该好好用人。」
「你别把话说的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一样!」
「自己亲自去打探情报的人还有什么可多说的?你的外貌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事。」
「这一点上我已经有在学习了!」
她直起了身子叫道。奥斯卡向自己的未婚妻招了招手。
缇娜夏露出疑惑地表情靠近他,他牵起她的手。
「别做危险的事。因为你老是很轻易就受伤,结婚前的这一年里,会让我担心的。」
「……我会小心的。」
红着脸低下头的她,在奥斯卡面前只是个少女般的普通人。
万能的魔法女王,但这并不是她唯一的一面。???????????????
缇娜夏呼出了一口热气,像是清醒过来似的摇了摇头。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应该快到报告时间了。」
「想要换换心情的话随时欢迎。」
她微笑着消失,奥斯卡再次拿起茶杯。
几分钟后,来到房间里的拉扎尔瞪圆了眼睛。
「陛下,您自己沏茶喝?」
「没有,缇娜夏来了一趟。」
「是,是吗……」
「为什么那家伙老是那么不安分呢?」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她离开法尔萨斯时,原以为未来大概只能一年见上一次了,但没想到实际上就好像住在隔壁般可以常来常往。虽然是单向通道,但比预想中愉快地多。
对于国王的未婚妻,法尔萨斯国内基本上都是善意的感情,其中城堡内诸人的反应更都是「啊,果然」。毕竟他们都亲眼看到了王与缇娜夏之间良好的关系,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感到意外。
奥斯卡的父亲先王凯文听闻后,甚至也说「太好了,罗萨莉亚也会高兴的。」。
然而,几乎没有什么记忆的母亲的名字却给奥斯卡带来了些许违和感。
「拉扎尔,你还记得我母亲的事么?」
「啊?罗萨莉亚大人?怎么突然……我大概隐约记得一些。」
「也是,算了,没什么。」
前王妃在奥斯卡五岁时因病去世。然而奥斯卡却几乎不记得那段时间前后的事情。当时法尔萨斯出现过连续的孩童失踪事件,他还记得当时被严令「不许外出。」。当时的他对这个要求感到非常不满……但不知为何,除此之外的事他就基本不记得了。
「要不问一下父亲……?」
据说宝物库里的那个不可思议的魔法球是母亲的遗物。之前向父亲确认的时候,他也说了「可以封印它」,但为何没有任何特殊出身的母亲的随身物品会被收入宝物库?这让他颇为费解。奥斯卡反复思考这些疑问,但还是决定暂且将它们放在一边。毕竟现在眼前还有许多事务堆积如山。
拉扎尔把带来的文件放在王面前,其内容是关于被杜尔扎禁咒毁灭的伊努雷特要塞的重建情况。
「重建工作大约已经完成六成。工匠和魔法士们都相当尽力。」
「完成时候给予他们足够的奖赏吧。但再不快点重建的话,塞扎尔那边的情况就有点危险了。」
位于国境北部的伊努雷特要塞,是牵制旧杜尔扎与塞扎尔的战略要地。在那次冲突之后,虽然杜尔扎已经分裂,但塞扎尔仍沉默地维持着警戒的敌对态势。
奥斯卡想起了以前缇娜夏调查到的信息。
「说起来,塞扎尔那边好像有个邪神吧。」
「那是什么……?」
「我也搞不懂。」
听到拉扎尔的问,奥斯卡随意地回复着。
虽然邪神听起来就像是在开玩笑,但迟早可能要面对它。感受着这种难以明了的状况,奥斯卡摇了摇头,结束了情况不明的话题,回到了正在处理的公务上。
※
回到铎洱达尔的政务室时,缇娜夏耳中首先听到了一个少女愤怒的声音。
「我不是都说了嘛!学院里面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还是调查一下镇上比较好!」
「你对我说这个也没用。我只是被要求跟你一起去学院看一下。」
「你不是就跟在我后面走了一圈嘛!别把人当小孩子!」
「你的确是小孩子。」
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的一男一女的声音,缇娜夏苦笑了一下,打开门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让你们久等了,告诉我今天的调查结果吧。」
「女,女王陛下!」
少女一下子跳了起来,而她身边美貌的高个子青年则耸了耸肩膀。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争论的帕米菈走了出来。
「陛下,这位是朵莉丝,是下个月将会成为宫廷魔法士的学院生。」
「我,我叫朵莉丝。」
少女慌忙低下头。缇娜夏看到她的样子放松了表情,把三个人请到了房间里。
「把你们发现的事情告诉我吧,随便什么,只要你们在意的都行。」
「我明白了。」
缇娜夏在椅子上坐下,闭上了眼睛。这是为了切断多余的信息源,把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
他们报告的内容,概括起来就只有「失踪的孩子们,本来就想离开学院。」。缇娜夏没有插嘴一直听到最后,她睁开眼问道。
「所以,想要离开学院的孩子们某天突然消失了。最后的目击地点也很分散,但没有人在城镇之外见过他们,对吧。」
「我们也向附近的村镇和街道的人打听过了,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这些孩子都不会使用转移,失踪最久的已经两个星期了。」
「这还真是让人疑惑。——对了,艾尔,情况怎样?」
一直沉默着的黑眼黑发的青年轻轻挠了挠头。
「学院里只有大人杀过人。包括学院长、老师、士兵之类的。大一点的孩子里有几个杀过人的,但应该没什么问题?就这种感觉。」
「那些都是入学前的事故或者自我防卫的结果。我已经确认过了。」
帕米菈冷静地补充道。只有朵莉丝没有跟上话题,脸色发青。
「欸!?杀过人……?」
「我能分辨出一个人有没有杀过人。所以才跟着你检查了一圈学院里的人。」
「……哎?」
朵莉丝眼睛睁到了极限,艾尔则用呆然的视线看着她。
——古代文献里也提到过,上位魔族能分别出人类是否有杀过人。
而人类魔法士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应该说是种族特性吧。平时存在于其他位阶的上位魔族们,可以通过感觉判断人类是否杀过人。
这与用魔法杀或者用武器杀武关。他们把这种感觉形容成当一个人直接杀人时,杀人者会沾染上一些东西,导致灵魂层面的变化。
这种情形可能与精灵术士的纯洁有类似的原理。通过参与产生后代的行为而失去力量的精灵术士,以及通过否定同类的生命而成为杀害者的人类,两者都产生了自身无法察觉的变化。
缇娜夏看到少女受到的惊吓,微微吐了吐舌头。
「抱歉瞒着你,因为艾尔除了脸特别漂亮外,基本和人类长得一样。所以才想要瞒着你省得你觉得奇怪。」
「缇娜夏大人从以前起就专门命令我做一些搞不懂原因的事。」
「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是很重要的。你的脸要是能再普通一些就好了。」
「我的脸已经改不了了,毕竟从九百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一直以来只觉得他只是个「可疑男人」的朵莉丝,像是被捞出水的鱼一样嗒吧嗒地开合着嘴。另一方面,事先就知道精灵事宜的帕米菈则表情严肃的向主君问道。
「陛下您认为孩子们已经被杀了么?」
「虽然我不想这么考虑,但现在情况并不乐观。而且,既然失踪的都是拥有魔力的孩子,也应该怀疑可能有禁咒牵涉其中。」
「禁咒……吗?」
「对于禁咒的触媒,拥有魔力的血肉和灵魂比普通人的更好。而且同样身为魔法士,孩子肯定比大人更加容易对付。虽然这种可能性让人有些难受。」
恐怕听她说过这些情况的奥斯卡,也已经考虑到孩子们可能被杀了。没有说出口只是身为未婚夫的对她的一种顾虑吧。但缇娜夏并不是会因此退缩的人,她曾经目睹过更加凄惨的现实。
女王端正了姿势,略微眯起的暗色双眼轮流看向三人。她用冰冷的声音说到。
「铎洱达尔是禁咒的抑制者。如果这些事都出自于某人的某种计划,我们必须立刻施以惩戒。——请继续调查,如果陷入困境的话,我会亲自出马。」
「明白了。」
帕米菈深深低下头。朵莉丝也同样低头,握紧了满是汗水的双手。
※
已经可以看见学院大门,清晨时,镇上的孩子们都在向那里飞奔而去。
但与平时不同的是,大门前站着一个卫兵。大概是城都派来的士兵吧。平时学院里看不到这样的人,孩子们也都觉得很稀奇。
拉德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性。
「送到这里就好了,妈妈。」
「真的?没问题嘛?」
「没事啦,我走了。」
拉德向有点担心她的女人挥了挥手后跑了过去。一进门,他便看见了朋友的身影,举起了手。
「尤利娅!塞内特!」
被喊到名字,正在边走边说话的青梅竹马们回头看向他。拉德和他们并排走在一起,轻声说道。
「好像有人在看守大门。因为有人失踪的那件事?」
「应该是吧,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塞内特是和拉德同龄的少年。他很喜欢看书,昨天听了女王的演讲后就马上就跑去了图书馆。尤利娅惴惴不安地来回看着两人。
「失踪的孩子们会不会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要抓五个人,应该需要个空房子之类的吧?你想,难道是那个五金店的后街里那个房子?」
「……要去调查一下吗?」
他有想要弄清真相的想法,这是对已经消失的特伊尤的愧疚感,也是使命感。自从有孩子失踪开始,母亲就天天送他来学院,肯定很担心他。母亲总是在远处一直守着直到拉德进入学院。
他不想再让母亲担心了。再说了,今后的铎洱达尔也会更加需要像自己这样并非魔法士的人的力量。
「好吧,那就放学后——」
「你们在说什么啊,喂!」
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人吓得一跳,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朵、朵莉丝……」
「要说朵莉丝老师。」
双手叉腰挺起胸膛的少女,正是曾经在学院生时担任过他们老师的朵莉丝。对于爱唠叨,爱照顾人,身为老师却偶尔粗心大意的少女,拉德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老师不是马上要成为宫廷魔法士,所以不再上课了嘛。」
「今天因为需要进行调查,所以你们的课也停了!想要自习的话倒是可以。」
「啊,那我还是回去吧。」
如果学校放假,或许有时间去那间废屋调查一下。拉德刚要转过身,却被朵莉丝拉住了领子。
「不行,如果你们随便跑去胡乱调查被发现的话,就是我的责任了。还是给我去自习吧。」
「为什么啊!」
朵莉丝强拉着拉德走向教室。虽然想跑的话也能跑掉,但拉德知道接下来自己就会被她用魔法抓回来。尤利娅和塞内特互相看了看,无可奈何地跟在了后面。
其他孩子们看到贴在校舍上的停止上课的告示便回去了。四个人走进一间空教室,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朵莉丝大大叹了口气伸了下懒腰。
「我再过一会也要去调查了,在那之前你们都自习吧。我只是来通知大家停止上课的。」
「为什么啦?反正要去调查,人手多一些不是更好嘛。」
「我已经有很奇怪的人手了,所以不需要。他好像看得出可能是犯人的人。昨天在学院里转了一圈,今天要去镇上看看。」
「欸?好厉害。这样就能马上解决了吧。」
不愧是城都派来的调查人员。与兴奋地探出身体的拉德相反,朵莉丝把手抱在了脑袋后面。
「应该也没那么容易。毕竟按照这个条件来看的话,老师们和士兵也符合。」
「啊,士兵是指今天在大门口的那个人吗?」
听到拉德的问题,少女的表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学院平时是没有士兵的。在三个孩子的注视下,朵莉丝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说起来……昨天那个士兵还没来吧?那家伙看到的士兵究竟是谁?」
少女站了起来,第一次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对三人说。
「你们在这里乖乖呆着,我有点事。」
「喂,你要去哪里?」
拉德急忙追上跑出教室的朵莉丝,塞内特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
「士兵是指勤杂工吗?听说那个人以前曾经在其他国家的军队里呆过。」
「啊,这么说来……」
拉德也听过这个传闻。朵莉丝之所以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学院生几乎和在外面做事的勤杂工没有接触吧。但是在拉德听到的传闻里——
「但是听说那个勤杂工以是在军队的食堂里工作的。」
他说出这句话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建筑物外面。
孩子们已经回去了,四周没有人影。只有那个勤杂工在庭院的对面走着。看到他手中拖着的巨大麻袋,朵莉丝屏住了呼吸。
「……你们快回去吧。我有事要问他。」
她这么说完,便向那个男人身后追去。看到朵莉丝快步但安静的追了上去,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拉德对另外两人说道。
「不能让老师一个人去吧。」
至少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要有人去呼叫帮手。现在时间还很早,三人点了点头,往朵莉丝走的方向追去。少女发现他们后虽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并没多说什么。
这时拖着麻袋的男子走进了圆筒形校舍的缝隙。
「朵莉丝,那里面有什么?」
「……那是校舍的中央,应该是个空洞。」
八角形的校舍并没有朝向内侧的窗户。所以那里面是一片只有阳光照耀进去的地方。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所以搜索也只查过一次。那个男人去那里想要做什么?
四人为了不被他发现,贴着墙壁走了过去。那个男人来到校舍中央部分,把麻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麻袋里装的,都是黑色的土壤。男子用烧火棍一样的东西开始把土壤铺开。
拉德之前还在担心里面是小孩子的身体,看到这个情形松了口气,但朵莉丝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差了。她用手示意其他人退走,这是男子已经察觉了他们,转过身来。
男子察觉到四人后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他们离男子只有十几步远,朵莉丝向后伸手推了推拉德的身体。
「你们快逃。」
「欸,那不就是普通的泥土吗……」
「能看到瘴气的污染,那绝对不是普通的泥土。快逃,喊人过来。」
朵莉丝的命令声中完全没有平时的玩笑劲,拉德听到她开始咏唱后大吃一惊。
男子举起烧火棍冲了过来,少年没有再看向他,立刻转身离去。
「我,我马上去叫人!老师你可别死了。」
魔法的光芒在他们身后亮起,传来了让人难受的金属摩擦声。拉德抓起了尤利娅的手,和塞内特一起跑了起来。但平时总有人在的庭院现在空无一人。他们来到了学院校舍的入口附近,但因为上课中止的缘故,大门都锁上了。
「可恶!」
要怎么才能进入校内找人?拉德左右看了看,想起了门口的士兵。他穿过了无人的前院,塞内特跟在他深厚。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尤利娅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
烧火棍向她挥来,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朵莉丝千钧一发躲开了,要是被打中肯定不是小伤。少女慌忙与男子拉开距离,继续中断了的咏唱。
「冰,冰之石。白色的碎片——」
但男子的速度比她完成构成更快。看到他再起举起烧火棍,朵莉丝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浑身发冷。她感到了死亡的预感。
但是,敲碎头部的重击却一直没有来临。
朵莉丝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然后被眼前莫名其妙的情景吓了一跳。
「……尤利娅?」
不知什么时候,刚才还躲在拉德身后的尤利娅站在了自己面前。
年幼的少女抱着胳膊瞪着男子。烧火棒也停在了空中。
不对,那是被魔法停住的。但她没有听到任何咏唱。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甚至不是学院生,只是个镇上的孩子。
朵莉丝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尤利娅没有回头地说到。
「——魔法士在这么近距离与人战斗是自杀行为哦。」
与她声音不相衬的冷静指摘。尤利娅把右手伸向男子,开口道。
「破碎。」
朵莉丝看到烧火棒破碎落下,才明白这句简单的话就是她的咏唱。
没有管僵在原地的朵莉丝,尤利娅轻轻挥了挥手。
「艾尔,来吧。」
她一说完,非人的青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朵莉丝面前。他推了推朵莉丝的肩膀。
「好了,你退下吧。只是稍微没盯着一会儿就干这种事。」
「为,为什么,你会……」
朵莉丝踉跄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一件事。
——只有一个人能命令铎洱达尔的精灵。
理解到其中的意义,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会吧……」
尤利娅的身影瞬间扭曲。
眨眼后,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小女孩,而是穿着白色魔法服的女人。
她是这个国家的女王,继承了十二位精灵的魔法士的顶点,既不是镇上的小孩,也不是无能的少女。只是朵莉丝一直把她当成那样,她呆愣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咦……精法……?什么时候……」
「本来就不存在叫做尤利娅的孩子,一开始我就施加了迷彩。」
缇娜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对朵莉丝说完便转身面向男子。他被魔法定在了原地,保持举着烧火棍的姿势静止不动,用充血的眼睛瞪着女王。
「说说看你到底在处理什么东西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难以分辨的呼吼声。缇娜夏向自己的精灵说道。
「可能受到了精神污染,让他说出来。」
「人类太脆弱了,我很难掌握力度啊……」
无视了精灵的抱怨,缇娜夏将男子推进了校舍中间的空洞处。
这里略显昏暗,地上都是黑色的土壤,还散发出一股异味。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气味,是尸臭。
但这里没有遗体。可能已经被处理了。缇娜夏抬头望向校舍围住的狭小天空。
「你把在禁咒中使用过的触媒带来这里了?是想要再利用这些污秽泥土?虽说这里是容易聚集魔力的构造,但要是被用在这种地方的话会让人想把这里埋起来呢。」
「陛下!」
和几个人的脚步声一起,帕米菈出现在校舍间缝隙的另一边。应该是拉德叫来的援兵。朵莉丝总算泄气坐在了地上。士兵们从她面前跑过。
缇娜夏毫不隐藏不愉快的心情,发出命令。
「立刻去街镇里搜索。既然昨天的调查里没发现,那肯定在学院外的某个地方有禁咒的构成。还要找到……那个魔法士共犯。」
「……欸?」
朵莉丝发出了吃惊声音。帕米菈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只有精灵没什么反应。艾尔抓住了男子的脖子,补充了一句。
「这个男人甚至不是魔法士,肯定使用不了禁咒。应该还有其他魔法士牵扯在这件事里。」
「牵扯……难道是老师们?」
是其他的老师中有问题?但厉害的魔法士有战斗经验也很正常。所以她在听到学院长和老师们「杀过人」时也并不惊讶,但如果那是指「杀了学生」的话……
女王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都已经被调查完毕了。又或者是指使别人杀的人,没有弄脏自己的手?还真是狡猾的对手。」
「欸……」
朵莉丝全身僵硬——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微弱的爆炸声。
地面也能感觉到震感。缇娜夏周身的空气发出啪嚓啪嚓的摩擦声,她皱起了美丽的眉毛。
「总算自己露面了。」
简短地吩咐几句,女王的身影便消失了。朵莉丝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
「快来!老师很危险!」
拉德对着在门口大叫时,城堡的魔法士正好来到学校。
他们简略地听了一下情况,便向校舍方向跑了过去。拉德和塞内特也想跟去,但被看守的士兵阻止了。他推着两人说道「好了,你们快回去吧。」,两人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学校。
「……那个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看到那人丢弃泥土,老师就突然很害怕。说起来那个泥土好像也有些奇怪的味道。」
越是讨论这件事,他们就越是感到不明所以的恐惧感。果然还是应该去看一下朵莉丝是否平安——正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女人从道路远处跑了过来。
「拉德!怎么了!」
「……妈妈。」
看到因为担心自己而跑来的女人,拉德不知该怎么说明。但在他说出什么之前,女人便抱住了他。
「听说城堡派人来调查。学院里怎样了?」
「刚才老师发现了勤杂工他——」
说到这儿,拉德突然感到一阵违和感。她挣脱了女人的手臂,回头看向塞内特。
「咦……感觉我们应该还有一个同伴?」
「……你这么一说……」
他觉得到刚才为止好像还牵着谁的手在跑。但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仔细一回忆,明显有些不自然。拉德的脸色发白。
「为什么……」
那孩子不知何时消失了,特伊尤也是这么消失的吗?
看到拉德脸色很难看,女人略显困扰地苦笑着。
「总之先回家一趟吧。也得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拉德呆然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开始走去。消失的那人究竟是谁?他朦胧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情景。
「我……为什么……」
记忆中出现空白,控诉着奇异的违和感,这种感觉逐渐膨胀,就好像记忆中开了一个大洞一样。拉德用一只手按住了头。
他想要寻求帮助似的看向身边,但塞内特不在那里。
「欸?」
他回头看去,塞内特还站在几步后的原处。看到他没有消失,拉德松了一口气……但他发觉塞内特脸上的血色正在逐渐消失。
「……是谁?」
「欸?怎么了?是我啊。」
「不是。」
塞内特在说什么?就像自己忘记刚才还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人一样,自己也被他忘记了吗????????????????
『那个人,是谁?』
总觉得最近听过一次这句话。
好像是,最后一次见到特伊尤的时候。
黄昏时分,人脸看上去也有些朦胧的时候。特伊尤曾经看着自己这么说过。
「……咦?」
——不对,那时候特伊尤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后的女人。
现在塞内特指的也是——
「你妈妈不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就去姑妈家了吗?」
女人的手从后面放在拉德的肩膀上。
「那个人,是谁?」
拉德一动不动,用眼角看向了女人的手,那只手白的让人感受不到血色。
※
爆炸声是从学院外的城镇方向传来的。
女王没管那些跟不上事态发展的人,用力踢向地面。
「艾尔,不要让任何人进入这里。帕米菈和朵莉丝保护好学生们!」
「了解。」
毫无动摇的精灵回答时,缇娜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不断转移,向发出爆炸声的地方赶去。
这里是毫无人气的里巷深处,位于建筑物的影子里。周围十分昏暗,却笼罩着浓厚的魔力。
不仅如此,这里还散发着血腥味。缇娜夏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个少年,脸色为之一变。
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她十分年轻,打扮的像是小镇上的妇女一样,但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女人注意到了缇娜夏,笑着说。
「哎呀,被找到了?」
女人笑得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一样。
缇娜夏一言不发地走近一名少年,检查了他的伤口。
——塞内特的胸口被贯穿,已经死了。
他脸上满是恐惧的表情。看得出他临死前感受到的绝望感。
缇娜夏咬了咬嘴唇,听见身旁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陛……下……?」
「拉德!」
倒在旁边的拉德的腹部正在大量出血。缇娜夏看到流到地面上的血液的量,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立刻开始为他治疗,同时也施加了镇痛的魔法。
从疼痛中解放出来,少年的眉根缓缓松开。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到……那人不是……我妈妈……」
「不要说话,没事的。」
「特伊尤也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他发现了……因为那人来接我……」
少年想要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或许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活不了多久。流出的血液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多,就算能治好内脏也已经来不及了。
拉德抓住仍在为自己治疗的缇娜夏的衣摆。失去了焦点的眼神寻找着缇娜夏。
「陛下……请救救塞内特……」
「我知道了。」
「还有,妈妈她……」
他的话语在此中断。
少年的眼瞳中失去了光芒,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上方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你是谁?老师?城都派来的调查官?」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仍旧蹲坐在地上。
女人被无视后有些生气,但她转过了身。
「反正也没区别。再见啦。我已经没什么事要在这里做了。」
「——你出不去的。」
听到这句话时,女人的身体被当场弹飞。她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大的手重击一下飞到空中,撞在对面的墙壁上。
「嘎……啊……」
女人因痛苦发出叫喊声,她好像还活着,应该是立刻进行了防御。
缇娜夏阖上了两名少年的眼帘,转移来一块白布盖在了他们身上。看到她在悼念死者,从墙壁上落下来的女子吐了口混杂着血液的唾沫。
「你真蠢,尸体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已经没有灵魂了。」
「或许是这样。但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有意义。」
缇娜夏拢起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她双眼中闪耀着杀机与厌恶,直直盯着那个女人。
「你假装成不在镇上的大人留在这里?因为自己没法进入学院,所以派了手下进去拐走孩子?姑且还是问一下,你这么做的理由是?」
「理由?当然是为了得到力量咯。用魔法士的血肉作触媒,就能增加自己的魔力,你不知道嘛?」
「我知道,这是在黑暗时代被多次尝试的实验。」
「对,我一直想成为魔女。那样的话不就可以活得更自由嘛?所以才一直收集魔法士的尸体,但好像做的稍微过了一些。有人用结界把镇上封起来,我就出不去了。」
「因为犯人是魔法士的可能性很高。」
「虽然不是我直接杀了那些孩子?」
「都一样,而且这两人是你杀的吧?」
听到缇娜夏的话,她耸了耸肩。
「我本来只是想抓个人质。没想到他察觉后就闹起来了,所以没办法啦。说起来,人类比我想象得更容易死呢。」
展开沾满鲜血的双手,女人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闪耀着残酷光芒的双眼,看上去就像是个无知的少女,一点也不像母亲的眼睛。她能够一直隐藏到现在,也是因为拉德没有任何魔法抗性。
但他应该也感到过一些可疑的地方,所以才这么后悔。
缇娜夏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浑身是血的女人。
稀世美貌上浮现出令人战栗的冰冷笑容,一把剑出现在她右手中。
「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希望你未来永远沉浸于后悔之中。」
女王如此宣告,同时迈出了一步。
看到她左手凝聚的恐怖魔力,女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巨大的魔力出现在街中。
——那里面没有任何构成。
其中体现出了身为魔法士压倒性的力量差异,那个女人的身体被缇娜夏放出的不可视的鞭子抽飞。
「呜……」
从刚才开始她连反击的构成都用不出来。虽然拥有凌驾普通魔法士的力量,但她就像是个婴儿一样被对方随意摆布。
女人的身体在飞到空中时被魔力之锁固定在那里。
她的四肢像十字架一样被完全固定,无法动弹。女人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缇娜夏。女王尖刻地说到。
「魔女可远不止如此。不用出丑就这样结束也算不错了吧?」
「等,等一下……你是……」
「铎洱达尔要是真出现这种冒牌魔女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
「『陛下』……难道说你是铎洱达尔女王……?」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下。
女王用细长的剑指向那个女人。剑刃上开始缠绕起构成。
「你没有提问的权利。」
剑刃随着清脆的声音破碎,化为无数碎片,在空中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魔力包裹着每一个碎片,将其漂浮在空中。
缇娜夏扬起嘴角。带有力量的语言从她殷红的嘴唇里说出。
「落下吧。」
碎片如同流星雨般落到女人身上,撕裂了她白色的皮肤。随着鲜血涌出,碎片刺入了她全身。
在被几千只针贯穿般的剧痛中,女人张嘴想要发出悲鸣声。但她的喉咙也早已被诸多小洞刺穿,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零落的喘息声。
在生命中的最为缓慢的最后几分钟里,她甚至无法晕过去。
她的身体拼命挣扎,但也逐渐失去了力量,最终像是坏掉的人偶般咽气了。缇娜夏在一旁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
※
事件在波澜不惊中结束了。
事后的搜索中,在镇上的旧仓库里发现了已经消失的孩子们的踪迹。那里有明显的使用过禁咒痕迹,孩子们的身体早已看不出原样。运送到校内的泥土浸透了他们的血液,应该是想要引发对学院相关人员的怀疑,但如果没有人发现这些泥土的话,可能也考虑在学校里再次构筑禁咒吧。真相因主犯死亡而被掩埋。不过就算知道其中的缘由,也无法拯救任何人。
城都来的援手们正在为后续处理忙碌,缇娜夏则陪着一起交接两个孩子的遗体。塞内特的父母正在激愤地怒骂学院长和城都来的人,他们低着头接受。
然而,让缇娜夏最为痛苦的,是刚好从别的城镇回来的拉德的母亲。
「欸……骗人的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她脸色苍白地来到这里,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叫喊,只是呆愣着,脸上泛着微微的笑容站在儿子的遗体前。她掀起白布,嘴唇颤抖着。
「真的,是你……?」
遗体被清洁地很干净。拉德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母亲将双臂伸向儿子冰冷的身体,把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冷的脸上,万分珍惜地把他抱在怀中。她微弱的声音震动着夜晚的空气。
「……是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你再怎么讨厌也应该把你一起带去才对……!」
听到她后悔得宛如泣血般的话语,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缇娜夏用力按着自己的额角。如果不这么做她可能会哭出来。
失去自己唯一孩子的母亲没有流泪地恸哭着。
「对不起……对不起,拉德……很痛吧……」
已经无法动弹的身体。本不应失去的灵魂、精神、及其存在。
他是个温柔的少年。会担心体弱多病的青梅竹马少女。会勇敢地面对身边的事件。感受到他的生命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缇娜夏用力咬紧嘴唇低下了头。
「此次诸位孩子们的事,都是因我能力不足,真的非常抱歉。」
听到女王的赔罪,塞内特双亲的怒火不知该向谁倾泻,他们努力咽下了嘴边的话语。臣下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注视着自己的主君。
算上失踪的学生共有七人,这次的牺牲者全都是孩子。
这在铎洱达尔国内发生的与禁咒有关的事件里,也算是伤害比较严重的情况。
看到缇娜夏仍旧低着头,拉德的母亲说道。
「这并不是陛下的错……您能这么关心这个孩子……非常感谢。」
缇娜夏的脑海里浮现出拉德的笑容。
想要让母亲幸福,抬头挺胸想要为国家效力的少年。他的希望和未来,就这么永远地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子两人也只剩下了一个。
雷纳特催促了一下仍旧没有抬头的缇娜夏。
「陛下,还有很多事后处理要做,差不多该……」
「……好。」
她心中仍旧留有巨大的遗憾,深深鞠了个躬后转身离去。在将要离开那里时,她听见了背后拉德母亲的啜泣声。
「要是可以再来一次,我愿意代替他……」
女王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雷纳特略觉讶异地窥视她的表情,她暗色的双眼大大地睁开,殷红的嘴唇也有些颤抖。
「陛下?」
她没有回答雷纳特的问题。
当他想要再说句什么的时候,缇娜夏的眼睛看向了他。
雷纳特看到她的眼神不由一惊。
他不清楚其中的感情是决意还是恐惧,但那份感情非常强烈。女王略带紧张地轻声说道。
「接下来交给你了可以吗?我要回城堡一次。」
雷纳特对她身上异样的气氛感到惊讶,但他隐下了这种感觉,低头行礼。
「明白了,请您小心。」
「拜托你了。」
女王的身影随即消失。
雷纳特看了看气氛慌张的背后的遗属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回到城堡的缇娜夏,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了宝物库前。她没有理会门口惊讶的士兵,独自走下楼梯。
魔法的光芒照亮了楼梯,每往下走一步,沉重的记忆就压上她的心头。无论她是否愿意,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少女时代的记忆。
楼梯终于走到尽头。时隔四百年再次踏入宝物库,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走进了深处。她站在巨大的石质架子前,碰触了边上的墙壁。
白皙的手指摸到的地方浮现出一个构成。
复杂的封印构成是四百年前她自己施加的。缇娜夏看了一眼,用平淡的声音开始咏唱。呼应着她注入的魔力,复杂的构成被逐渐解开。
她的声音十分沉痛,但又压抑着所有的感情。
漫长的咏唱结束后,墙壁的中心打开了一个小洞。
——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石箱。
缇娜夏伸出手。
她用左手拿起石箱,打开了盖子……里面放着一个刻有纹样的蓝色小球。
「……就是它。」
缇娜夏的心脏跳得很快,手也有些抖,直直盯着那个小球。
这是改变了她命运的球。不仅如此,它还改变了一个男人的命运,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事物。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到这个球,以为自己绝不会再次拿起它。
但是现在,这个球就在她的手边。
「如果能够倒回一个月,所有人都能得救……就算不行,只要倒回几个小时……」
——过去不应被改变,那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行为,不知道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但是她自己曾为这种力量所救,所以才有现在的她。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少年的笑脸,以及那位母亲的恸哭。
就算以生命为代价,她也想要拯救自己的儿子。缇娜夏怎么也无法否定她的愿望。
「……奥斯卡会怎么说?」
她想象了一下,但也无法确定。感觉他可能会严厉训斥自己,也可能会一脸惊呆地允许自己。
还有——「他」又会说些什么?
穿越四百年改变历史的「他」。
他是怀着多大的决心,才选择握住她的手?
一想到「他」给予她的东西,一想到他因此失去的东西,她的眼睑有些发热。她咬紧嘴唇忍住了涌上来的感情。
——和四百年相比,她只是想回溯一丁点时间。
她也知道这只是伪善,只是自私的自我满足。她自己也早就杀人无数,那些人也都有自己的家人。她很清楚自己身上杀人者的味道肯定比谁都重。
然而,即便如此。
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她的精神中满是畏惧和迷茫。
她好像迷惑了几秒钟,又好像是几小时。
但她还是犹豫不决地,慢慢地伸出了白色的手指。
恐惧、战栗、踌躇、希望,这些她都不想舍弃。
因为这些都是自己的感情。
她想怀抱着这些,在此之上站立起来。
「……没事的。」
缇娜夏怀着困惑深深吐了口气。
然后,她思念着那个男人,拿起了那个球。
※
月光将没有灯光的室内照的雪白。
注意到光芒突然变暗,刚换好衣服的奥斯卡抬起了头。
不知何时天空中布满了云彩。他看了看薄薄的云层间透出的光亮,又将视线转回了房间里。
宽阔的房间显得十分寂静。奥斯卡边打着哈欠边坐在床上,这时传来了玻璃窗被敲响的声音,他苦笑了一下打了招呼,听到了意料中的声音。
悄声无息走进房间的她,微微歪着头笑了笑。
「晚上好。」
「怎么了 ?这种时间。」
「我有点想看看你……」
美丽的未婚妻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奥斯卡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她的脸庞,皱起了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牵起缇娜夏白色的双手,抱起她纤细的身体放在膝盖上。她似乎有些吃惊,但只是伏下长长的睫毛苦笑了一下。经过一阵沉默之后,缇娜夏开口说道。
「奥斯卡……那个球怎么处理了?」
他马上明白了她所指的东西,简洁说道。
「整理宝物库的时候找到了,为了不让人碰到它,我把他保存在宝物库深处。」
「这样啊……」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和之前那个事件有关?」
缇娜夏微微笑了笑,但没有回答。
看到女人固执的态度,奥斯卡将她艳丽的黑发缠在手指上用力拉了一下。
「你还真是秘密主义。我可是要成为你丈夫的哦?别顾虑了,赶紧说。」
听到这番话的缇娜夏,双眼中浮现出一种乡愁似的色彩。
她脸上忽然浮现出开心的笑容,但马上用手按住了眼角,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应该是想把眼泪忍回去吧。小小的脑袋靠在男人胸前,女王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靠着奥斯卡的手臂,一点点诉说起来。
她差不多说完时,奥斯卡露出一脸呆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你啊,明明对我说了那么多次,结果自己用了吗?……」
「……对不起。」
「而且我不是跟你说了别自己行动,但你还装成小孩子潜入,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这样最快……」
真是个完全不听劝的人。虽然他早就知道,但这也过分了点。
虽然这也因为她是一个非常为他人着想的人。奥斯卡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很理解你想要帮助那些孩子的心情,但每次都这么做的话可就没底了。不管多久都无法前进。」
缇娜夏低下了头。他说的那些她一开始就明白。看到她流露出包含着后悔以及另外一些感情的样子,奥斯卡轻轻叹了口气。
「嘛……我觉得你的这种地方也不坏。」
——这位窈窕女子,软弱却又坚强。
看着她,就会觉得无论是软弱还是坚强只是看待方法上的不同,她的本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她是生来便想要珍视他人想法的那种人。但站在女王的立场上,她多少需要变得冷静和通透。只要是经常身处战斗中的人,都会多少烦恼过这样的问题,她也一直在自己面对心中的矛盾。
看着露出愁容的恋人,奥斯卡不由想象。
如果出生在一个平稳的家庭、没有超凡的魔力,普普通通地成大的话。她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度过幸福的一生吧。然而,她自懂事开始便失去了这种机会,而她自己也选择了这条继续战斗下去的道路。
男人把她的头发撩起在耳朵边上,吻上了她白色的脸颊。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所以?救出他们了没?」
听到他好像完全没有怀疑她会失败的口气,缇娜夏的眼神有些悲伤。她的双肩明显的垂了下来。
「没有发动,我没回到过去。」
「没发动?坏了吗?」
「不……不是那种感觉……应该有什么发动条件。」
她的话就这样说完了。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奥斯卡轻轻抱住了散发出些许惋惜感的纤细身体。
她之所以如此动摇,应该是由于自己有过「被人回到过去拯救了」的经历。救了她的人已经消失了。独自一人的她,只能怀抱着感谢的话语以及其他的感情,一个人活下去。那里有着很深的伤,但并未与她共有过去的他,无力消除那些伤痕。
但是……他仍旧想要尽他所能的支持她,他决定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希望她不管怎么迷茫,最后也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而如果这条道路能和他的道路相伴,这应该就可称之为幸福。
奥斯卡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变重了一些。
说是变重,但也并不是真的很重。只是感受到了她用魔法减轻之前的真正的体重。
奥斯卡感到有些讶异,看了眼缇娜夏低垂的脸庞。
没想到她略微皱着眉头,带着点悲伤的表情睡着了。
「哎,你啊……」
顾不上惊呆,疲劳感首先涌了上来。他搬起她脱力的身体,让她躺在床上。
不知是因为精神紧张过于疲劳还是睡得很沉,缇娜夏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看着她毫无防备的身体,奥斯卡叹了口气,伸手抚平了她皱起的眉间。望着她变得平静的表情,他轻声说道。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看着她毫无戒心的睡姿,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掐脸蛋的冲动。
他躺在她身边,梳理起她黑色的长发。手指间的丝滑触感略带着些魅惑的感觉。他很想触摸她柔软的肌肤,但还是收回了穿过头发的手,为她盖上了被单。
她轻轻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起。
听着这小小的声音,奥斯卡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愿她睡在这里时不要梦见悲伤的梦。但愿总有一天她能拥有理所当然的安宁。——他希望能就这样一直守护她。
奥斯卡握住她娇小的手。
伴着这种触感,他也坠入梦中。
6 无血的伤痕
晨光熹微,大概是有人已经打开了窗户吧,吹进来的风拂动她的长发。
但柔和的阳光对她来说非常碍事。她反射性的扭过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正当她打算再次让意识沉眠的时候,后脑勺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缇娜夏,起床了。」
虽然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但她并不想理解他的意思。
她『不要不要』地摇着埋在枕头里的头。男人的无情的声音继续传来。
「起来起来,你也太能睡了。」
男子抓住她纤细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虽然他想撑起她的腰和肩膀让她在床上做好,但她却直接趴了下来。
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倒伏的身体,叹了口气把她窈窕的身子抱了起来。
「我要把你丢进浴池里去了哦。」
「呜……」
暗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一丝,男子没有放过,紧盯住她。
「不许睡,你要是再闭上眼睛我就掐你太阳穴了。」
「唔……奥斯卡,早上好。」
「不用每天每天都让我这么费劲吧?」
他的语气很严肃,但是能感到他深沉的爱。
少女呆呆地微笑着,手搭在男人的肩上慢慢下到地板上,花了些时间好不容易舒展起身体。她往窗外一看,万里晴空。
「天气真好啊。」
「要带你去哪里玩么?有那克在,马上能到。」
缇娜夏睁圆了眼睛,小小的胸中充满了期待感。
但她马上收起期待,苦笑说道。
「要是被发现我不见了就麻烦了。但还是谢谢你。」
「你只是个孩子,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男人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她像一只猫似的眯着眼睛笑了。
※
睁开眼睛,房间里十分明亮。缇娜夏挪开盖在眼睛上的手。
自己不是已经起床了吗,为什么还在床上?她好不容易拖起身体,上半身坐起在床上。耳边传来了平稳的男人声音。
「你起来了?」
她看向声音的来处,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床换衣服。看到十分熟悉的宽大背影,她迷迷糊糊地说道。
「嗯,早上好。我去做饭……」
「啊?」
男子发出呆愣的声音回过了头。缇娜夏歪了歪头,凝视着一脸惊讶的男人。
「怎么了?奥斯卡。」
「你才是怎么了?」
「欸?」
缇娜夏摇了摇满是睡意的脑袋,看了看周围,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接着她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过于纤细的少女身躯。而是已经长大的,柔软的身体。
缇娜夏再次抬起头,看向正在系起袖口的男人。记忆突然跟上了。
「咦……啊,我好像睡迷糊了,对不起。」
「好好起床,别睡了。」
缇娜夏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她把孩提时代的梦和现实混在一起了。她曾经居住的那个房间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她在法尔萨斯王的卧室里。
她重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晚的衣服。
「我睡着了吗?」
「你睡得很香。睡觉时秒睡,起床时还睡不醒,你是打算睡多久?」
「呜……对不起……」
缇娜夏在寝床的边缘坐好。看了看时钟,脸色忽然发青。
「迟,要迟到了……会议……」
「先说好,我可是叫过你一次的。当然你完全没有醒来。」
已经洗漱完毕的奥斯卡露出坏笑看着她。缇娜夏像是被骂的小孩子一样缩了缩脖子。
在铎洱达尔时她也经常起不来床,所以总是硬着头皮整个泡到浴池里让自己清醒。服侍她的女官们倒是知道女王经常睡不醒,但其他人基本不知道这个情况。她得赶紧回去洗漱准备,时间应该将将赶得上。
「我要回去了,抱歉。」
「嗯。」
看到缇娜夏低下了头,男人轻轻挥了挥手。她带着温柔地微笑从房间里消失。看到未婚妻突然消去的身影,奥斯卡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她心里好受一些了没,至少刚才的笑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看了看时钟。他自己平时会更早出门,但今天因为和她睡在一起,所以也晚了一个小时左右。
但奥斯卡仍不由得——想起了睡迷糊的她说过的话。
「这副样子样还能做出什么饭?有点吓人。」
他笑着自言自语,自己也为了工作离开房间。
※
这间巨大的石室可以装下一整栋房子。四壁和天花板裸露着岩石表面,里面十分凉爽。
这并不是单纯的凉爽,四周还漂浮着异样的寒气。寒气来自于房间中央的一个巨大洞穴。
瓦尔托站在洞穴边缘向里面窥视。
洞穴深不见底。但凝神看去,便会发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动。
那里散发着恶意的气息。
「瓦尔托,差不多可以了吧?再把它放在这里我们也要被吞噬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瓦尔托回头看去。大概是不想太过接近洞穴,十几个男人站在墙角边。听到他们中某人发出的劝告,青年耸了耸肩。
「也是,差不多了。」
听到他的回答,那群人吵嚷起来。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都被他阻止了,高昂感在他们中间传播蔓延。看到他们那副样子,瓦尔托苦笑。
「我会负责让它在外面现出,毕竟其他人也做不到。之后就随你们便了,我是不会负责操控它的。」
「没问题,我们会想办法的。」
瓦尔托内心嘲笑着口气充满自信的男人。
强大的力量会让人晕头转向,甚至连自己能否控制它都无法判断。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亲身体验到这些,了解到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感觉。
但他并不准备亲切地告诉他们这些。这并不是瓦尔托所期望的事。
在传承多年的周密准备之上,一个重要的转变即将发生。
※
缇娜夏将将赶上的会议结束后,她与瑞吉斯共进午餐。
昨天发生的事件自然地成为了他们的话题。
「用魔法士的血肉召唤魔力,她还真是干了件令人讨厌的事。」
瑞吉斯罕见的露出了不快的神情,缇娜夏的脸色也有些阴沉。
「这是自古以来经常有人尝试的禁咒,但我不认为它有与被牺牲之人相衬的效果。最多也只能让人成为稍强一些的魔法士。」
为了只是这种程度的力量,最终共有七个人被杀。
如果真正具有相应的知识和力量,而且触媒本身足够强大,只需要一个人的血肉就可以召唤出惊人的魔力。虽然非自己所愿,但因禁咒而获得巨大魔力的她,虽然带着点苦涩的情感,也不由得想起那件事。
瑞吉斯叹着气说到。
「果然无法完全控制禁咒的滥用。」
「虽然很遗憾,但的确非常难。人们通常都有这种印象,只要承担一定的危险,就会得到巨大的收获。但实际上据我所知,这世上完全没有通过禁咒达到原本目的的先例。」
在铎洱达尔的记录中,但凡使用禁咒后,术者基本都会为之毁灭,要不就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暴走,或者是被人破坏。——但了解这一事实的人少之又少。
但如果真的想让大家明了这一点,就不得不公布很多禁咒的实情,如此则多少会让一些人知晓世间存在什么样的禁咒。这就会伴随产生无法忽视的危险性,不管怎样高呼禁咒是无用之物,最终还是会有人染指禁咒。
——这样的话,拥有足以粉碎它的力量才更有意义。
自从缇娜夏考虑解除精灵们的契约时,她就开始构想以铎洱达尔的魔法士为基础,建立专门应对禁咒的魔法战模式。而在她即位前后,便已经选拔了合适人员,进行特殊化的战斗训练,开始实际行动了。
瑞吉斯向她问起这件事,缇娜夏微微笑了笑。
「情况很不错。都是优秀的人才,学得很快。」
「是嘛……从现实角度讲,他们真的能对抗禁咒?」
「能的哦。魔法战并不是单纯依靠火力决定胜负的。更重要的是怎样使用力量……也就是说准备好相应的对策并使对方陷落其中,才是更有效的方法。这一点其实和普通的战争并没有区别,越是周密的事先准备便越有效。特别是事先在现场准备好相应构成的情况。」
通过多名术者一起事先准备好相应的力量,在恰当的时机使用出来,就足以与禁咒争锋相对。「完全不需要从正面与之进行对抗。」奥斯卡在于杜尔扎的战争时也这么说过,缇娜夏对此很有同感。
所以她现在正为此传授技术与知识。只要能够形成沟通默契的精锐集团,比起只靠一个强大术者进行战斗,他们更能灵活发挥出构成的作用。
「会使用大规模禁咒的对手也多数是集团,而且很容易依赖禁咒。我觉得想要控制住这种对手并不困难。」
听到女王充满自信的话,瑞吉斯点了点头。但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对手是魔女又该怎么办?」
他无意中问出了沉重的问题,缇娜夏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的嘴唇动了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相当困难。毕竟战斗经验完全不同。只能做好周密的准备,设下陷阱……就算如此,还是应该尽量避免直接对决,想其他方法解决问题。」
瑞吉斯应该也料想到了她的回答,他轻轻咽下口水。
——相比大规模禁咒,魔女更恐怖。
拥有着强大的魔力、经验、意志,杀死魔女的女王比任何人都清楚与这种人对峙的可怕之处。正因为如此,那四个女人才会被人们称为「魔女」。
※
房间里罕见地透进了阳光。回来的瓦尔托意外地看了看四周。
密菈莉丝抱着双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在下午日光的映照下,她的肌肤像雪一样洁白。淡绿色的双瞳看向了他。
「你回来了。累吗?」
「还挺累的,毕竟要一个人把它现出。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了?竟然在晒太阳。」
「因为马上就要出去了……想要习惯一下。」
「啊,原来如此。」
看到严以律己的少女值得赞扬的表现,瓦尔托笑了起来。再多的疲劳也会就此痊愈。但表面上他仍旧继续确认必须要问的事情。
「构成准备好了?」
「已经好了。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没问题。」
「交给你了。」
密菈莉丝的构成力相当优秀,这一点应该无需担心。
更值得担心的是对方的实力配置。他说出了其中最为悬念的一点。
「最忧心的还是精灵究竟会怎么配置。十二只一起来就麻烦了。」
「我的魔力应该可以骗过他们,所以没什么问题……但你要小心一些。」
「嗯,那些家伙也得为此再加把劲才行。」
瓦尔托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透过窗户能发现外面漂浮着异样的魔力。恐怕一个晚上过去后这个国家就会完全改变吧。
但这也不过只是小小的序曲,男人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我要睡到明天,恢复一下魔力。」
「我知道了。晚安。」
少女轻轻挥了挥手。天真无邪的笑容里却好像蕴含着恶意。
就看明天了。他们的故事将从那时开演。
※
午间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位于法尔萨斯最北端的伊努雷特要塞虽然建在海拔较高、相对凉爽一些的地方,但这里的阳光仍旧十分强烈。
最先察觉到「那个」的,是要塞城墙上的魔法士。
通过动员擅长建筑的魔法士们,要塞的建筑物已经重建了六成左右,工匠们同时也进行着内部整修的作业。在要塞的城墙上,魔法士正在绘制防御用的构成纹样,其中一人察觉到异样的魔力流动抬起了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国境线上的感知用结界。
凝神一看,地平线上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蠢动。
从远处虽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它明显散发着异样的空气。魔法士离开城墙,向将军处跑去。
慌忙间形成的报告,在五分钟后送到了位于城都的国王手中。
看到情况的奥斯卡扬了扬眉毛。
「塞扎尔终于动手了?」
塞扎尔对于法尔萨斯的敌意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虽然其发端恐怕是来自于对法尔萨斯得天独厚条件的怨恨。但塞扎尔已经几百年间没有大的动作了。事到如今才准备行动,就像与它立场相同的杜尔扎拥有禁咒一样,塞扎尔恐怕也是因为「邪神」的存在才下定了进攻的决心。
话说如此,他在听到缇娜夏的调查结果后便有了心理准备。奥斯卡迅速向臣下们下达命令,自己离开房间也准备出征。
一小时以后,完成整编的军队通过转移阵达到伊努雷特。
「情况如何?」
听到王的疑问,城堡的将军敬畏的回答道。
「由于敌方大半是步兵,进军速度比较缓慢,到达这里应该还需要一小时左右。敌军数目大约在四万人。但是……」
「怎么了?」
「魔法士们好像能感觉到异样的魔力。」
周围的臣下们屏息。听到这个情况,他们不禁想起了杜尔扎的禁咒。
感受到臣下们的紧张感,奥斯卡苦笑了一下。
「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没法从正面取胜,专门搞些怪七怪八的东西出来……」
虽然因为杜尔扎的那次事件,诸国间刚刚订立国家间战争中禁止使用禁咒的条约,那杜尔扎到底又搞出什么东西来了?难不成真的是邪神?奥斯卡思考着。
「看来得赌一下了。」
不知道对方的底牌还真麻烦。
但只要在对面使用那个奇怪的东西前把它干掉就行了。
奥斯卡向臣下们下达完命令,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
随着正在重建的伊努雷特要塞在视野中逐渐变大,率领塞扎尔军先锋的塔尔沃将军忍着笑看向要塞。他想起了之前使用了禁咒却仍败北的杜尔扎。「用杜尔扎那种方法输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就算禁咒毁灭了要塞和军队,但用完以后准备怎么办?」
想要用使用次数有限的火力使国土广阔的法尔萨斯屈服,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然而塞扎尔不同,他们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他们为了这一刻,花费了悠长的岁月制作了「军队」。而且还有「那个」。完全看不到失败的可能性。
如果非要找一个不确定因素的话——就只有法尔萨斯国王的未婚妻铎洱达尔的女王。如果她率领本国介入这场战争,可能就会有些麻烦。他希望能在那发生前就决出某种程度的胜负。
「法尔萨斯还没发现我们吗……?」
要塞方面没有任何变化。
塔尔沃从马上环视了周围的士兵。准备开口命令加速行军。
但是在他说话之前,周围突然起雾。让人看不清前方的浓雾笼罩在晴朗的平原上。
「怎么了!?怎么回事!」
塔尔沃慌忙确认了后方的情况,士兵们仍旧毫无反应的继续前进着。看到目前对行军没有影响,他松了口气,但仍感到有些不安。
——在看不清方向的浓雾中前进,没问题吗?
他不认为这是自然产生的雾气,恐怕与魔法有关,但塔尔沃并非魔法士,不了解其中详细的情况。他回过身想让请示中军,但他的背后也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停下来?他怀揣着这个疑问继续前进,大约五分钟后,他们终于穿过了雾气。
忽然变成一片晴朗的视野中,要塞看起来比刚才更近了一些。
「看来没有走错方向……」
他之前怀疑是否有魔法扭曲了他们前进的方向,但好像没什么问题。
塔尔沃轻拍胸口,握住了缰绳。
——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
塔尔沃全身紧绷,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只箭从他的右耳刺入裸露在外的头部,又从左耳穿了出来。他胯下的马像是想要寻找马鞍上消失的主人似的,缓缓停下步伐探起头,走在它身后的士兵一头撞了上去。
尽管遭遇了明显的袭击,还失去了指挥官,塞扎尔的军队仍旧没有停止。
瞬间后,法尔萨斯的军队便从他们右侧攻了过来。
※
「这魔法真是强大……」
卡普留在要塞中操纵着魔法构成,轻声说着。
在远处可见的平原上,法尔萨斯和塞扎尔两军正在激烈交锋。希尔薇娅在他身旁看着战场点了点头。
——在平地上突然产生浓雾的魔法是一种强力的精灵魔法,原本无法由普通的魔法士使用。
但缇娜夏重新编排了它的构成,把它化作十名魔法士就可以共同操作的魔法,传授给了法尔萨斯的人。以前在亚尔达公主的事件中,缇娜夏也曾经用过这个魔法,如果把它使用在战争中,效果非常明显。
在对手被雾气遮住视野的时候,法尔萨斯军队分几次转移到了塞扎尔军队的侧面。
然后在雾气消失的同时从死角处攻了过去。
卡普看着因法尔萨斯军的突袭而扭曲的塞扎尔军的阵型。
「但愿没有什么意外就好……」
他嘟哝了一句,却因讨厌的预感颤动了一下。
塞扎尔军共有约四万人,大部分由步兵组成。
从侧面切入其中的法尔萨斯骑兵,因对方的反应迟钝而感到些许疑惑,敌人的动作很慢,攻进去就像割草般简单。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异常。
明明应该受到致命伤的敌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挥剑。
他的剑缓慢的,但是切实地砍进了马肚子里。士兵因战马嘶叫跳起而摔下了马背,当他看到包围了自己的塞扎尔士兵的脸时,大叫了起来。
「这,这些家伙……!」
他们的眼眶中只剩浑浊的白眼,脸庞也开始腐烂。那一张张乌黑的脸,毫无疑问是死人的脸。
「陛下!」
「我知道了。」
奥斯卡亲自站在前线,听见身后杜安的声音,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所谓的异样魔力原来是这么回事?尽管混杂了一些普通人,但构成塞扎尔军士兵的大部分,都是会动的尸体。
「这些就是被带去塞扎尔城堡后再也没有回来的人吗……」
缇娜夏的报告中的确提到过这件事。虽然他并不想知道这些,但是看到那些人的结局,奥斯卡不由咋了下嘴。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法尔萨斯军没有陷入恐慌。毕竟敌人都是死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再次杀死他们。不过尸体似乎没有回复能力,只要切断他们四肢,就只会在地面上恶心的蠕动。虽然不能说这是一种幸运,但总比最坏的情况好一些。
「要改为以魔法为主攻嘛……不好意思,拜托你们了。」
法尔萨斯军的阵型随着奥斯卡的命令改变。
骑兵队在前方保持着阵线,魔法士们被配置在骑兵身后施法灼烧尸体。那些尸体似乎是以某种魔力驱动的,如果被魔法烧掉的话便无法动弹了。用阿卡西亚砍过去也是同样的结果。
那克回复到原本的大小,从上空向尸体构成的军队吐出火焰。看到因高热变成焦炭的尸体,奥斯卡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啊。」
现在的情况还好,但他没有信心靠着这样的做法压倒对方所有四万人。
与铎洱达尔不同,法尔萨斯没有那么多魔法士,考虑到还有不少人要留守要塞和城都,身在前线的只有20多人。
奥斯卡皱了皱眉,狠狠叹了口气。他一边砍着尸体,一边向背后正在咏唱的魔法士说道。
「杜安,用魔法打我一下。」
「啊?」
听起来很过分的命令让杜安瞪大了眼睛。然而王一本正经地催促他。
「快点,这样的话缇娜夏就会注意到,事急从权。」
他身上有可以抵抗魔法的结界。如果有魔法攻击到他,应该会像遗迹时一样为她所知。
杜安领会了王的意图,开始编织简单的构成。
但在它成型前,空中就传来了不愉快的声音。
「请不要用这种方法来叫我……」
清脆的女声。
两人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时,附近一带响起了轰鸣声。
前线顿时被耀眼的光芒覆盖。法尔萨斯的士兵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随后他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便愣在了原地。原本正在与法尔萨斯前线士兵战斗的尸体士兵,都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倒在了地上。
「这,这是……」
大约千人尸体倒下而产生的空隙,让法尔萨斯军得到了喘息的时间。剩余的塞扎尔尸体士兵好像察觉到了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空白地带,开始慢慢地向法尔萨斯军进发。
奥斯卡苦笑着向空中的女人说道。
「你一出手就很华丽嘛。」
「想要有点方便说话的时间。」
从空中降下来的她,身上穿的并不是礼仪用的魔法服。白色的魔法服紧贴身体曲线,绘有魔法纹样。应该是为了重视可动性,她白色的双腿从两侧深深地开叉处露了出来。
纤细的四肢上装备了多个魔法具,腰间的短剑似乎也是魔法物品。她的这副模样,明显是用于战斗的姿态。她的左右有一对年轻男女,看上去有些眼熟的两人,应该是女王役使的精灵。
奥斯卡睁圆了眼睛看着第一次见到的她的战斗姿态。
「厉害。」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闭上眼睛微笑着。
当她的眼睛再次睁开时,暗色的深渊中毫无疑问闪露着女王的威严。
「我是铎洱达尔女王,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我们感知到此次战争中存在着被禁止之术。因而,从现在开始,铎洱达尔将介入此次战争。我们仅负责排除『不应存在的存在』,不会插手两国之间的任何利害关系,敬请谅解。」
听到她堂堂正正的宣言,奥斯卡脸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他用正式的语气回答道。
「我明白了。感谢你们如此迅速的行动。」
听到了他的回答,缇娜夏表情一缓,开始说起具体事宜。
「我会留给你四位精灵。另外,他们还是在培养中的人,请好好使用。」
她这样说着,指向了法尔萨斯军队的左后方。稍远处的地方,有二十个左右魔法士正牵马站在那里。他们感受到法尔萨斯国王的视线低下了头。
「铎洱达尔的魔法士吗?帮大忙了。」
「他们未来将会成为对禁咒用的专门部队,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迎来实战,现在大致上算是对禁咒用的实习部队吧。但他们都是优秀的魔法士。」
「你这种奇怪的说明让人很难评价他们……他们都留在这里,也就是说你还有什么其他事?」
「我要去对付这些尸体背后的东西。」
「邪神?」
「是的。」
她干脆的回答听起来就像是蹩脚的谎言,奥斯卡皱起了眉头。他向空中的女人招了招手,接着伸手拉住飞来的缇娜夏,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瞪圆了漆黑的双眼,脸上微微泛起红潮,女王向他抱怨道。
「奥斯卡……现在还是战争中……」
「先不提这个,邪神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认为真的会存在这种东西。缇娜夏略显困扰地回答。
「我觉得应该不是艾迪亚神那种神话时代的存在,而是某种魔力或者灵魂的凝聚物。感觉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所以我去是最适合的。」
「要是很辛苦的话,再等一下我就可以来搭把手。」
「没问题的。」
她的微笑显得有些梦幻,奥斯卡略感不安,紧紧握住她白皙的手腕。
「你一定能赢吧?」
「当然。」
听到她干脆的回答,他凝视着那双暗色的眼睛。
宛如深夜的双瞳中映出了自己的脸。纤细的身体中也确实能感受到她的自信。强大的魔力和意志,兼具这两样东西的女人用略显稚气的表情仰视着他。奥斯卡不由笑了。
「……时间到了。」
越过她的头,他看到敌人已经迫近。没有时间继续说话了。
缇娜夏也察觉到这一点,想要漂浮起来。奥斯卡却用拿着阿卡西亚的右手抱住了她的身体,左手擒住了她的下巴。
「一定要回来。」
「交给我吧。你先回要塞等我就好。」
她的笑容很温柔,每次看到这个表情都让他越发为之着迷。她毫无疑问太让人疼爱了。
奥斯卡默默地靠近她,在她娇小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只是轻轻碰触的温度。但就像是直接触动了她的心。
他往后退去时,缇娜夏白皙的脸庞已经完全染成了红色。她用一只手捂着脸面向一边。
「你在干什么呀……不是都说了现在还在战争中么……」
「嗯,你加油吧。」
他一松开手,女王便浮上了空中。她的脸仍旧微微红着,向两个精灵说道。
「森,莉莉娅,拜托你们了。」
「知道了。」
「明白了。」
「克奈伊和赛哈也是。」
被呼唤到名字的精灵并没有出现在那里,但缇娜夏笑出了声,他们应该以只有主人能听到的声音回复了她。
她再次看向男人,奥斯卡紧紧盯着她如水般清冽的双眼。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
「你也是。」
缇娜夏在空中转过身去,在背向奥斯卡的瞬间消失了。???????????????
奥斯卡笑了笑,但马上表情严肃地握住王剑。尸体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
铎洱达尔的魔法士们也骑马加入军中。两位精灵则各自散开。
奥斯卡确认了情况,吐了口气端正了姿势。
「上吧。」
爽快的声音宣告战争再度开始。
※
在法尔萨斯与塞扎尔的战场向塞扎尔方向大约三十分钟马程的地方,平原上有一块洼地,「它」坐镇于此。
缇娜夏追寻着魔力来到这里,带着厌恶的表情从空中俯视「它」。
「还真是……挺壮观的。虽然它的这样子很让人讨厌。」
精灵卡尔和米拉站在女王的两侧。红色的少女露出了成熟的笑容。
「缇娜夏大人,你不喜欢那种东西吗?」
「它又没有脚,又很大……」
「有脚就不讨厌了吗?」
「问题不在那里啦。」
他们两漫不经心地交谈着,下方则是十几名负责控制的魔法士,以及邪神「西米拉」。
——它看上去像是一条黑色的巨蛇。
这也是因为他们三人站在空中,所以才能看地明白。如果从近处看,由于它太过巨大,应该完全无法分辨它的样子。它的长度应该可以围起十几间民房,粗细大约有两个成人身高那么粗。自然界中不存在的巨蛇正双目紧闭,缓慢的卷成一团。
巨蛇的尾巴与地面上的一个黑暗的洞穴连在一起。
但是凝神一看,那个洞穴并非直接开在地面上,而是魔法打开的空洞,巨蛇正是从里面显现的。缇娜夏看向那个空洞。
「那个洞和哪里相连?」
听到这个问题,外表是男性的卡尔说到。
「应该是个概念性的洞?如果有什么根源的话应该连到那里。」
「根源……邪神本体应该是由魔力和人类灵魂凝聚而成,再用人的血肉将它们固定在一起后……以定义将其显现。术者的本事不小。」
「虽然这个品味不怎么样。」
听到精灵坦率的感想,缇娜夏表示十分同意。
——这条巨蛇就是操纵尸体大军的魔力根源,也是显现出的邪神。
与自然产生的魔族不同,它是禁咒的结晶,巨大的身躯里充满了人类的恶意,只是存在于此便会侵蚀周围。
缇娜夏看了看左右两人,轻轻弹了下手指。
「那么……就先稍微试探一下。」
听到主人的命令,两位精灵分别转移到以西米拉为中心的三角形的另外两处顶点。
缇娜夏将右手掌心朝上伸了出去。
「无法沉眠的绝望在黑夜中飞舞。月光照亮天际的里侧,无法跨越的祈祷。」
「因定义而现出吧。力量追寻其成为力量的界线。消逝而去的时间随空为零。」
「以吾命令之永续重复。赋予隐去的语言以形象出现。」
两位精灵与女王同时开始咏唱。
空中出现了巨大的构成。
自各个顶点展开的构成与其他两人的构成相连接,绘制出细致的纹样。正在控制邪神的魔法士们察觉到头上巨大无比的魔力,抬头看向他们。
最初为了侦查而隐去身影的三人,现在正具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君临于此。看到如渔网般细密的巨大构成,魔法士们不寒而栗。
「喂,喂!结界……」
「不行……来不及了……!」
他没有说错,瞬间后构成便已完成,开始充盈起魔力。
构成具现为银色的巨网,闪耀着光辉向西米拉落下。
巨网就这样落在巨蛇的身体上。当它覆盖了黑色的蛇身时,其中蕴含的力量也随之迸发。
——闪光照亮周围,爆炸声随之响起。
站在巨蛇身边的塞扎尔魔法士抱头蹲在原地。热风卷着小石头撞击着他全身,四周传来难听的血肉飞散的声音。
数秒后,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魔法士微微抬起头。沙尘的对面隐约还能看到西米拉黑色的身体。
他站起身想要打探一下情况——却因为奇怪的感觉而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自己脚下。
飞散到各处的黑色残渣开始缠绕起他的脚。
它们慢慢地顺着脚爬了上来。
「呜……!」
魔法士因恐惧而大叫起来。但已经没用了。
西米拉的残渣飞了起来,黏在他的喉咙上开始吞噬他的血肉。
「啊——……这真是有点过分。」
缇娜夏在空中看到眼前的惨剧皱了皱眉。
大约有一半的巨蛇身躯被刚才的攻击打碎,但是飞散的残渣啃食了周围的魔法士,没多久就完全再生了。随着数秒间出现的十几具尸体,邪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同时缇娜夏也发现它的尾巴联结的那个洞里也在向它传递力量。
西米拉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空中的敌人。
它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缇娜夏。红色的舌头像是在确认猎物似的左右摇动。
它散发出的不详气息的确是邪神。普通人肯定已经被它吓退,但缇娜夏坦然地回望它红色的双眼。
在她的视野中,巨蛇缓缓抬起头。
瞬间后,它却像弹簧一样急速向缇娜夏袭来。
划破天空的声音。它的速度快地难以捕捉,但攻击本身却在她预测之内。
缇娜夏展开防御结界,避开了黑蛇的巨颚。但是西米拉察觉她躲开,便在空中扭动蛇身,想要缠绕住她的身体。
女王皱了皱眉,维持防御结界的同时开始编织新的构成。
「嘿。」
她连同结界一起向它跳去,双脚踢向西米拉的头。通过反作用拉开了距离。
随后缇娜夏将双手并拢打出构成。无形的压力扭曲了西米拉的脖子,它发出了强烈的悲鸣声。
「唔哇,好吵……」
大概是感到了痛苦,巨蛇四处胡乱翻滚,缇娜夏避开它,转移到卡尔的身边。西米拉的身体仍旧承受着压力,看起来没有虚弱的迹象。
「服了它了。就算能把它压服,也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不能消灭它的话,平原那边的尸体就不会停止活动。
对手是个非常强大的存在,用通常的方法是无法消灭它的。卡尔看向站在空中的主人。
「小姐,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想……嗯——能够切断那个空洞对它的力量供给吗?」
听到女王的问题,精灵男子看向了巨蛇爬出的那个空洞, 米拉正站在那附近。巨蛇仍在为甩脱脖子上的压力而翻滚着。
「两个人还不够,我觉得五个人应该差不多。」
「那就交给你们了。」
「切断供给后你准备怎么做?」
缇娜夏对有些惊讶的卡尔笑了笑。暗色的双眼像是遥望远方一样眯了起来。
「还记得我『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卡尔咽下一口气,精灵中只有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四百年前,她掌握了强大魔力时发生的事。卡尔身为当时的王役使的精灵,虽然没有在现场,但通过魔力的流向也大致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小姐……你打算把那些都吸收掉吗?」
「完全由魔力构成的部分并不多。只要把灵魂和血肉升华掉,同时吸收魔力的部分就可以了。只要让它的力量降低到无法维持显现所需要的最低水平,它就会自然毁灭。」
虽然说得很轻巧,但其中内容远非那么容易。卡尔还是提醒道。
「从道理上来讲的确如此,但这非常危险。你再吸收魔力,撑坏了身体怎么办?」
「要是不行的话,我会让魔力流失到体外去的。」
她这么说完,想让他放心似的笑了笑。
——真搞不懂哪一边才是主人,她总是让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地方。
精灵们只要接到命令显现之后,在遵从命令的同时也有一定程度的裁量权。但反过来说,只要他们没有显现,便什么事也做不了。
她轻易不会依赖别人,总是先自己想办法。卡尔从她小时候起就了解她的脾气,有时她的顽固劲也让他十分牙痒痒。他看了看虽然长大但仍旧身材娇小的主人,以及在远处抱着胳膊的米拉,不出声的笑了起来。
「也只好这么干了……」
他们不清楚那个空洞能够供给的力量是否有上限。
在不清楚这一点的情况下继续与巨蛇正面战斗对他们不利。切断供给之后解决巨蛇才是更切实的方法。他赞同之后缇娜夏也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了。」
她这么说完,又召唤出另外三位精灵。西米拉也总算摆脱了脖子上的压力,缇娜夏再次站在红色双眼前准备与它交手。
※
法尔萨斯与塞扎尔两军的冲突,在法尔萨斯军保持着阵线的状况下,开始缓缓向塞扎尔军方向推进。魔法的爆炸声不断在塞扎尔的阵地中响起。奥斯卡看到爆炸的威力苦笑起来。他向漂浮在身边的精灵问道。
「真壮观。四百年前与塔伊利的战争也是这样的吗?」
「也不是。因为尸体行动迟钝又很容易点着,所以比那时候要轻松得多。铎洱达尔的魔法士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要是跟大量的敌人,特别是骑兵对阵的话也是很困难的。」
「这样啊。」
莉莉娅挥了挥白色的手,闪电从她手上迸发而出,击飞了眼前的尸体士兵。她没有多看一眼,便走向了下一处战场。
女王留下来的四位精灵,从先前开始就在前线辗转,支撑起了整场战斗。他们的力量巨大,法尔萨斯士兵们也感到一种之前还不存在的安心感。
「但问题在于看不到头。」
奥斯卡砍向尸体,一边缓慢推进战线。
——这时,一股锐利的杀气从旁边向他袭来。
他看向那边,发现一队骑兵混杂在尸体士兵中。骑兵队领头的男人用炙热的目光盯着奥斯卡。年轻的国王略微歪了歪头,看向身穿铠甲,佩着长剑的男子。
在无精打采的尸体士兵中,只有这队骑兵展现出了异常的战意,他们咆哮着转进来到前线。领头的男人直直冲向奥斯卡。
他手上的剑带起裂帛之声向奥斯卡挥来。奥斯卡一拉缰绳,让马头躲开了剑锋,同时用王剑接下了他的攻击。男子以低沉的嗓音自报家门。
「我是塞扎尔的将军塔马。你就是法尔萨斯国王吧,请与我一战。」
「倒是没问题……你是活人?」
听到他尖锐的问题,塔马苦涩地笑了下。
「你就自己来确认吧!」
他挥出了强力的斩击。但被奥斯卡毫不费劲的接住,他把对方的剑锋引开,推了回去。
两军的骑兵在他们周围开始了激烈的白刃战。魔法士们则开始清理混入其中的尸体士兵。铁与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给人来带麻痹精神的高扬感。
奥斯卡对于略超他预计的塔马的剑术感到惊讶。他的剑技中兼备强大与正确,在正式的战争中也是适合统领一军的人。——但是,仅此而已。
他们以规则地间隔交锋,但奥斯卡忽然加快了速度。
塔马勉强防住了第一击,却没能躲开第二击。阿卡西亚从他左肩铠甲的接缝处砍了进去。
奥斯卡凭借自己的臂力和速度,将塔马从马上斩落。
※
西米拉的巨颚向空中的缇娜夏迫近。
她向右闪去,与巨蛇擦身而过。巨蛇身体表面生出一根黑色的尖刺,向她射去。
缇娜夏拔出腰间的短剑,挥向尖刺,斩断了它尖锐的部分,继续往后跳去。
「啧……」
缇娜夏看向自己的左腿,不知何时被击中,大腿上有一条尖锐的裂伤。血滴飞舞在空中,但她没拘泥于治疗,开始编织新的构成。
「飞舞吧——」
缇娜夏放出五个光球,牵制巨蛇的攻击。光球击中西米拉,伴随着钝响声,黑色的污点飞散开来。污点在空中徘徊了一下,又回到了巨蛇的身体中。攻击好像完全没有产生效果,西米拉的头继续向缇娜夏攻来。
「这样打下去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啊,准备完成了?」
在空中飞驰的女王接到了精灵的联络,看向那个空洞。与巨蛇尾巴相连的空洞上,五位精灵正围成圆形漂浮在上空。他们身下已经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构成。
缇娜夏再次确认了他们准备好的构成,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听到女王的命令,精灵们将魔力注入构成。就像是切断了西米拉的尾巴一样,空洞上空浮现出红色细线组成的纹样。随着一阵烧灼声,成型的圆环开始逐渐旋转。
感觉到身体上的异变,西米拉回头看向空洞。赤红的眼睛像是想要把五位精灵烧死般闪耀着光芒。
但在它的恶意化为攻击之前,空中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女声。
「往我这看过来——」
她以优美的动作伸出手。西米拉像是寻找什么似的转过了头,看向了女人。
女王灿烂的笑了起来。以歌唱般的声音说道。
「我将是你最初也是最后遇见的绝望——来吧,舞动起来。」
杀意与怜悯在两者之间交错。
缇娜夏张开雪白纤细的双臂,编织起巨大构成。巨蛇像是想要咬碎她冲了过来,缇娜夏将构成向它打出。银色丝线构成的网像面纱一样展开,覆上了它黑色的躯体。
蛇身上立刻冒出黑烟,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腐烂的血肉臭味在晴朗的天空中扩散开来。缇娜夏动了动纤细的手指,让构成继续陷入巨蛇身体内部。
巨蛇身上发出了刺啦地锁链绑紧的声音。
银色丝线组成的构成将西米拉的身体逐渐分解为血肉、灵魂和魔力。
已经变为黑色的血肉啪塔啪塔地落在地上,灵魂则化为淡淡的光芒。缇娜夏一边将其升华,一边将残留的魔力拉到了自己身边。她用手指动作操纵着纤细而大胆的魔法。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逐渐削弱。西米拉的双眼充满了仇恨,瞪着缇娜夏。
黑色蛇头微微后仰。
一瞬间后,巨蛇的头便向着飞在空中的缇娜夏袭去。它的巨颚张开至极限,想要直接把她吞下口里。然而女王用坚固的防壁接下了可怕的一击。
她没有说话。
聚集在她身边的魔力被她吸收,在她的身体中窜动。
血液发热,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感觉让她全身发颤。
精灵们用各自的表情注视着女王,鲜血因偶尔擦过身体的攻击而洒落着,但巨蛇的身体仍在地被她分解。精灵们编织的构成巧妙的挡住了想要从空洞中涌出的不详力量。一个精灵窥视着黑暗的空洞。
「那条蛇消失的话,这个也会消失么?」
「大概吧,巨蛇是因定义而显现的。这个空洞之后应该还需要另外的处理,但只要没有蛇,就不太难办。」
「女王大人没事吧?」
听到询问女王安否的声音,卡尔只得苦笑。他们的主人身躯十分脆弱,却拥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力量。
魔女也是如此,能诞生出这种存在,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不可思议。或许正因为他们是一种不安定的生命,所以有时才会迸发出如此可怕的光辉。
她的身体像是在空中跳舞。
切割巨蛇身体的丝线上的魔力越发增强,散发出银色的光芒。鲜红的血液随也着她飞舞的轨迹四散。
缇娜夏从向上避开了攻过来的西米拉的头。用双手触摸巨蛇的身体,同时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她的双手向巨蛇注入魔力,开始分解它。西米拉的身体已经有一大半无法再保持巨蛇的形状了。
「融化吧……」
缇娜夏的十指继续操纵构成。
西米拉的巨大头部逐渐失去了轮廓,只留下宿有杀意的红色眼睛。
与魔力逐渐减少的西米拉相反,她身上的魔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强大。
两者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当大家觉得缇娜夏的胜利已经不可动摇时——西米拉突然散开。巨大的身躯化为黑色的斑点飞散开来。
精灵们抬头看着空中四散的黑色残渣。
「结束了吗?」
「不……」
卡尔屏住了呼吸。
飞散的黑色斑点一个接一个地向缇娜夏飞去。
她咂了下舌,刚想逃开,但黑色斑点已经缠上了她的双脚。她刚打算甩开它们,但一瞬间的僵直就让剩下的斑点吞没了她纤细的身体。
「骗人……」
女王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空中漂浮着一个微微晃动的黑色球体。
米拉迅速回过神来,想要飞上天空。
「米拉!不要离开!」
但耳边立刻传来了卡尔的制止声。红发少女面露怒色瞪着男人。
「必须快点把她救出来!不然她会被那些魔力控制住的!」
「你现在离开这个构成,小姐才是真的完全赢不了。相信她!」
米拉听到他的正论只得闭口不言。如果此刻他们一直压制着的力量再次流向西米拉,缇娜夏肯定会被增强了力量的污染所控制。米拉略显悔恨的咬着嘴唇,继续控制住构成。
精灵们仰望天空。
蓝天下微微脉动的黑色球体,看起来就像噩梦中会出现的景色,露出了不详的感觉。
※
『艾缇露娜大人,世界不仅仅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些东西。还有非常多透明的薄膜重叠在同一处——这就是位阶的构造。从上天的美德到负的海洋,这个世界孕育着一切而合一。』
她曾经听过这样的话。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这里无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无名的意识在没有时间的空间中漂浮着。
她周围满是不成语言的细语声。怨恨、放弃、悲叹,如同浑浊的水面般荡漾不定。
用人的血肉、灵魂打开的无底深渊的前方。
无比昏暗。无处可去。
睡着了就好了,放弃说道。
结局只有悲剧,悲叹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她歪着头想。
不可能没有恨过任何人。怨恨说道。
她苦涩地笑了。是的,我恨过。但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她在黑暗中沉了下去。
不,并不是沉下去。只是无数位阶一个个地从自己身上穿过。
深渊的底部是无垠的混沌之海。
人世是如此脆弱,如此危险,一层薄薄地板之下便满是这样的东西。就像夜晚的暴风雨中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一样。如果了解到自己身下无边无际的海洋,人类会恐惧地再也无法笑出来吧。
她像是眺望着不相干的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沉沦。
觉得有点困。她稍稍微笑着。——察觉到这一点时又苦笑了起来。
还是能笑嘛。
无论何时,无论多么悲伤,只要想笑就能笑。
我好怕,有谁这样说道。
不用怕,她如此回答。伸出了白色的手。
「你需要我?」
想要,传来了这样的回答。想要合为一体。那里有着切实的安宁、独一无二的平静。灵魂能达到的最底层。那里有着能接受一切的事物。
「没关系,但你和我是一样的。」
——一样的。
话语像是回声般回响在概念中。她继续着。
「当你得到我时,我也得到了你。我们从最初开始就一直联系在一起。只是名字不一样。」
黑暗沉默了。困惑随之产生。松缓的沉积物中,不久之后传来了答案。
——但还是不一样。
黑暗发问,问她的名字。
她想了想,环顾黑暗,娇小的嘴唇动了动。
「我的名字是未定义。」
还没有代表她存在的名字。她还没有达到任何地方,也还没有蜕变。
但是,她知道一件事。
「我的属性是——『变革』」
人们与生俱来,但不知其存在的自身属性。
但现在的她明了。
语言唤起其本质。变迁开始了,黑暗摇曳起来。
她开始上升。不,她没有动。只是无数位阶从她身上穿过。这所有的一切便是世界。她理解了所有的位阶。她的灵魂理解了。
她因而碰触到世界,然后知晓,知晓了被放入世界的异物,知晓了注视其上的视线。
她回顾无数的位阶。
「——在等待?」
一切都迅速远去。曾经理解的东西也全部消失。
她绝非从最初便是那块特别的碎片。
而是在被赋予的命运和自己选择的命运中,自己成为了异质。
※
米拉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球体,发现它正在慢慢缩小。
她怀疑是不是心里作用,但事实并非如此。球体像是被吸入中心一样瞬间缩小,随后僵在原处。瞬间后,球体里面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后破碎了。
一个女人漂浮在四散飞去的魔力、灵魂以及血肉碎片之中。
艳丽的黑发在魔力的作用下翻飞。湿润的暗色双眼略带忧郁地低伏着。
她向前伸出右手。魔力从中溢出,周围的空气马上变得清澈起来。
与此同时,因显现的核心消失,那个空洞也逐渐缩小。随着周围漂浮的斑点变淡,米拉喊道。
「缇娜夏大人!」
她看到了精灵们,微笑着想要挥手,但她的表情凝固了。
「好,好疼……全身都……隔了四百年……」
「当然了,你身上的魔力都饱和了。」
卡尔一脸呆然地转移到主人身边。抱起了她纤细的身体。
「我们来善后,你先休息吧。」
「嗯……不好意思……」
周围一带飞散着无法完全吸收的魔力。同时空洞虽然已经缩小,但还没有完全闭上。如果不施以魔法处理,恐怕会长久地固定在这个地方。
卡尔向娇小的主人问道。
「回铎洱达尔吗?」
「啊……不,去伊努雷特要塞。」
「我知道了。」
「麻烦了。」
缇娜夏这句话是对在场所有精灵们说的。他们默默行礼。
美丽的女王露出了花一样的笑容,在精灵的陪伴下消失了。
※
这时,战场上刮起了风。
或许实际上并没有风。但奥斯卡的确是这样感觉的。
他什么也没做,眼前的尸体便倒下了,而且不止这一只。
看到尸体一个个像波浪般倒下,法尔萨斯军为之哑然。已经只剩一半左右的塞扎尔军队,转眼间所剩无几。
在无数尸体倒伏的战场上,塞扎尔的骑兵们脸色大变。至今为止他们虽然处于劣势,但尸体之墙将他们与法尔萨斯军隔开。现在突然失去了那些,他们的表情抽搐着。
奥斯卡带着讽刺的笑容望向塞扎尔的士兵们。
「也就是说……那家伙赢了?」
没人回答他,但战场的变化是明显的。奥斯卡向臣下们说道。
「赶紧扫荡完就回去吧。尸体我都看腻了。」
晴朗的天空下,阳光洒向地面。遍布平原的尸体身上基本没有伤痕,也没有流血。
这副看起来如同噩梦一般的光景,诉说着已经决出胜负的这次战争的异样之处。
※
卡尔和缇娜夏转移来到伊努雷特要塞,遇到了正好在城墙上的希尔薇娅,由她带着来到了客房。这里虽然没有任何装饰,但看到主人躺在宽敞的寝床上时,卡尔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看了看没有血色的缇娜夏的脸庞。
「小姐,情况怎样?还好吗?」
「稍微睡一会儿就能恢复。谢谢。」???????????????
「嗯,那就好。」
卡尔一本正经的表情抚摸着缇娜夏的头。虽然这不是应该对主人做的事,但缇娜夏对他来说,仍旧只是那个生活在离宫的小孩子。
「那么,省得之后米拉生气,我得去帮她一起处理了。这位美丽的女士,小姐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被委以重任的希尔薇娅握紧双拳回答。她马上拿来一块干净的布,擦去了缇娜夏额上的汗水。
「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像不太记得了,记忆很模糊……好像在哪个奇怪的地方,知晓了一切……但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哦,做梦就是这样的呢。虽然刚醒过来时还记得。」
「嗯嗯,就是这种感觉。不过我估计塞扎尔军应该也已经半毁了,那些尸体应该都完蛋了。」
「那陛下也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看到希尔薇娅露出的笑容,缇娜夏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到奥斯卡后可能又要被他训斥自己乱来了。吸收构成邪神的魔力这种事不是正常人会干的。四百年前那次也让她痛得休息了一星期。
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想要见到他。缇娜夏因沉重的睡意而闭上了眼睛。
——这时,房间里想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可得赶紧了。我可不想碰上阿卡西亚的剑士。」
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两人都睁大了眼镜,反射性的开始编织构成。
但是在构成完成之前,缇娜夏的左手碰到了一样冰冷的东西。她的构成随即烟消云散。
「啊?」
希尔薇娅的身体被当场弹飞,她撞到墙上,然后缓慢地塌在了地上。
「希尔薇娅!」
缇娜夏忘记了身上的剧痛,从床上跳下来想要跑去友人身边。但她的左手被人从后抓住。随即耳边传来了温柔的男声。
「到了之后再好好休息吧。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她的意识变暗。再次坠入黑暗中时,缇娜夏伸出了手。
但她的手失去了力道,没能抓住任何人、任何事物。
※
塞扎尔的残军已经被基本消灭,还有一部分在西米拉消失时逃回了国内。
据被捕的俘虏所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塞扎尔便被信仰西米拉的教团支配。特别是现在的王完全只听信教祖一人,其他王族和重臣们都无法影响他,与教祖唱反调的人都被暗中杀死成为了尸体。同时教祖也从全国各地召集人员,组成了不死的军队,还有不少活人被用来献祭培育西米拉。也就是说,他们经过了长期的准备才开启了这次战端。
凄惨的内情听起来就像是个恶劣的玩笑,奥斯卡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得想办法杀了教祖?」
战场上没有看到类似的人物,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来。
既然缇娜夏已经击败了西米拉,就算教祖还活着,应该也无法再做什么了。塞扎尔国内的情况恐怕会很惨,但那不在奥斯卡的责任范围内。
他传达了善后处理的安排,准备回要塞见见身为本战功臣的女人。
紧接着却为预料之外的事态而愕然。
「你说什么?」
看到王明确的怒气,卡普畏缩了一下。他脸色苍白的开始说明事情原委。
——在房间里休息的缇娜夏被某人抓走了。
当时在场的希尔薇娅因为受到男子攻击而身负重伤。卡普边治疗她边听她说明了情况,然后报告给了奥斯卡。
王的蓝色眼睛中闪耀着激烈的感情,问道。
「是银发男子吗?」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最上位魔族。他倒是可能专门来干这些招人厌的事。但答案并非如此。
「不是,虽然没看清楚脸,但她说是个身穿黑色魔法士长袍的人。」
奥斯卡咀嚼着这个答案,忽然想起了某件事。
「难道是……瓦尔托?」
根据情报,在缇娜夏即位前发生的毒杀事件和德莉拉事件的背后,都有一位魔法士男子。而以亚尔达宫廷魔法士的身份来到法尔萨斯的瓦尔托,和那个魔法士长得很像,后来他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而把德莉拉送进宫廷的也是西米拉教团。
所有线索连在一起。瓦尔托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缇娜夏。而之前的安排都是为了让她离开法尔萨斯。
为什么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奥斯卡对此有些咬牙切齿。米拉听到了这些话非常激愤。
「卡尔!都是你的错!为什么没有跟着缇娜夏大人!?」
「……抱歉。」
卡尔没有还嘴,低下了头。米拉还想说些什么,奥斯卡阻止了她。
「责任在我和那家伙自己。能找到她在哪吗?」
「不行……完全感受不到缇娜夏大人的魔力。要不是她自己封闭了魔力,要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封印了。」
这样的话就无法可想了。
焦躁感充满奥斯卡全身。他感觉很差,顾不上在意周围的视线,皱起了眉头。
「总之先和瑞吉斯联络——他那边可能也会提出要求。」
上次她被抓走的时候马上就救回来了。好好地回到了他怀中。
所以他希望这次也能很快解决。应该没有人能够真的伤害到她。
但不安仍旧在心里累积。
回想起最后见面时她略显虚幻的笑容,奥斯卡闭上了眼睛。
※
瑞吉斯接到法尔萨斯的联络后楞在原地。
女王带着正在培养中的魔法士和精灵们于几小时前离开了铎洱达尔。不管对方是怎样的对手,他都没有怀疑她会失败。更别说失踪了。
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奥斯卡来到一间密谈用的房间。法尔萨斯王看到瑞吉斯后便低头谢罪。
「本次事件都是我的责任。非常抱歉。」
「请抬起头来。可能那位也有所疏忽大意。」
她自己也说过,周到的准备对魔法士是最为重要的。而这次她便陷入了周密的陷阱。敌方的准备更充足。
瑞吉斯坐在椅子上苦思冥想。
「或许对方会提出什么交易……但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
毕竟她是位特别的女王。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她本身,甚至是杀害她。如果是这样,那就很难找到犯人的踪迹。
瑞吉斯陷入了思考的迷宫,奥斯卡开口说道。
「法尔萨斯正在考虑直接攻进塞扎尔。那个国家现在好像已经被邪教集团所支配,很可能是与之相关的某人虏走了缇娜夏。」
「这还真是……但是他们有可能早已逃离塞扎尔了吧?这种情况下贵国身为入侵者,就会面临许多困境。」
「这些事已经在我考量之内。」
奥斯卡对于侵略他国并没有兴趣,在与杜尔扎的战斗中并未追击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
话虽如此,如果他这次入侵塞扎尔,必然仍会受到其他国家的敌视。
当然如果要分出对错,肯定是首先举兵、还使用了禁咒的塞扎尔不对。即便如此,身为屈指可数的大国,而且马上要与铎洱达尔联姻,法尔萨斯的动向议一直备受瞩目。瑞吉斯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奥斯卡十分感谢他的直言。
但这一点顾虑,尚不足以与她相提并论。他只想尽快采取措施。
瑞吉斯似乎感受到他的决心,站起身来表情略显微妙的低下了头。
「那位大人的事……虽然她是我国的女王,但我们准备交由您来定夺。原本对于铎洱达尔和我本人来说,她就是从天而降的幸运。而这份幸运,原本是完全属于您的。所以,关于那位,我国不会对贵国有任何责难,我们也非常愿意提供任何协助,那位就拜托您了。」
奥斯卡咽下了叹息。
瑞吉斯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她本人不这么说,但这的确会让人觉得很「沉重」。跨越了四百年,带着巨大的力量和权威的女人为了与他相见而来。应该也会有人因此被吓退吧。
但奥斯卡在了解其重量的基础上,还是很想得到她的那些勇敢和稚气。
他想得到她的存在,不想放手。更别说把她让给那些用了不正手段的人。
「感谢您的厚谊,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奥斯卡行了一礼,离开了铎洱达尔。
还看不见前方,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抓住想要的未来。奥斯卡来到了前线。
※
「对面的城都已经不剩多少残余兵力了,应该可以蹂躏过去。」
听到米拉的报告,回到伊努雷特的奥斯卡点了点头。
由于主人失踪,精灵们例外地表示愿意协助主人的未婚夫。随后他们首先前往最可疑的塞扎尔国城都进行了侦查。
红发少女结束了报告,她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歪了歪头。
「但出动军队的话就会变成大事件,他们会趁机逃跑吧?」
「你说的对。所以这是最后的手段。同时我们也不能白白浪费时间。」
他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又是什么样的人。
但考虑到他们虏走缇娜夏时的巧妙安排,假设他们还在塞扎尔的话,一旦得知法尔萨斯准备入侵,肯定会很快逃走。搞不好还会把知情人全都灭口。
「要想个可靠的办法……」
听到奥斯卡的话语,房间里的卡尔和米拉沉默了。王逐次看向两位精灵和法尔萨斯的臣下们,看到杜安时,奥斯卡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身上有那家伙的结界,能通过这个找到她吗?」
「欸?唔哇,真的有。你不提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的确……它和小姐联系在一起。」
「可行吗?」
听到他的疑问,米拉和卡尔互相对视了一下。卡尔露出了一副略显难办的表情抱起了胳膊。
「现在不行。看不见魔力的另一头。但如果在小姐附近应该可行。」
「我是探查的关键?」
国王沉思了一会儿。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蓝色双瞳中浮现了尖锐的光芒。
※
黑暗不会诉说。
只有活着的人类会赋予人类的死亡以意义。她孩提时曾经读到过这样的话。
无论他们想要从中寻求救济,或是忏悔,这都与已经死去的人无关。他们已经不复存在于任何地方。
人类的思考是可贵的,她这么认为。
然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人就无法再单纯地为他人之死而悲伤……这让她非常悲伤。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不认识的房间。
脑袋有些发晕。记忆也有些模糊。缇娜夏仰躺着将双手慢慢向上伸起——她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她的左手上有一个手镯。这是一个略宽、有年代感的手镯。
它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是而手镯并没有戴在她手上,而是通过细长的锁链绕了很多圈,将手镯和她的手腕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
缇娜夏用右手摸了摸那个手镯。硬质的触感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她放下胳膊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身体很疲倦,她想再睡一会儿。就这样闭上眼睛进入睡眠时——某个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
「……!」
她发出无声的呼喊一下子醒来,在床上跃起。
简朴而宽敞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缇娜夏按住疼痛的头站起身来。
「米拉?」
她呼唤着精灵的名字,随即察觉到异常。她的语言中没有魔力,这样是无法召唤精灵的。
不仅如此,就算她想编织构成,魔力也会随即扩散。像这样魔法被完全封印的情况,她过去只经历过两次。是在碰触阿卡西亚和无言之湖时。
缇娜夏呆然地看着那个手镯。
「被抓走了啊……」
希尔薇娅没事吧……她很在意被攻击的友人。
还有这到底是哪?缇娜夏靠近联接露台的窗户。这个房间好像位于两楼,能看到下方绿色的庭院。她歪着头凝视着庭院,看上去没有被好好照料。
玻璃窗中可以隐约看见自己的身影,她仍旧穿着战斗用的魔法服。衣服上散落着自己的血迹,但包括短剑在内的魔法具全都被摘下了。
缇娜夏按着额角回到了房间中央,举起了放在那里的木头椅子。她用力一挥,椅子划出一条弧线向窗户飞去。
但基本如她预想的一样,椅子虽然撞上了窗户,但没有造成一丝裂缝。传来一阵硬物相撞的声音后,椅子便落在了地板上。一条椅腿已经弯曲了。
「唔……这结界还真坚固。」
「你还真是乱来。」
男人有些呆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房间只有一扇门,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他有着明亮的茶色头发和同样颜色的眼睛。看起来颇具知性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缇娜夏说出了男人的名字。
「……瓦尔托?」
「很久不见。恭喜你顺利即位。」
他是使用精法潜入亚尔达宫廷的魔法士。一想到站在这里的人很可能数次策划了针对自己的阴谋。缇娜夏警戒着看向他。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是什么人?」
瓦尔托笑了笑,但缇娜夏没有看漏他眼眸深处一瞬间闪过的异样光芒。
无法使用魔法,谁也无法找到她。在孤立无援地情况下,缇娜夏端正了姿势盯着眼前的男人。
看到这样的她,瓦尔托微笑道。
「我不准备伤害你。只是有些话要说,跟我来吧,我会泡茶的。」
他这么说完便转身离开。缇娜夏看着敞开的大门,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跟在了瓦尔托身后。他们来到一张大餐桌前,瓦尔托开始亲自沏茶。
「你在那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虽然这座住宅很宽敞,但并不是贵族生活的那种构造。这是一个厨房与餐厅相连的普通人居住的家。缇娜夏看了看四周,坐到了餐桌边。没过多久他便端上了茶杯。她喝了一口,瓦尔托在对面坐下,微笑道。
「怎样?味道如何?」
「我泡的比较好喝。」
「那太遗憾了。」
瓦尔托笑出了声。缇娜夏冷眼看向他,催促道。
「所以,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用那么着急。你身体还好吧?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做的这些事,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我完全不认为你会输给西米拉显现出来的那些魔力。毕竟是你。不过我费了那么大劲,还是希望你能多收走一些,但结果已经很好了。」
缇娜夏理解了这些故弄玄虚的话中的意义,不由得站了起来。
「是你让西米拉显现的吗?」
「是的。」
「你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吗?那是——」
「我很清楚。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好,但在这件事上我只是个道具。我只是听从别人的吩咐做了该做的事。真正决定牺牲国家人民的,说到底还是这个国家的人。」
缇娜夏对这个平静说出这些话的人充满了愤怒。
「你这借口可不怎么样。」
「不是借口,我真的这么认为。而且,真要追究这个国家落到如今地步的原因的话,跟你……和你的未婚夫也有一定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
缇娜夏皱起了美丽的眉毛。注视着面露讥讽笑容的男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如果缇娜夏没有被封印魔力,现在应该会有魔力的余波四散。她就是用如此强烈的目光盯着男子。
瓦尔特先移开了视线。他像是演戏般地耸了耸肩。
「还是坐下吧。你也很累了。啊……如果想换衣服的话我可以去准备」
缇娜夏气势一顿,扭起了嘴唇。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
「就算你拿来衣服,我这样也换不了。」
她这么说着,举起手给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镯。这样绑着手镯根本无法穿过袖子。
「为什么要这样绑着?」
「啊,抱歉。这个东西只有法尔萨斯的王族才能开合。」
「啊!?」
「这个被称作塞科塔,是用与阿卡西亚相同的材料制作的封饰具。是自古传承于那个国家的宝物。嘛,法尔萨斯自己好像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这是我的祖父大约四十年前从他们的宝物库里借来的。为了可能来到这个时代的你。」
「……欸?」
缇娜夏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背后不由颤抖起来。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这些事究竟是他们从多久以前开始筹划的?从遥远的过去开始,就已经瞄准了甚至不知是否会来到这个时代的她?
看到她的脸色苍白,瓦尔特苦笑着。
「嘛,既然你这么在意,我们就进入正题吧。这是之前没能和你说的我真正想说的话。我……不,应该是我们,想要得到艾特利亚。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对红色和蓝色的,可以回到过去的魔法球。希望你能帮我们取来那两样东西。」
暗色的双瞳僵住。
这时她初次知晓,命运的舞台究竟在围绕着什么转动。
「你怎么……」
「知道这些?还是我想怎么使用它?我对它十分了解。比你了解得多。」
瓦尔托翘起嘴角笑了笑。但他的笑容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一个在铎洱达尔,另一个在法尔萨斯。想要得到它们,你是最适合的人。其实我是想让德莉拉去拿法尔萨斯的那个,可惜她不是你的对手。但既然你已经即位了,那倒也刚好。」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的宝物库。想要同时进入两处地方是非常困难的。虽然法尔萨斯王族的个性都比较随意,宝物库的管理也比较马虎,但铎洱达尔那边却是贵重的魔法具宝库,没有相应的立场是进不去的。如果缇娜夏没有即位就成为奥斯卡妻子的话,就无法进入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了。
所以瓦尔托才想让缇娜夏远离法尔萨斯。在此之上再将她带来此处进行交涉。
「……你收集它们想要篡改什么历史?」
「这个还不能说。如果你愿意协助,将两样东西都得手后,我会告诉你的。」
「你认为我会协助?」
「如果你肯这样做的话当然最好。」
——她有些晕眩。
不知道瓦尔托得到球想要做些什么。但绝不能把球交给他。
不知道他想用那个球如何篡改世界。若是某人怀着恶意想要干涉时间的流动,那两个魔法具一定对他具有极大的意义。
必须避免这件事发生。就算自己会因此而死。
缇娜夏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精神,情感从她的脸上逐渐褪去。
然而,正当她想要说出拒绝的话语时,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吵闹的声响。
「瓦尔托!你在吧!」
听到男子的粗鲁怒吼声,瓦尔托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那扇门便被粗暴地打开了。
「西米拉被消灭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过不会管这些事的吧。」
男子穿着豪华的长袍,满脸涨得通红。他刚想喊出咒骂声时——注意到了背对自己坐着的那个女人。他绕到桌子旁边,确认了她的长相。
「你是……铎洱达尔的女王!?瓦尔托,你难道和这家伙串通好的吗!」
「无稽之谈,你还真是失礼。」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缇娜夏露出了呆然的表情,她挥了挥绑着手镯的左手。男人看了看那个,好像理解了情况,脸上浮现喜色。
「干得好啊瓦尔托!这样我们还有胜机……」
说完男子便毫不客气地把手伸向缇娜夏,抓住她白皙的左臂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别过脸,男人好不容易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在她耳边细语。
「凑近了看真是个美人。也难怪法尔萨斯国王会迷上你。」
「很恶心,请放开我。」
「哼,你还挺倔。嘛算了,有你做人质的话应该足以威胁法尔萨斯。」
近距离感受到身边男人充满野心的气息,缇娜夏咂了下嘴。
他应该是塞扎尔的人。如果相信瓦尔托所说,他估计就是那个「决定牺牲国家人民」的人。她提起脚准备踢向他的小腿。
但瓦尔托冷淡的声音比她的动作更早响起。
「请你放开她。她是我重要的客人。」
「客人?就是她消灭了西米拉吧?」
「就算如此,你的戏份也已经结束了。」
瓦尔托轻轻举起右手,男人察觉到了他想要编织构成的意图,把缇娜夏当做盾牌。被当做物品对待的她,在男人的手臂中十分厌恶地扭曲着嘴唇。
「喂……」
「——放手,这是我的女人。」
听到了不可能出现于此的声音,三人瞬间凝固在原地。面朝大门坐着的瓦尔托脸色一变,立刻编织构成,瞬间后从那里转移消失。
剩下的那个男人仍旧抓紧了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他的视线对上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法尔萨斯国王全身散发杀意,手持阿卡西亚站在那里。
奥斯卡的左右站着米拉和卡尔,后面则是杜安和阿尔斯。
缇娜夏睁圆了暗色的双眼。
「奥斯卡!」
「再等我一下。」
突然陷入困境的男子脸色苍白。看了看怀中的女人。与他之前的期待完全不同,她在另一种意义上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男子慌忙拔出佩在腰间的短剑,架在她的喉咙上。
「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嗯。那我不靠近就行?」
他说话时,那柄短剑便粉碎了。
应该是哪个精灵干的。男子惊呆,束缚着缇娜夏的手臂松开了一些。
她趁机蹲下,纤细的身体从男子的手臂中滑落。
同时奥斯卡向前踏了一步,左手揍上了男子的脸。缇娜夏坐在地上,回头看见了那个男子像人偶一样被打飞。
「咦,这人让他活下来比较好吗?」
「这个情况下砍了他的话,血会溅到你身上的。」
奥斯卡把王剑收会鞘里,扶起了缇娜夏。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紧紧地拥住了她纤细的身躯。
「真是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那是毫不掩饰安心感的温柔声音。
阿尔斯和杜安在房子里搜索了一下,但没发现任何值得一提的东西。从房间和随身物品的情况来看,这个房子里应该主要住着那个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女性。
在他们进行搜索的时候,奥斯卡抱起缇娜夏让她坐在膝盖上,简单审问了刚才被他揍了一拳的那个男人。审问的结果表明,这个男人就是西米拉教团的教祖,可以说他就是本次战争的主谋。奥斯卡毫不掩饰侮蔑的眼光看着他。
「先带回法尔萨斯。详细的事情之后再慢慢问。」
「米拉,麻烦你把他带去吧。」
「明白。」
听到主人的命令,精灵和男子随即消失。
缇娜夏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那个,差不多该放我下来了……」
「不要。」
「…………」
不知是不是在生气,他的左手一直紧紧抱着她。她被虏走这件事好像真的让他忍受了许多。
缇娜夏红着脸,十分抱歉地垂着头。然后举起左手给他看了看。
「那就请你把它取下来。」
「这是什么?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喜欢才这么戴的,追求创新?」
「这是你们家的封饰具啦!」
奥斯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缇娜夏向他说明了从瓦尔托那听到的事。
王听完后惊讶地用手指在手镯上划过,手镯发出了咔嚓一声打开了。从锁链中抽出手镯,奥斯卡把它举到眼前看了看。
「哦?这就是四十年前被盗的东西?」
「好像是,为什么法尔萨斯总是这么随便?」
「你嫁过来后把宝物库整理一下不就行了吗?话说回来,这个手镯的力量这么强大?」
奥斯卡说着便把手镯放在了她的手腕上。手镯发出了打开时同样的声响围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给我戴上呀!」
「这还挺有趣的。到底是什么结构?」
「一点都不有趣!」
奥斯卡解开手镯,把它收进怀中。
缇娜夏确认着在手中制作了一个构成,随即消去。她抬头看着男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靠我身上的结界,我在塞扎尔整个转了一圈。这里是城都附近的一个小镇。」
「你在塞扎尔转了一圈?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
「不这么做就找不到你。精灵和那两人也在一起。」
「……谢谢。」
「嗯,幸亏找到你了。」
缇娜夏因为自己的不中用而垂下了头。但是她更感谢身边的人们。无论拥有多大的力量,还是有很多一个人看不见或者做不到的事。
「那个,希尔薇娅她……」
「她没事,伤已经治好了。再过两三天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缇娜夏松了口气。她一直很在意受到牵连的友人。
这时阿尔斯与杜安回来了。听完他们没有明显收获的报告,奥斯卡继续抱着缇娜夏,站了起来。
「那就回去吧。等着的人会担心的。」
感受着男人的视线,缇娜夏微笑着。
虽然稍稍迟了一些,但这便是她塞扎尔一战的结束,以及全新局面的开始。
7 幸福的悲伤
「请和我结婚。」
男人的话让她睁圆了眼睛。她看了看周围。
但这个森林里的小小空地上没有其他人,那句话果然是对自己说的。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男人。向明显颇有身份的他问道。
「你好好考虑过吗?」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母亲的担心,男人苦笑。
「我考虑过。包括你和我的问题。特别是我可能会被你母亲杀了这件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和你结婚。不昨他想。」
这是一句无比坦诚、毫无迷茫的话语。
她微张红唇,吐出了难以言喻的叹息。
凝视男人的眼睛,他蓝色的双眼带着天空般的宽广盯着她。
※
奥斯卡回到法尔萨斯后,让缇娜夏在他的房间休息。
缇娜夏在法尔萨斯的房间在她即位前就已经被清理掉了,而且从警备角度考虑,他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她说想要回铎洱达尔,但让如此疲惫的她回到王座上,可能会对女王的威信产生影响。因此,奥斯卡和瑞吉斯以听取这次事件相关情况的名义,安排她暂时留在法尔萨斯。
奥斯卡在自己的房间前安排好严密的守卫,便开始着手繁杂的事后处理。因为是战时,所以事务性质的工作大部分交由先王来处理。看到儿子总算回来了,凯文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太好了」。
花一小时处理完杂务后,奥斯卡回到房间,发现缇娜夏正沉沉睡在他床上。她洗了澡换了衣服,身上穿着白色的室内服。
奥斯卡在床边坐下,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这两天他忙于战后处理以及她的搜索,几乎没有睡觉,但却不可思议地没什么睡意。与缇娜夏不同,他原本每天睡上四五小时就足够。比起疲劳,他胸中满是能够顺利找回她的安心感。
他牵起她的手,亲吻了白色的手背。她大约有所感应,睁开了眼。
「咦……我睡着了?……对不起。」
「没关系,累了就睡吧。」
「没事的。」
她说完坐起身,奥斯卡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好了,差不多可以说说了?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在那间房子里时奥斯卡也问过一次同样的问题,但或许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她没有明确回答。
只剩他们两人后,缇娜夏虽然显得有些疑惑,但仍告诉了他瓦尔托的要求。
——他想要获取那两个名为艾特利亚的魔法球。
「果然是那个球……」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它们的存在,但他应该也想要篡改过去吧。
除了知道两个球分别位于法尔萨斯和铎洱达尔之外,他还掌握很多情报。不仅如此,他们似乎为了夺取魔法球准备了很长时间。了解到这些,奥斯卡不愉快地紧锁双眉。
「不知道他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但一个球就能让人回到过去,为什么需要两个?」
「不清楚,或许聚齐两个球还有其他的使用方法?」
「难道可以去未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怎么揣测也是有极限的。还不如先注意不要让球被夺走。但这件事上还有另一个关键。
「我想询问一下父亲关于那个球的事。铎洱达尔那边的球已经被封印四百年了吧?所以如果还有人知道相关情报,也只有法尔萨斯这边的人。」
「父亲大人了解那个球吗?」
「至少他知道那是重要到需要放进宝物库的东西。母亲的其他遗物都还留在母亲的房间里。不管那个时候他有多忙,应该都不会弄错——」
说到这,奥斯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认真地看向身边的女人。
缇娜夏被他突然盯住,缩了缩身体。
「怎,怎么了?」
「没什么,上次那个有孩子们死亡的事件发生时,你不是想要使用那个球么?」
「最后没能成功。接下来是要开始说教了吗……?」
「不是,——法尔萨斯十五年前也发生过孩子失踪的事件。」
在城都发生的连续诱拐事件。失踪的孩子人数最终超过了三十人。但事件于某一天后便戛然而止。缇娜夏睁大了黑色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十五年前有人做了和我相同的事?」
「有这种可能性。已经失踪的孩子们到现在也没有被找到,大概是失败了吧。」
如果是这样,同一时期发生的母亲的病死也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奥斯卡决定尽快向父亲确认。但一码归一码,制定好应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策略也是当务之急。
「这边我会继续调查下去,但你也需要更加小心一些。毕竟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对不起……」
看到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奥斯卡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凝视着仰望自己的暗色双瞳。
「还有邪神的事,多亏你了。谢谢你。」
缇娜夏歪了歪头,露出让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奥斯卡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中满是无私的爱情。他被她的笑容迷倒,灵魂都为之囚禁。
她就像是接近完美的不完美。她稀有而悠远的存在感吸引着奥斯卡靠近了她,擒起她的下巴。理所当然的凑了上去。
缇娜夏瞬间睁大了眼睛,但黑色的睫毛晃动着又闭上了。她乖乖地接受了亲吻。
她脸颊绯红,双唇分开后就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太近了……」
「不是说了让你赶紧习惯。明明之前都一副毫不防备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完全不在意我。」
「怎么说也没到完全不在意的地步吧……」
硬要说的话应该也是「没有把她当做女人来看」,但这其实也并不准确。
但奥斯卡没有把自己所想说出来,而是亲吻着她的耳朵,用力抱紧了她纤细的身体。他一路从耳朵吻向白皙的脖颈。当他将头埋在她滑嫩的胸前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像是要融化一样发热颤抖起来。
——她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身体中,究竟蕴藏了多少意志与迷茫。
她柔软的肌肤以及隐藏其下的血肉。他想要触碰她身体的一切。
但越是触碰、越是接近,就越觉得没有尽头。就算再怎么渴望,他都无法真正得到她的灵魂,无法跨越她与他之间的境界线。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在她身边,互相紧贴肌肤而已。
明知存在这种无法逾越的差异,但他还是向最爱的女人伸出了手。
因为他知道,两人会共同分担这一份绝望。
眼角发热,缇娜夏想,她快要哭了。
并不是因为悲伤。只是,在自己身处何方都已无从知晓的感觉中,仍能感受到自己被接受的安宁感,她无比满足。
缇娜夏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低头看向男人的头,爱恋的心情让她的意识飘远。她非常想抱紧他。
但是她用双手推开了男人的身体。
「请等一下……」
「为什么。」
奥斯卡露出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未婚妻的脸。缇娜夏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别过了头。
「我们还没结婚!」
「但是会结的吧?」
「会,倒是会……」
「那就没问题了。」
缇娜夏来不及反驳就被抱了起来,随后被放在了寝床的中央。
奥斯卡按住了她慌张挥动的双手,眺望这她美丽的身姿。
「……有点不想让你回铎洱达尔了。」
「请等一下,我要用使用强硬手段了。」
魔力在她柔软的身躯中凝结。奥斯卡轻轻一笑,松开右手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它戴在了缇娜夏的左手腕上。
「那我也使用强硬手段。」
「你,你在想什么呐!」
嵌在她手腕上的,是四十年前从法尔萨斯偷走的封饰具。最糟糕的人拥有了最糟糕的道具,明白过来这一点,缇娜夏浑身发抖。
但奥斯卡只是盯着她,开口问道。
「不愿意吗?」
他的眼神十分真挚。
但也十分有力。缇娜夏抑制着想要无条件服从他的炙热感情。
脑袋有些发晕,全身在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开口说道。
「因为——」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了拉扎尔慌张的叫喊声。
「陛下!现在方便吗!」
「……怎么可能方便。」
王无力的嘟囔声当然无法传到房间外。
奥斯卡放开了缇娜夏,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到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苦笑一下,伸手摘下手镯。
「那我出去一会儿,瑞吉斯那边我已经跟他说过你今天会留在我这里,所以你就乖乖待在这儿。」
「对,对不起。」
「别在意。」
奥斯卡笑着轻轻拍了她的头。感觉到他一如既往的亲爱,缇娜夏感到有些抱歉。
他走出房间时,她皱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了,什么事?」
「好痛好痛!不要掐我!」
「你就让我掐吧。」
「痛痛痛痛。」
拉扎尔被奥斯卡扯着脸颊一路走着。好不容易被放开后,他按住了发红的脸。或许是错觉,拉扎尔双眼有些眼泪模糊的眨了几下。
「有位女性想要见陛下。」
「谁?」
「她是……」
拉扎尔的话语中断了。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想不起来后面的话,就像突然从记忆中消失了。
拉扎尔的嘴张开又闭上两三次,最终还是呆愣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不记得了……」
听到他的话,奥斯卡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那么急冲冲地找我?」
「为什么……我就觉得必须马上喊您……」
「搞不懂你。嘛算了,她在哪?」
「谒见的大厅。」
看到拉扎尔的情况,奥斯卡不由对还未见面的客人感到有些疑虑,向大厅走去。
女人把深棕色的头发绑成一束,站在哪里等待着。她穿着便服,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城堡里的装扮。而且,奇怪的是整个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到一直值守这里的警卫士兵们都不在,奥斯卡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外表有些严肃,但十分美丽。
她察觉到奥斯卡出现,并没有行礼,而是直视着他。感觉到她不礼貌的尖锐视线,奥斯卡刚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感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和感。
——有点不对劲,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不愉快的说到。
「听到你订婚的消息,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解咒解得很漂亮嘛。是杀死魔女的女王做的?」
「你的声音……」
头疼地厉害。原本不存在的记忆像是被雷光照亮似的浮现出来。
白色的手
月亮
深夜
红色的
血
被撕裂
奥斯卡踉跄了一步。
他感到一种看不清脚下的错觉,但他瞬间用力站稳。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了阿卡西亚,向女人端起剑。
他记得她的声音、她的模样,以及映照在月光中窗户上的影子。
她站在自己无法忘却的记忆中。
「你……你就是『沉默的魔女』吧。」
「是的,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呢。」
「别胡说八道了,你来做什么。」
王身后的拉扎尔脸色苍白。
魔女坦然的接受了奥斯卡充满威压的话语,她翘起嘴唇笑着。
「乖乖接受诅咒不就好了,真是麻烦。不过既然你解开了也就没办法了。」
魔女向着王抬起右手。白色的食指指着他的脸。
「我来封闭你的命运。」
魔力聚集在她的指尖。魔女直接将其挥出。
奥斯卡短促地呼了口气,阿卡西亚挥向不可视的长矛。构成被斩断,长矛随之散去。
「拉扎尔!快跑!」
奥斯卡没有回头地大叫道,向魔女冲了过去。
魔女无咏唱地生成了数支空气之矛。长矛连绵不绝地向他飞来,让他回忆起与缇娜夏的训练。他把四面八方袭来的长矛全数击落。
奥斯卡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即将把魔女纳入阿卡西亚的攻击范围内时,她突然转移消失,出现在宽敞房间的右侧角落里。
「你身上的守护很有意思……是你新娘做的?但是,我还是可以这么做。」
魔女打了个响指,奥斯卡本能的意识到危险。
他伏下上半身,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飞过。他起身确认,一把非常普通的剑飞在空中。
「原来如此,结界能防御魔法的话,那就用剑。」
像是为了回应奥斯卡的话,那把剑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再次朝他飞来。奥斯卡用阿卡西亚将它弹开,但瞬间后又有一把剑出现在他左侧。
奥斯卡扭曲身体设法闪开了那把想要刺穿他的剑。魔女随意地说到。
「反射神经真不错。但是,你能躲得过多少把?」
魔女操纵着普通的,而非用魔法制作的剑,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有一瞬看起来有自嘲的神色,或许是奥斯卡的错觉。第三把剑瞄准着他脚下出现,他用阿卡西亚将其击碎。
奥斯卡向前跳去,再次躲开从左右方向袭来的剑。落地的同时他径直向魔女冲去,但新的一把剑被转移到他正前方。
然而奥斯卡没有降低速度,用左手敲击了那把剑的侧腹处躲开了它。
魔女冷漠的脸离得更近了。
他进一步加快速度,但是这时左胁腹附近又出现一把新的剑。这个距离让他难以避开。
奥斯卡瞬间用左手抓住了剑刃。手指传来一阵疼痛,他直接把剑扔了出去。
正当他觉得自己穿过了剑阵时——右侧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一把剑从后方追来刺穿了他的右腿。
魔女没有放过他动作微微迟缓的瞬间,另一把剑刺入他的左肩。
疼痛让他的意识瞬间远去。
但他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向魔女冲去,阿卡西亚以可怕的速度挥向她。
「到此,为止。」
——时间的流逝好像变得非常缓慢。
魔女苦笑,她眼中浮现的感情是放弃?奥斯卡无法明了。
在王剑即将砍中她脖子前的漫长一瞬间里。大厅门口传来了撕裂空气般的怒吼声。
「别杀她!奥斯卡!她是你外祖母!」
时间停止。
意志消逝。
控制阿卡西亚的力量消失了,王睁开了蓝色的双眼。
在静止的世界中,能动的只有魔女一人,她用不带感情的眼神盯着他。
「坠入孩提之梦吧。」
这句话没能传进奥斯卡耳中。
※
他基本不太记得母亲的事。
母亲死时,奥斯卡是五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一些记忆。
但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只听说母亲生病去世,他也几乎没有因此感到寂寞。
因为母亲死后没多久他就被诅咒。为了解咒,为了将来,他的整个童年时代都埋首于学习和剑术,连为失去母亲而感到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那里一直是空白的。
※
回过神来时,他站在一条漫长的走廊中。
环顾前后,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他眺望这处略显眼熟的地方。这里是他熟悉的法尔萨斯城堡的走廊。
走廊右侧是窗户,左侧则是一排门扉。窗户的外面是一片淡紫色的天空。
笔直延伸的走廊看不到头,只是一直向远处延续。另一边也是一样。他看向那一排门扉。
——这里有这么多房间吗?
他感到有些奇怪,将手放在了离他最近的门把上,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城堡的中庭。
那里站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少年,背对着他。他走了过去,少年转身看向他。
「殿下,您在这里啊?陛下一直在找您。」
熟悉的面孔是他的发小。他自然地回应道。
「我稍微出去了一会儿,拉扎尔,我马上就过去。」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比少年稍微高一些的孩子。
但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俩年龄相近,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还有别叫我殿下了,总觉的有些怪。」
「殿下就是殿下。」
少年用与年龄不相符的认真语调回答。明明直到最近还直接叫他名字的,现在却好像多了些距离感。他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佩在腰上的练习用剑,是按照他的个子做得稍短一些的。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剑留在这里,但最终就这样离开了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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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门扉。
又回到了漫长的走廊。
他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他迷茫着,推开了下一扇门。
那里面是城堡的讲义室。伏案看书的男人抬起头来。
「这不是殿下嘛……您有什么事?」
「关于解咒有什么线索吗?」
「……非常抱歉,还没有……」
魔法士长克姆摸着自己剃得光亮的头,露出了沉痛的表情。看到这副表情,他笑了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久总会有办法。」
他掩饰着内心不安,故意开朗地说到。克姆低下了头。
自从他被诅咒以来,五年多至今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由于此事关系到王室的存亡,所以也无妨与他国商量,这段时间里只能在暗中寻找线索。
他用手指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对了,要不用阿卡西亚刺一下我的身体怎么样。搞不好一下就解决了?」
「殿,殿下,那也有点太……」
「我去问问能不能借一下阿卡西亚。」
「请您等等!」
他没有听从男人的制止,跑出了房间。
回到走廊,他往左右看了看,又回过头去,男人没有追出来。
世界充满寂静。
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新的事物。
他站在下一扇门前。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城堡外围的训练场。一位白发的将军看到他,低下了头。他确认了佩在腰部的训练用剑,走向将军。那把剑已经和成人用的一样大了。
「艾塔德,今天的训练也拜托你了。」
「我已经基本没有可以教给您的东西了。」
「不必谦虚,做我的对手吧。」
「我明白了。」
将军深深低下头,拉开距离举起了剑,向他微笑道。
「明年或者后年左右,就会有一个能力很强的我的徒弟过来这里。他叫阿尔斯,比殿下大四岁……本领很强。」
「那倒是挺让人期待的。」
他的发小拉扎尔不擅长用剑。他很欢迎年龄相近的高手。
但现在还得先集中于眼前的训练。他端起剑集中精神,深深呼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是他进入的第几个房间。
房间里的他总是孩子或者少年。
只要走进房间,他就会忘记一切,认为那里就是他的居所。
但是离开那里回到走廊时,他心中总是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焦躁感。
——没有未来。
不管他走进哪个房间,他都不曾大过十五岁。无法回到已经成人的时候。
要离开这里,他的心中某处响起了警钟。但那声音并没有明确地传到意识之上。最重要的是,除了继续打开房门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打开下一扇门。
看到里面的情景,他瞬间僵在原地。
这里应该是城堡的某个房间,眼前已是一片血海。地板和墙壁上都沾满了鲜血,家具像是被风暴摧残过,四处散乱。
但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房间中央附近的地板。
一个女人俯卧在血泊中。
看不见她的脸。深棕色的长发四散开,浸在了血液里。
难以言喻的恐怖感袭上了正看着这些的他。
——必须确认。
他迈出一步。
但不知为何他回到了原本的走廊中。
明明没有离开房间却回到了走廊,这让他觉得十分讶异。
但紧接着,他便已经回忆不起那间鲜血淋漓的房间,也记不起那个倒下的女人。
他摸了摸下一扇门,手上有些发麻。
但他就这样推开了门,里面是间陌生的房间,他不认识这里。
无人的房间里有着宽敞的床、书桌、巨大的书架,还有一把长椅和桌子。
书桌上放着好几本厚厚的书,走近一看,似乎都是魔法书。
忽而背后有人向他搭话。
「奥斯卡?怎么了?」
清脆的少女声。
回头一看,他身后站着一位一头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
她有着过于纤细的身体和让人怜爱的身姿。拥有让人为之叹息的美貌的她略显诧异地望着他。
但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少女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
「差不多是训练的时间了吧?我迟到了?」
听到「训练」这个词,他确认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把练习用的剑。
再次看向少女,她正伸着懒腰,差点就要碰到他了。
她的白皙手臂高高伸起,但却将将够不到他的脸。少女随后轻轻的漂浮在空中。从比他略高一些的地方看着他。
深邃的暗色双眼紧盯着他,她白色的小脸凑到他耳边。
「奥斯卡……打开隔壁的房间……」
脊梁发颤。
听到带着些娇艳,明显是女人的声音,他惊讶地退后了一步。
但少女好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先去了哦。」
她笑着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离开了陌生的房间,他站在隔壁房间门前。
总觉得上一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但他想不起来。
他打开门。手上又传来一阵相似的发麻感。里面是一处石质的宽阔空间。
或许因为是晚上,周围很暗,这里向外呈圆形状阶梯式升高,每一阶都可以坐人。空间的中央有台阶通往中间隆起的高台。从他所在的角度看不清台阶上方的模样,但那里隐约传来了人声。
他姑且先向台阶上走去,但这时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
回身一看却没有人。
他用右手摸了摸腰间,手指触摸到了熟悉的花纹。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的爱剑。
——总觉得很久没有拿起这把剑了。
他想要拔出王剑,握上剑柄时,却听到高台上传来了少女的悲鸣。听到不同寻常的叫声,他向台阶上跑去。
耳边的声音再次说道。
「等一下……拔出阿卡西亚……」
「但是……」
「没关系的,拔出阿卡西亚,奥斯卡。」
微弱却又坚定的声音。他为那个声音所促,停下了脚步。
一点犹豫之间,高台上再次传来了悲鸣与呜咽交织的少女声。悲痛的哭声与多人的咏唱声混在了一起。
但那个女人的声音支撑着他,为他消除了这一切。
「没事的,相信我。」
她的话语中没有一丝迷茫,只有切实的力量。他不由屏住呼吸。
接着,他相信着那个声音,拔出了剑。
※
睁开眼睛时,女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没能马上说出她的名字,但那张熟悉的脸看到他醒来后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女人的脸颊上溅满了鲜血。他伸手拭去了血迹,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缇娜夏……」
「你醒啦?」
她略带恶作剧的语气,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重叠了。
「——怎么可能,没人能够改写我的诅咒。」
略显惊愕的声音让他有些头疼。奥斯卡从她的膝盖上慢慢抬起了身。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刚才他和魔女战斗的大厅。不知何时整个房间里都覆盖了魔法结界。结界之外,在门的另一边,凯文以及拉扎尔、阿尔斯等重臣们正面露悲怆地看着他。
而在大厅的中央,以他和身边的女人为中心,还有一个半球状的结界。奥斯卡看到倒在附近的两位精灵不由哑然。仔细一看,缇娜夏白色的室内服上也沾染着她的鲜血。
然而她娇艳地笑了起来,像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似的回复魔女。
「是无法改写,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把我的梦境混了进去。」
「就算是梦,也只能映照出孩提时的梦。」
「所以,就是孩提时的梦,你不用想的太深。」
魔女狐疑地盯着缇娜夏,但女王并不准备继续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维持着结界。
奥斯卡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头痛地很厉害。但所有的碎片已都已存在与他心中。
缇娜夏闭着眼睛微笑。
「能战斗吗?」
「当然。」
「那就拜托你了。我应该动不了。你的伤口都治疗过了。」
「我知道了。」
奥斯卡确认着手中的阿卡西亚,站了起来。面对还想刺探些什么的魔女。
她严厉的美貌上,仿佛与另一个女人的脸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绿色眼镜、高耸鼻梁、娇小嘴唇,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是他至今为止都未曾忆起的母亲的脸。
「外祖母吗……的确很像。」
魔女保持了沉默。奥斯卡苦笑起来。
他确认了王剑的触感,走出了结界。
※
房间内一片血海。
飞溅在墙壁上的红色血液,正反射着月光缓缓淌落下来。
地板上有一片血泊,俯卧着一名女子。
看不见她的脸。
但他认识她。
他很清楚那是谁。
※
魔女用嘲讽的目光望着从结界里出来的奥斯卡,她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
「你一直睡着的话肯定会比现在更幸福。」
「只有我获得幸福也没什么意义。」
「你还挺能说。」
「拉维妮娅!等一下!」
凯文大声叫道。先王以前所未见的拼命神色向魔女呼喊。
「我儿子是无辜的!要杀的话请把我……」
「这并不是无辜与否的问题。真要说的话,最最愚蠢的是我女儿。」
拉维妮娅重新看向奥斯卡。向面对自己站着的青年伸出右手。魔力缓缓流入纤细致密的构成中。
「你是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我只是来清算被更改的命运。」
拉维妮娅释放了构成。高耸的火焰之壁将奥斯卡围了起来。房间的温度一下子上升。吸入灼热的空气,他的肺有些疼。
背后传来了担忧的女声。
「奥斯卡……」
「没事的。」
他集中意识。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看向火焰中的构成。奥斯卡靠近构成的核心,不顾让人想要退却的高温,他将阿卡西亚向火焰中挥去。
丝线被斩断。
奥斯卡把剑微微收回,接着又横着砍向下一个构成,热风吹动他的头发。
火焰之壁随之四散。火星飞溅到房间各处,撞上了缇娜夏设置在外围的结界后熄灭了,只剩下了猛烈的热气。
※
某个多云的夜晚。房间的角落里亮着魔法的灯光。
有点睡不着,孩子溜下了床。他视野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掠过。
他觉得有些奇怪,走近窗边看了看。
『绝对不能打开窗户哦』
他想起了母亲的话。
但是,孩子发现窗外的露台扶手上停着一只蓝色的小鸟。
它的毛色比天空更蓝,虽然月光被遮挡,但仍然散发出闪耀的光泽。
——大海就是这样的颜色吗?
孩子兴奋地看着前所未见的情景,他赶紧解开窗锁,推开了窗户。将将要走到露台上时,他向小鸟伸出了手。
小鸟歪了歪脑袋。黑色的小眼睛里却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好像它没想逃走。还差一点就能碰到它了。
「奥斯卡!」
他的背后传来悲鸣般的喊声。
孩子身体抖了一下。
回头一看,母亲正站在房门口。她的表情因逆光看不太清。
接着,那只蓝色的小鸟看着眼前的小孩子——放声大笑。
※
奥斯卡挥舞着阿卡西亚,击碎了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的利剑。
虽然那些剑刃难免偶尔擦过他的身体,但差点造成重伤的剑在碰到他身体的同时便破碎了。应该是她做了最低限度的干涉,他内心对理应已经相当疲惫的未婚妻表示感谢,继续拉近与魔女之间的距离。
奥斯卡露出笑容,向拉维妮娅问道。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诅咒也是因为这个?」
「对。想恨的话就恨你母亲吧。」
冷谈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感情的痕迹。
几根不可视的藤蔓从利剑的空隙中袭来。奥斯卡先是挥动阿卡西亚击落飞来的剑,接着向右跳去避开剩下的剑,然后斩断想要缠上他脚踝的藤蔓。接着他用左手抓住将要扎进左侧腹部的一把匕首,用它挡住正前方飞来的剑。
他避开紧追不舍的藤蔓,向联系着藤蔓的核心跳去。
阿卡西亚斩断藤蔓构成的核心,拉维妮娅又说到。
「继续抵抗只会带来痛苦。」
奥斯卡的眼前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爪子。
爪子紧贴着他出现,已经无法避开。
和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反射着光芒的爪子向奥斯卡的肩膀落下。
「……不对。」
他轻声断言,抓住了即将碰触他血肉的爪子。
——这不是爪子,而是把匕首。
他扔下匕首。
那只爪子最终也没有碰到他。
而是撕裂了冲来他身前的母亲的身体。
※
白色的爪子咬进母亲的肩膀,陷入她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让她脸庞扭曲,她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她强行把爪子推出自己的身体,一边将构成向鸟模样的魔族打出。
爪子裂开,染上了红色,鲜血飞溅到墙上。
月亮从云朵的缝隙中露出来,清幽的苍白光芒照亮了房间。
他呆然凝视着倒在脚边的母亲。胆战心惊地想要碰触她满是鲜血的后背。
「……母亲?」
但是在他碰触她之前,母亲的身体突然消失了。
飞溅在墙上的鲜血也全部消失,露台上只剩下被斩断的青鸟。
「啊——」
他跑出房间,大声喊着径直冲向母亲的房间。
一定是噩梦,一定是这样。
看到混乱着打开门冲进来的他……正在看书的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奥斯卡?」
温和的笑容,母亲的样子一如既往。
奥斯卡放心冲劲母亲怀里,呜咽着告诉她刚才做的梦。
——果然只是一个梦。
那天晚上他和妈妈睡在一起,这样就好。
但第二天晚上,母亲在他的眼前变成了和噩梦中一样的凄惨尸体。
※???????????????
奥斯卡拎着阿卡西亚向魔女继续冲去。
但是拉维妮娅转移消失后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附近。
他避开剩余的剑,回头苦笑。
「我不打算恨母亲,她保护了我。」
听到这句话,拉维妮娅略显惊讶。缇娜夏一边治疗精灵,一边诧异地看向他们。先王呆然地开口。
「你想起来了……?」
「多亏刚才的梦,这些记忆也是你封印起来的吧?」
拉维妮娅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看着奥斯卡。
——过于凄惨的记忆。年幼的他两度面对母亲的死亡。
如果继续怀抱着这些,他的精神必定会产生扭曲,所以魔女在诅咒他的同时封印了那些记忆。
奥斯卡反刍着十五年来第一次回忆起来的痛苦记忆,笔直凝视着身为自己外祖母的魔女。
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当时相继发生的孩子失踪事件,以及可以回到过去的遗物。
将散落的碎片在脑中组合起来,就能得到一个答案。
「母亲……回到过去救了我,对吧?」
他感觉到缇娜夏屏住了呼吸。
——被封印的记忆,是『母亲被魔族杀死』。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母亲是从一天后的时间回来的另一个母亲。在那时,城堡里同时存在两位王妃,只是大家都没有发觉。
十五年前的夜里,从一天后回到过去的母亲因为知道奥斯卡会被袭击,所以才冲进他的房间。
但是她为了救儿子,却和魔族同归于尽。她浑身流血倒在了地上,但是她的血液和遗体很快消失了。因为那些是属于「未来」的东西。
奥斯卡看到突然消失的遗体哭着跑去了母亲的房间,他的母亲依然在那,惊讶地迎接了他。因为这个母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当时的母亲,所以这也是当然的。
所以奥斯卡才会认为惨死的母亲是「做了个梦」。
然而……那并非梦境。
一天后,母亲在他的眼前——鲜血四散的死了。
拉维妮娅深深叹了口气,绿色的眼睛像是看着遥远的某处。
「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梦里的事变成现实了吗?」
「啊。」
「原本应该死的人是你,和当时其他失踪的其他孩子一样,你也被魔物袭击了。但是罗莎莉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犯下了扭曲过去的罪行。」
王妃使用了魔法球,想要在儿子被袭击之前救下他。
她成功了,但她自己却死了,这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就算成功篡改过去,但魔法球的使用者的死亡却不会因此消失。因为那不是『过去』发生的事。所以我女儿的寿命在她与魔兽同归于尽时便被决定下来——到了那时她便毫无前兆地死去了。最终,我女儿成功救了你的命……但也杀死了你的心。」
罗萨莉亚自己也不曾想到会突然死去。
但这件事在时间来到时便会发生。艾尔利亚无法改变使用者的命运。因此在那个已然注定的时刻到来时,她便迎来了同样的终结。
以这一天为界,让整个法尔萨斯都为之恐怖的孩童失踪事件戛然而止。拉维妮娅因女儿的奇异死亡赶了过来,看到因母亲惨死而濒临崩溃的外孙和失踪事件的情况,她明白了自己女儿究竟做了什么。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憎恨。只不过你本是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因此你的血脉也不该继续被继承下去。」
拉维妮娅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给他施加了诅咒,也算是一种情分。
她希望回应女儿的想法,而且……他很可怜。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孩子。他依着自己的意志站在这里,手握利剑。
他已经跨过了母亲的死。
所以她认为,现在正是应该进行修正的时候。
奥斯卡凝视拉维妮娅。
他确实得到母亲和外祖母的帮助。如果那段记忆没有被封印,肯定不会有现在的他。他十分感谢这件事。
接着他想到了母亲,他现在对母亲的感情远不是单纯的感谢可以描述。缇娜夏也是抱着这样的感情跨越时间而来吗?
奥斯卡举起阿卡西亚。看见魔女正在编织强大的构成,他嘴唇微微一笑。
「就算这是母亲做法的报应,我也接下了。毕竟我也做了同样的事。」
现在的自己没有那段记忆。
但是缇娜夏在这,她来到了这里。
在纠缠重合的命运中,他站立于此。
拉维妮娅诧异地皱起了眉。绿色的双眼看向坐在地上的缇娜夏。几秒种后,她睁圆了双眼。
「杀死魔女的……难道说……你的梦里……」
在诅咒方面,整个大陆无人可出其右。
所以她觉得那个诅咒不可能被打破。除了连魔女也能杀的那把剑。
为了避免在梦中也可能拥有相应力量的那把剑的干涉,拉维妮娅只在其中照映了他还没有得到阿卡西亚时的童年的梦境。
然而最终他还是自己解开了诅咒站在这里。——借助把自己的梦也放进去的女王力量。
「……是这么回事吗。」
曾经杀死魔女的女王进入了魔法的沉眠。这件事拉维妮娅也曾有所听闻。她也知道现在新即位的女王就是当时的她。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现在苏醒?为什么会成为他的未婚妻?
她从不曾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它的答案就在她眼前。
「——一群愚昧之人。」
魔女全身因愤怒而颤抖。她的眼前出现了压倒性的强大构成。
构成发出了鲜艳的绿色光芒,化为由无数利剑组成的大网向他袭来。
缇娜夏警告道。
「奥斯卡!」
「我记得。」
简洁得回答未婚妻的叫声,奥斯卡侧着身子挥舞起阿卡西亚。
在以前的训练中,奥斯卡也曾经因缇娜夏类似的魔法中过招。如果没有同时击破多个核心,它就会自行修复,当时他曾经听她说过。
核心共有七个。
奥斯卡击碎了构成操控的几把剑,同时瞄准那些核心。
他缓缓呼了口气。
他的意识快过了时间。
两个、三个、四个……默数着击破的核心。
击破第五个时,他的右臂痛了一下。
魔女操纵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血液溅落在地板上。
剑尖好不容及触及第六个核心。他伸出手臂,但是够不到第七个。
破碎的核心就快开始再生,利剑从四面八方攻向他的身体。
奥斯卡已经觉悟败北的时候,第七个核心破碎了,是缇娜夏做的。
巨网溶解,消失在空中。所有的剑发出响声掉落在地板上。
魔女怀着愤怒以及空虚,望向自己女儿的孩子。
「为什么要一犯再犯?改变过去?你的行为可能影响非常多的事物。」
「现在的我并不知道,但是……」
奥斯卡能感觉到背后女人的气息。爱意让他自然地微笑着。
「如果她感到痛苦,只要我能做到,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帮她。决不会放弃……我已经受够那种事了。」
奥斯卡的脑中,浮现出刚才在梦中听到的少女的悲鸣。
那真的发生了?还是成功避免了?他无法判断。
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声音,他就感到一种灵魂被撕扯的痛苦。虽然她说没关系,但只要他再次站在那个地方,就绝不会无视这件事的发生。
魔女没有对近在眼前的奥斯卡做任何事。
她没有感情的绿色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奥斯卡重新握紧王剑,直视与他母亲酷似的她。一步步缩短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即使历史已经被改窜,就算是我自己改窜历史,对我来说现在就是现在。所以我要反抗你,因为我不想失去现在。」
「就算这会扭曲整个世界?」
「即便如此,也能从此处继续前进。我们只拥有此处。」
再继续修正就没完没了了,奥斯卡自嘲地笑着。
拉维妮娅用通透的眼神看向他,让他有点联想起缇娜夏的眼神。
怀着将现在重叠于过去之上的意志,他站在魔女眼前。奥斯卡举起握着阿卡西亚的手,用剑尖对准了魔女纤细的脖子。
「这种情况下总觉得……还不希望你死。嘛,也只是我的任性。」
「真的很任性……而且贪婪。光让她解除诅咒还不够,你还想得到她的人?」
「多亏这个诅咒才让她来到我身边,我倒是应该感谢你。」
听到他戏谑的回答,魔女扬了扬眉毛。她隔着奥斯卡的看向缇娜夏。
「那个女人和魔女也没太大差别,如果她和你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应该会成为魔女。那个女人有即便如此也要娶她的价值?」
「有。」
奥斯卡立刻回答,接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子是魔女?正合我意,很有培养的意义。」
拉维妮娅的冷漠表情崩塌,脸上露出了打心底惊讶的神色。她回头看向结界外的凯文。
「你怎么带孩子的?」
「他就是这样的娃……」
听到凯文听起来很抱歉的话语,魔女深深叹了口气。
她轮流看向凯文和缇娜夏,最后是奥斯卡。嘴边露出了挖苦的笑容。
「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应该今天杀了我哦?」
「那就留到那时再杀吧。」
奥斯卡悠然说道,魔女第一次放声大笑。她突然转移到空中。
「那就随你了,但是……」
她眯起绿色的眼睛。巨大的威圧感瞬间支配了大厅。
「不要再重复愚昧的行为了,终有一天必须要偿还这一切。」
「我铭记在心。」
魔女听到他的回答,俯视着奥斯卡的眼中瞬间露出异常悲伤的神情。
但那也只有让人觉得是错觉的一瞬间,他眨了眨眼,魔女的身姿已经不在。
※
缇娜夏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仰卧在黑暗中,眨了几下眼睛追寻起记忆。
但她怎么也想不起魔女消失后的事。可能是连续战斗让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了。她觉得还有些不舒服。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慢慢起身,或许是感觉到她的动静,睡在旁边的奥斯卡睁开了眼。
「缇娜夏?」
「呜……早上好……」
「一看就知道了吧,现在不是早上。」
他起身坐在缇娜夏身边,确认着她的脸色。
「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累了……」
缇娜夏回答着,一边看了看自己穿的室内服,微微歪了歪头。
「咦,我换了衣服吗?原本那件应该沾了血吧。治疗伤口的事情我倒还记得。」
「我帮你洗了澡换了衣服。很愉快哦。」
「…………」
「骗你的,是女官们做的。」
「你开的玩笑太差劲了。」
缇娜夏鼓起脸颊。话说回来,理所当然的让她睡在他身边这件事也够奇怪的。虽然最近连续发生麻烦事的确应该小心一些,但毕竟他们还没结婚,这事让她多少有些无法释然。
奥斯卡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笑了起来,笑完后他抚摸着缇娜夏的头发。
「抱歉让你打了场辛苦的仗。」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微笑起来。
那时,从大厅里逃出来的拉扎尔在途中遇见凯文,向他说明情况,接着又与先王分开去叫缇娜夏。
而当她赶到大厅时,奥斯卡已经陷于魔女的诅咒中。他流血倒在地上,魔女则默默地俯视着他,缇娜夏插进了他们俩之间,张开结界开始战斗,同时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奥斯卡的诅咒之中。
「她比我以前杀死的魔女要强。说实话就算没有分神保护你,我可能也赢不了她。」
「是这样嘛?」
的确,和他战斗时的魔女看起来也在手下留情。他再次了解到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的可怕之处。
缇娜夏不愉快地耸了耸肩。
「还有,我也不想和你对上。看到构成就那样被你轻易破坏掉也太难受了。完全只是浪费魔力。」
「是吗?我觉得打得相当艰苦。没有你我在早就死了。」
「对手可是魔女。能解开诅咒也只是运气好。」
听到她有些呆然的话,奥斯卡回想起了诅咒中看到的少女的模样。他用手指卷着缇娜夏的头发拉了一下。
「那就是你的记忆吗?真是可爱。」
「很不好意思的,请不要再说了。」
虽然太暗了有些看不清,但她肯定脸红了。奥斯卡对着别过身子的她笑了笑。
而且,虽然早已经猜到,四百年前救了她的人果然是自己。否则在诅咒里看到的孩提时代的她的记忆中,不可能有自己存在。
他回忆起梦中的悲鸣声,想要问问她当时的详情,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已经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勉强了解。如果有必要,她自己迟早会告诉他。
「缇娜夏,抱歉。」
「唔?什么事?」
「四百年前的事。」
「欸!?」
她发出了惊异的声音,睁圆着暗色的双眼看向奥斯卡。
「为什么你要道歉?怎么了?」
「不是……你自己也不会只觉得感谢对吧?应该还有过怨恨。为什么要篡改过去?为什么后来又消失了?」
因为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母亲帮助了自己,他无比感谢这一点。
但一想到她因此触犯的禁忌,一想到母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就心痛不已。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来帮助自己,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希望她能多考虑一下自身。就像她自身如此珍惜他,他也希望她考虑到自己也一样珍惜她。
尽管这么想,但对他来说想要倾诉这些话的对象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缇娜夏不一样,她还有自己。
「就算没有记忆,我也是我。你一直觉得很不好受吧?抱歉了。」
「怎么会……」
缇娜夏用为难的眼神回看着他。里面满是抹不去的伤痕和强烈的感情。那些感情充斥着她黑色双眸的深处。
她缓缓眨了眨眼,带着淡淡的害羞笑了。
「我在十三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狭小的世界里。一出生就被带到城堡,被当做女王候补抚养长大……能称得上是家人的只有同样身为下任王候补的一个人,但对我来说如同兄长的那个人,最终也选择了与我决裂。」
她平静地说着,这是奥斯卡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缇娜夏看向窗外,黑色双眸中蕴含着乡愁,她眯起了眼睛。
「但那个人教会了那时的我非常多的事物。和他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我不止被他拯救了性命……还从他那里得到了足以让我一个人继续前进的爱。」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信任与爱。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能明白曾经帮助过她的男人向少女倾注了多少感情。以自己的一切做交换,甚至为了救她而篡改历史——这份感情实在太过巨大。但也正是这份感情,让她跨越了四百年的时光。
「但是,想着要报答你来到这个时代后,最最重要的你却对我很坏心眼,又一点都不温柔,对他国的人很冷漠,但自己又老是唠叨个没完——」
「喂,你什么意思啊喂。」
「但是,我喜欢你的坚定。我想要和现在的你在一起。」
缇娜夏盯着他,有点害羞地微笑起来。奥斯卡入迷地看着她的笑容。
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对——接受了一切的王,以及誓言献上永远的爱情与忠诚的王妃。
但他们两人并非那样。他们身为王背负着各自的国家,面对对方时有时会划清界限,有时会互相碰撞,但仍会选择这样的彼此。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自由」的吧。但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接受了这些与自己分不开的东西。
所以,能够在一起、能够互相笑着才是最宝贵的。希望未来的岁月也能够一同走下去。
他牵起了缇娜夏的白色小手。她缠上自己的手指,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露出了鲜艳、独一无二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非常幸福。谢谢你。」
那是温暖的、毫不设防的爱情。她的笑容仿佛缠绕上他的神魂,让奥斯卡不由屏住呼吸。
他的手碰触着她的脸颊,他轻轻地吻上她柔软的嘴唇。
他希望自己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思绪能够传达给她。
希望她能理解自己难以定义的感情。
散发着热度的究竟是身体?还是精神?他已无法明了。
他们的双唇分开,奥斯卡看着缇娜夏暗色的双眼。
「我也被你拯救了。」
听到挚爱男人的声音,缇娜夏露出了略显稚气的笑容。
这是他爱得无法自拔的表情。奥斯卡用触碰着她脸颊的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眼睑到嘴唇。他把眯着眼睛的她抱起来再度吻了上去。他扶着她无力的身体,靠近她耳边。
「你的犹豫,是因为想保持力量?」
他的问题里带着些苦意。她马上明白了那句话指的是什么,用略显尴尬的语气说到。
「你注意到了……?」
「毕竟是精灵术士,的确会在意一些。」
奥斯卡的脸稍微离开了一些,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被他说中拒绝的理由,缇娜夏叹了口气。
——精灵术士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变弱。
虽然她并非只会使用精灵魔法,但也确实十分依赖这种特殊而强大的魔法。如果现在失去纯洁,在很多情况下构成需要的魔力会增加非常多。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自己是一年后将要嫁入法尔萨斯,成为王妃的人。
但是醒来后这半年里经历的各种失态和败北,让她对自己力量的减少有所畏惧。一想到万一需要时力量却不够,她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尽管她已经拥有了普通魔法士完全无法比拟的强大魔力。仍旧会害怕这些事的自己,内心果然十分软弱。
她明知如此,仍旧有所犹豫。
像是要打断正在陷入困境的缇娜夏的思考,奥斯卡用双手覆上了她的脸颊,把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虽然我被你帮了这么多还说这种话也有些不太合适,但就算你变弱,甚至不能使用魔法,我也会连着那些一起好好地守护你。你失去的东西我都给你。」
「奥斯卡……」
缇娜夏呼出了炙热的气息。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感受到这种温度。从烧灼她精神的热度,到让她想哭般的温暖。他总是会给自己更多的力量。是他让她能够相信自己。
奥斯卡亲了亲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她的脸颊。
「嘛,别在意。我也不是等不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且在那之前我们也不是一直在一起,所以我尊重你的希望。我不管你选哪边都没问题哦。」
他的话里满是余裕。
缇娜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在地下初次相会时那样,她把双手绕在男人脖子上,把身体靠了上去。
「是我来守护你啦。」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她都会自己选择命运。
她不会再输给任何人,也不想把变弱的理由丢给他。
相信着这个想法定然会成为自己的力量,她闭上了眼睛。
8 与种子相遇
睁开眼睛。
并不是肉体意义上。只是作为一种概念。
她睁开眼睛醒来。
呼吸、诞生、取舍记录。
她只想要那一个人。
于是她将自己的定义,连同她那美丽的身姿共同显现在世界上,开始制作自己的意识。
※
清晨的气息透过窗户渗进了宽敞的房间。
仿佛听到了本不存在的鸟鸣声,奥斯卡抬起头来。他看了看钟,醒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因为昨天的战斗,他的身体有点不协调,但应该问题不大。
他起身后看向身旁,缇娜夏正抱着膝盖团成圆。
「你这睡相真是……」
为她孩子般的样子略感惊讶,他拉了拉黑色的头发。
如他预想的一样,轻轻拉个一两次她完全没反应。没办法,只好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暗色的眼睛微微睁开。她晃了晃头仰视着男人。
「好困……」
「……要是和你结了婚,我一辈子都得这样叫醒你吗?」
他半是放弃了似的说道,她再次阖上了眼睛。
奥斯卡想要再叫她一次,他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然后略微睁大了眼睛,他砸了下嘴,把她留在床上自己起床了。
※
先王妃的那些事终于被公开,让昨天战斗时在场的重臣们大吃一惊。
幸亏克姆和阿尔斯把大多数人都驱散,所以知道那些事的人都是原本就知道诅咒的人。但他们也没想到先王竟然娶了魔女的女儿。
他们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奥斯卡便简单地向他们说明艾特利亚的情况,也提到有人已经盯上了它。先王原本便从妻子哪里听说过艾特利亚的事,但当他得知铎洱达尔还有一个同样的东西时也不由大吃一惊。虽然奥斯卡还暗暗有所期待,但看起来父亲对魔法球的事也所知不多。
艾特利亚是母亲从拉维妮娅那里擅自带来的。虽然他也考虑过是否要去寻找拉维妮娅问问情况,但总觉的好像会再次她煽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而且他也不知道魔女住在何处。线索就这么中断了……但多少了解了一些过去的事,他心情舒畅不少。
一晚过去,事态终于平静下来,奥斯卡回到政务室开始了日常工作。
拉扎尔一边给他沏茶,一边叹了口气。
「太让人吃惊了……」
「我也吓了一跳。」
王随声附和,但他的平静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吓了一跳的迹象。拉扎尔苦笑。
虽然重臣们都知道先王是在不顾对方父母相当反对的情况下结的婚,但都不曾想到那位母亲竟然是魔女。
奥斯卡用手撑着脸颊,拿起笔。
「肯定会反对。她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入拥有杀死魔法士之剑的人家。」
「如果缇娜夏大人的双亲还健在的话应该也会反对吧。」
拉扎尔之后也讲起几个话题,但并没有提起奥斯卡使用艾特利亚回到过去与缇娜夏接触的事。直觉好的人应该会察觉到这一点,但没察觉也并不奇怪。在奥斯卡看来,拉扎尔应该属于后者。
拉扎尔抱着文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说起来,缇娜夏大人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稍微有些发烧,我就让她继续睡了。女官在照顾她。」
「陛下……您这人……」
「我什么都没做,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奥斯卡看到他惊讶至极的眼神,皱了皱眉。
「她半夜里醒过来一会儿,但马上又睡着了。应该是身体的影响吧。」
「啊……也难怪。毕竟昨天那么辛苦。」
连日来与禁咒、绑匪、魔女做对手,积累的疲劳应该接近极限。虽然面对同样状况的法尔萨斯国王已经坦然地重新开始工作,但身材纤细的她毕竟没法和奥斯卡相提并论。
「要是过了中午还没有退热的话,就联络铎洱达尔吧。」
「明白了。还有,这是今年准备召开的典礼上,各国出席的名单。」
看到拉扎尔另外递过来的文件,奥斯卡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真麻烦……」
「这是不可能取消的哦!请看在要宣布婚约的份上好好干吧!」
「…………」
被发小抢先说完,奥斯卡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
缇娜夏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
她身体不佳的原因是与魔力有关的疲劳。经过睡眠的休息,她的体温也降了下来,虽然不算完全恢复,但已经可以起身。
她在女官的帮助下先洗澡换了衣服,回到床上后让女官们离开,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她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探索体内的魔力。
庞大的魔力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般沉寂着。确认自己可以控制魔力之海的每个角落,缇娜夏苦笑起来。
「幸好没有被撑裂。」
虽然事前也考虑过魔力过于饱和的最坏情况,但现在从西米拉那里吸收的魔力也已经完全被驯服。如果只论可以使用的力量,她应该已不弱于特拉维斯和拉维妮娅。
尽管如此,一想起昨天的战斗,她仍旧不禁叹息。
幸亏那时有奥斯卡在,不然如果她一人与魔女正面战斗,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赢。即使想要依靠精灵,但面对诅咒方面无人能敌的魔女,他们也因她的技术被瞬间无力化。
然而,她认为能体会到力量的差距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通过与更强的人战斗,多少能从中汲取一些经验。和特拉维斯的战斗也让她的意识变得更为敏锐。自己身上还拥有可能性,她希望能够把它化为实际的力量。
缇娜夏张开双臂编织构成。
她认真检查着致密的纹样——这时,她注意到某种气息,抬起了头。
露台上站着一歌女人,昨天才见过,她不可能忘记。
缇娜夏稍稍犹豫,但还是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锁,把女人招待进屋。
她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看着缇娜夏。
「才过去多久,你太没戒心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你好像有话想说。」
缇娜夏苦笑着耸了耸肩,看向悠然站在那里的沉默的魔女。
「我想不用多说你也应该知道,那个球还是封印住比较好。」
「是啊……我会向他提议的。——说起来,为什么你在施加诅咒时,没有从法尔萨斯回收那个球?」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也懒得去找它。但那个笨蛋既然用过,你们应该知道它的位置吧。」
听到她对奥斯卡的粗率称呼,缇娜夏差点笑出声。她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静的表情。
「好像在宝物库里,但那个人使用的是铎洱达尔的那个。他说和法尔萨斯的球颜色不一样。但应该没错。」
「……铎洱达尔的?不止一个吗?」
两位女士互相看了看。
缇娜夏微微睁大了眼睛,拉维妮娅则一脸愕然。
——这是可能获得关于球的情报的好机会,缇娜夏正面提出疑问。
「你对那个球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是大约两百年前从一个旅行的占卜师那里得到的这个球。她说这是个如果有觉悟的话就可以追溯时间改变过去的魔法具。」
「觉悟……」
这种说法有些微妙,使用者确实会被考验自己的觉悟。毕竟为了回到过去会让现在重回白纸。而且这一尝试也未必会成功。这是一场压上自己存在的豪赌。
但是,如果艾特利亚落到拉维妮娅手上是两百年前的事,那线索也将在此中断。她对于这球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缇娜夏抱着这一疑问说道。
「我知道球会给其使用者带来相应的危险。但除此之外的代价……会不会因为篡改历史而明确表现出一些反作用和扭曲?譬如说会不会出现对自然法则或者世界维持的影响?」
「如果从篡改前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那篡改带来的任何结果都是扭曲的。但是身处篡改后世界的我们无法认知这个问题。就算对自然法则或者世界的维持产生了影响,我们在其最终结果显现前是无法感知的。至少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类似的迹象。」
「那也……的确如此。」
就算有影响,但如果无法认知到也没有区别。就算身为魔女,在这点上也是一样的。
「但是,把这个球交给我的占卜师曾说过,使用这个球就好比『在世界上钉一根针』。寻找原本不存在的未来,并且在那里刺上一根针钉住它。就好像在已死的虫子脚和翅膀上用针钉住一样,这个世界也已经被刺上了无数根针。所以世界想要回到原本的样子,但那个球却与之相反地想要用针固定住它。这些事被不断重复。」
「针……」
想要恢复原样的世界,和持续钉上针的魔法球。恐怕至今为止这样的事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一想到这些……缇娜夏就不由得颤抖。
这场攻防战究竟要持续到何时。不对,还能持续多久?
世界不断被钉上新的针——它到底还能忍受多少改窜?
这件事再怎么思考也得不到答案。在最终结果出现前,仅凭她们自己永远无法明白。或许在一无所知的某一天,突然间一切就全部消失了。好比在使用艾特利亚时,原本的世界就会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
迷失于可怕想象中的缇娜夏注意到了拉维妮娅的视线,抬起了头。作为交换,她也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首先是那个球的名字「艾特利亚」。以及艾特利亚应该有两个,其中一个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中这一情况。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缇娜夏还是说出了有个男人正在追寻它们的事。听到这里,一直皱着眉的拉维妮娅轻轻咂了咂嘴。
「把你们两人的情况告诉我的,恐怕就是那个男人。长相和你所说的一样。」
「欸……瓦尔托?」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他在你逃走后就马上来找我了。虽然他形迹很可疑,但稍微调查一下后就发现他说的没错,所以我就来了法尔萨斯。早知道杀了他就好。」
看到拉维妮娅略显苦涩的表情,缇娜夏的脸色发白。
瓦尔托在她逃走之后马上就采取了下一步行动。总觉得不管在哪里都会有阴谋等着她。他还做了什么准备?
拉维妮娅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她的动作不可思议地很有母亲的感觉。
「你们尽可能地多注意一些吧。那种人什么手段都会用的。」
「……多谢你的忠告。」
「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魔女转身开始编织构成,缇娜夏向着她的后背伸出手。
「请等一下!」
「怎么了?」
她转过头看向她,缇娜夏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你只是来说关于球的这些事的吗?」
「是的。那个笨蛋实在是让人信不过,所以我来再叮嘱一下,你得管住他。」
她的语言中看不出感情。但听到这些,缇娜夏感受到她话语中像是荆棘一样的东西。她不由得说出了至今为止一直萦绕在心中的事,那个从不曾问过别人的问题。
「……扭曲过去、以自己为代价来帮助别人,你认为这是一种罪吗?」
她用略显嘶哑的声音提出了这个问题,隔了一会儿,拉维妮娅转过身来看向她。
绿色的眼瞳中带着强烈的光芒。沉默了几秒后,魔女开口说道。
「不管有多深的爱,也不应改变事物原有的样子。过去应该被接受,更别说要以自己为代价,这只是一种愚昧的行为。被拯救了的你应该明白,并不是活下去就好。」
——严厉的话语。
但这也是一种真实。
以对方的存在为代价被拯救了的人,必然会永远怀抱着伤痛活下去。失去对方的悔恨也会累积起来,甚至会让那人想要再次回到过去。
魔女或许对自己女儿既感到悲伤,也感到愤怒。
罗萨莉亚虽然救了儿子,但她的死也撕裂了孩子的心。如果没有拉维妮娅的介入,这件事只会导致悲剧的连锁。
缇娜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她自己也有着必须怀抱下去的问题,只要她还活着,这个问题就不会消失。
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人。这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拉维妮娅稍稍扬了扬眉毛,回应了缇娜夏的沉默。
「你的解咒做的非常精彩。有定义名的那个部分,只是为了和守护一起封印那个笨蛋的记忆,所以不用在意。战斗用的那些构成也是……如果你没有沉睡而是度过了相应岁月的话,肯定早就变成我无法企及的怪物了。」
「……谢谢。」
以复杂的表情回应了她略显绕弯的赞赏,缇娜夏再次低下头来。
感觉到构成的气息。
然后,当她抬起头时,魔女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已经离开了。
※
女王于下午回到铎洱达尔,向一直担心她的各人低下了头。特别是向在离开的三天里替她处理事务的瑞吉斯和各位亲信道歉时,瑞吉斯苦笑着说道。
「您不用介意这些事。身体还好吗?」
「完全没事了。可以继续工作。」
「不行,今天请您好好休息。」
听到下任国王的话,缇娜夏垂下了头。
她屏退其余人,只留下瑞吉斯和雷纳特,将这次绑匪的真实意图告诉了他们。听到可以回到过去的魔法具以及与之相关的一系列事,他们愣在原地。
「竟然还存在这种东西……」
「我把它封印起来了。抱歉一直保密到现在。」
「不,这是明智的判断。」
她曾经告诉瑞吉斯「奥斯卡回到过去」的事,但一直没有明说他采取的方法。但就算告诉他这个魔法具就在铎洱达尔,他也应该无法马上接受吧。
更何况还有知晓魔法球,并且已经盯上它的人存在。看到紧张地绷着表情的两人,缇娜夏点了点头。
「虽然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对手,但各种布置都非常周密,人也神出鬼没。不知道他下次会使出什么手段,你们最好也多加注意。」
「明白了。」
雷纳特认真的行了一礼。瑞吉斯则一脸严肃的抱着胳膊。
「能够回到过去的魔法具?真是可怕,他想要用它做什么?」
「严格来说,在使用它的瞬间,『现在』会消失。」
缇娜夏的话语仿佛降低了现场的温度。就算使用者只想进行一些微小的修正,也无法知道最终会变成怎样。当微小的变化累积起来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在何处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的事没能让艾特利亚发动,但无论是多么想要改写的过去,都不该随意地使用它。缇娜夏自我反省着。
瑞吉斯带着不好受的表情想要附和她,看到缇娜夏的样子微微苦笑起来。
「如果没有四百年前的那件事,铎洱达尔会变成什么样呢。」
听到男人的疑问,缇娜夏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奥斯卡没有帮助孩提时的她。
差点陷入这一没有答案的空想,她摇了摇头。
※
在裸露的石壁间的细小缝隙中,台阶逐渐延伸向地下深处。
男子小心翼翼,但却焦急地沿着台阶向下。他的左手时不时扶在墙上,右手则爱护地抱着白布包裹着的某样事物。等间隔的灯光在男人身后照出了黑色的细长影子。
漫无尽头向下延伸的台阶终于迎来了终点。
但这里没有任何人。只是充满着冰冷的空气。
就在几天前,这里还像是集中了这个世界的所有秽气一样。有许多人被当做活祭品,在这里引来了吞噬一切的邪恶。
但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个东西显现在了地表……然后败了。
所以留存在这里的,只是一些渣滓。
男子站在宽阔空洞的入口处。他那像是被妄执附体的双眼环视着周围……抱紧了怀中的温暖的包袱。
塞扎尔的宫廷被阴暗的空气所包围。
因为前几日的败北,掌握城堡权力的大部分人都死了。逃回来的教祖也下落不明,甚至有传闻说他已经被法尔萨斯抓走。
然而,邪神的支持者们消失了这件事,对于残留的正常人来说,反倒是终于看见的一条活路。虽然这么想,但因为剩下来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们仍无法挥去晦暗的心情。
现在还能有所行动的,就只有虚脱的国王、他的独生子罗姆卡以及寥寥无几的文官们。没有其他人拥有能够领导这个国家的霸气。这类人早已被教团埋葬。
这样下去塞扎尔或许会慢慢灭亡——放弃的氛围充满了王宫的走廊。而两位男子正快步行走于其间。
其中一位是个年轻的文官,另一位则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他们是留在城堡里的人中最年轻的两人,一直以来都屏呼静待着教团统治的结束。
「殿下,总之我们得尽快开始重建。」
「没法向人民交代,太多人因此丧命。」
「目前国家政务体系几乎没有运转,商人们也在离开我国,这样下去的话……」
从以前开始,他国的商人们就对不断荒废的塞扎尔敬而远之。尽管如此,至今为止教团的人一直以独裁统治着国民,勉强维持了国家的形制。
但现在这些人也都不在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分离崩析。
想把情况控制住——走在看不见前方的走廊上,两人都强烈地这么希望。
王子罗姆卡开始翻阅手边的文件。
「资金压倒性地不足……他们几乎用完了一切。但在这种形势下,别说增税了,还得降低才行,甚至应该补贴国民才对。」
因征兵而失去父亲的母子,儿子被夺走的老人,国内有很多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帮助他们,这个国家仍旧没有未来。罗姆卡感受到一种使命感,紧紧抿住了嘴唇。
虽然他的意志很高洁,但仍找不到具体的手段。文官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我们能向哪里请求援助吗?」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把宝物库中剩下的东西处理掉。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两个人急匆匆前进的走廊上,突然出现了三个男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罗姆卡看见拦路者的样子,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们是几天前仍旧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教团的残余分子。
「我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呢,殿下。如果您想处理宝物库的话,让我们也一起帮帮忙吧。」
「开什么玩笑!你们以为是谁把这个国家搞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教祖大人还在的时候殿下明明什么都不敢说嘛,现在再讲这些也没什么说服力哦。」
听到他们的嘲笑声,罗姆卡的满脸通红。但他的背后也开始冒出冷汗。他们隶属于教团,也都是魔法士。而自己并没有能与之对抗的力量。他看向身边的文官,他也正满脸苍白地会看罗姆卡。
——好不容易能够继续前进,难道这条道路又要被堵死了吗。
罗姆卡因绝望而低下了头,但是他耳边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清爽声音。
「我有话要对负责塞扎尔国政的人说……我可以除掉那些人吗?罗姆卡殿下。」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教团魔法士们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罗姆卡大声喊道。
「对,他们是国家的祸害!可以的话烦请除掉他们。」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陌生男子的行动十分迅速。
正当三个魔法士愤怒回头时,男人手上的构成已经将他们三人缠绕在一起。发出淡蓝色光芒的魔法绳索抵消了三人正在编织的构成,勒紧了他们的喉咙。
他们的脖子发出难听的声音折断。失去力量的身体崩落在地板上。
罗姆卡不由得转过脸,接着听到了和刚才一样清爽的声音。
「这样就能好好说话了。尸体的处理就交给您了。」
「啊,好……谢谢你。」
罗姆卡隔着三具尸体再次看向那个男人。
他注意到王子的视线,抬起手臂向他展示了铎洱达尔的纹章。
换了个地方后,自称雷纳特的男子简单地告诉他们自己的来意。
也即是,铎洱达尔想要买下塞扎尔北部的一个巨型水晶窟。
虽然罗姆卡知道本国北部好像有可以采集优质水晶的地区,但由于那里与塔伊利的国境线很近,而且过去曾经发生过塌方,现在基本已经被废弃了。虽然作为魔法国家,铎洱达尔当然十分需要可以制作魔法具的水晶,但为什么是现在?罗姆卡感到十分惊讶。
他的疑惑随着雷纳特抛出的具体金额而进一步增加。根据他出示的文件显示,铎洱达尔开出了大约相当于塞扎尔一年国家预算的价格。
罗姆卡坦率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虽然十分感谢你们的提议,但这个……太多了吧?」
「实际的收购金额是这个数字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部分,由于开采地点离塔伊利很近,就作为开采期的保证金吧。开采结束后还请您返还给我们。当然多花几年时间也没问题。」
铎洱达尔和塔伊利之间关系绝非友好。毕竟是魔法大国以及避忌魔法的国家。在开采期间,塔伊利国境附近必然会有铎洱达尔人出入,这应该是希望塞扎尔能在这段时间协助斡旋塔伊利吧。
但即便如此,这个金额也太多了。而且没规定具体的返还期限也有些古怪。
罗姆卡直直地盯着雷纳特。雷纳特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
——这些只是铎洱达尔的厚意。
虽然并不公开,但这是为了援助塞扎尔复兴的手段。对于女王回来后略显发憷提出的援助方案,瑞吉斯也笑着表示同意。因为这并非单纯的人道主义支援,能够在此时卖塞扎尔一个人情,将来万一同塔伊利关系恶化时可能会派上用场,也有这种用意。考虑到这一目的,瑞吉斯认为这也不是那么高的投资。
「如果您能接受,稍后我会带来正式的文件。」
罗姆卡领悟了铎洱达尔的言外之意,他站起身,低下了头。
「请多多关照……请向女王转达我的谢意。」
「我会切实传达到。」
再确认了几个细节,雷纳特眯起了眼睛。提出了可能是他此行真正目的的问题。
「另外……您知道那个邪神的根本位置所在吗?如果可以的话,为了斩断后顾之忧,我想进行一下调查。」
听到这个问题,塞扎尔的两人屏住了呼吸。他们完全不晓得,几百年来一直侵蚀国家的邪神竟然还留有残渣。
雷纳特返回后来到了女王的政务室。
一直坐在桌子后面的她,现在正躺在房间角落的长椅上小憩,瑞吉斯正在替她处理公务。看到惊讶地雷纳特,瑞吉斯笑了笑。
「她好像累了。其实应该把她搬回卧室。」
昨天回来的女王说是没事了,但仍发着低烧,身体情况也不太稳定。希望她去修养的瑞吉斯,以及坚持想要工作的她最终妥协后的状态就是现在这样吧。瑞吉斯问道。
「那么,塞扎尔的情况怎样?」
「欣然应允了。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们很不容易。」
「是嘛,那就好。」
瑞吉斯听完他的具体报告,便开始撰写相应的草案。他没有抬头地继续问道。
「另一边呢?」
「我去看过了。他们在国境附近的森林里挖了个地下洞窟,里面相当宽阔,中央有一个很深的洞穴。恐怕那就是丢放活祭品的地方。」
「还剩下什么吗?」
「完全不剩任何东西,一干二净。虽然多少能感到一些瘴气……但我也让精灵看过了,没剩下什么东西。」
「是吗……」
又一个禁咒被粉碎。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大陆。只要铎洱达尔作为对抗禁咒的势力能够一直留下结果,那禁咒或许终将会成为历史中的遗物。
瑞吉斯一瞬间想象着梦幻般的理想,微笑了起来。
雷纳特补充报告了一件事。
「但是……太过干净了也有些不协调。毕竟显现了那种魔法存在,完全没有任何残余也是一种异常。可能已经被人特意清理过了。」
「清理禁咒的残渣?这又是什么目的?」
「这是落在台阶上的东西。还很新。」
雷纳特从文件袋中取出白布。看到展开后应该有外套般大小的白布,瑞吉斯思考着。
「看不出这是什么,先进行一下魔法药分析吧。」
「明白了。」
雷纳特行了一礼离开了政务室。留在房间里的王子看着情况不明的报告,用手撑着桌子沉思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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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陆上的四个大国中,法尔萨斯和冈杜那每年都会借机主办一个邀请诸国人员的外交场合,法尔萨斯是以国王生日、冈杜那则是以建国纪念日为名举办。
这些场合论实质都是聚集各国人员,让大家一起探查一下其他国家的情况、维持各国关系的一个默认的场合。
在与魔女战斗的十天后,缇娜夏已经完全恢复,她正在阅读关于两周后于法尔萨斯举办的典礼的文件。随后露出了有些讨厌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像客人,完全就是法尔萨斯方面的人员嘛。」
「您都已经订婚了,这次也会宣布的吧?」
米拉坐在桌边喝茶,随声附和道。
法尔萨斯发来的给缇娜夏的文件中列示了当天的预定安排,根据其内容来看,基本就在委托她当天作为奥斯卡的同伴来接待大家。已经公布退位后会嫁到法尔萨斯的她,虽然仍身为铎洱达尔的女王,但也算半个法尔萨斯人。感觉到自己立场的复杂性,缇娜夏不由抱住了头。
「外交也就算了……毕竟是工作。但总有种会因此外的原因一直都不消停的预感。」
「毕竟那个男人于公于私都很不错呢。你肯定会招人嫉妒的。」
「我—不—要—啦—」
缇娜夏把文件再看了一遍。发现文件的最后有人用潦草地写着「礼服我都准备好了,你直接过来就行。」。未婚夫的笔迹让她露出了微笑。
「开心……」
她不自觉地从嘴边漏出这些话。缇娜夏拿着文件站起来,跳着走到窗边,乘势坐在打开着的窗框上。
柔和的风吹动她的黑发,女王有些痒痒的,眯起眼睛眺望着窗外。
——在这个时代醒来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七个月。回首一看好像只是眨眼般的时间。
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充实,也同小时候与奥斯卡生活那一个月一样幸福,或许更甚。
然而,有时缇娜夏也会对自己的幸福感到些许罪恶感。她现在的生活,建立在很多人的牺牲与善意之上。每当她想起过去,就觉得自己决不能忘记这一点。
但她也并不想因此就变得厌世或者自虐。
如果活着的人们都不能挺胸生活的话,世界又该如何转动呢。
留下来的人们更应笔直继续前进。现在她就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
缇娜夏不知第几次重新看向那份文件,不意间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看向窗外。精灵注意到她歪了歪头。
「缇娜夏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好像感觉到一股奇怪的魔力味道。」
「是吗?我没感觉到哦。」
「大概是错觉吧,可能有人在练习魔法。」
缇娜夏轻轻的从窗框上跳下来。在她离开铎洱达尔的三天里,精灵们都留在城堡里,她也收到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的报告。这座城市里的魔法士很多,也有很多人会在研究或者训练中使用魔法。并不是值得特别在意的事,缇娜夏决定不去想它。
她拉开椅子回到办公桌前,然后收敛起笑容变回了女王的模样,准备开始解决堆积如山的事务。
※
「——好吗?千万别闹出问题来。」
「我知道。」
青年和少女两人吵闹着走出官邸。面对强势的少女,青年露出了随意的笑容。但这美丽的笑容只会继续煽动少女的疑心。
「你真的知道吗……」
「我还真是没信用啊。」
「怎么可能有啊,你好好想想一下自己的行为。」
男人被狠狠驳斥,但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在后面推着少女的后背。
「好了,快走吧。」
「好好。」
少女穿着正装,背对着男子走着。
他凝视着她娇小的背影,突然间,他眼中露出了尖锐的光芒。笑容从他脸上隐去,露出了毫不隐藏的不祥神色,充满了想要撕裂世界般的杀气。
但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也没人有任何预感。除了这个男人以外。
「怎么了?快点走吧,特拉维斯。」
「来了来了。你背上的那个绑带有些歪了。」
「哎?」
少女慌忙把手伸到背后想要自己调整一下。特拉维斯面露笑容地看着她,伸手重新帮她系好了绑带。比她自己系的还要漂亮。
「行了,这样就好。你是最漂亮的,奥蕾莉亚。」
「别说傻话了,还有别做傻事。」
看到一点都不乖巧的少女,魔王用鼻子笑了一声,陪她走了出去。
然而在他的笑容之下,还残留着没有消除的杀气。
※
典礼当天,天空晴朗美丽。
虽然天气还有些暖和,但已谈不上有多炎热。整个城堡都在忙着进行准备,缇娜夏一早便来到了法尔萨斯。她走进指定的房间,希尔薇娅和女官们已经等在那里。这位她的魔法士朋友好像十分喜欢为缇娜夏装扮,每次都会耗费必要以上的心思。
「我等你好久了,缇娜夏大人!我从第一次见到您起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好久……好夸张……」
看到希尔薇娅的满心兴奋,缇娜夏不由有些脱力。但她既没法逃跑也没那个时间抵抗。她按照希尔薇娅的指示开始沐浴。其实她还有些想睡,这倒也正好。她躺进浴池里享受着香油的香味,一边伸展起纤细的四肢。
「希尔薇娅,伤口已经好了么?」
「完全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
希尔薇娅笑着用梳子梳理她长长的黑发。她前阵子受的伤已经恢复好,也为今天的公开发表开心的不得了。也许是为了表现她的干劲,浴室里摆着比平时还要多一倍的瓶子。
「今天的礼服,陛下说是作为缇娜夏大人的生日礼物送给您的。」
「欸!」
听到意想不到的话,缇娜夏翘在浴缸边上的脚滑进了热水中。水花溅在她脸上。说起来,大约一个月前,和他谈论仪式话题的时候曾经被问到过生日。当她回答「大概在一个月前」的时候,还被他用力捏了一下脸颊。
未婚夫的突然袭击让缇娜夏的双颊绯红。
「生日……毕竟已经不是庆祝这种的年纪了,所以完全忘了。」
「您几岁了呀?」
「嗯……大概四百三十二?还是四百三十三……」
「……」
「是有点吓人吧。」
虽然缇娜夏的肉体年龄只有二十岁,但实际年龄甚至跨越了时代。仔细一想的话她已经活了超过奥斯卡二十倍左右的岁月了。但由于其中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所以人生经验反倒是她比较少。
「白白长了这么多岁数,其实也只是小辈。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
缇娜夏苦笑着再次把脚搭在浴缸边上,闭上了眼睛。
温暖的热水有一种被呵护着的安心感,让她沉浸其间。
从洗完澡后到全部准备完成总共花了两个半小时。
在这期间,缇娜夏的妆容和发型被调整了很多次。
希尔薇娅的女官们最初还会问缇娜夏的意见,但知道她只会随意回复后,就完全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来决定。
王送给她的礼物的这件象牙色礼服,使用了非常多手工蕾丝。宽袖口的短袖上绣着嫩草色的蔷薇。胸口略微敞开,到腰部的正面排布着胡桃按扣。裙摆上重叠了好几层蕾丝,在身前画出圆形,身后则是很长的拖尾。
希尔薇娅把她腰间的饰带在身后系上漂亮的结,笑了起来。
「陛下很清楚应该怎么展示缇娜夏大人的魅力呢。」
「嗯,完全搞不懂。」
听到她呆笨的回应,希尔薇娅有些泄气。
缇娜夏长发半垂,另一半则在脑后用鲜花装饰扎了起来,与清秀楚楚的礼服相结合,展现出一种让人怜爱的美丽。几乎感受不到她平时在正式场合中表现出的威压感和让人不敢靠近的氛围。柔软可爱的身段,非常适合作为未婚妻站在男人身边。
希尔薇娅后退了一步确认了缇娜夏的样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她头上的花饰。
「嗯,完美!」
「谢谢。」
缇娜夏微笑着道了声谢,看向穿衣镜。镜中映出了似乎立刻就要参加婚礼的新娘少女般的自己。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还有些害羞。
她确认了一下时钟,离仪式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左右。缇娜夏向正在收拾东西的希尔薇娅问道。
「我可以出去一会么?」
「没问题哦。如果有地方坏了的话就跟我说。」
得到同意,她离开了房间。一边提着礼服的裙摆,一边在走廊上逛着。
已经临近典礼开始了,到处都是文官和女官们走来走去。他们注意到缇娜夏时一个接一个地低头行礼,搞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缇娜夏往没有人气的地方走了去。正闲逛在走廊上时,她看向窗外停下了脚步。
有一个少女正走在中庭里。
她身穿正装,应该是接受招待的宾客。她银色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光泽,身上穿了天蓝色的礼服。缇娜夏所在的位置较高一些,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东张西望着。
缇娜夏歪了歪头,把手放在窗框上,编织起短距离转移的构成。
少女正独自在中庭里徘徊,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缇娜夏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通过转移出现。看到彼此都穿着正装,她低了低头。
「啊,不好意思……」
「你在找什么东西?需要帮忙么?」
如果有什么困扰的事,两个人找应该比一个人更快一些,能赶上典礼。
缇娜夏这样想着问道,少女稍显惊慌的看了看周围。
「哎,那个,我好像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所以有点在意……」
「婴儿?」
缇娜夏惊讶地歪着头。
平时的法尔萨斯城堡里应该不会有婴儿,难道是某位宾客带来的?
即使是这样,也很难想象宾客会直接把婴儿带来城堡里。毕竟今天是典礼的日子。
缇娜夏自己也试着侧耳倾听,但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少女也注意到了这件事,脸红着低下了头。
「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事,这种事的确很让人在意。我也会一起注意一下。」
缇娜夏说完,少女便露出了可爱的微笑。蓝灰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清澈的光。让缇娜夏看地有些入迷。
——她是一位容颜靓丽的少女,不仅如此,还能感受到一种神秘的氛围。
应该是魔法士,或者有类似素质的人。缇娜夏感受到强大的魔力,暗中赞赏着。
少女略显顾虑地看向缇娜夏,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一瞬间闪过了痛苦的阴霾神色。
缇娜夏注意到这一点,但在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前,少女便再次低下了头。当她抬起头时,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阴霾,她害羞地笑了。
「我的同伴还在等我,不好意思。谢谢您的关心。」
「啊,好的,那就晚些再会吧。」
少女微微点头行了一礼便离去了。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后,缇娜夏才意识到自己和对方都没有报上姓名。
「……应该问一下她的名字的。」
她是个特别吸引人的少女。不过应该马上还能见到。
缇娜夏这么想着,为了赶上典礼自己也回到了城堡内。
这时,在无人的中庭里,微微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但已经没人听到那个声音再赶过来了。
※
在进行最终确认的同时,奥斯卡自己也换上了正装,他看见缇娜夏来到休息室,不由眯起了眼睛。他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抱起她让她坐在膝盖上。
「很适合你。」
「谢谢你的礼服。」
「嗯,我很满足。」
奥斯卡小心注意着不弄坏她盘好的头发,轻轻拉了一下她披在身上的一束头发。
「今天会挺麻烦的,加油吧。」
「我有心理准备。」
女人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向他伸出了右掌。她的手掌上放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枚让人联想到她眼睛的小黑曜石。
「伸出一只手来。」
「哪只?」
「哪只都可以,啊,左手的话应该不会碍事。」
奥斯卡如她所说伸出左手,缇娜夏拿起戒指,把戒指和男人的手指比了比大小。
「看来要再弄得大一些才行。」
她轻轻吟唱了一下,戒指变大了一圈。她将戒指戴在了奥斯卡的左手中指上。继续咏唱调整了它的大小。奥斯卡饶有兴趣的看着仿佛不像金属的戒指的变化。
「这是什么做的?」
「银的,只是制作时施加了魔法。」
缇娜夏确认了戒指紧贴他的手指后,就开始继续其他咏唱。她咏唱结束后戒指的外观并没有发生变化。她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男人笑了笑。
「这样的话除了你之外的人就看不到这个戒指了。」
「嗯。是给我的吗?」
「当然,这是个魔法具。我在里面施加了构成,只要挪开这个石头就可以发动。虽然只能生效一次,但是发动后会以你为中心产生一个无法使用转移魔法的区域。不能转移出去,也无法转移进来,通过转移移动区域里的东西也是不行的。」
听到未婚妻的说明,男人睁大了眼镜。他认真地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可真厉害……是为了上次战斗那种情况吗?」
「是的。你和魔法士对战的时候,对方转移或者飞走就麻烦了。飞走的话还能通过那克追上去,转移还是干脆把它封印起来比较好。效果会持续十分钟。用掉了的话我会帮你再补充构成的。」
「帮大忙了,谢谢你。」
听到奥斯卡道谢,缇娜夏害羞的笑了起来。但马上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叮嘱道。
「封印转移的效果对敌我都会生效,所以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哦。」
「你也不能转移吗?」
「我也不能,如果想要只让我免于封印,整体的效果就会变弱。那样就没意义了。现在的这个,即便对手有魔女级的魔力也能封印住哦。」
「明白了,我会小心使用。」
奥斯卡确认着戒指点了点头。
前阵子与拉维妮娅战斗的时候,对方转移过来一堆利剑,相当棘手。如果今后又有对上强敌的机会,这个魔法具会成为强力的武器。虽然可能只是小事,但这也是她吸取过去经验的一种表现,他非常感谢。
缇娜夏抬头看着男人,露出了荡漾的微笑。
「生日快乐。」
她的话里透出稚气的情感。这个魔法具就是她送的礼物吧。与送给她的礼物相比,这个也太过于实用了,这一点让奥斯卡不由大笑起来。看到笑出声的王,她像只猫似的瞪圆了眼睛。
「欸,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你真的很有意思。谢谢你。」
奥斯卡的手搭上她的脸颊,靠近她吻了下她涂了唇膏的嘴唇。
双唇分开时,缇娜夏虽然满脸通红,但还是疑惑着到底哪里有趣了,讶异地离开了房间。
典礼准时开始。
站在奥斯卡身边的缇娜夏,既是他的未婚妻,也是铎洱达尔的现任女王。
面对接踵而来的各国宾客,缇娜夏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同时也试探着确认了一些事。
铎洱达尔现在正处于制度改革的关键期,前阵子又刚刚以禁咒对抗者的身份介入了法尔萨斯与塞扎尔的战争。在目前情况下,她必须确认各国对铎洱达尔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然而实际一问,她发现在法尔萨斯的典礼上,大家给予她以及她国家的评价几乎都是赞赏或者祝福。就连塔伊利的王子也对她致以礼节性的问候。
缇娜夏在人潮散去后,向身旁的男人低语道。
「连一句牵制的话都没有,有点出乎意料。」
「和我订婚真是太好了吧?」
「该怎么说……哎,是的。」
缇娜夏轻声说着点了点头,但她没有注意到,其实她自己现在的模样对于这件事也起了一定作用。如果她今天仍旧是如女王般的姿态,或许还可能引起一些国家的警戒。然而,今天的她可以说是非常可爱,拥有着与她外表年龄相应的让人怜爱的模样。
订婚后,因为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相而来探听情况的人们,看到她这副站在男人身边婀娜微笑的样子,都不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里面甚至有人怀疑她和继承精灵时的女王是不是同一个人。看到比预想更好的效果,计算到这些制作了这套礼服的奥斯卡有些想笑。同时他也感觉到朝向自己的视线中夹杂着诸多艳羡,感到些许的优越感的同时不由苦笑。
虽然缇娜夏好像不喜欢女性阵容对她投去的嫉妒眼神,但奥斯卡觉得瞪着他的视线应该也与之不相上下。眨眼间就把拥有稀世力量和美貌的女王掌握在手中,羡慕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虽然内里是个炸弹女。」
「欸,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今天我可没有破坏窗户哦。」
「不是今天也别破坏窗户啊。也只有我能管得住你了。」
「你说的是没错,但发生什么了吗?」
缇娜夏一脸茫然的抬头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名少女来到两人面前。缇娜夏看着少女的脸,漏出了惊讶的声音。她就是刚才在中庭里见到的那个少女。银发的她微笑着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两位陛下。我是奥蕾莉亚·卡瑙·奈莎·福尔西亚。这次代理冈杜那国王前来向您祝贺。」
「感谢您珍重的问候。也请代我向贵国王问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
少女屈膝回答了奥斯卡,缇娜夏娇艳地笑了起来。
「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刚才失礼了。」
「彼此彼此,很抱歉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看到有些惊讶的奥斯卡,缇娜夏说明了刚才与她在中庭里相遇的事。同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这么说来,您的同伴也来了吗?」
「是的,我的监护人也一起来了。……特拉维斯?」
听到奥蕾莉亚回头喊出的名字,缇娜夏张大了嘴巴。如果她喝过些什么东西,现在可能就要惊讶地喷出来了吧。她身边的奥斯卡也哑然无声。
闪耀的银发男子出现在半失神的两人面前,用优美的动作行了一礼。
特拉维斯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
看到他戏弄的微笑,奥斯卡比缇娜夏更早回过神来,握住了腰间的阿卡西亚。他保持着随时能够拔出剑的状态,瞪着特拉维斯。
感受到夹杂着杀气的威压,奥蕾莉亚吓了一跳。奥斯卡用像是恫吓的低沉声音说道。
「亏你还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是分清一下时间和场合比较好吧?」
感觉到一触即发的气氛,缇娜夏插进两人之间,两只手分别按住两个男人。
「等,等一下,奥斯卡。」
「让开,缇娜夏。」
「不行,这样不太好。」
附近的两三位宾客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向这里投来了讶异的视线。
缇娜夏看向笑着的特拉维斯和他身旁睁圆了眼镜的奥蕾莉亚。少女注意到她困扰至极的视线,拉住了特拉维斯的胳膊。
「特拉维斯!不是说了今天不能使坏的嘛!」
「不是今天做的。」
「都一样啊!笨蛋!」
奥蕾莉亚揪住了男人的耳朵,用力扯着让他低下了头。她自己也深深低头。
「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也有同样的责任。非常抱歉。」
最上位魔族被十五六岁的少女拉着耳朵低下了头。
看到眼前这难以言喻的光景,奥斯卡和缇娜夏互相看了看。虽然特拉维斯本人正抱怨着「好痛,放手。」,但奥蕾莉亚好像反而增加了手上的力量。
法尔萨斯王不知该作何反应,被旁边的未婚妻拉着胳膊退了半步。缇娜夏双手在脸前合十恳求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请控制一下,拜托了。」
看到她极度困扰的表情,奥斯卡也总算恢复了冷静。他控制压抑了自己的感情,向奥蕾莉亚说到。
「我也失礼了。没什么事,请抬起头来。」
「感谢您的宽容。」
少女抬起头。蓝灰色的双眼摇曳着看向国王和缇娜夏。但他们的双眼中已经藏起了所有感情。
王瞥了一眼满脸无辜的特拉维斯,打了个形式上的招呼后就离开了那里。缇娜夏一瞬间想要说些什么似的看了看奥蕾莉亚,但什么也没说地苦笑着跟上了他。
目送两人离去,奥蕾莉亚小心不让别人看到地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男人的侧腹。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和那个女人认识很久了,稍微捉弄过她几次。」
「……糟透了。」
奥蕾莉亚深深叹了口气。身为她监护人的这个男人,因为他的美貌和性格,在女性关系方面纠纷不断。难道那位美丽的女王也是其中之一?——奥蕾莉亚将怀着担心与愤怒,以及一丝丝嫉妒的目光投向了男人。
「她曾经是你的恋人?」
「怎么可能,那种自我完结型的女人不是我的菜。」
特拉维斯随意地回复,但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的扬了扬眉毛。他认真地盯着少女。
他的视线让奥蕾莉亚有些不舒服,转过身去。
「怎,怎么了?」
「嘛,要说在不在意她,还是挺在意的。」
「……哼。」
她感到些许不快,声音有点低沉。
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那么漂亮的美人应该没人会不在意。
奥蕾莉亚想起了在中庭遇见的女王的样子。缇娜夏只是因为陌生的自己在寻找什么东西,就下来帮她了。
既温暖又温柔,还有已经成型的大人的美貌。想来大家都会喜欢她。
奥蕾莉亚闭上了眼睛,这些无聊的思绪让她有些心痛。但是缇娜夏已经有未婚夫了。
特拉维斯轻轻抚摸着少女低下的头。
「你要做个好孩子哦。」
「别把我当小孩子。」
「你还是个孩子。只要你是个好孩子我就会守护你。绝对。」
拥有强大力量的声音。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她并不想抬头看。
但她仍旧相信了男人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
典礼告一段落,宾客们开始回去的时候,男女两人正面对面漂浮在法尔萨斯城堡上空高处。女人皱着美丽的眉毛提出忠告。
「请不要再做那种恶劣的行为了……」
「我只是作为王位继承人的监护者跟来而已,别瞎抱怨。」
「你这说法……不愧是非人……」
听到男人直白的回应,缇娜夏深深叹了口气。按住了发疼的太阳穴。
「之后我也被他念了很久,饶了我吧。」
「结婚对象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可真太好了。不提这个,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看到已经放弃了的缇娜夏,特拉维斯脸上浮现坏笑。他用手指着她。???????????????
「——是时候清算留你一命的人情了。」
脑子还没完全理解他的话,缇娜夏就感到浑身战栗。
迄今为止他已经两次放过了差点被杀死的她。而他现在正要求清算这件事。缇娜夏迅速编织起构成。
但特拉维斯挥了挥手阻止了她。
「别着急,我不是要杀你。我有个要求。」
男人的话让缇娜夏皱起了眉。她消去了手中的构成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什么事?」
「我需要你当一下我的女人的替身。」
「啊!?」
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缇娜夏回忆起之前见到的让人怜爱的少女。恐怕她就是所谓的「我的女人」吧。虽然还略显稚嫩,但那个少女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而且她看上去内心强大,也很聪慧。
但这件事为什么会牵扯上这种奇怪的情况?缇娜夏歪了歪头。
「替身是什么意思?」
「我察觉有个麻烦的女人醒来了。她很有可能来杀奥蕾莉亚。我会在这件事发生前把她杀了,但我不在的时候那家伙的手下可能会来。虽然我会准备护卫,但还是不太放心。所以还是让他们把你当成我的女人比较好。」
「……哎哎?」
这还真是无比麻烦又任性的要求。被卷入其中的奥蕾莉亚也挺可怜的。感到有些头疼,缇娜夏再次按住太阳穴。
「麻烦的女人是谁?」
「和我一样。」
「一样性格扭曲?」
「不是,和我一样的位格。」
「额……最上位魔族!?」
「嘛,没错,而且很缠人。」
「……你的女性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缇娜夏曾经杀死的魔女,好像也是这个男人以前的恋人。大概是他甩人的方式太过分,魔女非常憎恨他,但他又被召唤时的契约限制不能杀死她。所以缇娜夏杀了魔女对他来说是种幸运。
特拉维斯理所当然地对抱着头的缇娜夏说道。
「就是这样,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等一下等一下。」
缇娜夏伸出双手让他停下。毕竟可能成为另一个最上位魔族的目标。她不可能轻松回答同意。
但他并不允许反对意见。特拉维斯用惊讶的眼神瞪着缇娜夏。
「你傻吗?只要这样就可以还清这个人情,已经算便宜你了吧。」
「或许是这样……」
「另外,你是不是准备嫁去法尔萨斯?这倒也挺有意思的。铎洱达尔和法尔萨斯,哪个才算你的国家?说吧。」
缇娜夏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有些发白。
特拉维斯以前曾经说过,作为她杀死魔女的谢礼,他承诺不会「对她所在的国家出手。」。虽然这种说法十分居高临下,但这就是魔族之王的做法。当她嫁入法尔萨斯后,她准备选择哪一边作为自己的国家,他又准备对另一边做些什么?他的这句话暗示这些威胁。
法尔萨斯与冈杜那接壤,可以的话她希望阻止特拉维斯介入这里的事。但她也想避免他因此对铎洱达尔出手。
「如果你愿意接下这件事,只要你的血脉还在,我也可以同时不侵犯这两个国家哦?反正对我来说一个两个国家也没什么区别。」
「呜……」
特拉维斯提出的十分破格。但其实问题的根源就是他自身即是灾祸这一前提。
缇娜夏抱起胳膊,看了看特拉维斯,他仍保持着平时从容的笑容。但却略微给人一种故意摆出这个态度的感觉。
「——奥蕾莉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参考一下。」
被问到这个问题,男人露出了极其讨厌的表情。他像是想拒绝回答,但看到缇娜夏认真的眼神后咂了下舌。
「没什么,我因为有兴趣所以就跟着她而已。她还是个小娃娃,就这么死了也有点可惜。」
「唔。」
「你干还是不干?」
「我干。」
缇娜夏耸了耸肩即刻回答。
虽然是件麻烦事,但这个情况可以说是这个男人会提出的最好条件了。问题核心的最上位魔族也会由特拉维斯亲子去应付,缇娜夏还有精灵们帮忙。谈不上是什么不好的交易。
而且,她也有些觉得让奥蕾莉亚因此而死有些可惜。就像自己曾经也是个需要别人帮助的孩子一样,她也想成为这名少女的力量。而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好像对她有些执念。或许奥蕾莉亚会成为能够改变他的人。
特拉维斯听到缇娜夏的同意,黑色的双眼中瞬间露出安心的神色。但很快就变回平时略带嘲讽的笑容。
「那就把胸口露出来。」
「为什么?」
「能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比较好吧,再烦的话我直接把它撕破了。」
「那,那可不行。」
她还穿着奥斯卡送的礼服。缇娜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乖乖解开了衣服前面的三个扣子。特拉维斯指了指在她白色肌肤中显得更为白皙的胸口。
「——绽放。」
孩子手掌大小的一个纹章随着这句咏唱显现。一个印记浮现于她光滑的肌肤之上,看起来十分毒辣鲜艳,像一朵蔷薇之花。
「好了,这是代表我的所有物的标记。只要是魔族,看一眼就会明白。」
「唔哇……之后能消去的吧。」
「结束后我会帮你抹掉,努力别死了。」
「好好,奥蕾莉亚也有这个吗?」
「怎么可能有。」
男人粗鲁地回了一句便消失了。她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男人刚才所在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真是意外。」
至今为止只把人类像虫子一样当做取乐对象的男人,竟然把一名少女当做宝贝一样对待。仅因男人的兴之所至就两次差点死去的缇娜夏,怀着一种不知该说是恐怖还是可笑的感情眺望着天空,笑出了声。
典礼在二十分钟前结束,除了留宿城堡的人之外,宾客们都已经回去。
拉扎尔还在协助后续收拾的工作,在走出大厅时被主人叫住。
「你知道缇娜夏在哪儿么?」
「不,我不清楚。」
说起来不知何时起她就不见了。拉扎尔也觉得有些疑惑。
「那我去找她吧。」
「也是……麻烦你了。应该在换衣服的房间或者我的房间吧。」
「我知道了。」
国王的表情有些阴沉,大概因为与冈杜那宾客之间发生的争执吧。他已经确认奥蕾莉亚和她的同伴已经回国。尽管如此,主人好像还是有点担心。依他的命令,拉扎尔首先来到她的房间,发现那里没人后便准备前往王的房间。
「不会什么都没说就回铎洱达尔了吧……」
拉扎尔在走廊中穿行,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停下脚步。他仔细倾听,好像能听到像猫叫似的细小声音。
他依着声音的方向拐过走廊,在看守的卫兵站着的转角前,发现柱子的阴影里藏着一个大篮子。
——难道是谁遗弃的小猫?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看向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声音就是从白布下方传出来的。
拉扎尔下定决心掀起白布,好不容易才没有发出叫声。
——篮子里睡着一个刚出生三四个月的婴儿。
蓝色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突然开阔的视野。哭声大约也因为惊吓而停止。拉扎尔的视线和他的眼神对上,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迷路的孩子?……不可能吧。」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周围,但没有人。他想要把手伸进篮子把他抱起来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封信。他把信拿起来一看,并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收件人上写了法尔萨斯王的名字。拉扎尔把纸条展开,看了看上面不长的文字。
「……」
他差点叫出声。里面写着让人难以相信的内容。
但婴儿又开始哭起来,焦急的哭声让拉扎尔有些惊慌失措。他想要抱起婴儿,但手上还拿着纸条。
「我来帮你拿吧。」
「啊,谢谢你。」
把纸条递给身后伸来的手,拉扎尔把婴儿抱在了怀中。
他刚松了口气的同时,浑身突然僵硬——到底把纸条交给了什么人?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这次真的尖叫出声。
站在那里的正是国王的未婚妻。
「——啊啊啊啊啊啊!」
「哇!?」
听到他突然对自己大叫,缇娜夏拿着纸条捂住了耳朵,随后放下手,皱着眉头看向拉扎尔。
「你这样会吓到宝宝的。怎么了?」
「啊,纸条……那个纸条……」
「纸条怎么了?我读一下?」
「不,不是……」
拉扎尔没能阻止缇娜夏在他面前打开了纸条,暗色的眼睛盯着纸条上的内容。
「这是……」
「等,等一下,缇娜夏大人。」
「这是在吵什么?缇娜夏你也在啊。」
大概是听到了拉扎尔的叫声,奥斯卡正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看到主人的登场,拉扎尔不知道这会对目前的事态产生帮助还是会让它进一步恶化。
王逐个确认了皱着眉头的未婚妻、在她身旁快要哭出来的随从、以及他抱着的婴儿,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婴儿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
缇娜夏没有回答王的问题,而是把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奥斯卡接过纸条打开一看,那上面用女人的笔记写这这个婴儿是王的孩子,并请他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啊?」
上面没有写女人的名字。奥斯卡哑然失色,差点把纸条弄掉。他看向面无表情的缇娜夏,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不是我的哦。」
「啊,是啊!陛下才不会这么不小心!」
拉扎尔的辩解完全是自掘坟墓。奥斯卡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两个男人因预料之外的事态而惊慌失措,缇娜夏用冷冷的眼光看着他们。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无论怎么想,这件事从时间上就来不及。」
被这么一说,两人面面相觑。
的确如此。在缇娜夏两个月前帮他解除诅咒之前,他是无法生下孩子的。因为解咒后不久就与不被诅咒所限的她订婚,他完全忘了这件事。
拉扎尔还没有安下心来的实感,嘟囔了一声。
「嗯,那就是说……」
「弃婴?」
三人沉默了。
在拉扎尔怀中停止哭泣的婴儿讶异地抬头看着周围的大人们。
暂且决定由拉扎尔把婴儿交给女官们,奥斯卡和缇娜夏则回到了王的房间。王看着纸条不愉快的叹了口气。
「谁干的,真是。」
「你没有头绪吗?」
「没有,我认不出这个笔迹,也没有署名。」
如果是平时,城堡里出现陌生人的话很快就能分辨出来,但今天有各国人员出入。虽然大致调查了一下,但可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缇娜夏浮在空中轻声说道。
「现如今,没有双方同意应该是不能生孩子的吧?」
「实质的确这样,只要两人有一方吃了魔法药就可以避免怀孕。四百年前不一样吗?」
「那时候还没有这种药,应该是三百年前才发明的。」
根据开发时的记录,避孕用的魔法药应该是东方国家梅森在治疗不孕不育的研究中发明的副产品。现在已经以低廉的价格传播开来,但这也意味着「非预期内的孩子的出生相比四百年前少了很多。」
——那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被遗弃?
「啊……说起来,奥蕾莉亚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在中庭里找过他。」
「哭声?什么时候的事?」
「典礼正式开始前,但是应该没有婴儿进入城堡的记录吧?」
「是的……应该是有人混在宾客中带进来的。」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把这个婴儿遗弃在这?
缇娜夏烦恼地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后提着礼服的下摆降落在男人面前。
「这个孩子要不交给我吧?」
「为什么?这里也有人可以照顾他。」
「不,我在想为什么会指定交给你……可能有什么企图。」
「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缇娜夏耸了耸肩。让他觉得自己爱操心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她任务什么事都要先怀疑才对。或许感到了她的不安,奥斯卡苦笑着说。
「就算有问题,应该也不是瓦尔托干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知道我的诅咒。」
「啊!也是……」
不知道他从何处得到的这些情报,瓦尔托对各种事情的了解程度有些异常。他也是因为知道奥斯卡诅咒的事才送来了德莉拉。如果这次也是瓦尔托安排的,应该不会放上这个很容易被识破的纸条。
「这样的话……那就是别处做的吗?」
缇娜夏皱着眉再次漂浮在空中。
裙摆被男人抓住,她慌忙降低了高度。她小心护住了纤弱的布料,被男人抱在怀里。或许应该把这件礼服换下来比较好。
奥斯卡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抱起她,右手贴在她白皙的脸庞上。
「嘛,就让他在法尔萨斯留一段时间看看吧。或许他的母亲会改变主意把他带回去呢?」
「……也是。」
他很温柔,缇娜夏这么想着。
并非一味地娇惯,而是一种拥有相应强大力量的温柔。她并不具备这一点。
缇娜夏凝视着男人的蓝色眼眸。
这是太阳刚刚落下时,清澈夜空的颜色。
他的坚强、他的意志、他直率的态度都让她为之深深着迷。偶尔捉弄人的样子,甚至把她当成孩子一样摆弄的样子都无比吸引她,让她都为自己感到气结。
他的存在给予了她战斗的力量和安心的归处。就算独自一人时她也能坚强地生存下去。
——也因此,她才将这份难以捉摸的感情称之为爱。
总觉得继续看着他连意识都会飘远,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她忍耐着快要流泪的热度,轻轻吻上男人的嘴唇。
双唇分开后,奥斯卡抬头看着她露出了苦笑。
「突然怎么了?」
「欸?什么事?」
「你看起来快要哭了哦,爱哭鬼。」
他的话正中靶心,缇娜夏撇了撇嘴。但她稍微歪了歪头,又重新笑了起来。
如月光般清冽的笑容。蕴含了漫长岁月的宁静表情,很快就变成了含羞的腼腆笑容。
「我很幸福。」
她在男人耳边细声低语。
天空逐渐开始染上红色。缇娜夏落到地上,确认了一下时间。注意到她的动作,奥斯卡边换衣服边问到。
「怎么了,你还有事?」
「不,今天没事了。」
「那就住下吧。」
「是呢……」
先回到房间脱下礼服——她准备这么做正要出门时,却被男人抓住了手。
「你要去哪里?」
「我去换衣服,毕竟是收到的礼物,不想把它弄脏。」
「之后会给你送去的,你留在这里就好。」
奥斯卡从身后抱紧她,吻上了她裸露在外的脖颈。
伴随着晕眩感,缇娜夏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气力。但当男人的手抚摸上她的喉咙时,她一瞬间回过了神,想起了她不应忘记的一件事。
她慌张地扭动身子,从男人的怀中逃了出来,后退着与惊讶的他拉开距离。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要先回去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
「没什么……我预定会生病……」
「你啊……都是女王了,至少想个更好点的借口吧?」
缇娜夏脸上抽动着,捂住胸口。
现在那里有一个不会消失的印记。那个代表她属于其他男人的标记强烈地印在她胸口,连她的遮蔽魔法都无法产生效果。如果被奥斯卡发现,她不敢想象他会多生气。
不过他好像把缇娜夏勉强的表情理解成了别的意思,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怎么,你果然还是生气了吗?」
「欸?你说什么?」
「刚才拉扎尔说的那些无聊的话。」
「啊——……」
说起来,他们俩刚才很愉快的自掘坟墓了。因为那时候的对话完全无关紧要,所以缇娜夏也听过就算了。虽然仔细一想,那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内容,但她也不觉得会因此发怒。就算他过去有过恋人也并不奇怪,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缇娜夏还是轻轻敲了一下手,点了点头,对他莞尔一笑。
「嗯,我生气了。所以我先回去了!」
「你……等等。」
「才不等,那就下次再会吧。」
她赶紧回答,趁着他还没怀疑时消失了。
看到她转眼间离去,男人哑然地目瞪口呆。
被留在房间里的奥斯卡,一直没能察觉到未婚妻隐瞒了自己的真意,最终那天只得抱着头睡着了。
※
缇娜夏转移回到铎洱达尔自己的房间时,米拉、卡尔和莉莉娅正在一起喝茶。虽然精灵们平时不被召唤就无法出现,但缇娜夏在离开国家时总会召唤出几个留着待机,以防万一。
「咦?缇娜夏大人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留在那边过夜。」
米拉和其他两人边说着边回过头,在看到主人的瞬间全部惊呆了。
莉莉娅手上的杯子掉在地板上,裂成两半。
「缇,缇娜夏大人!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了!?啊,没失去纯洁,稍微放心了一些!」
「啊,果然你们能看到这个啊……」
面对大致还算在意料之内的反应,缇娜夏苦笑着。
他们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这个印记。也明白这个纹章是谁的东西。
卡尔略显担心的说到。
「小姐,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很多事。」
缇娜夏走近寝床,坐在床边。向三名精灵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听到她与魔族之王的交易,三人分别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那一位醒过来了吗……?真是糟透了。」
莉莉娅这么说着,同时将破碎的杯子恢复原样。缇娜夏耸了耸肩。
「你们认识特拉维斯说的那个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唔——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
三个精灵互相看了看,同时开口说道。
「阴险。」
「傲慢。」
「嗜虐。」
「唔—哦—」
这些词语的搭配还真赞。不过或许对最上位魔族来说都是当然的品质。如果要形容特拉维斯,应该也会用上类似的单词。
卡尔撑着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疲惫感。
「因为这里有小姐的结界所以我就喊她名字了。那位大人……费徳菈大人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对特拉维斯大人念念不忘。据说有过好几次特意显现在人间阶杀了很多人。」
「啊哈哈,和缇娜夏大人有点像,太执着了。」
「我才不会把情敌杀死呢!」
拿她和自己比较也太过分了。听到主人的反驳,米拉却笑了笑。
「不是的,对于费徳菈大人来说人类并不是情敌。如果缇娜夏大人的恋人也整天盯着蚂蚁窝玩的话,你也会生气吧?」
「那倒的确会怀疑他是不是正常。」
——真是头痛。
也就是说,对于上位魔族来讲,人类本来就是等同于虫子般的存在。所以既没有兴趣,也不想扯上关系。然而其中处于最上位的那个男人却对人类怀有兴趣,甚至还和他们一起生活,这实在太过例外。从爱着他的同族角度来看,会觉得难以忍受也不是没有道理。
缇娜夏略微同情着不曾谋面的魔族女性,但也对其中难以理解的部分摇了摇头。
「但不管是多么奇怪的兴趣,我还是不会破坏对方如此重视的东西……」
「这一点上应该是性格不同所致吧。费徳菈大人干脆随他去就好了嘛。」
「嘛,特拉维斯大人都说会去解决她了,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反正也是他比较强。如果只是解决手下,缇娜夏大人一个人就能处理。」
「是啊——有事的话随时喊我就好。」
看着精灵轻轻挥了挥手,缇娜夏深深叹了口气,她依次凝视他们三人。
克服了心中的些许犹豫,女王开口说道。
「……果然对于你们来说,人类也只是虫子吗?」
听到主人的问题,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沉默了一瞬,随即便在缇娜夏不安的视线中开心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嘛。」
「没什么,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太久了,基本都习惯了。人类很有意思,我也很喜欢小姐。」
「毕竟我们本来就是会接受那种契约的怪人嘛。」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们不愿意,解除铎洱达尔的契约时就都回去了。」
他们的话语和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有着共通的暖意。
缇娜夏放松了睁圆的双眼,闭上了略显湿润的视野。
「谢谢你们……」
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精灵们都陪伴着她。她也重视着身为她重要朋友的他们。
9 未来所思之今日
青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
铎洱达尔城都西北近郊的城镇正沉浸于黑暗之中,睡得很深。
除了偶尔能听到的狗的远吠,这里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充满了寂静。
但是,在月光照耀下的远离街道的一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蠢动。
它的动作非常缓慢,粗看之下谁也不会注意到它。
然而那个新芽正吸收着月光带上了魔力,一点一点地开始成长。
※
她仰卧着,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站在她身旁,温柔的微笑中却孕育着某种扭曲,正俯视着她。
男人嘟囔了一些话,拿起了手中的东西。在从天窗照进来的月光反射下,能看到那是一把锋利的短剑。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凶器朝自己的肚子挥下,她发出了尖叫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奥蕾莉亚在尖叫声中醒了过来。
这里是宅邸中她自己的房间。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当然她也没有受伤。
这个梦境过于真实,她抱紧了自己颤抖的身体,汗水浸透全身。
「是……梦……幸好醒过来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原本激烈的心跳突然就要停止了。
「奥蕾莉亚,怎么了?」
进来的人是特拉维斯。少女看到他的脸,总算感到现实的真实感,松了口气。
「梦……我做了个被刺的梦……那个人的……」
「你看到那个女人的过去了?」
特拉维斯咂舌。
少女拥有过去视的异能,虽然这个异能平时被他封印,但偶尔遇上拥有强烈意识的人时,对方的意识可能穿过封印。这种人通常是强力的魔法士,缇娜夏这类人正是其中最为特殊的。就在他稍微没关注的时候,她们两人就相遇了,这只能说是不幸的事故吧。
「我帮你去掉这个记忆吧,那个女人的过去可不太好。」
特拉维斯这么说道,靠近了寝床。他把手放在少女的额头上,她困惑地闭上了眼睛。他看了看少女的脸。
——娇小的洁白脸庞。
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只要他有想法,就可以瞬间将她一丝不留地抹去。
特拉维斯小心翼翼地干涉少女的记忆,凝望着她尚未长成的容貌。
如果现在杀了她——她一定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并用这份丧感失苛责他的内心。
她就是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脆弱的身躯中承载着闪耀的意志。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执着于她。她边颤抖着边自己站起来的模样,已经在不知何时深深俘虏了他。
她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会自己放弃自己。明明是如此弱小的生物,但又比什么都强大。
所以如果有必要,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他都想要守护她。每当她呼唤自己的名字时,他就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
特拉维斯轻声呼喊着少女的名字。她抬起了头。
「怎么了?」
「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会留下护卫,你好好做个乖孩子。」
「你要去哪里?」
「去个好地方。很快就回来。」
「那是什么?你不会去作恶吧。」
「不会的,相信我。」
「不行。」
听到少女的即刻回答,特拉维斯像往常一样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马上他的表情就变成了很少见的认真模样。
「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探听我的事,你说我喜欢那个女人就行了。」
「那个女人是……铎洱达尔的女王陛下?」
「对,还有你绝对不能离开宅邸。」
「嗯,嗯。」
奥蕾莉亚被他气势所摄,点了点头,少女的眼神流露出了不安的情绪。特拉维斯为了让她安心而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明白了就睡吧,不然会有黑眼圈的。」
「我不要黑眼圈。」
奥蕾莉亚躺下后仰视着男人。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有些暗淡。
「你会回来吧?」
「当然了,很快就回来。」
——他在重要的地方从没撒过谎。
所以奥蕾莉亚这次也相信了他的话。
少女闭上眼后便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之中。
当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宅邸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
早上起来,缇娜夏半梦半醒地躺进了浴池,一小时后总算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她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裸身,以及绽放于胸口的那个鲜艳的纹章,她自嘲地笑了笑。
「幸好是可以遮住的地方……这也太花哨了。」
「原本就是用来炫耀的东西,没办法了。基本就和签了名一样。」
听到主人的叹息,背后的莉莉娅回应了她。她把衣服交给缇娜夏。
「看来最好别穿太薄的衣服呢,可能会透出来。」
「太危险了,在消失之前最好别去法尔萨斯。」
「要是被阿卡西亚的剑士知道了的话,可能会被剥一层皮呢。」
「别再说这种不能一笑了之的玩笑了好吗……」
剥皮还是不太可能吧……但恐怕会让他气得想要这么做。毕竟奥斯卡已经讨厌特拉维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最要紧的还是不能让他知道。
缇娜夏穿上了一直覆盖到脖子的黑色魔法服。
「这要多久才能解决啊。」
「不知道……就看特拉维斯大人了。」
「完全没法预测。」
缇娜夏仰望天花板。然而这天的午后她便迎来了第一次袭击。
正在政务室工作的女王忽然抬起了头。
有什么东西接触到了城堡上空的结界,坐在角落里的米拉向她看去。
「来了。」
「应该是。」
缇娜夏站起身,同时一个男人转移到了房间中央。没有指定转移坐标却能强行转移,他应该是个上位魔族。
身材纤细的男人直视着缇娜夏,准确来说是看向她胸前的纹章。男人有一头鲜艳的青紫色头发,他的脸上露出了看着卑微东西的残酷笑容。
「你就是那位现在的玩偶?」
「……嘛,的确是被他戏弄了几次。你有什么事?」
「我的主人觉得你身上的纹章太过碍眼。你们的生命本就如此虚幻,什么时候结束都不奇怪哦?」
「我也有一半同意你们的意见。但是——」
缇娜夏笑着张开双手。
与瞬间编织而成的构成相呼应,隐藏在房间里的巨大构成浮现出来。地板上出现了银色丝线组成的魔法阵,力量以这个男人为中心显现。
此刻男人才发现这个房间是一个准备周全的陷阱。
女王嫣然微笑着,伸出右手。
「——不是现在。」
她打了个响指,力量随之涌动。
男人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撕碎了。红黑色的血肉和黑雾般的残渣飞散在房间里,撞上了精灵张开的结界后落在了地板上。
「真是无聊。」
米拉笑着挥了挥手,残渣连同结界一起消失了。女王重新坐下,苦笑着。
「如果只有这种敌人的话,随他来多少吧。」
「我觉得这只是浪费时间。」
不管对手是人还是魔族,缇娜夏原本就认为魔法战的胜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两边的策略。只要知道对手是上位魔族的话,迎击他们也不会有多困难。
重新布置着房间里的构成,她心里也不由冒出不吉利的想法「那个特拉维斯拜托我的事,真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吗?」
※
「达遖被消灭了……」
虽然平淡的声音中听不出她的感情,但对于平时便熟识她的人来说,这句话听起来却有些呆然。站在她周围的人们身体不由一僵。
坐在宝座上的女人美得就像一幅画,但却比能画出来的东西显得更加非现实一些。
白金色的微卷长发一路拖到地上。浅蓝色的双眸散发出如同清澈大海般的光辉。
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人,其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千岁,是存在于魔族顶点中的一人。
她用手撑着脸颊,向跪在她身边最近处的一个男人问到。
「这次的玩偶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以人类而言好像是个强大的魔法士。但是……她还役使着十二名我族。」
他战战兢兢说出的话语让女人皱起了眉毛,她的嘴唇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十二个?被虫子使唤的人跟废物没什么两样。丢人现眼。顺便把那群家伙也埋葬了吧。」
「——嘛,在那之前,先让我把你给埋葬了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骚动起来。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大厅的入口处。一位银发男子站在那里,美丽的容貌中浮现出侮蔑的笑容。
女人的表情中混杂着惊讶与开心,她站起身。
「特拉维斯……你来了?」
「能让我到这种地方来的,也就只有你了。」
听到男人的话,女人微笑着迈出脚步。然而他用鼻子发出笑声,阻止了她。
「真希望你可以别再缠着我了。费徳菈,我和你的往来也到此为止——给我粉碎吧。」
残忍的宣言。
女人的脸僵住了。
瞬间后,强大的力量撕裂了大厅。
※
隐约可以听见婴儿的哭声,奥斯卡注意到这一点,翘起了嘴角。
被遗弃给他的婴儿是个男孩,为了方便起见,名字上就先称其为伊恩。
典礼后已经过去两天,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也没有自称其父母的人出现。因此,现他仍在城堡里,由女官们轮流照顾。
拉扎尔正在整理文件,他看着王的表情问道。
「最终还是找不到父母怎么办?」
「就留在城里抚养吧。可以给他找个养父母。」
拉扎尔松了口气点头。奥斯卡却瞪了瞪青梅竹马的脸。
「比起这个,关于让缇娜夏生气的事,我正在考虑要怎么让你负起责任。」
「我,我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就算是事实,也是多余的。你大概能忍受被倒吊起来几个小时?」
「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拉扎尔全力摇头。奥斯卡半睁着眼看着惊慌失措的发小,随后还是把视线转回了文件。拉扎尔再次垂下了头。
「话虽如此……我也没想到她会真的不高兴。」
「你也知道她嫉妒心很重吧。没有弄坏窗户已经算是好的了。不对,是不是干脆让她破坏一些窗户会更有利于心情恢复?下次准备一些专门用来打碎的窗户吧。」
「那会让她更加生气哦。不过,我感觉她在我失言的时候还没有特别在意……」
「你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啊。」
诙谐地回了句,奥斯卡也回想起当时的事。
确实,在他提起这件事前,缇娜夏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它。或许她虽然很在意,但没有把它表现出来。
而且她说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时,又是在他提到这件事之前。
——总觉得有什么问题,有点奇怪。
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嘛,下次见到时再问吧。」
他这么说完,就拿起下一份文件。拉扎尔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婴儿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处。应该是女官们边哄她便走着吧。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奥斯卡并没有再做确认,便回到了工作中。
※
初次与他相遇时,奥蕾莉亚满身泥水。
那是一个下雨天。她现在也会偶尔梦起。
双亲去世时,她只有十岁。但是自己被爱的记忆却必须追溯到更久以前。
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她曾经这样对母亲说过。
「母亲,您昨天被祖父大人打了吗?」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母亲的表情,她的表情从哑然慢慢地变成了恐惧,令年幼的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这种情况重复发生多次后,奥蕾莉亚终于明白「不能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全都说出口。」,但这时双亲都已经不再看向她了。
孩提时代的她经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父母也几乎不会回来。偶尔见面时,她也只会被当做像空气一样的东西来对待。
尽管如此,他们死时她还是流泪了。她真的很悲伤。就算他们没有给予自己爱情,她还是爱着两人。
——葬礼的第二天是个雨天。
她一个人走进庭院,在广阔庭院角落里的树影下独自哭泣。她讨厌在家里时感受到的佣人们怜悯的目光。
哭了一阵身体也有点发冷,奥蕾莉亚想要回到房子里站起了身……却因泥泞绊倒摔了一跤。她咬紧牙齿,双手撑在泥水中。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在哭?浑身是泥嘛,你自己站不起来吗?」
他的声音像是在戏耍她。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她抬起了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美丽男子。
比她更亮的银色头发完全没有被雨淋到。大概是因为不想踩到泥土,他的脚也微微浮离地面。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掸下手上的泥土,抬头挺胸看着那个男人。
「我是哭了,但我能自己站起来。泥巴根本不算什么。」
少女眼中的坚强另男人吃了一惊。
然后,男人和奥蕾莉亚的故事便从此开始了。
※
一醒过来,奥蕾莉亚便开始在宅邸中走来走去,想要寻找特拉维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他还没回来。奥雷利亚走进大厅,看到一个金发男子。他是特拉维斯作为护卫留下的人。
「你知道特拉维斯到哪里去了吗?他说过很快就回来的……」
「您不用担心,不久应该就会回来了。可能稍微绕了些远路吧。」
「真是这样就好……」
她从相遇之初便知道自己的监护人并非人类。
他好像也没打算隐瞒这件事。有一次她以为他已经消失的时候,他却突然变成公爵自称是她的监护人出现了。当时的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当她问他「以魔族来看你很强吗?」时,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委婉地向她说明。
「我告诉你,魔族越是身处高位,就越必须以人类的模样显现,不然就无法保持自我。」
他也会吃饭,也会流血。也就是说他也是上位魔族吗?
那他为什么要干涉人类呢?对于少女的提问,他只是回答「因为有趣。」。他性格很差,对女人的爱好也不太好。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照顾他还更多一些。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这就是魔族的性质吗?
当然,她同时也得到了他很多的支持。独自一人的现在,她越发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在冈杜那王族中属于异端性质的存在,但他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为让让她可以不用回头,不用放弃,他一直陪伴她挣扎着前进。
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她非常不安。奥蕾莉亚抿起花瓣般的嘴唇。
「特拉维斯……」
——他会不会去了那个美丽的女王那?
在法尔萨斯遇到的那位女王,与平时围绕特拉维斯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思考起这种违和感的理由,奥蕾莉亚想起了某件事。
在大厅里见到特拉维斯时,女王惊愕的表情以及之后的态度,恐怕缇娜夏知道特拉维斯的真实身份。
她不清楚这是因为她是个罕见的强大魔法士,还是因为她过去和他发生过什么。但她明明知道特拉维斯是个魔族,但仍和他十分亲近。
——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奥蕾莉亚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逐渐带上了一些浑浊。
他会留在自己身边多久呢。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去往别处呢。
而如果那个「总有一天」就是现在的话……
奥蕾莉亚睁开双眼,带着些许犹豫走出了大厅。
在她小小的心中,怀抱着一个决心。
※
在初次袭击后的一周里,铎洱达尔风平浪静。
缇娜夏和往常一样处理公务,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听到主人「呼喵——」的迷糊声音时,正在房间角落里愉快地玩牌的米拉回头看去。
「真是和平。」
「但还没结束。」
自那以后刺客就没再来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被解决。胸口的纹章也还没消失,特拉维斯也没回来。
缇娜夏拉开衣服的领口,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肌肤。
「到底还要花多久啊?」
「那边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和这里不一样,估计才过了几个小时吧?」
「欸,是这样的吗?我倒是不知道。」
「那边也没有这种血肉组成的身体。没有身体的话对时间的感觉也会变模糊。毕竟都是概念性的存在,基本都不会在意时间长短这种事。」
「原来如此……」
上位魔族本来就是处于不同位阶的存在。会显现在人间阶的上位魔族才是例外。畅想着那种难以想象的世界,缇娜夏叹了口气。
「特拉维斯绝对能赢吗?」
「应该没错。虽然最上位共有十二个,但特拉维斯大人在其中也是属于上层的,费徳菈大人大概在中上的位置。」
「好厉害,那种人竟然还有十多个。」
「在我们看来小姐的存在才更厉害,那么脆弱的身体里竟然有和最上位魔族差不多强大的魔力,真是难以置信。」
「嗯,大家互相都会觉得对方的种族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呢。」
缇娜夏歪着头看向窗外。天空乌云密布,不是什么好天气。
想着会不会下雨,缇娜夏离开桌子走向窗边——然而却因为本能的预感后退了一步。
※
特拉维斯追赶着身为敌人的那个女人,在黑暗的空间中驱弛。
虽然与人间阶有所不同,但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仍拥有明确的界线。只是他们身为概念上的存在,有着与人类不同的感受时空的方式。
费徳菈感受到特拉维斯的敌意,便马上逃离了。两人都是最上位魔族,虽然她正面战斗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她彻底贯彻逃跑到底的话,想要抓住她也很困难。
不过漫长的逃亡剧也即将迎来终结。
「你可以逃跑的方向都已经被封锁了,出来吧,费徳菈。」
无情的喊声在黑暗中回响。
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爱情的成分,只有厌烦的情绪。
实际上,爱情之类的感情原本便与魔族无缘。取而代之的是兴趣和执着。——明明只是替代物,他无法忍受将其正当化为爱情。
他正在追寻的那个女人也一样。
费徳菈并不爱他。只是想要拥有他、独占他而已。他完全不想陪她进行这种无聊的游戏,因为他已经有更重要的事。
完全不肯现身的女人让特拉维斯感到十分不愉快。他准备好足以杀死她的力量。
「那就这样直接去死吧。」
他的话语如同刀刃一样尖锐。
但正当他如此宣言完,一道白光朝着他炸裂。
※
缇娜夏后退了一步,随即金色的光芒自上而下贯穿她眼前。
光芒射中到地板上的结界后爆炸了。
「哇!」
缇娜夏踢了下地板向后跳去。
两个精灵施放了结界,挡住了朝她涌来的爆炸余波。米拉和卡尔站在正在编织防御构成的女王面前。
这是越过重重结界,突然发起的攻击。缇娜夏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耳边响起卡尔坚定的声音。
「……小姐,我们来争取时间,你赶快逃。」
「欸?」
卡尔在十二精灵中排名第二,这种话缇娜夏只听他说过一次。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米拉继续附和。
「缇娜夏大人快逃,好像是她本人。」
话音刚落,房间里便出现了可怕的威压感。
一个女人在耀眼的光芒中出现,缇娜夏总算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啊……」
上次卡尔跟她说同样的话,让她逃走的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是那个最上位魔族男。——那么,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应该是同样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吧。
微卷的白金色长发和浅蓝色的眼睛构成她的美貌。
她略带虚幻的模样几乎显得与缇娜夏一样异质……但寄宿其中的,是凶恶的意志。
宝石般湛蓝清澈的眼睛在看到缇娜夏后散发出险恶的光芒。
「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虫子?你可以为我亲自杀了你感到骄傲了。」
听到对方的死亡宣告,缇娜夏苦笑起来。为了不产生空隙,她只是微微仰望了天花板。
拥有人类中最强魔力的女王,面对绝境先是叹了口气。
「特拉维斯这个蠢货。」
这句辱骂整件事始作俑者的话语,带有浓厚的无奈色彩。
※
特拉维斯用双手弹开袭来的白光,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发出强烈一击的并非他追寻的那个女人。力量的性质就有所不同。
不过他还记得这种力量——属于同为最上位的另一个男人。
特拉维斯嫌麻烦似的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塔瓦提。费徳菈去哪了?」
「她显现去人间阶了。」
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传达他意志的话语在空间中回响。特拉维斯咂了下舌。
看来不知何时起他追踪的对象就被替换了。他因自己被巧妙愚弄而十分愤怒。那个揶揄似的声音还在继续。
「看来你习惯了平时那个肮脏的肉体,连这件事都没注意到?你变弱了。」
「别废话,你来干什么?」
「我也觉得你差不多该放下玩虫子的嗜好了。要是有人怀疑最上位的品味就不太好了。」
听到男人淡然的话语,特拉维斯笑了起来。他引诱般的向前伸出左手,指尖上闪烁起红色的电光。
「我们很合得来啊,我也正好没法再忍受和你同处一样的地位了。」
他用力量传达了自己想法,同时想起那两个人类女人。
一个是他想要守护的少女。
另一个则是拥有和自己同等力量的女人。
塔瓦提应该不会让他轻易回去,他自己也不准备这么做。既然敢挡在自己面前,那他也打算给与其相应的回报。
不过,在这期间费徳菈恐怕也会以其压倒性的力量尝试杀死他的旧识吧。不知道是否来得及,特拉维斯在脑中一个角落计算着。但他最终半途放弃了那个计算。
「……嘛,她会自己想办法的吧。」
随后他击出了红色的光芒。
※
强烈的雷光在房间中迸发。
卡尔和米拉将其分摊转移到远处。看到他们良好的应对手法,魔族女王露出了尖酸刻薄的笑容。
「虽然是被虫子役使的垃圾,但还挺行的嘛。」
「毕竟也活了这么长的年月。」
卡尔愉快地微笑,但无法掩饰其紧张的感情。四百年前所有精灵被单独一个最上位打倒的记忆正在复苏。虽然她比当时的对手等级低一些,但无疑也是最上位。
米拉看向身后的主人。
在缇娜夏回应她之前,费徳菈的手中便窜出了金色的雷光。看到耀眼的光芒,三人的脸色一变。
——和刚才的威力完全不同。一个没弄好城堡都会被炸飞一半。
「缇娜夏大人……!」
米拉为了保护主人飞到她身前。
她瞬间编织了数个构成。
视野变成纯白色——
「……!」
缇娜夏伸出手,控制住迸发的魔力。
刹那后,她的视野便逐渐变暗。
——当美丽的主人提出要使用魔法沉眠时,米拉目瞪口呆。
回到过去是不可能,来自未来肯定是骗人的。那又为何要抱着这种不确定的希望穿越时间呢?她完全无法理解。
其他几个精灵也如此劝诫主人,她也认为自己会对主人说同样的话。但真到了开口的时候。
主人的暗色眼睛中闪着些许寂寞。但同时也有强烈的决心。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主人的任性。
看到主人那种并非女王的,而是孩子般的强烈视线,她不由为之所摄——于是苦笑了起来。
「那就我来看守吧。缇娜夏大人放心地交给我就行。」
主人与其他在场的精灵都哑然无声。
但她并不在意,不可思议的使命感让她觉得非常充足。
回想起来,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是铎洱达尔的精灵了。
只要美丽的主人还在,她就会为了保护那个稀世存在而继续战斗。
「米拉!米拉!快醒来!」
被人摇晃着肩膀,米拉睁开了眼睛。自从显现为拥有血肉的身体以来,已经过了将近九百年的时间。她握了握已经习惯的血肉之手,确认着自己的感觉。
她抬起视线,缇娜夏和卡尔正用担心的表情看着她。她向两人挥手回应,站起了身。
他们不在城堡里。这里在一片快要崩塌的石质墙壁的阴影下。环顾四周,米拉发现这里位于一片广阔废墟的一角。
「这里是……以前的城都?」
「是的。」
周围张开了消除气息的结界,米拉回想起直到刚才发生的事。
「缇娜夏大人,费徳菈呢……」
「应该在寻找我们。」
女王用下颚指了指上空。虽然黑暗的天空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但确实能感受到异样的气息。
——在政务室受到袭击的缇娜夏,一边张开结界加强精灵们的防御,一边使用转移门将室内所有人转移到这里。这里位于铎洱达尔城都南方的荒野上,没有其他任何人。
巨石建起的街道十分宽广,曾经是城都的地方已经变成旧时代的遗迹。这个城都在大约五百年前因为禁咒失控而被半毁。幸存者们迁都至现在的位置,而这里只剩下逐渐风化的街道。
随着费徳菈的魔力波动,她正在上空探寻,被找到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米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去争取时间。」
「不可以。」
米拉呆呆地抬头,看着干脆地拒绝了自己的缇娜夏。主人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缇娜夏大人,那可是……」
「我自己去,你们在周围一带张开结界。」
她的声音不容反驳,暗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强的决心。
米拉至今为止看过好几次她这样的眼神。她从少女时代起就以王者的身份让精灵们追随其后。感受到她不容侵犯的威严,两个精灵低下了头。
——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了欢快的笑声。
「你躲在这里?这么偷偷摸摸地让我很无聊。」
听到敌人的嘲笑,缇娜夏苦笑了一下张开双手。
「伊兹、森、赛哈、莉莉娅、克奈伊、艾尔、西尔法。」
自九百年前起便传承于铎洱达尔的精灵们回应了承载着魔力的呼唤声。除了平时留在铎洱达尔守护的三位之外,所有的精灵都出现在缇娜夏周围。
费徳菈哼了一声看着下方。
「你们是特意来送死的吗?」
精灵们无视了最上位魔族明显的嘲弄声,只是凝视着主人,等待命令。
女王平静地微笑着,在双臂中编织起构成。
「请大家为我们维持住战场。」
他们领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决定一个人战斗,同时也不允许他们有异议。
他们听从主人的命令点了点头,便原地消失了。
紧接着,以缇娜夏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可以覆盖小镇大小的结界。由九名上位魔族制作的了不让力量外泄的结界,明确划分出了战场。
缇娜夏用肺部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屏住呼吸,将长长的黑发托付给风,自己也转移到空中。
「好了,我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机会……」
联想起四百年前与特拉维斯的那场战斗的,不仅仅是精灵。她也回忆起了痛苦的失败记忆。当时她和精灵中之所以没有出现死者,只不过是因为特拉维斯的一时兴起。
但现在不同了,费徳菈正怀着明确的杀意与他们战斗。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精灵们的契约也将终结。
缇娜夏回想起四百年前,忽而露出了微笑。
那样的话他们或许还来得及逃走。他们并不单纯是她的部下,也是她重要的朋友。
但是缇娜夏瞬间便从阴郁的思考中恢复过来。
她并不是为了败北而战。特拉维斯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件事?如果只是单纯的上位魔族刺客,他的手下应该也能应付。然而她仍旧找到了缇娜夏,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预测到了这样的事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希望他能一开始就告诉我。」
缇娜夏说完,清醒了意识,凝视着眼前的最上位魔族。
——自己是少数能够与之对抗的人类之一。
如果费徳菈比特拉维斯弱,应该能够打得了。
缇娜夏举起右手,手中出现一把剑。她的视线透过淡紫色的剑身直射费徳菈。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
「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再输了。」
面对举着剑的女人,费徳菈露出了像是在可怜她的残忍微笑。歌唱般的美妙声音震动了空气。
「你做好觉悟了?做好了的话就快点去死吧,虫子。这个血肉身体真让我恶心,我还想早点回去。」
她说出的话语中充满了魅惑的力量。
缇娜夏用清澈的声音回应她。
「是的,我已经做好杀人的觉悟,你随时都可以上了。」
「……蠢话。」
白金与漆黑,形成鲜明对照的两个女人,将其强大的力量显现在空中。
随即开始了如闪光般火花四散的激战。
※
水滴流淌在窗玻璃上。
奥斯卡听到雨声,抬头看向窗户。虽然现在还是中午,但外面已经乌云密布。雨开始滴滴答答下起,淋湿了庭院里的树木。???????????????
举着签名用的笔,奥斯卡叹了口气。
「开始下起来了。早知道就趁上午去伊努雷特了。」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不太好。」
新建的伊努雷特要塞已经完成了八成,奥斯卡也预定前往视察。只要做好防雨工作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视野昏暗还是有些麻烦。
也没必要因此改变计划,奥斯卡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去准备了。」
「明白了。」
拉扎尔为了协助国王准备而打开了政务室的门,看到门外的景象却一瞬间僵住了。
「哇!」
听到他的惊愕叫声,奥斯卡扬了扬眉毛。
「怎么了?」
「婴,婴儿他……」
他的视线越过拉扎尔的肩膀,看见用布包着的婴儿滚落在门外的地板上。玻璃球般的蓝色眼睛正直直地回望奥斯卡。
「他怎么会在这里?负责照顾他的女官是谁?」
「不,不清楚……吓了我一跳,但他也没有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真是瞎搞,你先去把他交给女官们。我自己去做准备。」
拉扎尔奉主人之命抱起婴儿,朝着女官们所在的休息室走去。
奥斯卡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婴儿的眼镜一直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伊努雷特要塞的城墙也被雨淋湿。
大部分的视察工作在前阵子的塞扎尔战后就已经完成了,今天只剩下确认储备仓库和军备情况,以及了解整体的防务工作。
奥斯卡与格兰福特将军等重臣们都在会议室,这时有一位面露困惑的武官走了进来。
「陛下,有位客人想要见您。」
「客人?在这里?是谁?」
「她自称是来自冈杜那的的奥蕾莉亚大人。」
他知道那个名字,也不可能忘记。她是那位和最上位魔族在一起的少女。
到底有什么事?奥斯卡皱着眉头确认道。
「有带同伴吗?」
「没有,只有奥蕾莉亚大人一位。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知道了,那就见一下吧。」
照理来说他并没有与他国的、而且没有预约的人见面的义务,但既然那个少女提到了紧急事项,还是必须见一下。奥斯卡留下数位重臣,屏退了其他人后,便命令将她带来会议室。
奥蕾莉亚走进房间,为自己突然到访道了歉后,带着认真的眼神讲了起来。
「陛下,您知道特拉维斯的下落吗?」
「啊……?」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让奥斯卡觉得非常意外。
「我不知道,不如说那天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已经离开了一个多星期了。之前说了马上会回来,但到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种事情还从没发生过。」
奥蕾莉亚真挚的眼神凝视奥斯卡,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皱了皱眉头。
如果是一个多星期前的话,那就是法尔萨斯的典礼结束后的事?虽然她很担心,但这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用说那个男人是最上位魔族。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心情好了就会回来吧。
奥斯卡正准备这么说,但在听到少女接下来的话后不由哑然。
「所以,我以为缇娜夏大人可能会知道,所以刚才先去叨扰了铎洱达尔。但是缇娜夏大人也不在那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所以我想会不会在陛下您这里。」
「不……她没来。从那天以后我也没和那家伙见过面。缇娜夏失踪了?」
「听说中午前还在政务室里,但不知何时就消失了。而且室内好像还有焦痕,可能使用过什么魔法……」
奥斯卡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齿。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而且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典礼的那天,缇娜夏就显得有些可疑。而特拉维斯在那天之后就消失了,还有样子很奇怪的缇娜夏。现在连缇娜夏也消失了。
也许是他太过多虑,但奥斯卡有种有事发生的预感。
——现在必须确认一下。必须在太迟之前行动。
他站起身看向臣下,显得不太愉快地开口说道。
「抱歉,我要去趟铎洱达尔,视察就改天吧。」
「是!我们明白了。」
与马上回应国王的重臣们相对,少女惊讶地跳了一下。奥斯卡对她说道。
「我有些在意所以去看一下。到了那边后会乘巨龙去追她的,了解情况后我会联系你的。」
「我,我也要去!」
这次轮到奥斯卡惊讶了。他扬起眉毛俯视着少女。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没法替你负责。」
「我也是魔法士,请带我去吧,拜托了。」
「或许我们会成为敌人哦?」
「敌人?」
奥蕾莉亚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她没能理解他的话。
——所谓敌人,是指奥斯卡与自己?还是说缇娜夏与自己呢?
面对难以想象的情况,少女不知该怎么回答。国王用冰冷透彻的声音对奥蕾莉亚说到。
「我最怀疑的对象就是你正在寻找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以前曾经两次只因心血来潮就差点杀了缇娜夏。」
「欸……?」
「如果他这次又要做同样的事,我会杀了他哦?这种情况下你跟着我过去算怎么回事?」
「……特拉维斯吗?」
——她没能马上理解他的话。
特拉维斯真的差点杀了缇娜夏?
奥蕾莉亚的视线游弋在空中,她没有使用过去视,只是追索着自己的记忆。
的确特拉维斯是个坏心眼的人,专门爱做惹别人讨厌的事。但与他一起度过的这六年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伤害过她。所以他的那句「捉弄过她几次」,在她听来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但是,即便如此。
奥蕾莉亚知道特拉维斯的身份,也知道他有冷淡无情、轻视人类的时候。
然而,他不仅仅只有这些。
她抬起头,看见奥斯卡强力的视线射向她。奥蕾莉亚带着沉痛的表情低头说道。
「我替他向您表示歉意。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仍请允许我道歉……」
「我没有做任何需要你道歉的事。」
奥斯卡忍住了叹息,看来很不好办。毕竟她是冈杜那的王族,也不能随意处置她,但如果要破例,她的突然来访才是最为破例的事。
他犹豫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但奥蕾莉亚仍旧不肯罢休。
「如果他还想要继续犯同样的错误的话,我会阻止他的。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但还请您务必带上我。」
她很拼命。纤细的身体中渗透着坚强的意志。
少女的模样让他感到些许既视感,奥斯卡发现她与自己未婚妻早先的模样有点像。她这种不服输、咬紧牙关前进,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模样,让他无法放任不管。
奥斯卡微微苦笑了一下,从少女旁边穿过,走向了门口。
「你是魔法士吧,自己保护好自己。」
「好,好的!」
感觉到背后跑着跟上的奥蕾莉亚的气息,奥斯卡打开了门。
随后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少女从他身边窥视着走廊。
门外的走廊里,滚落着一个用布包起的婴儿。
※
——本质上她是讨厌战斗的。
但是自缇娜夏即位前后那段时间起,她一直过着置身于战斗旋涡中的生活。
只要愿意,她拥有甚至可以一夜间毁灭一整个国家的力量,但是在战斗中她几乎没有机会发挥全力。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也是,她最终也无法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歼灭敌军。
所以,当『不请自来的魔女』前来暗杀她时,她甚至觉得有些感激。
对手是魔女的话,就不必犹豫是否要使出所有的力量。于是她第一次为了杀死敌人而用上了自己全部的魔力。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
她的精灵和魔女役使的魔族们也加入其中,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
然而在杀死魔女后,缇娜夏站在残留着浓厚战斗痕迹的大地上——能够使用如此巨大力量的自己,果然也是魔女吧?她不由扪心自问。
缇娜夏的右手编织起构成,左手在空中划过。
从四面八方向她逼近的金色荆棘,被魔力的波动所抵消。
被她用最小限度的魔力击落了所有的攻击,费徳菈咂舌。她恶狠狠地盯着身为她目标的人类,开始准备新的构成,但是她的脚忽然被拉了一下。
「什么……!」
不知何时,数根银色丝线已经伸了过来,缠上费徳菈的脚。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被拖往下方,费徳菈开始解除丝线的缠绕。但是这瞬间的失误让她全身都缠上了刚刚编织的构成。
紧接着,缇娜夏放出的黑色火焰吞没了费徳菈。
连骨头都能融化的黑色火焰没能发挥其威力,一瞬间就消失了。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将火焰连同银色丝线一起消去,用愤怒的眼神看向缇娜夏。
「恼人的东西……」
眼前的低等存在让她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稍微伤到了她的骄傲。
看到敌人身上的杀意越发浓厚,缇娜夏微微吐了吐舌头。
「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解决。那就——这样吧。」
缇娜夏放出刚刚完成的构成。构成化为九支长矛间隔着向费徳菈飞去。费徳菈露出了愤怒的神色直接击碎了冲来的第一只长矛。
其余八支则避开了她的攻击在空中散开。
「虫子!」
「随你怎么说,趁着还能说的时候。」
缇娜夏仔细地操作着剩余长矛的轨道,忽而注意到了费徳菈的右脚。
刚才还缠绕着银色丝线的白皙右脚上有几丝血痕。也许是因为伤口意外的深,深红色的血丝逐渐蔓延,变成血滴飞舞在空中。
「嗯……?」
在最后一支枪被击碎的同时,缇娜夏原地转移消失了。瞬间后一道雷光贯穿了她刚才所在地方。
判断出对手的下一步并且依此行动,在缓慢流淌的时间中,缇娜夏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变得越发清澈。她以无咏唱加二重咏唱的方式同时编织出三个构成。
「那就继续吧。」
缇娜夏同时施放三个构成,牵制之箭射向费徳菈。当她用结界来抵消箭矢时,银色光球同时以惊人的速度贯穿了结界,直奔费徳菈的身体。
「唔……!」
已经来不及腾出手来防御了,费徳菈准备跳向一侧,却突然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这时背后已经有几根藤蔓缠绕上了她的身体,她来不及了。
光球直接吞下了费徳菈的身躯。缇娜夏用手遮着烧灼视野的白光,一边轻声笑道。
「还差得远吧?再让我见识更多一些吧。」
浑身充满昂扬感,空间中飞驰的构成显得无比美丽。
判断对手的想法,她自己的思考也越发绚丽。
精研的意识让缇娜夏脸上自然浮现出笑容。她的嫣然一笑中满是可以吸引任何人的魅力。
吞没费徳菈的光球碎裂。
白金色的女子从中走出,脸上带着冻结人心的微笑看着与她战斗的女人。
「当然了……我会把你从所有意义上彻底分解。」
身为最上位魔族的女人低了低头。
数百利刃无咏唱地随之诞生,壮观的景象却让缇娜夏笑得很愉快。
间隔只有一瞬间。
新月形的利刃划出弧线同时向缇娜夏袭来。
女王将魔力注入右手的剑中,同时左手也生产出光粒。她往后跳去,用剑劈开追来的利刃,同时光粒则划出银色的轨迹,一个接一个地击落了后续飞来的利刃。
——就算没有去专门意识,她也知道每一把刀刃将通过何处。
缇娜夏的知觉掌握了全场所有魔力的动向。这样保持下去,或许真能压倒费徳菈。
但这时,缇娜夏的魔力感受到了微弱的冲击。
「欸?」
一瞬间的空隙和动摇。这也意味着对肉体的冲击。
「好痛……!」
右臂传来剧痛。缇娜夏在视野的角落中看到了落往地上的自己的剑。集中力分散的一瞬间,数把利刃从她的胸口、左脚边擦过。
缇娜夏迅速编织构成,胸前出现了数百个光粒。
「去……吧!」
光粒四散跳跃,与利刃碰撞后产生了激烈的爆炸。
缇娜夏趁此机会转移到了稍远处,通过简短的咏唱止住了全身的出血。她看了看受伤最深的右臂,肘部下方被狠狠地割开。肌腱可能也断了,手指无法好好动作。
「哎呀?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困了。」
听到费徳菈愉快的声音,缇娜夏故意露出了笑脸。
但她的内心并不平静。有什么东西接触到了奥斯卡身上的防御结界。她就是被此事牵扯了注意力,才产生了空隙。
她的结界传来的震动就意味着他受到了魔法攻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卡。」
——她想要现在就去往他身边。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全。
但缇娜夏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转移过去的话费徳菈也会追来。而如果离开精灵们建立结界的这个地方战斗的话,也意味着会对外造成巨大的损害。她不能这么做。
缇娜夏深呼吸了一下,随即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她用魔力操纵着动不了的右手,向费徳菈伸了出去。
——相信他。
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独自一人。人们只是凭着自己的思念与他人以蛛丝般纤细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所以现在,她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相信唯一的他,并且击败眼前的敌人。
「现在你对我是最重要的。所以……请为我而笑吧?」
大量魔力聚集在缇娜夏的右手中,两人之间的空中产生了孕育着黑暗的裂缝。
费徳菈嘴角微微翘起,她的眼睛凝视着因为刚才的战斗而显露在外的缇娜夏胸口的纹章。
「那个印记真碍眼,他喜欢你哪里?」
「呃……?」
裂缝逐渐扩大,它的一头已经到达了费徳菈身边。她放出魔力的火花想要强行关闭裂缝。
魔族的女王用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那么,那个人的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这一点我完全彻底不知道。」
缇娜夏爽快地回答,毕竟她只是奥蕾莉亚的替身。被人问到特拉维斯的魅力也只会感到困扰。——真正吸引她的,是另一道强烈的光芒。
「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满意吧?」
缇娜夏挥动右手,胳膊上的血液随之飞溅。
快要被关闭的裂缝中生出了黑色的雷光。雷光分成无数枝杈,向费徳菈攻去。
这是从全方位迫近的雷光牢笼。看到身为人类最上位的魔法士放出的攻击,费徳菈的脸露出了不快的神色扭曲起来。她张开双手,身前诞生出闪耀金光的球体。
黑色的雷光枝杈擦过费徳菈的皮肤,虽然造成了浅浅的伤痕,但还是绕开了她的身体飞向了发光的球体。球体将雷光全部吞噬。
「精灵术士……真是不愉快。在你的温热身体被那个人支配之前,我要把你宰地滴血不剩。」
吸入雷光的球体被染成了黑色。
看到这个情况,缇娜夏的右手在空中一抓,一把暗色的利刃出现在她手中。她举起魔力做成的剑,调整着精神。
——反映在她知觉中的世界非常清澈。
没有丝毫扭曲。
这才是她真正活着的时候,现在她的心情非常舒畅。敏锐的感觉,精研的魔力,漂亮展开的构成,给她带来无比喜悦。
缇娜夏用略带玩笑的眼光看向费徳菈。
「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能够自由使用它的人只有我和另一个人。」
「别傻了,虫子!」
费徳菈击出光球。
缇娜夏高声大笑,向它正面飞去。
※
奥斯卡好不容易从瞬间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看了看走廊。
这里没有婴儿外的任何人。拉扎尔也应该还在城堡里。
「谁把他带来的……」
婴儿没有哭泣,只是用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奥斯卡。看到他眼底深处深邃的黑暗,奥斯卡察觉自己有些紧张。
「欸?婴儿?」
奥蕾莉亚从奥斯卡一侧穿过,想要抱起地板上的婴儿,但却被奥斯卡伸手阻止了。
「陛下?」
「这家伙有点怪,别碰他。」
他这样说只是因为直觉。虽然缇娜夏说过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这只是魔法意义上的。她也曾对为什么这个时期会有人遗弃婴儿感到惊讶。
——恐怕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弃婴,而且是追着他来到这里的。
奥斯卡正疑惑着应该怎么处理他时,异变出现了。
婴儿身上开始冒出的黑色的烟霭,它慢慢涌出,向奥斯卡的飘了过来。奥斯卡正准备握住腰间的阿卡西亚,奥蕾莉亚在一边叫道。
「陛下,不能碰它。」
听到她尖锐的叫声,奥斯卡扬了扬眉毛。奥蕾莉亚向后退去,同时关上了门。奥斯卡看着门口的情况,向少女问道。
「刚才的是什么?」
「非常强烈的瘴气,接触到它可能会中毒。那个婴儿究竟是……」
奥蕾莉亚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蓝灰色的双眼大大睁开。
奥斯卡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扉,也不由哑然。
厚重的大门好像被泼上了酸液一样,正在徐徐地从另一面开始融化。门上融化出一个小洞,黑色的雾霭正从中逐渐渗出,奥斯卡看到这个情况,后退了半步思考了一会儿。他确认了左右和后方。
重臣们用带着些恐惧和动摇的眼神看向王,面对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奥斯卡瞬间做出了判断。
「所有人都躲到墙壁边上。」
说完后奥斯卡也靠近窗户,他打开玻璃窗向下看了看,这里是二楼的房间。离地面不算太高。
「陛下!?」
「恐怕是追着我来的。我会离开这里,你们先去那边。」
王指了指另一侧的一扇门,通过那扇门去到隔壁会议室的话,其他人应该可以避开婴儿逃到走廊里。
奥斯卡一脚踩上窗框,但少女的手却碰到了他后背。她简短的咏唱了一下。
瞬间后,奥斯卡和奥蕾莉亚两人就通过转移门来到了要塞南方的草原。
奥斯卡看向远方的要塞,皱起了眉头。
「我是得救了……还留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们要怎么办?」
「抱歉我僭越了。但我觉得您不用担心那个问题。」
奥蕾莉亚露出了略显勉强的笑容,指了指与要塞相反的方向。
婴儿也追着他们转移而来,正缠绕着黑色的雾霭漂浮在那。
「……要是拉扎尔在这儿估计会晕倒。」
奥斯卡侧过脸看向那个婴儿。幸好周围只有草原,就在这里解决他吧。王如此决定的同时拔出了阿卡西亚。
「你还能转移么?可以回城堡或者回国。」
奥蕾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听到他的话语后却摇了摇头。
「我也要帮忙,虽然不是缇娜夏大人那么强大的魔法士,但也能派上用场。」
虽然奥斯卡想要驳回她的想法,但看到她的眼神后放弃了。他举起王剑。
「那就帮个手吧,有劳了。」
「请您下令。」
婴儿没有哭,只是凝视着两人。他小小身体中渗出的黑色瘴气使周围的草木逐渐枯萎,察觉到这一点,奥斯卡讥讽地笑了笑。
「外表看起来倒是人类的孩子。」
「在我看来也是如此……但这个孩子的确是瘴气的发生源。」
黑色的瘴气中看不见构成,只是缓慢地朝两人所在之处扩散。
奥斯卡来回看着婴儿和手中的王剑。
「这还是我第一次杀小孩。」
这并不是伪装了姿态的魔族。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是人类。
听到奥斯卡略带苦意的声音,奥蕾莉亚抿起了嘴唇。
「陛下,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你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探索那孩子的过去。也许能了解如何去除瘴气。」
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他马上为了保护奥蕾莉亚向前走了一步。
「知道了,我来给你争取时间。」
他不准备打探详情,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肯定能做到。
奥斯卡稍微踏前一步,挥动阿卡西亚想要驱散附近的瘴气。剑刃挥过的地方,黑色的雾霭也随之消失。虽然仍有一些漂浮着的残渣碰触了他的手臂,但在撞上了缇娜夏的结界后被弹飞。
「——一切过往,皆入我眼。」
奥蕾莉亚闭上了眼睛。
——这个扭曲了她人生的异能,平时会被特拉维斯封印。
但她以自己的意志将其解开。
不管这是什么力量,都是属于她自身的。她想寻找其中的意义。虽然这只是一小步,但她坚信自己在切实前进。奥斯卡什么都没有问就将后背托付给了自己。她非常感谢他的这一态度,因此自己也必须全力以赴。
她蓝灰色的眼睛看向婴儿。她的视线投向了这个微小存在中蕴含的时间,奥蕾莉亚控制住自我,同时将意识缓缓沉入其中。
瘴气最初并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缓缓地移动着,但当它领悟到这样下去无法抓住奥斯卡后,就开始改变了形状。
黑雾中飞出一根圆锥形的长矛,奥斯卡用王剑将其斩落,同时向一侧跳去。
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将瘴气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不能让瘴气干涉站在稍远处的奥蕾莉亚。
少女的蓝灰色双眼仍旧凝视着婴儿。奥斯卡为了不看向那里,特意背对着那双带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眼睛。他不知道少女看到了什么,但他感觉如果和她对上视线,很可能会被她看透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事。
奥斯卡逐一挡住了雾霭以不稳定的速度发出的攻击,直到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他才向后退去。
奥蕾莉亚站到他身边,边张开结界边问道。
「陛下,您知道什么是『西米拉』吗?」
「我当然知道……它就是前阵子塞扎尔使用的那个禁咒。我记得缇娜夏说,它是从另一个以人类的负面感情为核心的位阶汲取力量的。」
「竟然是禁咒!」
奥蕾莉亚发出了惊讶的喊声,看来她自身并不知道什么是西米拉。
但既然她能说出这个词语,奥斯卡便理解到现在的事态与禁咒有关。
少女胆战心惊地说出了她了解的事。
「那个婴儿中好像封印了西米拉不足以成形的残渣,他被当做了对陛下的刺客。因为那些邪气中没有构成……应该说只有负的感情?所以没有引起魔法上的警戒。为了把残渣固定在他身上,他背上好像画有纹样,只要能破坏那个的话……」
「就能让他和瘴气分开?我明白了,谢谢。」
看到王毫不困难地得到了答案后便向结界外走去,奥蕾莉亚楞在原地。
就算明白方法,但那个婴儿正被大量瘴气所包围,更何况是他背部。想要不受致命伤,也不让婴儿受伤地办到这些,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奥斯卡一副完全不在意这些困难的样子向婴儿走去,与他相反,少女还在犹豫该怎么办才好。但她很快扩张了结界的范围,开始防御向他左右两侧飘去的瘴气。注意到奥蕾莉亚的帮助,奥斯卡苦笑着说。
「不愧是魔法士,谢了。」
奥斯卡驱散着结界没有阻挡到的瘴气继续前进。
从刚才开始,瘴气就多次接触到他身上的守护结界。然而即便如此,结界的施术者仍旧没有赶来,这恐怕说明了她现在也无法抽身。
「肯定又受伤了,得快点解决这里。」
他调整呼吸,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瞬间思考着是否要使用那里的东西。
「——没事,不用应该也行。」
没过几秒他便下定了决心。
奥斯卡挥舞着阿卡西亚,踏入了瘴气的中央。黑色的瘴气变成长矛或者楔子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袭来。奥斯卡一边斩破不间断的攻击,一边缩短着距离。
然而巨大的瘴气从奥蕾莉亚结界没有保护到的地方逐渐渗入。
黑色的水滴落在了他身上,虽然它们被缇娜夏的守护结界削弱,但也许因为它们并非魔法而只是负面感情,它们逐渐从守护结界上沁入,向酸液一样灼烧着奥斯卡的身体。
疼痛从左肩一路串到胳膊。
但他仍旧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奥斯卡离婴儿只剩几步之遥。他那明亮夜空色的眼镜与那双更加亮一些的蓝色双眼对视。
这是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的一瞬间。
但是黑暗却诞生于此。
——瞬间后,奥斯卡的意识便被黑暗的世界所吞没。
※
能够感觉到力量的流动已经形成带状,特拉维斯分裂着意识操纵着它。
与没有构成就无法好好操纵魔力的人间阶不同,在他们的世界里,力量充满了整个空间。在这里,意志才是发挥力量的唯一手段。
不可视的蛇追赶着时不时显露身姿的塔瓦提。
「杂鱼,别躲躲藏藏了。」
特拉维斯挥动左手,蛇突然分成了五条。虽然他已经变回了没有血肉的原本的躯体,但特拉维斯仍旧感觉到一种热血涌起似的感觉。
这时,无数红黑色的手从脚下伸向特拉维斯。它们以飞兽般的速度缠住他的双脚。顿时红黑色的手开始侵蚀他的身体,特拉维斯感受到一种自身正在变质的不愉快感。塔瓦提淡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从以前开始你就只有嘴上会说,虚张声势可是很愚蠢的。」
被揶揄的男人露出了无敌的笑容。
「别吠了,等你死了再确认是不是虚张声势吧。」
特拉维斯用意志改变了自己身体的构造,瞬间将被侵蚀的部分舍弃,随即再生。
缠绕的手被全部消灭,空间中传来了塔瓦提惊愕的气息。
特拉维斯操纵起力量准备乘胜追击。
「你看,高兴的时候可要当心乐极生悲哦?」
塔瓦提刚听清楚他的嘲笑声,就看见两条巨蛇已经张开大嘴向他迫近。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瓦尔托一边干涉着四处布设的结界,一边叹息道。他用手肘撑着椅子扶手,托着脸颊。
「现在这情况有点麻烦,没想到会有最上位出现。」
「正在交战吗?和魔女?」
「应该是。在铎洱达尔的旧城都遗迹。」
「真的吗!?构成没问题吗?」
听到少女的疑问,瓦尔托用手指敲了敲扶手。
「应该将将不会影响到……吧。她们在周围设置了结界。」
青年苦笑着从结界收回魔力。现在,最受奥斯卡和缇娜夏警戒的他,正与密菈莉丝在一处新的宅邸里重新开始生活。
少女吹了吹偏甜的茶好让它冷下来。她身下坐着的椅子还是从塞扎尔带来的她很中意的那把。
「那么,法尔萨斯王呢?」
「他好像在别处和另一个家伙交战。应该是邪教徒的报复。他俩还真是外敌不断啊。」
「有一半以上不是你派去的吗?」
「啊,也是。」
瓦尔托抱起了胳膊。准备地差不多了正想好好休息会儿的时候,事态却好像朝着奇怪的发现发展了。他思考起预定之外的最上位魔族的登场。
——他当然知道缇娜夏与特拉维斯是熟人,但与比较容易预测的她不同,任性随意的特拉维斯经常会引发意想不到的事态。至今为此他也曾多次为此所困扰。甚至他自己也被特拉维斯杀过好几次。
然而,对他使用计谋的危险性实在太大,所以某种程度上他只好听之任之。倒不如说现在有奥利维亚做他的压舱石,已经算是不错了。
密菈莉丝打了个响指,瓦尔托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怎么办?要去帮忙吗?魔女死了可就麻烦了。」
「是啊……不,没关系。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没问题吗?」
「嗯,如果她死在这里,也就说明她的力量还不够。那也没有意义。」
得出了冷静的结论,瓦尔托抹去感情闭上了眼睛。
世界总是在柔软地运转。
而他们,只能痛苦地站在这波涛汹涌的摇晃之中。
※
缇娜夏用剑驱除费徳菈放出的魔法剑,向那个女人眼前迫近。
空中当然不存在地面,全靠魔法维持体态。缇娜夏有意识地将自己的立足方式调整成与站在地面时一样。
她抑制住自己即将溢出的高昂感情,挥舞手中利剑。
看到朝自己挥来的剑,费徳菈心中的憎恶之情随之沸腾,她举起白色的手伸向那把剑。
暗色之剑与费徳菈的魔力相撞,震动了空气,发出了啪塔啪塔的爆裂声。
缇娜夏向右侧踏出一步,把剑挥向费徳菈的左侧,但被她的防御结界挡下了。
「……侵蚀吧。」
缇娜夏轻声说道,继续将更多的魔力注入剑中。
黑色的剑刃开始侵蚀防御结界,让费徳菈的脸色一变。她用左手挥过天空编织了一个构成,想要拂去缇娜夏的剑。
「给我消失!」
光线四溢。
面对攻向自己全身的力量,缇娜夏把剑丢开,双手护住头部和心口向后方转移。
微微的昂扬感支配了她全身。那股热度驱使着她。
焦躁和期待都是一样的。她想要更进一步。她想要获得结果。
费徳菈看着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女人的脸,当她察觉到凝视自己的暗色瞳孔中的神色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
那是一双好战之兽的眼睛。那里有着仿佛就是其概念本身的清澈杀意。
为什么面对身为最上位魔族的自己还能露出那样的神色?她无法理解。
——好可怕。
暗色的双眼给她的精神蒙上了些许阴影。
就在被束缚的这一瞬间,无数的黑色刀刃撕裂了费徳菈的肌肤。缇娜夏丢开的黑剑化为了无数的碎片。
眨眼间费徳菈就变得和缇娜夏一样鲜血淋淋。屈辱感使她浑身发抖,她同时诅咒着弄湿衣服的红色液滴和液滴中的温度。
「你竟敢……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淹没在鲜血泥泞中!」
「太过愤怒的话小心因此丧命哦。」
缇娜夏嫣然一笑。
以受伤程度来说,相比只有轻微裂伤的费徳菈,缇娜夏的伤势更重。她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只是靠魔力在运动,身体的其他各处也十分疼痛。
但即便如此,她并没有感到不安。
自己的每一丝力量都为她所统御。也没有一丁点罪恶感。
与特拉维斯战斗时感觉到的平静焦躁感不同,她现在身处一场没有任何遗祸的向上挑战的战斗中。这种实感让她热血沸腾。
缇娜夏用渴望的视线看向费徳菈,怒火中烧的浅蓝色双眼回应了她。
费徳菈伸出右手。
「不曾出现的命令……被诅咒点缀的幻想。让定义无意义,回归物质之源。」
三个白色的圆环随着她的咏唱出现。
圆环的中心重叠,将像是文字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天空很昏暗,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世界逐渐变为单调的颜色,而圆环则在其中闪耀着鲜艳的光芒。
「那是……?」
虽然不知道效果,但看上去是相当强大的魔法。缇娜夏自己也咏唱起来,构筑防壁。
但在她的构成完成前,圆环便发动了。
三个圆环旋转着逐渐变大,突然转移过来将缇娜夏围在其中。
「什……」
圆环内部的空气开始扭曲。
产生一种气压变化时的不协调感。
在领悟到这是什么魔法的瞬间,缇娜夏不由战栗。???????????????
——这是可以歪曲魔法构成的术式。
在圆环内的区域中编织的构成全都会变质,或者丧失效果。
这是能够扭曲构成与魔法法则连接点的魔法。她从未听说这种术式的存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技术让她叹为观止。
但实际上她已经没有那种余裕了。缇娜夏展开的防御结界正在消失。
不仅如此。
止血的魔法和停留在空中的魔法也在变质,强烈的晕眩和恶心袭向她。
「……啊。」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无法继续浮在空中。
费徳菈开心的笑了起来,眺望着正在倾斜落下的女人。她乘胜追击,在缇娜夏的正上方制作了空气的凝块。
「我还是觉得挺愉快的哦?」
缇娜夏想要编织转移的构成,但在圆环中这是没有意义的。
空气从圆环上方压了下来,加快她下落的速度。
——瞬间后,伴随着激烈的冲击声,缇娜夏的身体摔进了遗迹正中央。
沙尘随着沉重的声音扬起。费徳菈转移到崩塌瓦砾的正上方,嘲笑地看向下方。
「你费了我不少功夫。」
沙尘飘落,视野逐渐清晰。隐约能从堆积的瓦砾中看到长长的黑发。
费徳菈哼了一声,重新扎起自己凌乱的头发。浸湿全身的温暖血液让她觉得很是麻烦。
「真是脆弱的身体,让人厌烦。」
她用双臂抱住自己显现出来的身体——但正当此时,一股异样的冲击让她全身颤抖。
她慢慢看向自己的身体。
一把紫色的利剑从她背后贯穿到前胸。
费徳菈难以置信地看着深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刃流下来。
从她背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谢谢,我很享受这场战斗……」
「……你……为什么……」
眼前还能看到她的黑色长发。
但是她背后的确有着一个鲜明的气息。为了确认她,费徳菈转过脖子。
缇娜夏拔着剑向后退去。
一头艳丽的黑发只剩肩膀之上的部分。暗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捕食者的光芒。
「谢谢你让我见识了这种罕见的术式。但有权利杀死我的,只有唯一那人。抱歉了。」
这么说完,铎洱达尔女王用左手撩了撩一头短发。
撞击到地表的瞬间,缇娜夏释放出不含构成的魔力,以反作用保护了自己的身体。
即便如此,她的左脚骨头好像仍旧折断,还有几根肋骨的感觉也不太对。缇娜夏用魔力支撑着破烂的身体,举起左手。
费徳菈缓慢地转过身来,最上位魔族还想编织攻击的构成,但因正在变暗的视野皱起了眉。缇娜夏微笑着,看着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很好活动了吧?你好像还不太习惯肉身,人体如果出血过多可就动不了哦。」
——最初注意到这点,是费徳菈的脚被藤蔓划伤的时候,可能因为她阻断了痛觉所以没注意,她完全没有止血。
魔法士如果在战斗中受了伤,首先必须止血止痛。因为无论少了哪一样,都会让人集中力混乱,意识变得浑浊。而费徳菈却没有这么做。所以,缇娜夏为了让她持续失血,在她全身留下浅浅的伤口。特别是她自己无法看见背部,已经因无数的裂伤染成了鲜红色。
与此同时,血液仍旧在从贯穿伤口处缓慢流出。
费徳菈恶狠狠地瞪着缇娜夏。
「血液什么的……只是肮脏的东西……」
「是吗?温暖的肉体其实也不错,我很喜欢这个温度。嘛……虽然你已经只剩逐渐变得冰冷这一条路了。」
「要死的是你!」
白金色的光芒在空中飞来。然而缇娜夏通过简短的咏唱便将其抵消。她右手的剑随即一闪,挥出不可视的刀刃,割裂了费徳菈的身体。
鲜血飞溅在她美丽的白金色头发上。一滴血落入费徳菈的眼中,将她的视野染红。
她抿着嘴唇。
——身体好重,好冷。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没有答案。
她的视野逐渐变暗,费徳菈像孩子一样不安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俯视着坠落在瓦砾堆上的魔族女子,缇娜夏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远处确认,那个女人的身体像是断线的人偶一样扭曲着。黑色的雾气从尸体上渗出,逐渐融化消失。这就是上位魔族之死。
「我还会继续前进……而你,就在这里沉眠吧。」
缇娜夏仰望天空。
不知何时,雨水从阴沉的乌云中开始落下。
※
塔瓦提正在黑暗封闭的空间里逃亡。
特拉维斯放出的巨蛇从后方、侧方追着他。
——没想到实力差距竟然这么大。他原以为这个已经习惯了人类肉体的男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值得一战。
但他的脆弱预想被完全打破。这种情况下,只能想办法把他甩掉,然后潜藏起来。
塔瓦提尝试了几次转移,但每次转移的目的地都已经有巨蛇埋伏,他绝望了。
「可恶……!」
他操控力量,想要用不可视的藤蔓将巨蛇击碎。
然而藤蔓挥空了。
「——显现吧。」
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随着男人残酷的声音,十二条巨蛇改变了形态。显现出一个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牢笼将塔瓦提封在里面。被压倒性的力量抓住的男人愕然。
「这是什么……」
「挺有意思的吧?这是一个人类女人的发明。可以用多个咒语组成一个牢笼。」
特拉维斯在牢笼外显现身姿,带着讽刺的笑容看着眼前的旧识。
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慈悲和宽恕,只是继续宣告。
「到此为止了,你就边喊着去死吧。」
男人打了个响指。牢笼的光芒逐渐增强,向中央压缩。
与特拉维斯的期待相反,塔瓦提并没有发出叫喊声。看着在白光中消失的一丝不剩的男人,特拉维斯露出了无聊的表情,自己也原地消失。
※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空间里。
自己从何时开始,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奥斯卡环顾四周。
他的手中握着王剑,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能感觉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有很多东西在蠢蠢欲动。
「……怎么回事?」
他说了句话,这句话使得他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这句话将他与蠢动的其他东西分开,落在了黑暗的海洋中。
『我们是一样的。』有东西轻声低语。
怨恨也好、放弃也好、悲叹也好,全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它如此说道。
所以全都是一样的。这片负之海洋也好,落入这里的事物也好。
奥斯卡理解了说着这些话的东西。
「原来如此……是人的负面感情?」
一旦明白过来,他的记忆便迅速恢复。回想起了自己。
他重新握紧王剑。慢慢地面向无穷无尽向自己迫近的负。
睡着就好,悲伤永无尽头。它们说道。
因为是一样的,所以想要融为一体。它们伸出了无形的手。
听到这些,奥斯卡斩钉截铁地说到。
「少说蠢话。你们和我不一样。」
即使存在于此的负都来源于人类,即使自己身为人也拥有一样的负。
他也不会留在这里。他要继续前进。
怨恨也好、放弃也好、悲叹也好,都不是他想要托付自身的对象。他不会把自己让渡给任何人。
奥斯卡向那些想要包围自己的东西宣言。
「你们根本无法靠近我——回到你们原本的所在吧,碍眼的东西!」
阿卡西亚一挥。
无尽的黑暗中产生一条缝隙。空气立刻从那里流入。
无数不可见的膜从他身体里穿过。世界如同奔流一般不停地变换着颜色。
——不,这全部都只是感觉。
所以奥斯卡毫不犹豫地迈出了一步,继续挥动阿卡西亚后,他的视野再次清澈起来。
这里还是原来的草原。在笼罩他整个视野的雾霭中,他找到了漂浮在正前方的婴儿,向他伸出左手。
「陛下!」
「没事的。」
奥蕾莉亚的结界上到处都有裂缝,瘴气正从四处渗透进来。它们碰触到他的胳膊和胸口,融化了他的衣服,灼烧着他的身体。但奥斯卡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奥斯卡把婴儿抱在胸前,看向他小小的后背。他解开襁褓的扣子,看到了他背后中央的黑色痕迹。
「真是个乖孩子……再忍耐一下就好。」
他轻轻呼了口气,将阿卡西亚的刀刃划向禁咒的纹样。
纹样的轮廓开始扭曲,耳鸣似的声音响彻四周,婴儿大大地睁开了眼镜。
变化只是一瞬间,也很有戏剧性。
弥漫四周的黑色雾霭突然从中心破裂。奥蕾莉亚发出了感叹声。
四散的渣滓也逐渐淡化消失。
奥斯卡站在中心,回头看向少女。听到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他露出了苦笑。
「差不多这种感觉?」
奥蕾莉亚脸上仍残留着惊愕的表情,点了点头。
「您太厉害了……让我先看看您的伤势。」
「先把这个治疗一下吧。」
回到少女那儿,奥斯卡向她示意了一下手中哭泣的婴儿。婴儿的背上正渗出些许血液。
奥蕾莉亚赶忙抱起婴儿,开始治愈的咏唱。看到这个情况,奥斯卡总算松了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不对,还完全没结束。」
虽然解决了瘆人的禁咒,但现在的目的是寻找缇娜夏。
奥斯卡瞥了一眼远处的要塞。估计臣下们也还在担心,还是先回去一次比较好。奥蕾莉亚似乎已经完成了对婴儿的治疗,奥斯卡正准备这样同她说时。背后忽然出现了新的气息。
「奥斯卡!」
听到惊慌的女声,他反而安心了,刚刚还想着要去寻找的人总算出现了。奥斯卡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回头看去。但在看到她的模样后,他楞在了原地。
「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啊,没事的,我已经治好了。」
缇娜夏把手伸到脸前挥了两下。
但怎么看她这样子都不太正常。身上的礼服到处都被锋利地割开,衣服上浸满鲜血。胸口处还浮现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纹章。最重要的是,奥斯卡十分喜爱的长发,现在竟然只剩下到肩膀的部分。
他认真的审视着明显不是剪齐,而是被切断的头发。
「发生了什么事?」
「欸?啊?什么都没有哦?倒是你这边发生什么了?」
「别撒这种一眼看穿的谎。」
奥斯卡用力捏住走到他身边的未婚妻的脸颊。缇娜夏尖叫着「呜哇——好痛好痛。」,同时还是伸手治好了他浑身上下的灼伤。奥蕾莉亚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
缇娜夏好不容易被放开,总算注意到了少女怀中的婴儿,歪了歪头。
「咦,他怎么了嘛?」
「这个婴儿身体里封印了西米拉的残渣。」
「欸!!啊,原,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没办法,又不是你的错,也没造成什么大问题。」
奥斯卡敲了敲垂头丧气的未婚妻的脑袋,随后回身向奥蕾莉亚道谢。
「帮大忙了,谢谢 。」
「您言重了,不好意思。」
少女行了一礼抬起头,用不安的目光凝视着缇娜夏。奥斯卡察觉后说道。
「她好像在找那个男人,你和谁战斗了?」
「啊,特拉维斯果然还没回来?难道输了?」
「——怎么可能输。别乱说。」
话题中的男人伴随着不愉快的声音出现在少女背后。奥蕾莉亚慌忙回头。
「特拉维斯!你去哪里了!」
「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吗?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与话语里的意思相反,他看着少女的眼神很平静。奥蕾莉亚看到男人久违的表情,用手按着眼角。
「当,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笨蛋!」
「不用担心,我很从容的,和那家伙不一样。」
「如果你很从容,就来帮帮我这边啊……」
缇娜夏抱起胳膊看向旧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疲劳感。
奥斯卡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到缇娜夏的对手应该不是特拉维斯,不如说两人是在同一阵线,于是收敛了压抑着的杀气。
话虽如此,他也并非不打算追究。
感受到身边无形的压力,缇娜夏绷紧了脸。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奥斯卡,开始找起借口。
「那个,就是,因为欠了他不少人情要还,所以就帮了他一下。」
「在将要杀死你前停手应该称不上是人情吧。」
「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
「……等会儿我会好好听你说。」
听到他冷冰冰的话,缇娜夏垂下了头。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向特拉维斯确认道。
「所以这次的事就算两清了吧?」
「嗯,我会遵守约定。不过你还真是一副惨样,被狠狠干了一顿?」
「她太强了啊!把头发还给我,真是的。」
缇娜夏生气地挥起双手抗议。虽然全身的伤都已经治好,但变短的头发却无法复原。缇娜夏为了把瘙痒脸颊的短发扎起来而苦恼不已。奥蕾莉亚再次低下了头。
「那个,非常抱歉。特拉维斯好像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不是,你不该向她道歉,而是道谢。那家伙是替代你在战斗。」
「欸……?」
「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啦。」
铎洱达尔的女王尴尬苦笑,奥斯卡又敲了敲她的脑袋。
「又管闲事。」
「呜——」
奥蕾莉亚瞠目结舌,她完全没有想到危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更没想到美丽的女王会成为她的替身。
缇娜夏笑着向困惑的少女挥了挥手。
「你不用在意这些事,全都是特拉维斯的错。」
「我没有错。」
「请你改变一下这种生活态度。」
「已经在改了。」
特拉维斯说完轻轻挥了挥手。缇娜夏胸口的纹章随之消失,同时黑发也瞬间长回到原先的长度。看到这副景象,三人都不由倒吸了口气。
「真厉害……」
「我很擅长这些。嘛,也是算是你跟费徳菈一战的补偿。好了,回去吧,奥蕾莉亚。」
他的口气很傲慢,但银发少女抬头看向他,坦率地点了点头。
——又能和他回去同一个地方。安心感让她嘴角微笑起来。
男人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这种触碰的温暖让她感到安宁。她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而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今后也能一直如此。
奥蕾莉亚露出了略带苦意的微笑。难以言说的感情涌上心头,或许这种感情就该称之为幸福。
——然而就在这时,传来一句不属于现场任何人的女人的低语声。
「你们……算计我……?不是这个女人,那个小姑娘才是……」
「缇娜夏!?」
缇娜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未婚夫在她身旁喊道。
喉咙里冒出了不属于她的声音。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这种诅咒似的东西。
她的头疼地快要裂开了。炙热泥土般的恶心感觉涌了上来。
「你……返照了吗!」
特拉维斯的喊声听起来有些焦躁。
她有些晕眩,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蠢动。
缇娜夏忍受着恶心感踢了一下地面,从原地转移离开。她出现在离三人较远的上空,用力捂着喉咙挤出了声音。
「给我出去……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么说完,缇娜夏的魔力在体内炸裂。
破坏性的冲击后,纯粹的力量奔流袭向了她。
※
特拉维斯抬头看着空中缇娜夏的身影,咂了下舌。
「有点麻烦啊……」
「发生了什么?她被附身了?」
奥斯卡满脸严肃,魔族之王则满不在乎地说道。
「费徳菈无法对那家伙做任何事,谈不上附身。她只剩下一些残渣,也不可能做到——现在只是因为最上位突然出现两个空缺,导致整个位阶暂时失去均衡,位阶正在为恢复原样而努力。也正是因此,才留下了一点费徳菈的意识残留。」
「最终会怎样?」
「不会怎样。死了的家伙是不可能再回来的。费徳菈的意识在刚才那一下应该被吹跑了,位阶那边也只要放着不管就会重新在现状的基础上恢复平衡。虽然要是再减少人数的话可能结果会有所不同。但只是缺了两个,应该只会造成一时间的力量混乱。」
听到他复杂的说明,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那麻烦在什么地方?」
「麻烦就在于这一时间的力量混乱是无法阻止的。在取得新的均衡前,位阶的力量都会因最上位的空缺而动摇和返照。也就是说,位阶会想要让杀了最上位的那家伙成为替代品而不断向她注入力量。但这样下去的话,不管那家伙的魔力耐性有多高——」
爆炸在上空发生。
可怕的魔力凝块出现在上空,美丽的女子正伫立于魔力的中央。
恢复原本长度的黑发在空中翻飞,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混杂着悲鸣的笑声传到了地面上的三人处。这种失去控制的声音与平时的她完全不同,让奥斯卡大为惊讶。特斯拉在他背后耸了耸肩。
「看吧,暴走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呆然。奥斯卡和奥蕾莉亚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他。
细雨淋湿了她纤细的身体。缇娜夏厌烦地看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雨滴。
身体内部好像正在燃烧,感情也混乱无章,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笑还是愤怒。灵魂像是要散开一样。
她捂着自己的喉咙。
「哈哈……,哈……哈哈……」
力量不断流入,像是想要重塑她的身体。力量快要满溢出来了,
缇娜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已经被泪水湿润。
「咦……?」
没什么好悲伤的,应该如此才对。
现在自己只有想要焚尽一切的热度——所以,她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缇娜夏瞪着从厚厚的云层中倾泻而下的雨水。这里的风景明明不错,却被这种东西糟蹋了。她打了个响指。
高空中挂起狂风。眨眼间便把周围的云雾吹散,露出了清澈的蓝天。柔和的阳光开始照耀地面。
「不错……」
比刚才好了些。她讨厌身体变冷。会让她有种被一个人丢在不认识的地方的感觉。
缇娜夏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确认了身体里凝结的力量。
她想要什么,她非常想要某样事物。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就干脆把一切都破坏掉吧。
缇娜夏摇了摇疼痛的头,视线在空中徘徊。她在视野的前方发现了伊努雷特要塞,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碍眼……」
但是在她编织构成前,突然从地面传来了怒吼声。
「缇娜夏!」
男人的声音很清晰,她像只小猫似的歪了歪头,俯视瞪着自己的男人。
看到缇娜夏没有咏唱就改变了天气,奥斯卡和奥蕾莉亚哑然无声,特拉维斯则扭曲了脸。
——超乎想象的力量,恐怕可以轻易凌驾于禁咒之上。
奥斯卡抬头看着她,问道。
「暴走了要怎么办?」
「啊—…那家伙正在习惯那些魔力。再等个三十分钟的话,她的精神应该就能成功控制魔力了。不过在那之前,这里附近的地形可能会有些变化。」
「……要塞刚刚才重建。」
「我管你,这话对你自己的女人说吧。」
听到无奈的状况,奥斯卡按了按眼角。在他身后,抱着婴儿的奥蕾莉亚脸色苍白。特拉维斯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还是赶紧避难吧,回去了。」
「等一下!不应该先阻止她嘛!?」
「办不到,那家伙的力量本来就和我差不多。至今为止都是因为经验上的差距,但变成那样我也没办法了。再说精灵的孩子……纯洁的精灵术士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会受到优待,放任不管是最好的。」
「怎么了,你是有些怕了吗?」
「我可不会对自己的力量过分自信。做得到的事情就做,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做。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的话,就只有杀了她哦?」
「不行啦!」
「对吧。」
特拉维斯做作地举起双手。
奥斯卡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瞥了眼似乎有些享受这种情况的美貌男人。他再次拔出已经收回剑鞘的阿卡西亚。
「那就我来吧。」
「你疯了吗?就算阿卡西亚在性质上比较有用,但过于自信只会要了你的命。」
「我有办法。而且我不想在我这一代里两次重建这个要塞。你也要帮忙。我要靠近那家伙。」
听到不容反驳的奥斯卡的话,特拉维斯露出了嘲讽的表情。但奥蕾莉亚戳了戳他的背,魔族之王只得在少女的催促下点了点头。
「好吧,空间上接近就行了吧?」
「精神上的接近就不用别人帮忙了。」
特拉维斯放声大笑。两个绝对称不上关系有多好的男人简单地确认了计划,开始准备压制天上的女人。
缇娜夏疑惑地俯视地上的男人。暗色的双眼带着焦躁感检视着他。
「你是谁?烦人。」
这句话让他略觉沮丧,奥斯卡看向前方,向特拉维斯问道。
「她记忆消失了?」
「应该只是一时间的混乱。就算费徳菈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她的感情可能还残留着吧?那家伙非常讨厌人类,不小心点可能会被杀哦。」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她可是我的女人。」
奥斯卡举起没有握剑的手向她招了招。
「有话跟你说,缇娜夏。下来吧。」
「不要,你给我赶紧消失。」
「…………
听到简短的拒绝,奥斯卡的嘴角抬了抬。她的表情中能够窥见对他的厌恶,或许真的还残留着最上位魔族的感情。奥斯卡稍加思索后再次抬头看向她。
「如果你讨厌我,那就下来吧,我陪你干一架。」
单纯的挑衅。她听完后睁大了眼睛。
她的表情有些吃惊,又像是有些受伤,但很快变为了愤怒。她用右手指着男人。
「那就去死吧。」
她指尖射出五个光球,在空中蛇行着逼近奥斯卡。
他向前冲去,挥动阿卡西亚斩断了正面冲来的两个光球。失去构成的光球随之消失。
同时另外两个光球想要绕到他背后,但还没碰到阿卡西亚就碎裂了。特拉维斯在奥斯卡身后抱着胳膊轻笑。
「我也累了。赶紧下来吧。」
当最后一个光球被阿卡西亚斩断时,缇娜夏的全身感受到了来自上方的压力。
「什……」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她失去了平衡,就这样被压向远处的地面——但在撞上地面之前发生了爆炸。强烈的爆炸余波涌向三人,特拉维斯张开结界挡住飞来的沙尘,倒吸了一口气。
「喂喂,我想回去了。」
女人浮在比地面高一些的地方,焦躁的眼神瞪着两人。
刚才的突然袭击可能触到了她的逆鳞。她的暗色双眼初次充满憎恶。
「两个人一起上吗……是吗?」
她的愤怒像是沸腾了似的渗出体外,她的感情明显的像是碰一下就会燃烧起来一样。奥斯卡向她走去,他确认着左手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
「严格来说只有我一个。来吧,我帮你除魔。」
「……讨厌你。」
缇娜夏举起右手,被压缩的巨大魔力化为一堵墙壁显现在她面前。
这道白色墙壁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石壁,它像城墙一样高,同时向左右延伸到远处。
略微有些透明的墙壁里全是高浓度的魔力。
「去吧。」
墙壁带起地面的泥土向奥斯卡迫近,他手握王剑向前跑去。
眼前的墙壁纯粹是致密而庞大的力量凝聚体,奥斯卡将王剑向它挥去。原本能够弹飞一切接触它的东西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奥斯卡穿过裂缝,继续拉近与她的距离。缇娜夏的表情越发焦躁,她弹了下白皙的手指,炙热的闪光出现在男人的身后,迸发着火花攻向他的后背。
但奥斯卡看都没向后看一眼,直接挥剑斩裂了它。飞散的火花触及他的手臂,但却被缇娜夏自己的结界抵消。
也许是感到了魔力传来的摇晃,她的纤细身体微微跳动了一下。
「啊——」
「回复正常吧,缇娜夏。」
「你,好烦!」
缇娜夏痛苦地怒吼。
她开始编织转移构成,想要逃到上空,但察觉到这个迹象的奥斯卡摸了摸左手上的戒指,封印转移的构成随即展开。正在后方清除剩余墙壁的特拉维斯吹了声口哨。
缇娜夏惊愕地睁开双眼,她的脸因憎恶而扭曲。
她的双手显现出巨大的魔力凝块。
这是一个散发金色光芒的巨大球体。缇娜夏举着它踢了踢脚下的地面,她稍微浮起在空中,把手中的魔力凝块向奥斯卡扔去。看到感觉能在地面开个大洞的球体,奥斯卡停下脚步重新举起王剑。
「给我消失!」
空气中传来了轰鸣声。奥斯卡用王剑接住了向他袭来的金色球体。瞬间后一挥阿卡西亚将停在空中的球体斩成两半。
但缇娜夏之前就已经显现出一把黑色的魔力之剑。她以耀眼的光球为诱饵,挥动利剑从男人的正上方斩下。
然而她的剑也被阿卡西亚轻而易举地击散。缇娜夏的右手被他抓住,浮在空中的身体被拉向他,她的脸色随即一变。
看到这明显的机会,奥斯卡却略微迷茫了一瞬。
这时,缇娜夏的脸色又是一变,用力踢向他的肩膀。
魔力略微爆炸,缇娜夏趁机与他拉开了距离。
奥斯卡看着自己被她甩开的手,不由叹了口气。特拉维斯呆然地说道。
「刚才怎么反而被她踢了,应该直接踢她的腹部才对吧。」
「我要是踢了她,内脏会破裂的。」
「那也没关系啊,赶紧上,破了我也能治好的。」
「就算治好也很痛的。」
以前特拉维斯在缇娜夏肚子上开了个洞的时候,即便复原了,她也因剧痛难受了很久。可以的话他不想让她再经历那样的事,而且像这样好几次修复腹部,要是对将来生孩子产生影响就麻烦了。
正当两人进行这样对话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王用力挠着头,她浑身破烂的娇小身躯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讨,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像歌发脾气的孩子一样,继续痛苦地大叫。
「讨厌你!不想看到你!去死去死大骗子讨厌讨厌讨厌!」
憎恶的感情燃烧着,缇娜夏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看到因满溢出的魔力而发狂的女王,特拉维斯冷眼说道。
「她那副样子受费徳菈的感情影响很大。还是先把她打个半死,再慢慢等她回复正常吧。」
「……不行。」
的确这是一种可选的方法,虽然她身上的魔力可称之为灾厄,但对于自己和特拉维斯来说,并非不可能打倒已经失去理智的她。
但是——这样不对。
奥斯卡看着满脸泪水的那个女人。
他的视线与暗色的双眸相合,下定了决心。
「没事的。」
他拿着阿卡西亚向她走去。
看到他,缇娜夏轻轻一颤。她向前伸出双手,像是想要阻止男人的脚步。力量在她的手里集中。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为什么讨厌?因为我是人类吗?」
「讨厌。你个骗子。最讨厌你了。」
「嘛,我是骗过你。」
浑浊的感情,不知道哪些属于魔族,哪些属于她自己。
缇娜夏痛苦地摇了摇头。
白色的光芒从她手中冒出,逐渐变亮。
这是非常纯粹的魔力,能够一瞬间收割成千上万的生命。特拉维斯用悠闲地声音朝着奥斯卡背后说到。
「喂,要是吃了那一击,这周围一带都会被吹飞哦。」
奥斯卡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女子。缩短与她的距离。
缇娜夏手中的光芒继续溢出,她向正在靠近的男人投以不安的目光。
「因为,明明得不到,明明会离开我。」
「不会丢下你的,我是你的。」
「……讨厌你。」
缇娜夏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单纯的构成。
那是轻易就能抹消一个人的力量。一瞬间就足够。
她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完成了构成。
带着被炙热魇住的表情,缇娜夏恳求。
「爱我。」
——七个圆环随之显现。
那种压力与曾经面对的杜尔扎的禁咒有些相似,但却更为激烈。
魔法离开女人的手,向他逼近。
虽然还有些紧张,但奥斯卡毫不犹豫地正面冲向那个构成。他急促地呼了口气将剑刃砍向缠绕在一起的构成。
炫目的光芒。
过于纯白的光芒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仍承受着烧灼全身的压力,斩向周围的构成。
握着阿卡西亚的手有些发麻,感受不到天地的方向。但奥斯卡仍继续踏前一步,凭着本能施展他的力量。
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尽时,他站在了她面前。
奥斯卡俯视被满脸泪水的缇娜夏,微笑起来。
「你是为这感到不安吗。」
这是死去的魔族女人的感情?还是缇娜夏自己隐藏的渴望?
哪个都一样,现在她就在这里。
奥斯卡用双手覆住她的脸。
「我爱你,放心吧。」
她微微睁开湿润的眼睛,奥斯卡轻轻地把阿卡西亚的剑身贴在她雪白的脸颊上,魔力随着阿卡西亚的接触逐渐扩散。看着她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轻声说道。
「我来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奥斯卡吻了吻她高耸的鼻梁问道,缇娜夏长长的睫毛晃了晃,感觉不到血色的脸颊上,显露出淡淡的红晕。
「……我自己喝。」
奥斯卡苦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她伸手握住它。
装在瓶子里的是法尔萨斯城堡地下「无言之湖」的湖水。这是可以封印魔力的水,汲取自孕育了王剑的那个湖中。
她一口气把它喝光。
奥斯卡将她倒下的身体抱起,回头一看,特拉维斯正在远处朝他挥手。
10 半份永远
奥蕾莉亚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男子用手摸着她的额头。
「真是的,不要随便解开封印啊。还擅自从宅邸里跑出来,真是拿你没办法。」
「还是不因为你一直不回来……」
「我很强的。」
力量从碰触的手上注入她。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再次封印,奥蕾莉亚露出了苦笑。她的表情随即变得有些暗淡,奥蕾莉亚睁开蓝灰色的眼镜,抬头看向特拉维斯。
「你真的差点杀了缇娜夏大人吗?」
「从那个男人那里听来的?」
特拉维斯略显厌烦地挥了挥手。
「别在意,这是我的问题,你不用纠结。」
「我会在意的,请你说实话……」
她率直的眼神从初次相遇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如同自己骄傲灵魂的象征,少女一如既往地温柔地挺直背脊凝视他。
长时间的交往让他理解到这种时候她是绝不让步的。特拉维斯挠了挠头。
「啊,嘛,是真的。」
「……是嘛。」
还以为她会像烈火般发怒,但奥蕾莉亚只说了这些。
特拉维斯皱了皱眉。
「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我有很多话想说,譬如你为什么帮助我,你还会陪着我多久,我一直都很在意这些事——但其实这些事怎样都好。」
奥蕾莉亚停顿了一会儿,站起身瞪着男人的脸。
「我很清楚你是怎样的存在,也了解你冷漠的性格。但是,如果你今后还准备和我一起生活,就不要再做坏事了!请遵循人类的做法!这样的话,我也愿意背负起你一半的罪孽!」
蓝灰色的严重闪耀着她的意志。她的眼睛凝视着过去,也凝视着他。
特拉维斯呆愣地反问。
「你……这些话是当真的吗?」
「不当真怎么说得出来!你以为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完全出乎预料的少女的话语让男人屏住了呼吸。
她以为他们俩之间经历了多少不同的岁月?她怎么可能了解他。即使只有一半,也不是她背负得了的。
——简直是小孩子的傻话。太蠢了。
但他却发现自己想要抱紧这句话不放。
他想得到她的那份强大。即便杀了她也想得到她的心。他真的这样想过。
真正愚蠢的其实并非她,而是自己。他才是真的完全不了解人类。
他伤害想要触碰自己的人,仅因兴趣而让别人堕落。虽然明白这些,他还是会为了自己的乐趣而接触人类。
她一定不知道,握紧他的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特拉维斯消除了脸上的表情,低声说道。
「你傻吗……会变得不幸哦。」
这句话里没有了平时的戏弄和余裕。只有像无边夜晚一样的无尽孤独。
奥蕾莉亚注意到了这种空虚,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少女的眼神丝毫没有动摇,仍旧笔直射向特拉维斯。她开口说道。
「究竟会幸福还是不幸,我并不知晓。但只要你愿意,我会陪你到地狱的尽头。」
没有迷茫的声音,痛快淋漓的内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
魔族之王死盯着少女。奥蕾莉亚扬了扬形状优美的眉毛。
「什么呀,有话就说吧。」
「没有……好吧。等你长大了再说。」
「什么?」
特拉维斯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
他不知道今后还能在一起多久,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他们中的某一方迟早会变得不想再继续一起。
但即便如此,即使在那之后他们会分开——他也确实被她刚才的话语拯救了。
特拉维斯这时决定,到时候只会告诉她这件事。
为了在遥远未来会怀念的,今天。
※
到了晚上,雨不知不觉就停了。
残留在空中的云朵飞快得飘过。云朵的缝隙中,偶尔会漏下月亮的白色光芒。
惨痛的一天过后,缇娜夏回到了铎洱达尔,匆忙完成公务,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洗完澡准备把头发弄干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是夜晚了。
缇娜夏趴在桌上深深叹了口气。
「啊——……好累……」
由于白天那件事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已经基本退去,但她还没法使用魔法。和掉进无言之湖那次不同,这次她没有吐出喝下去的湖水。至少在日期改变前的这两个小时里,她应该仍旧无法编织构成。缇娜夏回想起忙碌的一天……满脸通红地抱住了头。
「太,太羞耻了……!真的是!」
在返照发生时她被注入了巨大的力量,还因与费徳菈的感情同步而暴走了。
然后她说了非常多乱七八糟的话。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哪些才是自己的真心。
『别离开我,爱我。』
这完全是小孩子的情感。而把这些都倾泻到他身上,让她越发害羞。
但奥斯卡只是苦笑着接受了那样的她。
「晚点一定要好好道歉……」???????????????
她咽下了叹息。这时,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下门。
「谁呀?」
「缇娜夏大人,有客人。」
听到精灵明快的声音,缇娜夏来到门前。她毫无警戒地打开门锁,然后僵在了原地。
带着恶作剧的表情站在米拉身前的人,是她的未婚夫。
「嘎呀啊啊啊啊!为什么!?这里明明是铎洱达尔!」
「你这反应真不错。真是的,亏你在我因为工作稍微离开的时候醒过来,没想到竟然就跑了……好了,接下来是说教的时间。」
「好痛好痛好痛。」
奥斯卡捏着她的脸颊把她拉进了房间。米拉翩然挥了挥手,关上了门。她无情的行为让女王泪眼汪汪。
「好,好过分的突然袭击……」
「你是想蒙混过去吗?我会让你全部讲清楚的。」
「呜呜呜呜呜。」
她并不是要蒙混过去,只是想推迟一下自己被骂的时点。
但是看他的表情,现在应该就是极限了。
缇娜夏捂住疼痛的脸颊首先道了歉,然后开始讲述到今天的战斗为止发生的事情。虽然她还想瞒下几件事,但每次想要避开时都被直觉很好的奥斯卡察觉,最终几乎全都说出来了。
不知被他捏了几次脸,奄奄一息的缇娜夏趴在桌子上。奥斯卡坐在对面看着她,露出了打从心底吃惊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傻吗?到底有什么必要为了他的要求赌上性命?」
「不是,毕竟在差点被杀前让我活了下来……而且他还答应今后不会侵犯两国,就他来说这个条件已经很好了。」
「如果真想让他不会侵犯两国的话,我去杀了他就好。」
「请等……一下……」
她还以为两人最后都合作了,关系应该稍微缓和一些,但好像完全不是这样。缇娜夏抱着头站起身。
「唔——你想喝点什么嘛?我这儿有酒的。」
「你是为了自己喝准备的吗?」
「不是,只是观赏用的,因为颜色很漂亮。」
她指了指后面的柜子,里面放着琥珀色、金色、红色的各种酒瓶。奥斯卡越过她的肩膀望着那些看起来全都没开封的酒瓶,点了点头。
「那就左边第二个琥珀色的那瓶。」
「好的。你要加什么东西么?还是直接喝?」
「只加冰块就行。」
平时用自己的魔法来取就好,但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缇娜夏从房间探出头去,让等在外面的米拉给她拿了冰块。正当她费劲心思想要打开酒瓶时,奥斯卡从旁边把它拿起,拔出了塞子。
「没,没有魔法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啊,我……」
「这很正常好吧。反正我也不在意,不如你干脆一直喝湖水好了。」
「那,那个有点……」
缇娜夏十分泄气,奥斯卡自己把酒倒进杯子,抱怨起来。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主动接下这件麻烦事?稍微躲一躲啊。」
「因为特拉维斯的确对我有恩,毕竟告诉我可以使用魔法睡眠的人就是他。」
奥斯卡睁大了眼睛,看到他的表情,缇娜夏不由苦笑。
「其实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没想过可以去见你……毕竟生存的时代完全不同,也没有任何确证。但特拉维斯却对我说『别消沉,去追他。』而且他还很有信心的样子。现在想来,他应该是知道艾特利亚的吧……」
暗色的眼睛低伏着,一瞬间露出了遥望远方的神情。
这是他们刚相遇时经常会看到的眼神,一种让人感受到孤独和乡愁的表情。
但当她再次抬眼看向奥斯卡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伤感的神色。
「但这样也算两清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样啊。」
奥斯卡眯起眼睛。
人与人的相遇很多都建立在偶然之上。
但是在这之中,他们俩的相遇应该可以说是在摇摆不定的命运尽头产生的奇迹。
如果她小时候没有遇到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呢?思考到这一点,奥斯卡不由讶异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我会去救小时候的你?」
「欸?」
「不是,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穿越了整整四百年?偶然?」
听到现在才被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缇娜夏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她略显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
「因为曾经的我在这个时代是你的妻子。」
「……啊?」
「呜呜……就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我才一直不想说的。」
奥斯卡不由为之哑然,他一时间还没能消化听到的内容。他隔着桌子伸出手,挽起面露苦色的未婚妻的头发。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结婚?」
「我怎么知道!因为你对女人的口味太奇怪!?」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时代不同吧。」
他们出生的时代不同,现在的她是因为追寻奥斯卡而来到了这里。那在被改窜前的历史里,两个人又是为什么会结婚的呢?
缇娜夏抱起胳膊皱眉。
「我以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然而你没告诉我。但因为你格外了解我,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是骗人的。」
「这还真是有些蹊跷……我让你到四百年后来了吗?」
「没有,你对我说历史已经被改窜,应该不会再见了。而且我也马上要即位……你还让我做个好女王。」
她以略带悲伤的表情微笑着。???????????????
她的目光中混杂了深刻的爱恋与丧失感,看向遥远过去中的另一个他。正是这份感情支撑起小时候的她,让她穿越时间存在于此。
与缇娜夏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奥斯卡皱起了脸。
「这算啥?那样下去如果你没退位的话不就真的见不到了吗?说话要考虑周全一些啊。」
「这些话请对自己说!」
缇娜夏这么喊完,筋疲力尽地趴在了桌子上。他凝视着抱着头的她。
——真是积累了无数偶然才诞生的相遇。
没有任何错失真的太好了。他这样想着,用真挚的视线看着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缇娜夏微笑起来。她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他身边。
奥斯卡放下酒杯,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中间。
「嘛,反正的确会成为我的妻子,所以从结果来看也没问题?另外这种事要一开始就说出来吧。」
「才不要。刚见面的人突然说『我是会成为你妻子的人』,不就只是个单纯的怪人嘛……实际上我小时候也怀疑过你正不正常。」
「我那么说了吗……」
那确实会显得很奇怪。
过去的他毕竟非常熟悉曾经身为自己妻子的她,但与之不同的是,如果要只是被他救了一命的缇娜夏也这么对现在的自己说这些话,还真的有点太难了。搞不好他们离结婚会比现在更远。
奥斯卡梳理着她长长的黑发,把脸埋了进去,可以微微闻到一股花香。
她的这股香味,柔软的肢体,还有深渊般的双眸都让他沉溺地无法自拔。
他陶然地抱紧她窈窕的身躯,但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抬起头。
「缇娜夏,你知道内部者是什么意思吗?」
「内部者?是指在里面的人吗?」
「是吧……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奥斯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缇娜夏失去意识后,特拉维斯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奥斯卡告诉他「让她喝了可以封印魔力的湖水。」,魔族之王却回应道「啊,内部者的湖。」。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但在他们离开后,奥斯卡才想起以前也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内部者」这个词,这让他有些在意。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
缇娜夏似乎也完全搞不明白,只是睁圆了黑色的双眼望着他。摸了摸她的头,奥斯卡做出结论。
「没关系,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机会的话我会问问特拉维斯的。」
「不行,不许你再见他。」
「关,关系好差……」
缇娜夏丧气地垂下头,这也没办法。如果他们关系很好,也感觉不太好。
轻轻叹了口气,她回头看向男人。这时她黑色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
「啊,湖水的效果消失了?」
她张开手,开始编织构成。确认着漂亮显现的构成,缇娜夏点了点头。
「看来没问题了。」
「能用魔法了?」
「是的,能用了。」
「那这个给你,有空的时候把构成重新做一下就好。」
奥斯卡取下左手上的戒指交给了她。缇娜夏干笑了一声握紧戒指。
她完全没想到戒指的初次使用对象竟然会是自己。不过这也证实了戒指对身处暴走状态的她也有效果,往积极一面想,正因为有这枚戒指才能更早解决问题。
「我现在就重新封入构成,毕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缇娜夏说完,便开始了咏唱,经过大约五分钟的漫长咏唱,她再次将构成封入戒指,把它交还给奥斯卡。
「不好意思。」
「不用,毕竟是我害你用的……」
奥斯卡吻了吻露出苦涩微笑的她的额头。她撒娇似的眯起了眼睛,奥斯卡摸了摸她的头,扶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那我也该回去了。你也很累了,好好睡吧。」
「欸?你要回去的吗?」
她的双眼如少女般纯洁。奥斯卡半睁着眼,看向完全没有明白自己问题意义的女人。
但他随即露出微笑,吻了她。
「如果我不来露个脸,你马上就会感到不安的。所以我只是来看看你。」
因为担心不能使用魔法的她所以才来这里,他并不会这样说。因为思念着她与这是一样的。缇娜夏肯定也明白这一点。她瞪了他一眼,腼腆地开心笑着。
「我喜欢你,那些讨厌你的话都是骗人的。」
「我知道。」
因此,为了在今后的未来里能够一起走下去——
两人走在各自的道路上,牵起了对方的手。
※
他们还不曾知晓,逐渐侵蚀着国家的那个魔法,以及那个意志。
种子已被暗中播下。
它们只是非常微小的存在。它们不为人知地安稳休憩着,缓缓扎根。
它们的根系终会遍布地下,嫩芽也将露出地面。
这一切都像梦境般朦胧,然后缓慢地推进。
当这些花朵鲜艳盛开之时,人们才会察觉已经迟了一步。
这便是最后的变革的开始。
章外:为了安然入梦
在充满战乱和背叛的黑暗时代,王这个位置有着多重含义。
既是守护者又是抢夺者,既是君临之人又是被剥夺之人。据记载,在位时间最短的国王在即位后立刻被暗杀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里登上王位的人必须有相应的觉悟——只要他有想做的事。
「缇娜夏大人,今天也浑身是血呢。」
自己的房间,就听到精灵莉莉娅就这么说,缇娜夏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白色的魔法服上到处都是血迹。缇娜夏走向浴室,爽快地说道。
「因为有几起处刑要办。得先把血迹洗掉呢……」
「处刑这种事交给别人办就好了吧。会派暗杀者来的人总是没个完的。」
「就是因为没个完,所以得让他们知道恐惧。」
淡淡地这么说道的她,是刚满十七岁的年轻女王。
而且在黑暗时代中——凭借超群的力量坐上了魔法大国的王座。
「而且这种处刑,执行的人也会被人怨恨,所以让别人做反倒有些别扭。」
「那怨恨你就没关系了吗?」
「所谓王,本就应该承担这些。」
走进浴室,缇娜夏脱下了沾满鲜血的魔法服。她把热水浇在自己纤细的裸身上,洗掉了血污,然后用浴桶里剩下的水开始洗魔法服。
这种做法自她即位以来已经习以为常。经理了拉纳克的疯狂和禁咒事件而即位的少女,经常需要面对血和敌意。
然而,没有力量的人不配称为王。这是这个时代的,特别铎洱达尔的一个大前提。
缇娜夏慢慢地洗完澡就躺到了床上。宽敞的寝床上,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有人陪伴她的日子,就只有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一个月而已。
那段时间里温暖像是理所当然般的存在于她身边。有人守护下沉睡的夜晚是幸福的。
所以每当这样躺在床上时,缇娜夏总会感受到难以挥去的寂寞感。
她闭上眼睛,没让即将浮现的泪水流出来。
落入睡魔怀抱前,她伸出手,但抓不住任何事物。他已经不在了。
但愿能在梦中见到他,她抱着这样小小的愿望睡着了。
???????????????
※
「——奥斯卡!?」
缇娜夏沉浸在浅梦之中,忽然喊着醒了过来。她环视宽敞的寝床。
现在正是午夜,这里没有其他,只有她独自一人。虽然有种他牵着自己手的感觉,但果然只是做梦。这种梦她已经经历无数次。
缇娜夏想要拭去渗出的眼泪……突然感到一些违和感。
「咦?」
房间不一样,虽然同是铎洱达尔女王的房间,但这里是四百年里建造的新房间。感到记忆和岁月的浑浊感,缇娜夏按了按太阳穴。
胸口的不安还没有消失。
所以她朝着那个熟悉的坐标编织了转移构成。
午夜中的宽敞寝床,对奥斯卡来说早已是理所当然的事。
有人在身边他就睡不着。这基本已经是深入他身体的习惯了。
所以这天他一个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他即将落入梦中时,半是无意识地抬起手臂。他抓住了一只伸过来的手,听见一个女声说道「呀!」
奥斯卡无意识中想要扭转抓住的那只手,听到那个声音后清醒了过来。
「什么,是你啊。怎么了?」
「你,你还没睡吗?」
惊讶的声音来自于他的未婚妻,奥斯卡对本应在邻国的她微笑。
「刚要睡,如果有麻烦事,我这就起来。」
「不用起来。」
缇娜夏说道,一边像只猫一样飞快地钻进他身旁。看到她也穿着白色的睡衣,现在应该并不是什么危急时刻。
缇娜夏抱住奥斯卡,闭上了眼睛。
「请让我睡在这里,早上我就回去。」
「做噩梦了吗?」???????????????
从四百年前来到此处的她,虽然有着女王的冷酷一面,但在他面前时不时也会露出少女的模样。
奥斯卡感受着她靠上来的柔软身体,抚摸着她小巧的脑袋。缇娜夏出神地眯起暗色的双眼看向他。
「我想和你一起睡。」
「……都到这一步了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虽然他还有很多其他的意思,但在这种事情上,缇娜夏的话里通常没有其他含义。,
现在她的眼睑已经迷迷糊糊地快合上了。看见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奥斯卡决定还是放弃了。反正自己本来也快要睡着了,他拍了拍她的背。
「好吧,那就晚安了。」
「还有,明天很早就有安排,五点绝对要叫醒我哦……」
「等等。」
奥斯卡反射性的拉了拉她柔软的耳垂,她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
「什么事呀……」
「加把劲自己起来,别把事情丢给我。」
基本上她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后,第二天根本起不来。无论是喊她还是摇她都没用。简直像是在床上生根了一样,让他无法可施。这样一来就只能等她自然醒来了。
而且如果摊上这件事,他自己的预定也会被大幅打乱。奥斯卡轻轻拉了下她的耳朵。
「听好了,乖乖起床。就算我不叫你也乖乖起床。」
「交给你了……」
「喂,别睡。要这么早起床的话干脆今晚就不让你睡了。」
这句带着些许威胁的话,似乎也没有把意义传达给她。缇娜夏一下子就熟睡了。转眼间发生的事让奥斯卡不由愕然。
「这家伙……真的是……」
完全是个让人拿他没办法的孩子。但是既然已经被这样的她爱着,那也就没办法了。
奥斯卡心中怀着涌起的各种各样的感情,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即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但愿从遥远的四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少女能够不被孤独折磨,安然入梦。
祈愿着最爱的女人的安稳,他也落入梦中。
1 无法入眠之歌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chaineryu
等待。
等待废除干涉的契机,变革的开端。
为了这些可能性,世界在被不断钉上一根根针的同时——一直等待着。
※
鲜血飞溅于走廊中,染红了白色的墙壁。
地板上四处散落着已经咽气的凄惨尸体。他们的表情中都有共通的义愤与侮蔑,但这也是他们的死亡来得如此突然的证据,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个表情。
鲜血中一位少女独自站在那里,环视地上十具以上的尸体。
她刚过十五岁,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她有一头暗色的长发和同样颜色的双眼,艺术品般的美貌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瞬间前还被暗杀者们包围的年轻女王用手指擦去了溅在脸上的血液。
「如果能够只靠使命的高洁感便能取胜,那就太好了对吧。」
想要暗杀她的人,将王座上的少女称为「倾国的伪王」,打算用力量铲除她。某种意义上这倒也是种正确的做法。因为想要成为统治这个国家的王,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必须身为最强大的魔法士。
然而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力量压倒性的不足。
他们想要凭借数量袭击少女,但连碰都没碰到她便全部退场。
这类事很常见。即位一年以来,害怕她、疏远她、想要废黜她的人络绎不绝。身为国王候补的王子拉纳克因发疯而死,少女因而登上了王座,虽然处于这个国家的顶点,但她却显得过于异质。
自初代王以来,她是第一个能够同时役使十二位精灵的王,她的暗色双瞳睥睨着眼前凄惨的场面。
最后,她的视线望向了现场仅剩的一名男子。
站在缇娜夏正面的壮年男子,是先王时代起就侍奉宫廷的重臣。在她破例即位后,他仍留在女王身边支持她,给予了她很多细致的建议。
年轻的女王对臣下微笑。
「你以为出其不意再加上数量,就能杀了我吗?」
「啊……」
「你至今花了这么大力气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却因为性子太急都白费了呢。不过——想要我就这样信任谁,无论再过多少年也是不可能的。」
「你,你这个怪物……!」
他的叫声化为咏唱,想要编织攻击构成。
但在那个构成完成前,他的头便向果实一样飞了起来。
女王仍旧微笑着。男人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了下去。随着周围的人全都变成了尸体,缇娜夏轻轻耸了耸肩。
「真是没人吸取教训啊。」
她嘟囔了一句,准备离开这里,一个女官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
「——陛下……啊。」
女官看到鲜血淋漓的惨状不由尖叫,缇娜夏微微歪了歪头。
「怎么了?」
「不是,那个,有位法尔萨斯王室的客人……」
「我马上就去。」
前不久法尔萨斯寄来了书信,内容是「他是法尔萨斯直系,也是国王的兄长,想要去铎洱达尔游学。」。
经过调查,她早就知道奥斯卡并不存在于现在的法尔萨斯。但即便如此,那里也是他出生的国家,让她不由得有些在意,于前几天发出了同意的许可,她也想直接和来的人聊聊。
缇娜夏正准备过去时,忽而回头说了一句。
「森,能帮我收拾一下吗?」
「好的。但是不用找一找配合他们的人吗?肯定有人把他们带进这里。」
精灵青年响应她的呼唤声出现。但女王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这种人找不完。反正再带别的人进来也只有一样的结果。」
「明白了。」
在森回答的同时,尸体之山连同飞散的血液一起消失了。缇娜夏没有再看向那里,只是继续走向客人等待的大厅。
等在大厅里的,是一个大约缇娜夏父亲年龄的柔和男子。因为要和女王见面,他并没有佩剑。但从他的身形来看,他应该接受过剑士的训练。听说他是现任国王同父异母的兄长,因想要把魔法文化引入本国而前来游学。
「女王陛下,感谢您欣然接受了我的申请。」
「不必拘束,我们也有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虽然缇娜夏对待国内的反对派非常严酷,但对外时却不能总是这样。看到她露出微笑,男人也谦逊地笑了起来。
「您真是位年轻的女王,我弟弟也很年轻,但您应该比他还要小上十来岁吧。」
「是的,虽然这也是本国的特性,但从旁看来的确令人吃惊。不过法尔萨斯不也拥有阿卡西亚么?」
正如铎洱达尔王的条件是身为「最强的魔法士」一样,法尔萨斯王的条件则是身为「王剑的剑士」。从记录上看,十几岁的法尔萨斯国王也并不罕见,奥斯卡应该也只有二十来岁。
听到缇娜夏的问题,客人平静地微笑。
「女王陛下对阿卡西亚很感兴趣?魔法士们好像都是如此?」
「还是有些在意的。毕竟是你们的国宝。」
能够让魔法无效化的剑确实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虽然缇娜夏也曾实际触碰过它,但仍完全搞不懂它的结构或材料。
女王暧昧地回答了一句,男人点了点头。
「对铎洱达尔来说,阿卡西亚或许确实是个麻烦的存在。毕竟无论准备多么坚固的结界和守备,它都可以使之无效化。」
缇娜夏笑着保持沉默。
——他这是在牵制还是在挑衅?
如果法尔萨斯有意以阿卡西亚为核心来干涉铎洱达尔,那就必须击溃他。至少对法尔萨斯绝不能手下留情。毕竟在黑暗时代里,它本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武勇之国。
就算那是将来他会出生的国家也一样。如果被个人的私情蒙住了眼睛,国家将无以立足。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她都会应用尽用。所谓的王,就应为了人民自己背负这些肮脏的东西。
在短短的一瞬间,缇娜夏脑中便闪过诸多思绪。
然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那个男人却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么,机会难得,就让我给女王陛下讲一个不知真伪的旧时故事吧。」
「旧时故事?」
「是的,传说中,那把阿卡西亚是在三百年前,由后来的法尔萨斯建国国王的王妃赠与他的。当时的法尔萨斯,还只是一个从其他国家被排挤和流放出来的人组成的集团。传说当时身为头领妻子的人,以自己的力量换得『不朽之剑』,将阿卡西亚交给了他。」
「以自己的力量……?她是魔法士?」
如果是这样,那阿卡西亚难道是魔法的产物?看到女王表现出的兴趣,男子苦笑着说到。
「唔,到底是不是呢?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也没有留下记录。这只是个为了哄王族孩子睡觉的床头故事。不过根据这个传说,王妃失去了力量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说不定她是个水妖?」
「这怎么可能。」
听到他开的玩笑,缇娜夏微微苦笑。虽然世上流传着不少水妖和人类的悲恋故事,但阿卡西亚这种东西绝不是水妖能够做得出的。
「和其他流传下来的故事对照来看的话,她好像是个身上有很多谜团的女性。啊,她的名字也流传下来了。虽然正式记录中并没有。」
「记录里没有?」
「据说是建国当时国家和人手都没有富裕到可以留下像样的记录。毕竟是一个短时间内崛起的国家,连建国王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能够在黑暗时代里建立起的国家都差不多。」
缇娜夏的话的确是事实,铎洱达尔的建立,也是一些抱有相同志向的人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当初也一样有非常多不足的地方。
「能让铎洱达尔的女王陛下这么认为,我十分荣幸。在那个湖与建国王相遇的她的名字——据说是迪亚特菈。」
「迪亚特菈……」
只流传于王族之间的传说故事。缇娜夏品味着这个像是从手指间滑过,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故事。
但是,她在之后发生的纷乱中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那是距离现在十分遥远的,黑暗时代时的事。
※
「陛下您是否考虑削减一些在位时间?」
「呜呀!?」
坐在办公桌前的缇娜夏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长至腰间的黑发、同样颜色的双瞳、如同新雪般的肌肤以及稀有的美貌,长大后的现在她的完成度也增加了。光凭这一美貌就足以让她名留历史吧。
现在的她也仍是居于魔法大国铎洱达尔顶点的女王。然而,她现在并非处于那个忙于内外纷争的黑暗时代。缇娜夏依靠魔法的沉眠来到了奥斯卡所在四百年后。
但他并没有四百年前与她相遇的记忆,一直把她当做需要注意的可疑人物对待,但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放弃了,总算接受了她的存在。但那种距离感也只持续了短短一段时间,在缇娜夏于即位典礼上宣布一年之后就会退位时,没隔多久就被他求婚了。她真的完全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但只要回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她就有种高兴地心里痒痒的感觉。
但一码归一码,她也有好好完成女王的工作。
缇娜夏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站在桌子对面的青年。
「削减在位时间……我又做了什么乱来的事吗?」
青年是铎洱达尔先王卡尔斯特的儿子瑞吉斯,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一头金发的他面貌帅气,非常自然地兼具高贵与柔美的品质。以他的外表来看,完全就是会在故事书中出现的「王子」。而他的内里也是十分现实的优秀政务家。正因为有了他和缇娜夏,铎洱达尔才能果断地推进改革。
依靠缇娜夏的存在牵制着他国,铎洱达尔正在将本国的体制转换为王制与议会制的双支柱体系——这一大胆的改革, 是由瑞吉斯与她两人共同拟定的,而与权势者以及民众代表的交涉几乎都是由大家信赖的瑞吉斯来承担。在这一点上,缇娜夏毕竟是跨越了四百年来到这里,既没有人脉也没有信用,只有一身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
过去她在位期间,周围都是敌人。与那时相比,现在平静得多,缇娜夏自身也依着「只是短时间保管王位」的立场而慎重地行动。国政方面也因为时代不同,她一直都采取不会过于激烈的做法。
身为铎洱达尔下任国王的瑞吉斯露出了苦笑。
「并不是因为陛下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只是陛下即位以来周围总会发生各式各样的麻烦。」
「确,确实。」
回想起来,明明即位才过去四个月。但是神秘的遗迹、禁咒、被绑架等等,甚至还发生了与魔女和最上位魔族交战的事,他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
缇娜夏有些垂头丧气,她头上传来了瑞吉斯温柔的声音。
「而且,铎洱达尔已经没有比陛下更强的人了,我想如果早点嫁到法尔萨斯去的话,您应该会比现在更安全一些。」
「唔哇……」
确实这个国家已经没有能超越她的魔法士了,但法尔萨斯又另当别论。那里有着拥有王剑、同时身为当代最强剑士的奥斯卡。话说回来,至今遇到的这些问题里,有不少也是与他协力一起解决的。
「其实法尔萨斯国王也来询问过这件事。关于能不能让您早点退位。似乎当您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时,他就会很担心。」
「啊——」
缇娜夏避开茶杯,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抱头。虽然她很想说不需要他担心,但她很清楚以自己的情况很难说出这种话。虽然已经订婚,他却一直没有跨越最后那一线,应该也因为她是失去纯洁就会变弱的精灵术士。如果远离他身边的缇娜夏的力量有所减弱,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就会很危险,他应该是这么考虑的。
缇娜夏抬起了头,撩起了刘海。
「该怎么说呢……为什么那种事情总是发生在我身边?」
「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边,那些人早就被瞬杀后埋葬在黑暗中,这些事本身都不会浮出水面。」
「那样也挺可怕的……」
虽然过程不易,但能够一直战胜不停出现的强敌的她,本身也十分另类。瑞吉斯笑着点了点头。
「只要您这么希望,不用等满一年,早些退位也没问题。我们已经得到了您非常多的帮助,也请您偶尔说些任性话吧。」
为了设立议会的会议和法案的制定进展都十分顺利。虽然她现在只负责这些事情的三分之一以及日常的政务,但想要接下这些,工作量也很大。
瑞吉斯却像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说到。
「政务这方面请您不必在意。至今为止能得到您的帮助就已经是一种幸运,稍微早点退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您能够更加安全,还能和法尔萨斯建立良好关系的话,我无比情愿。」
听到他略带诙谐的话语,缇娜夏抱起胳膊,皱了皱眉。
瑞吉斯所说的确是事实。他的确拥有接下来加冕为王继续执政的能力。
而且,缇娜夏留在这里对铎洱达尔来说既有利处,也有危险。
「也是。毕竟我留在这里,就会有些搞不太懂的敌人来到这里……那就等到婚纱完成后开始准备退位的事,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从上个月开始制作的新娘婚纱,需要动员工匠花上三个月左右才能完成。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即位半年多后就会退位。虽然时间很短,但也不是没有先例。五百年前甚至有个国王在位两个月就退位了。
两人接着商议了几件事,几乎都立刻取得了一致,最后瑞吉斯扬起眉毛说到。
「那个魔法球怎么办?要转移到法尔萨斯去吗?」
——能够让使用者回到过去的魔法球。可以改变世界的神秘咒具。
虽然不能无视它的存在,但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至少名为瓦尔托的魔法士比她了解的更多,也正在为了得到那个球——艾特利亚——而谋划着什么。
「怎么办比较好……瓦尔托已经知道铎洱达尔和法尔萨斯各自持有一个球了。这边的已经封印,法尔萨斯那个也得封印一下才行。还是说干脆放在我身边比较好……真让人烦恼。」
虽然两处地方都已经被他知道了,但毕竟都是城堡的宝物库,瓦尔托没法直接出手。
但只要他瞄准缇娜夏出手,不管把球藏在哪里,只要她知道,那他早晚也能找到。话虽如此,因为它太过危险,也不好轻易破坏它。她想不出什么其他好的保管场所。
她皱起了眉头,但这时她脑中忽然浮现出法尔萨斯城堡地下的无言之湖。
「那个湖就是传说中非人的存在取出阿卡西亚的地方吧……」
这么说来,四百年前她好像从法尔萨斯直系王室成员处听到过阿卡西亚的由来。她隐约记得那个故事与法尔萨斯建国王的妻子有关,但想不起详细的内容。在日记里找一下应该会有。缇娜夏把这件事作为「有空时做一下」的事项记入脑中。缇娜夏不由思考起那个不可思议的地底湖。
——很有意思的方案。但真的实行还需要下点决心。
她最终没有得出结论。于是先拿起了瑞吉斯现场起草的文书起身看了起来。
※
铎洱达尔的邻国法尔萨斯是以武力闻名的大国。
拉扎尔身为侍奉王的侍从官,在进入政务室后却沉默地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奥斯卡看到发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有件奇怪的事情,可能的话我不想报告给您。但又被拜托一定要传达给陛下……」
「说说看吧,是哪里来的?」
听到奥斯卡的催促,拉扎尔的表情越发难看。
其实对于拉扎尔来说,从最初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可言。这是通过秘密管道转达来的必须向王汇报的事。虽然他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王,但不得不说。
「是贵族和富商们传来的,说是某家娼馆里有人会唱『听了就会死的歌』。实际上客人中已经出现了近十名牺牲者,但因为发生在那种地方,不想公开这件事……所以通过秘密渠道来打听能否进行调查。」
「听了就会死的歌?是因为太难听?」
「不,并不是那种意思,应该说他们怀疑那是咒歌。顺便一提,听说在另一个酒馆里有人在唱听了会自杀的歌。不过两边的歌者并不相同,而且与娼馆的客人几乎全死了不同,酒馆里的听众只是偶尔出现了几个自杀者。」
「咒歌……」
奥斯卡歪了歪头,不久前他也曾听过缇娜夏唱的咒歌。那首歌有改变人的认识的效果,确实是让人惊异的东西。
而且总觉得这件事还挺有趣的。王从中感觉到怪异的味道,笑了笑。
「好,那我们去听吧。」
「您是认真的吗!?」
「不听一下怎么知道呢。反正也就在城里,马上就到。」
「请等一下……还是让别人去吧。」
「要是他死了我会睡不好的。而我去的话就没问题。先从娼馆那边去起吧。」
「请您放下那种毫无来由的自信好不好!而且您都快要结婚了还跑去娼馆,这就有问题好吧!」
「只要不暴露就好了吧?」
听到王的回答,拉扎尔准备开口反驳他。
但就在这时,房间入口处的门发出异样的声音扭曲了。两人同时看向那扇门。
木质的厚重门扉发出了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声音,随后像是被团起来的纸片一样缩成一团落在了地板上。几秒钟之内它就变成了一丁点也看不出原先样子的模样,这实在太过异常。同时,那扇门另一边,抱着头的将军阿尔斯以及满脸笑容的缇娜夏正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我不想偷听的,但因为内容很有趣就不小心听到了。」
她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但房间的温度却好像正在下降。拉扎尔和阿尔斯都露出了一副想要逃走的表情看着地板。
奥斯卡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按了按太阳穴,无意识地确认了一下身边的阿卡西亚。
「如果可以的我也来帮下忙?把话题里的那个娼馆直接蒸发掉怎么样?让那种对象沸腾,可是比沏茶还要容易哦,请千万不要客气。」
「等一下,缇娜夏。」
「还是把你蒸发掉比较好?奥斯卡?」???????????????
女王眯起了眼睛,可以看到其中闪烁着能让人冰冻的怒气。奥斯卡身后的玻璃窗也开始出现裂缝。他马上站起身,伸出双手想让她平静下来。
「抱歉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没听出来!」
「冷静冷静,先别破坏东西。」
奥斯卡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的手镯,打开它想要给缇娜夏戴上。她一脸苦涩地接过手镯戴在手腕上。瞬间后席卷房间的魔力便消失了。这是用与阿卡西亚相同的材料制作的封饰具。吓得发抖的两人深深叹了口气。
缇娜夏满脸怒容地踢了踢地板。
「如果不是瑞吉斯拜托我过来有事,我现在就回去了!真是的!」
「别生气啦,是我的错。」
她像小孩子似的鼓起了脸颊,他招手让她过来。她一脸不愉快地绕过桌子走来,奥斯卡把未婚妻抱到了膝盖上。接过了她手里的文件,粗略地浏览了一下。
「你愿意提前退位了吗?」
「我已经开始后悔这件事了。」
「别这么说啦,我很高兴。」
奥斯卡在她的额头吻了吻。但即便这样缇娜夏也仍旧鼓着脸扭向另一边。
「要是立场相反你明明就会把我捏地肿起来……」
「当然了,我会去杀了那个男人。」
「那就让我也把那里蒸发掉吧。」
「还未遂啦未遂,不要把事情闹大。话说回来咒歌能够杀人吗?」
听到男人明显想要转移话题,缇娜夏扬了扬眉毛,但最终好像还是放弃了似的耸了耸肩。她坐在男人膝盖上搭起腿。
「不能,就算我也做不到。最多只能让人感觉忧郁,而且这也需要听歌的人本来就有相关的条件。所以酒馆那边先不提,娼馆那边十分可疑。」
「你是想说还有其他的原因?」
「会不会只是很普通地把人杀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
「是这样嘛……」
「如果去听的话,我也要跟去。今天我已经跟瑞吉斯请假了。啊还有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递给他的文件不是刚才那份关于她退位事宜的通知。而是一份关于两国边境警备方面的文件,奥斯卡看了看文件的内容。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的边境线上没有要塞或者防壁。只有普通的街道延伸在草原之上,还有几个瞭望台和哨所,并配有巡逻警备力量。文件上说明了他们希望变更调查用的结界范围。奥斯卡确认了这一为了用更少人员取得更多效果的机制变更,点了点头。
他保持着把缇娜夏抱在膝盖上的姿势,在文件上签名。缇娜夏一副不愉快的表情吐了吐舌头。
「如果你还想迎娶其他侧室的话跟我说就行哦?这种事很普通吧。」
「你不是要蒸发掉她吗?」
「我会给她施加必须抱着兔子才能睡着的诅咒。」
「…………」
只是想象一下也够恐怖了。奥斯卡小心地没有露出战栗的表情,把文件还给了缇娜夏。
「那我们就一起去听听吧。要是没和你一起去,感觉整个城堡都会被蒸发掉。」
「请放心,会被蒸发的就只有你。」
美丽的女王淡然说道,露出了优美的微笑。
为她摘下封印魔力手镯后,缇娜夏说了句「我去放一下文件。」,便暂时从法尔萨斯消失了。留在政务室中的三个人都松了口气。拉扎尔向呆站在门口的阿尔斯说道。
「阿尔斯将军,缇娜夏大人在的话你倒是说一声啊。」
「我也是在门口才碰到她的……不是故意没说,只是刚想开门时候就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真正有问题的是对话的内容才对。拉扎尔和阿尔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君。看到他们混杂着斥责的冰冷视线,奥斯卡轻松地说到。
「她吃醋的样子不是挺好玩的嘛。」
「哪里好玩了!那可是蒸发啊!」
「一点都不好玩,我还以为会死。」
「得把门和窗修好呢。」
听到国王完全没有回应他们,两人各自转过头去。虽然重臣们几乎都知道将来会成为王妃的那位女性十分容易嫉妒,但自从订婚以来就再没发生过那样的场面,所以大家都有些大意了。阿尔斯转身开始收拾大门的残骸,拉扎尔则望向裂开的玻璃窗。
「这样看来没法真的迎娶侧室吧。」
「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吧?有她就足够了。」
「您真的这么想的话,说话前请多考虑一下啊!各种都是!别在这段时间里被人家讨厌了!」
「那倒不会。」
奥斯卡轻笑着,另外两人露出的呆然的表情咽下了剩下的话,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
天空正染上淡紫色。
正当暮色逐渐潜入这条小巷时,娼馆的主人正为了准备开门营业而来到门外。
这家娼馆位于城市西侧后街,虽然不大, 但却以经常有上流客人光顾而闻名。有时甚至有贵族和大商人微服前来。而且现在由于某个传闻的缘故,客流更是大增了约有五成。
环顾四周,附近的店也渐渐亮起了灯,男人被这种可以说是略带幻想感的风景所吸引,当他看向自家店门口时,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及腰的黑发拥有比丝绸更艳丽的光泽。雪白的侧脸像是艺术品般美丽,而且她还显得十分神秘。
女人注意到他,向他看去。他不由死死地盯着她让人为之屏吸的美貌。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吗?」
「是,是的……您有什么事?」
她明显不是娼妇,一看就是上流人。难道是来捉奸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能也有点麻烦。女人红唇微动正准备回答的时候,后方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缇娜夏,别先走啊。你是准备把这里蒸发了吗?」
「才不会啦!」
娼馆主人听到那个清爽的声音不由回头,随即楞在了当场。
走到女人身边抚摸着她头发的男子,就是统治着这个国家的那位。
克菈菈和西蒙被匆匆叫了出来,看到等在那里的一对男女,不寒而栗。
两人都知道那位男子的身份,他是统治法尔萨斯的年轻国王。他身边那位略显不快的女人则被他介绍为「我的未婚妻」。这意味着她就是邻国魔法大国的女王。这两人除了权力之外也拥有无与伦比力量。至于这两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克菈菈心中也有一个线索——是那首带来死亡的歌。
但就算那首歌的事传到了城堡里,也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她和西蒙只是唱了首歌而已。就算听了那首歌的人都已经死了,也无法成为她有罪的证据。
如此确信的克菈菈却没有注意到。
站在她身后的西蒙,正用放弃的眼神看着缇娜夏。
缇娜夏接下了他的视线。
奥斯卡与娼馆的主人说了几句话,似乎结束了交涉,重新看向三人。
「那就唱唱看吧。」
「没有那个必要。」
缇娜夏干脆地说到,她用白皙的手指指向西蒙。
「有魔力的这位,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说看吧。」
她的语气十分随意。奥斯卡和克菈菈的视线也随之集中在西蒙身上。他沉默的低下了头。
「欸……西蒙,不是吧?你快点解释一下。」
「真的吗?缇娜夏。」
「真的,这位女性身上只有微弱的魔力。如果有人做了些什么的话,应该就是他……要召唤一下精灵吗?上位魔族可以分辨出是否杀过人……」
缇娜夏这么说道,视线也一直没从西蒙身上移开。
他仍旧低着头,拒绝了缇娜夏的提议。
「不用麻烦了,女王陛下。正如您所说,全都是我做的。」
「西蒙!?」
「克菈菈,抱歉,能请你先回房间吗?」
男人温柔地笑着,这是他平常的笑容。但是他的双眼中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没有看向她。
相遇三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的克菈菈终于察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怎么一眨眼就解决了。」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很遗憾啊!要是想去玩,就去呗?」
「不是,那个其实没所谓。」
奥斯卡从背后抱住了生气的缇娜夏,把脸贴在她柔软的脸颊上。
「身体都快生锈了,回去后陪我练会剑吧。」
「久违的淤青的预感!」
「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都搞的鲜血淋淋的?」
听着两人进行的对话,娼馆的主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西蒙。西蒙安慰着混乱的克菈菈让她回去房间后,露出了平静的微笑,他用安稳的视线看向缇娜夏,她抬了抬眉毛,西蒙随即淡淡问到。
「我听闻铎洱达尔的现任女王陛下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士,不知您是否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咒歌可以一次性杀死大量人类吗?」
之前奥斯卡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缇娜夏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其结果要根据做法而定,但直接杀死大量人类是不可能的。虽然应该可以让互相存有敌意的人之间开始战斗,但要做到大量杀人,对于普通的歌者来说应该很困难。」
「是吗?」
奥斯卡仍旧从身后抱着缇娜夏,他向明显有些退缩的西蒙问到。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因为我一直在意这件事……难得有机会见到女王陛下,而且估计我很快就会被处刑,如果现在错过应该就不会再有机会了,所以就提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在意这件事?」
「因为我所在的村庄就是被咒歌毁灭的。」
西蒙的回答让两人睁大了眼睛。奥斯卡用严肃的口气问到。
「怎么回事?」
西蒙听到国王的问题,露出了苦笑。
「非常抱歉让您听到这些事。」
于是西蒙开始诉说三年前在自己的村子里发生的最后的故事。
法尔萨斯的邻国冈杜那的更东边,有一个叫做门桑的大国,西蒙所在的村庄便位于门桑的一个偏远之地。
这个村庄自古以来就以生产乐器为生,很多人都拥有不错的音乐才能。
西蒙自己擅长弹琴和作曲,他的妹妹则是村里最好的歌者。她的清澈歌声虽然朴素,但十分纯粹和可爱,求婚者也络绎不绝。
然而有一天,她在森林里遇到了一个男人。
妹妹没有告诉他详情,只说她从那个男人那里学到了「可以杀人的歌」。从此开始妹妹便一直窝在家中。
西蒙因为担心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的妹妹而冲进她的房间,却看到了瘦弱地像另一个人,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眼中发光的妹妹。
于是他第二天便前往森林,想要寻找那个改变了妹妹的男人。
但是他在森林里走了大半天,却没有遇到任何人。到了晚上,西蒙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归途……却楞在了村子门口。
他生活的村庄正在熊熊燃烧。
从远处就能看到很多人倒在道路上,没人还能动弹。
在这噩梦般的风景中,他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女人歌声。
「——在明白那个歌声是谁的声音时,因为太过害怕,我就逃离了村子。所有人好像都已经死了,就连唱着那首闻所未闻的歌的妹妹也……」
说完西蒙便闭上了眼睛,缇娜夏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件事……真的是因为你妹妹的咒歌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为什么没有好好确认一下?」
「我也知道自己有点过于胆小。但就算再次回到那个时候,我应该也无法走进那个村子。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地诡异,就像是噩梦里的事直接发生在现实中一样。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
西蒙微微苦笑,他的双眼中闪烁着难以抹去的畏惧。
「不过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后,我也觉得总算可以放下了。至今为止一直没能告诉任何人。谢谢您。」
「但这件事与你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与露出困惑表情的缇娜夏相反,奥斯卡的嘴角浮现了讽刺的笑容。
西蒙爽朗地笑了。
「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对帮了我的克菈菈表示一点谢意。」
「杀人是在表示谢意?」
「是的,虽然她被评价为带来死亡的歌者,但客人也会因此而来,好奇心这种东西就是这么难办。自从我开始下手后,为她而来的客人也随之倍增。」
看到西蒙像是在嘲笑那些牺牲者的样子,缇娜夏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她带着些教训地意味,用手肘狠狠戳了戳仍旧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肚子。但奥斯卡却泰然处之。
西蒙脸上的笑容瞬间扭曲了一下。
「再说了,以您这样的人,肯定不会知道那些客人有多不把克菈菈当人看,也不会明白那些傲慢自大的人只是把她当成虫子一样对待吧?」
「……我确实不知道。」
想象力是有其界限的,缇娜夏很清楚这一点。不管怎么想象与同情,这些感情有时也完全没有意义。
『但是对她来说,相比有几个厌恶的人死了但你却要就此赴刑,还是能和你一直在一起会更开心一些不是嘛?』
缇娜夏想要这样说,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仰望奥斯卡。
「之后就交给你了。」
「嗯,帮大忙了。让士兵们带走他吧。」
缇娜夏瞥了西蒙一眼,他的脸上维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微笑。
看到他的模样,她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坏心情,咬紧了嘴唇。
※
外面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再过不久就要入夜了。
阿尔斯走在法尔萨斯城堡的走廊上,突然发现杜安和希尔薇娅等魔法士都靠在面朝中庭的窗边,不由停下了脚步。仔细一看,他们都在俯视窗外的中庭。或许因为有照明,外面的这一带显得异常明亮。
「你们在干什么?」
「啊,陛下在和缇娜夏大人玩呢。」
「在玩?」
阿尔斯略感惊讶,走到他们身边一起看向外面。只见在魔法照明下,法尔萨斯国王正在和未婚妻练剑。与正汗流浃背挥着剑的缇娜夏相比,那个男人还很从容。
「太高了!请再降低一些!」
「不行,就这么妥协吧。」
传来了剑刃相击的金属响声。听到那些关于贵还是便宜的奇怪对话,阿尔斯歪了歪头。
「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是在谈判谷物的关税。」
「唔哇。」
从第三者角度来说,奥斯卡怎么看都有点过分。缇娜夏因体力和剑术上的差距,明显变得疲劳起来,但奥斯卡仍旧没有放过她,继续进逼。
但她也没准备退缩。???????????????
「再不降价的话我就要发飙了哦!」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生—气—了—!」
缇娜夏弯下身子用力踩了踩地面,锐利的剑光自下而上向前挥去。
但奥斯卡毫不费力的接下了这一击,随后把练习用的剑挥向她的颈部,在马上碰到她之前停下了手。
「嘛,那就按照你说的七成吧,不过相对你们也要降低我们织物的关税。」
「……可以。」
缇娜夏在脑中进行了简单的计算,这对两边都没有什么不利。今年铎洱达尔的天气很好,谷物十分富余。这样也正好。
他蹲在地上调整呼吸。
「所以,你是故意趁我筋疲力尽的时候提出这件事的吗?」
「当然了,准瞄准判断力低下的时候出手是最最基础的事。」
「我稍微收拾一下……」
缇娜夏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手臂和腰部都被打中过,她先治疗了一下估计会留下淤青的地方。奥斯卡从她手中接过了剑。
「动作比以前好了不少,是因为实战的缘故?」
「欸,真的嘛?那我还挺开心的。」
在魔法方面,经历几次实战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知觉有所磨砺,但关于剑术方面就完全不清楚了。听到身为她老师的男人的评价,缇娜夏一下子露出了笑容。奥斯卡像是对待孩子似的捋着她的头。
「差不多该回去了,已经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你先去洗个澡吧。」
「好—的。」
缇娜夏跑了起来,奥斯卡抬起头,看向正在从窗户里窥视这边的阿尔斯,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
「对了,你准备怎么处置抓到的那个人?」
缇娜夏借用奥斯卡房间里的浴室洗完澡,换上了一套白色薄绸裙子。她一边梳着湿润的头发,一边向身后的男人问到。
奥斯卡坐在寝床上,双手撑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柔软的肢体曲线在优质衣料的衬托下十分显眼,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魅惑感。
没有听到回答,正在弄干头发的缇娜夏回过了头。
「奥斯卡?」
「嗯?啊,把事情都问清楚以后应该会处决吧。女人那边就继续多加注意。」
「这样啊。」
女王洁白的十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头发逐渐变干。她确认完头发上没有湿气后再次拿起梳子,一边梳着长发,一边来到奥斯卡身边坐下。
「总觉得是个奇怪的故事呢……他的妹妹在森林里见到的男人还是有点古怪。」
「你还在意这件事?搞不好是骗人的呢?」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奥斯卡虽然没有肯定她,但他也有同感。
恐怕西蒙并没有说谎,而这件事也的确大大地改变了他的人生。
「目睹村子的灭亡,又抛弃了妹妹,这两件事让他的精神产生了扭曲。结果他自己也被『咒歌』这一存在所魅惑——后来我也听过那首带来死亡的歌了,做的很不错。如果撇开咒歌只是作一首普通的歌曲,应该可以算入天才的作品吧。」
「不太愉快的故事,还有奇怪的男人。」
不知道过去的事究竟给他留下了多少阴影。但并不能因此原谅他新犯下的罪孽。缇娜夏让木梳消失,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说到。
「这件事也不能当做没听过,毕竟有一整个村子被毁灭了。法尔萨斯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原因不明的村子灭亡事件之类的。」
听到未婚妻的询问,奥斯卡粗略地回忆了一下近十年内的事。
「……有一件,应该是两年前,国境附近的一个村子,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居民全都死了。」
「死因是?」
「各种原因,发现时已经过去两三天了。报告上说有人被烧死,也有村民之间争斗的痕迹。但毕竟所有人都死了,没能取得证言。就按照原因不明来处理了。」
「两年前……之前那人说的是三年前吧。我倒是想看看各国的记录了。」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奥斯卡的手穿过还有些温热的长发,抚摸着她的头颈。缇娜夏可能觉得有些痒,全身颤抖了一下,但疑惑的表情并没有变。
「虽然还不是什么具体的想法,但总觉得有些让人在意的东西。毕竟咒歌最多也只能煽动潜意识。」
「就是靠这个让他们互相争斗和纵火的吧?」
「嗯,虽然理论上能做到,但如果不是我这种程度的术者,是不可能以整个村庄的规模发挥作用的。」
听到她的话,奥斯卡皱了皱眉。这就意味着除了她以外几乎不可能有人做得到。也就是说——恐怕事件的真正原因并非咒歌。
缇娜夏屈起一只脚,抱着膝盖。
「但如果不用咒歌,而是使用普通的诅咒的话,能做到这些的人会增加不少。但话是这么说,真要做到这些也必须是相当强大的魔法士。然而如果是这么强大的魔法士,除非他是只擅长诅咒的特殊的那类人……正常来讲直接攻击村庄还会比较方便一些。」
「你认为是魔法士毁灭了这些村庄?」
「我相当怀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直接下的手,但应该和那个森林里遇到的男人有关吧。」
她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微微歪着脑袋仰视身边的男人。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想稍微调查一下。」
「……你真的很喜欢主动插手这些奇怪的事。」
「呜——算是天性?」
「嘛,反正法尔萨斯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万一是同一个犯人的话也挺成问题的。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告诉我。」
「谢谢。」
缇娜夏像孩子般笑了起来。
真是个给人的印象变来变去的女人。既有理所当然的冷彻感,也有少女似的纯洁感。奥斯卡眯起眼睛看着未婚妻稚气未脱的模样。
「真的要一直盯着你才行。」
「唔——你跟瑞吉斯说了希望我早点退位吧?」
「说了说了。我跟他说因为太危险了所以希望早点把你交给我。我把你和魔女及最上位魔族战斗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很有效。」
「我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去的!」
「不要蒙混啊!」
奥斯卡训斥着,把她抱到了大腿上。亲了亲她光泽的黑发。
「早点到我这儿来吧。」
——那样我就能守护你了。不管什么样的敌人我都会打倒它。
从四百年前为了见他而来到这里的女人。
正因为她是女王,她无法舍弃自己的国家,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捧着它。
但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国王独自支撑国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手中抱着的她的身体十分柔软,也像灯火般温暖。房间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沉重,似乎沉淀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也听不到任何响动。只有彼此的体温让他们感受到现实。
缇娜夏忽而吐出一口热气。
「白天说的那件事……」
「哪件事?」
奥斯卡回问,缇娜夏露出了略显尴尬的表情。
「侧室的……我不会诅咒她的,你喜欢就娶吧。这本就是你应有的权利。」
听到她的话,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喷出声音。缇娜夏应该是很认真地说出这些的。她可能还觉得白天发脾气也是自己不对。
但她完全没有必要在意这些事。她是奥斯卡一生中唯一一个,就算要解决很多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想要牵起她的手的人。
她虽然一直向他倾注着沉重的爱情,却从未对自己能得到的爱情抱有任何期待。因此,就算只是感受到他些许的好意,她就会像少女般开心,觉得已经足够了,非常地满足。然而他对缇娜夏的感情远远不止于此。
她是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人,他早有与她共度一生的觉悟。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妃子。
「我不需要侧室,你不用在意。」
「是吗?」
「你多点自信吧。这种话听在其他女人耳朵里完全是在刺激人。」
「就算你这么说……」
「在我看来,比起容貌和魔力,你的内在才更有意思。嘛,毕竟前面两点实在太过显眼,也足以让人嫉妒了。」
「什么意思呀,你这是……本来就基本没什么人会在意我的内在,但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的确我拥有魔女般的力量。『别管那些好好看我』,这种想法也太厚脸皮了。」
「我没有不管那些哦。因为你就是你。」
伴随着过于强大的力量而活着,也是构成她存在的重要的一部分。但毕竟也只是一部分,所以她没必要太过在意那些。
缇娜夏垂着头,奥斯卡抓住她的下巴,将她抬了起来,窥视着她暗色的双瞳。
「比起那个,还要拜托你个事。」
「什么事?」
「我想在这个房间里设置一个到你房间的转移阵。」
「欸?倒是没问题,但怎么了?」
「我想每天都能捏你的脸。」
「我拒绝!」
缇娜夏大喊一声,从他的大腿上滚到了床上。她在宽敞的寝床中央伸展起自己柔软的手脚。奥斯卡重新坐到在她身边,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拜托了哦?」
「好痛!这完全不是拜托别人的态度!」
缇娜夏挥动手脚闹了一会儿后,把手撑在他大腿上托着脸颊说到。
「其实,叫我的话我马上就会来。如果只是为了不间断捏脸的话还是请放弃吧。」
「偶尔也会有没法叫到的状况,而且如果有事发生,你能从我身上的防护结界中感知到,但对我来讲却没有这样的手段。」
奥斯卡身上有缇娜夏施加的魔法无效结界。如果有魔法接触到这个结界,她就能马上察觉。但相反的情况下,由于他不是魔法士,并没有手段知晓她身上发生的异常情况。前阵子与最上位魔族交战时也是,他只能事后从她口中知晓这件事。
「没什么事当然好,但毕竟你的敌人太多了。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又被卷入什么麻烦里,所以至少每天一次,让我看看你。」
「奥斯卡……」
缇娜夏的脸上露出了反省的神色。她应该也自觉到一直在让他担心。虽然他自己也经常会有「这点问题凭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的情况,但她有时甚至连性命攸关的局面也会觉得自己「能跨越过去」。虽然这可能是因为生活的时代与性格上的不同,但也不能把这个问题放任不管。毕竟他们将要成为夫妻。
缇娜夏在他的大腿上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只是不太清楚该怎么依靠别人。」
「嘛,这也算是一种撒娇所以也没关系,但要是死了我可是会发火的。」
「我知道啦。」
女王坐起身子,看向卧室角落处不碍事的地方。
「单向通行?还是双向通行?」
「双向的,不然怎么回来?」
「啊,也是。能通行的只有你可以吗?」
「当然。」
缇娜夏微笑着点了点头举起了手,她用清澈的声音开始咏唱。随着咏唱结束,地板上便显现了转移阵的纹样。缇娜夏踮起脚确认了一下转移阵,回头看向奥斯卡。
「完成了,进入中央就会发动。」
「是嘛,谢谢你。」
「我才应该向你道谢。」
她苦笑着再次躺下。她滚了一滚,趴在床上啪塔啪塔的摇着腿。
看起来心情很好,奥斯卡随口说出了从刚才就有些在意的事。
「对了,你今天不用回去吗?」
「嗯,因为明天早上没有安排,所以我就想着要住下来。」
「这样啊。一如既往是个毫无防备的娃……」
虽然在订婚前缇娜夏就一直以毫不顾忌的方式对待他,但那时候是因为奥斯卡表现出来的「对她没有身为异性的兴趣」的态度。订了婚她知道其实并非如此后,他还以为她会有所改变,但结果虽然她会显露出害羞、慌张、可爱的那一面,但在毫无防备这一点上还是老样子。有时候晚上会突然出现然后睡在他身旁,到了早上又会叫也叫不醒。
虽然感觉被强迫单方面地忍耐着,但毕竟她失去纯洁就会变弱,同时也因为他们现在仍分开生活,也是奥斯卡本人选择了更加慎重的做法。缇娜夏自己倒是说「怎样都行。」,那就只好他放弃了。与之相比,能给她这种从政务中脱身,悠闲自由度过的时间也更重要。
「嘛,反正房间也连在一起了,可以更灵活一些,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
「我的忍耐力能够坚持到什么地步。」
「?请加油。」
听到她完全没弄明白的回答,奥斯卡笑了起来。他在缇娜夏身边躺下,抱住了她纤细的身体。她像猫一样把头凑过来贴在他身上,忽的抬起脸说到。
「说起来,奥斯卡,你知道法尔萨斯初代王妃的故事吗?」
「啊?什么?我不知道。」
「真的吗?小时候你没有听过只有王族们知道的童话故事吗?」
「……我不记得了。与她相关的事完全没有留下记录。」
听到奥斯卡反问自己在突然问些什么,她沉思了一下。
「那应该是这四百年里逸散了吧。因为我以前曾经听到过这个故事。不久前我刚好想起来这件事,听说阿卡西亚是初代王妃赠予建国王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阿卡西亚是非人存在从无言之湖中取出来的。」
「也是,这件事我也是从你这儿听说才知道的。所以那时候那个人才会说『初代王妃可能是水妖』吧。」
「你从谁那听说的?」
既然是只有王族才知道的童话故事,那出处应该也是法尔萨斯王族。法尔萨斯和铎洱达尔是邻国,应该也有交流的机会,但他有些在意有谁跟她进行这种闲聊式的对话。
缇娜夏可能是困了,她的睫毛已经开始轻轻摇晃。
「是来铎洱达尔游学的一个人。因为之后和塔伊利的战争就开始了,我就忘了这件事。应该是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更早回国了。」
「性别是?」
「男的,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们王族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家伙。」
「从黑暗时代开始就是这样了吗……」
她把脸埋在奥斯卡胸前,微微打了个哈欠。看来再跟她说话只会成为她的负担,他摸了摸她小巧的脑袋。
「快睡吧。如果明天实在叫不醒你的话我会把你放回你房间里去的。」
「我会尽力的……」
微微呼了口气,她闭上了眼睛。她长长的睫毛和贝壳般雪白的脸带着淡淡的阴影,可爱地让人着迷。
她拥有奇迹般的美貌。但她出现在这个时代,才是真正的奇迹。
这是偶然与感情积累重合后产生的相遇。实在是太过于难得,所以他更加不想放手。他已经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一度放弃的感情,就绝不会考虑再次舍弃它。
他把脸凑上去,吻了吻缇娜夏的眼睑,她哧哧地笑了。
「奥斯卡。」
「怎么了?」
「我爱你。」
无比直接,豪不遮掩地倾注而来的爱情。
她的一心一意支撑着他。自己的一生能有她相伴,他觉得这就是幸福。
奥斯卡吻在她花瓣般的嘴唇上。
「我知道。」
所以,只愿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她。
只愿在她痛苦时能够握紧她的手。
他向自己和自己的剑发誓。
2 单色的花
缇娜夏役使的精灵共有十二个。她一直保持至少召唤三人的状态。
他们分别被派往与塔伊利相交的东北边境、铎洱达尔城都以及南部的边境,不过这一任务也是轮班制,其他精灵基本上没有女王的召唤就不会出现。例外的是,在正常的任务以外,米拉和莉莉娅时常会陪在女王身边,卡尔有时候也会出现与女王聊聊天,但这些都不是定例。
上位魔族基本对人类没什么兴趣。
所以他们没有主人的命令就不会显现在人间阶,这是一条双方默认的界线。
※
去法尔萨斯时,她听说了奇怪的「原因不明的村庄毁灭」事件。
自那以后,缇娜夏便在公务的间隙推进这起事件的调查。
说是调查,但毕竟不能只因「我有些在意」就大张旗鼓地向他国调取记录。所以她会拜托精灵以及从事外交工作的臣子们在比较大的街镇和村子打探相关的消息。
此外,在大陆各国中,法尔萨斯以外的亚尔达、塞扎尔、旧杜尔扎都因接受过缇娜夏的恩情,所以官方也都欣然答应了这个来自于她个人的请求。将收集到的情报集中起来后,已经隐约能看到事件的全貌。
「最早的是七年前?如果是同一个人做的,那他的安排十分巧妙。辗转于各个国家,不留证据地毁灭一整个村子……一共有九处,毕竟在同一个国家连续发生两次的话还是会引来注意,所以在同一国家内发生的都错开了时间和地点……」
帕米菈偶然来到女王的政务室请她处理文件,看到这份调查报告后不由哑然。
「这些真的是同一个人干的吗……遇难者的数量好多。」
「嗯,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但是证据太过匮乏,也不好断言。」
九个村庄的遇难者合计肯定超过两千人。如果缇娜夏的判断正确,这将成为历史留名的大事件。不过其中没有任何铎洱达尔的村庄受害。帕米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没有来铎洱达尔?虽然这么说也有点怪,但毕竟铎洱达尔的国土很大,城镇又比较少,真的发生异变的话也更难传到其他的地方。乍看之下应该更容易成为目标才对。」
「恐怕这是因为犯人是魔法士。铎洱达尔不论多小的村子里也一定会有十多个魔法士,他应该是不想与他们为敌。」
「啊啊,原来如此……」
诅咒魔法士比诅咒普通人要花费数倍之多的魔力。
再者,如果想要毁灭的村子里有魔法士的话,对方就更有可能通过转移逃走。如果出现逃亡者或者可以作证的人,那消灭整个村子就失去意义了。如果他是个慎重的人,应该不会特意把铎洱达尔纳入目标。
缇娜夏在帕米菈带来的文件上签名并递还给她。
「问题在于,接下来要怎么才能抓住他呢?」
面对这毫无线索的目标,缇娜夏托腮沉思。她正好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她向位于东北国境的精灵说道。
「伊兹,谢谢。请和西尔法轮换。」
她的话语中含有魔力,虽然距离很远也仍能传达给她役使的精灵。
与此同时,外表是一位老人的伊兹出现在办公桌前,深深低下了头。
「国境附近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那就好。」
铎洱达尔东北面的国境直面排斥魔法的塔伊利,东面是法尔萨斯和旧杜尔扎,南面则是一个叫做玛葛达鲁西亚的农耕国家,其中只有塔伊利对铎洱达尔并无好感。
不过虽然铎洱达尔一直对塔伊利抱有警戒之心,但对面好像也没有引发麻烦的想法。缇娜夏听到一如既往的报告安下了心。顺便向精灵问道。
「说起来,那边有被灭亡的村庄吗?」
「关于这件事,幸运的是,我没有发现被毁灭的村庄,也没有线索。」
「也是呢。」
「不过,我在国境附近的城镇里发现了一位难得一见的人,或许能成为我们解决这件事的助力。」
「难得一见的人?」
毫无头绪的缇娜夏歪了歪头,伊兹用平静的声音说到。
「是的,那位的占卜——是必中的。」
伊兹打开的转移门的目的地,是铎洱达尔东北边境附近的一座城镇。
如果在其他国家,这里可能会因为距离主要道路太过遥远而成为一个不便的场所,但在铎洱达尔,多亏了由国家管理的转移阵,这里因拥有巨大的瀑布而成了繁荣的观光地。
缇娜夏东张西望地走在满是店铺的热闹道路上。
「从书面上看到与实际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里比我想象中人更多。」
「这个瀑布是只要身为铎洱达尔人,一辈子至少要来一次的著名景点。」
陪着女王一起来到这里的帕米菈笑着说道,但缇娜夏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几乎都是在城堡或者战场上度过的,甚至没怎么去过国内的景点。现在也是勉强在公务的间隙里跑来这里,所以没有时间去看瀑布,不过在嫁到法尔萨斯以后应该会更自由一些吧。为了有一天可以带奥斯卡一起来这里,缇娜夏一边获取这里的转移坐标,一边向伊兹问道。
「那么,必中的占卜是什么意思?」
基本上占卜就是一种靠不住的东西。以前也有以此为副业的魔法士,但魔法中原本就没有预知未来的构成。最多也只是推测。伊兹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精灵微笑着回应了主人的疑问。
「应该是异能的一种,可能是未来视或者命运视吧。」
「啊……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上,在极其稀少的情况下, 有人会伴随着异能而生。前阵子认识的奥蕾莉亚也拥有看穿他人过去的能力。这个占卜师应该拥有与她相反的能力吧。
伊兹指了指道路的前方。
「就是她。」
听他这么一说,缇娜夏微微眯起眼睛。
在一条小巷的入口处放着一张桌子,一位少女坐在桌前,她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微卷的白金色头发从面纱下透了出来。桌子上摆着一个白色的花冠,在阳光下散发着通透的光芒。
缇娜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魔力是怎么回事……」
「陛下?」
「她隐藏了魔力,但她的魔力量也太超过了,估计和我差不多。」
「欸!?」
帕米菈不由大喊出声,慌忙捂住了嘴巴。幸好她没有被周围人发现或者责备。之前伊兹认为「如果被发现女王来到了这里,可能会引起骚动。」,所以施加了阻碍认知的魔法,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伊兹谨慎地选择着说辞。
「她是我很久以前的旧识。不过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如您所见,虽然她是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士,但并不会加害他人。她从不主动与任何事物扯上深刻的关系,只是那样度过时间。」
从他的话语里能够感到背后隐藏着诸多事物,但其内容本身并无虚假。缇娜夏与伊兹之间有主从契约,他无法撒对主人不利的谎,也不是那种性格。
「拥有那种程度的魔力,还和你从以前就认识,她应该是与铎洱达尔有关的人吧?虽然我有些在意为什么这种人没有被记录下来,还一直活到了现在,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感谢您的明察和宽容。」
虽然法尔萨斯王剑的来历也很神秘,但魔法大国铎洱达尔的历史比法尔萨斯更长了两百年。多少会有几个被隐瞒起来的奇异故事。再说缇娜夏自己也是从四百年前穿越时间而来的怪人,也没有这个立场去说别人。
缇娜夏走到占卜师面前,隔着桌子看向她。面纱下的容貌看起来只是个少女,她苍蓝色的眼瞳仰望缇娜夏。
「要占卜么?」
「拜托了。」
缇娜夏拉出没有椅背的椅子坐下。
从正面看去,少女的容貌像是陶器人偶般美丽。她的肌肤如无人踏入的高山上落下的雪般洁白。挺拔的鼻梁和娇小的嘴唇,都像是经细致鼻尖精心描绘般漂亮。
但是,她玻璃球般的双眸好像在看缇娜夏,却又没在看,而是凝视着更为遥远的什么东西。
如果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就好像会被它吞没一样。缇娜夏简洁地提出问题。
「我正在追查一件事。有几个村庄被某个魔法士毁灭了。但想要找他却无从找起。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她并没期待马上就能得到答案。因为异能往往难以驾驭。
但少女占卜师却马上回答了。
「不久,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欸?真的?」
既然拥有未来视的人都这么说了,那她这样等着就好吗?缇娜夏略有些疑惑,但少女占卜师只是点了点头。站在旁边的伊兹说道。
「她的占卜是必中的。虽然据说在听过占卜以后也能够改变结果。」
「唔,反正继续这样调查就好了吧。」
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线索,但好像这个结果也能接受。
缇娜夏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仍旧在桌上放下了略多一些的占卜费。
「谢谢你,我会参考的。」
至少那个奇怪的事件不会就这么被掩埋在黑暗中,那就足够了。离开城堡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极限。伊兹和帕米菈向少女行了一礼。
正当缇娜夏与他们打开传送门时,少女喃喃说道。
「无数碎片将刺向你。」
「欸?」
这也是未来视的结果?她那双像冰冻湖泊的眼睛中,映出了缇娜夏的身影。
「世界正在等待变革。」
她的声音,与她不曾留下记忆的,在混沌之海中听到的声音很像。
「总觉得看到了一些很微妙的不吉利的未来……」
缇娜夏回到办公室,拿着文件发起牢骚。
帕米菈已经去忙其他工作了,伊兹则正在休息。
听到神秘占卜师讲述的神秘未来,缇娜夏虽然当场就问了「这是什么意思?」,但少女本人却说「我只是能看到,但不明了。」。
虽然感觉有点不爽快,但缇娜夏本人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事。」,这一点才是让她最不痛快的。
「应该是……」
不是四百年前,而是最近的事。
她曾经有过触摸到一切,知晓了一切的感觉。包括世界,包括自己。
好像能想起却又想不起来,就像是梦中的记忆。当时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还对希尔薇娅说过,「在哪个奇怪的地方,知晓了一切。」。
「——好像是被西米拉吞没的时候。」
自位阶外的最下层显现的蛇。如果是在它里面时看见的记忆,那也难怪记不得。人类是无法认知其他位阶的,无论在那里知晓了什么,也无法将这份记忆带到外面来。
「谜团加深了……」
既然没法弄明白,也只好继续放在一边。如果是置身于战斗之中,被某种碎片刺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再说就算被刺伤,也只要治疗就好了吧。
缇娜夏正这样下了结论时,瑞吉斯走进办公室。
「陛下,您已经回来了吗?瀑布怎么样?」
「没去看,公务中溜去观光还是不太好。」
「那个地方很漂亮。我小时候也曾经去过一次。在四百年前陛下治世的时候,那里应该还没有城镇。」
「嗯,我也是到了这个时代才听说有瀑布这回事的。」
四百年是漫长的,有很多她不了解的事,也有很多新生的事物。
如果真的活过了这四百年,那位少女占卜师又究竟经历了多少事呢?
思考着这些,缇娜夏从瑞吉斯手上接过了一些文件。她按照重要度的顺序粗略看了看,在拿起最后一页纸时停顿了一下。
「朵莉丝准备回乡探亲吗?原来她是塔伊利出身的啊。」
朵莉丝是之前的魔法学院事件中协助过她的少女,那之后顺利地成为了宫廷魔法士。虽然她这次只是回乡探亲,但在铎洱达尔,侍奉宫廷的人进入塔伊利前都必须取得许可。缇娜夏之前还以为朵莉丝就出生于魔法学院所在的小镇,但看来她的老家在塔伊利。
瑞吉斯在一旁看了看出国名单,苦笑道。
「她的家人都在塔伊利,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铎洱达尔的亲戚家里。不过她去年回老家的时候曾经被塔伊利的士兵发现,被赶了回来。」
「啊—…今年她已经是宫廷魔法士,要是被抓住的话就麻烦了。」
塔伊利是一个排斥魔法士的国家,带着魔力出生的孩子弄不好甚至会被杀死。为此,出生在塔伊利的有魔力的孩子们大多会被寄托给铎洱达尔,但只有本人移居还是全家移居,还要看各家情况。
但是,如果铎洱达尔的宫廷魔法士在塔伊利被捕,确实会带来麻烦。毕竟朵莉丝还年轻,还是帮她一把比较好。
「我来安排一下接送。毕竟塞扎尔那边的水晶洞窟也已经开始采掘,我想尽量不要刺激塔伊利。要是再发生战争,这次塔伊利可能真的要灭亡了。」
虽然四百年前击败塔伊利的正是缇娜夏指挥下的铎洱达尔军,但那次也相当辛苦。她还是希望能够避免不必要的战争。
听到她半开玩笑说的话,瑞吉斯一脸严肃的低下了头。
「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多费心。」
「啊好……」
她原本希望他听完笑笑就好,看来这种想法还是有点不谨慎了。缇娜夏反省着思考了一下,便喊出了一个精灵的名字。
※
「我身为铎洱达尔的精灵也已经这么多年了,但还是第一次被拜托这么无所谓的工作。」
「不要在这里说出那个国名啊!精灵这个词也禁止!」
黑发黑眼的青年对愤怒的少女耸了耸肩。少女是宫廷魔法士朵莉丝,青年则是女王役使的精灵之一、在魔法学院事件里与少女认识的精灵艾尔,缇娜夏拜托他接送少女回乡省亲。所以他才离开了铎洱达尔,现在正位于塔伊利西部少女故乡的上空。
「还不是因为你去年被塔伊利士兵发现,害我也被牵连。」
「你,你好烦……不就是在国境附近稍微绕一下而已嘛。」
虽然想要直接通过转移去她的老家,但因为朵莉丝以前还不会使用转移魔法,所以也没有那里的坐标。艾尔只能无奈地转移到那附近,然后在暮色的夜空中向她家滑行飞去。
不久他们眼前出现了城镇的灯光,他侧目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她松了口气点点头。两人便降下高度,落在了附近了树林里。
「好了,我因为缇娜夏大人那边的事还要去一趟冈杜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嗯?我被命令还要带你回去哎。嘛,如果有问题的话通过铎洱达尔找我就行了,你魔法通信总会用吧。」
「会,会的……」
「那就再见了。」
毫无感情地寒暄一声,精灵便开始编织转移构成。看到这一幕,朵莉丝慌忙举起手。
「啊,那个……谢谢你。」
「没关系,你自己小心。」
艾尔说完后便消失了。朵莉丝好不容易从这个难以理解的存在身边解放,她整理了一下心中的焦躁感,在暮色中向老家跑去。
※
铎洱达尔的夜风略显寒冷。
开着自己房间的窗户,缇娜夏正在房间里看文件,突然浑身抖了一下。虽然还没到冬天,但穿着单薄的睡衣果然还是会觉得有些冷。她放下文件准备关窗。
刚把纤细身体探出窗外,女王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违和感。
「咦……?」
她感到一股微弱的乘风而来的魔力波动。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从外面传来魔力波动的感觉。应该是在看法尔萨斯发来的典礼邀请函的时候?那时候还是白天,她以为是城里有人在使用魔法,所以并没有在意,但现在已经是深夜,难道还有人在做些什么吗?
感应非常微弱,也感受不到构成,这是种连来自于何方都感受不到的微弱魔力,但却让缇娜有些在意,她皱起了眉头。
「是我太过在意了……?」
毕竟这里是魔法大国,或许在城堡外面的街道里,难免有人会使用魔法吧?
缇娜夏摇了摇头,想要赶走脑中的念头,但随即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奥斯卡!别把自己气息隐藏起来啊!」
「我没有特意隐藏哎,你是不是在想事情?这样会感冒的哦。」
使用转移阵来到这里的奥斯卡伸出手越过未婚妻的身体关上了窗户。然后把手边的上衣披在了她略微发凉的身体上。她腼腆地笑着道谢。
「谢谢你。」
「嗯。你有老实呆着么?没干什么怪事吧?」
自从设置了转移阵以来,他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确认同样的事。
缇娜夏对此觉得有些心里痒痒的,被他这么勤恳地天天关照着,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四百年前。她现在的力量都足以与魔女比肩了,却还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如此对待她的人,也就只有这个预定会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了。
缇娜夏走去准备为他拿酒,边耸了耸肩膀。
「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啊,关于上次的那个调查,来来回回搞了好久,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对象。」
「哦?」
通过类似于精灵的调查、必中的占卜,缇娜夏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情报,但最重要的情报还是从法尔萨斯的邻国冈杜那的王族少女奥蕾莉亚那里得到的。缇娜夏秘密地向她请求提供「整个村子被毁灭的奇怪事件」的情报后,她以天生的洞察力很好地理解了缇娜夏所想的问题,除了冈杜那国内发生的事件外,她还找来了八年前在东方某个小国发生的事件记录。
「有一个叫卡特里斯的国家,八年前的某一天,那里有个小村庄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所有人同一天突然全都死了。」
「八年前,是现在为止最早的吧。」
奥斯卡每天都会从她那里听到调查的进展。他从缇娜夏手上接过了酒杯,她作为观赏用放在自己房间架子上的酒正在被奥斯卡慢慢喝掉。他无论喝多少看起来都一个样,让缇娜夏觉得他简直是另一种生物。
缇娜夏手中拿着给自己喝的冷水,把刚才读过的文件递给奥斯卡。
「但这件事的凶手是明确的。是一个名叫巴尔达洛司的魔法士,他用魔法与诅咒一夜间烧尽了这个百余人的村庄。」
「和其他几个事件差不多啊,动机是?」
「应该是攻城实验。以前铎洱达尔也有魔法士以城都为对象设计了大规模诅咒,但说实话,想依靠个人的诅咒毁灭城都完全是纸上谈兵。但这个魔法士想要以普通的攻击魔法和精法辅助诅咒来使攻城成为可能——他好像曾经向卡特里斯提出过这个方案。」
「……还真是个奇怪的宫廷魔法士。」
「不,他不是宫廷魔法士,虽然实力很强,但因为人格方面的问题在录取过程中被淘汰了。攻城提案也是在那之后提出的,卡特里斯也当然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的提案。」
「虽然这是当然的做法,但肯定扩大了他没被录用的伤口。」
虽然她也赞同奥斯卡这一呆然的感想,但那人正是因为不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是问题人物吧。或许他是明知故犯地挑衅城堡?
然而,卡特里斯无视了他的提案后,巴尔达洛司便犯下了那个罪行,以证明自己的理论确实有效。缇娜夏在奥斯卡坐着的椅子扶手上坐下。
「据说最初认定他有人格问题时,就已经发现了不少他其他的罪行了,但那些基本都没有被明确记录下来,毕竟是边境地区的小国,在这种方面比较随意。」
「他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国家也没有阻止他吗?」
「他做下毁灭村庄的事情后国家还是想把他处刑的。但据说当时巴尔达洛司一个人把去抓捕他的军队全灭了。幸好有人活了下来,从他的证言中才证实了巴尔达洛司是犯人。之后,卡特里斯就因为牺牲过大,就放弃了对他的追捕,并以此与巴尔达洛司本人进行交易,将他驱逐出境。之后他就行踪不明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把这种危险人物给放了?」
「毕竟是个小国,可能都没有能与他对抗的魔法士。真希望他们能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和铎洱达尔商量一下。」
缇娜夏为奥斯卡空了的杯子添上酒,把酒瓶放回去后又重新坐在他的膝盖上。
「虽然能找到嫌疑者就已经是个很大的进展,但大陆这么大,想要抓他也很困难。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相,他迟早会被抓住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为什么是板上钉钉?」
「我没和你说过么?奥斯卡,你相信必中的占卜吗?」
「不相信。」
缇娜夏听到了未婚夫预料中的回答耸了耸肩。但在这里详细说明那个未来视能力的话,又很容易把话题带偏。缇娜夏在他的膝盖上双腿交叉。
「总之,我们先通知一下有联络渠道的各国,然后同时继续推进搜索吧。」
既然那家伙的目标是村庄,她也考虑过干脆一个一个地给村子施加结界,但可能的目标实在太多了。看到缇娜夏有些烦恼,奥斯卡干脆地说到。
「如果是这家伙干的,那现在只能预先找到他的下个目标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毕竟有那么多村庄,猜不到他的目标。至少把可选国家的范围缩小一下就好。」
「可以缩小哦。」
听到男人说的这么轻易,缇娜夏有些惊讶,她扭过身子看向他的脸。
「欸,真的吗?」
「至少有个五成把握吧——在大概每年发生一两次的一系列事件中,你有没有发现牺牲者人数在逐渐增加?」
「的确在增加,最初还是偏远的农村,最近的一个已经是比较热闹的村庄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测试自己的能力还是在寻求刺激,但他选的目标在逐渐变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村庄应该很难让他满意了吧?是不是该选城镇?但只要是个城镇,基本都会有专业魔法士。」
「嘛……应该有吧,就算少一点。」???????????????
虽然存在像西蒙那种虽然住在村庄里但也会使用魔法的人,但他的本职是音乐家,并非专业的魔法士。
虽然他属于例外,但是到了城镇里,通常都会有为了警备或者医疗的以魔法为本职的人。这一点她能理解,但还是不明白奥斯卡的意思。缇娜夏坐在他膝盖上歪了歪头。奥斯卡蓝色的眼睛盯着她。
「考虑到他选择完全对铎洱达尔敬而远之,而且根据西蒙的说法,他从盯上目标到实际执行会花上一段时间调查。应该说他性格上会慎重的排除危险因素。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扩大目标规模和可能产生与魔法士战斗的风险,这两者本来应该是矛盾的。」
「嗯,的确是。」
「但是大陆上还有一个不拥有任何魔法士的国家,一个无论多大的城市偶都不允许魔法士存在的国家。」
「啊……」
奥斯卡嘴角轻笑着看着她暗色的双眼。缇娜夏发出了理解的声音。
「所以他会盯上塔伊利!」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危险也会更少一些。」
奥斯卡虽然回答的很干脆,但是缇娜夏仍旧察觉了他秀丽脸庞上流露出的不快感。她靠在未婚夫的胸膛上低声沉吟。
——他说得对。
迄今为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有两次在塔伊利,但其他国家都只有一次。然而这并不意味这塔伊利不可能成为下一次的目标,反倒正说明了塔伊利更容易达成他的目的。
缇娜夏浮在空中,双臂缠上了奥斯卡的脖子。
「正面警告……应该不行吧。塔伊利基本不会听我说的任何话。还是让精灵过去吧。」
「如果你准备做什么要先和我说。还有禁止做危险的事。」
奥斯卡放下酒杯站起身,抱着缇娜夏的身体叮嘱她。她纤细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带着纯真的眷恋感笑了。
「我会注意的,已经听得快生茧了。」
「如果你真的会注意,那我也不用克制自己了。」
隔着薄薄的睡衣能够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虽然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四百岁,但她在私生活方面还显得很幼稚。她完全没有身为诱惑者的自觉,像只小猫似的歪了歪头。看到她的反应,奥斯卡嘴角微微扭曲,把缇娜夏放在寝床上。
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你不住下来吗?」
「然后每天早上负责把你扔进浴池?我会因此迟到,而且还会被连带着打湿。」
缇娜夏入睡很快但早上又起不来床。怎么也叫不醒她的时候,奥斯卡只好把还穿着睡衣的她直接扔进浴池里。每次都是在这之后才会嘟哝着醒过来的她,现在正抱着头躺在床上。
「真,真的很抱歉,但我也没有自信再过三个月就能改过来……」
「努力一下啊努力!嘛,来法尔萨斯之后的话随便你睡也行哦?懒觉王妃。」
「呜,我会妥善处理的……」
在忙于公务的日子里,距离婚礼已经只剩下三个月了。缇娜夏会于快到婚礼之前退位。成为法尔萨斯王妃后工作应该会比现在减少一些,但也不能让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奥斯卡吻了吻因反省而略略缩起来的缇娜夏的额头。
「好好睡吧。晚安。」
「晚安。」
两人的脸紧贴一起这么说完,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床。
但这样的日子也不剩多少,总有一天他们会携手一起生活下去。以平缓的幸福改变彼此的人生。
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有值得自己这么做的价值。
※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姐姐回来老家了。
因为她是个魔法士,还为铎洱达尔的宫廷工作。而且镇上的人都以为她小时候已经病死了。光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少年双手抱满为姐姐买来的水果在街道上跑着。
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发现这里聚集了一群人。
他们好像在关注张贴着什么通知的告示板,从那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少年挺直了腰背从人群的缝隙中望了过去。
但是以他十二岁的身高看不清张贴的通知,少年向身旁的男人问到。
「上面写了什么?」
「好像有个逃亡中的连环杀人犯。法尔萨斯和塞扎尔都在通缉他。小伙子你也要小心点。」
听到这些,少年不由愣了一下,长这么大他从没见过来自其他国家的通缉令。难以想象这人到底有多凶恶。
最终少年还是放弃了看不见的通缉令,回到了家。
所以他和他的姐姐都没能了解通缉令上那个男人的面貌。
随后,朵莉丝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那个危险至极的男人相遇了。
这次相遇对「他」来说也是十分意外的。
他正在调查目标城镇的时候,在郊外的树林里遇到了一位少女。
如果对方只是个单纯的少女,又或者相遇的地点不在这个国家的话,他应该能瞒混过去。但现实是她一看到他时,就睁圆了双眼。
「欸……你是魔法士?」
少女也有魔力,所以一眼便明白了这一点。
在不应有魔法士的国家里相遇的两人,虽然他明白这种偶遇极其罕见,但少女并不太清楚。
她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你也是回乡省亲?幸亏是被魔法士发现!不然又要让缇娜夏大人担心了。」
「缇娜夏大人……?」
男人眯起眼看向少女。但她仍埋头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缇娜夏大人,是指铎洱达尔的女王陛下?」
「是的。她非常漂亮还很强大!你是哪里人?」
「我……现在住在法尔萨斯。你真不错,我其实也很想在铎洱达尔任职。」
「咦,是吗?」
「你是侍奉宫廷的人?真好啊,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介绍一下吗?我想在铎洱达尔学习。因为我有个得了怪病的弟弟……」
如果她是那些长年侍奉铎洱达尔的更年长一些的人,或许此时就会首先怀疑男人的话。但少女还太过幼小,她纯真的面容微微蒙上一丝阴影。
「你弟弟……」
她想起了自己刚满十二岁的弟弟,她在五岁时就流亡铎洱达尔,几乎没有和弟弟一起玩过。但即便如此,每次回去时都十分仰慕她的弟弟对她来说仍是非常重要的人。她一直希望总有一天能让家人一起迁往铎洱达尔,过上自由的生活。
怀着来自于这种想法的同情心,少女立刻得出结论,抬起了头。
「嗯,好的。我来帮你介绍一下吧。啊对了,你能使用转移门吗?」
「平均水平吧。」
「那你能带着我一起回铎洱达尔城都么?我不擅长远距离转移。」
「好啊,毕竟还要麻烦你替我介绍,这种事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那就今天晚上在这碰头,可以吗?」
「好的,那就这么约好了。」
目送着挥手离开的她,巴尔达洛司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次碰上麻烦了,但从结果来看并非如此。甚至还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感谢偶然来临的幸运。
然而,正因为没能看到他现在脸上邪恶的笑容,也没看过镇上贴出来的通缉令,此时的朵莉丝还不曾知晓。
——正是因为自己的无知,拯救了她出生的这个小镇。
就算身为宫廷魔法士,也不能带着外部人员直接转移到城都之内。
所以朵莉丝带着巴尔达洛司首先转移来到了城都的入境处。这里与他国的主要城市都有转移门相连,也承担着入境者的审查职责。
巴尔达洛司拿出伪造的身份证明,以「学习」的名义申请入境。这种小手段是走遍各国时自然而然就会学会的。这里与他国不同之处,无非也就是需要登录自己的魔力,还会被测量魔力量吧。
得到入境许可,在朵莉丝的带领下来到城都内后,巴尔达洛司发出了感慨的声音。
「不愧是魔法大国,在城都建立了独特的防御系统,临时滞留者会被限制可使用的魔力量。」
「是吗?我倒不知道。」
「因为你是宫廷魔法士,所以没有这种限制吧。除了你们之外,铎洱达尔的居民和临时滞留者都会按照细致的标准划分等级,决定可以使用的魔力量。当然,就算稍微超过了限制范围,也不会立刻受到惩罚,只是需要事先申请,如果没有申请的话,事后就会受到来自于城堡方面的查问。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外来人员擅自使用大型魔法,就会被城堡感知并被质问。为此而设的专用结界也覆盖了整个城都。准备很周到。」
在魔法防御方面,铎洱达尔的城都可以说是全大陆首屈一指。巴尔达洛司感慨地小声说到。
「不过,这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防护。关键在于只要使用弱到无法被感知的魔力就行了吧。构成会变得更复杂,也会更花时间……」
「那个,怎么了嘛?」
他低声嘟囔着,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正露出不可思议表情地仰望他。
巴尔达洛司看着她微笑了起来。
「既然顺利入境了,作为谢礼,让我请你喝杯茶吧。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有不少想咨询你的事,所以也正好。」
「说咨询也有点夸张了,我刚成为宫廷魔法士,还有很多不清楚的事。」
「是吗?你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哦。你和女王陛下认识对吧?」
「认识是认识……」
「那就够了,我就是想知道女王陛下的为人。」
立于魔法大国顶点的魔法士。
巴尔达洛司会对她感兴趣,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他正在进行的实验。
自祖国卡特里斯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留下过任何证据。但尽管如此,「某人」还是注意到了他所做的事,向各国发出了警告。
他从收到警告的国家那里弄清楚了一件事——注意到他的人,是她。
法尔萨斯王的未婚妻,因为采掘水晶洞窟的关系对塞扎尔也有影响力的人。
当代第一的魔法士,铎洱达尔的女王正是那个察觉到他的实验的人。
据传闻,她十个月前突然出现在铎洱达尔,并且成为了下任王位继承者。
然而比起她的出身之谜或者其他什么事,更为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强的过分的魔法士,而且还是一个会自己主动站上战场的人。
要说拥有过于强大力量的个人,首先会想到「魔女」,但没人知道她们位于何方。而铎洱达尔女王在这一点就有所不同。
毕竟她两个月后就会退位,对这个国家来说,她只不过是一个起过度作用的女王。那么在那之后,她到底打算怎样活下去?其中蕴含着对他来说难以忽视的可能性。
他们走进从大街往里一条小路边上的商店,巴尔达洛司邀请少女坐在面朝马路的座位上。朵莉丝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送来的香甜茶品,便又露出了笑容。
「陛下……是位美人,美得让人难以相信她也是人类,也是个坦率的人,还会安排精灵接送我回乡。」
「王的精灵?他们经常在女王身边吗?」
「应该不是,如果没有被召唤就不会出现,艾尔……一个精灵这么说过。所以即便是宫廷魔法士,也没多少人见过精灵。」
「看来她不那么经常使用精灵,只是为了牵制诸国所以才役使所有十二个精灵嘛……」
「那些麻烦的案件,也有很多是陛下亲自处理的。而那些比较细致的政务,感觉基本都交给下任国王瑞吉斯大人统管。」
「我也听说过。介入法尔萨斯与亚尔达战争的时候,女王也亲自出现在前线什么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她化身为普通的孩子混了进来。毕竟有那么庞大的魔力,应该可以过得更加自由吧。」
听着并不了解很多情况的少女天真无邪的话,巴尔达洛司微笑着。
——他很享受在暗中,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毁灭一个个村庄。
他一点点地调整着自己的构成和诅咒,实验着自己的力量。
然而最终,强大的魔法士总是孤独的。所以无法融于周围的魔法士们都聚集在了铎洱达尔,他们因聚集起来后便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感到安心。
但在巴尔达洛司看来,这种做法只是堕落,只会让自己沉溺于和周遭的共通感。
魔法士本不应该是那样的。应该更加肆意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才对。
而位于这个国家顶点的她——是否也同样会这样想呢?
※
知晓未来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虽然感觉会很方便,但也会因此束缚自己的思考和行动。
光是听到一个朦胧的未来视结果,缇娜夏就已经如此任务。而那个拥有未来视的占卜师为何会选择不与任何事相关联地活着——她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一些。
因此缇娜夏在日常的公务中,除了尽量使用能够想得到的手段继续寻找,她便只是等待着。
虽然她一直等待,但结果上仍旧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天晚上,在工作时间结束后,缇娜夏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带回自己的房间。
不知不觉间离退位已经只剩两个月了。她洗完澡换上居家服,趴在床上开始看文件。看到最后一份时,她歪了歪头。
「会面申请?」
这是昨天刚从塔伊利老家回来的朵莉丝提出的。好像是她有个认识的魔法士因为弟弟得了怪病,临时来到了铎洱达尔,想找她商量一下治疗相关的事宜。
缇娜夏稍微思考了一下,离开房间和女官打了个招呼。经过联络,约三十分钟后朵莉丝便来到了这里。被招来这里的少女在缇娜夏的房间门口惶恐地低下了头。
「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也谢谢您前几天派精灵帮忙的事。如我申请书中所写,我有位认识的朋友的弟弟得了怪病,身体状况突然恶化……」
「没问题哦,不过我不是特别擅长治愈,他在哪里?」
「啊,现在那位哥哥也在外面等着,我可以叫他进来吗?」
「没关系,很赶时间吧?请他进来吧。」
缇娜夏在居家服外面披上长袍,回到室内后并没有坐在接待用的桌子靠里的一侧,而是坐在了靠外面大门的一侧。她看着那两人走进来后坐在她对面。
表面保持平静,缇娜夏微笑道。
「朵莉丝,他就是那个人?」
「啊,是的。抱歉打扰您了。」
「可以请教下你的名字吗?」
「我是巴尔达洛司,女王陛下。」
沉默降临在房间里。
在男子平静的笑容下,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缇娜夏。女王对朵莉丝说道。
「朵莉丝,你可以先回去了。接下来我会和这位先生直接谈的。」
「咦?但,但是。」
「朵莉丝。」
被再次叫到名字,少女开始起身,但却被那个男人抓住了肩膀。
「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最好别动。」
「欸?」
这句话让朵莉丝感到些许困惑。但巴尔达洛司的眼中只有缇娜夏。他向泰然自若的女王提问。
「你还真是冷静。我还以为你一直在找我呢。」
「我的确在找,而且也吓了一跳哦。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因为我最近一直有意识到这一刻——你听说过必中的占卜吗?」
「什么?」
看到男子有些惊讶,缇娜夏露出了苦笑。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在朵莉丝回去塔伊利的时候,你为寻找下一个目标进行调查的时候碰到了她?」
「果然是被你发现的。幸好不是我一厢情愿,都做了这么多安排,如果那人不是你的话会让我很扫兴的。」
缇娜夏用手托着脸颊,听着他多少有些自我沉醉的话。
其实在听到朵莉丝说「那位哥哥也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她就怀疑他「可能就是那件事的犯人」。但她并没有让朵莉丝立刻回去,是因为需要时间来判断她身上是否存在他植入的任何术式。虽然现在的朵莉丝看起来很正常,但还需要时间仔细检查一下。
缇娜夏抱起手腕,歪了歪头。
「然后呢?姑且先听一下你有什么事吧,听完后再解决你。」
「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别编织构成也别召唤精灵——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男人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可以放在手掌上的三棱锥型的骨架。中间有一根细细的链条,悬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箭簇。缇娜夏撇了撇嘴。
「这种东西竟然还存在。这应该是比铎洱达尔建国更久远的古董了吧?」
「没错。这是魔法士还被成为魔者受到迫害的年代,为了感知魔力而制作的魔法具。我稍微对它进行了改造,在感应范围内出现我以外的魔力就会产生反应。也就是说,只要你哪怕动用了一丁点魔力,与这个魔法具联动的诅咒就会在这姑娘身体内发动。那个诅咒已经在她身体里扎根,所以恐怕她会痛苦地死去哦。」
「欸……?缇娜夏大人……?」
「没事的,朵莉丝,先冷静下来。」
缇娜夏这么说道,同时为了表示会听从男人的话而举起了双手。既然会来到这里,他肯定做了相应的准备。可能是在饮食中混入了诅咒的核心并且让她吃下去了吧。话虽如此,诅咒应该也不至于有致死的效果。恐怕他说的话真假参半,但如果真的有诅咒,朵莉丝肯定会承受一定的痛苦。
看到缇娜夏放弃强硬手段,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只凭自己一个人很难守护一切吧?无论多么严密的警戒都会存在漏洞。尽管如此,那些弱者们还是会一味地向你索求。虽说被尊为女王,但其实跟为那些蠢货们服务的奴隶没什么差别。」
「你还挺能说的,但这些和你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关系?你到现在都那么谨慎,就是为了来跟我说这些抱怨话的吗?」
「不是,我是来邀请你的。」
「啊?」
他在说些什么?缇娜夏皱起了眉头。男人的眼中隐约可见兴奋的光芒。看到女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巴尔达洛司笑得很开心。
「你好像对我的实验有些看法,但其实你和我也没什么差别。像割草般杀人,你也是一个能够毫无抵触地做到这些的人。」
「我确实会杀人,但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都一样。杀人这件事既不是什么漂亮事,也没有什么大义。你和我一样,都是一路靠着吞噬他人而活下来的。」
巴尔达洛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次审视缇娜夏全身。她那一眼就能夺人心魄的美貌,现在如冰块般寒冷。他向浑身散发着敌意的她说道。
「所以我才特意来告诉你,你可以活得更自由一些。」
「自由?」
「是的,一看就知道,你也觉得自己以外的人类都是非常脆弱的东西对吧?那种动动手指就能够对他们随心所欲的花草似的东西。」
「……然后呢?」
她没有否定男人的话,那些不过是事实。对于自己是个异质于其他人的存在这一点,她还是有自觉的,但却并不会因此感到任何优越感。既然被选为王,那她就应当完成自己的职责。
巴尔达洛司翘起嘴角。
「要不要跟我走?我需要你的力量。」
「啊?梦话还是等你死了再说吧。」
听到她冰冷的反击,朵莉丝不由得缩起身子。
「这可不是梦话。你在使用魔法战斗时,难道没有觉得快乐吗?在顺利编织构成时,难道不觉得高兴吗?这就意味着……你也希望能发挥自己的力量。但是依照你现在的生活方式,你能使用自己力量的几成?最多也就是一成。如果跟我走,你就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它,没有任何禁忌。能够实现你想做的一切,也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没有必要对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知识施以枷锁。」
——这些事,对于拥有一定力量的魔法士来说,可能真的是极其甜美的诱惑。
虽然能使用魔法,但并不是所有的魔法士都能自由地挥洒自己的力量。有限制,也有枷锁,一个人的力量越强,这些东西也就越加常伴身边。
巴尔达洛司就是一个卸下了这些枷锁的人……而他,正在邀请她走上同样的道路。
「你应该明白吧,以法尔萨斯王妃的身份浪费你的一生会只非常无聊。」
缇娜夏呆然地叹了口气,用优美地动作交叉白色的纤细双腿。
「我拒绝。请不要让我再重复了,真麻烦。」
「你还真够倔的,这个小姑娘死了也没事吗?」
巴尔达洛司把手伸向一边,掐住了朵莉丝的喉咙。少女睁大双眼,缇娜夏表情难看地站起了身。
但比她的行动更快,巴尔达洛司首先施放了风刃。它从她的右侧脸颊擦过膝盖,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红色的血沫飞溅,朵莉丝发出了尖叫。
「缇娜夏大人!」
「不许大声喊。」???????????????
巴尔达洛司咂舌,继续对着缇娜夏笑道。
「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再重复了,你肯定明白,强大的魔法士就是孤独的。但我可以理解你。」
「你也太有自信了,你不觉得我跟你走的话会直接杀了你吗?」
「也是,所以这个小姑娘也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会让她乖乖听话。」
说完后,巴尔达洛司便立刻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朵莉丝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久她的双眼中便失去了意识,缇娜夏看到这些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这也是诅咒?你还真是有些无聊的本事。」
「诅咒的优点就是不会那么容易被别人破解。人类比自己想象的要弱得多,诉诸精神的话就更容易使人扭曲。」
「你就是靠这些手段毁灭那些村庄的吧。」
「一开始也不太顺利,但经过这么多实验,现在我的水平虽然还比不上『沉默的魔女』,但多少还是有点自信的。」
缇娜夏用手指拭去脸颊上的血,瞥了一眼时钟。
为她的视线所吸引,巴尔达洛司也确认了一下时间。
——她比预想中还要愚蠢。
虽然他也没准备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她当场答应。
但她的态度比预料中还要顽固一些。他原以为她会真正理解他邀请中的意义。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完全没有认真听他的话。不管是多么超群的力量,如果操控它的精神只是凡庸,那就没有价值。
但尽管如此,她所拥有的巨大魔力也是有其用处的。
巴尔达洛司再次确认了时间。
应该差不多了。在进入城堡前,他便在城外进行了精心的准备。为了不被感知,他用少量的魔力编织了极其复杂的构成。虽然因为时间不够充足,他只是把自己的构成与原本就存在于附近的有点火功能的构成相连接,但作为火种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只需等到那些构成形成连锁,产生巨大的火焰就行了。——大到足以照亮城堡窗户的火焰。
然后,他将看准她于这瞬间产生的缝隙,将诅咒打入她的精神之中。
就算她是最强的女王,也无法瞬间解开他人的诅咒。只要能成功施放诅咒,就是自己的胜利。虽然她很愚蠢,但她对于自己身为魔法士的不自由和孤独,还是有所理解的。只要从这一点突破,就能随意操纵她。反正她也只是个无处可去的小女孩,不然怎么会接受与法尔萨斯的政治联姻。
缇娜夏默默地坐着,完全没有在意露在外面的膝盖上流下来的血液。
离点火只剩一点点时间了。
不能错过那个时刻,巴尔达洛司继续向翘着腿的她问道。
「你的魔力是先天的吗?我真想看看你五脏六腑里到底浸润了多少魔力。」
「为什么像你这种魔法士,总是会想要撕开我的肚子呢?」
「只是单纯的兴趣,毕竟你全身上下都是珍贵无比的触媒。」
巴尔达洛这么说着,一边举起了手。
「!……」
缇娜夏因尖锐的疼痛而弯下身子,她低头一看,自己肚子正中间正钉着一个魔力做成的细桩。黑的细桩很快就消失了,它留下的拇指大小的洞中流出了血液。缇娜夏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原本的姿势,冷眼俯视着流淌在膝盖上的血液。
「你只要说一句肯成为我的东西就好了。我能理解你。」
「我从未希望有人来理解我。」
缇娜夏耸了耸肩笑道。
看着她的笑脸,巴尔达洛司感到一阵违和感,他再次把视线移向时钟,不由说道。
「……为什么?」
——火焰还没出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那个时点了,这不可能。他已经多次确认那个构成。
巴尔达洛司压抑着内心的动摇,耳边却传来了女人的窃笑声。
多么令人厌恶的声音。巴尔达洛司看向她,她的腹部流出来的血液在黑暗的房间中一路滴落在地板上。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哦。」
「那你为什么要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思考你会被什么方式杀死,不小心就。」
「你说我会死?」
巴尔达洛司用一只手掐住了少女的喉咙,把她拉了起来。
他迅速编织构成,准备用力量让她明白,现在谁才是拥有优势的那一方。
但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背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巴尔达洛司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什么也看不见,他终于明白自己连同椅子一起被拉到,脸也被人按在地面上,他的右脚传来一阵剧痛。脑子里一片空白,巴尔达洛司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我问你在做什么,再不回答你的脚就别想要了。」
男人满是愤怒的声音从天而降,巴尔达洛司忍住痛苦想要编织构成,但他的魔力却无法成形。并不是他不能集中意识,而是魔力在不断扩散。
脚踩巴尔达洛司,将王剑刺在他右脚里的奥斯卡抬起了头。
「你在搞什么,快点把伤口治好。」
对婚约者抛下这么一句话,他焦躁地咂了咂嘴
看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结局,缇娜夏不由苦笑,随后她走向失去意识的朵莉丝。她们俩的额头相触,她的魔力开始探寻朵莉丝体内的魔力气息。
「嗯,果然是『让人感到幻觉的疼痛』这种类型的诅咒。镇痛之后再解咒就行了。」
缇娜夏在脑中编织起构成
她用最短的时间制作了最合适的构成,然后抬起头,把手放在朵莉丝胸前。
「——沉睡吧。」
她的咏唱仅此一句,朵莉丝的身体随之颤动了一下,随后少女就瘫坐在了椅子里。缇娜夏顺利完成处理后,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简单咏唱完,那个小洞也被治好了。在这期间,那个男人的尖叫仍旧回响在房间里。
奥斯卡瞪着脚下的男人说道。
「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准备好接受相称的报应吧。」
听到这句话的巴尔达洛司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只是不断尖叫。他在地上不断翻滚,想要躲开刚削掉自己一只耳朵的阿卡西亚,。
奥斯卡捂住耳朵,隔开了他吵闹的喊叫声,向未婚妻问道。
「吵死了,这家伙是谁?」
「他就是那个连环事件的犯人。自己跑来了。」
「啊?真是个蠢货。那你为什么要任他摆布?」
「因为使用魔法上受到了限制,但我想反正等一会儿你就会来了。」
所以她特意坐在了靠近大门一侧的椅子上,那对方自然就会坐在靠里侧的椅子上,于是就会背对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奥斯卡。
然而听到这一说明的本人脸上还是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你遇上麻烦事的概率高得有点异常啊。」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慌忙的敲门声,是警备兵们发现尖叫声后赶了过来。
在瞬间变得吵闹起来的夜晚中,这一持续八年,总共造成两千人以上死亡的事件秘密地宣告了终结。
※
为了方便问话,巴尔达洛司身上被施加了简易的止痛魔法,但这件事对他完全没有帮助。他被拘束在地板上,听着自己上方两个男人的商量,其内容极其可怕。
「把他交给我,法尔萨斯也有村庄被毁灭了,就在我们那里处刑吧。」
「但毕竟是在铎洱达尔被捕,他还想加害女王……对半开吧,他的身体。」
「竖着分开?你要左边还是右边?」
「啊,不过这么一说,还得考虑其他国家的情况。分成九份吧。」
「不对,塔伊利发生过两起,所以八份就够了。」
「那就再加上铎洱达尔,还是九等分。」
奥斯卡和瑞吉斯淡然进行着对话。然而从他们背后传来的女人声音,制止了正用阿卡西亚比划着怎么切割的法尔萨斯国王。
「请不要在我的房间里搞这种事。会染上内藏的臭味好吧。」
「这里已经到处是血腥味了哦。」
「味道渗进去会更麻烦,地毯也得处理掉。」
治疗好伤口,缇娜夏换了一套衣服,随后在完成了朵莉丝的解咒后回来了。原本解除诅咒可能还会花上一些时间,但这次抓住了施咒的本人,经过奥斯卡可以说是拷问的一番询问后,她也了解了相关的构成,顺利地解开了诅咒。
缇娜夏走到巴尔达洛司的身旁,在他脑袋边蹲下。
「好了,我还有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做瓦尔托的男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奥斯卡和瑞吉斯的表情瞬间有些扭曲,但巴尔达洛司咽下了夹杂着血液的口水,一边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
「嗯?那也没什么。我烦恼怎么才能抓住你已经很久了,你自己送上门来倒也正好。谢啦。」
看着满脸笑容的她,巴尔达洛司的嘴边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拒绝了我,总有一天你会在孤独中后悔的。」
「那是不可能的。」
干脆地回答完,缇娜夏用右手触摸巴尔达洛司的额头。
暗色的深渊窥视着男人的眼睛。
「我从不曾恐惧孤独。」
——它如同伴随自己前行的影子。
她从未觉得孤独可怕,也从未忌避过它。
她从懂事起便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
真正填补了她心中深切空虚的,只有十三岁时遇到的那个人。因此,无论她会迎来怎样的未来,即使那里存在后悔,她也绝不会后悔选择了他,因为这就是她所到达的终点。
「而且……我才不会选择软弱的男人。」
缇娜夏嫣然一笑。
自己的确是个会杀人的人,也是会觉得战斗很有意思的那类人。
但现在她也将继续为此使用自己的力量,没有任何迷茫。
看到眼前凝聚的力量,巴尔达洛司的表情抽搐着。
毫无怜悯之心地眺望着他的表情,缇娜夏低声对他说道。
「再见。」
尖叫声划破黑夜。
缇娜夏用压倒性的力量控制着剧痛中的男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
「刚才那招把他人格也破坏了吗?」
「那样的话就没法继续审问他了。只是把他身体里的魔力搞的乱七八糟而已。我在他体内也布设了构成,快自然恢复时就会再次撕裂他的魔力。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挺痛的,要继续保持正常确实有点不容易。」
缇娜夏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回答了奥斯卡的疑问,随即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现在两人并不在铎洱达尔,而是在法尔萨斯城堡中奥斯卡的卧室里。那之后,瑞吉斯为了整理房间和安全上的考虑,把处理完后续事宜的缇娜夏推给了奥斯卡,让他带回了法尔萨斯。
而巴尔达洛司将在审明所有罪行后,再向各国通报这一情况。之后如果没人有异议的话,铎洱达尔应该会将他处理掉吧。
奥斯卡用她带来的梳子梳着趴在寝床上的缇娜夏的头发。她扭过头略显讶异地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越梳越有光泽,感觉挺有意思的。好像在整理猫毛一样。」
缇娜夏眼中露出了呆然的神色,随即用手捂着嘴微微打了个哈欠。因为发生各种事情,现在比她平时睡觉的时间晚了三个小时。她完全没有明天可以顺利起床的信心。
另一方面,与赖床完全无缘的国王继续给出了可以说是冰冷的警告。
「话说回来,你再大意也要有个限度。不要让别人随便进入自己的房间啊。」
「一开始也没那么认真地怀疑他。再说你也会出入那个房间,我觉得某种意义上那里是最安全的房间。」
「你啊……」
她知道奥斯卡通常来访的时间,所以完全没有担心。不管发生什么,只要等到那个时间就没事了。她俯着脸把自己交给了睡意。但奥斯卡从边上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痛……」
「不管怎么说,你看到他的瞬间就该反击!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唔。不是没受什么大伤嘛。」
「我的心情会变差。」
放下梳子,奥斯卡仰卧在床上。蓝色的双眼瞥了她一眼。
缇娜夏在他身边俯着脸吐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奥斯卡。」
「怎么了?」
「我今天被说成是一个会享受战斗的人,还被说是靠着吞噬别人而生存的呢。」
「胡说八道。」
「是吗?」
「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杀人就会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轻而易举或者费尽力气,并不意味对于杀人这件事的迷茫就会变化。不如说你是会更加迷茫的那种性格吧?而且你的力量和其他人的差距太大,战斗中基本也没什么机会感受高扬感吧?」
「……奥斯卡。」
——为什么他能如此看透自己呢。
处决罪人时,排除敌人时,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对使用力量感到犹豫。
但也只是她这么觉得而已。实际上,她脑中的经常会闪过因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而带来的不公平。
然而,就算有人抵抗了她的力量,就算费劲功夫才杀死对方,杀人这件事本身就会变得正当化了么?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被人讽刺,这是没办法的。但这份力量全都在她的统御之下。
魔力中并不存在人格。真正应被叩问的,是使用它的意志。
所以,无论迷茫或是畏怯,她都会继续下去。就算她会选择不做,就算她会对牺牲感到害怕,也绝不会却步不前。她在很久以前就这么决定了。
「想迷茫就迷茫吧,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总有必须杀人,或者必须背负些什么的时候。但是,你能承受这些,不是吗?」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禁不住苦笑起来。她几乎从没见过他迷茫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他的一个强大之处,同时也正因拥有这份强大,他才能够这么温柔。
「你果然不会说……『把负面的东西看成正面的』,这种乐观的话呢。你口中只有万物本来的样子。……我喜欢你这一点。」
绝望不会成为希望。
但他能让她就这样跨越绝望,他会为此而支持她,给她以力量。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与他分享这一切。
意识到与他相遇后逐渐变化着的自己,缇娜夏露出了微笑。她双手撑起了困倦而沉重的身体,望向自己的未婚夫。拥有与刚入夜时的天空相同颜色的双眼回望着她。让她只想无条件地遵从那双眼睛。
她并非在寻求理解,安宁和热情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她想要的,就是他。
缇娜夏闭上眼睛,像是要想传达自己精神中的热度一样吻着他。双唇分开后,她俯视着他秀丽的容貌。
「……总觉得有点起了色心。」
「你啊,小心我收拾你哦。」
看到奥斯卡露出从心底不愉快的表情,缇娜夏不由笑出了声。她把身体紧贴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
少女隐藏起气息,在月光照耀下行动着。因为城都里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情况,最终她花了三个小时左右把所有的地点重新看了一遍,再用转移回到了宅邸中。
瓦尔托等在房间里,看到她回来后便开始沏茶。
「情况怎样?」
「城都那边被人设置了奇怪的构成,我把它们都解除了。应该是个会在事先定好的时间燃烧周围建筑物的构成,但如果真的让它这样做了,我们这边就麻烦了。」
「哦,能够瞒过铎洱达尔的监视,这人本领还不错嘛。」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竟然擅自连到我们的构成上来。」
密菈莉丝皱起了眉头,瓦尔托苦笑了一下。
「幸好赶得上。如果我们现在被发现就麻烦了。谢谢你,密菈莉丝。」
被他道谢,少女的脸红了起来。顾不上脸上的红晕,密菈莉丝慌忙装出平静的表情继续说道。
「其他的构成我也全都检查了一遍,基本上都很完美,成长地很顺利。」
「太好了,辛苦你了,谢谢。」
瓦尔托笑得很高兴,但少女的表情中露出了些许阴霾。
「这么做真么好吗?没问题么?」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当然没问题。我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不会消失吧?」
密菈莉丝将心中一直怀抱的不安诉诸语言。
但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笑着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密菈莉丝。
密菈莉丝没有接下它,而是直直地看着那个男人。
「请认真回答,瓦尔托。不然我不会行动的。」
「……如果没有遇上我的话,你应该能过得更幸福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密菈莉丝。我很清楚。但不管重复多少次我都会与你相遇,也想要与你相遇,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现在就是最后一次了。对吗?」
「嗯……是啊。」
瓦尔托笑了,他的表情因为窗外月光的影响看不太真切。密菈莉丝有些不安,但还是接下了茶杯稍微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有点苦涩。
瓦尔托闭上眼睛。
「准备都完成了。但在那之前,必须再确认一次。」
拿起自己的杯子,他转身背对少女。
他抬头仰望空中的明月,那里有着孤独、永恒、但又美丽的光辉。
「如果她没法超越外部者的力量就麻烦了。要是她做不到,其他任何人也做不到。让她在再积累一些经验吧。」
「她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不会失败吗?」
瓦尔托微笑着看着微微噘嘴的少女,愉快的说到。
「我很了解她,远比现在这个法尔萨斯国王了解她。即使过去被改写,也只有她才是最强的魔女,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一直等待的那张王牌。」
命运不会停留,就算它的轴心剧烈晃动,也仍会继续向前转动。
为了能够稍微左右它的目的地,男人不断地挣扎至今。而现在,他也仍站立在不知已经是多少次的战斗的中央。
3 过去的骄傲
耳语动摇人心。人只会听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人心也会被甜言蜜语打动。
但这些也不能被一概而论为「软弱」,瓦尔托很清楚这一点。只要人还活着,就想当然地会依赖希望。比起悲伤更想要喜悦,比起痛苦更想要快乐,这都是人之常情。对于无法看到未来的人,这种无知正是他们之所以能继续前进的救赎。
但对他来说,对于已经不再拥有这种救赎的他来说,只能把一切都压在那唯一的希望上。为此他可以不断地践踏他人。反正只是个会被改写的世界,痛苦与希望迟早都会被消除。
瓦尔托在森林的深处找到了这个小小的洞窟入口,叹了口气。
「是这里吗?真是完全没有人走的路。」
洞窟入口被茂密生长的树木完全遮住,根本没路通往这里。他依照先人的记录转移到附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他用魔法烧掉入口附近的树木,把手放在眼前的防止别人进入的结界上。
「真是够坚固的,看来得费点时间。」
瓦尔托为了将结界无效化而开始咏唱。结界厚的像铁壁一样,随意的手法是无法破解它的。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在漫长的咏唱后总算解开了结界,周围已经变暗了。瓦尔托耸者肩膀喘了几口气,走进洞窟内。
在弯曲狭窄的通道前方,是他此次的目的地。
一个美丽的女子睡在石质台座上,她有一头明亮的茶色卷发,怀中抱着一个古老的椭圆形镜子。
他想要的就是那面镜子,门口处的复杂结界也是为了不让人带走镜子而被施加在这里的。瓦尔托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好了,就看能否不吵醒她,只把镜子带走了……」
他做的准备有两个,这面镜子便是第二个。如果先人的记述正确,那只要镜子不被破坏,她就不会醒来,如果错误的话,也不过是自己送命而已。
瓦尔托调整呼吸,再次开始漫长的咏唱。
世界也再次开始转动。
※
今年最后的一个月也只剩一半了,临近年关的法尔萨斯城中,正展现出充满活力的热闹景象。
新年后一个月即将举行国王的婚礼。虽然现在城市里就已经开始显现欢庆的气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这场婚礼。住在城堡附近一间大宅子里的一名女子,就是用无趣的眼神看着热闹街道的其中一人。
她今年二十岁,并非这栋宅子的正统继承人,而是身为贵族的父亲与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她的母亲是冈杜那人,她也出生在那里,在十三岁前还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多亏这样,她成功躲过了震撼整个法尔萨斯的大量儿童失踪的事件,在她过了十三岁,母亲去世的时候,就被身在法尔萨斯的父亲收养了。
「如果可以回卷时间,吗……」
她用手指卷起自己长长的金发。
虽然她并不想回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很近,但现在却很遥远。他最后一次与她说话时,她就感到两人此生不会再度相交。
原本他们之间便没有什么恋慕的感情。有的只是对对方的好奇心和尊重这两种不同心情的交错。所以虽然现在已经分开,但她并没有任何悲伤与悔恨。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偶尔想起这件事,回忆起不愿再见的那个面容。
已经快半年了,她也觉得差不多该忘记这件事了。
但是,她强烈如此希望的同时,也隐约明白。
恐怕自己一生都再也无法忘记他了。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听信那个奇怪男人的话。
※
打个比方,假设这里有一片小小的森林。
森林里面生存着动物、虫豸、还有树木,森林缓慢地变动,但始终保持其本质。
但是,忽而有人对那片森林感到了兴趣,开始观察它,做起实验的时候——森林就变成了一处箱庭,开始变化。观察者的存在使世界变质为箱庭。
而生存其中的虫子们,又到底有没有逃脱箱庭的力量呢。
缇娜夏正感慨地眺望着一个箱庭。
这个巨大的箱庭是模仿大陆而作,边长大约是三个成人两手伸直的长度,铺满整个桌子的箱庭中,还有一座小小的铎洱达尔城堡。
「工匠们可真厉害。」
「这是花了半年的作品。不过杜尔扎那边之后还需要做些修改。」
瑞吉斯笑着回答。箱庭中显示了大陆全体势力的情况,是今天才交付给城堡的。缇娜夏眯着眼睛看向以鲜艳颜色的线和金属零件区分的国界线。
拥有最广阔领土的,是位于大陆中央和南部的法尔萨斯。
法尔萨斯与铎洱达尔的东边国境相邻。此外,塔伊利和其他几个小国也与铎洱达尔接壤,其中有一个叫玛葛达鲁西亚的小国。
女王一一确认了这些国家,点了点头。
「以前城都以外几乎没有人住呢。」
「您是指魔法士的数量在增加吗?」
「单纯也由于人口整体增加了吧。后来也吸收了很多塔伊利出身的魔法士。」
而此事的契机是她四百年前采取的政策。也正是由于开始接受被塔伊利迫害的魔法士,塔伊利才会进攻铎洱达尔。自那场战争以来,铎洱达尔再也未曾卷入战争的旋涡。这也是由于大家都知道这个国家拥有注重魔法的特异性质。现如今的铎洱达尔既走在魔法研究的最尖端,也会同时回应来自其他国家的魔法相关的咨询和调停。
瑞吉斯看着本国的国境,和气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与法尔萨斯联姻之后,我国也就稳如磐石了。请您努力笼络对方吧。」
「我会努力的……但关于这一点请不要过于期待。」
她的未婚夫虽然会听从她私人方面的要求,但绝对不会在对公方面有所退让。结婚以后,这一点应该也不会变化吧。不如说一想到他蛮不讲理的做法,缇娜夏就有些生气。
好像是因为这些对话想起了一件事,瑞吉斯确认了下时间说到。
「差不多到了该试穿婚纱的时间了吧?我送您去。」
「啊,没关系,我会转移过去的。谢谢。」
婚纱由法尔萨斯的裁缝负责,缇娜夏也因此会经常去法尔萨斯城进行试穿或者调整。
离她退位且同时嫁到法尔萨斯的人生转机还有一个半月。
岔路口已经近在眼前。
「陛下您不去看缇娜夏大人的试穿吗?」
听到发小这么问,奥斯卡的视线从文件中抬了起来。
「现在就看的话,当天的乐趣不就减少了么。再说了,那家伙穿什么都很合适。」
婚礼的准备进展地相当顺利。当然这件事是在与铎洱达尔合作的基础上进行的,但从工作量上来说,迎娶王妃的法尔萨斯需要做的事要多得多。奥斯卡同时处理着这些事与日常工作,忽而道出了疑问。
「说起来,是不是应该邀请一下拉维妮娅?」
「这,这种问题请不要问我。」
诅咒了法尔萨斯王室的魔女,就是奥斯卡的亲生外祖母。
拉扎尔听到主君的话不由退缩,前阵子还差点被拉维妮娅杀死,不知他这究竟算是太过大胆还是满不在乎。奥斯卡对慌张的发小苦笑了一下,用笔帽按了按太阳穴。
「嘛,之后再问问看父亲吧。而且也不知道她住在哪。」
「不用向缇娜夏大人确认吗?」
「我觉得那家伙应该没有意见,不如说她也可能会反问难道不用邀请吗。」
与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奥斯卡不同,身为四百年前的人,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亲戚了。即便在原来的时代,她也在出生后就与父母分开长大,过着和家人无缘的生活。也因此,她反而会非常在意奥斯卡的血亲。
「魔女……」
拥有巨大的力量,立于世界阴影中的存在。
他身上流淌着世界仅存三人的魔女的血液。而即将成为她新娘的女王,以及将来他们之间诞生的子嗣,也都拥有这种庞大的力量。
但奥斯卡认为,无论个人的力量有多大都无法改变世界。他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还有他们的孩子们都终将会埋没于历史之中,而他们的血脉及力量也会逐渐淡薄。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遗憾,只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奥斯卡答应了一声,来访者就走了进来。缇娜夏穿着膝盖长的白色礼裙,在他睁圆了眼睛的时候提了提礼裙的裙摆。
「奥斯卡,快看快看。」
「这就是婚纱吗?脚都露出来了。」
「不是的,不久前开始正式布料的缝制,这是用之前粗缝时候的衣服修改的,正式的婚纱会更长一些哦。」
缇娜夏这么说着,原地转了一圈,裙摆的部分呈圆形展开。纤细的脚部线条变得更明显,让奥斯卡皱起了眉头。
「你真是个小孩子……」
「啊,为什么?不合适嘛?」
「很合适,很可爱。」
他站起身靠近未婚妻,随即双手伸进满脸笑容的未婚妻的两侧肋间,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像是逗小孩子一样转了几圈。他出乎意料的动作让她发出了「咪呀——!」的叫声。被放回地面的缇娜夏摇摇晃晃地靠在奥斯卡胸前。
「这,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一副叫我理理你的样子。」
「虽然是这样……但也不是这样啦。」
看到缇娜夏鼓起了脸,奥斯卡笑了起来。他抱起她轻盈的身体,回到了办公桌的椅子前。缇娜夏坐在扶手上,开始阅读奥斯卡递给她的文件。
「是婚礼的安排吗?感觉很辛苦。」
「别说得像是别人的事一样,不过基本也都是法尔萨斯方面的工作。其实你带好自己嫁过来就行了。」
她只不过刚好是一国的王族,法尔萨斯以前也曾迎娶过没有任何身份的王妃。结婚当天她身上的每一颗宝石,都是法尔萨斯准备的。
然而缇娜夏理所当然地指出了其他问题。
「当天的魔法警备准备怎么办?如果让铎洱达尔的魔法士入城会产生问题的话,就我来做。」
「你不准备当新娘了吗?」
「当然要当,但警备我也能做。在圣堂内部施加禁止魔法的构成吧。虽然也可以把整个城都都覆盖进去,但万一出现重病人就麻烦了。」
看到她坦然说着这些把文件还给了自己,奥斯卡不由眯起了眼睛。
「你即位典礼的时候也这么做了?」
「那时候没有禁止魔法,会让铎洱达尔的魔法士们很为难的。只是张开了感知,如果有人未经许可使用魔法的话,我马上就会知道。然后就只需制服他就行了。瑞吉斯即位的时候也预定使用同样的安排。」
「你要是真去制服别人的话,会引起巨大骚动的哦……」
不过,会出席缇娜夏即位典礼的人,一般也不会做这种鲁莽的事。毕竟她当场继承了十二位精灵。如果反抗她就会被杀——当时的现场就是这样的气氛。而现在她将带着精灵一起嫁到法尔萨斯。
奥斯卡瞥了一眼坐在扶手上抱着膝盖的女人。
「亏得铎洱达尔愿意放你走……」
「咦,是吗?但是像我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自己国家里不是更加不安吗?铎洱达尔里没人能够阻止得了我。」
奥斯卡在缇娜夏泰然自若的暗色眼神中,瞬间看到了一种无尽深渊的感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曾经凭着那份力量登上了王座。而在四百年后的今天,她的力量也仍远超必要。
所以如果铎洱达尔想要废黜她,仅靠他们的力量是无法实现的。
如果是这样,拥有阿卡西亚的法尔萨斯才是更有可能驾御她的一方不是吗?
也就是说——奥斯卡被看做是一个能够杀死她的人。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角,看了看缇娜夏,她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
「没事……」
只要没事就不会有问题。至今为止虽然与她有过一些小事上的意见分歧,但从未决裂。一定没问题。他们将共同度过平稳的一生。
奥斯卡想要拭去自己内心的不安,拉起了缇娜夏的一束头发。她因他的动作把脸靠了过去,他便吻上了她光滑的脸颊。
缇娜夏像少女一样满脸通红。
「欸,怎,怎么了突然。」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
拉扎尔的声音有些疲惫,奥斯卡回答他说「我没忘。」
缇娜夏从办公桌的一角拿起一本书。
「咦,你也读童话书吗。」
「这是作为城堡的资料买来的书,虽然没法全部看一遍,但我还是会读一些。」
「哦——啊,这是忘却之镜的故事。这个故事到了现在的时代也还没搞明白原因啊。能够吸收悲伤的镜子,我觉得应该是精神操作系的魔法具吧。」
「这难道不是编出来的故事吗?」
「是吗?我出生前就有这个故事了。」
她发出单纯无邪的感慨声,啪塔啪塔地翻阅着童话书。奥斯卡看到未婚妻这副模样,只得微微苦笑。
两周后即将迎来新年,估计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忙于工作吧。但只要一想到这之后就与她共度的未来等在前方,再麻烦的工作也不会让他感到辛苦。能够与渴望已久的那个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即将开始。而现在,也只能相信着那一天的到来,继续前行。
※
玛葛达鲁西亚是位于铎洱达尔以南的小国。国土基本被森林覆盖,不大的城都以及不到二十个村庄分散其间。这些村庄大部分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过着和平的日子。
玛葛达鲁西亚的西南方被高山和深邃的森林包围,甚至没有开拓道路。能够通过街道来到这里的只有邻国铎洱达尔。但也正因如此,玛葛达鲁西亚只需维持最低限度的军备,便能在几百年间无需担心外敌。毕竟魔法大国原本就建立于广阔的荒野之上,对进一步扩大领土也一直漠不关心。
在战乱不断的大陆东部小国中,玛葛达鲁西亚也经常被揶揄为「铎洱达尔的尾巴」。但玛葛达鲁西亚的人民完全不在意这些揶揄。大多数人都认为平稳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这天离新年还有一周。
玛葛达鲁西亚的王妃婕玛因为丈夫一直没有起床而感到疑惑,便来到了他的卧室。
国王乌贝托五十多岁,身体十分健康,一直精力充沛地工作至今,虽然他不太聪慧,有时偶尔会沉浸于空想,但也因为优秀的为人而受到国民的仰慕。
「陛下,您身体还好吗?」
昨天久违的有来自他国的商人到访城堡,国王对那些珍贵的古董道具很感兴趣。他还买了好几个商人推荐的东西,心情十分不错。
今天是突然身体不舒服了吗?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王妃感到有些不安。她靠近寝床,反复摇了摇他的身体,但国王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王妃的脸色逐渐发青。
「陛下……来人,来人啊!」
婕玛冲出房间想要喊人。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寝床的里侧——一面古旧的镜子落到了地上。
※
新年庆典即将到来之际,缇娜夏正在政务室里处理公务,看到一个紧急的报告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时期……」
「据说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陷入了迷之昏睡,没有发现异常却一直醒不过来,他们怀疑这件事魔法有关。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帮忙调查一下。」
雷纳特淡然地说完这些,便把对方的书信交给了女王,她浏览了一下其中的要点。
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于昨天倒下,医师和国内的魔法士都没能找到原因,于是就抱着微小的希望向铎洱达尔求助。
缇娜夏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呢,还是得看一下才知道。」
「要派出使节去调查一下吗?」
「不,不确定性太大了有些危险,我今天去一下。」
看到主君干脆地说完,雷纳特不改表情地提出了忠告。
「陛下您突然直接过去吗?毕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情况,也可能是为了吸引陛下过去的陷阱。」
「也是……那就带一些人一起同行吧,这样可以吗?」
听到她这个有些微妙,算不上是回答的回答,雷纳特面露苦色。
看到眼前臣下的模样,缇娜夏露苦笑了一下。
「现在对铎洱达尔最重要的人是瑞吉斯,我只是个过渡的王,而且……就算是陷阱,我也有自信能回得来。」
退位时间提前后,两人之间的交接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进行着。就算现在缇娜夏发生了什么事,瑞吉斯也能够顺利地继续治理国家。听到女王如此明快的发言,雷纳特苦涩表情仍旧没有变化。
——对于自己过渡性身份的自觉,以及对于自己强大力量的自信,使得她很轻易就会行动。
然而确实,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比她更能胜任与魔法相关的案件。雷纳特深深吸了口气,回看缇娜夏。
「我明白了。但是相对的,请您向法尔萨斯国王说明这件事后再出发。」
「唔哇……变成这样了吗。」
即将娶走她的那个男人,是她最大的弱点之一。
并不是说他很弱,而是缇娜夏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毕竟她每次发生些什么后总是惹他生气被他训斥还一直没有改观,她的表情逐渐痛苦。
但她好像还是决定这件事不能放任不管,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呜—我知道了……好郁闷。」
「总比被他发现之后挨骂要好吧。」
「哪边都不好啦。」
缇娜夏抱怨了一声,把未处理的文件安排给瑞吉斯,让雷纳特去挑选同行者,随后转移前往法尔萨斯。
「——就是这样,我要去趟玛葛达鲁西亚。」
「什么叫——就是这样?」
「好痛好痛好痛!」
奥斯卡揪起女人的耳朵。缇娜夏在他处理公务时突然出现,随便说了几句话就竟然立刻想要逃回去。
她现在被扯着耳朵半哭半闹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国的女王,甚至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的肉体年龄只有二十岁,但实际年龄早就超过四百岁了。如果真的表现得和她实际年龄一样,那也挺麻烦的。
奥斯卡终于放开了她的耳朵,改而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盯着她含泪的暗色双眼。
「你啊,新年也快到了,离婚礼也只剩一个月多一点,为什么还要和这种奇怪的事情扯上关系?」
「呜呜,是对方找过来的呀……」
「别管它,别去。」
「这样也不太好。」
虽说是个小国,但玛葛达鲁西亚毕竟是铎洱达尔的邻国。不能无视他们直接提出的委托,而且也是人命关天的问题,需要抓紧时间。缇娜夏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他。
「我只是去看一下。」
「那你说说看至今为止卷入了多少麻烦事?」
「呜—」
奥斯卡毫不动摇的承受着她略带怨恨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他嘭的一声敲了敲缇娜夏的头。
「嘛知道先来说一声也算改善了。带上精灵一起去,还有晚上要回来。」
「我可以去了吗?」
「我没有阻止你的权利。」
私人的一面姑且不论,但在对公的一面上,两人的立场是对等的。这种事也管的话就是干涉内政,他也只能多加叮嘱。
缇娜夏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像个孩子似的点了点头。
「我去去就回来哦!谢谢!」
她开心地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随即转移消失。看到她突然离场,奥斯卡只得露出了苦笑。
「真是个小孩子……」
完全无法想象她会成为怎样一个妻子。难道一辈子都会那副模样吗?
想起必要时会散发出恐怖的威圧感的她,两者之间的落差让他不由发笑,奥斯卡又回到了对于新年庆典的准备工作中。
※
异变在他们到达玛葛达鲁西亚前就已经发生了。
最终与缇娜夏同行的,是帕米菈和两名武官。缇娜夏轻松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准备召唤精灵中的一位。但是不管等多久,那位精灵也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森?怎么了?」
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从未出现过精灵不回应她的召唤的情况。缇娜夏慌忙与其他所有精灵进行联系,最后发现消失的只有森。缇娜夏转而召唤了米拉,脸色发青。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基本不会在一起,所以我也不知道。但这很奇怪,完全不可能发生,不回应缇娜夏大人的召唤是违反契约的。」
他们站在城堡的转移阵前,全体陷入了困惑。米拉想了一会儿,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来不了的情况,也只能这么认为。因为契约还存在,所以应该还没死。」
「……伊兹、卡尔、赛哈,能帮我去找一下森吗?」
听到主人的命令,没有在场的几位精灵传来了遵命的意志。虽然缇娜夏的脸上仍旧笼罩着抹不去的不安,但还是收拾心情对臣下们笑道。
「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陛下……」
「没事的,赶紧出发。」
与刚刚还停留在脸上的惊慌表情不同,她现在露出了毫不动摇的微笑,但这绝非她的真心。只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
女王感受着那些东西的重量再次站好,踏进转移阵中。
这是一百五十年前,在铎洱达尔和玛葛达鲁西亚两国同意下设置的转移门,它与玛葛达鲁西亚的城都直接相连。
缇娜夏一行人与收到消息前来迎接的卫兵们一起来到城堡的正门。前来迎接的是王妃婕玛和几位重臣,婕玛惶恐地向看起来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王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劳您来此,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原因……」
「您不用介意,接受这类咨询也是铎洱达尔的职责所在。那就请让我马上去看望乌贝托王,可以吗?」
「当然,我带您过去。」
婕玛拉起沉重的礼服下摆转身走去。一行人跟在她身后进入城堡。
玛葛达鲁西亚的城堡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仍是用良好的素材精心建造而成。现在城堡内充满了不安的气氛,毕竟国王正陷入不明原因的昏睡。
能帮到他就最好,但不看到本人也没法了解原因。缇娜夏边走着边想着这些。这时婕玛突然停在了大厅的入口处,她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借着身边武官的手好不容易站稳。
「你是谁!为什么擅自闯进这里!」
婕玛严厉斥责。
但是那个伫立在宝座前的年轻女子一动不动地冷笑了一声。
缇娜夏从后面望向她的身影。
那个可疑人物是位拥有及腰亮茶色卷发的美女。琥珀色的双瞳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眼眸中隐约可见挑衅般的意志。她双手拿着一张纸抱着胳膊。
「初次见面,婕玛。你不用担心王的情况,他只是暂时睡着了。」
「我在问你是谁!」
「我是露琪亚,是王睡着期间的代理人。」
「代理……?」
露琪亚的嘴唇翘起,弹了弹手里的纸。那张纸在空中轻轻飘荡着来到婕玛的身边。她看向纸上的内容,几秒后双手缓缓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是国王的笔迹吧?不用担心他。」
那张纸上说明了露琪亚是值得信任的人,以及在自己无法行动的时候全权委托于她。话虽如此,她对婕玛来说也是个陌生的,来历不明的对象。
王妃毅然决然地抬头。
「如果陛下真的没事的话,我想听陛下亲口说明这些事!请你让开。」
「婕玛,你听不懂吗?」
低沉而迅速的问题,她的口气中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沉重威严感。婕玛不由得缩起了身子。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射性地害怕,王妃屈辱的扭曲了脸。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从对面的门走进来一个初老的男人,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
「加斯帕罗!快想办法对付这个女人!」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缇娜夏小声询问婕玛。
「那位是?」
「他是宰相,已经任职二十多年,陛下和重臣们都十分信赖他。不是会被那个陌生女人随意操弄的人。」
婕玛这么说道,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宰相。但是他叹了口气,面向王妃说道。
「王妃大人,很抱歉我不能那样做,露琪亚大人才是目前执掌王权的人。」
「你说什么?」
除了露琪亚和宰相,现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面对慌乱的王妃,宰相再次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从里面走出两个士兵。
「我明白您很担心陛下,但您也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你们带王妃回到房间里去!」
「等,等一下。」
士兵们无情的从两侧夹住王妃,半强拉着她离开了这里。
剩下的只有铎洱达尔的诸人以及带领他们过来的重臣们。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帕米菈和其他铎洱达尔的武官们感到十分困惑。
只有缇娜夏和米拉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露琪亚。
露琪亚琥珀色的眼睛看向缇娜夏。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麻烦您跑了一趟,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请回吧。」
「……你是魔法士?」
「是又如何?」
问题被直接弹了回来,缇娜夏扬了扬眉毛,稍微犹豫了两三秒后继续问道。
「能让我见一下国王吗?」
「不需要。」
「是因为见不到?」
缇娜夏的反问中让人感到些许冷意。但露琪亚嘴唇轻笑。
「王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与铎洱达尔女王见面的程度,合适的时候会他亲自去拜访您的。」
「不必了。」
缇娜夏的表情歪了一下。
她清醒了意识,庞大的魔力开始在身体中脉动。
但这时缇娜夏察觉到了多个凝视自己的视线,从大厅深处的门扉对面,以及更后面的地方,有许多士兵注视着缇娜夏等人。
从他们的表情上感受不到感情,那副模样看起来只要有命令就会随时拔剑。看到这个情况,缇娜夏收敛了力量,用冰冷的视线盯着露琪亚。
「……那么,我们今天先回去了。期待不久后能再次见到您。」
「招待不周,失礼了。」
露琪亚傲慢的话语声中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缇娜夏隐下感情转身离开。脸上露出了为了让臣下们安心的笑容。
站在王座上的女人的视线一直盯着原路返回的女王的后背。
雷纳特瞪大眼睛迎接了出发不久就回到铎洱达尔的一行人。
缇娜夏回到政务室,让护卫的士兵们退下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个有点不太妙……」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
帕米菈指的是那个自称「露琪亚」的女人,缇娜夏在椅子上抱起双膝。
「不知道国王的那份委托书是不是真的,但那个女人真的很不妙,她拥有……和我、和魔女差不多的魔力量,太不正常了。」
「欸……」
雷纳特和帕米菈脸色发青,缇娜夏的叹息落在了膝盖上。
「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怪人……好像又要被奥斯卡骂了,真是的。」
听到在椅子上抱着双膝的女王的话语,雷纳特总算提出了疑问。???????????????
「和魔女差不多的魔力……真的有这种人嘛?」
「准确来说缇娜夏大人的魔力量更大一些,但强度不是光靠魔力来比较的,所以无法明确对方的水准。我认为暂且撤退是正确的。」
米拉轻描淡写地,但仍略显苦涩的说着,她浮到了空中,直接坐在书架上。
提到拥有异常魔力的人,前阵子遇到的占卜师少女也是一样,但她至少没有表现出露琪亚那样明显的敌意,同时也有伊兹的保证。
然而,出现在玛葛达鲁西亚王宫里的她却不一样。女王交叉起纤细的十指支撑着下巴。
「她的目的难道是窃国?」
「可能吧,士兵们好像被精神控制了。那样一转眼就能掌握全国。」
「真是受不了……在这种年关时候。」
虽然缇娜夏想要至少把婕玛带出来,但当时也不是能那么做的情况。如果强行把她带走,弄得好也是与露琪亚开启魔法战,弄得不好可能会成为国家间的问题。
缇娜夏勉强抬起耸拉着的头,看向帕米菈和雷纳特。
「好想……排除掉她啊……」
「这个嘛……」
要说身为臣下的真实想法,应该是「只要对铎洱达尔没有危害的话就放她不管吧。」。但毕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面对沉默的臣下,缇娜夏仰望天花板。
「如果是拥有那种程度力量的人,与她成为对手前还是应该多思考一下对策。费徳菈那次也被她特殊的构成摆了一道。」
「她是真正的人类?别也是最上位魔族什么的。」
「唔……该不会真的是魔女吧。」
世界现存的三个魔女中,其中一个她认识,是她未婚夫的外祖母。
所以可以排除『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
剩下的魔女还有两个。
「『水之魔女』以及『封闭之森的魔女』吗?两个人都没见过啊。」
「向所有精灵都问一下应该能了解一些。水之魔女的构成好像是不可见的?」
「据说如此,真不想与她作对。」
只要是强大的魔法士,都会在构成上施加迷彩,好让对方的魔法士看不到。实际上只要缇娜夏有那个意思,普通的魔法士是无法看见她准备的构成的。但施加迷彩也需要相应的工夫,还可能被同等级的对手识破。
根据铎洱达尔流传的说法,水之魔女使用的所有魔法,其构成和使用都是完全不可视的。与她对上的人都在什么也没看到的情况下就被击败。如果这些是真的,她的确是最为麻烦的对手。
「另外,封闭之森的魔女是擅长精神系的魔法士吧?这也很让人讨厌。」
「魔族对上高等级精法很弱势,所以对我来说比水之魔女更讨厌。」
米拉露出了极为不快的表情。
与肉体和精神紧密结合的人类不同,上位魔族以精神为主体,肉体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概念的显现。也因此,精法对上位魔族比对人更容易发挥强大的效果。基于同样的理由,诅咒也更容易对他们生效,因而在与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战斗时,他们都瞬间被她的强烈诅咒无力化了。
缇娜夏托着脸思考。
虽然她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训练对精法的抗性,但对手是魔女的话也不知道能派上多大用场。更别说没有训练经验的普通人了。就连她的未婚夫,真与对方干上的话也很难判断胜负。
「……真伤脑筋。」
女王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了椅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
离今年结束还有一周,每个国家都有堆积如山的待处理事项。
尽管如此,奥斯卡还是匆忙完成了工作,比平时早一小时来到了未婚妻的房间。
从缇娜夏说「要去一趟玛葛达鲁西亚」已经过去半天,她那边没有传来任何联络,应该代表着没什么要紧的事项吧。不过他还是十分担心她。
「缇娜夏,你回来了吗?」
她的房间里有些昏暗,看不到人影,只有桌上的烛台摇晃着灯火。是房间主人还没有回来?奥斯卡犹豫了一下应该等在这里还是应该去找她,但随即听到了背后的开门声,回头看去。
白光透进房间,女子打开了浴室大门,略显疑惑地看着他。
「奥斯卡?今天好早。」
盘起来的黑发仍在滴水,她缠着白色浴巾,浑身散发热气,光着脚啪塔啪塔地走到男人身边。
奥斯卡略带挖苦地看着她。
「地板都被弄湿了,擦干净再出来啦。」
「啊——我会弄干的。」
缇娜夏用手上的毛巾裹住头发,回头看向刚才走过的地方。
只是一瞥,也没有咏唱,弄湿地板的水分便蒸发消失了。奥斯卡注意到她白皙皮肤上的水滴也紧接着消失了,不由睁圆了眼睛,摸了摸她的脖子和后背。
「咿呀!你在做什么!」
缇娜夏怪叫着往后跳去,他看着自己的手,不可思议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把体表加热蒸干了那些水分,但好像也不热。」
「那样做的话会死的啦!只是干涉了那些水分而已。」
「原来如此,还真方便。」
「真是的……很痒的啦。」
缇娜夏全身轻轻抖了一下,接着把头发放下来开始弄干头发。奥斯卡苦笑了一下,伸手抱起她轻盈的身躯,和她一起坐在床边。
结果她坐在了奥斯卡膝盖上,用略带稚气的眼神看着他。
「衣服会弄湿哦。」
「没关系。」
柔软的身体中隐约传来一股花香。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羞耻感和危机感比较淡薄的女人,订婚了以后这一点也没有太大改变。手中的她体温比平时更高,肌肤也冒着热气,散发出让人难以逃脱的引力,奥斯卡感受着这一点,眯起了眼睛。
大约是不想弄湿他的衣服,缇娜夏加快了干燥头发的速度。很快湿气便从包裹着头发的身体的浴巾上蒸发了。她转移来一把梳子在手中,开始梳理干了的头发。
「最近你好像很乖嘛。」
「因为一直被骂啊!」
「还不是因为你太横冲直撞。」
听到他的指责,缇娜夏像个孩子似的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她知道他不断反复强调这些,都是出于他爱情的另一面。奥斯卡吻了吻她白皙的肩膀。
「过完年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要不干脆早点来法尔萨斯生活?只要房间相连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
「欸?你不是讨厌早上叫我起床的吗?」
「我会叫醒你的。」
只要她能马上成为自己的妻子,这也不是什么大麻烦。虽然他因为精灵术士的力量会变弱,一直忍耐着没有夺去她的纯洁,但如果房间能连在一起,现在的形势也比较和平。最重要的是她最近也很老实,那也不用非等到婚礼不可。
不过缇娜夏本人好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听到他的回答后只是歪了歪头,把烘干的头发梳到背后。
「好了,我去拿衣服。」
「不用换了。」
他把准备起身的缇娜夏拉回到膝盖上,抓住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一下。
带着热度的身体仿佛从嘴唇相触的地方开始融化。
而个中温度,也有一半来自于自己的感情。
他想待她内芯也完全融化,再从中拾起那些不变的东西。他想重复这样的行为。而自己对她而言,应该也是一样的。
奥斯卡在她白色的耳朵边低声细语。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早点说。」
虽然以前得到过她的同意,但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准备放弃。不过,他想要得到她,想得连思考都麻痹了。
他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膝盖,确认着她柔软的肌肤。他的手滑入被浴巾包裹着的大腿。他微微抬起头俯视着她,她花瓣似的双唇回应道。
「没有,没有不愿意……」
暗色的双眼中满是可以将全部托付给他的纯洁。那里充满了快要满溢而出的柔软、荡漾的思念。
看到那样的双眼,奥斯卡感到了一种晕眩似的冲动,露出了微笑。他吻上她白色的喉咙,热情逐渐支配起他的所有意识。
微微颤抖的声音呼唤着他。
「但是……奥斯卡。」
「怎么了?」
「如果不先说的话,可能会被骂的,所以我想说一下……」
听到她充满热度,但又有些僵硬的声音,奥斯卡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抬起了头。
缇娜夏伏下长长的睫毛,闭上了眼睛。
「说说看。」
「我,我可能要和魔女等级的敌人战斗了。」
「…………」
女王宽敞的房间完全融入了夜晚的怀抱。
沉默像是凝固一样降临在两人之间。
长长的叹息之后,奥斯卡抱起缇娜夏让她坐在身边。他因涌起的头疼紧闭着眼睛,拍了拍女人纤细的肩膀。
「先把衣服穿好,我们再谈。」
「那个——其实也没关系哦。我反正魔力太多了,就算失去纯洁也——」
「把衣服穿好!是疏忽大意的我太蠢了。」
「……对不起。」
缇娜夏走向更衣室。奥斯卡则从她房间的酒柜里挑了瓶酒倒了一杯。虽然他平时没有房间主人的同意不会随便碰这些酒,但今天实在是想要消解这种郁闷的心情。但最让他生气的还是松懈了的自己。
「说不定我一辈子都无法对她出手?」
这句牢骚话意外很有现实感。比起让她诞下子嗣,如果因为她个人安全而放不下心,又或者不能完全相信两人自己的力量的话,这种未来还真的有可能到来。
但这些都还是未来的事。至少现在,在举行婚礼前他已经完全不想跨过那条线了。奥斯卡正准备喝闷酒时,缇娜夏换上了黑色长袖礼裙回来了。她提着裙子拖在地上的下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坐在他对面。
奥斯卡开口询问。
「好了,魔女等级的对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出这种事来的?」
「是这么回事——」
她简洁明了地说明情况。奥斯卡听着这些,皱眉思考着。
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拥有魔女等级力量的人,虽然是个小国,她也扔控制了一国的国政。这种情况就已经足够异常了。
到现在为止,这还只是他国的事。
「如果不会祸害到我们这边的话,就先放任不管吧。」
「雷纳特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我们毕竟不清楚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那里对铎洱达尔来说也是邻国,根据情况的发展,最好还是能尽快采取措施。」
虽然玛葛达鲁西亚与法尔萨斯没有接壤,但也不是那么遥远的国家。两国中间只隔着铎洱达尔,从城都间的距离来看甚至比冈杜那还要近不少。
奥斯卡忍住了想要把双脚放在桌子上的冲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但为什么是玛葛达鲁西亚?那个国家什么都没有吧。」
「嘛,确实,那里只有自然。」
「然后呢,你有没有问过其他精灵她是不是魔女?」
「啊……」
这个问题让缇娜夏显得十分郁闷,看到她混杂着不安和担心的表情,奥斯卡扬了扬眉毛。她用手按住了差点滑落的刘海。
「其实水之魔女是见过的。」
「精灵见过?」
「我见过。」
「啊……?你和水之魔女也战斗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面对哑然的奥斯卡,缇娜夏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之前不是是跟你提过『必中的占卜』的事嘛。那次在伊兹的介绍下,我找了一个小镇上的占卜师进行占卜,而那位占卜师其实就是水之魔女。」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伊兹告诉我的绝密,水之魔女与铎洱达尔的建国王好像是伴侣关系,是建国王把王位传承给下一任后才建立的关系,知道她身份的精灵只有三个。但他们全都保证了这是事实。」
缇娜夏抱怨了一声「如果伊兹能先告诉我就好了。」
这样的话,剩下的魔女就只剩一个了。奥斯卡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那封闭之森的魔女呢?有认识她的精灵吗?」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精灵应该和她认识,但他现在下落不明。」
「精灵也会失踪的吗?」
「不,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应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说完后,缇娜夏便萎靡不振地趴在了桌上,看到她的样子,奥斯卡皱起了眉。他也知道精灵对她来说并不是简单的使魔,而更类似于她的朋友。碰到这种神秘失踪的情况,也难怪她会这么郁闷。
「这样看来,那个女人是封闭之森的魔女的可能性很高啊。」
「哎,是嘛?」
「如果同时发生了两件看似相关的事,那就最好认为它们互有关联。如果失踪的那位精灵还在,应该就能知道玛葛达鲁西亚的那个女人是不是魔女了吧?」
「那个……的确是。难道他被魔女封口了?」
「只能说也有这个可能性。我也不知道。」
奥斯卡略显勉强地说道,魔女就不用提了,对于身为上位魔族的精灵们,他也有很多不了解的事。
「还有其他关于魔女的记录吗?」
在庞大的铎洱达尔的记录中,或许多少会有一些线索吧。缇娜夏被他这么一问,用手指抵在下巴上沉吟道。
「唔,基本上魔女都被认为是应该忌避的东西。就算知道她们的外貌或者名字也没有留下记录的习惯。莉奥诺拉——我杀死的那个魔女,也是在死后才留下了记录。」
「这样锕。」
「有可能认识她的人,也就只有特拉维斯,或者同为魔女的拉维妮娅……吧。」
两人都不是好应付的存在。前者虽然知道其所在但并不想与他接触,后者就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想到这里,奥斯卡想起了之前询问父亲是否要叫外祖母来参加婚礼时的事,「随你喜欢就好了吧?」从他当时的苦笑表情来看,父亲可能有魔女住处的线索。
「我来想办法找一下拉维妮娅,不许问特拉维斯。」
「欸?没问题嘛?」
「嘛应该没事,还有如果你打算做些什么的话,要先跟我说。就算是对面找上门来也一样,尽量立刻联络我。」
「先发制人呢?」
「你在说什么啊……」
从刚才的内容来看,对方还没有任何行动。先发制人也太过缺乏理由。
然而,看到奥斯卡苦涩的反应,缇娜夏却像是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歪了歪头。
「咦?为什么?魔女可是孤身一人就足以与一个国家为敌的人哦。」
这句话让奥斯卡想起了她的一个别称。
『杀死魔女的女王』——缇娜夏在四百年前,曾经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同时击败了魔女与塔伊利军。
拥有让人怜爱的美貌的她,理所当然似的说了下去。
「现存的魔女与大陆上的国家一直以来都保持了互不干涉的默契,是因为魔女的力量没有牵扯进国家之间的斗争。如果她们想要利用某个国家发动战争,就相当于同时与两个国家为敌,这种事绝不能视而不见。要在对方准备好之前先下手才行。」
「我明白你想说的事,但一旦越过这条线,前方就是一片泥沼,甚至还会影响大陆局势——」
说到这里,奥斯卡注意到她的双眼,不由心中一惊。
蕴含着黑暗的双眸,这是至今他也见过几次的,身为女王的眼神。
但现在她的双眼中带着他第一次见到的异样威压。
「你……」
她就是深渊,是能吞噬一切,睥睨一切的东西。
只要是敌人,就无需任何宽恕,她的这一面才是能杀死魔女的魔法士。
——或许还是趁着现在,把她的力量削弱一些比较好。
这一直觉在奥斯卡的脑中闪过,最好不要让她继续保持拥有强大力量的纯洁精灵术士的身份。
但他瞬间后便打消了这种并非来自于爱情或者情欲的想法。这不是身为她的丈夫应有的感情,这是身为这片大陆中一国统治者的想法。
所以……他不应该考虑这种事。
奥斯卡用尽量和往常一样的表情和声音说道。
「总之不行,你很容易马上做的太过。如果有什么事就麻烦了,还是算了吧,我放心不下。」
「好—吧。」
虽然她的口气还是有些别扭,但可能是对他为自己担心而感到高兴,她像往常一样露出了腼腆的笑容。看到缇娜夏的模样,奥斯卡内心松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的头。
「你真是麻烦不断。」
「毕竟铎洱达尔就是这样的国家,要解决与魔法有关的麻烦事。」
这么说来,身为阿卡西亚剑士的奥斯卡也有着需要不断去解决麻烦的立场。既然缇娜夏会成为他的妻子,也许结婚后他们也还会面临络绎不绝的战斗吧。
——即便如此,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不会输。
并非奥斯卡自傲,他真的这么认为,世上不存在他们两人无法逾越的困境。
※
对于瓦尔托来说,先人一步是理所当然的。
世界由已知与未知交织构成。随着不断地重复,前者的比例会变得越来越大。但即便如此,后者仍绝不会消失。世界的汹涌波涛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显露出不同以往的姿态。对于行走在这种世间的他来说,现实与梦境似乎都没有太大区别。
世界处处充满了不合理,被背叛的那些期待一直留在心中。
他也曾因灵魂中不断增加的创伤而感到倦怠,自暴自弃过。也曾因明了这么做毫无意义而重新来过。也曾想要忘记这一切。也曾想过像父亲那样提前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不断重复之后接受了自己的扭曲,终于能在自己的心中保持无风夜晚的湖泊般清澈的黑暗。而湖底里沉没着山一样高的放弃、悔恨和憎恶。但这些东西都无法从水面上窥知,那里只是倒映出天空中闪耀的明月。
事到如今,这些感情也终于成为他的王牌,起到了作用。
「——真是服了。不管怎么做总会出现计算错误。没想到那个镜子里竟然有结界,会发生这种事。」
「是不是因为你太贪得无厌了?」
「真是丢脸了。」
感受到密菈莉丝冰冷的视线,瓦尔托缩了缩脖子。他看着摊在桌上的大陆全图,眺望着铎洱达尔、法尔萨斯以及西南面的小国玛葛达鲁西亚,叹了口气。
「要是能趁着玛葛达鲁西亚国王的昏睡时单独接触外部者的咒具就好了。但那面镜子好像只发挥了一半的功用,多亏这样,诞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王。这次出现了非常多第一次发生的事,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真是麻烦。」
「自作自受。」
「对不起。」
密菈莉丝说的毫不留情,可能是心情不大好,她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瓦尔托一瞬间用非常爱怜的眼神看着她。
但他马上收回了视线。
「嘛不过没关系,棋子我还有许多,先让这位动一动吧。」
他闭起一只眼睛,指了指地图上的法尔萨斯城堡模型。
※
法尔萨斯的新年仪式顺利地结束了。
在严密的警备中,从神殿回来的奥斯卡结束了与民众的问候后回到了自己房间。如果是平时,他应该会直接前往缇娜夏的房间,但与在夜里举行仪式的法尔萨斯不同,铎洱达尔会在日出的同时进行国王的宣言。总是起不来床的女王应该会比平时早很多睡觉。现在这种时候再吵醒她真是太可怜了,他无法这么做。
去年底他一直忙于公务,但过完年后还会预计变得更忙。两周后有冈杜那的建国典礼,再过两周则是缇娜夏的退位与婚礼。
连奥斯卡都有点觉得眼花缭乱,但既然身为国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虽然他并不想去冈杜那的典礼,但一个月后的婚礼则是他盼望已久的。他对于这件事即将到来完全没有任何不满。
奥斯卡一边换着上衣,一边对空无一物的空中说到。
「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一瞬的空白之后,空中传来少女呆然的声音。
「你发现了?」
「因为有被观察的感觉,是缇娜夏的命令吗?」
「是的。」
伴随着简短的回答,红发少女出现在天花板附近。在十二只铎洱达尔的精灵中,她在缇娜夏即位前就跟在她身边,也是与奥斯卡最为熟悉的精灵。
他向米拉问起了前几天的事。
「失踪的那位精灵找到了吗?」
「完全找不到,好像也没回原来的位阶。如果那家伙在的话,就能确定她是不是魔女了。」
「他们之间战斗过?」
「那个嘛——他们好像曾经是恋人。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毕竟至少也是四百多年前了。」
奥斯卡深深坐在椅子上,从水瓶里倒了些水喝,仰望着天花板附近的精灵。
「但如果他们曾经是恋人,会不会背叛到对方那边去了?」
「那是不可能的,上位魔族无法打破显现时定下的契约。就算她万一用魔女的力量强行办到这件事,那时也会使契约破坏,而缇娜夏大人也会知道此事。如果他死了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虽然他没有死,但动弹不得?」
「应该是。都怪他随意行动,还让缇娜夏大人担心。」
听到米拉恶狠狠说出口的抱怨话,感觉她相比精灵同胞更重视主人。奥斯卡把水杯放回桌子上。
「精灵的行动大概能自由到什么程度?」
「嗯——基本上不被召唤的话就无法显现,就算主人身处险境也无法出手。」
「真是严格。」
「因为就是这样的限制,这些都是初代在订立契约时加上的。冠冕堂皇地说就是『想要避免因精灵的独断而干涉国政的情况』,直白点说就是『让人类自己决定人类的事吧』。我们说到底就是工具或部下。毕竟我们的力量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异太大,还是有这样的枷锁在身比较好吧?」
米拉的话中带着些许疑问,但奥斯卡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听到「力量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异太大」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未婚妻。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是没有主人的时候就可以随意行动,这一点上还挺自由的。当然不能随便进行战斗,但到处看看还是没问题的。嘛,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人会特意做这些。」
她不痛快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难同样身为精灵的某人的失态表现。奥斯卡翘起腿,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封信。这是对他送去内容的回复。
「先不说那边的情况,关于魔女的消息已经有情报来了。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好像可以给她寄信。这是拉维妮娅的回复。」
信里只传达了相关事宜,记载了封闭之森魔女的名字、容貌以及简单的性格和能力。听到他读出来的内容,精灵的表情眼见着扭曲了。
「什么啊……果然中彩了,真糟糕。露克芮扎,所以是露琪亚吧,原来如此。」
「虽然她好像应该是个对国家不感兴趣的魔女,这又是吹了什么样的风呢。」
「嗯?人类就是会变来变去的吧。比起这个,精神系魔法士才更让人讨厌。」
「怎么了,你不擅长应付这种?」
「不擅长是不擅长,但如果只是普通魔法士的程度也没什么大不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奥斯卡把信纸折起放在怀里。或许因此判断对话到此结束,米拉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消失了。
随着精灵的气息消失,只剩下他一人后,奥斯卡把信放进带锁的抽屉里。就算这件事对缇娜夏来说是十分明显的,但他也不想被她知道。
外祖母潦草的这封信的最后这么写着——「你对抗不了精法,老实地交给她吧。」
※
转眼间,新年后已经过去三天了。
第三天傍晚的天空十分通透,万里无云的蓝色天空正在逐渐改变它的颜色。
拉扎尔走在城堡的走廊里,透过窗户看着与主君眼睛同样颜色的天空。也许因此分了神,他差点在拐角处撞上了对面走来的人。他慌忙向右避开,重新抱好手上的文件想要道歉时,不由得愣住了。
「泽,泽菲利亚小姐……」
「好久不见,拉扎尔大人。」
拉扎尔对这位正以优美动作行礼的女性十分了解。她虽然有位身为大贵族的父亲,但却在法尔萨斯国外度过了童年时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她成为了一个拥有敏锐头脑但目光冷淡的人。她平时笑得很平静,但总会给人以对一切都不在乎的不安定感,主君或许也曾因此中意她。
但是她并不是现在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拉扎尔用探寻的目光凝视她。
「您来城堡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陛下致以新年的问候,陛下在哪里?」
泽菲利亚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金色头发,询问道。她美丽的蓝色眼眸深处给人一种并非如此简单的感觉,让拉扎尔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他毫无犹豫地开口说道。
「抱歉我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转达您的问候,请您回去吧。」
「哎呀,你还真是冷淡,我又不会吃了他。」
「您说笑了。我想陛下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不需要您再来问候吧。」
「嗯?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自己去找了。反正你也没有把我赶走的权限。」
女子开玩笑似的笑了笑,但拉扎尔却毅然地挺直了腰杆。
「这不是权限的问题。我也是那位的朋友。请您回去吧。」
「就因为我曾经是那位的情人?」
「泽菲利亚小姐!」
与满脸通红,声音变粗的拉扎尔不同,泽菲利亚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知道她与奥斯卡之间关系的人,包括他的发小拉扎尔之内只有仅仅数人。或许她的父亲也曾有所察觉,但他没表现出来。
这份关系在缇娜夏来到法尔萨斯时起就中断了,随即在秘密中被掩埋。现在忽然被提起这个关系,让拉扎尔直冒冷汗。今天晚上,再过三小时缇娜夏就会来法尔萨斯商量婚礼上的安排。他希望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让泽菲利亚回去,如果可能的话也不能让她与奥斯卡见面。
想要试探她难以窥见的真正用意,拉扎尔紧盯着她问道。
「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哦?只是随便来玩玩。这样吧,既然你这么不爽,要不你也加入好了?」
挑衅的话语,妖艳的微笑,拉扎尔因到她的话语中的不详感而扭曲了脸,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背,他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摔倒在走廊里。
※
奥斯卡在政务室处理最后几份文件时,才察觉到去传递文件的拉扎尔一直没有回来,他感到些许疑惑。看了下时钟,拉扎尔已经走了三十分钟了。只是把那些文件带到内大臣尼桑的房间,不可能花这么长时间。
奥斯卡觉得有些奇怪,准备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出去——这时正好有一位女官敲响了门扉走了进来。她道了个歉,同时传达了拉扎尔在国王的私人房间等他的信息。
「我的房间?怎么回事?」
拉扎尔虽然是他的发小,但不会擅自进入他的房间。缇娜夏倒是有这个权限,但她也不会在主人不在时进去。
奥斯卡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传言烦恼了一下,但仍旧按她所说来到自己的房间,直接打开了房门。
宽敞的房间里并没有拉扎尔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有一个女人背对着外面的月亮站在窗边。她注意到奥斯卡的气息,便慢慢转身朝他看来。她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屈膝行礼。
「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拉扎尔呢?」
「拉扎尔大人?我不清楚,是不是女官传错了话?」
听到她明显不过的谎言,奥斯卡不由咂舌。
如果是泽菲利亚在他的房间里叫他过去的话,他肯定会察觉问题。所以她才冒用了拉扎尔的名字。被这种无聊的手段摆了一道,王的心情急剧变坏。
「你来干什么?碰上什么麻烦事了?」???????????????
看到男人虽然生气但仍对自己表示了关心,泽菲利亚瞬间露出了非常悲哀的表情。
但那表情很快消失,她走到桌边拿起了放在上面的小酒瓶。
「这是我母亲老家那边制作的果酒,今年酿的是历代最佳。我想请陛下也品尝一下。」
她边说着边向玻璃杯中倒了一杯红色的酒,把它递给走过来的男人。奥斯卡接过酒杯眺望着它。
「真的只有这事?你不用客气,有话直说。」
「只有这事。请您享用。」
美丽的声音,淡淡的话语。
奥斯卡把酒杯举到月光下,嘴唇微微碰上玻璃杯沿。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倾斜酒杯,而是把它放回桌上。
「不好意思,还是过会儿再喝吧。」
「哎呀,怎么了?」
「并不是不信任你,但最近有很多可疑的事发生,见谅。」
「没关系。」
泽菲利亚微笑着向他靠近了一步,白色的手伸向男人的身体。
「您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吧。恭喜。」
「嗯。」
「与铎洱达尔缔结这样的关系,法尔萨斯也会更加繁荣。陛下可谓国王中的楷模。」
她带刺的话让奥斯卡皱起了眉,反手抓住了她向他肩膀伸过来的手。
「我记得之前也说过,我并不是因为那家伙的身份才选择她的。我更喜欢她本身。我不知道你在考虑些什么,但这种无聊话还是别再说了。」
听到这些,女人只是笑了笑。仰视奥斯卡的双眼中浮现出略显混沌的感情。
奥斯卡的声音越发冷淡。
「泽菲利亚,你把拉扎尔怎么了?」
「我刚才说了不知道哦。」
「那为什么那家伙还没回来,你还借用他的名字来喊我?」
「我只是稍微用了下他的名义而已,我也不知道拉扎尔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她看上去像是真的不知道,但回答的声音中还是隐藏着少许荆棘。奥斯卡感受着其中的不明朗,皱起了眉头。
她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不会表露真心的人。头脑很聪明,总是表现出一副俯瞰所有事物的冷淡模样。奥斯卡觉得她的这种地方和自己有点像,所以之前才会略微留心于她。无论是两人保持关系时,还是分别时,她的这副笑容都不曾改变,但她现在第一次在其中对他展露了一丝锋芒。
泽菲利亚深不见底的眼中露出笑意。
「其实我有一个愿望。」
「什么?」
「我想要陛下您。」
「不行,放弃吧。」
听到她散发着有毒花朵香气的愿望,奥斯卡立刻拒绝了她。
原本还是情人时,两人之间就谈不上有什么恋爱关系。也没想要利用立场勉强得到对方。他们只是因为互相评价不错,所以会偶尔见面。
但现在,曾经让奥斯卡中意的她的锐气,已经变成了可疑的模样。
而泽菲利亚却好像在享受他讶异的状况,扭了扭被抓住的手。
「那我就放弃好了。但相对的——」
抓住女人的右手中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奥斯卡立刻松开手一看,好像被尖锐的东西割破了,手腕上渗出血液。
他反射性的拧住泽菲利亚的手,女人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但露出了嘲笑的笑容。
「但相对的,请容我背叛您。」
她的声音十分愉快,而奥斯卡的视野同时开始变暗。
一切都逐渐远去。
意识陷入黑暗中。
这时,泽菲利亚用怜爱的眼神俯视着倒在脚边的男子。
※
缇娜夏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来到法尔萨斯。
她纤细的手臂中抱着魔法书,这是友人希尔薇娅拜托她的东西。
对于即将成为本国王妃的缇娜夏,希尔薇娅十分惶恐的想要不再麻烦她这些魔法上的问题,但缇娜夏反倒希望她能依靠自己,希望和她保持以前一样的朋友关系。
她问了问路过的魔法士,希尔薇娅好像在外面的庭院里。缇娜夏来到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庭院,除了希尔薇娅意外,同为宫廷魔法士的杜安和卡普也和她在一起,在魔法光明的照耀下绘制魔法阵。
「你们在做什么?」
「啊,缇娜夏大人!其实我们在思考能否让一个转移阵每一次转移都更改目的地。这样在可设置转移阵的场所不够大的时候就会很便利。」
「哦,挺有意思呢。」
缇娜夏站在三人身边,看向那个转移阵。这个构成可能由三人合作而成,制作得相当巧妙。
「做得很不错呢。但这样的话无法使用魔法的人就不能切换目的地了。必须通过魔法具才行。」
「是啊……我们也想做地更简单一些。」
「可以为每个目的地准备水晶,然后分别设置固有名称,再将构成封入水晶就好。根据嵌入的水晶不同,目的地也会发生变化这样……不过需要再调整一下构成。」
「啊,还可以这样!」
希尔薇娅道着谢从缇娜夏手上接过了书本。
对于设置在城堡中的大型转移阵来说,不能同时转移前往多个目的地反倒会产生问题,所以无法合并为一个。但如果是设置在房间里的简易转移阵就很有这么做的意义了。如果可以实用化,城市内的移动就会变得十分便利。
缇娜夏笑着向认真思考的三人挥了挥手。
「但这样一来,为了不让水晶被人擅自拿走而产生麻烦,必须增加一些扣锁的机关。」
「啊——这倒也是……感觉很可能会有人不小心把水晶带走。」
把很是认同这一点的希尔薇娅放在一边,缇娜夏凝视魔法阵。
「话说回来,这个真的做得很好。平时只需要最低限度的魔力用于维持,发动时还可以吸收周围的魔力以增幅效果。这样的话就算魔力不足也能发动它,顺利的话或许还能使用在隐形魔法阵上。」
「想要在没有配属魔法士的地方也能使用,就得到了这个成果。」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完全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对于缇娜夏和铎洱达尔来说,「魔力或者魔法士不足」这种情况本身就很少见,因而很少有人考虑使用较少的魔力维持魔法阵运转的问题。但这种东西在魔法士人手不足的状况下就会很便利。而且在魔法士之间战斗时,经常需要使用隐蔽魔力或者构成的魔法,如果将这种魔法转化为可长期维持的魔法阵的话——她感觉到这里还有研究的余地,抱起了胳膊。
感觉放她不管的话就会一直思考下去,杜安向女王问道。
「缇娜夏大人,您今天不是来商量婚礼安排的吗……」
「啊,是的,我完全忘了,奥斯卡在政务室吗?」
「——关于陛下的事,我倒是知道的。」
听到背后传来的陌生女人的声音,缇娜夏转过身,其他三人也转身看去。
本以为是女官,但好像并非如此。从这副漂亮的礼裙打扮来看,她应该是上流阶层的人。
缇娜夏点头打了招呼,问道。
「能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要不要告诉你呢?你不觉得马上知道答案有些没意思吗?」
听到她毫不掩饰乐在其中的戏弄声,缇娜夏皱起了眉头。她瞥了眼杜安,他脸色苍白的低声说道。
「这位是约斯特公爵家的千金,泽菲利亚小姐。」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我是铎洱达尔的缇娜夏。」
「我叫泽菲利亚,很荣幸与您见面。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碰面吧,您果然是位美丽的女士。陛下这么中意您也是应该的。」
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是直接嘲弄她的尖刺般的戏弄声。缇娜夏挠了下额角,困扰着该对怎么应对她。她察觉到视野一角的杜安脸色十分严肃。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这种表情。缇娜夏探索着记忆,随即想了起来。
以前在法尔萨斯城堡遇到另一个陌生女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当时的对象是国王的宠姬,缇娜夏嘭地拍了下手。
「难不成,你是奥斯卡的恋人?」
听到这个像是满不在乎似的疑问,侍奉城堡的三位魔法士都愣住了。其中两人哑然地张着嘴,只有杜安露出了苍白的脸色。
缇娜夏看到他的表情,确信了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
泽菲利亚眯起眼睛微笑起来。
「哎呀……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太明白常人心思的公主,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我也不好否认自己的确有迟钝的地方。」
看到她那双看着成绩不好的学生似的眼睛,女王露出了讽刺的微笑。
她虽然不如奥斯卡那样直觉敏锐,甚至可以说身为王族女性她是比较迟钝的类型。
但这只是关于私人感情中微妙部分的迟钝,在对公的一方面,缇娜夏是非常敏锐的人。
而现在的缇娜夏正小心的试探着突然出现的这位女性,不知道她期待中自己的回应是属于私人的,还是属于对公的。
缇娜夏可以因为刚才的无礼表现直接将她丢到一边,或许这样做也会更好一些。但现在的状况让缇娜夏无法判断是否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杜安悄悄地对沉默地缇娜夏说道。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和您订婚以后,当然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类事。」
「我知道,如果对这种过去的事都要生气,就有点过度了。」
缇娜夏略带苦意地笑了笑,三个人都明显松了口气。要说她完全不生气,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们两人已经很快就要结婚了。不能把臣子们卷入自己的私情之中,她也不想因为大发脾气而被奥斯卡讨厌。作为自我控制的结果,缇娜夏总算保住了外表的平静,看向站在她对面的女人。
在四人的视线中,泽菲利亚把手指搭在下巴上。
「很遗憾,我比您更了解陛下呢。」
「是吗?我总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那个人。」
「亏得您这样还愿意和他结婚呢。」
「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真的吗?这难道不是单纯的后代铭印么?您为什么不这么认为?」
这句话十分挑衅,事到如今缇娜夏也明白过来她就是来吵架的。
缇娜夏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但最终还是微微苦笑。
「的确,刚开始的时候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孩提时代的憧憬。但那时的我所憧憬的那个人,终究并不能与我相伴。我真正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思慕的人,是那个总是捉弄我的,现在的他。」
孩提时代遇到的他,满心怜爱地爱着她。对她既严厉又温柔。
但她的未婚夫并非如此。
他会戏弄她,会对她发火,还会显露毫无顾虑的态度站在她身边。
而这也证明他们两人站在对等的立场上看着对方。
暗色的深渊中显露出威压感,美丽的嘴唇边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那么,是谁指使你的?请务必告诉我。」
现场产生了与刚才不同的紧张感,三位魔法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因为嫉妒而出现在缇娜夏面前的人,是不可能问出「后代铭印」之类的问题的。恐怕有人告诉了泽菲利亚关于女王的过去。
缇娜夏用冰冷的视线看向女人。
但泽菲利亚对于突然改变的气氛也只是微微吃了一惊。马上又恢复了原先假面般的微笑。她洁白的双手在胸前握起。
「如果惹您不快,我很抱歉。我是直接从陛下那里听说的。」
「奥斯卡?」
「嗯,您不如直接见他向他确认一下吧?陛下在房间里,啊,不过从刚才开始就睡着了。」
她露出了称得上高雅的嘲笑表情。这一表情正在摩擦缇娜夏的感情。
奥斯卡不可能让未婚妻以外的人进入自己的房间。她很清楚这一点。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暗色的双眼中充满险厉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女王陛下。您刚才说不会为过去的事情生气……那您是否对现在的事情也不会生气呢?」
传来一阵咽下口水的声音,但缇娜夏已经无法分辨这是谁发出的。
——她的思考变得炙热,视野也逐渐扭曲。
缇娜夏的表情像是在承受痛苦般略微扭曲。
泽菲利亚没有放过她微小的动摇,笑得很开心。笑声落在夕阳西下的暮色中。
刺耳的笑声,让感情变得混乱的声音。
缇娜夏按着额头向前走了一步。
「够了,我会直接询问奥斯卡的。」
「询问?难道不是『杀了』吗?」
女人扭曲的喜悦让女王的表情越发难看。
她相信他,这一点不会改变。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会感到动摇。自己的心要变得不属于自己了。
不快、焦躁、想要烧尽一切。这是身为魔法士不应该有的感情。明明无论被谁背叛她都心无波澜,为什么一旦牵扯到他,自己就会变成这种无知少女呢?
真是愚蠢——但也仅此而已。
缇娜夏咽下了灼烧自己精神的热度,露出了绽放于月下的花朵般的笑容。
「我……的确不如你了解那个人。但我远比你想象中更爱那个人。」
这时即使怀有迷茫也要继续前进的意志。泽菲利亚听了之后,既无激昂也没有扭曲表情,只是闭上眼睛高兴地笑了。
缇娜夏随后从她身旁走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奥斯卡?听得见吗?你还活着吗?」
敲门也没人回应,缇娜夏犹豫着是否要转移进室内,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喊出了巨龙的名字。
「那克,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未婚夫役使的这条龙,曾经也有段时间认她为主。
等了一会儿,回应着她的喊声,一条小小的红龙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缇娜夏拜托红龙道。
「你到里面去,如果奥斯卡在的话就把门打开。如果他不在的话就来告诉我。」
奥斯卡的房间为了让那克随意出入,平时白天都会把窗户打开。巨龙发出明白的吼声,从附近的窗户飞了出去。等了一会儿,门锁上就传来咔嚓的声音,从里面打开了。缇娜夏摸了摸飞出来的那克的头。
「谢谢。麻烦你在这里看守一下,如果有人来了就告诉我。」
命令那克留在门口,缇娜夏走进室内。
但那里没有奥斯卡的身影。她走到里面的卧室,在寝床上发现了男人的身影时不由屏住了呼吸。她走近枕边,确认了他的脉搏和呼吸。
「还活着……太好了。」
他好像睡得很熟,就算是偶尔会睡在他身边的缇娜夏,也因为他比自己睡得晚又起得早,几乎没见过他的睡脸。她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俯视着他秀丽的脸庞,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即便如此,奥斯卡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真是的……真的会杀了你哦。」
这么说着,缇娜夏爬上了寝床,骑在了男人身上。她伸出手指擦去男人嘴唇上的红色,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男人裸露的上半身、脖颈、胸前的红色印记和抓痕。
——非常明显的挑衅。而会被这些东西刺激愤怒的自己也很愚蠢。
无法控制的感情化为魔力在身体里奔腾。
她想直接剜去所有这些痕迹,想把他切成碎片再重新拼凑起来。
如果缇娜夏真的想要做这些,在他失去意识的现在,她完全可以随意操弄他。甚至可以像爱着他一样杀了他。她心中身为少女的她正呼喊着想要这么做。
缇娜夏白皙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漏出的魔力破碎了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
玻璃碎片和果酒一起洒落在地板上,但她看都没看一眼。微有些长的指甲碰到了他的颈动脉。她抓了一下沾在那里的痕迹。
「像这样被人胡乱摆布……与其让给别人,不如我来支配一切。」
缇娜夏静静地闭上了燃烧的双眼,把脸靠近男人,分开他的双唇用力深深地吻了上去,将自己的魔力探入男人的身体。
——她一早就明白他落入了圈套。
他睡眠很浅,不可能听到敲门声还不醒过来,而且今天她约好了会来这里。他不是那种会忘记约定还出轨的愚蠢的人。
缇娜夏的魔力在他体内探索时,果然发现了构成。应该是某种魔法药,看到复杂的魔法构成以及与之缠绕的诅咒,仍旧双唇相接的她皱起了眉。
两者应该都是用来让人睡着的东西,刚要准备开始解析诅咒的构成,缇娜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以前也接触过这种诅咒,但那时候的术者已经被处刑,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但是,为什么还会存在这么相似的诅咒?她认真思考着,想要将这个疑点化为明确的形态。
——这时她忽然感到了远处的魔力波动。
这是她施加的结界接触到什么东西时的波动,如果她因愤怒而忘我的话,应该不会察觉到这些吧。当然,触动的结界并非她身下男人的守护结界。
缇娜夏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应该一直在他身边的王剑。
「被算计了吗……伊兹!」
「我在。」
「给我看好这个男人!」
听到主人的命令,白发老者屈膝低下了头。缇娜夏美丽的容貌上带着怒气,简单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后,便转移消失了。
※
泽菲利亚是个聪敏且大胆的女人。
当初瓦尔托想要巧妙地操控她,但全都被她识破了,于是他便判断把实话告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详细说明一切,但并没有撒谎。
她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不能带走阿卡西亚,二是不能对奥斯卡带来致命的危害。瓦尔特欣然答应。身为魔法士的他原本就不需要阿卡西亚,而如果因奥斯卡被杀而让缇娜夏憎恨他的话就得不偿失。
他从泽菲利亚手中接过阿卡西亚,与她分别的时候,瓦尔托玩笑似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你想把哪件事重新来过?」
「嗯……我会让年轻时的母亲注意好好挑选男人。」
她用玩笑话回应了他的玩笑。但这或许也是她的真心。她为现在的自己感到骄傲,但也同时诅咒着这样的自己。
感受到她复杂的感情,瓦尔托微微一笑,目送着不会再见的女人离开。
「——好痛好痛,在过一会儿可能连骨头都要融化了。」
瓦尔托看着烧烂的手心和落在地上的王剑,叹了口气。
法尔萨斯王室传承的阿卡西亚,拥有可以将碰触到的魔力无效化的能力。瓦尔托原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法尔萨斯直系能够使用它」。因而他没想到只要握着剑接触到魔法构成,剑柄和剑刃就会开始发烫。
他开始治愈自己的手,一边抱起一个小箱子,准备走出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如果是往常,打破施加在箱子上的结界时,身为术者的女王应该就会察觉到。但现在的她应该没有这种心情。但他还是得抓紧,不然可能会有人察觉到看守的卫兵都被打倒了。
瓦尔托走出了以宝物库为中心设定的禁止转移的领域,进行咏唱,准备编织转移构成。虽然他进入城堡时是依靠泽菲利亚的帮助走进来的,但回去时必然需要穿过城堡的结界。为了不被追踪到,他编织的构成十分复杂。
但忽然间,他的背后传来了可怕的杀气,同时传来了纤细的声音。
「好久不见。你要去哪?」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还能注意到。」
瓦尔托紧张地回过头。
美丽的女人如同黑暗深渊的具现化,鲜明地站在那里。
她的右手缠绕着蓝色的雷光,光芒照亮了她的绝世容貌。
空气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但缇娜夏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用白皙的手指指向瓦尔托拿着的箱子。
「请把它留在这里,最好把你自己也留下来。」
「唔——这个邀请还真是诱人,但还有人在等我回去。」
瓦尔托笑着左腿后退了一步,小小的水晶从他的衣服下摆处落了下来。
缇娜夏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不出感情的黑色双眼斜了一下。
「那就去死吧。」
雷光击出,但瓦尔托也立刻把脚下的水晶踢了起来。雷光随即缠绕在水晶上,只差一点点便能轰到眼前的男人。
在缇娜夏编织新构成的同时,他笑了起来。
「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苍月魔女』。」
这句话确实让缇娜夏楞了一下。
即将击出的构成也略微歪斜。
瓦尔托抓住了因此产生的一瞬间空隙,发动转移魔法消失了。
缇娜夏环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四周。
「……苍月,魔女?」
她略有些出神,但又用力摇了摇头振作起来。她沿着走廊继续前进,进入门锁已经被破坏的宝物库。
她看了看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式物品的地方,原本应该放着白色的箱子的台座是空的……而阿卡西亚就落在旁边的地板上。
※
「幸好是我见过的诅咒,不然你差点就要和瑞吉斯一样昏睡那么久了。」
缇娜夏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冷。清脆的声响中甚至能让他感觉到浮冰。
奥斯卡按着自己的额头从床上爬起来,他看了看自己上半身的伤疤和痕迹,准备思考一下应该怎么开口。要是说错话恐怕脑袋不保。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缇娜夏先向他确认。
「这瓶酒是她带来的吗?里面有魔法药。」
「不,我没喝那个,是被剃刀或者什么东西割了一下。」
「你肯定会因女性而死。」
「…………」
他倒是想说些什么,但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允许他这么做。奥斯卡老实地咬紧了嘴巴。
缇娜夏坐在寝床边缘,把阿卡西亚抱在膝上。如果她没这么做的话,恐怕现在这个房间的情况会更加惨烈一些。她露出了流于表面的笑容。
「拉扎尔被发现正躺在一个空房间里。他只是因魔法陷入沉睡,所以我让杜安看着他。泽菲利亚小姐那边也派人去追了,但好像没有回家。既然与用在你身上的诅咒是一样的,袭击瑞吉斯的那次应该也是瓦尔托在幕后操纵吧。艾特利亚被完完整整地盗走了。很抱歉?」
虽然她道了歉,但这绝对是在生气。
奥斯卡思考着该如何劝解她,从十一个方案中选出了一个。
「那个,缇娜夏。」
「怎么了?」
满面笑容真的好恐怖。但他不能在此退缩。
「首先谢谢你救了我们。然后很抱歉,我疏忽大意了。」
他简短的说完该说的话,看向缇娜夏。她半闭着眼睛,嘴角露出辛辣的笑容,看起来就像雕塑一样。
她把阿卡西亚放在一边,爬上了寝床,四脚着地的踩着奥斯卡的身体慢慢地靠近他,这副模样就像是一只柔美的豹子。她用肉食者的眼神审视着未婚夫,把脸贴在他的喉咙上,轻轻地吻了下他的脖子。用煽情的声音低语道。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事吗?」
「……我错了。」
听到他满含苦意的话,缇娜夏不由笑出了声。她暗色的双眼中浮现出孩子般闪闪发亮的光芒。
「和平时相反的立场还挺有意思的。」
「是嘛……只要你觉得有意思就好。」
「但是生气的份大概有这五十倍那么多。」
「只要你不撕毁婚约我就很高兴了。」
「才不会啦!」
缇娜夏不愉快地说道,把手搭上男人的肩膀。他身体上那些为了激怒她的痕迹一瞬间全部消失。她一脸无趣地坐在男人的膝盖上。
「幸好你没出什么大事,我可不想因为私情而杀人。」
「你是打算杀了我吗……」
奥斯卡也不由一颤,但缇娜夏却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我是说她。我其实对她施加了追踪的魔法,但当知道你只是粗心大意的时候就解开了。如果知道这件事与瓦尔托有关的话会更加用力追踪一下。这次是失败了。应该在庭院里见到她的时候就把她无力化才对。」
她轻飘飘的口吻让人很难想象其内容可以随意左右人的生死,但缇娜夏的声音中饱含着对自己力量的确信。既不是小孩,也不是女王,而是她自己原本的样子。
看到她的模样,奥斯卡不由露出微笑。但缇娜夏生气地皱起了眉头。
「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明白。」
「铭刻于心?」
「绝对。」
「你是很容易让女人执着的类型,请多加注意。」
听到婚约者十分有道理的一番话,奥斯卡不由苦笑。
「那你又如何?」
「对我感兴趣的男人都是些只对我的内脏有兴趣的人,让我很为难。」
「这算什么……」
但缇娜夏只是微微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快被严肃的表情取代。
「瓦尔托好像需要集齐两个艾特利亚,所以应该不会马上使用。不过同时也必须对另一个加强警备才行……」
「干脆把它毁掉?这样可能损失还会更少一些。」
「但是这么做的后果完全难以预料……」
能够回到过去的咒具,不知道破坏它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所以她无法这么做。
看到缇娜夏露出难受的表情,奥斯卡慎重起见向她确认道。
「铎洱达尔的那个没问题吧?」
「我很想说没问题,但看到他这次不合常理的手法,让人很不安。」
缇娜夏顿了一拍,看向奥斯卡。
「瓦尔托很擅长预判别人的想法。不是普遍性的,应该说她对你我都特别了解。」
「是不是因为之前跟着涅菲莉一起来了法尔萨斯城堡?他应该也和你聊过天吧。」
「虽然有聊过,但并不是这种表面上的了解,而是更贴近身边的感觉。」
「身边?」
「恐怕现在的我已经被他看穿了,所以不能就这样下去……」
她说到这里,双瞳好像逐渐沉入黑暗深沉的思考深渊。
感情从那双眼睛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冷静而透彻的思考。
她的思考逐渐深化,逐渐远离。
遥远的遥远的——仿佛时光倒流一样。
仿佛正在变成,自己所不认识的她。
「缇娜夏?」
他无意中说出她的名字。被这个声音吓到的却是奥斯卡自己。感情随即回到了她的眼神中,缇娜夏微笑道。
「怎么了?想求我饶你一命吗?」
「你果然打算杀了我吧……」
「也不是,毕竟还没结上婚呢。」
「知道了……至少等到孩子长大了再杀我吧。」
「我会考虑的。」
听到他的玩笑话,缇娜夏哧哧地笑了起来,她转过身靠在奥斯卡胸前。
然而她被长长睫毛覆盖的双眼,再次沉入了冰冷思考的深渊。
4 记忆的尽头
缇娜夏的孩提时代并不算长。
她的立场以及周围的环境都不允许。
她既不能依赖也不能信任周围的人。在破例成功即位的年幼女王的身边,只有畏惧她的人或者想要排除她的人。
唯一能称得上是她伙伴的,就只有继承而来的十二位精灵。对缇娜夏来说,只有他们是值得信任的对象,像朋友,也像家人。
「……好累。」
少女俯卧在宽敞的寝床上。
即位几个月后,十四岁的缇娜夏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担任他的护卫的精灵森向年轻的主人说道。
「快点睡吧,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
「一会儿就会睡着了,没事的。如果我睡觉的时候有刺客来的话,就杀了他。」
「不管对方是谁都能杀么?」
「没问题。」
少女干脆地回答。但看到森没有回应,她暗色的眼睛里渗出了淡淡的泪光。
「……因为,如果我放过了谁或者对谁好一些的话,这些人接下来就会被刺客利用。所以我必须平等地对待所有人。这样的话就只有想和我战斗的人才会来。」
少女的低声细语被枕头吸收,这应该是前几天对她的暗杀计划中卷入了一个同龄女官的影响吧。如果表现出软弱,政敌就会乘隙追击。铎洱达尔的王位并不是靠血统继承的,只要能够废黜她,其他人就能登上王座。
森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重复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快点睡吧,你会君临王座直到老去的。对你来说这段时间还很漫长。」
「……肯定,也并不漫长。」
恐怕自己在老去前就会死。无论多么有理想多么有力量,在这样的时代下是无法持续长久的。总有人欺骗谁,背叛谁。人人都想着「快点结束吧」,但却看不到出路。整片大陆都是如此。
所以缇娜夏想,即使自己一直没有失败,也希望在老去前离开王座。如果持续几十年一直靠着超出常理的力量威压周围,那自己总有一天会无法保持正常。就算没有变成那样,随着思考的老去,或许自己就会只追求自身的安稳,进而会对人民产生不利。所以,这段时间再长,也就还有二十年吧。
但这也「足够长」了,缇娜夏这么想着抬起了头。
「想让我休息的话,就讲点什么东西给我听吧。」
「讲东西?报告吗?」
「不是报告,讲讲你的故事吧。上次显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和初代王签订契约的时候呢?」
听到她突然抛出的话题,精灵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他看到缇娜夏眼中泛起的类似于期望的好奇心时,不由苦笑了一下。为了回应主人与年龄相应的兴趣,他靠在墙上说道。
「以前我显现的时候还挺自由的。」
「现在的森也很自由啊。」
「也许吧。」
拥有一头明显并非人类的青白色头发的青年出不声地笑了笑。他的声音里渗透着一丝焦躁的情感。
「就像你无法忘记那个救了你的男人一样……我以前也曾遇到过一个奇怪的女人。」
少女用手肘撑在寝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精灵。很少有机会看到他这样谈论自己的事。他在十二个精灵中也属于情感比较单薄的那种魔族。
「她是个自由、反复无常、却又充满慈爱的女人。忽然不见,又忽然回来,每次我显现的时候都会碰到这种事。」
「……她也是魔族吗?」
在王的精灵每次显现时都来见他,这种事以普通人类的寿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森从墙壁上起身,走近寝床,为主人纤细的身体盖上了被毯。缇娜夏此时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戴在手上的戒指。
森赤色的双眼像人类一样露出安慰的神色眯了起来。
「如果你什么时候对一切都感到厌倦的话,可以去拜访她。虽然她是个很让人困扰的女人……但一定会成为你很好的理解者。」
精灵的大手抚摸着缇娜夏的头,代表这是第三次「快睡吧」的忠告。
少女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她的心情多少轻松了一些,深深吸了口气。
——只有他们才是可以让她安心的家人,但他们……是王的一部分。
所谓王,就是强大的象征,是为了让人民生存下去,为了让国家运转下去的巨大齿轮。
王身上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人格。
只要依靠谁,就会产生软弱。只要相信谁,就会出现缝隙。
所以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关系,她拥有足够的力量。
就这样,从即位开始的这五年间,缇娜夏一直如履薄冰地坐在王的宝座之上。
她从不迷茫,也从未让人看到过软弱的表情。
她只是身为王,以傲然的、压倒性的力量战斗着。
——因为这也是与「他」之间,最后的约定。
※
俯视箱庭的暗色双眼,显露出些许感伤。
站在旁边的瑞吉斯注意到这一点,看了看女王。缇娜夏纹丝不动地向身旁的两个精灵说道。
「……我最近有点天真了吧。」
「虽然订婚以后更加明显一些,但自从你来到这个时代后就一直是这样哦?不如说显得有些没出息。」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清爽多了。」
微笑着的她,并没有往常那种花朵般的氛围。瑞吉斯盯着她,感到些许违和感。另一位精灵卡尔开口说道。
「不过小姐你以前就是个这样的孩子。在四百年前即位以前,你就是个又坦率又温柔的好孩子,所以我还有点担心。」
「欸?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说。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你是人类。反正在即位之后你也表现的很好,不过对此我也有些担心就是了。」
「如果成为女王后还像小孩子一样就麻烦了。」
缇娜夏像是事不关己似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对方能够读懂我的想法,而且很不巧,还是身为个人时的我的想法……是吧。总是被对方抓住这一点也很麻烦。」
瓦尔托明显能够预判缇娜夏的思考。
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好像被他看透了。
不知为何,看来他的确能看穿并非铎洱达尔女王的,而是身为个人的缇娜夏的感情。瓦尔托预判了她对奥斯卡的恋情,以及为了帮助他而做出的行为,并基于这些设置了陷阱。
所以,他才能在她与西米拉的战斗后抓住她,才能夺走艾特利亚。这实在是过于失态。泽菲利亚那次也是,因为她还留有感情,所以最终只是那种程度就结束了,但一个弄不好,奥斯卡甚至可能被杀。
然而,不能再让你称心如意下去了。
自己在身为个人之前——首先是王。
感情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舍弃,可以忘记。
只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才能登上王座。
对于王来说,必须的东西并非心灵,而是精神。
「稍微切换一下意识吧。」
在这个时代从未显露的自己的另一面。瓦尔托想必也不会了解。
冰冷的暗色眼瞳睥睨着箱庭,光芒从女王的双眼中隐去。
身为大陆最强魔法士的她,安静地发出战争宣言。
「从现在开始——就由他所不了解的我来接下这一切。」
那简直就像是窗帘滑落一般的变化。
虽然很微薄,但却是决定性的「某种」不同。
空气为之一变。
站在女王两侧的两位精灵深深地垂下了头。
「如您所愿,我们的女王。」
缇娜夏傲然地点了点头,无声的压力甚至让人不敢呼吸。在僵硬的瑞吉斯面前,她用白皙的手指一个接一个的点向铎洱达尔国内的村落。
「首先是这三个村子,还有这两处地方,安排下去。」
「……我明白了。」
「然后把关于玛葛达鲁西亚的所有资料都交给我。晚上之前我会看一下的。」
「我会安排好。」
瑞吉斯低下头,确认着仍旧不停被下达的各个指令。
他无法抬头,因为他身上承受着不敢让他这样做的威压。
瑞吉斯倾听着女王淡淡的指示。
至今为止,缇娜夏在表现自己冷彻的一面时多少也会留有一些自嘲和亲切之处。
但现在丝毫不见这种感觉。
——恐怕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传闻中「毫不犹豫处决任何人,从来不惜弄脏自己的手」的残酷女王。瑞吉斯今天终于得以一窥其本质,但他只感到一阵冰冷。
※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在只有自己存在的黑暗中,缇娜夏开始整理积攒的情报。同时,她开始连接各处张开的结界和监视构成,从中取出新的情报。
四百年前,她也总是在睡觉的时候像这样回顾当天的事,思考今后要做的事。然后把其中的一部分记录在日记中。
应该以什么为优先,又要舍弃些什么。想要审判什么,又或者要拯救什么。
居于王座之上的人,必须不断面对这些选择。其中没有私情,也没有自己。
缇娜夏的意识逐渐扩展,头脑中变得整齐起来。纷乱的碎片被整理分类,多个思考开始并行,她自身则在稍微远离这些思考的地方俯瞰着它们。
——森仍旧下落不明。
想到这一点她就有些心痛。每一个精灵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四百年前的她虽然有理解者与支持者,但并没有亲近的人。
而与支持者们一样众多的敌对者,也在不断包围她。
这个时代里,她既没有支持者也没有敌对者,而且与奥斯卡相遇,即使被说显得有些没出息,也是难免的。她没有为此生气,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从她醒来直到现在,恐怕是一段漫长的休憩时间吧。是一直奔跑至今的她,获得的一段温柔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些也已经结束了。她将放下只属于自己的幸福,继续前进。
任何人都不需要,生锈不动的齿轮。
「……!」
感受到突然出现在近处的气息,缇娜夏反射性的编织构成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正准备把右手中的构成击出——却看到了站在身前的男人的惊讶表情。
「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啊,奥斯卡……我精神很集中,不小心就,抱歉。」
缇娜夏消去构成,低下了头。
不过奥斯卡也正准备避开构成向侧方移动,也算是不错的比试。
他坐在寝床的边缘,露出了呆然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眉间皱地厉害。」
「很多东西。」
缇娜夏苦笑着站了起来,准备去拿酒瓶。途中,她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本书。
「奥斯卡,你还记得『忘却之镜』的故事吗?」
「忘却之镜?啊,童话故事,上次买来的资料里的那本。」
很久以前,某个小国里生活着一位公主。
她受到大家的喜爱,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有一天,前往他国的国王夫妇被盗贼袭击而丧命,她因悲伤卧床不起。在之后的一年里,虽然臣下们不断劝解公主,但她再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
某一天,一位旅行中的魔法士听说了她的故事,送给她一面古老的镜子。传说这面镜子能够吸走人的悲伤,而她看到那面镜子后便停止了哭泣,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这是一个从黑暗时代初期流传下来的古老童话。
「这个忘却之镜的故事在整个大陆都有流传,但根据地方的不同也会有一些变化。有不光能够吸走悲伤,还能够吸走所有记忆的版本,也有会把不相信镜子力量的人的整个精神吸入镜子让他沉睡的版本。」
「哦,还挺有趣的。」
「还有,大概一百年前,铎洱达尔有人专门研究过这个故事,我看了看那篇论文,好像各地偶尔都会流传『遇到那面镜子』的传说,根据这些传说的线索,镜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玛葛达鲁西亚。」
缇娜夏把酒杯递给奥斯卡,他微微睁圆了眼睛。
「你认为这个童话和玛葛达鲁西亚的魔女有关?」
「至少也是一种可能性,但如果封闭之森的魔女想要控制一个国家,为什么要等国王昏迷后才出现?比起让国王昏迷,直接操纵他的精神会更方便一些吧。现在正因为这种做法产生的时间差,让铎洱达尔知晓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是因为国王倒下,魔女才出现的?」
「我很怀疑这一点,会不会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他的昏睡,从而引来了魔女?我一个个地检视了各种怪异的传说,忘却之镜是其中的有力候补之一。」
缇娜夏说到这里,又回到了寝床上,她仰卧躺下,用胳膊遮着双眼。
她的态度好像表明了对话就此结束,奥斯卡在她周身的氛围中察觉到某种不同往常的东西,他放下酒杯。
「缇娜夏?」
——从法尔萨斯的艾特利亚被夺走后已经过去了五天。
从那天起,奥斯卡就发现她的样子有些变化。
好像总是在思考些什么,好像把感情放在别处一样的感觉。而且她身上的锋锐之意也明显增加了。
被叫到声名字,缇娜夏问道。
「嗯,怎么了?」
「没什么,你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哦。」
缇娜夏出声地笑了笑。但她的手臂依然覆盖着双眼。
她没有看向他的眼睛,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她的动作传达着这种意思。
这的确不是生气。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思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奥斯卡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三周后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这几天他们每天都有好好见面。但每次他都会感觉到些许的违和感以及既视感。所以他特意开口确认,结果却察觉到了其中决定性的变化。
是做错了什么吗?奥斯卡伸手触摸她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
「欸,什么都没有。」
缇娜夏把手挪开,但其下显露出的暗色双眼中完全感觉不到温度。
她坐起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膝。
「我还是想去玛葛达鲁西亚侦查一下。」
「啊?」
「趁现在潜入那里,掌握一下情报,根据状况也可以把魔女排除掉。」
听到她说得理所当然似的内容,奥斯卡不由哑然。但他立刻回过神来……
「不行,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为什么要主动招惹麻烦。」
「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和封闭之森的魔女战斗哦。」
这句话让奥斯卡感受到了比表面上更深刻的东西。他没能立刻回应她,是因为想起了拉维妮娅信中的内容。
「如果继续让对方任意行动,可能就会太晚了。所以在那之前,我想现在就动手。」
「……尽管如此,对方手中仍旧握有玛葛达鲁西亚的王权。如果以你的立场那样做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发展为战争。」
「所以就要等着对面攻过来吗?如果这样松懈下去,我们的损失会变大,甚至可能在哪里被她摆一道。」
「你啊,这种做法——」
她所说的话在某方面是正确的。如果把本国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话,这也是有效的手段。
但这就会导致铎洱达尔对他国的攻击行为。而且还是数百年来史无前例的由强大的魔法士发动的先制攻击。万一这件事情放到明面上来,会让整个大陆的局势立刻发生变化。
也就是说——
「会让时代倒退。」
之前,杜尔扎曾使用禁咒进攻法尔萨斯。当时奥斯卡得到了缇娜夏的协助击败了禁咒。自那以后,大陆列强间便签订了条约禁止在战争中使用禁咒,但如果她这次继续独断行动的话,那份条约也将成为废纸。
但她却很美丽地笑了起来。
「那种事,总能处理的。」
充满自信的话,她的声音中,拥有让听者战栗的力量。
——四百年前高居王座的女人。
这就是她,原本就是黑暗时代的女王。
奥斯卡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只是没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意义。
那是一个不战斗、不欺瞒的话就无法生存下去的时代。她为了守护国家连魔女都击败了。而现在——她也准备做同样的事。
但对方毕竟是魔女,没有任何人能保障她这次仍旧可以取胜。
奥斯卡抓住她白皙的手臂。
「不要去。」
「你没有阻止我的权利。」
他曾经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当这句话出自她口中时,其中的含义则完全不同。
奥斯卡瞬间迷茫了一下应该以对公的身份来劝告她,还是以对私的身份制止她。
但无论选哪个,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是即将成为你丈夫的人。」
「是的,我即将成为法尔萨斯王妃,也有相应的立场。」
她说出口的是公对公的答案,黑色的眼睛瞥了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臂。
「但我们还没结婚。首先,你是别国的人。」
「缇娜夏……」
她指出的这件事让他产生血气翻涌的错觉,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很清楚他们两人各自肩负着不同的国家。尽管如此,他们也一直互相扶持着走到了今天。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拒绝自己?
「……你……不想生活在这个时代吗?」
她不是为了和自己一起走下去,才跨过四百年来到这里的吗?
听到他的轻声嘟囔,缇娜夏微微睁大了黑色的眼睛,她的眼中寄宿着平静的光芒。
「正因为是这样的时代,你和我才没有彼此敌对。」
这一点对她来说究竟是否是一种希望?
事到如今,奥斯卡又想起了四百年前她退位时的经过。击败了魔女,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获胜的她,在国内却因为「能够杀死魔女的人不也等于是魔女吗?」的问题而最终退位。
而现在的她比四百年前更强。
奥斯卡凝视着本该极为熟悉的女人。
或许——最合适的解决方法,是夺走她的纯洁并削减她的力量。
她身为个人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以及过剩的战斗意志。像现在这样继续放任她是非常危险的。如果走错一步,就可能会成为整个大陆的灾难。
然而……这并非爱着她的男人会做的选择,绝不是。
看到奥斯卡无言地抓着她的手腕,缇娜夏露出了天真无邪的微笑。
「怎么了?如果想要削弱我的力量也可以哦。就算有些精灵魔法不能使用了,我也不会输的。还是干脆直接拘禁我?」
她的微笑中,有着不惜与他为敌的战意。
——好遥远。
非常遥远,他够不到。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奥斯卡甚至没察觉愕然的自己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臂。
「……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和往常一样哦。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缇娜夏这么说着,伸出双臂,围住了奥斯卡的脖颈,像是确认似的紧紧抱住他。
她的温度一如既往。但她的思绪却不在此处,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怀着不小的感伤,奥斯卡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了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既视感的真面目。
那是他曾经看到过的,四百年前日记中的她。
※
像小山一样的一叠叠纸,随意地堆放在书斋的地板上。
这些是过去的六十七位『家主』们留下的连绵不绝的手书——不,也有拒绝这些而逃的人,就想他吊死的父亲一样。
「瓦尔托也写过这个吗?」
「有过几次,如果有事情想要传达给下一位的话。」
听到他的话,拿着扫帚的密菈莉丝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看到少女略带顾虑的表情,瓦尔托对她露出微笑。
「你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写这些东西的人,都是因为想写才写的。一旦时间回卷,写下来的东西也都会消失。只不过大家都只记得自己活着的时候重复的记忆,并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事。至今为止发生了什么,重来之后又出现了什么变化,如果想要把这些告诉之后的人,就必须把它们写下来。」
每人究竟拥有多少次不同的人生记忆,根据家主不同也各有区别。在瓦尔托之前有着各种各样的家主,这些记录,只是那无数人生中的一点点碎片。
「当然了,并非每个家主每次都会写这个。也有人因为卷回的次数太多而感到疲倦就不再写了,也有人为了弥补这一点,补充写下自己曾经读过的过去的家主的记录……各种情况都有。」
庞大的资料代表了各式各样的人生。
但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一定只留在他们每个人心中。瓦尔托凝视着少女的侧脸。
第一次与她相遇,已经是遥远的,令人厌恶的遥远记忆尽头的事了。
在稍微偏离道路的森林中,他救了受伤的她。现在的密菈莉丝并不记得那件事。但他不会忘记,那是非常重要的……充满后悔的记忆。
少女靠近一叠纸。
「这里面也有关于苍月魔女的资料吧?」
「有哦,但是很少有人能从她的塔上回来。比起留下的那些资料,还是我更了解她一些。因为我认识身为王妃时的她——」
这时,书斋的天花板剧烈晃动,密菈莉丝大叫道。
「怎,怎么了!」
「难道是把玛葛达鲁西亚丢在一边,转而到这里来了?」
从整个房子发出的凄惨悲鸣声来看,来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密菈莉丝,来这里!」
瓦尔托迅速跑到书斋的角落,打开了设置在地板上的隐藏门。他把少女推进了从那里延伸的地下通道里。密菈莉丝虽然很吃惊,但还是无言地听从了他。瓦尔托自己也踏入地下通道,同时回头看向纸堆,他迅速编织点火的构成,向纸堆丢了过去。
「瓦尔托!?」
「没事,绝不能让它们留下来。」
视线从燃烧的纸堆上移开,瓦尔托走进地下。
他们在通往住宅外围的地下通道中跑着,瓦尔托说道。
「真是的,现在应该是该忙的时候吧,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王妃还要麻烦。」
她在这无数的时间中都是「魔女」,有时也是「王妃」。瓦尔托所了解的,都是那一边的她。悠长生命带来的超然、喜欢人类却又与他们保持距离、既残酷却又非常仁慈、她是个情感深沉但又孤独的人。
但现在的她既和她们相似,却又有所不同。虽然在法尔萨斯王身边的时候,她依然保留着原本浓厚的少女色彩,但这几天她的行动比魔女时更加毫不容情。而且她精神上还很年轻,攻击性和决断力都很强。这是瓦尔托也不知道的,身为黑暗时代统治者的她。
「虽然四百年前的记录里有提到,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瓦尔托流着冷汗,在黑暗中延伸的道路里奔跑着。
这时,他的背后传来什么东西崩塌的轰鸣声。
只要在处理该做的事情时,连悲伤都不会涌起。
这时缇娜夏曾经即位时便做到的精神统御之一。
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难过,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
「如果只在玛葛达鲁西亚那边发力,就以为我不会行动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冷言冷语的女王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身边的米拉问道。
「缇娜夏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什么?」
「你和阿卡西亚的剑士吵架了吧。」
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听到漂浮在身边的精灵指出的事,缇娜夏微微愣了一瞬。
但女王在瞬间后便出声笑道。
「没有吵架,只是意见有分歧而已。」
「婚前被他讨厌了怎么办?」
「唔——嘛,那样的话也没办法了。」
听到主人若无其事的回答,米拉睁圆了眼睛。
「这样好吗?」
「这也没办法吧。现在我还有事要做。而且就算不能成为王妃也能留在那个人身边。我觉得对法尔萨斯来说或许这样还更容易接受一些。」
「容易接受?」
缇娜夏苦笑着没有回答。瞬间后,她的手腕中开始编织起复杂的构成。
漂浮在上空的女王将下方的宅邸纳入视野。这座位于塔伊利乡下郊外的宅邸,据说从五年前起就成了某位贵族的别墅。但这也只是情报操作的结果。
这几天里,缇娜夏编织了覆盖整个大陆的魔法探知网络,她轻轻弹了下手指。
「总算找到反应了,花了我不少时间呢。不过这样一来,总算胜利可期了。」
缇娜夏向精灵使了个眼色,米拉点了点头。
「那就赶快开始吧。之后还要参加冈杜那的典礼。」
女王再次弹响手指,随着信号发出的同时,两人将构成化为巨大的牢笼向眼前的宅邸降下。这个构成是一个禁止转移,同时能将范围内的事物压碎的魔法。
然而,它被覆盖在宅邸上的防御结界勉强抵挡住了。一旁的米拉轻轻吹了声口哨。
「挺厉害嘛,这个结界很强大。」
「把它打穿吧。」
缇娜夏若无其事地说道,举起了纤细的右手——笔直往下一挥。魔力化为巨大的锤子,伴随着轰鸣声在宅邸的屋顶上穿了一个大洞,应该直接贯穿了地板。防御结界的核心被破坏,烟消云散。
两人从屋顶上的大洞降落下去,但米拉马上皱起了眉。
「有烟冒出来,着火了吗?」
「或许是对方点着的,应该。是想隐藏踪迹?」
缇娜夏为他们两人施放防御结界,同时降落在宅邸中央。像是起居室的房间里已经充满了白烟。
缇娜夏调整着空气的流动,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倒下的木头椅子对面,有一扇微微打开的房门。烟雾好像是从那边涌出来的。米拉先行进入,缇娜夏紧随其后,在房间里她发现了被火焰包围的烟雾的源头。
「……这是记录?」
一叠叠纸张正在燃烧。换算成书本的话大概有近百册之多。缇娜夏从最靠近的地方拿起还没化为灰烬的几张纸,熄灭了燃烧的火焰,凝视着上面书写的内容。
「这是……」
「缇娜夏大人,抱歉,让他跑了。」
米拉从角落地板上开着的洞穴里露出脸说道。从她的模样来看,地下通道应该延伸到了禁止转移的范围之外。虽然应该是出其不意的进攻,但看来对方十分机敏。
然而,比起那个或者其他什么事,缇娜夏看着手中纸张上的记述,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美丽的脸庞。
※
一年一度,大国冈杜那都会举办建国纪念日庆典。
为了参加这一各国权力者都会聚集的活动,奥斯卡也来到了冈杜那城都。他在主办方准备好的房间里换上正装,好不容易忍住了叹息。
虽然他一直都不喜欢参加典礼,但这次表现的如此郁闷也是有原因的。
其中之一是因为身为少女奥蕾莉雅监护人的那个恶心男人也在这里。
另外一个则是——今天应该也会来的他的未婚妻。
缇娜夏虽然拒绝了他的阻止,但最终没有去玛葛达鲁西亚。「你是在客气吗?」虽然这样问过她,但她只是无言地笑了笑,同时她的态度中依旧感受不到任何感情。虽然每天都在见面,但不知为何距离却越来越遥远,奥斯卡对此十分困惑。
他还问过她「是不是变心了?」,但她苦笑着否定了,也说并没讨厌他。但取而代之的是,她拜托他「希望暂时中断婚礼的准备。」,理由是「以现在的状况,不知道形势会发生什么变化。」,但在奥斯卡看来,这明显是因为她心目中事物的优先顺序发生了变化。
「为什么总是那么抓不准她呢……」
照着镜子扣紧上衣的袖口。除了明显的不愉快神情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奥斯卡走出房间,与等在外面的阿尔斯一同进入会场。
他首先与身为主人的冈杜那王互致问候。打完招呼后在会场里找了找,但缇娜夏还没来。反而是在大厅的另一侧,奥蕾莉雅和她的男伴已经来了。男人注意到奥斯卡的视线,露出了与之前对着周围的千金小姐的温柔微笑不同的坏笑。奥斯卡不由拉起了脸。
「……总觉得很不爽。」
他的嘟囔声轻的没人能听到,但好像还是传进了站在身后的阿尔斯耳里。身为护卫跟着奥斯卡的他不由露出苦笑。
「缇娜夏大人好像还没有来。」
「最近她忙得不可开交吧。」
奥斯卡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时话题中的人物走进了大厅。
缇娜夏穿着不加修饰的黑色礼裙,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扎了一下,但仍旧美得夺人心魄。奥斯卡远远地看着她带着外交微笑与冈杜那国王致礼。难得穿着正装的红发精灵少女站在她身后。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带着精灵出现在正式场合,让他有些意外。
缇娜夏打完招呼后,视线在会场内徘徊着确认了一下,发现奥斯卡和特拉维斯的位置后,她便穿行在人群之间来到奥斯卡身边。奥斯卡半是呆然地看着她和遇见的其他人简单打了招呼,走到自己身边。
「你打扮得还真是随性,而且还迟到了?」
「太赶了。从早上开始我就什么都没吃……今天真不走运。」
她略显垂头丧气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以前熟悉的她,奥斯卡笑了笑,从附近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盘子。
「来,补充点糖分。」
「上来就吃点心!?」
虽然抱怨着,她仍旧坦率地接过盘子,把涂满了奶油的点心放进嘴里,姿势优雅地吃了起来。同时缇娜夏靠近奥斯卡一步,低声说道。
「我了解到一些麻烦的事,需要和特拉维斯确认一下。」
「……我知道了。」
虽然他不是没有想要否决她的想法,但那样做应该也无济于事。恐怕只会恶化与她的关系,使事态更加混乱。虽然与特拉维斯的谈话也可能有混乱的结果,但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到时再想办法就好。
奥斯卡点头同意时,被米拉叫来的特拉维斯和奥蕾莉雅正好来到他们身边。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缇娜夏张开了结界,礼仪性地问候完,特拉维斯的语调就突然变了。
「干嘛把我叫过来,有事?」
听到男人随意的疑问,刚吃完第二个点心的缇娜夏把盘子放了回去。
「我就直接问了,你拥有重来前的记忆吗?」
在旁边听到这句话的奥斯卡皱起了眉头。他理解了她的问题。她想询问魔族之王,在这个已经被艾特利亚改窜后的世界里,他是否拥有改变前的记忆。
但是特拉维斯摸了摸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奥蕾莉雅的头,哼笑了一声。
「怎么,你想问这个?我没有记忆。因为那个球是外部者的咒具。」
「外部者的咒具?那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
特拉维斯这么说着,一边瞥了奥斯卡一眼。奥斯卡也摇了摇头,他只好无奈的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这是能产生魔法法则下不可能的效果的咒具的总称。那些东西连我也会被卷进去。没有例外。」
「真的?你有时显得很奇怪,像是知道未来,或者说是知道改变前的未来的事?」
「我不知道啦,真烦人。」
特拉维斯嫌麻烦似的挥了挥手。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奥斯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了我是这家伙的伴儿吧。」
当时他与缇娜夏之间还没有订婚,甚至都不是恋人关系。这说明他应该知道「两人结婚」的之前的历史。
听到奥斯卡指出的问题,魔族之王的表情越发难看。
「别总记住这种多余的事啊……」
「一般也没法忘记。」
「我给你操作一下记忆?」
缇娜夏插进了两个正在进行无聊争论的男人之间。
「特拉维斯,请告诉我们实情,我已经见过不复存在的历史记录了。」
缇娜夏的脸色略显苍白,特拉维斯不愉快地反问道。
「你看过那个了?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塞扎尔的记述,改窜前的塞扎尔没有西米拉,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富裕大国而繁荣,也没有进攻法尔萨斯。」
众人陷入了沉默。
特拉维斯沉思几秒后,拍了拍奥蕾莉雅的肩膀。
「你稍微到边上去一会儿。」
「咦,可是……」
「听话,别跟着陌生人走了哦。」
听到男人不容分说的口气,少女点了点头。奥蕾莉雅离开会场时一路上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她离开后,特拉维斯重新转向两人。
「先说好,我真的没有记忆。基本上上位魔族与外部者的咒具相性很差,那些东西能无视位阶产生作用。我只是刚好看过几次和你所见的一样的记录。应该是自称时读一族的人,他们拥有那些记忆,还会把那些重复过程中的庞大记忆通过书写进行传承。现任的家主……你们也认识吧?就是那个叫做瓦尔托的男人。」
奥斯卡和缇娜夏同时吸了口气。
一直以来围绕两人的阴谋是如此地周到及全面,原来是因为身为敌人的那个男人拥有着及其大量的记忆和记录。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相信,但他们对这一事实多少有些预料,不由悚然。
特拉维斯懒散地确认了一句。
「你看到的记录只是关于塞扎尔的吗?」
「是的。其他的部分全都被处理了,只有这一点没有被烧掉。」
「嘛,这不也挺幸运的?人类还是别看到那些东西为好。」
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就算有记录,也没有记忆。虽然是自己,但又不是自己。只要存活于现在的世界中,那些早已不复存在的世界的记录无非只是一种感伤。奥斯卡并不认为知晓那些就一定是件好事。他向身边的缇娜夏确认道。
「烧剩下的这些记录,是属于瓦尔托的?」
「是的,我一直在探查他的魔力,总算在塔伊利偏远处的一个宅邸里找到了他,来这里之前就对那里进行了强袭。不过被他靠着地下通道这种小手段逃走了。」
「感觉他会因此折寿不少。」
他刚刚还庆幸她没去玛葛达鲁西亚,没想到又做了这些事。但瓦尔托确实拥有其中一个艾特利亚,就算不是最优先的目标,也应该是必须解决的目标。
缇娜夏再次向特拉维斯提问。
「再详细点说说外部者咒具的事吧。魔法法则下不可能的效果,这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非要告诉你?自己想办法吧。」
「瓦尔托想要得到艾特利亚。」
特拉维斯听到这句话后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他的视线像是要探寻什么似的在空中游弋。
他依次看向奥斯卡和缇娜夏,小声咂舌。
「外部者的咒具可以办到魔法无法实现的事。虽说如此,它并非使用了什么未被发现的法则,而是能违背法则。这种东西有好几个,基本上都是具有记录性质的咒具,艾特利亚也是这样。」
「违背法则?」
确实缇娜夏也说过很多次「在魔法法则下,回卷时间是不可能的。」。奥斯卡还知道另一处缇娜夏也给出过同样评价的地方。
「这么说来,那个满是茧的遗迹也是外部者的咒具?」
「嗯?啊,那个抓捕人类制作复制品的地方?那个还挺有意思的。我以前还见过那玩意儿吞没了一整个村子。」
「你要是见过的话,当时就做点什么啊!」
缇娜夏会这么喊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特拉维斯回了句「关我什么事。」也很正常。她放弃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说起来为什么要把他们称为外部者的咒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
「当然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原因。知道这些东西的人也很难将其公开吧。毕竟都是从世界之外而来的东西。」
听到特拉维斯谈谈说出的内容,至少奥斯卡并不是那么吃惊。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怀疑,还问过缇娜夏。缇娜夏应该也记得那些对话,只是显得略有些紧张。
「……世界之外真的存在吗?」
「不如说为什么要觉得『不存在』呢?你们人类连其他的位阶都无法认知全。但即便如此,你们也认可它们是『存在』的。因为有我们魔族或者那种负的显现存在。——那既然外部者的咒具是存在的,又何必怀疑世界之外呢?」
「这种说法跳跃太多了,位阶的证明还有许多其他的论据。」
「真是个死脑筋的家伙。嘛,信不信就随你吧。只把自己能认知的部分当做是全部也是没问题的。毕竟你们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世界外侧享受并鉴赏你们这些人类吧。」
这么说完,特拉维斯笑了笑,似乎觉得「反正和我没关系。」。
不,实际上他真的认为和他没关系吧。毕竟他同样也是一个持续几百年鉴赏着人类生存方式的人。
缇娜夏发出了干笑声。
「你是指『书中的登场人物,无法认知到书外发生的事』吗?但如果目的只是鉴赏的话,改变过去这种做法也有点太过了吧。」
「选择改变的是你们人类自己吧。不过嘛,想要理解世界之外的人在思考些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以前曾经见过他们中的一个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听到特拉维斯的话,缇娜夏猛地跳了起来。
「你见过的吗!?太过分了!这不就等于提前知道了正确答案嘛!」
「烦死了,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知道。而且那家伙既是外部者,又不是外部者。她选择了袒护人类,在人类之中活下去并且死了。这都是你们出生前很久的事了。那种家伙只有她一个,而且她和外部者的咒具没有关联。」
奥斯卡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到现在只是在听着特拉维斯与缇娜夏之间的对话,但这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特拉维斯在说「你不知道外部者的咒具吗?」时,并没有看向缇娜夏,而是瞥了奥斯卡一眼。
「难道说——」
然而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一个男子快步穿过人群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安静地,但又带着浓厚的紧张神色走到缇娜夏身前,低下了头。这个男人奥斯卡也有些眼熟,是铎洱达尔的一名文官。
「陛下,有紧急联络……」
这么说着,文官看了看站在附近的两个男人,好像在犹豫是否可以继续说下去。女王随即命令道。
「没关系,你说吧。」
「是。——刚才玛葛达鲁西亚军越过了国境,军队约三万人。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到达铎洱达尔南部的村庄。」
「什么……?」
与不由发出惊叹声的奥斯卡不同,缇娜夏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暗色的眼睛中带着冰冷的光芒,瞬间后她周身的氛围也随之变得敏锐。
「比预计的时间稍早了一些。我知道了。传令军队准备行动。我也马上就去。」
「我明白了。」
目送着文官和来时一样地迅速离去,缇娜夏抬头看了看奥斯卡。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寂寥的神色。
但很快就被无处不在的冰冷夜色所取代。
她嘴角微笑。
「就是这样,我要先离开了。谢了,特拉维斯。」
「嗯,回头见。」
漆黑的女王只说了这些就转过身去,没来得及阻止就离开了这里。
奥斯卡控制着表情。
——终于出现了侵犯铎洱达尔的国家。
它绝非大国,却拥有魔女。这很可能会变成一场与禁咒有关的战争,或者会成为更大规模的战争。从缇娜夏的样子来看,她应该知道玛葛达鲁西亚已经在进行战争准备。在此基础上,她的军队也同样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她之所以没有只身前往玛葛达鲁西亚,是因为她选择了国与国之间的冲突,而非直接击败魔女。
「总算回到以前的模样了。我还以为她准备一直保持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呢。」
听到感觉这件事很有趣的声音,奥斯卡看向非人的男子。特拉维斯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向法尔萨斯王。
「你这是什么表情?那家伙本来就是这种女人。只是到了这个时代后就一直松懈了。对了,感觉会很有趣,我就给你讲讲她和塔伊利战争时的事吧。」
「啊?那个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战争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觉得。不过这些都是事实。铎洱达尔是个与世隔绝的国家,对世事不太明了。那个时候甚至没有像样的军队。自从她成为女王后才开始慢慢培育士兵,好像还把魔法士编成了战斗用的组织。——但是,那家伙的在城内敌人才是最多的。所以在塔伊利发动进攻的时候,她甚至没法离开城堡。」
「没离开城堡?」
「对,旧体制派本来就反对与塔伊利的战争,他们觉得反正赢不了,想不战而降,就是这么回事。」
「那家伙没有去战场……」
那个时代在内部拥有很多敌人也是很正常的。
而缇娜夏在当时也是一位过于年轻的女王。如果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女王离开了城堡的话,旧体制派很可能会趁机篡夺国政,提出投降。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她留在了城内。为了魔法士和铎洱达尔的未来,她没有选择退让。
缇娜夏虽然是个冷酷的人,但并不喜欢奇策。可以的话她一定希望准备与塔伊利一样或者更多的军队来迎击对方。但这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才采取了奇策。
当时铎洱达尔国内共有两千军队,她将其中千人留在杜尔扎和法尔萨斯国境附近,三百人留在城都内,只让剩余的七百人去迎击塔伊利军。
当天天气恶劣,塔伊利发现只有数百人的铎洱达尔军后,想要直接虐杀他们而露出了尖牙。但铎洱达尔军完全没有和塔伊利士兵交战的意思,全都逃跑了。随后追逐逃兵的塔伊利军队队形混乱,拉成了长蛇阵,不知何时进入了弥漫的雾气之中。
原本这个平原上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浓雾的。
但他们就像是迷失在噩梦中的孩子一样,徘徊在连前方人马都看不清的浓雾中——然后在深深的雾气中开始前所未闻的激烈内讧。
一切都是铎洱达尔军的巧妙诱导,当塔伊利军意识到自军只是在内讧时,却发现雾气外围已经竖起了巨大的火焰之墙。而同时还有不间断的魔法从火墙之后向他们轰击而来。幸存下来的塔伊利士兵后来曾说过「那不是人类应该面对的情况。」
他们甚至无法反击,只是不断被火焰和魔法击倒。
以生命为代价好不容易突破包围网而撤退的塔伊利军,一天内就失去了三万士兵。
最可怕的是,指挥铎洱达尔全军的,竟然是留在城堡中的女王。
她与派来侦查的精灵们共享知觉,通过魔法与亲信进行联络,然后从遥远的城堡中指挥着自军的魔法士们,颠覆了压倒性的不利状况。
第二天,魔女便出现在她面前。
奥斯卡咽下了一声叹息。
——他一直认为她曾经是个优秀的女王。
从以前曾经看到一些的日记内容来看,他以为她应该一直矗立于内外斗争的激烈旋涡中。
但他不曾想过她曾经随心所欲地操纵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从她略显稚气的笑容中怎样也无法想象这些。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在孤独中一路战斗过来的,真正身为女王的她。
「所以她才会如此兼具两面性……也有点太极端了吧。」
身为王族的他们,都同时具有公私两面。
奥斯卡身为公的一面更强大,因而统御着私的一面以期不要与另一面产生矛盾。但与之不同的,缇娜夏却同时拥有可谓极其鲜明的公私两面。
这一面并没有在即位时或者与最上位魔族战斗时,而是现在才表现出来——恐怕是因为这次战争的缘故。
缇娜夏以杀死魔女的女王的身份,站在了再度出现的魔女面前。
「是个有趣的故事吧?还有,那家伙在战争时也在考虑排除内敌。因为战争时期精灵都没有留在她身边,她处于几乎没有警备的状态。旧体制派就想要趁机暗杀她,反而都被她抓获。其实只是那家伙故意引蛇出洞而已。结果那些人就被一网打尽地全部处刑或者流放了。」
「一网打尽?不是说战后的退位也是来自于旧体制派的压力吗?」
「现在好像是这样流传吧。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当时旧体制派早就一个不剩。那是她为了安抚塔伊利的感情,自己决定『被退位』的。」
「那是……」
如果缇娜夏是自己选择离开王座的话,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觉得突出的力量就和魔女一样,而排斥过于强大力量的人,正是她自己。
『王所必须的并不是强大的力量。』
这句话在她来到这个时代后已经再三说了好几次。缇娜夏也从一开始便断定自己是「时代的异物」。——她明明知道这些,现却准备再次选择踏上那条被忌避的道路。
当这一切再次结束时,她又准备把自己从哪里排斥掉呢。
「那家伙……难道不打算当王妃了吗?」
如果只身便能杀死魔女的危险人物成为大国法尔萨斯的王妃,各国恐怕会比现在更为忧心。所以缇娜夏肯定已经舍弃了「成为他正妃的未来」。中断婚礼准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后就算她能来到他身边,最多也只是以「被置于阿卡西亚主人监视下的人」这样的身份。好一点是爱妾,差一点就是囚犯,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会再度出现在阳光之下。她准备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都在搞些什么。」
即使变成那样,缇娜夏也仍会微笑着说「已经足够幸福了」吧。
——真正觉得「难以忍受的」,其实是他自己。
奥斯卡回头对身后的阿尔斯说道。
「计划有变,回国。」
以现在的情况,或许还可以在各国尚未知晓的情况下私下处理这件事。铎洱达尔的下任国王瑞吉斯肯定也不希望前任女王遭受这种偏见。他可以与瑞吉斯联手对其他各国做一些工作,趁着缇娜夏与魔女对战的时候,采取一些外交方面的措施。
幸运的是玛葛达鲁西亚是先攻的那方。只要能得到主要国家的谅解,他有自信能够应付法尔萨斯国内的情况。剩下的就是与缇娜夏的磨合了。
看到奥斯卡随意打了招呼准备离去,直到刚才都一直笑着的特拉维斯突然露出了非常认真的表情。
「关于刚才讨论的话题……别让他得到艾特利亚哦?虽然无法自觉,但我也不想重来。我既不打算忘记奥蕾莉雅,也没有任何保证能再次回到这样的情况。——不要使用它,也不要被他夺走。我不想放弃现在的时光。」
说完想说的话,特拉维斯干脆地转身离开,他的身影随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非人的男人回到了他的少女身边。——那自己又应该去向何处,做些什么呢?
他心中还没有清晰的答案。
尽管如此,奥斯卡仍怀着沉重的感情离开了华丽的大厅。
奥斯卡想要尽快离开冈杜那,但当他回到为他准备的房间后,却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和感,表情随之一变。
房间和他之前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但却明显有什么不同。
奥斯卡感受着室内的空气,他察觉到微微的气息,拔出了阿卡西亚。
「是谁?」
他原本没指望能听到回复,但年轻男人的声音回应了他。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就来叨扰了。」
只有声音,看不见身影。而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瓦尔托?出来吧。」
「别开玩笑了,毕竟你这么可怕。另外我有个好消息,不想听一下吗?是关于封闭之森的魔女的……」
应该不是隐匿了身形,气息太过微弱。
奥斯卡稍微犹豫了一下应该如何回复他的问题,很快便抬起头来。
「说吧。」
「感谢你迅速的决定。现在支配玛葛达鲁西亚的女人——她并不是封闭之森的魔女。」
听到突然的结论,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
缇娜夏基本已经断定那个问题人物就是魔女,如果并非如此,不知会带来多大的计算错误。
瓦尔托坦然地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她并不是封闭之森魔女本人,但肉体仍旧是魔女的。只是内里不同。现在寄宿于她身上的精神,是属于玛葛达鲁西亚王乌贝托的。」
听到他的进一步说明,奥斯卡不由皱起了眉,这个情况太过出乎意料,显得有些愚蠢。
「还有这种事?」
「以魔法来看是不可能的。但是很遗憾,存在着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咒具。它被称为忘却之镜——」
「是外部者的咒具?」
「哎呀,您从魔族之王那里听说了?这样正好。是的,就是外部者的咒具。魔女原本的精神被封印在那个镜子之中,行踪不明的女王的精灵也在那里面。」
「镜子里?童话故事里不是传说这是面吸收悲伤的镜子吗。」
「流传最广的说法里的确如此。但是『吸收悲伤』,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结果。也就是说,忘却之境是吸取并记录人的精神和记忆的一种咒具。只要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就会发动。」
虽然是世界之外的咒具,他的情报仍旧非常详尽。这是因为瓦尔托与同为外部者咒具的艾特利亚有很深的联系吗?
「忘却之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留在玛葛达鲁西亚深处的洞窟里,它与封闭之森的魔女一起被封印在那。但那个封印被解开,镜子也被带了出来,以古董道具的名义卖给了国王。乌贝托国王看了一眼买来的镜子……但镜子的内部还残留有封印,所以他被吸取而出的精神没能进入镜子里,最终他彷徨无定的精神占据了留在洞窟内的魔女的肉体。」
能感觉到些许苦笑的气息,但很快消失。瓦尔托随即说出结论。
「如果能破坏镜子,魔女的精神就会归复原位,国王的精神也会从被排斥出身体。不过外部者的咒具本身都制作得相当坚固,除了那位女王以外应该没人能破坏它。」
「……真是愚蠢的故事。」
让人一时间难以相信。按照魔法士们的说法,人的肉体与精神是不可分割的。
但外部者的咒具本身就是「使魔法中不可能的事成为可能的东西」。
到底哪一边才是真相?奥斯卡用丝毫不带迷惑的平坦声音反问道。
「就算这是真的,告诉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只是个陷阱。」
「是真的。因为我已经把她惹得相当火了,所以希望她能稍微改观一下对我的看法。」
「改观是不可能的。首先,把忘却之镜交给玛葛达鲁西亚王的人就是你吧?」
「……为什么这么想?」
瓦尔托的声音有些僵硬,奥斯卡理所当然地回复道。
「因为你虽然说得很事不关己,但对细节却太了解了。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想把那家伙引诱过来,那就只是白白送死哦。」
「我还没有那么鲁莽,毕竟现在的她太可怕了。」
缇娜夏几个小时前刚强袭了瓦尔托的住所。他应该不想再与她碰面。这样的话,他这次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忘却之镜交给玛葛达鲁西亚王,现在却又给出情报想要破坏它呢?
听到奥斯卡的问题,瓦尔托苦笑道。
「其实很简单,魔女的身体被他利用,进而对铎洱达尔宣战并不是我计算中的内容。原本只是想用忘却之镜让乌贝托陷入昏睡,作为诱饵而已。」
「那你可真够失策的,所以你是想让那家伙来帮你擦屁股吗?」
「其实对我来说,就这样让铎洱达尔与魔女干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继续让她保持现在的状态我会很困扰。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吧?」
「…………」
自从艾特利亚被夺走后,缇娜夏就逐渐发生了变化。
她独自决定所有事,并立刻开始行动,这对瓦尔托来说是个很麻烦的对手。缇娜夏多少应该也是有意为之,因为她很在意之前自己的思考被瓦尔托读取这件事。
「要是让她一直单独行动,又会发生类似于宅邸被她破坏这样的难以意料的事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拉住她。话是这么说,我的确不想让她死掉。你也明白我对她本身并没有杀意吧。」
「依你的情况,想要杀死我们的话早就动手了吧。」
「很高兴你能明白这一点。所以,你只要认为我们目前是利害一致的就行,请你去把这件事告诉她。『不用与魔女为敌,只要破坏那面镜子就好。』要是与魔女打起来,一不小心把城市和艾特利亚一起破坏掉就麻烦了。」
「说是魔女,但精神只是乌贝托吧?」
「的确如此,但灵魂与魔力联系在一起,肉体也与一半的知识联系在一起。就算身体里的精神不同,也仍旧能够使用魔法。最多就是构成显得稚嫩一些。不如说得到魔女之力的他,反而会比魔女本人更加毫不犹豫地使用那份力量。从玛葛达鲁西亚的做法看,这一点就很明显。」
通常情况下,像玛葛达鲁西亚这样的小国不可能主动进攻铎洱达尔。毕竟毫无胜算。但玛葛达鲁西亚王贝尔托却判断,只要拥有魔女的力量,就能做到这件事。
过于强大的力量很容易让人踏偏自己的道路。历史已经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件事。既有以压倒性的武力进行屠杀的将军,也有随意处刑别人的国王。魔法师中也有不少人沉溺于以禁咒为代表的强大力量。
还有,魔女。
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留下了非人才能做到的传说的女人们。
将那种力量据为己有后,玛葛达鲁西亚王竟也期望能够蹂躏长年相邻的魔法大国。
「真是个野心家,尽搞些麻烦事。」
「只要拥有力量,就会变得想要使用它。但是他的底牌已经被我们知道了。忘却之镜就在玛葛达鲁西亚的城堡里,只要把它破坏掉,一切就结束了。」
再次重复了一遍,瓦尔托的口气里有种「对话就到此结束了」的意思。
但还有必须问他的事,奥斯卡向只有声音的男人问道。
「你好像有被改窜前的记忆?」
「连这事也被你知道了?他总是做各种多余的事,让人很困扰啊。」
「你想要艾特利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肯定只有一个吧?我想要改变过去。」
「那有一个就足够了吧。」
「必须有两个才行。倒是你不准备早点去找她吗?」
「……那家伙并没有期待我的帮助。」
她之所以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大概是因为时隔四百年再次遇到战争,以及不想被瓦尔托读取自己的思考。
但她什么也没有告诉奥斯卡,恐怕是因为不想把他或法尔萨斯卷入战争。曾经奥斯卡也对她做过同样的事。
但那时候的她却帮助他击破了禁咒,而且把自己参与这一点处理成了秘密。原本成功介入并阻止了禁咒这件事,以铎洱达尔的立场应该是希望公之于众的吧。
——但现在,自己可以因私情而干涉她的选择吗?
奥斯卡思考起两人已经拉开的距离。
这就是原本两人身为国王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至今为止其实是缇娜夏在靠近他。正是那无邪的笑容,以及毫无防备地倾注而来的爱情,让她站在了他身边。
但她现在已经放弃了这些爱娇,为了自己的国家回归了王的身份。从最近的交往中也能明显看出,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奥斯卡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却反而听到了瓦尔托惊讶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些什么呢?虽然这次毫不费力就得到了她的心,但也请你别就此懈怠。每一次为了攻陷她,你都搞得相当辛苦哦。从一开始就被爱着的情况才更罕见。请好好干啊。」
「你在说什么……」
是指改变前的历史?虽然好像遭受了毫无来由的批评,但他也觉得原因的确在自己身上,奥斯卡歪了歪嘴角。
瓦尔托的声音中充满着确信,继续说到。
「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但和你在一起的她也同样真实。对你来说,或许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女子,但对她来说就只有你。无论何时,拯救她的都是你。你难道要放手么?」
「……亏你能说的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样。」
「我的确一路看过来。你觉得为什么我能读懂你们的行动?因为我曾经侍奉过你们。」
「啊?」
奥斯卡不由发出惊讶的声音。瓦尔托曾经装作邻国亚尔达的宫廷魔法士潜入过法尔萨斯,那他在其他的历史里留在法尔萨斯过也不奇怪。正如缇娜夏所说的「更贴近身边的感觉」,瓦尔托曾经有过与他们相熟的时光。
「你这密探够可以的,毕竟曾经存在的记忆也都消失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能自由地支配时间。当时拥有艾特利亚的是一个居住在离法尔萨斯很遥远地方的一个农夫。那时候的艾特利亚不在法尔萨斯,而是在很多人手中流转。我还没能追上它的踪迹。」
「但是,你拥有所有这些重来过程中的记忆?」
听到他的反问,瓦尔托暂时陷入了沉默。
几秒种后,传来了苦笑的声音。
「那一次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对你们来说则是不复存在的历史。但是,在诸多的历史中她究竟从你这里得到了多少的救赎,以及她有多么深深地爱着你,这些我还是很清楚的。」
纯真、孤高、拼命、残酷的女人。
生存在其他历史中的她,又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些时代里的自己,真的有成为她的救赎吗。
尽管如此,她还是——爱着自己吗。
真是荒唐。奥斯卡下意识地深深吸了口气。
他完全搞不懂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谎言。总觉得微妙地被他迷惑了。这就是拥有其他历史记忆的人所说的话。
瓦尔托坦然地继续。
「明白了就赶紧去吧。现在是铎洱达尔……是她承担了这个使命,但原本应该面对魔女的人,是你才对吧?」
「……阿卡西亚?」
确实,在讨伐魔女时最先被选为候补的,原本应该是身为王剑主人的奥斯卡才对。
这是「尽你的职责,去帮助她。」这样过于直率的话语。
但不可思议地,这句话并没有让他觉得不愉快。反倒是直接说到了他心里。
奥斯卡松开右手再度握起。
他想起了刚才分别时看到的缇娜夏略显寂寥的微笑。
决心已定,这是一直存在于他手边的选择。
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起活下去而已,自己早就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
所以只要愚笨地直面她就好,只要自己来填补拉开的那些距离就好。
现在已经不是她曾身为孤独女王的黑暗时代。因为她已经跨越四百年来见自己了。
「对我来说那家伙不是独一无二?你还真敢说。」
「这可是事实哦。」
「我可不管我不记得的那些时候的事。我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我会证明这一点。」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正要离开房间时,忽而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对了,上次你干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会好好还给你的。」
瓦尔托没有回答,取而代之传来一阵愉快而又为难的笑声。随即那一丁点的气息也消失了。
瓦尔托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确认奥斯卡离开了房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解开手中的构成,让身体深深陷入椅子。
对于身为阿卡西亚剑士的法尔萨斯国王来说,第五位魔女并不是无可取代的女人。有好几次他没能与她相遇,也娶了别的妻子。
但即便如此,瓦尔托也十分清楚,只有缇娜夏才是让奥斯卡最为执着的那个存在。
也正因此,他才再度拥有了挑战的机会。
※
像是被附身了一样,一只军队行进在夜色中,当他们视野的前方出现了村庄的灯火时,便下了脚步。
在他们前方的是铎洱达尔西南部、靠近玛葛达鲁西亚边境的村庄之一。指挥先头部队的将军小声下令。
「把村民全杀了。里面可能混有魔法士,一个也不要放跑。食物都集中到村子中央。」
士兵们点头领命。他们身上并没有看到挑战国力相差巨大的大国的恐惧感。全军都散发着人偶般的无表情的气氛。
「出发。」
在第二声命令发出的同时,他们无言地策马继续前进。
站在上空的女子愉快地俯视着自军的情况。她有一头明亮的茶色卷发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华丽的美貌上正露出残酷的笑容,她正是自称露琪亚的人。但她的精神和肉体其实分属两人。
她花瓣般的嘴唇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铎洱达尔即将迎来终结……」
长年以来,充满知识和力量,展现出辉煌繁荣的邻国。
他一直以来都很嫉妒那个国家。与只能过着毫无变化的每一天的玛葛达鲁西亚相比,两国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这让他无比艳羡。
所以当他获得力量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侵犯铎洱达尔。为此,他在短时间内完成准备。如果花太多时间就会被铎洱达尔发觉。毕竟铎洱达尔已经知道,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陷入昏睡,现在正由陌生的女人掌握王权。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大陆历史即将就此改写。
思考着这些,露琪亚望着地面,却发现无论过去多久都没听见任何悲鸣声和刀剑交击的声响。
很快先锋队就通过魔法士传来了联络。
「村子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什么……?」
露琪亚美丽的脸庞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笼罩了整个村庄,让她不由用手臂遮住眼前。
十几秒内,强光把周围照耀的如同白天一样。
当它消失之后,原本链接着的通讯中断,下方的部队也全部消失。
「引来了大概多少人?」
「三个村子加起来一共一千多人。」
听到雷纳特的报告,位于本阵的缇娜夏点了点头。
当得知玛葛达鲁西亚开始整顿军备时,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边境附近的村庄作为诱饵。
在感知越过国境的玛葛达鲁西亚军队后,她就立刻疏村民,同时将准备的构成设置成敌军进入时发动。
这个构成由缇娜夏设计,具有让进入范围内的生物沉睡并在几秒后将其强制转移的效果。玛葛达鲁西亚原本想要屠杀无法抵抗的村民,却落入了铎洱达尔准备已久的陷阱中。
雷纳特向主君请示。
「被转移的士兵怎么办?现在用结界困住了他们。」
「如果他们醒来时精神操作已经解除就最好,如果还想抵抗的话就杀了吧。我会尽量在这之前打倒魔女。」
在天幕中,缇娜夏靠在椅背上眺望着眼前的地图。
这次的战争中,可以说除了魔女是主谋者外,大部分士兵都是受害者。如果有那个余裕,她也希望可以不伤害他们,但如果不行,也就只能杀了那些人。
铎洱达尔的人民才是她应该优先的对象。这一点绝不能弄错。女王身穿战斗用的黑色魔法服,保持着冷淡的表情发出下一个指令。
对铎洱达尔来说,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是他们经历过的最后一次大型战斗。玛葛达鲁西亚甚至没经历过战争。不像法尔萨斯因为居于大陆中心,经常会与外敌斗争而让军队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位于大陆西部的这两个国家自黑暗时代结束以来,就一直享有平静的生活。
这是种幸运而又幸福的情况……但缇娜夏也觉得「发生突发状况时就会难以应对」。
——但是,铎洱达尔现在还有自己在。
就算对手是魔女,缇娜夏也准备让她亲身体会一下,以魔法为主轴的国家间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为此一直准备至今。
缇娜夏最初也考虑过单枪匹马前往玛葛达鲁西亚直接排除魔女。
但当她考虑到本国的未来时,决定采取其他手段。
并不是因为被奥斯卡劝阻所以没去,她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是女王的这个绝佳时机,让世界知道铎洱达尔的战斗方法。为了让今后的几百年里都不再有人想要与铎洱达尔为敌,她准备以强大的力量在历史上刻下这件事。同时,也能为剩下的铎洱达尔士兵和魔法士们积累战争经验。
为了本国的将来,缇娜夏选择牺牲那个被魔女操控的小国。
「这样一来你也应该不会再想去其他村庄了吧。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大家做好准备。」
缇娜夏说完,便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臣下们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佩着宝剑走出天幕的女王。
一走到外面,她就将细长的剑从剑鞘中拔出,这把剑有着淡紫色的剑身,整个剑身都由魔法构成组成。虽然它原本属于法尔萨斯的宝物库,但奥斯卡说「反正也没人用。」就把它交给了她。它既可以当做剑,也可以当做魔法触媒,缇娜夏一直将它作为武器使用。
缇娜夏手握拔出来的剑,眺望着摆好阵势的铎洱达尔军。这里位于城都与西南边境正中间,是一片由北向南缓缓倾斜的草原。
大约有四万铎洱达尔军在这里布成圆弧阵。这是缇娜夏根据玛葛达鲁西亚的三万军队配置的。
兵力比对手更少是危险的。但太多的话又容易被人轻视为以量压人。所以这个数目是最合适的。不用依靠奇策,而是拥有能够战斗的兵员对她来说正好。
「接下来就看对面的转移了。」
——通过魔法进行的转移大致有三种。
单人用转移、转移门、以及转移阵。
首先是魔法士自身需要转移的情况,通常都会使用单人用转移魔法。只有本人会当场消失,并出现在目的地。
与其不同的,如果想要让其他人也能一起转移,就需要开启转移门。转移门与单人用的转移相比构成要难上许多,但用途也更多。其难点在于转移目的地越远,就需要越多的魔力和构成力,另外转移门越大,就需要收集目的地的多个坐标。
最后一种是转移阵,这个可以将构成刻印在地面上,就算魔法士不在现场,也能随时转移非魔法士,是一种可以设置的魔法具。只是需要定期进行保养,以及需要保持它时常储备一定程度的魔力,不得到转移目的地的许可就很难设置。
在战争中更多使用的,就是转移阵。军队从城堡向边境出征时如果使用转移阵进行移动的话,就能避免消耗魔法士的魔力。
只是一旦上了战场就不存在转移阵了。
就算想要使用转移门,但实际上几乎没有魔法士能取得他国的大规模转移坐标,也没有力量开启那么大的转移门。
但缇娜夏在考虑到这些的基础上,认为「既然对方有魔女,就应该会通过转移进军。」。毕竟在地面行军越久负担就越大,中途被攻击的危险性也越大。
然而使用转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还能直插铎洱达尔背后。因此对方肯定会这么做。——她在看穿这一点的基础上,设置了陷阱。
离城都比较近,面积又足够转移数万军势的地点,一共有好几个。缇娜夏在其中除两处之外的地方都设置了一些障碍。她在附近的街镇展开了覆盖一半面积的结界,同时设置了很多隐蔽的警戒构成,还放置了很多魔法士不愿意在转移目的地看到的小石头。
最终剩下的两个地方就是东部的平原,以及南部的旧城都遗址。
缇娜夏认为,玛葛达鲁西亚在进军中使用转移门的概率大约有六成,而开启转移门目的地会选择这二者之一的概率则有八成以上。
「如果是正常的行军过来,这期间我们也可以改变布阵,但如果对方使用转移的话——」
缇娜夏正这么说着的时候,布阵于此的军队前方的草原中,忽然产生了微微的扭曲变形。
铎洱达尔军中传来一阵喧闹声,充满紧张感。
缇娜夏轻轻挥剑,转移到最前线的中央处。
女王漂浮在空中,士兵们的视线集中在月光下的她身上。
缇娜夏漂浮在扭曲发生的位置前方,回身看向自军。
「铎洱达尔的士兵们,你们不用害怕。我向你们保证这场战争的胜利。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不可能侵犯我们的国土。——来吧,展示你们的力量。」
随着水晶般的命令传开,铎洱达尔军发出了意气高昂的喊声。四处传来鼓舞自己,称赞女王的声音。
缇娜夏轻轻一笑,重新面向扭曲处。
这时,随着一阵撕裂空间的高响声,扭曲一下子扩大。
瞬间之后,大军出现在草原上。
在铎洱达尔军展开为月牙形的情况下,玛葛达鲁西亚军直接以被三面包围的形式转移到这里。他们环顾四周,不由因突然面临的严峻形势而僵在原地。他们原本应该通过魔女开启的转移门来到东部的平原才对,却在目的地被卷入了另一个强制转移门。
于是就导致了一上来就被包围的这种情况。而且草原本身还有缓慢的坡度,铎洱达尔军位于更高一些的地方。这显然是一个准备好的舞台。如果是普通的军队,现在很可能已经陷入恐慌。
但是魔女的操纵很快生效,玛葛达鲁西亚军在一瞬的失神后又重新拔出了剑。
无数白刃反射着月光,像大海一样闪耀着。
缇娜夏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状况。
「果然是傀儡?听说她特别擅长精法,但支配全军还真是大手笔。」
「下一步怎么办,陛下。」
「按原定计划执行。」
缇娜夏淡淡地回答,敌军则驱马在草原上向她飞奔而来。女王坦然地看着敌军,举起了手中的剑。以此为信号,魔法士们同时将魔力注入构成。
瞬间后,草原上出现了网状的电光,夜色中闪气一整片火花。
尖叫声伴随着电光爆炸声响起,人与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女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可以让触发陷阱的士兵们昏厥的大规模构成。
其理由之一是「杀死这些只是被人操纵的士兵也会影响自军的士气。」另一个理由则是「昏厥对那些士兵来说也会更安全一些。」。所谓魔法士的战斗,就应该事先设置好陷阱。如果一定要战斗,最好能让战争的方式按照预定计划推进。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时就是如此。——除了魔女的登场。
然而就在这时,上空中爆发出强大的魔力。
「什……!」
魔法士们察觉到上空的大规模构成,大吃一惊地抬起了头。
随即不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那,那是什么……!」
黑暗中浮现出的,是一只足以抓住城堡塔尖的红色巨手。
巨手像是要敲死小虫子一样,向铎洱达尔的士兵们举起。
「哇啊啊啊!」
太过震撼的景象让士兵们发出悲鸣,前线即将崩溃。然而女王却来到了即将逃跑的士兵们面前,她笑着发出了通透的声音。
「这是幻影,不用担心。」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缇娜夏一挥手中的剑,红色巨手便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原了宁静的夜空。
但是巨量的魔力仍在空中杀气沸腾地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缇娜夏回头看向背后。
「好了,正主总算来了。雷纳特,后方就交给你了。」
「祝您武运昌隆。」
他深深低下头的同时,一个女人的嘲笑声从天而降。
「只会玩弄些无聊的小伎俩……你觉得只凭铎洱达尔的女王就能胜过魔女吗?」
「当然,我会把你的名字也刻在记录上的。」
缇娜夏在月下飞上空中。视野的前方,天空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明亮的茶色头发在月光中散发出白金色的光芒,好战地笑了。
「明明乖乖坐着还能当个美丽的人偶,让我来调教一下你的傲慢吧。我会把你当成奴隶疼爱的。」
「到底谁傲慢?想要得到我,就付出生命的代价吧。」
缇娜夏的左手产生构成。
左手指向的前方,女人也显现出简单而强力的构成。
激烈的魔力波动在空气中震颤地传递开来,感受到其中的强大,朵莉丝不由缩起了身子。
对于还可称为少女的她想要参加这场战争,大家都提出了异议。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终于在「不能上前线」的条件下被允许从军。
铎洱达尔的军队迅速从前线撤退,玛葛达鲁西亚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被无力化。在原本的计划中,缇娜夏就指示大家在魔女出现后准备后撤。
朵莉丝站在阵势末尾离城都最近的地方,发现从城都的方向传来了拍打空气的声音,她仰望天空。有一种巨大鸟类振翅的声音正在明显接近这里。她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空中接近。
「那是什么……」
她慌忙开始编织构成,但身旁的精灵阻止了她。
「等等,那是那克。」
「欸?你认识它?」
少女听到陌生的名字歪了歪头。在此期间巨龙缩短了与他们的距离,最终降落在少女眼前。一个男人从巨大的龙背上下来。
大约是注意到了巨龙,帕米菈从阵中跑了过来,奥斯卡开口向她问到。
「缇娜夏在吗?」
「现在正与魔女交战……」
「已经开打了?地点在?」
「前线的上空。」
「为什么她们这类人总是会马上浮到空中……这不没法说话了吗。」
「——可以说话。」
说出这句显得毫不困难的话的,正是站在一边的艾尔。这个男人好像对突然出现在他国阵中的奥斯卡感到有些惊讶。奥斯卡撇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你是精灵……?那可真得谢谢你,不会妨碍她战斗吧。」
「应该没问题。那位在四百年前也是一边与魔女战斗一边指挥军队的。」
「她这也太超过了吧。那就拜托你了,帮我传达。」
艾尔点了点头,展开了一个将奥斯卡纳入范围内的构成。一旁的少女紧张地腿有些发抖。
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天空中,红色的光芒穿透了夜空。
魔女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强大的魔力,还有多年钻研磨砺后的构成,以及相应的经验。
至少缇娜夏是这么认为的。最可怕的东西是「未知」。
但现在她眼前的女人却并非如此。她只是在单纯的构成中注入了惊人的力量而已。
当然她在通常攻击的间隔中使用的幻影或者精神污染的魔法也都是高位魔法,但对准备与魔女为敌的缇娜夏来说,都是些不难抵挡的东西。
——这样下去能杀了她。
与不请自来的魔女蕾欧诺菈和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的等级完全不同。
缇娜夏防住从正面击来的光线奔流,向视线前方的女人问到。
「就只有这些吗?手段用尽的话我就杀了你咯。」
「你这家伙……」
虽然女人咬牙切齿的动作也很美丽,但浮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很劣质。
而且这是一种缇娜夏早已司空见惯的表情。那是为了杀死女王而来的人们,领悟到无法击败她时露出的憎恨和厌恶的眼神。她一直以来都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在这些人的血液铺就的道路上。
所以她现在不痛也不痒。既然上了战场,弱者会死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她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
缇娜夏暗色的双眼直视那个女人。
「你知道森在哪里吗?」
缇娜夏想起了少女时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什么时候对一切都感到厌倦的话,可以去拜访她。虽然她是个很让人困扰的女人……但一定会成为你很好的理解者。』
据说是个自由、反复无常、却又充满慈爱的,他的恋人。
那些形容与现在正在与她战斗的对手完全联系不上。
但据说她每次在森显现时都会来看他。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就只有身为人类却又永远活在悠长时光中的「魔女」吧。
所以,失踪不见的森的去向,是不是与她相关?
缇娜夏小心地注意着不要松懈,同时紧张地等待答案。
但女人惊讶地皱起了脸。
「森?那是谁?」
「是我的精灵,你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吧?」
听到这个问题,她瞬间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但正当缇娜夏想要重复同样的问题时,露琪亚殷红的嘴唇露出了笑容。
「没错,我就是魔女。」
她没有报出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没有报出魔女的称号。
沉默的魔女拉维妮娅也是这么做的,缇娜夏再次问道。
「森认识你,所以你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把他抓走了?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你猜在哪里呢?」
女人以做作地耸了耸肩膀。听到她的回答,缇娜夏内心不由皱眉。
很明显对方不想坦率地回答。但是如果就这么接受而不追究的话,就会被她看到破绽。现在是战争中,对手是敌军的首领。应该优先考虑国家……而不是私情,绝不是。
所以很快缇娜夏便宣言道。
「那就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请你死在这里吧。」
——其实,不用走到这一步才是最好的。
森就像是缇娜夏的家人。而对森来说,魔女也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就像少女时的缇娜夏把被奥斯卡拯救这件事当做心中的宝物一样。
要在森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这样的她,对缇娜夏来说也是一件心痛的事。或许更早一些,在四百年前就去见她的话,会不会有不同的道路?
然而……不想杀了她,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种感伤。
她吐了口气,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夜空中,身为她对手的女人正在编织构成。但那只是个单纯的攻击构成。
所以只要用更强的力量击破它,就能使一切终结。
「缺损的圆,中断的循环,腐蚀的指尖。让残留的思维成为久远,化为比彼岸更远的知觉——」
扼杀了感情,女王的右手开始编织构成,淡然地咏唱着——
『缇娜夏』
「呼啊!?」
马上成型的构成瞬间烟消云散。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缇娜夏不由叫了起来。
「怎,怎么回事啊,奥斯卡!」
为什么会听到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未婚夫的声音?
缇娜夏有些哑然,但马上回过神来,慌忙将对面射出的光线抵消。
她将声音通过魔力回了他一句。
「为什么你……是通过艾尔传递的?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呀!」
『好了你先听我说,那个魔女的内在不是本人。里面的其实是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
「欸?」
『真正的魔女的精神被封印在忘却之镜里,据说你的精灵也在里面。所以你去玛葛达鲁西亚找到那面镜子然后破坏它就行了,魔女就会恢复原样。』
「……你在说什么呢?」
他的话太过离奇,让人难以相信。
但缇娜夏很清楚他有时会表现出好到令人不快的直觉,也知道他很擅长看穿一件事的真伪。他应该不会在这种危急时刻给她带来不明真假的情报。
缇娜夏再次看向浮在空中的敌人。
——为什么只会使用简单的构成。为什么在国王倒下后她便出现了。
据说那封信上的笔迹也是国王本人的,以及她执着于国家的支配欲。如果魔女的身体里其实是玛葛达鲁西亚国王的话,这些问题就都能得到解释。代替刚才雾散的构成,缇娜夏重新无咏唱地编织起构成。一边将其作为牵制击出,一边用冷淡的声音问道。
「这些情报的来源是哪里?」
『瓦尔托』
「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你去玛葛达鲁西亚找一下那面镜子就好。如果精灵真的在那里你就直接问他吧。至于要不要破坏镜子,你到时候再考虑就行,如果问题不在镜子上,你立刻转移回来就好了。』
「…………」
去找森,向他了解真实的情况。如果能这么做的话,她也想这么做。但是,必须情况允许。
「我还在战斗中……不能从这里离开。」
『那家伙交给我。』
「啊?这是铎洱达尔的战争,不可能让你这种无关人员出场!我很感谢这些情报,但还请你回到法尔萨斯去。」
『不要。』
「……我生气了哦。」
说起来,既然他已经让艾尔传话,人肯定已经来到本阵了。他不顾立场地在做些什么啊。虽然在私下或者以丈夫的身份顽固点也没关系。但在对公的一面,就应该划清界限。缇娜夏好不容易忍住了怒斥他的冲动,大声喊道。
「我还不是你的妻子。我是铎洱达尔的女王,不可能允许你介入这件事。」
『大势已经基本定鼎了吧。剩下的只有你和魔女的战斗以及事后处理了。我能让这些事以你能接受的形式结束掉。』
「我接不接受这些,并不是值得扭曲现状也要达成的事。」
找到森,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些都是属于个人感情范畴内的问题。
就算要做那些事,也应该在决出目前的胜负之后再做。身为女王,她已经支配了整个战场。她不能把这些放下不管。
没人能够代替自己。她四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人做到这些的。就算精灵们和家人一样,但他们不会对身为主人的王提出意见,因为那是属于人类间的问题。而她的支持者们也只会遵从王的判断。铎洱达尔是一个以王的存在为支柱而运转的国家,缇娜夏出生于此,在这生活了十九年里,她一次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
「所谓王,是一个让国家顺利运转的齿轮。绝不能因私情而变得迟钝。」
奥斯卡曾经说她这种不懂得依靠别人的做法「太过孩子气」。
或许的确如此。她确实很信任他。她也相信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他一定会牵起她的手。
但是这次,她不会依赖他。这是无法与任何人分担的职责。因为只有自己还知晓黑暗时代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
缇娜夏击落魔女的攻击,同时闭上了眼睛。
记忆中的年幼女王告诉她应该拒绝。
迷茫会产生软弱,所以现在她不能迷茫。必须无情。
「就连重要的东西——也能忘记。」
缇娜夏双手交叉,手掌中生出红色的刀刃。刀刃划出弧线向魔女袭去。魔女为了迎击而放出光线,但红刃巧妙地避开它们继续向她迫近。
「死丫头……!」
魔女留下一句谩骂声转移了,但她的左臂没来得及闪开,被切开了很深的伤口。
从她的伤口中可以窥见里面的白骨,缇娜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如果她身体里真的不是魔女。
那她现在想要杀死的人又究竟是谁?谁才是她的敌人,而谁又不是?
一种迷茫的感觉缠绕上她心头。
缇娜夏短促地呼了口气,瞬间关闭了思考。
『我明白你想说的。但是现在和以前不同。不要自己一个人背负一切。与其之后后悔,那就现在依赖我吧。』
必须关闭思考才行。
『这样的话,我可以一生与你共同背负。』
缇娜夏咬紧了嘴唇。
她从未厌倦孤独,孤独就是她的摇篮,是从懂事时就陪伴着她的,一直包覆在她身上的一层薄膜。它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她早就对它没有任何感觉了。
然而,她唯一一次因孤独而哭泣的时候——吐露出无可奈何思绪的时候,有个男人对她说「一定会填补她的孤独。」
于是她穿越四百年,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但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又再次想要哭泣呢。
『镜子是外部者的咒具。只有你能破坏它,去吧。』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编织构成。
『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四百年前的事绝非遥远的记忆。
对睡着的她来说只是短短一年前的事。
醒来后的这一年里……每天,都很开心。
她不是一个人,她很幸福。——他切实地遵守了那个约定。
「这种事……」
缇娜夏闭上眼睛,眼睑发热。
不管生活在多么幸福的每一天里,只有自己是不同时代的异物。
她从没忘记这一点,也无法改变它。只要到了必要的时候,她就会从温暖的居所中站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选择与那个局面相适应的生存方式。
自己应该能做到这些,也只会这些。
泪水沾湿了黑色的睫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不知何时起一直陪伴自己的某种东西,一点点地融化成了眼泪。
缇娜夏咽下了热腾腾的气息。
「……就算她的构成很拙劣,普通人类也是无法应付精法的。」
『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总有办法的。只要你同意的话。』
缇娜夏踢向空中跳了一下。用同样数量的光球击溃了袭击而来的刀刃。
——真正的魔女是怎样的人呢。
为世间所忌避和畏惧的存在,其实也只是普通的人类,缇娜夏很清楚这一点。
但自己的迷茫和天真真的可以被允许吗?这难道不是把自己的国家和一个男人同时放在天平两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场赌博的赌注也太过不平衡了。现在杀死魔女再去找镜子要安全的多。
缇娜夏以剑为媒介放出构成。敌对的女人面露苦涩想尽办法抵消了它。
月光皎洁地照耀着草原。在视野的角落中瞥见可以说是美丽的景色,缇娜夏想起了失去踪迹的精灵。
他为什么选择和魔女一起被封印在镜子里。对他来说魔女是什么?
现在她还没有答案。
然而,就像她被那个男人拯救过,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想要拯救的人。
她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非常珍贵的。
『依靠我吧。我也想还你杜尔扎时的人情。』
耳朵深处,他的声音直接响彻内心。
缇娜夏远远地看向那片广阔的景色。这里不存在时代的断绝。
「如果……你能坚持下去,我也把镜子破坏了。回到原来身体的真正魔女想要杀你的话,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杀了魔女。这把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
就像铎洱达尔是对抗禁咒的势力,阿卡西亚的剑士就是对抗魔法士的存在。
就算对手是魔女也不例外。对他来说,魔女从最初开始就是他要面对的对手。
——就连缇娜夏自己,也一直把他看做能够处决自己的人。
因此,能够代替自己行使这一职责的人,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
缇娜夏拭去眼泪。
他给予她的,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歧路。
所以她做出新的决断。充满力量的话语让夜晚都为之臣服。
「以我之名命令所有的精灵——我有两个命令交给你们。一个是不能死。另一个是以阿卡西亚的剑士为暂时的主人,成为他的力量。如果你们清楚了,就回应我。」
瞬间后,十一个精灵都发出遵令的声音。
缇娜夏点了点头,将剑收回剑鞘,俯瞰地面。
在铎洱达尔军撤退后的草原上,精灵们,还有一个男人抬头看着她。
远比夜空更加湛蓝的双眼。
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总是从他伸来的手中,从他的温度中得到力量。
魔女放出的魔法贯穿夜空迫近缇娜夏。
但她只是挥了挥手就抵消了它,呼吸一下后转移。
随后她站在另一位国王的身边。
奥斯卡一看到转移过来的女人的脸就笑了起来。他用没有握剑的左手擦了擦她湿润的脸颊。
「爱哭鬼。」
「烦人。」
「——小鬼,你打算逃跑吗?」
上空传来女人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魔女注意到站在缇娜夏身边的男人,脸色一变。
「法尔萨斯国王……阿卡西亚的主人!你是知道赢不了我,所以就把男人叫来了?」
「虽然并不是这样,但就是这么回事。」
魔女鼻子哼了一声,逐渐下降高度。她停在一人高的地方,用讽刺的眼神看向奥斯卡。
「小年轻,是不是太过沉溺于那个女人,连别人的事都准备插手了?你那女人太瘦弱了让人根本提不起兴趣。我会把她好好调教成更能见人的身体的。」
听到与其美丽容貌不相称的下流笑声,两人互相看了看。轻声说道。???????????????
「好像被他说了相当失礼的话……」
「这是男人的想法,而且是个变态。」
「你们在嘀咕些什么?想要尝尝魔女的力量吗?」
玛格达露西亚王——乌贝托举起了女人的手。
得到这具身体时,他也了解到使用力量的所有方法。只要他想,什么都能实现。当他认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之后……人类在他眼中就显得非常软弱,非常无聊。
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世界。魔女时代这种讲法非常正确。那些魔女们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不登上历史舞台的表面呢?活得再肆意一些不就好了吗?既然能实现这些,只要蹂躏一切就好。
于是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便化为极品的美酒,让乌贝托醉了。
「来吧,吃我一招。」
乌贝托笑着宣布。
瞬间后,无数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充满了周围。
草原上出现大群羽虫,以奥斯卡和缇娜夏为中心飞旋着。
看到这幅情景,奥斯卡不由睁大了眼睛。缇娜夏握住他的左手。
「听好了,精法是通过感觉和知觉进行支配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精法通过这些感觉切入现实,然后侵入你的精神。」
纤细的小手传来温度。她的声音在振翅声中也很清晰。
「但也不能远离那些感觉。它们是你的救生索,也是你的武器。相信自己的直觉,看穿真实。——你比魔女更强。」
「我知道了。」
他回答完的瞬间,笼罩在视野中的羽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它们全都是幻觉。看到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缇娜夏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微笑。
「我可不许你死哦。」
「还没结婚呢,我可不能留着遗憾而死。」
「还这么从容就最好了。那么,就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吧。拜托了。」
「当然了,如你所愿。」
缇娜夏再次握紧男人的手。
当她放开手时,便往空中一跃,用与转移相同的速度冲向漂浮在空中的乌贝托,与他擦肩而过。
「你的对手是他,我们稍后再见。」
「你……」
乌贝托编织着构成,同时回头看去,但女王的身影已经不在。被美丽的猎物逃走,他咬紧牙齿,转向奥斯卡。
「折磨男人也没什么意思。算了,就把你的脑袋留下吧。正好让那个傲慢的女人看看。」
「不要借了点别人的力量就在那儿吠个不停。已经露馅了,你这个假货。」
「…………」
「你要庆幸自己进攻的是她的国家。换成是我的话,早就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被你操纵的士兵杀干净了。」
被看破假魔女身份的乌贝托扭曲了脸庞。洁白的面容上浮起黑红色。原本应该拥有美丽笑容的嘴唇微微抽动起来。
「小年轻……等你被撕成碎片,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同样的话。」
巨龙在蓝色的月亮下盘旋。
巨大的黑影在草原上掠过,两位国王正对峙于此。
※
玛葛达鲁西亚是一个农耕国家。
或许因为大部分人民都从事农业,已是深夜的现在,基本看不到还点着灯光的房屋。
在这之中,还能看到等间隔发光窗户的就只有城堡周围了。缇娜夏在空中俯瞰玛葛达鲁西亚的城堡,开始慢慢下降。
——虽然探测了一次魔力,但没有反应。应该是施加了隐蔽魔法。
如果镜子还在城堡内的话,应该就放在宝物库或者国王的私人房间吧。比起毫无线索的寻找,或许还是抓个人让他带路更好一些。
缇娜夏尽量选择了最靠里的房间,用魔法打开窗户进入里面。黑暗的室内陈设虽然很高级,但好像没有被使用的迹象。她走出房间,便在烛台林立的走廊里跑了起来。正好有一个巡逻的士兵从她前方走来。
士兵看到缇娜夏不由哑然,但在他发出声音前,就因她直接转移靠入他怀中而僵在原地。缇娜夏把剑刺向士兵的喉咙。
「带我去国王的房间。我已经封住了你的声音,所以别想呼救。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抵抗的后果?」
听到来自绝世美女可怕至极的威胁,士兵的嘴像条鱼一样张合了几次喘息着。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空气从他嘴里吹出。缇娜夏嫣然一笑。
「明白了就跑起来吧,我赶时间。」
她轻轻挥了挥右手,仅仅这点动作,就让放在走廊上的等身大石像破碎了。
士兵慌忙点了几下头,小跑着带她前往国王的房间。一路上,缇娜夏把遇到的士兵和女官们都一击击晕,最终到达国让的房间后,便把带路的士兵也打昏了。她拔出剑走进了房间。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房间。虽然东西比奥斯卡的房间多一些,但这应该是性格使然。缇娜夏稍微调查了一遍,走进里面的卧室。
卧室中央是一张被纱幕覆盖的寝床。缇娜夏若无其事地走进它,用剑挑开了纱幕。床上躺着失去精神的乌贝托王的身体。这具肉体应该有魔法维系,仔细一看能发现胸部在起伏呼吸。
「真是的,还真是自以为了不起。」
虽然她想做些什么,但也没有那么闲。缇娜夏开始在能听到规律呼吸声的寝床上寻找镜子。但马上听到了背后房门打开的声音。
缇娜夏回头一看,却看见了王妃婕玛的身影,屏住了呼吸。她将差点反射性击出的构成收了回来。
王妃看到闯入者而愕然站在原地,她的眼中有着被操纵者所不具有的理性之光。
缇娜夏面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婕玛。
「你知道我为何来到这里吗?」
「很,很抱歉……陛下他……一直不听我劝……」
「我知道,为了让王的精神回归,请告诉我镜子的所在。你知道吗?」
从王妃的情况来看,之前缇娜夏被赶回去后,她应该就从乌贝托那里得知了真相。但婕玛应该感到相当困惑。丈夫突然得到了魔女的身体,还操纵着士兵们开始进攻相邻的大国。她的神色这么憔悴也是难免的。虽然缇娜夏在此之前并不怎么认识乌贝托王,但从瑞吉斯的评价来看,他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国王。过于强大的力量是多么容易使人改变,他将成为一个新的实例刻在历史中。
听到缇娜夏的问题,婕玛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气,她抬起略显恐惧的眼睛,指了指房间的深处。
「在,在那个房间里……」
听她一说,那里的确有一扇小门。缇娜夏原本以为是衣帽间,就没有在意。
缇娜夏点了点头,向那扇小门走去。门上了锁,她便用魔法将其破坏。她点起光芒,走进了昏暗的小房间,便发现房间的正面放置着一个石头的台座。
台座上铺着红色的绒毯,上面放着一面古老的椭圆形镜子。咒具反射着魔法的光芒,缇娜夏略带紧张地眺望着它。
——外部者的咒具,是拥有违反法则的力量的事物。
在重新了解到这番话中意义的现在看来,它是一件深不可测的、可怕的事物。
已经没时间让她害怕了。缇娜夏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那个……」
从背后传来略显害怕的婕玛的声音。因为太过危险,缇娜夏刚想要劝说她离开时,却突然感到左侧腹部传来一阵灼烧感。她瞬间感到惊讶——随后剧痛感传遍全身。
「……啊啊啊!」
缇娜夏反射性地弯下腰,压住侧腹部。
那里深深地刺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从背后刺了缇娜夏的婕玛睁圆了满是恐惧感的双眼,注视着女王。
婕玛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释放魔女的话……陛下就……」
说完后,王妃就转身逃走了。
但缇娜夏既没有留住她也没有回头,她抱着忽冷忽热的身体摇晃着跪在了小小的血泊上。
※
草原上突然出现一阵龙卷风,布阵在远处的铎洱达尔魔法士们看到它都不寒而栗。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现在面对龙卷风的人是法尔萨斯国王。
王剑的剑士代替自己的未婚妻成为魔女的对手,他用毫无紧张感的眼神眺望着向他迫来的龙卷风。
「好像不是幻觉啊,这个。」
「的确。」
艾尔在他身旁随声附和道。由于这位精灵的声音也是淡淡地毫无感情的类型,所以只听这两人的对话,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正在与魔女对战。
奥斯卡轻轻挥了挥阿卡西亚,问道。
「能消除掉它么?」
「唔,有三四个人应该就可以,请下令。」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名字。那就——米拉,交给你了。你挑几个人把它解决掉吧。」
听到奥斯卡的命令,并不在场的少女用声音回应了他。
几秒后龙卷风便停止了。为了避免被卷入而躲在远处的那克也飞了回来。在已经风平浪静的草原前方,乌贝托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女王的精灵……!恼人的家伙们,别躲躲藏藏的了!」
「他好像很生气哎,你们还是退后一些。」
听到他随意的命令,精灵们与战场保持了距离,只有艾尔还留在奥斯卡身后。
奥斯卡身上有对魔法用的守护结界,所以直接的魔法攻击几乎都对他无效。但它并不能防御精法或者由魔法引起的现象的余波。实际上从先前起,他就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幻觉。
但奥斯卡靠着自己异常优秀的直觉接连突破了那些幻觉。
「不能让她好过,又不能杀死她,这才是最麻烦的。」
奥斯卡握住阿卡西亚,瞥了眼右手的爱剑,随即皱起了眉头。
不知何时起,阿卡西亚的剑身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蛇,正抬起头威吓自己的主人。但奥斯卡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剑,再次看向乌贝托,她正好击出三团炙热的火焰。
看到燃烧着空气的火焰像是要阻塞自己逃跑的方向似的飞了过来,奥斯卡主动向前跳去,挥动了看起来还是蛇的阿卡西亚。
「你以为我拿着这把剑有多少年了?」
先是击碎正面的构成,随即他后退一步斩断左侧的构成。最后奥斯卡伸出右臂和阿卡西亚整个插入了最后一团飞来的火焰,击碎了构成的核心。
不管看起来是蛇还是什么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他非常清楚阿卡西亚的长度、宽度、重量,它的一切。
奥斯卡毫不困难地击退敌方的攻势,瞬间后却因为视野突然一片黑暗而停下了脚步。
刚才还照亮草原的月光也好,远处的灯火也好,都消失不见。真正的黑暗笼罩了他的世界。察觉到自己中了敌人的魔法,奥斯卡不由咋舌。
「什么都看不见倒也清爽了。」
奥斯卡刚想闭上眼睛,却想起了缇娜夏对他说过的话,她的确说过「感觉既是你的救生索,也是你的武器,所以不能离开它。」
嘲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
「你就在我创造的世界里玩耍吧。」
奥斯卡恶狠狠地叹了口气,握着恢复原状的阿卡西亚向前迈出一步。
「真黑真黑。其实并不黑?艾尔,你在吗?」
虽然刚才还在他身边,但他没有听到精灵的回复。
奥斯卡轻踩了一下地面,脚下有着坚实的触感。
忽然感觉到什么,他向左走了一步避开了它。某种尖锐的东西从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穿过。
奥斯卡用左手挠了挠头。
「首要目标是别死在这里么?这倒挺轻松的。」
「轻松?等你精神崩溃后还能这么说吗?」
「不会崩溃的,所以你别在意。」
她大概以为奥斯卡的淡漠回答是在逞强吧,乌贝托愉快地笑了起来。
「让我先看看你过去最为凄惨的记忆。」
伴随这句话,黑暗的前方突然出现一处光芒。看向那个像是点起一盏灯似的地方,奥斯卡皱起了脸。他慢慢走向那里。
灯光中,有一个女人趴在地上,血液从她的身上慢慢地扩散到地板上。
奥斯卡来到母亲的遗体身边,俯视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
——他不知道母亲死时的表情,因为他没有看到。
如果在这里把她叫起来就能看到吗?感受到这样的错觉,奥斯卡不由苦笑起来。
这是从自己的记忆中唤起的幻觉。自己不可能看得到未知的东西。
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多想的。
奥斯卡的视觉变得更加敏锐,再仔细看向细微之处。
纠缠在一起的构成在黑暗中隐约浮现而出。
他向前踏了一步,跨过母亲的身体,用阿卡西亚刺向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怎么可能……!」
传来一阵惊愕的声音,随着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响起,黑暗也随之破裂。
原本的草原又回来了。
奥斯卡抬头看向漂浮在自己正前方、挥剑刚好够不着的高度的乌贝托。
「虽说是凄惨的记忆,但过去就是过去。被看到也没什么。不过嘛,心情的确有点差。等你回到原本的身体后就杀了你吧。」
乌贝托低头看着魔女的腹部,那里有一道被阿卡西亚的剑刃微微切开的伤口。她在阿卡西亚挥出的瞬间便反射性的向上逃去,但还是没有完全避开远超她预想的剑速。乌贝托的手颤抖着。
「你这小子……竟敢……」
「真多嘴。」
奥斯卡确认着左手,手指上戴着缇娜夏送给他的戒指。
如果真打算杀了她的话应该也不难。但既然不能杀了她,那应该怎么使用这东西呢?奥斯卡仰望着天空,思考着几种可能性。
※
自己的血腥味刺激鼻腔。
「……!」
缇娜夏屏住呼吸,拔出了插在侧腹部的短剑。她咽下呻吟声,同时开始止痛和治愈。
或许婕玛是下意识地这么做,那把剑被她扭着刺了进来,所以出血量意外的大。失去的血液已经无法用魔法补回。缇娜夏用手按着已经治愈的伤口站了起来,走向忘却之镜。她注意着不要看向镜面,拿起了镜子。
「从王妃的那个反应来看,这面镜子应该是真货。」
问题就只剩下是先把它带回去,还是就在这里破坏它了。但在此之前她还有必须确认的事。
缇娜夏触摸镜面,将魔力探了进去。
「森,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镜子里像是有个无底洞,魔力无边无际地沉了下去。
从这本不应出现的感觉来看,这面镜子的确不是普通的东西。
虽然瓦尔托说要「破坏」它,但这就是正确的做法吗?就算奥斯卡没有被他欺骗,但瓦尔托也可能处于「误把错误的事情当做正确的」状态。
她不能浪费时间,奥斯卡还在面对魔女。所以她必须尽快决断。
——这时沉入镜中的魔力感到了反馈。
「森!」
他真的在镜子里。缇娜夏的声音中明显流露出喜色。
但她感受到的反馈非常微弱,可能只是因为太远了。
这个咒具就是囚禁自己精灵的牢笼。缇娜夏试着从外侧施加压力,想要破坏它。但它纹丝不动,就算继续增加压力,情况也毫无变化。这个咒具相当坚固,能让人感受到它的不同寻常之处。缇娜夏无奈地收回魔力。
「还真够厉害的……」
该怎么办呢,她只犹豫了一瞬间。
缇娜夏在周围张开结界,这次向镜子内部开始注入自己的魔力和意识。
她闭上眼睛,展开力量,将自身的黑暗与镜子内部联系在一起。
——如果这面镜子是能捕捉人类精神的咒具,那就应该可以进入到里面。
为了不让精神从自己的肉体上分离,她小心翼翼地扩张意识,将名为自己的一条细线垂入镜子里无边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镜子内部的一道魔法屏障挡住了缇娜夏的魔力。这道屏障的魔法构成与咒具自身的并不相同,是用来防止别人从外面进入的。看到其缜密的构成,缇娜夏不禁发出感叹。
「这能解得开吗?……也只好解开了。」
下定决心,缇娜夏开始探索起那个构成。
那个构成如同细密的网眼,如果是上位魔族那样以概念为主体的存在,或许可以从中穿过去。恐怕森也是通过这种方法进去的吧。
但身为人类的她,只能屏住呼吸开始寻找构成的核心。
一共有十二个。她找到散布成圆状的核心,确定了目标。
她吐出肺里的全部空气。
又深深吸了口气,停了下来。
「——破散吧。」
构成的全部核心随着她的简短话语一起破碎。
下一刻,缇娜夏的意识便开始独自在黑暗中降落。
无比深远,就好像永远无法达到底部的黑暗。
但实际下降的时间应该只有几秒钟。缇娜夏站在了全是黑暗的一处地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女王!」
「……森,太好了。」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缇娜夏感到了脱力般的安心感。
但现在还没到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简短地问道。
「请告诉我这里的情况。现在,玛葛达鲁西亚正在外面侵攻铎洱达尔,封闭之森的魔女在背后操纵了这些,现在正在与奥斯卡战斗。」
「封闭之森的魔女……?但她就在这里。」
「啊,正身果然在这边吗。她的身体现在应该正在为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乌贝托所控制。」
缇娜夏说完,就感觉到精灵好像皱了皱眉。
「就是那家伙使用了镜子。恐怕他的精神被镜子切离身体,却被屏障弹开了。他应该是为了寻找替代的身体而进入了露克芮札。」
「露克芮札?」
「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
看来这才是魔女真正的名字。缇娜夏在黑暗中继续问道。
「她现在在哪里?你又为什么在这?」
「她在沉睡。从那个壁障的构成来看,应该是她张开的。她现在正用自己封印这面镜子。在镜子外面的封印被解开时,我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就准备过来看她。那时我穿过屏障后就被镜子封在了这里。很抱歉我自作主张地消失了。」
「上位魔族好像和咒具的相性不太好。我听特拉维斯这么说过。」
听到魔族之王的名字,森沉默了下来。恐怕他脸上的表情应该也不太好看。
但问题在于魔女露克芮札。既然她沉睡在这里封印了这面镜子,那把镜子破坏掉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森对正在迷茫的缇娜夏说道。
「她就在那里,如果你看不见的话,就把我的视野借给你吧」
他刚一说完,她眼前的黑暗变得开阔起来。
并不是变亮了,而是她可以明了附近的事物。
森正站在她附近。周围能感受到无数气息,应该是曾经精神被吸入这里的人们,他们基本都已经溃散了。但是在更深处,缇娜夏感受到了一根巨大柱子的气息。
柱子大约有十几个人手牵手围住那么粗,其顶端向上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彼方,其根部则贯穿了下方的黑暗,一直延伸到无边的深处。
柱子发出淡淡的白光——一个少女正抱着膝盖闭着眼睛,睡在柱子的正中间。
「那就是……魔女……?」
明亮的棕色卷发和美丽的容貌,确实和露琪亚很像。
但年龄有所不同。身穿浅绿色礼裙睡在那里的少女,最多只有十五六岁。
被封印在半透明柱子中的少女,显然不是普通的人类。光是看着她便能感受到些许违和感。森在一旁点了点头。
「因为离开了肉体,所以精神回到了更接近她本质的样子。那个柱子也并非不属于镜子,而是在守护着她。」
「守护?」
缇娜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根柱子。她眺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顶端和根部,不知它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地面围绕着柱子周围的地方也开了个洞,如果不小心踏空的话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缇娜夏俯视那个深渊,突然感到一种既视感。
「咦……难道说这个一直通到负的根源?」
塞扎尔进攻法尔萨斯时,曾经有一条巨大的黑蛇从位阶外的负之海显现而来。链接那条巨蛇尾巴的那个空洞,就和柱子周围的洞有些相似。缇娜夏接着仰望看不见顶端的上方。
「看来上方也通往其他位阶?还贯穿了多个位阶?」
确实,从周围的情况看,被吸入镜子里的人的精神会缓缓地失去自己的形态。现在她周围就堆积着溃散的精神残渣。毕竟人的精神是需要与肉体紧密相连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她身为魔女,靠着这个贯穿诸多位阶的坚固柱子防止了这件事。
「这个柱子就像是在世界上钉上了楔子来保护自身……真是太夸张了。」
虽然只是在外部者的咒具中守护自身,但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那个占卜必中的水之魔女也是,悠久地生存着的魔女们,以魔法士而言都太过深不可测。
缇娜夏站在大洞的边缘处,抬头仰望魔女。
「不过,只要有这个柱子在的话……」
刚才她想从外部破坏镜子的时候,因为太过坚固而无从下手,但这个柱子可以说是从镜子内部向外开了一个洞。如果把它也考虑进去的话,破坏镜子也就成为可能。
「我要回到外面尝试破坏一下镜子。她因为有柱子的守护所以并无大碍,森你能保护自己吗?」
「没问题,我也会尽力保护其他人类的残渣的。」
「谢谢。」
精灵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听到他说的话,缇娜夏只得微微苦笑。
即使能从镜子被破坏时的余波中保护住这些精神并将他们解放,他们的身体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们只能像死后的人类灵魂一样,慢慢地融进世界之中。
但即便如此,缇娜夏仍觉得这种结局比像标本一样封在镜子里要好。森应该理解主人的想法。女王对他微笑道。
「你以前说的那个可以成为我的理解者的人,就是她吧?」
「……虽然是个让人为难的女人。」
「这件事顺利了结后,重新把她介绍给我吧。」
缇娜夏这么说着准备回到外面,但她忽然感到一股视线,便抬起了头。
柱子中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双眼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直直地凝视缇娜夏。
「……」
缇娜夏不觉间后退了一步,少女向她伸出双手。
像是从水中浮出换气一样,她娇小的脸庞浮出了柱子表面。
红色双唇微张——一阵声响让所有的黑暗都为之震颤。
『期望排除外界鉴赏,击退干涉之手。若能做到这些,即赠予其相称的蜕变。』
沉重的压力。
缇娜夏感到自己好像变得支离破碎的错觉,精神震动。
那个声音像是从柱子贯穿的两处空洞处传来,完全不像人类。
如果这就是「魔女」的话,那她的存在也太过异常。这已经不是强弱的问题了,根本深不可测。
然而正当缇娜夏惊愕的时候,少女突然又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少女张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缇娜夏。
与刚才不同,她的眼神中明显拥有感情。最适合的形容词应该是好奇。少女微微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特意打破了外面的屏障嘛?」
「……是的。因为我想从森这里了解一些情况。」
听到这句话,少女瞥了精灵一眼。琥珀色的双眼带着点挖苦的神色眯了起来,但她没有对森说什么,随即把视线又转向缇娜夏。
「所以你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吧?拥有这么吓人的魔力,我还以为你是新的魔女呢。」
「我才吓了一跳,这个贯穿位阶的柱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是联系着世界本身的概念性的铁壁。只能保护自己,还不能依自己的意志发动。虽然很强,但并没有那么好用。」
「我可是完全搞不懂你是怎么做出这种东西来的……还有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期望排除外界鉴赏什么的。」
「咦?你说什么?」
少女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说起来,那个声音与其说是她的声音,不如说是从柱子本身和那个空洞中传来的声音。要说的话,少女应该只是被当做了表露在外的部分而已。
「也就是说,是从位阶之外,弄不好就是来自世界本身——」
「然后呢?打破了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屏障,你准备干什么?」
听到露克芮札的疑问,缇娜夏回过神,将自己快要脱线的思考拉了回来。
「我想破坏这面镜子。你就是封闭之森的魔女吧?」
「是的,我叫露克芮札。啊,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叫我名字吧。」
「我会叫的。」
露克芮札听到缇娜夏的回答不由瞪大了眼睛。但魔女马上露出苦笑。
「如果能破坏的话我也很乐意哦?我以前试过,但它是在太结实就失败了。我还想着或许从内部就能行得通,但看来也不行。」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被封在镜子里的吗?……」
「你不是也被封进来了吗,少多嘴。」
听到她冷淡地回击和森略显苦涩的声音,缇娜夏大致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但现在还不是理会这件事的时候,缇娜夏指了指贯穿位阶的柱子。
「既然已经被这根柱子贯通,那这面镜子在概念上肯定已经出现破绽。所以只要从外面攻击这个空洞,就或许可以破坏它。」
「哦。一般情况下我觉得这也应该不太可能呢,但你或许能做到。」
「如果女王不把这面镜子破坏的话,你的身体就会被别人用去进攻铎洱达尔了哦。」
「啊?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我的未婚夫正在阻止她。如果把镜子破坏的话,你能夺回肉体的主导权吗?」
「当然能,那可是我的身体。」
她的回答里没有丝毫犹豫,不愧是魔女。缇娜夏向森点头示意。
「那就拜托你了,我先回到外面去。」
看样子里面交给他们两个就足够了。
缇娜夏像是追寻着吊下的绳索一样,将潜入镜子里的意识拉回外面。当她回到外面后,就开始准备用全部的力量破坏这面镜子。
「将其定义为力量,命之海,意志交融之昨日。水花如螺旋般从天空贯穿大地。」
她的魔力随着长长的咏唱而集中。
复杂的构成一根一根地抓住镜子,施加压力。
她想要瞄准露克芮札的那根柱子贯通的空洞。
这面镜子已经从里面被打破了。所以当她知道那个空洞的存在后,就应该能破坏这面镜子。
「拥有六道锁的门,预兆之声,依我之命成为黄昏的终焉。」
施加其上的压力甚至可以轻易压垮一座城堡,如果它是普通的魔法具,早就瞬间粉碎了。
但是咒具仍旧纹丝不动,缇娜夏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水。这让她回想起了在那个可能同是外部者咒具的神秘遗迹里感受到的压力。
——现在的情况与那个时候的正相反。
但她感受到与那时同样的束手无策。缇娜夏咬紧牙关,感觉自己注入的力量像是被那个无尽深渊吸走了一样。她触摸镜子的指尖已经变成了黑红色,因为没能承受住注入的魔力与镜子间的纠缠,手指的血管破裂了。
但尽管如此,缇娜夏没有退却。
她已经把战场交给了奥斯卡。他怀着信任将她送来此处,必须回应他才行。现在的她身上,背负着他以及非常多其他人的生命。
绝不能输。
所以她继续注入更多力量。
她用力踩稳微微颤抖的双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不再咏唱,只是将庞大且纯粹的魔力集中在一点之上。
还不够。
——更多,她还要更多力量。
她控制着自己体内盘旋的力量风暴,支配起一切,将其最后一丝全都注入进去。
「能……跨过去……相信……!」
镜子上的装饰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龟裂逐渐蔓延开来。
但瞬间之后,缇娜夏的视野突然变暗。她身上的血液已经不足以发挥这么庞大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站着。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灵魂都快要融化的一瞬间。
缇娜夏将所有的力量集中于指尖,随着意识变暗,她坠落而下。
※
奥斯卡从刚才开始便一直苦心处理着乌贝托的不规则攻击。
单纯的魔法攻击就用阿卡西亚将其无效化。偶尔穿过防御的攻击也无法突破缇娜夏的结界。虽然她还在不停变换花样地使用精法,但也没什么致命的东西。不过因为这些,他对时间的感觉有些不太清晰。
「……总觉得有点不爽。」
他的焦躁感逐渐增加,但乌贝托应该远比他更不愉快。使用着魔女身体的男人从上空随意放出魔法。
「你这家伙要是没有了那把剑还能做到什么?你不怕魔女吗?」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另外真的魔女可比你恐怖多了。就因为内里是你,所以也就只有这点本事而已。」
「你说什么?」
要说是挑衅的话,奥斯卡的语气又显得太过淡泊。但乌贝托听到他的话仍旧怒火中烧,开始编织一个巨大的构成,但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乌贝托的表情僵住。
「不会吧……怎么可能……」
奥斯卡惊讶地看向编织到一半便雾散的魔法。
乌贝托在空中扭动着身体,白皙的手指用力抓着自己的头。
柔软的身躯中巨大的魔力开始旋转。
与此相呼应的,空中也刮起强风。
「不……不要……」
恳求的声音随风飘落,但没人听到他的话。
随后——压倒性的力量出现在那里。
强大的魔力波动,压倒了广阔草原上的草。
风停了。
月光照耀着她。
嫣然笑着的魔女正漂浮在那里。
「——啊,好久没到外面来了。」
魔女发出感慨万千的声音,双手向上伸了伸懒腰。
她俯视地面,看见奥斯卡时微微笑了笑,缓缓地降落下来。
「晚上好,你就是那个孩子的未婚夫?我是不是该道个谢?好久没有回到身体里了。谢谢。」
奥斯卡紧张地振作了一下。她身上的氛围和魔力的气息与他刚才感受到的完全不同。这个人能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感受到站在深邃森林入口时的敬畏感。
确认着手中的阿卡西亚,奥斯卡问道。
「你就是露克芮札?」
「是的。哎,你难道是阿卡西亚的剑士?但身上又有魔力……你应该不是魔法士吧?」
「我是阿卡西亚的剑士没错,拥有魔力是因为我是拉维妮娅的外孙。」
「欸!?拉维妮娅都有外孙了!?而且还是法尔萨斯直系?骗人的吧!」
「不巧都是事实。」
虽然感觉像是在和普通的女子说话,但既然知道拉维妮娅,恐怕她真的是魔女。总之目前还感觉不到敌意与杀气。虽然并不打算就此解除警戒,但奥斯卡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露克芮札看了看自己满身的伤口,扭起了嘴唇。
「真是的,连治愈都不能好好做吗?就因为是别人的身体……」
她这么说着,同时伤口也都消失了。魔女满意的微笑起来。
看到她这么做完,奥斯卡不由开口确认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
「缇娜夏呢?」
「那个孩子?森在照顾她,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是吗……」
这么说来她应该平安无事。看到男人的表情眼看着缓和了下来,露克芮札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
「你们很有意思呢。已经订婚了?什么时候结婚?」
「下周。」
「欸!拉维妮娅也来吗?我可以去么?」
「拉维妮娅不会来。你想来就来吧,别闹出事情来就行。」
「切——我才不会闹哦?只是去看看而已。」
露克芮札这么说着,脸上露出了可亲的笑容,但她的双眼中好像正透着一种兴奋感。
不愧是真正的魔女,让人难以明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上一个麻烦的关系。
露克芮札的双眼在月光看起来像是金色,她眯起了眼睛。
「你要和那个孩子结婚吧。有这样的力量,连世界都能改变哦。」
「并没有想要改变什么的意思。你们魔女也不会积极地来到舞台之上吧?」
「就算来到舞台之上也没什么意思啊。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放任了这么久的家里的药草田会变成什么样,你觉得呢?」
「应该都枯萎了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由于缇娜夏的缘故,奥斯卡早就习惯了时代差异,听到他这么说,露克芮札大大地「哈啊……」地塌下肩膀。她的口气比刚开始时显得更没干劲了些。
「真是没办法。不知不觉间连时代都变了。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魔女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轻轻挥了挥手。
她的身影转眼间就融化在月色中消失不见。
随着露克芮札漫不经心地退场,仅仅持续一个晚上的战争也迎来了终结。
奥斯卡确认魔女的气息完全消失后,通过精灵与瑞吉斯取得联系。留守城堡的瑞吉斯立刻下令让铎洱达尔军返回,同时开始推进玛葛达鲁西亚士兵们的遣返工作。除此之外的一些琐碎杂务他也应该会顺利推进吧。
这之后,米拉来到奥斯卡身旁,轻声对他说「缇娜夏大人已经回到城堡了。」。他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将阿卡西亚收进剑鞘,仰望着天空。
晴朗无云的夜空中央,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散发着清冽的光辉,不由让他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
玛葛达鲁西亚进攻铎洱达尔之事,一夜间传遍大陆。
对于铎洱达尔几乎没有伤害对方的士兵,而只是让他们无力化这一点,有不少人批评这种做法太过天真,但更多的人则是对其拥有的异质且压倒性的力量感到战栗。正如缇娜夏所想,魔法大国之名也由此更加为大陆诸国所畏惧。
玛葛达鲁西亚的国王以战死于战场盖棺定论,但实际上则被惨杀于卧室之中。但不管是玛葛达鲁西亚还是铎洱达尔,都对国王沉溺于魔女力量中这件事缄口不言。
对于难以理解的出兵以及国王的死亡,玛葛达鲁西亚内部发出了封口令。
相关的一切就这样画上句点。两天后,由于玛葛达鲁西亚王并未留下子嗣,由他年幼的侄子继承了王位。
「杀了乌贝托的果然还是露克芮札吧?」
「应该是……嘛,也不奇怪。」
两位国王正在铎洱达尔城堡的一间接待室里喝茶。
其中一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即女王,另一位则是将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缇娜夏对着还有点烫的热茶吹了吹,不由叹了口气。
「露克芮札好像是六十多年前为了破坏那面镜子而主动进去的。但她没能成功,所以就改为将其封印……她用魔法维持住身体,同时进入魔法睡眠。因为她事先在玛葛达鲁西亚城附近的洞窟里张开了结界,最终才导致了她与镜子一起沉眠的结果。结合你之前听说的内容来看,应该是瓦尔托解开了那个结界,把镜子交给了乌贝托。」
「真是个麻烦事。话说回来,对于那位魔女,比起在洞窟里沉睡,还是活得自由一些更加适合她。」
虽然不能简单的决定到底怎么做才更好,但对于露克芮札来说,这次的事仍最终成为了将她从看不见尽头的沉眠中解放出来的契机。而对乌贝托和玛葛达鲁西亚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还为历史新添了一段国王祸国的例子。
缇娜夏放下茶杯。
「乌贝托的精神应该是被拥有强大力量的她的身体所吸引。露克芮札对身体被人抢走了这件事很生气哦。」
「那是肯定的。话说你的精灵为什么会被封住?」
「外部的结界被解开时她的魔力波动泄露出来了。所以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去看了一下,然后穿过了她张开的屏障,结果却被一起封在里面。她对这也挺生气的。」
「原来如此。嘛反正对你来说是个好结果。」
听到男人的话,缇娜夏歪了歪头。他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因为你非常珍视精灵。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她对吧?」
「唔……」
缇娜夏被他正中靶心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但其实,无论是谁都一样。
如果可以,她不想无谓地杀死任何人。正因为自己的双手已经收割了很多生命,缇娜夏才更这么认为。四百年前的塔伊利战争中,她固然是为了牵制旧体制派才留在城里,但同时她也对是否要用自身压倒性的力量制服那么多人有所迷茫,也是其中的另一个理由。
当然,她并不觉得如果只是士兵之间的战斗,或者只是使用智谋杀死对方,就能被原谅。
但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不同,或者说正因为她希望自己这样想,所以才会迷茫。不过四百年前的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迷茫的样子。
她不让人看到一丝软弱,持续地排除着那些想要用力量击退自己的人。
像这样不停浴血,居于王座之上的日子,一共持续了五年。
「总觉得稍微有点累了。」
「因为你独断专行太久了。多依赖一些周围的人。现在和四百年前不一样。」
「……谢谢。」
「还有别再擅自想要反悔结婚的事。你故意惹我吗?」
「我,我才没有说过那种事吧!」
「就算没说出来,只要你在考虑我也看得出啊!这也太不信任我了吧!」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缇娜夏有些发窘,忽地把脸撇向一边,奥斯卡伸手用力捏住她的脸颊。她喊着「好痛好痛!」地闹了起来。
「就算很结不了婚,只要你以阿卡西亚的剑士的身份把我领走不就好了……把我幽禁在城堡的某个地方,和结了婚也差不太多……」
「觉得这样也算差不太多,这种想法真该纠正一下。」
「在黑暗时代这种情况还挺多的。随便哪里的城堡都幽禁了一个两个其他国家的王族哦。」
「要怎么说你才能理解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同了啊?给我从头再来一遍。」
「也就是说,废除婚约?」
「不是啊!」
这次奥斯卡参加战斗的事,在法尔萨斯内部也被瞒了下来。既然不准备公开率领玛葛达鲁西亚军的人是魔女这件事,这也是必然的选择。重臣们虽然想说点什么,但只有拉扎尔提出了「这次就算是紧急情况吧……但下次请您务必自重。」的忠告,但实际上的问题在于能和魔女战斗的人就这么几个。
缇娜夏仰望着天花板。
「而且瓦尔托又在考虑些什么?就算玛葛达鲁西亚国王昏迷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困扰的,应该没法构成诱饵才对。」
「或许他是想让你接触外部者的咒具。」
「欸?是想让我的精神也被吸走?但我毕竟和普通人不同,有一定的抵抗力,所以除非我像露克芮札一样自己主动进去,镜子是封不住我的。」
「这就不清楚了,我感觉他只是稍微泄露一点情报想看看我们的反应。」
「泄露了一点?他还说了什么嘛?」
「……没了。」
看到奥斯卡难得有些不干不脆的样子,缇娜夏歪了歪头。
「怎么了,他还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别在意。」
「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啊,有件事可以问你一下吗?」
「嗯,什么事?」
「你原本就认识露克芮札吗?」
四百年前救了她的奥斯卡曾经说过「要是搞错了,来到了更加以前的时代的话,就只能去找露克芮札了。」。有时代差存在但仍旧健在的人,应该也就只有魔女了。也就是说那个奥斯卡是认识露克芮札的。
但奥斯卡听到她的问题只是一脸茫然。
「你傻吗。时间就对不上吧,她在我出生前就被封印了。」
「……也是。请别在意。」
缇娜夏轻轻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段对话。
越来越多的历史发生了变化。这可能是其中之一,也可能不是。
但对她来说就只有现在,缇娜夏品味着自己的幸福,微笑起来。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退位的年轻女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看到的那副快要哭出来似的安心笑容。
从那时起已过了大约一年。感觉稍微有些快,又好像绕了些远路。回忆起这一路的历程,他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突然怎么了……我知道哦。」
「我没有其他女人。」
「到了这个时期还有的话真的有问题了吧……到底怎么啦?要是有什么不安因素的话就从头再来一遍?」
「别这么做。」
就算别的历史中他娶了其他妻子。
但现在的自己选择的就是缇娜夏。
他想与她共度一生。他希望直到一起死去被历史埋没的那一天,她都能一直露出幸福的笑容。正因为想要给她这一切,所以才会有今天,根本没有其他的选项。
奥斯卡向她招了招手。
「喏,过来。」
听到像是在招呼猫的话,缇娜夏像小猫一模一样地歪了歪头,漂浮起来,在他的膝盖上重新坐好。奥斯卡撩起一束艳丽的黑发。
「你不要一个人想太多了。你的这些重担我还是背得动的。所以才和你结婚的不是吗?」
「但我很沉重,又是个时代错误。」
「我知道,就是包含了这一切的你。」
奥斯卡说着,吻了吻她的黑发,缇娜夏的脸一下子红了。她飞扑过来抱紧了奥斯卡的脖子,奥斯卡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毕竟是我把你喊到这个时代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奥斯卡。」
她的声音里好像夹杂着微量的惊讶,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缇娜夏松开手臂,近距离凝视着奥斯卡的脸。暗色的眼睛里渗出些许泪水。
「我已经很幸福了。因为你真的遵守了与我小时候的那个约定。」
少女时的她,在十三岁时被他救了一次。
依靠着那段回忆,她一直以女王的身份居于冰之王座上。
要和她一起共度人生,就要了解身为女王的那个她并理解和接受她。奥斯卡吻了吻美丽的未婚妻。
「你要是还准备做什么乱来的事,记得先告诉我。根据情况我随时都可以对你说教。」
「我很期待。」
缇娜夏开心地、幸福地笑了起来。
这是既属于少女、也属于女王的,美丽笑容。
5 与曾经的你
——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
从走廊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
按理说这应该不会发生,毕竟这里是大陆屈指可数的大国法尔萨斯的城堡。
趁着繁忙的工作间隙,在休息室里打盹的他醒了过来。尖叫声断断续续地从外面的走廊传来。他慌忙冲到走廊里一看,女官们正被一样飞着的东西追着跑。他仔细凝视着追着女官们的东西。
「那克?」
它的样子和王的巨龙有点像,但颜色完全不同。它大概有一只鹰那么大,颜色则是石头似的灰色。虽然搞不太懂状况,但他还是开始编织魔法构成,准备击落飞到他正上方的灰色巨鸟。
但它好像察觉到了魔法的气息,身体一震,转身准备逃走。
「哎,喂!」
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还是不能让它跑了。他赶紧制作了另一个构成放了出去。
这是能让对方麻痹一瞬间,迟缓它动作的魔法。那只鸟中了魔法后硬直了一下。但它并没有就这样掉下来,反而继续扇动翅膀往空中逃去。
下个瞬间,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白光包裹住了灰色的鸟。
白光变成茧状,将它困在了空中。他喊出了施放捕获魔法的女人的名字。
「缇娜夏大人。」
「总算抓住了……到处飞来飞去,真是的。」
缇娜夏边确认着女官们有没有受伤,边朝他走了过来。她向光之茧伸出手,茧被她自然地收进臂弯。他向她询问这个神秘飞行物的真实身份。
「这是什么?」
「这是奥斯卡去精灵术士遗迹里探险时带回来的……他本人说这只是个『石头蛋』,但不知什么时候孵化出来了。」
缇娜夏把那个茧重新抱在胸前。
「对了,刚才谢谢你了。」
「我什么都……」
「我看到了哦,那一瞬间就能把构成改编成合适的魔法,真不愧是你。」
「……您过奖了。」
她指的应该是他刚才把攻击构成立刻转换为控制用的构成吧。他恭敬地低下了头。看到他的动作,缇娜夏向他投以恶作剧似的目光。
「真不愧是新魔法士长,我这样说比较好吧?瓦尔托。」
「王妃殿下……」
上个月刚当上魔法士长的青年,略显呆然地看向她。
感受到他的视线,身为魔女及王妃的缇娜夏哧哧地笑了起来。
在法尔萨斯的宫廷中,对魔法士们的选任是完全重视能力的。
这并不是「不考虑其人品」的意思,而是「不会因血统或者关系而重用」。正因为如此,三年前刚刚成为宫廷魔法士的瓦尔托才能在上一代卸任后坐上魔法士长的位置。
当然,这也多亏了王妃缇娜夏的支持。她高度评价瓦尔托巧妙的构成力和判断力。也就是说他有着魔女给出的保证。
然而这位魔女现在正在丈夫面前大发雷霆。
「真是够了啦!刚发现你偷溜出去探险,结果还带回一个奇怪的东西!精灵术士的遗迹里面有很多危险的东西啦!」
「明白了明白了。」
「这是典型的根本没明白的回答!」
听到缇娜夏严厉的声音,坐在办公桌边正在工作的国王笑了起来。瓦尔特在一旁与茶相伴,老实地没有多嘴。他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个一人抱大小的白色的茧。
「真是的……这只石鸟也来历不明。我觉得应该是和那种能动的石像差不多的东西。」
「啊,你塔里的那种家伙?那个很有意思,要不在城堡里也放一个?」
「会被你破坏掉吧?我不要。」
「不是会自动修好的吗?我每次去都复活了。」
「是我在修啦!」
从刚才开始,奥斯卡就显然在故意惹妻子生气。虽然放任不管也没问题,但这样下去无论多久话题也无法回到工作上。瓦尔托无奈地用尽量平静的口吻插嘴说道。
「从它的形态来看,应该是用来巡逻的吧?刚才也在大家头上飞来飞去。」
奥斯卡觉得「这石头的形状很有趣」就把石鸟的蛋带了回来,收在了魔法药储备仓库里。但它不知何时自己孵化出来,还在城堡里飞来飞去。瓦尔托察觉到的时候,它已经在城堡里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
缇娜夏浮在空中翘起了腿。
「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但总觉得里面的构成有些奇怪,我接下来会分析一下。」
「构成很奇怪吗?那在缇娜夏大人分析期间,我就调查一下那个遗迹的资料吧。」
「不好意思,拜托了。」
那个遗迹好像记载于第五代法尔萨斯国王的手记中。但以瓦尔托看到的内容来说,上面只记载了遗迹的大致所在,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缇娜夏好像也不知道这个遗迹的存在,只是从石鸟的构成中明白了「应该是精灵术士的东西」。
接下来就得和历史资料对照,想办法查明这是什么遗迹了。那样的话或许就能知道那只石鸟的用途。瓦尔托拿起文件站了起来。
看到他准备离开,奥斯卡对他说道。
「瓦尔托,你觉得东部城镇发生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
最近,法尔萨斯东部的几个城市和村庄中,正在不断发生原因不明的猝死和自杀事件。虽然瓦尔托并不是调查的负责人,但身为魔法士长,他也掌握了相应的进展。
「老实说调查进行得很困难。虽然死者很多,但从状况上看不到共通点……有人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吐血而死,也有人以整个脑袋都塞进水缸的状态被发现,还有人突然用魔法袭击周围的人最终被杀,没有什么一惯性。还有,他们出现问题到死亡之间的时间都很短。虽然也有人保住一命,但那些人都已经神志不清,或者陷入了昏迷。」
「真是奇怪的情况,缇娜夏,你怎么认为?」
「唔——有点搞不明白。抱歉呢,虽然对那些昏迷的人进行了维持生命的治疗,但他们的灵魂好像出现了晃动。」
听了她的话,瓦尔托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但缇娜夏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也怀疑是不是魔族干的,但既没有目击情报也没有类似的痕迹。另外,死者中有相当比例的人是魔法士,也怀疑是不是发生了魔法的暴走,但根据死后调查,却难以查明暴走的原因。其中还有人只是做过魔法控制的训练,并不会使用魔法。」
「只能继续调查了,希望可以尽快查明原因。」
「我会尽全力的。」
听了主君的话,瓦尔托行了一礼后离开政务室。他在走廊中走着,沉思起来。
「我不知道的事也太多了……是什么产生的影响?」
他已经不再数是第几次人生了。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法尔萨斯宫廷中任职。毕竟这里有那位大陆最强的魔法士『苍月魔女』。现在他还不知道红色的艾特利亚去了哪里,但不管怎样,蓝色的那个肯定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他想要获取她的信任,即便做不到,他也想要了解她嫁去的法尔萨斯城堡内的情况……以及那位国王的为人。
所以瓦尔托毫不吝惜地使用了自己的知识,最终获得了目前的地位。他在仕官中解决了各式各样问题的同时,也在旧杜尔扎引起的魔兽复活事件、铎洱达尔的幸存者拉纳克的崛起事件、与不请自来的魔女蕾欧诺菈以邻国亚尔达为舞台的战斗等等,他利用了已知的知识在很多事件中帮助了主君。特别是如果放任缇娜夏不管的话她经常会一个人不知跑去哪里。他也负责掣肘她,有时为了代替她解决一些问题也搞的很辛苦。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不知晓的已经发生的事还像山一样多。虽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主要的事情脉络,但这次奥斯卡从遗迹里带回来的神秘的鸟蛋他就不知道,国内发生的那些可疑死亡的情况他也不知道。他甚至怀疑自己成为了宫廷魔法士这件事也是一种远因,但这么点事带来的变化也太大了一些。上个月名为伊特的游牧民族还发动了大规模掠劫,法尔萨斯以米涅塔特要塞为据点对他们进行了讨伐,这件事在他的记忆中也是初次发生。或许应该把它留下记录。
「……记录?」
他的嘟囔声里充满了自嘲。
留下记录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能够阅读它的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为了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留下来——这么做到底还有意义吗?
※
「你真是让人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魔女边沏茶,边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奥斯卡笑出了声。
正好带文件过来的拉扎尔则叹了口气。
「如果您想去遗迹探险的话,请先告诉缇娜夏大人……请为每次都被卷入其中的我着想一下。」
「告诉缇娜夏的话肯定会被阻止啊。」
听到他在本人面前的直白话语,魔女轻轻扬了扬眉毛。
「那当然。这次竟然把杜安也带去了……」
「因为没有魔法士的话会有点不方便。另外其他的魔法士都会立刻向你告密。」
「你对自己臣下们的性格很了解呢!但杜安也已经被我教育过了!」
在这座城堡中,缇娜夏就是魔法士的顶点。关于魔法方面的判断,比起身为剑士的王,她要准确的多,宫廷魔法士们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都会向缇娜夏报告。
但话虽如此,也还是有几个更「灵活」一些的人。杜安就是其中之一,经常因国王的任性而被卷入各种麻烦事。
奥斯卡拿起茶杯。
「被你教育的时候,杜安肯定说『请让我调动到能够安心做研究的地方吧』了吧?」
「都是你的错啊!你的!」
「但毕竟雷纳特直属于你,瓦尔托又有很多让人看不清底细的地方。」
听到丈夫的话,缇娜夏露出了苦笑。她轻轻地浮在空中,坐在了奥斯卡椅子的扶手上。魔女轻轻向后一靠,把头蹭在丈夫脸上。
「瓦尔托的确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意。他靠着亲切的外表一直把这些贯彻至今。在这点上的确是杜安更能抓住诀窍。他很清楚还是多表现出一些本性更不会被我们怀疑。所以才会经常做你的共犯。」
缇娜夏这么说着,抱起了自己的膝盖。她暗色的双眼中露出了微笑。
「不过瓦尔托只要一提到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个孩子就会显得很有人情味,很有意思哦。有一次,她来城堡给他送午饭时我见到过,他非常重视她。」
「我知道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让人摸不清底细而已。那家伙和你一样,是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完结的性格。虽然他本领很强,但总是不肯透露更多,到了真正重要的时候会被提防最终伤害到自己。」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我就是叫你不要独断专行。嘛,与魔法有关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好—的。」
缇娜夏落回地板上,把放在桌子上的茧抱了起来。看着打算回去分析的妻子的后背,奥斯卡说道。
「啊,缇娜夏。魔族应该无法通过城都的结界吧。」
「是的,我是这样设定的。当然如果对手是最上位魔族的话还是很困难的。」
「那可以把这种结界也施加在东部的城镇和村庄里吗?」
「虽然可以……但还是没法马上都完成的。」
城都里的防御结界,以常驻的结界来看是最高级的那种。想要在多个集落中都施加结界既需要不少准备,也要花费一些时间。就算缇娜夏把所有的公务都先放在一边,一天最多也只能施加三个。
奥斯卡像是已经预想到了王妃的答案,点了点头。
「尽可能做就行。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从出现可疑死亡的城镇附近开始,按照往西侧向城都的方向来就行。」
「奥斯卡,这是……」
察觉到王没有说出口的意思,缇娜夏咽下了一口气。她再次想起了那些可疑死亡时间的事例报告。
那些可疑的死亡发生在法尔萨斯东部的数个城镇。而且越是往东的城镇出现的时间越早。
也就是说,王正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造成了这些可疑的死亡,并且正在从东侧接近城都。
感觉到缇娜夏和拉扎尔的视线,王挠了挠额角。
「最初的死亡发生在五天前,有一位魔法士从米涅塔特要塞的城墙上摔死了。虽然因为没有目击者,最终被认定为事故。但也有报告指出当时有人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叫声。如果这与一连串的可疑死亡拥有同样的原因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东部边境向我们靠近。最好是我想多了。」
「……我马上开始准备。」
魔女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政务室。拉扎尔目送王妃离开,战战兢兢地向主君问道。
「向我们靠近的,是魔物吗……?」
「不清楚。如果是的话,那它的动作还真是相当悠闲。这样下去到城都还需要两周左右的时间吧。」
奥斯卡手肘撑着桌面托腮,视线转向空中。
看到他的双眼陷入沉思,拉扎尔感到一股莫名的战栗感。
※
城堡的记录库里没有关于那个遗址的资料。
「嘛,我猜也是这样…」
太阳快要落下的傍晚时分,瓦尔托离开城堡,轻声抱怨着踏上归途。
正因为没有资料,位于法尔萨斯北部的那处地方才会一直被认为「只是个自然的洞窟」。实际上在其深处虽然有遗迹,但留下手记的法尔萨斯先王也只是「从臣下的精灵术士那边听说过」而已。距离那个年代最近的人是缇娜夏,但那也是她出生前的事了。而且那个时代的资料很多都已经遗失,与秉持秘密主义的精灵术士相关的就更不用说了。
「剩下的就只有『家主的记录』了吗……」
身为时读一族家主,瓦尔托继承下来的记录非常庞大。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把那些全部看过一遍,但事到如今只会偶尔看看其中一小部分。恐怕其他的家主也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或许在瓦尔托没读过的记录中还有关于遗迹的记述。
这样考虑着,他回到了位于城都一角的自家。家里飘出汤的香味。
「我回来了——」
「瓦尔托!」
一打开玄关的门,瓦尔托就正面被飞扑而来的少女撞上,发出了「唔」的声音。他被这完全预料之外的冲击撞地向后一仰。
「密菈莉丝……怎么了?」
「把这个打开。」
银发少女递给他一个装着调味料的新瓶子。应该是刚买回来但没力气打开吧。虽然他觉得其实也可以去拜托店里的人或者附近的人,但密菈莉丝似乎不太与瓦尔托之外的人积极交流。
这应该与她身为孤儿长大,以及被盗贼同伴背叛,在森林里受了伤有关吧——
「……不,不对。」
那是第一次见到的她,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少女。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瓦尔托想尽办法找到了她,在进入盗贼团前就把她带了出来。所以现在的她与那个在森林里流血的她并不一样。
然而,即便如此。
「瓦尔托?你也打不开吗?」
「打得开,只是正好在思考。」
「开个瓶子也要思考吗?还是说你打不开,在考虑构成?」
「不是的啦,打得开。」
瓦尔托打开瓶子,把它还给了密菈莉丝。她干脆地说了声「谢谢」,就接过瓶子跑去了厨房。虽然她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感情,但他看得出她心情很不错。不久后便传来了哼唱声,瓦尔托微笑着回到了自己准备换衣服。
刚来法尔萨斯任职时,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只是想要观察一下城堡和里面的人的情况。
虽然是他早就知道的事,这个国家果然十分安定。整体很注重魔法研究,宫廷魔法士的待遇也不错。可以让他和密菈莉丝两个人毫无不便地生活下去。如果继续再干个三年魔法士长的话,甚至也可以离开城都去某个乡下过上隐居的生活吧。
——但他不能这么做。这样就会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管现在的生活有多幸福,他都不能就这么沉浸其中。
「瓦尔托,吃饭了。」
「我现在就去。」
瓦尔托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堆积如山的手记,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向餐桌。密菈莉丝正在桌上摆盘,看到他后微微笑了一下。
瓦尔托也笑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密菈莉丝在柔软的面包上涂上手工果酱。
「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呢。」
「有需要调查的东西。待会儿我也会继续看一些资料。如果有事的话叫我就好。」
「那我给你端茶过去,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是去工作的。不过的确发生了有趣的事。和往常一样,陛下带回来的一个鸟蛋孵出了一只石鸟,在城堡里四处乱飞。」???????????????
「还真是和往常一样让人搞不太懂,为什么石头会飞?」
「黑暗时代就有这类人造生物的研究。不过因为太不实用就被废弃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使用精灵魔法制作的这种东西。缇娜夏大人正在解析它,如果完成后应该就能看到构成图吧。」
他知道自己的构成力比普通人要高出几个等级,毕竟记忆里的岁月大不相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他经历了这么多岁月,但仍有他不知道的构成。看到瓦尔托显露出的纯粹好奇心,密菈莉丝眯起了眼睛。
「碰上和魔法有关的事你就真的很开心呢。」
「……因为我是魔法士。」
「如果我也生来就有魔力就好了。」
「我不是把魔力借给你了吗?」
「这只是个记号,还是不能使用魔法。」
密菈莉丝没有魔力,但如果完全没有魔力的话发生万一的时候他就无法保护她了。所以他把自己的魔力借了很小一部分给她,在密菈莉丝的灵魂上留下记号,方便防御。
少女微微鼓起脸颊的样子,在瓦尔托眼里看来十分令人欣慰,但她这一小小的愿望,也略微触痛他的胸口,因为他自己以前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
瓦尔托在父亲死亡之前也无法使用魔法。但连同这件事在内,瓦尔托并没有告诉现在的密菈莉丝任何事。她只是以为自己偶然和瓦尔托相遇,生活在一起。
这次是否也会有一天将这些事告诉她呢。关于自己,关于她,关于那些现在已经不存在的过去,以及未来。
但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如今他们正过着令人吃惊的平稳生活。因为这次他们没有去追寻艾特利亚。
这时瓦尔托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说道。
「最近在东部出现了一些可疑的死亡事件。缇娜夏大人从有些人灵魂受到了影响这一点判断可能是魔族干的。虽然城都里有结界,魔族应该进不来,但你还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但我不会到城都外面去的。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出去。」
「以防万一。」
瓦尔托眯着眼睛看向密菈莉丝。像这样集中精神的话,他就能隐约感受到她的灵魂。那是生物存在的核心,诞生于自然并将最终回归自然,是无论谁都拥有的原初之力。
每次看到她灵魂的光芒,瓦尔托都会想到「必须继续前进」。
※
第二天,瓦尔托出仕后,便看到一只能停在手掌上大小的石鸟在城堡的庭院里飞来飞去。
宫廷魔法士的同僚们正带着钦佩的神色看着它。杜安也在他们之中,他注意到了瓦尔托并向他挥手。
「你来了,快看,很有意思吧。」
「……变小了。」
「是缇娜夏大人解析后复制的。果然是巡逻用的,还没弄清它在警戒什么,但感觉并非是单纯的人类或者魔族。」
「不是人类或者魔族?那是什么?」
除此之外,难道是低级的魔族或者妖精?瓦尔托想要找复制者本人问一下,却没发现缇娜夏的身影。
「王妃殿下呢?」
「她现在与雷纳特一起去东部的城镇建立结界了。是陛下的命令。」
也就是说,王怀疑那些可疑的死亡事件中有魔族的参与。
要说他在侍奉奥斯卡的过去三年里对他的印象,最明显的应该就是他很擅长从微小的线索中直接找到正确答案。虽然本人只是说「觉得有那样的感觉。」,缇娜夏也经常说他「直觉很好」,但这其实应该是本人也没搞清的某种计算的结果。而在此基础上,他决断也往往很快,经常领先普通人好几步。所以这次的情况恐怕也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什么。
杜安轻轻耸了耸肩。
「虽然是让人讨厌的情况,但还是慎重起见。所以你的报告书还是直接带到陛下那里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报告书来?」
「因为你难得到的很迟,肯定是昨天搞到很晚。」
自己的行为被看穿,瓦尔托不由抬头看天。看到他的样子,希尔薇娅和帕米菈窃笑起来。虽然在他们之中瓦尔托的职务比较高,但由于年龄都差不多,他们共事的时间也比较长,所以关系很好。
瓦尔托放弃了似的举起了双手。
「我去趟陛下那里,要是有事的话记得告诉我。」
「好的。」
瓦尔托转身离开了他们。他从背后听到了杜安淡淡的声音。
「还有这个石鸟,好像有散布什么东西的功能。但原来的那只鸟身体里是空的。」
「……散布?」
最先考虑的是「散布毒药」。但毕竟它才刚从蛋里孵出来,所以身体里肯定是空的,这只是一种假设。不过这与瓦尔托调查到的内容不符。他思考着这些,却首先说出了马上想到的事。
「这样的话,陛下岂不是会地被缇娜夏大人越发责骂?」
「说的对,所以在缇娜夏大人回来之前,请你务必做好替陛下遮掩的准备。」
「我会努力的。」
话是这么说,但在国王夫妇中,瓦尔托其实更不擅长应付奥斯卡。虽然过往中他被缇娜夏杀死的次数压倒性的更多,但她的思考和行动并不太难理解。相反,比她远远年轻的那位国王却经常会采取他意想不到的行动。虽然他是抱着想要更加了解那位国王的心态才来仕官的,但经过三年的交流他还是搞不太懂。
他内心怀抱着难以应付的想法,敲响了政务室的大门,得到许可后走进房间。奥斯卡看到瓦尔托时露出了略显稚气的笑容。
「你来了?到底是个什么遗迹?」
「那个遗迹原本是从狩猎魔法士中逃出来的精灵术士们的藏身之所。」
这是从家主们庞大的手记中摸索出来的线索。瓦尔托把相关手记的抄本交给国王。
「据说这个遗迹是一些被塔伊利前身的国家流放出来的人建造的。这是了解当时情况的一个人的记录,但这个遗迹应该只被使用了三十年左右。之后就由于人口的减少,剩下的不多人也都散落到各地。」
「哦,的确是那个北部的遗迹。原来是与塔伊利有关。」
「如果聚拢了那么多精灵术士,应该也可以战斗。但他们还是选择了隐藏起来,毕竟他们一旦失去纯洁就会失去力量。」
「我之前也被缇娜夏带去过一个海边的遗迹。那个地方的气氛十分不可思议。虽然没对缇娜夏说过,但我觉得那里有种自我选择缓慢毁灭的感觉。捡到那个鸟蛋的地方也完全看不出来有想要战斗的想法。」
擅长操纵自然的精灵术士,有时会这样与自然一起生活并慢慢消失。从奥斯卡的角度来看,应该很难对身为精灵术士却选择活在悠久时光中的妻子诉说这样的感想。虽然瓦尔托认为她完全不会介意这些,但这也是王的一种温柔。
「陛下为什么会把那个蛋捡回来?」
奥斯卡探索遗迹基本上也是一种对自己的磨练。在这一点上,那个遗迹里估计很少有陷阱或者障碍,他应该蛮失望的才对。但为什么又把里面的遗物带回来呢?平时奥斯卡就算在遗迹中发现什么珍贵的武具或者魔法具也基本不会带回来。
听到瓦尔托的疑问,王露出了苦笑。
「遗迹的中央有一个不大的祭坛,这个就放在那里。看到它的瞬间,我就觉得这是件很重要的东西,不想让它就这么继续腐朽下去。」
「我建议您从下次开始就不要隐瞒,直接这么告诉缇娜夏大人就好了。」
「我会这么做的。」
「王妃殿下回来后如果还准备收拾您的话,请您告诉她瓦尔托有事向她报告,我会帮你一把。」
「不好意思。」
关于那个蛋的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就算没有完全解明它的事,但只要明白没有危害就可以了。
瓦尔托行了一礼准备离开房间。但他抬头时却发现主君正一直盯着自己。
「……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困扰的话,在独自决定前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可能想办法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完全看穿了瓦尔托的情况。
听到国王的话,他内心大吃一惊。但好不容易没有把它表露出来。瓦尔托露出了为难的微笑。
「您突然怎么了?我对现在的待遇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没什么,只是刚好想到。因为你好像不想依赖别人。所以如果你将来面临歧路,需要犹豫是否背叛我的话,就先跟我说一声吧。」
「……怎么会,这种事情。」
他的后背上满是冷汗。
但这种紧张感应该只属于瓦尔托本人。实际上现在的他没有任何算计,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正常地侍奉宫廷而已。
所以,这也不过是奥斯卡看到瓦尔托之后,直接得出的一个「正确结论」而已。这样安慰自己,瓦尔托再次低下了头。
「非常感谢您的关照。如果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当然最好……但如果有万一,就劳您费心了。」
「嗯,你随意点和我说就好了。不如说我就是为了面对这种情况而存在的。」
他说得十分爽气,这正是肩负一个国家责任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只要实际侍奉过他便会明白。虽然从外面看来奥斯卡十分与众不同,但其实他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王」这一职责之上。他基本不会只为了自己或者自己的感情而行动。对他来说,或许只有偶尔偷溜出去以及与王妃的互动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吧。除此之外,他都是以人民的服务者而活着。
有一瞬间,瓦尔托对他的这种生活方式感到了一种难以如意的感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离开了政务室。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法尔萨斯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瓦尔托觉得这是段幸福的日子。至少密菈莉丝过得十分平和,无忧无虑。他没想到仅仅生活方式不同,就能带来如此不同的每一天。就连会有这种想法,也是他正沉浸在温水般的日常中的一种证据吧。
虽然一直没能搞明白遗迹里发现的那种石鸟究竟散布了什么,但反正没有危害,就先这样处理了。奥斯卡带来的石鸟的本体被封印了,但缇娜夏制作的小一号的复制品在宫廷里颇有人气,现在大约共有五只在城堡内飞来飞去。
而神秘的死亡事件也在缇娜夏张开结界后暂停了。
只有一次,在一座小镇上原本应该张开的结界却原因不明地消失了。
缇娜夏非常重视这个情况,亲自进行了调查,瓦尔托也在那个小镇打听了一番,但只有几个证言说结界消失那天的午夜前后看到「几名陌生男子带着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少女」。但后来也没有发生更大的损失,这件事就以结界的重新建立告终。从那时起,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几天。
这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瓦尔托从城堡的回廊来到训练场上,王和王妃正在那里练剑。
传来一阵响亮的金属声。缇娜夏汗水浸湿了身体,正挥舞手中剑。王接下了她的攻击,喘了口气说道。
「不要让疲劳影响到你的速度。如果会被它影响,那从一开始就要掌握好缓急。」
「我正在,努力。」
缇娜夏这么说着,再度挥剑。但她的攻击被干脆地弹开。缇娜夏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危险。」
奥斯卡抓住差点摔倒的她的左手。他顺势把妻子的身体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拍了拍她的背。
「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再继续下去你就要倒下了。」
「我体力不太好……谢谢。」
王妃浑身是汗,靠在丈夫胸前喘着气。俯视着她的奥斯卡先发现了瓦尔托。
「怎么了?你找谁?」
「我找缇娜夏大人。有个商队带着作为使魔的魔兽来了城都,他们正在申请入城的审查。」
未经许可魔族或者魔兽都无法进入城都。如果一定要进来,就必须申请。而只有缇娜夏本人或者经授权的人才能发出相应的许可。而授权也必须在每次有人来访时单独进行。虽然有些麻烦,但为了城都的安全这也是必须的。
缇娜夏撩起被汗水浸湿的刘海。
「我这边没有接到过事前申请……」
「好像是因为文件没有准备齐全,所以比较晚才联络城堡。」
正常来说,只要事先申请好来访时间,就会有获得授权的宫廷魔法士前去解决问题。但这次没有赶上,虽然也可以让他们在城外再等一会儿,不过这种时候通常都是缇娜夏亲自去办。
「啊,原来如此。瓦尔托你也很忙吧,稍等一下……」
「没关系,只要您授权我去就行。」
虽然接下来的计划也排得满满的,但这点时间还是挤得出来。奥斯卡敲了敲王妃的脑袋。
「就拜托瓦尔托吧。你现在这副样子,准备一下都要花不少时间。」
「……那就拜托了。」
「我明白了。」
缇娜夏向瓦尔托一指,一道小小的白光从她的指尖发出没入他的额头。瓦尔托得到了授权的证明之后,一只小石鸟不知从哪里飞来,停在了他肩上。
看起来就像停在王肩上的那克一样,缇娜夏笑了起来。
「它好像想让你带它一起去。」
「……带出城堡外面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不过如果被小孩子们发现了可要小心哦。」
「我会注意把它带回来的。」
瓦尔托向主君夫妇行了一礼,离开了训练场。
虽然王妃无论去哪里都会使用转移,但瓦尔托也这么做的话在立场上就不太好。虽然奥斯卡有着异常强大的洞察力,但他也不准备过于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瓦尔托仍旧使用了城堡的转移阵来到了距离城门最近的办公地点。就在他从那里走往城门的路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瓦尔托?怎么了,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啊,密菈莉丝。」
少女抱着的购物篮里装满了大量的花,连她的脸也被遮住了。如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看上去简直是一大团花在移动。
「这是什么?」
「准备装饰在家里。」
「量有点太多了吧?」
密菈莉丝应该不是一个那么喜欢花的少女,可能是有什么原因吧。他正准备开口问她,隔了一会儿传来了略显难为情的声音。
「……一家经常去的店里的人说,原本定好花的买主突然跑掉了,所以有些困扰,我就买下了。」
她的声音略有些发窘,瓦尔托不由睁圆了眼睛。
她一直都不太喜欢与人交往,但自从在城都里过上平静生活后,在瓦尔托去宫廷工作不在家的时候,她也逐渐与他人建立起关系,并一点点地改变着。
他的胸中涌起了温暖的感觉,微笑道。
「密菈莉丝很温柔呢。」
「……才没有。」
看不见少女的脸,所以瓦尔托走近她,把插在篮子里的花拿过来一半。密菈莉丝微微发红的脸从白色花束的下方露了出来。
「你这样一个人走回去很危险的,我去城门那边办完事就有空了,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还在工作吗,会被骂的。」
「让你这样回去才会被骂,我会和城堡联络的,没关系。」
瓦尔托说完便继续走了起来,密菈莉丝一脸迫不得已的表情跟在他身后。她很快注意到他左肩上的石鸟。
「你肩膀上的那个是什么?」
「这是缇娜夏大人制作的魔法生物。」
「哦……等会儿我可以摸摸看吗?」
「没问题,不过这是城堡的物品,等下我还得带回去。」
他们很快到达城门,街道上挤满了进出的人群。天空中万里无云,让人心情舒畅的风吹动着两人手中的白色花朵。
站在城门口士兵们看到瓦尔托和他抱着的花露出了笑容。
「魔法士长大人,您这是改行做花商了么?」
「我这是刚买来的。还有,我被授权进行入城审查,能让我见一下那个等待入城的商队吗?」
「好的,请这边来。」
士兵转过身去,准备打开通往外面的大门。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声,像是巨石摩擦一样的悲鸣般的巨响。它来自于瓦尔托肩膀上的那只石鸟。密菈莉丝皱起了眉头。
「什么……?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
——这种鸟是古代精灵术士制作的警戒用魔法具。
瓦尔托正准备这么说时,士兵手上扶着的大门突然左右裂开。
门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四肢消瘦,穿着简陋的衣服。双眼翻着白眼,脖子歪的像是随时会折断一样。
看起来完全不正常,一副会走路的死人的样子。但瓦尔托对这个少女的模样有印象。
这次没有遇到过她,但她在这么多重复中偶尔会出现在缇娜夏身边。她是出生在塔伊利,对迫害魔法士感到愤怒的少女。???????????????
「……朵莉丝?」
「那个孩子没事吧?」
密菈莉丝惊讶地说道。瓦尔托看到面目全非的少女,不由叹了口气。
朵莉丝身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他的双眼中满是黑暗的、憎恶的光芒。
瓦尔托也记得这张脸,他是倾心于不请自来的魔女蕾欧诺菈、在她死后被国家流放的亚尔达王子萨巴司。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萨巴司空虚的目光凝视着街道,命令朵莉丝道。
「去吧。」
衣衫褴褛的少女摇摇晃晃的迈出一步。
那就是开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密菈莉丝发出野兽般的尖叫声倒在地上。瓦尔托甚至没能来得及拉住她的手。他自己也感到了一股脑袋被重击的冲击而摇晃着。
视野转来转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种大脑和内脏都被搅动的感觉。
在朦胧的视野中,瓦尔托寻找着最爱少女的身影。
——密菈莉丝吐了很多血,倒在了白色的花朵中。
「密菈……莉丝……」
瓦尔托单膝跪在地上,朵莉丝从他身边走过,别的地方又传来了尖叫声。
「啊啊啊啊。」
「噫噫噫噫。」
伴随着四处响起的尖叫,石鸟的警告声也响了起来。
附近好像开始发生魔法暴走。他还隐约听到了萨巴司扭曲的笑声。
「哈哈哈……这就是神的力量吗。毁灭,毁灭吧。这是讨回蕾欧诺菈的仇。」
意识开始远去。
瓦尔托颤抖着伸出手,握住密菈莉丝的手。
就算凝神望去,也已看不到她灵魂的光芒。她已经远去。
沾上血液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
「你醒了?」
醒来时,瓦尔托首先听到了杜安的声音。
挪动着几乎没有力气的身体,瓦尔托看了看周围。
「这里时……?」
「这是城堡内的临时医疗室。没死的人都被送到了这里,但很多人还没醒来。」
被他这么一说,这里的确是城堡里的某个大厅。
只是现在这里等间隔地放置着大约二十多张床铺,上面都躺着脸色苍白的人。地面上画着巨大的魔法阵,看得出是个维持生命的构成。城堡里只有一个人能制作这么大规模的魔法阵。
「……缇娜夏大人呢?」
杜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正坐在隔壁的一张床边,从躺在上面的人的发色来看,应该是希尔薇娅。
一脸憔悴的杜安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到。
「首先告诉你,现在是『那个』出现的一周后。所以,事态已经基本平复,现在是事后处理的阶段。」
「……事后处理。」
毫无预兆的出现的『那个』。
事到如今他也猜到了它究竟是什么。毕竟事前有过一些线索。
——自东部逐渐发生的可疑死亡。
奥斯卡曾怀疑一切的开始是「米涅塔特要塞发生的魔法士摔落死亡事件。」
但是,在这之前还有其他事情发生在要塞周围。那就是游牧民族伊特的大规模掠劫以及对其的压制。
恐怕『那个』就是被这件事的余波所解放。
在伊特崇敬的圣地里有着『某样事物』。瓦尔托很久以前曾经在家主的记录中读到过。这应该就是迫使那些古代精灵术士从塔伊利逃出来的『某样事物』。石鸟就是为了警戒『那个』而被制作出来的。
「……原来是伊利堤艾迪亚吗。」
能够让魔法士变得不正常,让魔法暴走,能破坏精神和生命的东西。
被称为『分割世界之刃』、『沉睡白泥』的现象。
塔伊利的唯一神伊利堤艾迪亚,就是朵莉丝身体里的那个东西的原形。为了封印住凶猛的它,必须使用魔法士的身体。应该是有某个了解这些的人将它封印在朵莉丝身体中。
「你也知道?我们是昨天调查了伊特人的遗迹后才搞明白的。」
「以前读到过资料,但只是事后就忘记了的那种程度。——在东部死亡的那些人也都拥有魔力对吧。」
「对,因为其中混着几个没有接受魔力控制训练的人,所以最初的调查中没有显示出这一点。但其实所有死者都拥有魔力,或者是被魔法暴走卷进去的人。」
传说中也流传着「在伊利堤艾迪亚面前,魔法士的精神和肉体都无法保持正常,并且会伤害他人。」。伊利堤艾迪亚应该是在与伊特族的战斗余波中被解放,然后开始向城都方向缓慢移动,一路带来死亡的同时……被某人抓住了。
杜安深深叹了口气。
「萨巴司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把伊利堤艾迪亚带入城都,伪装成商队也好,因为文件不齐全而没有事先向城堡报告也好,都是为了把缇娜夏大人引出来的小伎俩。」
「……主犯应该不是萨巴司。无论是伊利堤艾迪亚的知识,还是把它封印入魔法士身体的方法,都不是普通人能知晓的东西。只不过因为魔法士难以接近伊利堤艾迪亚,所以才把他当做傀儡使用。元凶应该是蕾欧诺菈麾下的某人。」
然而,即使他们准备了这些谋略,也没能击溃法尔萨斯。整个事态在仅仅一周内便平息下来就是证明。城都与地方上的城镇不同,拥有很多魔法士,在这里解放伊利堤艾迪亚的话,原本应该是有可能毁灭整个城都的。
想到这里,瓦尔托终于问出了最想问,也是最不想问的问题。
「密菈莉丝呢?就是伊利堤艾迪亚来的时候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少女。」
瓦尔托已经知道那个答案。
因为这也是伊利堤艾迪亚来到城都的另一个理由。
杜安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能走了吗?」
「……嗯。」
瓦尔托把自己破烂不堪的身体挪下床铺,看到他随时要摔倒的样子,杜安撑住了他。这时瓦尔托总算能看到这里的整体状况,不由叹了口气。
「差不多有宫廷魔法士的一半吧。」
「这也已经算好的了。陛下带回来的那只石鸟,真正要散布的东西其实是精灵术士为了对抗伊利堤艾迪亚而制作的精神防御。所以在城堡内的我们比在外面的魔法士更能应对它。幸好你只是和伊利堤艾迪亚近距离擦肩而过,还能保持正常也有这个因素。」
「是那个?孵化后就在城里散布了,所以身体里才是空的吗?陛下的运气真的很好……」
在最坏的时候得到了最低程度的防御力量。正因为如此,才能击退被称为神明的那种现象。但杜安只是苦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已经成为病房的大厅,杜安带着他来到一间小客厅。
里面放着一张白色的床铺,枕边装饰着鲜花。
密菈莉丝正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在那里。地板上也描绘了维持生命的魔法阵。
瓦尔托站在她身旁,俯视她雪白的脸庞。杜安说道。
「我就在刚才的房间里。」
「……嗯。」
听到关门声后,一人独处的瓦尔托握紧拳头,都快渗出血来。
密菈莉丝已经不会再醒了。
她的灵魂连同瓦尔托为了保护她而借给她的魔力都已经完全消失。
瓦尔托握住少女小小的手。
「如果把你关起来就好了。」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人生。不与任何人接触,只有两人一起生活。
但他一直希望她能过上普通的幸福人生。
这次他以为终于成功了,但没想到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世界一直在等待契机。所以偶尔也会这么紧追上她,就像是在说不许她再继续前进。
「……是我的错。」
密菈莉丝已经无法回握他的手。也不会再说那些可爱的坏话。
她这次的生命便到此结束。
——不,应该是必须结束。
瓦尔托回到原来的病房,向杜安问道。
「我有事想和缇娜夏大人商量,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
瓦尔托失神几秒钟,回问他。
「……啊?为什么?」
「因为没时间给他们继续犹豫,而且损失也太大了。对方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加,如果在了解它的真面目前让那个容器被毁坏的话,就更加不可收拾。无法可想之下,缇娜夏大人只得把自己当成容器,压制了伊利堤艾迪亚,最终被阿卡西亚所消灭。」
杜安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所以,如果你有事找人商量的话,就只能找陛下。现在他应该在里面的圣堂里。」
在城堡后方的杂木林中,有一座圣堂。
这里的地下是王族的墓地。不大的圣堂里的祭坛上,安放着穿着纯白婚纱的魔女遗体。
王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妻子。他的大手温柔地避开她额头上的刘海,抚摸她光滑的脸颊。瓦尔托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王的视线没有离开妻子,他说道。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但其实还有没明白的地方。」
伊利堤艾迪亚在城都肆虐了整整三天。
这期间大约有三百人死亡。那股以魔力为目标,在位阶之间作乱的风暴,正在加速变成无法处理的过于强大的东西……但这一惨剧最终也随着王妃的死而一起终结了。
「我知道她可以毫不犹豫为了国家而放弃自己,但我一直觉得这只是针对铎洱达尔。」
然而缇娜夏为了保护自己嫁去的国家而付出了生命
她在死去之前都一直紧紧抓住刺进自己的阿卡西亚,不让他拔出。
这无疑正是她精神中所具有的残酷一面。
「最不重视她生命的人就是她自己。所以我一直打算代替她来好好珍惜她。」
「……缇娜夏大人是在知道这一切的基础上选择那么做的。」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选择的永远只有她的王。
因为只有他,才能将心爱女人的生命公平地放在天平上。所以她才能安心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奥斯卡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瓦尔托。他明亮夜空色的双眼中,满是无法拭去的悔恨。
「其实,我很想强行把阿卡西亚从那家伙身上拔出来。」
如果在王剑击碎缇娜夏身体中的核心时就此罢手的话,她或许就能得救。
但伊利堤艾迪亚已经成长地太强了,奥斯卡与缇娜夏两人在核心破碎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也做出了选择。
王妃已逝,而奥斯卡身为私人的那一面也在那时一并逝去。今后他只会独自为了责任而活下去。
年轻的王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右手。
「这还是我第一次憎恨阿卡西亚……对了,这些话不出此门。」
「是。」
会提到这些事,奥斯卡应该已经察觉到瓦尔托来访的理由。
瓦尔托深深地低下头。
「虽然时间很短,但请允许我辞去现在的职务。很惭愧在这种时期提出这些」
「没关系,没能防止这件事的发生责任也在我。很抱歉让你经历这些。再怎么赔礼也不为过。」
他应该是指密菈莉丝成了第一名牺牲者这件事。但真的要说的话,失去她灵魂的责任在瓦尔托。因为他一直都知道她可能面临的命运。
「愿您安康。下次就在别的时间,以别的形式再会吧。」
「嗯,你也是。」
下次再见到他,一定是另一个人生。与他的君臣之谊就到此为止吧。
所以瓦尔托心怀真诚之意,向奥斯卡行了一礼。
离开时,他提出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的话,陛下会怎么做?」
听到他的问题,王微微瞪大了眼睛。
「唔,会怎么做呢。只是……」
奥斯卡这天第一次露出苦笑。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我一定不会想要重新来过吧。」
这句话来自于生而为王的一位青年。
※
缇娜夏死了。
所以铎洱达尔的宝物库已经无法再次打开。蓝色的艾特利亚也已无法使用。
需要寻找的是长期下落不明的红色的那个。通过自己内心的使用记录,他开始推测它的所在,开始寻找起那个流转于人与人,在绝望之间穿行的咒具。
岁月转眼逝去。
「——我一直以为这次的你和之前的你不一样。」
在埋葬了密菈莉丝身体的小小坟墓前,瓦尔托苦笑着说道。
「但你就是你,世界不会分歧。无论重复多少次,你都是拥有相同灵魂的唯一的你。」
森林中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周围满是他种下的白色花朵。娇艳的花瓣让他想起了抱着一大把花束时害羞的少女的脸庞。
瓦尔托把一个小箱子递向墓碑。那里面装着红色的艾特利亚。
他所经历的无数人生正是由这个魔法球创造出来的。
它是给予人类无限次挑战机会的东西,是持续在原本的世界上覆写的咒具。
「所以,我会再去见你。」
自她逝去已经过了二十五年。如果使用了它,红色的艾特利亚又会回到下落不明的那时候,从瓦尔托的手中逃脱。但即便如此,对他来说也不存在不回去的选项。
再度于白纸之上,这次一定要帮到她。
瓦尔托打开小箱的盖子,取出里面的球。
就这样,在世界被解体成空白之前的时间里,他一心思念着挚爱的妻子。
6 生为无可替代的复制
「瓦尔托,你怎么睡在这里?」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趴在桌上的他瞬间醒了过来。
少女叫醒瓦尔托,从上方担心地看着他。看到她绿色的双眼,他终于忆起现实,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
「早上好。」
密菈莉丝听到他的话,微微撅起小巧的嘴角。
「直接睡倒在这里,你肯定累了吧?还是延期比较好。」
「没事的,我只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瓦尔托说完便站了起来。他原本只是打算思考一些事,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睡着了。真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不过——他想起了久远前的记忆。
那是个宝贵的梦,是已完全不复存在的事,是不留于任何地方的记忆。
在今天这个日子做了这样一个梦,或许有什么意义吧。
瓦尔托凝视着伫立在他眼前的少女,她有光泽的银发、淡草色的眼瞳。再过几年就会成为一位艳丽美女的她,正眼露不可靠的怀疑视线站在那里。
瓦尔托伸了伸手,抱起了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少女。
「密菈莉丝,一直都谢谢你了。」
「突然说什么呢,果然还是累了吧。」
「没事的没事的。让我说完,也算告一段落。」
「不许说这种像是永别一样的话。今天的晚饭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少女呆然的声音,瓦尔托闭上眼睛露出了笑容。
但他还是要说这句话。他更加用力地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我爱你。无论是哪一生、哪个时间,能和你在一起我都非常幸福。」
这是丝毫不掺虚假的想法。无论经历多少悲剧都没有改变。
所以至今他都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但只有「现在」记忆的密菈莉丝,却只是轻轻地皱起了眉。
「你这只是换了个说法吧?我也没有想要离开你的打算。还有晚饭到底怎么办?」
「……是呢,对不起。」
「明天也好,再往后也好,你都要一直和我一起吃饭。」
「嗯。」
瓦尔托只有声音笑着,把脸埋进了少女的头发里。
他也这么希望。
也曾有过那样的人生。
虽然只有一次,但两人曾平静地生活到年老,直到死亡将二人分开的时候。
所以这已经足够了。他得到了无比充实的爱情。
他们曾无数次坐在同一张餐桌边,那非常幸福——但也同等悲伤。
在这让人意识远去的无数重复之中,她给予了他永不断绝的爱情,但他却无法还给她相等的东西。因为他知道那些爱情之庞大。
所以取而代之,他将赠予她别的东西。
虽然这些终将被忘却,但也确实是他情感的证明。
于是他登上舞台。
为了给这无尽的喜剧拉下帷幕。
※
这天的天气十分通透晴朗。
奥斯卡通过转移阵来到铎洱达尔,在通往圣堂的走道上仰望天空。
远处可见的回廊边有透明的水幕落下,水幕下方应该是庭院吧。
更远处则是国王居住的塔楼……但缇娜夏已经不在那里,她昨天就退位了。
今天则是瑞吉斯的即位仪式。
仅仅间隔了半年的国王交替。从王座上退下的她,将在两天后成为奥斯卡的妻子。
回头看来,这一年间转瞬即逝,一年前的自己如果知晓现在的结果,肯定会很吃惊。毕竟在那之前,无论能不能解除诅咒,他都准备选随便选一个最无灾无难的人做王妃。甚至也考虑过不娶王妃,直接引入养子的可能性。
可谁知事到如今一看,他即将和无论是性格还是力量都完全跟「无灾无难」这个词无缘的女人结婚。
他与她相识,爱上她整个存在。
虽然是个格外乱来又让人无奈的女子,但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感到很自由。
这原本是他的人生中无缘的东西。她沉重而无二的爱情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余白,这是奇迹般的幸运。
所以,他也想给予她自由,以及在自由之上的更多事物。他愿意为此穷尽一生。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连日举办仪式的话宾客也会减少,但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嘛。」
「难不成您就是因为这么想,才选择在后天举行婚礼?」
作为护卫跟着他的杜安轻声问道,奥斯卡则回答说「只是偶然。」。毕竟这些事与铎洱达尔之间也已经进行过事先的调整,并不是特意为了削减宾客人数而这么安排的。这只是他要求「希望在缇娜夏退位后尽可能早」的结果。
在这种安排下,同时出席两方仪式的宾客的住宿和交通都将由铎洱达尔和法尔萨斯提供。缇娜夏也计划在今天的即位仪式结束后就来法尔萨斯。
「其实我还没看过她的婚纱,就留作当天的期待吧。」
「哦,这还真是意外……」
「不过相对的,之后的典礼上的服装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做的。」
「一如平常。」
杜安回答中的淡泊感也一如平常。奥斯卡放声大笑起来。
在她即位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可能迎来这样的未来。他那时还觉得两人无法共同生活,希望至少能够一年送她一件礼服让她穿穿。这是无法付诸言语的思念的证明。而自那时起经过这么多曲折终于迎来今天,他只是单纯地很高兴。
所以——他必须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奥斯卡在圣堂的入口前瞥了一眼腰间的王剑。
「希望今后能一直常胜不败啊……」
希望就算阴谋之手仍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也能将其摒开。
希望不要给对方看到任何空隙。
和她一起,为了守护国家活下去。
※
隔着窗户能看到蓝色的天空中时不时有云朵飘过。上空的风应该很大吧。缇娜夏怀念地凝视着外面瞬息变化的景色。
里侧的房门打开,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穿着正装的青年,她向他低下头。
「警备毫无问题,陛下。」
「我还没即位呢,缇娜夏大人。」
被称呼为陛下的瑞吉斯露出了苦笑。现在这个时点,铎洱达尔还没有国王。昨天刚刚退位的女王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向即将即位的新王挥了挥手。
「都一样,列席的人也都已经到了。」
「虽然很感谢他们,但在列国要人面前举行即位仪式果然还是有点紧张。」
「你这是撒谎吧。看起来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
「您看得出来?」
瑞吉斯笑着把手上的文件递给缇娜夏。
接下来即将举行的他的即位式并不包括继承精灵,是个比起礼仪更重视实际的仪式。
瑞吉斯将在未来半年内施行王政,之后则会建立议会,由王和议会两大支柱共同推进国家。
他也看向缇娜夏正眺望着的那片天空。
「幸亏天气变好了,大家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准备。」
「不用在意这种事,就算是暴风雨我也会把天气调整好的。」
「不愧是精灵术士。」
瑞吉斯愉快地笑出声。他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远处城都的街道。
「缇娜夏大人,我喜欢这个国家,也有为之奉献一生的觉悟。」
他的话语中包含着决心。从今往后,只要瑞吉斯还居于王座之上,就会为了国家而鞠躬尽瘁。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想必今后他的人生中也一定少不了与其相应的孤独和痛苦。
但至少,瑞吉斯早已有了接受这些东西的觉悟。
所以今后他也会继续倾听周围人的意见,反复讨论,在看到许多事物的同时开拓新的治世之道。这就是活在当今时代的王的生存方式。
缇娜夏对四百年后继承了自己国家的青年露出微笑。
「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国王。」
听到她透明的赞美,他露出羞涩的笑容。瑞吉斯随即换上了一副真挚的表情。
「能遇见您真的太好了。多亏有您,这个国家不知被您帮助了多少次。」
「不过我觉得里面有一半也是我惹来的麻烦……」
缇娜夏更觉得自己被瑞吉斯帮助了很多。在位期间也只有最初预定的一半左右,也是多亏了他的辅佐才能在政务中实施了更多的东西。其中还包括一些在四百年前只可称之为梦想的事。
这里对魔法士来说是个好国家,对所有人民来说,是个拥有理所当然的平稳的国家。
这是十分当然,也十分珍贵的事。缇娜夏怀着深深的感慨低下了头。
「我才要多谢谢你。我学到了很多。」
「哪里的话,我才是。如果您喜欢的话,随时欢迎回来。」
「你这么说我可真的会回来哦。感觉奥斯卡很快就会呵斥我的。」
「请随意,您的房间也会就这样保留下来,我也可以随时听您诉说。」
「对一国之王发私人牢骚也太浪费人才了,我会纠结的……」
对于从四百年前而来的缇娜夏来说,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嫁到法尔萨斯以后,她也会产生身为王妃的立场。当这样的她在别国独自感到困难的时候,他和铎洱达尔应该能成为缇娜夏的归处吧。
「我能来到这个时代,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坦率的感谢之词,瑞吉斯微笑着。
「我也很高兴能成为您的助力。祝您幸福。」
这么说完,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为了即位式离开了房间。
缇娜夏怀着感慨万千的心情,目送着在窗户中照进来的光芒下的他的背影。
※
究竟什么才是绝望?
它与死亡不同。
他早已品尝过多次死亡。无论是自己的死,还是他人的死,他都经历了许许多多。
太多的悲剧磨损了他的情感。
他呼喊着、疯狂着,终于站在了正要开始的开端之前——
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怎样死亡,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意义。
※
即位式按计划开始。
缇娜夏这次并未作为列席者,而是作为警戒工作的负责人参与此事。因此她进入圣堂后,就站在门旁,触摸着张开的构成。
她所在的地方位于中央祭坛的背面,所以从正面的座位来看会被祭坛遮挡,是一处死角。
不过她的未婚夫应该就在那里。这几天,因为彼此都很忙以及法尔萨斯的婚前习俗,他们俩没有见面。虽然她也一直忙到现在,但她却有些觉得之前的日子像是让人怀念的远方之梦一样。
「要是这样对他说,怕是那个人又要生气了吧。」
离只剩两天的这个时点上,缇娜夏的身份有点荡在空中。
虽然她还享有铎洱达尔王族的待遇,但她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公主。因此,她反过来利用了现在的立场转而在即位式的暗面工作。
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防御构成上,缇娜夏闭上了暗色的双眼。但她耳中还能听到祭坛上瑞吉斯的发言。听到充分彰显他性格的尖锐但又柔软的宣言,缇娜夏微微一笑。
现在还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动静。这样下去的话即位式本身还有五分钟就该结束了。缇娜夏感受到前来巡视的帕米菈的魔力,闭着眼睛向她挥手致意。
但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听见了。
只有她能听见的,呼唤着她的声音。
虽然魔力很微弱,但这并不表示声音的主人很弱。不如说这声音被巧妙地控制着,钻过城堡结界的缝隙,才传到她耳边。其中卓越的魔力和构成,如果他侍奉宫廷的话或许能成为名留历史的魔法士。
但他却潜藏在历史的背后,策划着阴谋。拥有庞大记忆和大量记录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究竟想要达成什么,缇娜夏难以想象。
那个声音的内容是对于新王的祝贺以及对即将出嫁的她的祝福。
但她不可能照字面意思接受它,想来对方也并不是认真的。
瑞吉斯的发言结束了。
随着新王诞生,圣堂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充满热气。
这样一来,这个国家又将拉开新的帷幕。因此,她希望今后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能幸福。她希望良好的政治能保护人民,继续铭刻于历史之上。
——为此,她绝不能让操纵阴谋的人肆意妄为。
为了即位仪式而铺设的警戒用构成共由十五个部分组成,每一部分都配有多名魔法士。她现在碰触那个构成只是为了保险,就算她不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决断只是一瞬间。
缇娜夏以敏锐的意识追寻着那个声音的源头。将一个个细细隐藏起来的构成找了出来。
不能让他逃走,决不允许他再消失。
她要抓住他支配他使其屈服,绝无宽容可言。
缇娜夏确定了声音主人的位置,地点在国内,但离得很远。
不管他在哪里,对她来说距离都不是问题。
她强硬的连接上那个地点,追寻对方的魔力,从被放出来的构成中计算出转移坐标。
缇娜夏露出了无畏的笑容,从为新王祝福而沸腾的大圣堂,转移到了呼唤声的源头之处。
景色一变。
转移的目的地在宽阔草原的正中央。风吹草地,像波浪一样得摆动着。
瓦尔托站在草地中央,看到她出现在面前,露出愉快的笑容。
「啊,果然来了。做得这么隐蔽但还能找到我的所在的,果然只有你。」
缇娜夏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右手在附近施加了禁止转移的构成。
她迅速的行动和判断,以及她施放的精密构成都让瓦尔托惊讶不已。他用带着点惊异的声音赞赏缇娜夏。
「不愧是你。不过不用那么着急,我不会逃跑的。」
「那还真是感谢你。所以你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吗?」
「当然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死。这种觉悟我很久以前就有了。然而……现在是个永远不会再现的时刻,你真的明了其中的珍贵之处吗?」
瓦尔托仰望天空,云朵正以相当快的速度流动着。
他的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寂寥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感情。
瓦尔托指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
「曾几何时,这里耸立着一座青色高塔。塔里准备了许多陷阱和魔物之类的试炼。据说能够突破那些到达顶层的人,就可以让住在那里的魔女实现一个愿望——对于现在来说,这已经是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存在于未来的塔了。」
「那个魔女,就是我?」
「对,被誉为最强的第五位,苍月魔女。那就是已经不复存在的你的模样。吓了一跳吗?」
「有点。但我也多少察觉到了。」
缇娜夏将随风飘动的黑发挂在耳上。
为什么改窜前的世界里,尽管有着时代差异,自己还是和奥斯卡结婚了?
为什么他没有告诉自己那个理由?
——强大的魔力以及悠长的时间,从中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但她并没有确证。所以上次才会因瓦尔托的话语僵了一瞬。
他投下视线,眺望着什么也没有的草原。
「你在这片荒野中建立了那座塔,一直独自生活在那里。她比现在的你更强大,更冷酷。所以刚知道你没有成为魔女,还使用魔法沉眠的时候——我无比欢欣。好了,差不多去拿另一个艾特利亚了。是时候拉下帷幕了。」
瓦尔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白箱子,两人都很清楚里面有什么。保持着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的警戒,缇娜夏舔了舔嘴唇。
「我不会帮你的,请把它也还给我。」
「你会的,你会变得想帮我。因为人质对你很有效。」
瓦尔托说完便打了个响指。世界微微发生了变化。
感觉到好像在哪里曾经感受过的朦胧的魔法气息。缇娜夏皱起眉头。
「什么……」
「我稍微在构成上施加了一些力量,你应该能明白吧?」
瓦尔托满脸从容地闭上眼睛。
缇娜夏厌恶地盯着他那张坦然的脸,追寻着微微感受到的魔力。
她追寻着朝向远方持续的、复杂分歧的魔力,终于掌握了全貌。
当她理解那个构成的意义时,缇娜夏愕然地楞在原地。
「……这怎么可能。」
「你明白了吧?——我的人质就是这整个国家。」
瓦尔托展示的构成是以铎洱达尔城都为中心,以五处街镇或者村庄连接而成的圆形的巨大魔法阵。如同草原根系一样密密麻麻张开的构成,只要一引发,就会燃起大火,然后吞噬其范围内的生命,并以此为触媒召唤魔力,掀起更大的风暴,并进而破坏整个国家。这是个恐怖的大范围杀戮魔法。
向女王展示了这个的男人,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如果你不合作,铎洱达尔就会灭亡。」
看到前所未见的禁咒,缇娜夏战栗不已。
在城都内应该张开了未经许可不得使用大型魔法的结界,但这个构成却穿过了它。
「难道……你把构成本身的魔力降了到最低限度……平时它会微弱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但相对的你编织了极其复杂的构成……」
「归根结底,在进攻与防守时,防守方总是压倒性的不利。因为时间、地点、怎样进攻,所有的决定权都在进攻方手上。不过实际上要进行这种规模的准备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困难。为了直到发动前都不让你察觉,我准备了无数个微小的构成,最后才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啊对了,曾经有人发现了我的构成还差点被他使用,那次我还挺着急的。」
瓦尔托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非同寻常的构成技术。
而想要制作如此大规模的禁咒,就必然需要大量的魔力、非同一般的构成立、以及强烈的执念。
而且还不止这些——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构成的?使用灵魂作为触媒召唤魔力的禁咒有很多个,但这个是四百年前曾经被使用,但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禁咒。」
那就是同为王候补的拉纳克曾经打算对少女时的缇娜夏使用的禁咒。
而现在的这个构成与它相同。
听到缇娜夏询问现在谁都不可能知道的这个构成的出处,瓦尔托微微苦笑。
「我们一直把知识做成手记,并传承下去。追溯回去,刚好有一个人是你曾经的未婚夫身边的人,就只是这么回事。」
「这还真是不好笑的故事……也就是说,所有的历史背后都有你们存在?」
「怎么可能。时读一族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在。毕竟每个时代只有一位家主。现任的家主不死,下一任家主就不会觉醒。而关于其他家主的信息,我们能知晓的也只有过去未来所有家主的名字而已。除此之外全都要靠手记传达。只是一种非常不自由、又孤独的存在。」
瓦尔托一吐为快,但他的表情只能用阴郁形容。随机他马上又换上了一副不明真意的笑容。
「从开始准备构成到现在,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只是想要绕开铎洱达尔的监视网倒也不那么费事,但如果不把注意贯彻到底就会被你察觉。不过,把这个设置在法尔萨斯的话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毕竟构成的规模这么大,时常会产生微弱的魔力。但铎洱达尔是魔法之国,即使有一些奇怪的魔法气息也不会太过在意吧?」
缇娜夏对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她的确曾经好几次讶异于感受到的奇怪魔法气息。但正如瓦尔托所说,她并没有专门确认那是什么。
——而这一松懈,导致了目前最坏的结果。
瓦尔托感受着混杂着杀意的女王的视线,耸了耸肩。
「我事先声明,这个魔法的施术者并不是我。如果杀了我,那个人就会立刻发动。啊,你最好也别想告诉别人。任谁都无计可施,这个构成内部有还有五个定义名。」
准备地十分彻底,这是他反复慎重思考的结果。
缇娜夏的魔力因难以压抑的感情震动着。
「为了得到艾特利亚而做到这种地步吗……?你改变过去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种事,当然只是为了个人的小小愿望。」
这与缇娜夏的想法完全相反。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她完全不会顾惜己身。
但她也知道有人并不这样想。反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价值、愿望、这些都是不平衡的。
而在这些人中最为极端的瓦尔托,堂堂正正地继续说道。
「我啊,不管牺牲多少人或者任何人都不会有罪恶感。不管怎样的死法都只是一时的事。很快就会被改写。大家就是一路这样过来的。」
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在他眼睛的深处能看到摇曳的火焰,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吧。
瓦尔托带着讽刺的表情,对缇娜夏笑了。
「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你觉得我为什么会选择铎洱达尔作为目标?」
「为什么……因为是我的国家?」
「对。当然因为这里是你的弱点所以我才选它。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抛弃铎洱达尔。但理由不只这个。因为这个国家,原本就是个不存在的国家哦。」
「欸?」
他在说什么?铎洱达尔是缇娜夏出生前五百年就已建立的,拥有大陆首屈一指历史的国家。
它是个本不存在的国家是什么——要怎么被改窜,才会——
「……不会吧。」
缇娜夏用颤抖的手捂住嘴。
不可能,那只关系到自己一个人。
四百年前的那个晚上,即时他没有救自己,被伤害的应该也只有自己才对。
被唯一的家人背叛,逃离国家,然后成为魔女。这就是缇娜夏设想中的改篡前的历史。因为四百年前与她相遇的奥斯卡,曾经面对那狂暴的庞大魔力对她说过「我知道你能控制」。所以在改篡前的世界里,自己也一定——
「铎洱达尔在你被剖开肚子时就灭亡了。」
他的话语无情地回响在缇娜夏心中。
她无意识的按住了自己并没有被剖开的肚子。
「为什么?但我控制住了那些魔力……」
「是的,你虽然濒临死亡但也做到了。但这件事的前提,也就是作为禁咒触媒的东西并不一样。牺牲拉纳克召唤来的魔力,与牺牲你召唤来的魔力在量级上完全不同。你并没能全部吸收那些魔力,溢出的力量毁灭了铎洱达尔,甚至挥洒到整片大陆之上。其实在这个时代里,铎洱达尔的领土几乎都是被禁咒侵蚀的荒野。」
「……骗,人。」
眼前一片黑暗。
全身无力。
没法好好呼吸。身体也无视意志而发抖。
——她为了这个国家而活。
她从不惧流血,也扼杀了感情,还在难以实现的理想中选择了尽可能好的道路。自出生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独自一人在宽阔的离宫中长大,被如兄长般的人背叛,甚至牺牲了唯一爱着自己拯救自己的男人的人生,但为了守护铎洱达尔,她接受了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因为职责,她爱这个国家,所以她愿意献上自己的所有。
但这真的只是并不存在的和平吗?
真正的这个国家,原本会在那天与她一起毁灭吗????????????????
「这种事……」
她的喉咙好渴。话也没法好好说出口。
瓦尔托略带悲伤地看着这样的她。
「世界会通过修复,将艾特利亚的改篡影响控制在最小限度。但毕竟一整个国家的存亡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所以我对把铎洱达尔当做人质这件事毫不痛心,因为这是个本来就不存在的国家。那么你呢?当看到因为铎洱达尔继续存在而出现了众多牺牲的塞扎尔,你是否会感到任何痛心?如果铎洱达尔如原本一样毁灭了的话,塞扎尔就不会变成这样。」
听到他挑衅的话语,缇娜夏没有回答他。
塞扎尔为了制造尸体大军而持续杀害百姓并随之荒废。
他是想说这是铎洱达尔的繁荣所导致的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使历史出现变化的原因就在于她——和奥斯卡。
「我……」
像是失去了立足之所,她有种坠落进无尽深渊似的感觉。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他的话全是谎言,她心中响起了这样的警告。
但缇娜夏并没有听从这个警告。
她紧紧闭上眼睛,身处纠葛中的时间感觉非常漫长。
——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动摇的谎言。
但她也觉得这可能是真的。却又无法证明其真伪。
那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缇娜夏抬起头,暗色的眼睛中闪过苦涩的决意与意志。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也并不意味着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无罪的。在塞扎尔召唤邪神的,以及现在想要破坏铎洱达尔的,都是你。」
瓦尔托听到她的宣言,难掩痛苦地微笑着。
「是啊。我们都是罪人。一直在背叛世界。」
选择什么,舍弃什么。
人们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选择,持续挑战着。
而那个结果就是现在。
「我会保护我的国家。铎洱达尔确实存在于此。就算这是改篡的结果,对我来说也不存在抛弃这个国家的选项。」
这就是缇娜夏的结论,她要守护眼前的人民。
就算这是由改篡之罪产生的结果,也只能从现在所在之处继续前进。
瓦尔托听到她的答案,目光看向远方。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毕竟你连已经死去的子民都没能抛弃。你一个人为了他们独自活过四百年。」
「就算你说这些我没有记忆的事也没什么意义。」
「这都是真的哦。你是个冷酷的人。也曾有为了法尔萨斯的人民拼上性命的时候。」
瓦尔托的声音中瞬间蒙上了些许阴影。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本坚定不移的态度。
「如果想守护你的国家,那就听从我的要求吧。艾特利亚在铎洱达尔的宝物库?」
缇娜夏瞬间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她能够骗得过瓦尔托吗?她想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说过想要把两个都集齐?想要改篡过去的话,一个应该已经够了吧?」
「我知道。毕竟我也使用过。但我想改变的是未来。」
「是要跳跃去未来?」
跳跃到过去或者未来。这两者在「知道想要跳跃去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希望提前处理它」这一点是相同的。但是如果使用艾特利亚跳跃到过去,使用者会在希望改篡的事情结果出现时消失。毕竟本来就是不存在于那个时间轴上的人。
那如果跳跃到未来,知道未来后回到现在的人并不会消失。因为那就是他本来所处的地方,还可以继续采取行动。这就是这么做的优势?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上就告诉你。等两个集齐以后。好了,你准备怎么办?」
——不能再拖下去。
赌注是整个国家,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缇娜夏用嘶哑的声音说出实情。
「另一个艾特利亚……在法尔萨斯的宝物库。」
缇娜夏咬住嘴唇。
她看不见前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只是,为了留住即将失去的那些东西,她踏上了为她准备好的道路。
※
瑞吉斯的即位仪式结束后,宾客们全都来到大厅,主宾之一的奥斯卡却没有在这里找到缇娜夏。
「怎么,你是准备从头到尾都躲在幕后吗?」
他还以为能够看到许久未见的她的正装模样。虽然她可能是为了尊重法尔萨斯的传统而一直没和他见面,但这样也太没劲了。他只是想看看几天没见的可爱笑容,却感觉扑了个空。
话虽如此,他也不是来玩的。与刚成为国王的瑞吉斯打个招呼才是他的目的。毕竟今后还要与铎洱达尔长期往来。
这样想着,奥斯卡看向新王所在之处,却发现对方正在快步向自己走来,他不由吃了一惊。瑞吉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靠近奥斯卡低声说道。
「您知道缇娜夏大人在哪里么?」
「哎?我没见到她……那家伙又怎么了?」
「她不见了。好像在即位式的最终阶段就消失了,并且没有回来。」
「……这是。」
面对这不明所以的情况,两位国王面面相觑。奥斯卡用坚定的声音说到。
「瓦尔托应该认为另一个艾特利亚仍在铎洱达尔。」
「我会尽快安排搜索,还有宝物库周围。也可能是个陷阱。」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回法尔萨斯。如果知道了什么我会通知你的。」
「劳烦了。」
他们仍不知道,现在两人所在的国家,已经被放上了天平的一边。
对此仍无知觉的奥斯卡表情严肃的离开了大厅。
※
第一次人生的记忆早已模糊。
他的父亲应该直到瓦尔托五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年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祖父在远方死去,他父亲则因此继承了家主之位。父亲最初感受到的惊讶,以及他经历第一次回卷时受到了多大的冲击,这些瓦尔托都无从知晓。他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温和又温柔的人,只是偶尔会发出「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感叹。
在他第一次人生中,父亲在他二十一岁时死于马车事故。
那一瞬间,瓦尔托终于明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改篡过去的魔法球。能够保持被覆盖了的记忆的时读一族。而他就是目前的家主。
但是他并没马上相信这件事。因为他尚未拥有更早以前的记忆。
所以他与父亲一样,怀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想法而活着。但有一天,时间突然回卷了。
父亲第一次体验回卷的时候恐怕也很震惊吧。本应已经死了的自己,回到了年轻时重新开始了。那次他回到了瓦尔托还是婴儿的时期。父亲怀着烦恼重新度过另一次人生,却再次于瓦尔托二十一岁时死去了。
这些事一共重复了二十七次。
他从没与父亲谈论过家主的职责。因为父亲仍在世的时候,瓦尔托并没有家主的记忆。父亲在死后从未留下过手记。只是房间里堆满了以前的家主们的记录。大概是父亲在祖父死后从他家里带回来的吧。
因人而异,家主们经历的回卷次数也各不相同。父亲的次数虽然不如瓦尔托那么多,但也属于比较多的。因为当时红色的艾特利亚在人与人之间传递。
但即便如此,历史还是在一次次的回卷中继续前进。虽然有时会回卷几十年,却从不曾回卷数百年。所以正好处于滥用的时代的家住们只能忍耐着,等待这个时代过去。
但是父亲却没能忍耐住这些。
瓦尔托想起了仅有一次,父亲曾经单方面对他说过的话。
『我是什么人,而你又是什么人。直到我死后,你将会初次明白这件事。』
这些关于咒具的话语,是想要说给儿子听的吗?
『世界正在等待契机。等待一个可以废除一切干涉,回复原来样子的契机。』
父亲的那些话的确是真实的。
因为密菈莉丝就是这样一直被世界追赶着。
『瓦尔托,没事吧?』
「嗯。」
只有他能听见的少女的声音中有着浓厚的不安。
瓦尔托保持看向前方轻声回复。他不能告诉密菈莉丝真相。必须将其隐瞒到底。一旦知晓,她一定会优先他的未来,而非自己的。实际上也曾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这次他决不能重蹈覆辙。这次她一定能获得幸福。
法尔萨斯城的走廊和往常一样平静。黑色长发的女子走在瓦尔托几步之前。她的美貌总是会让擦肩而过的士兵与魔法士着迷并马上低下头,这还真是让人怀念的景象。但那时的这些人的视线中多少夹杂着一丝畏惧。苍月魔女,大陆最强的魔法士,也是拥有史上最强魔力的人类。
缇娜夏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可视魔法非常强力,没人能察觉。连宫廷魔法士都能轻易地瞒过。这就是她的力量。
两人在法尔萨斯城堡的走廊里朝着宝物库快步走去。瓦尔托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向缇娜夏搭话。
「你也不能直接转移进宝物库吗?」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会被感知到。现在的异常情况暴露了也没问题吗?」
「有问题,还是继续走吧。」
对瓦尔托来说,这座城堡也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与缇娜夏一起毫不犹豫地前进,耸了耸肩膀。
「没想到都已经被取走一个了,还会把剩下那个也移动到法尔萨斯来。」
「就因为你会这么想,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你很信任阿卡西亚的剑士嘛。」
「当然。」
瓦尔托用略显怀念的眼神看向一脸不高兴的女人。
那段她身为这个国家王妃的记忆,已经只有他知道了。
「你……总是经历坎坷的命运。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但你的力量实在太强了。抱歉。」
这句话发自内心,他真的希望她能度过幸福的一生。
但这世界上,总是希望但无法实现的事更多一些。
缇娜夏瞥了一眼瓦尔托。但他并不明白她暗色双眼中的感情为何物。
「我的生活方式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决然的、宁静的、残酷的。
这个声音与曾几何时的那位王妃一模一样。
缇娜夏在走廊的拐角处左拐,那里站着两名宝物库的守卫。
看见缇娜夏时他们吃了一惊,但很快低下了头。她略带抱歉的请求道。
「不好意思,奥斯卡有事托我过来……能让我过去吗?」
这里原本应该是没有许可便不可通行的地方。但大家都知道两天后她即将成为王妃,也知道国王有多么疼爱她。
而且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通过魔法强行进入。完全不必特意从这里走。也就是说,她的话应该是真的。——他们如此判断。
「好的,请您小心。」
「谢谢。」
他们爽快地向左右分开,她道了个谢,便从他们中间穿过。她不被人察觉地轻声叹了口气。
再拐过两个拐角,终于来到了宝物库门口。
缇娜夏站在厚重的门扉前,使用魔力将其推开,走了进去。
前几天刚被带走的艾特利亚的台座上,现在又放着一个箱子。瓦尔托确认了这一点,放心地叹了口气。
缇娜夏解开台座上的结界,同时苦涩地问到。
「这样就好了吗?你会解开铎洱达尔的构成吧?」
「还要等一下,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男人从怀中拿出那个一样的箱子。把它递给缇娜夏。
看到她露出怀疑的表情皱起眉头,瓦尔托愉快地说到。
「我要你摧毁艾特利亚,这就是我的目的。」
突然间听到他的目的,缇娜夏不由哑然。
「……啊?」
听到她的反问,瓦尔托却非常认真地、安静地回答道。
「必须两个一起。如果只破坏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同时发动,覆写即其即将被破坏的事实。这就是两个球同时存在的意义——即使有人破坏了其中一个,它们也仍能继续发挥作用。」
两个球互相补完。明明只要一个就可以回到过去,却存在两个,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想要破坏它们。
「过去曾经有过好几次成功破坏其中一个的先例,但每一次时间都被回卷了。虽然我们知道必须同时破坏两个魔法球,但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只有你。前段时间你也破坏了外部者的一个咒具吧?」
他指的是忘却之镜。瓦尔托毫不在意地说道。
「虽然你现在也是历史上最强的。但毕竟不是魔女,比原本的你更差一些。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试炼,吸收了西米拉显现出来的那些魔力就刚好。」
「你……」
——那些全是为了今天的布局。
在暗中活跃,让强敌袭击她,都是为了增强她的力量,同时考验她的力量。
瓦尔托一边窥视着夺取艾特利亚的机会,一边将缇娜夏培养成合格的破坏者。实际上因西米拉那件事,缇娜夏的魔力量的确有所跃升。
但为什么要破坏它?缇娜夏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反问道。
「你不是想要改变未来吗?」
「我想改变,我想去除这些乱七八糟的虚伪装饰,让世界回到原本应有的未来。」
瓦尔托的眼中瞬间闪过了火花般的怒气。但他很快消除了那种情绪,露出一如既往的安静微笑。他把手上的艾特利亚的箱子放在台座上。
「记录上说,最初的是一个孩子的死。但并没有提及他为什么会死,这无关紧要。最初只是一位母亲抱着孩子遗体痛哭时,感觉到身边有一个气息。随后那人说着『如果想得救的话就用吧』并把两个艾特利亚交给了她。母亲使用它回到了过去,在救了她的孩子后死去了。」
「……把艾特利亚交给她的,就是外部者?」
「是的,从世界之外而来的干涉者。你倒是完全没有怀疑这种蠢话。」
「明明法则外的咒具已经存在,却还要怀疑这件事的人才比较蠢,特拉维斯曾经这么说过……据他说他曾经实际见过自世界之外而来的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我以为外部者只是送来咒具,并不会真的进入这个世界。那种东西一共有十二个。你已经破坏了那个遗迹和镜子,所以还剩十个吧。」
储存人类信息的遗迹和抽出精神进行封印的镜子。这两样东西都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力量和异常的强度。
「这么说来,外部者果然是实际存在的。」
「存在哦。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但绝不是神明这种夸张的东西。在神话时代结束、黑暗时代开始前的空白期中,那些家伙注意到了这个世界。所以送来了实验用的咒具,像观察箱庭一样记录着人类。——那些家伙观察这个世界都观察得入迷了。」
瓦尔托仔细地观察着缇娜夏。
他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魔女是这么说的。
「你们时读一族究竟是什么人?」
缇娜夏提出了与那时一样的问题。
不愧是同一人。瓦尔托因此松了口气,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刚才我不是说过,最初有一个孩子得救了吗?我们时读一族就是那个孩子的子孙后代。从最初得到艾特利亚开始,同时只存在一个。我们被囚禁为艾特利亚的一部分。我们的灵魂就是它的记录板。」
「欸……?灵魂……」
「外部者的咒具之所以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效果,是因为这些咒具各自内含了世界外的法则。但这么一个小球就能让时间回卷让世界重塑,你不觉得这种效果太大了吗?」
「我也……这么想过。不管怎么说这现象的规模也太不相称了。」
「对。这是因为艾特利亚是与世界以及时读家主的灵魂组合在一起发挥作用的。在艾特利亚发动时,它会从世界积蓄的记忆里调出某个指定的时间并将其再现。而同时,被用作让这个时间的记忆稳定下来的锚点的,也用于书写记录的,就是时读家主的灵魂。我们家主的灵魂中,有着艾特利亚所有的使用记录。同时上面也记录着过去未来所有家主的姓名。能够拥有这些反复中的记忆,也不过只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罢了。」
想出这种做法的外部者,应该完全不会考虑灵魂被用于这种用途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吧。因为艾特利亚的存在才保住了他们的性命,所以就轻易地将他们所有的未来都践踏了。
瓦尔托嘴角一笑,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呢,谁在什么时候使用了艾特利亚,在我心里全部都有记录。从现在来看,最后一次使用是十六年前。法尔萨斯前王妃罗萨莉亚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使用它。另外,艾特利亚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改写则是四百年前。第二十一代法尔萨斯国王奥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亚杜斯?罗兹?法尔萨斯为了改变身为他妻子的魔女的过去而进行了改篡。我说的没错吧?」
瓦尔托笑着看向说不出话来的缇娜夏。
因他人而突然被回卷的人生。不断积累的记忆。如果是普通人,这些痛苦早就将其压垮。而最糟糕的是,这只是一种副产品。
瓦尔托的视线像是有些焦躁地游移在空中。他缓缓转过头,仿佛眺望着墙壁另一边的广阔世界。最终他看又向缇娜夏。
「现在的你大概不会明白。但身为魔女的你可能多少了解一些。她也不停积累着记忆,活过了悠长的时间。」
眼前美丽少女的模样和那个最强魔女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她们是相同,却又不同的人。知晓什么是悠久的那个她,总是显得有些悲伤、有些自嘲。
「何止四百年,我独自度过了比这多几倍的时光。家主同时只存在一人,这种不断重复的感觉也无法与任何人分享。你想象一下这种恐惧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开始选择自杀,我十七岁时、十三岁时、十岁时……他无法忍受明明已经结束却又要重新来过的人生。」
他最初还觉得,如果会变成这样,那还不如不要生孩子,从某一代把血脉断绝就好了。但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无法这么做。
「有过只回卷一天的时候,也有过回卷很多年的时候。还曾直接回卷到我出生之前。我们无从知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发生回卷。但它仍会毫不留情得发生。会为知晓将来而高兴的只有最初几次。很快就厌倦了、磨耗了、损坏了。不管死了多少次,回过神来就又回到了过去。这种日子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悲剧过了度也会变成喜剧。
他们一直并非出于本意地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着,也该为它拉上帷幕了。
「至今为止我也尝试过破坏艾特利亚,但外部者的咒具并不是普通的力量就能破坏,而且还有两个。虽然中途我就了解到你是唯一能做得到这件事的人,但有时没能接触到你,有时在那之前我就死了。一点也不顺利,还留下不少遗憾。——但终于,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历史以跨越四百年的幅度被改写。你甚至不是魔女了。」
「不可能的事?是指我不是魔女吗?」
听到她轻声提出的问题,瓦尔托露出了苦笑。
「你知道艾特利亚的发动条件吗?你知道它是通过什么取得过去的坐标吗?当然,成为过去坐标锚点的是当时家主的灵魂,但指定坐标的并不是它。」
真是个恶毒的咒具。正因为他实际使用过它,所以才会这么想。
「那个球会因人类的执念发生反应。无论是爱情还是憎恨都可以。它是靠使用者的强烈想法发动的。所以正常来说飞越几百年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怎么可能有人执着于那么久以前的人?但唯一的例外出现了。那就是把魔女娶为妻子的男人……你的丈夫。」
缇娜夏惊愕的睁大眼睛。
传闻中它是个拥有觉悟就能改变过去的咒具。
但这只是实际情况的一半。即使拥有觉悟,但没有那份感情的话咒具仍不会发动。
只有愿意牺牲自己的感情,才能创造出新的世界。
「四百年前的家主肯定很吃惊。以为这些重复总算结束可以沉眠了,却没想到自己的时代又一次开始了。」
瓦尔托很容易想象那人感受到的惊愕。那种惊愕一定和绝望无比接近。记录里写满了他对后世的诅咒。
「然而相对的,我感到了希望。如果你不再是魔女,而又追着他来到这个时代的话。这次或许可能成功……我真的这样想。」
而那个愿望现在正在实现。
经过周密的准备,终于把缇娜夏逼到这个地步。
曾经拥有巨大力量,很少在人前露面的魔女。就算遇见奥斯卡,成为他的王妃之后,她对这些离奇的事不屑一顾。
但现在他眼前的她不同。她是个有着无情的一面但却仍在迷茫的女人。
铎洱达尔没有灭亡,对瓦尔托来说是一种侥幸。为了那些死去的灵魂,甚至已经失去人格的人民,魔女都一直活了下来。而知晓这一点的瓦尔托,非常清楚她绝对无法抛弃自己的国家。
——现在是个无可替代的时机。
如果错过了这次,他和他的少女永远无法得救。
在世界追上来之前,必须与之分开。
「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那种世界是不存在的。只要救了谁,就会有其他人牺牲。而只要还存在遭遇不幸的人,就会有人继续使用艾特利亚。我已经受够了这些。每个人都只看向自己眼前的东西,不断重复着堆起沙堡又把它破坏掉的过程。而我还要看着这些到什么时候?只想帮助对自己重要的人,这实在太过愚蠢自私。我很生气。」
真的,很愚蠢。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瓦尔托凝视着身为这个世界王牌的女人。
「所以,就让这一切结束吧。毁掉它。你做得到。」
这部喜剧终将落下帷幕。
缇娜夏一动不动地看向瓦尔托。
她的视线移向放在台座上的两个球。
在遥远的过去,咒具被交给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一切就从那里开始。它一方面伤害着人类的灵魂,赐予他们永不消失的痛苦,而另一方面则不停汲取着人类的强烈感情和愿望,改变着已成定局的现实。
只因想要去帮助的感情。
那确实是愚蠢而自私的——但是。
「我也曾经想使用它来拯救被杀的小孩子。」
缇娜夏凝视着艾特利亚,突然说道。
「但并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我不具备你所说的执念吧。」
如果那时使用艾特利亚的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话,咒具一定会为她回卷时间吧。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母亲怀里的并不是世界外的咒具,而是冰冷的自己孩子的尸体。她至今仍记得那个背影和哭泣的声音。
「没能救到他才是理所当然,才是正确的……或许的确如此。至今为止因为艾特利亚的缘故你们无比痛苦。这也不应该被忽略。」
缇娜夏抬头看向瓦尔托,美丽的脸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扭曲了。
「但我无法否定使用艾特利亚的人的想法。那也是……人心。」
她无法否定他的绝望与苦恼。
但与此相同,缇娜夏认为她也无法否定想要改变过去的人们的愿望。
她闭上逐渐变热的眼睛。胸中的疼痛来自于被拯救的少女时的自己。她能够想象那些使用了艾特利亚的人们的感情。改变过去,改变历史,也改变了人与人的关联。即使自己会因此消失,但只要对方能活下去就好,她认为这种想法虽然很愚蠢——但也很珍贵。
瓦尔托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这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得救的人才会这么认为……」
「不是的。那个人救了我肯定只是偶然。因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人还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过去,我想回去。』。」
他并不是有自觉地使用了艾特利亚回到过去。但这也证明了他对妻子的爱情之深。
所以她并不是因为自己得救了才这么认为。
「就算违反常理也想帮助重要的人,这种想法是十分理所当然的。如果否定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不再为人了。」
「……就算它的结果篡改了你和你周围的命运?也不知道有谁会因为这种历史改写而变得不幸哦?」
「就算是这样,但能让艾特利亚发动的东西是强烈的感情……那是能拯救人的东西。」
缇娜夏摸了摸台座的一角。凉飕飕的触感比泪水冰冷许多。
「所以,让你如此愤怒的,并不是那些使用了这个球的人。你没有封印,而是选择了破坏它,也有真正的理由——那是什么?」
因为咒具艾特利亚,他一定受到了难以言表的伤害。
但他没有选择「封印那个球,不再让人使用它。」,而是踏上了更加困难的「将球完全破坏」的道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她还没听到那个理由。
缇娜夏把视线从红蓝两只艾特利亚上移开,再次看向瓦尔托。
她在他被悠久的岁月逐渐消磨的精神中,看到了永不熄灭的火焰。
「——世界在等待变革。」
「欸?」
「这是我父亲的话。现在的世界每次被改窜就像被钉上了一根针。所以世界一直在等待排除所有的干涉,回复原本样子的契机。」
「那是……」
缇娜夏听过一样的话,来自于占卜必中的水之魔女。
那么,现在两人的对峙,也是世界的意志之一吗?
瓦尔托用淡然的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世界迟早会到达界限,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其实现在的世界已经陷入僵局。最最未来的历史也只到三十一年后。至今为止不管回卷了多少次,我也从没到过那之后的时间。总会有某个艾特利亚被人使用。现在是记录上回卷次数最多的时代,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如果不破坏它,世界就会停止不前。」
可怕的事实让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虽然这个答案可以回答她的疑问,但并不是他自己的答案。
所以缇娜夏问出了必须的问题。
「那么,如果破坏这个球,世界会变成怎样?」
艾特利亚消失之后,世界还会继续下去吗?
又或者——???????????????
他没有回答。
缇娜夏凝视着瓦尔托。
他的眼神中有着已经觉悟的超然和平静的决然。
曾经在战斗中多次见过这样的眼神,缇娜夏十分明白其中的意义。
天平总是不稳定的。它两端的盘子里永远只会摆上重要的事物。
想要守护一切的想法一定是傲慢的。
但就算选了哪一边,就能变得更加强大吗?如果没有让步,又会否能改变什么呢?
缇娜夏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里已经亮起了跨越选择之后的人所拥有的强烈光芒。
※
瓦尔托屏住呼吸。
——他觉得不应该让缇娜夏知道自己的理由。
但是其实他又想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就肯定能理解他。如果现在的她是自己曾经侍奉的王妃,或许他已经吐露实情了。
但如果在这里说出真相,那它也将传达给与他共享知觉的密菈莉丝。
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些。
一旦知道,密菈莉丝就会动摇,就会放弃那个构成。那就意味着失败。
和密菈莉丝初次相遇,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过去了。
那时瓦尔托已经经历过好几次重复的生命。他是持续传承至今的家主们中的最新一任。他正在利用自己累赘的扭曲生命旅行,在森林中帮助了一位受伤的少女,用魔法将自己的血分享给了她。
无依无靠的少女之后就跟着他。不知何时起,他爱上了这个虽然有些别扭,但却只与他亲近的少女。
两人生活在一起,在少女长大之后,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是段幸福的日子。
偶尔发生的回卷他也没有告诉她,那段人生闪耀到足以将这些事一笔勾销。
但他没打算生孩子。
因为他不想再有被咒具利用的人诞生。
但真正让瓦尔托感到绝望的,并非结婚五年后他因事故死亡,也非因某人的改篡他再次回到她身边。
让他恸哭的,是在他死后密菈莉丝却成为了下一任家主,是他回卷后自己从灵魂中的家主记录中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得知这个情况后,他不禁追问妻子。但尚不是家主的她并没有以前的记忆。
瓦尔托为自己的松懈而感到无比悔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所以偶然有一次回卷到与密菈莉丝相遇之前的时候,他无比感谢当时的改篡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救了她,没有给她自己的血,也没有把她留在身边。成功地回避了这些后他放下了心。
但是他随后便知道绝望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无论重复多少次,无论是否与她分享血液,无论他们是否相遇,结果都没有改变。
她的名字已经作为下一任家主被刻在其中,继承了这个诅咒。
至今为止肯定也有人考虑过,不想继续这种负的循环,干脆不要留下子孙后代。但既然至今为止家主的力量都得以不断传承,那肯定存在一种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的强制力量,瓦尔托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绝望还不仅如此。
世界寻求的契机——就是密菈莉丝。
「……我之后就不存在下一任家主了。」
其实他之后的家主就是密菈莉丝,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无从更改。
缇娜夏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毛。
「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历史已经走到尽头,但还有三十一年吧?你死了之后不就会有下一个家主继承吗?」
「没有了。我们家主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所有已经出现家主的名字。我的灵魂在下一任家主出现之前会被分解。」
这些话说出口时,瓦尔托的胸口感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回想起曾多次经历的丧失。
缇娜夏的眼睛像是在解析魔法似的眯了起来。
「灵魂分解?这也是艾特利亚的作用吗?」
「不是,最初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魔力不足,所以对自己使用了禁咒,想要把我的灵魂转化为力量。」
这只是他的一个假设。瓦尔托死后继承了家主和魔力的密菈莉丝究竟做了什么,他也无从知晓。但最初确实有什么原因导致她的灵魂被分解了。
然后世界便看准了这一点。
「家主的灵魂被世界认为是艾特利亚的一部分。一旦被分解,家主的继承期就会出现空白。虽然那之后还是有人使用了艾特利亚将时间回卷,但世界似乎认为这是个可以击垮艾特利亚的漏洞。无论历史有多大变化,这件事逐渐变成了历史的固定点——随着回卷的次数变多,我灵魂被分解的情况也在逐渐增加。」
「欸……?是你使用禁咒的情况变多了吗?」
「不,原因各有不同。有时是因为被魔物袭击,有时被卷入了他人的魔法。严重的时候甚至有会带走魔法士灵魂的东西来袭击我们居住的城市,因此死了几百人。」
伊利堤艾迪亚的袭击是对周围造成损害最为严重的一次。瓦尔托握紧了快要发抖的手。
「最初是每五次有一次,但随着回卷的次数增多,这个频率也在上升。不管怎么逃,最终都会迎来灵魂分解的结果。因为这样就会产生家主的空白期。历史无法继续前进可能也与这有关吧。」
简直就像是艾特利亚与世界的对抗点。
想要继续改写历史的一方,与想要改变现状的一方。
「我无法去到更远的未来。我的灵魂也不会融入世界。只会不断被艾特利亚伤害,又被世界分解。仅此而已。」
从世界的角度来看,这只是一个人类的死亡。这是个非常微小的点,所以也很容易固定这个结果。
失去了灵魂的她的身体,总是很温暖。
他记得所有的那些温暖,无法忘记。每次他都想尽办法,但区别也仅仅在于是先失去她的灵魂,还是自己先死而已。
「即使封印艾特利亚,我的灵魂也得不到救赎。而且就算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还会出现不依靠血缘的新家主吧。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在我这里结束比较好。」
密菈莉丝就是改写历史与修复历史的交锋前线。
必须将她从这里带离。
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如果时光倒流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那就只有破坏它了。
现在的密菈莉丝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她以为瓦尔托就是最后一位。
她相信了他的话,为了帮助他而一路陪伴。
所以——
「你住过的那个房子里,还有一位女孩子住在那吧。」
清澈、通透的声音。
暗色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的凝视瓦尔托。
「你真正想帮助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吧?」
缇娜夏目不转睛地观察瓦尔托的反应。
他的双眼睁圆,这在他至今为止露出的表情中是最为惊讶的,也是感情最为明显的。缇娜夏注意着不要让自己的烦恼被他看出来。
——如果他真的是最后一任家主,肯定无法那样确信地说出「如果还有未来的家主我会知道的,但并不存在。」这样的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后的家主,最后的家主应该是那个少女。
灵魂被分解,位于历史尽头的都是那个少女……所以瓦尔托才没有任何迷茫。
脸色苍白的瓦尔托并没有回答,应该是不想回答吧。
缇娜夏调整了呼吸,注意着不要让自己的声音有所动摇。
「我明白你的愿望了,我也明白了世界与艾特利亚所处的状况。」
「……太好了。那就请你破坏它吧。你应该明白我是不会退让的,能让铎洱达尔平安无事就只有你。」
说着这些的瓦尔托脸上已经恢复了原先冷酷的表情。
——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手上有人质。
但是,在与他的对话中她察觉到了,现在的她正面临着从未出现过的难以选择的歧路。
如果破坏了艾特利亚世界就会恢复原本样子。
这难道不就意味着,一旦出现了两个球都不复存在的空白期,历史就会直接回到一千多年以前重新开始吗?
「这样的话……」
现在的这个世界与原本的世界之间究竟有多接近?如果消除了所有改篡,铎洱达尔是否就一定会灭亡?不仅如此,如果艾特利亚的改篡消失了,被母亲所救的奥斯卡的命运也会改变。所有的那些被别人想要帮助他们的愿望而拯救的生命,全都会变成这样。
像是看穿了无法动弹的缇娜夏的内心,瓦尔托说到。
「赌一次吧。就算没有艾特利亚,你的祖国,你的丈夫都会安然无恙的留下,维持住现在的历史。如果你现在无法选择的话,反正铎洱达尔是一定会灭亡的。」
「我……知道。」
她无法对现在活着的人民见死不救。
这是她热爱的国家。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这一点都没有改变。人们早出晚归的工作,与家人一起欢笑,偶尔因祭典而欢欣,最后平静地老去——就是这样一个无数人生活着的普通国家。
她喜欢从城堡中看到的街灯,她认为这就是人生中的美景。
为了保护那些人,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但尽管如此,现在她面临的选择无论哪个看来都是死路。
好沉重。
如果是为了让别人活下去的沉重,她会毫不犹豫地背负起来。但现在她面临的东西不一样。缇娜夏对其中的沉重感到犹豫不决,甚至快被压垮了。
台座上放着两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是红色与蓝色的小球。
它们散发着吸收的感情光芒,是因希望与绝望而生的咒具。
把它破坏后,究竟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发生多大的变化呢?
缇娜夏的手颤抖着向它伸去。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男人的怒吼声。
「缇娜夏!」
安心和后悔的感觉顺便传遍她全身。
那个声音来自于她唯一深爱的人。
与快要崩落在地上缇娜夏不同,瓦尔托咂了咂舌迅速地行动起来。
他将两个艾特利亚一个放进怀里一个抓在手上,然后用空出来的右手拉住缇娜夏的手。
「快走!」
他们无法立刻离开宝物库,这里连缇娜夏都需要咏唱才能通过转移离开。这段时间就足够奥斯卡抓住瓦尔托。
瓦尔托拖着缇娜夏向宝物库深处走去,他踹开一扇门,冲进黑暗的石质通道中。瞬间后墙上的烛台都亮了起来。
「快点跑,你必须听我的。」
缇娜夏对简短的命令点了点头。张开了防备陷阱的结界,两人沿着昏暗的通道跑进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缇娜夏咬紧了嘴唇。
——她很想他来,却又不希望他来。
这意味着他将被置于有整个国家作为人质的难以抉择的选择之中。自己的优柔寡断终于将他也卷了进来。
「奥斯卡……」
他们两人都是魔法士,跑步速度谈不上有多快。就算继续跑下去,也马上会迎来终点。
再说了,前面没有出口。缇娜夏不知道那条通往城堡的近道,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无言之湖。
「……啊。」
想起了法尔萨斯传说中的那个存在,她不由屏住呼吸。在烦恼把艾特利亚藏在哪里好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方案掠过她的脑海。
现在想要执行它或许有些难度,但仍存在可能性。
缇娜夏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气息上。
她相信着就要追上来的那个男人,继续奔跑。
瓦尔托跌跌撞撞地跑出通道,看见突然展现在眼前的湖泊不由哑然。
他完全没想到城堡的地下竟然还有一个湖。虽然他也没准备能够轻易逃走,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些时间。
他看见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条通道,但对于是否要走上那条看不清的通道,瓦尔托有些犹豫。他看向被自己抓住的女人。
「编织转移构成。快!」
「——到此为止了。」
在缇娜夏回答他之前,男人的声音支配了全场。
奥斯卡举着阿卡西亚,出现在通道口。
王看向自己的未婚妻以及抓住她的手的那个闯入者,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中有着压倒一切的王者之威。
「把那个女人抢走的代价可是很高的。——缇娜夏,过来。」
「她不会过去,也不会背叛我。」
瓦尔托紧张地背后发冷,但仍露出了微笑。
——他只侍奉过奥斯卡一次。
身为他的臣子也只有那短短三年。虽然只是三年,他身为主君的存在感仍深深印在他的意识中,瓦尔托既无法像操纵其他人一样操纵他,还反射性的感到一些畏缩感。
他不擅长对付这种人,可以的话根本不想与他碰面。但现在没办法。
瓦尔托用一只手拢着缇娜夏的身体往后退去。再退一步就是湖。
奥斯卡敛起笑容,向前走了一步。席卷周围空气的威圧感压迫着瓦尔托。
「把她交给我,还有艾特利亚,不会让你改篡的。」
「改写历史的人是你才对!就因为你才让我们再度痛苦了这么久!」
「那还真是抱歉,但那也到此为止。我来封住那个球,不会让任何人碰到它。」
「不行,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当然不会明白了?」
「无论多么重要的人,你都会更优先考虑国家!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只能不断背叛你!」
曾经的主君对他说过『背叛之前先商量一下。』。但怎么可能找他商量,他的答案早就确定了。就算他的妻子比他自己更重要,他也还是选择了无数的人民。瓦尔托虽然能理解他的想法,却无法赞同他,也无法请求他的协助。
只要艾特利亚继续存在,密菈莉丝的灵魂就会被分解。他绝不能在此退让。
『瓦尔托』
少女不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这是他最想守护的少女,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要能解放她,就算他自己消失也无所谓,就算他所有的爱情都被忘却,都不复存在也无所谓。
『瓦尔托……快逃……』
「没事的,还能继续。」
绝不能让步。他绝不能在目的达到前死在这里。他还能站起来战斗,必须跨越绝望。
『拜托了。回来吧。』
她恳求似的话语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从未怀疑过她的爱情。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从最初就没有相遇的话,她应该也能爱上其他人吧。
这样就好了。
但愿就这样。
瓦尔托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艾特利亚,直视奥斯卡。
他的焦躁无法与人分享。他独自战斗着,脑中传来了少女的低语声。
『你在听么?就算我能得救,但你消失了就没有意义。比起无法与你相遇的幸福,我更愿意选择能与你相遇的不幸。就算时间很有限,但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所以,回来吧。』
「……密菈莉丝。」
瓦尔托咽下一口气。
密菈莉丝是从他与缇娜夏的对话中察觉到的。
她察觉到了自己就是最后的家主……也察觉到了艾特利亚如果被毁,瓦尔托也会消失。
但就算密菈莉丝知道了一切,不管有多么痛苦,她还是选择了他。
她就是这样的人,他很清楚她的强大之处。
——他想哭。
想要依赖她的强大。想要用安稳的爱情填补这些不断反复的日子。
但瓦尔托在最后一步前停下了脚步。
这样看不见未来,所以他还不能放弃。
瓦尔托咬紧牙关地听着奥斯卡与缇娜夏之间的对话,催促怀中的女人让她快点转移,却突然感到一阵冲击摇晃了一下。
「不要杀他!」
巨大的水声随即响起,在黑暗的地底湖中回荡。
还被瓦尔托抓在怀里的缇娜夏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奥斯卡,他的脸上明显露出怒容。
在这个距离上任何魔法士都敌不过他。就算编织转移构成,也会被他一瞬间靠近。
就算有缇娜夏做人质,她也不认为瓦尔托能逃得掉。
她抬头看向瓦尔托紧张的脸,同时在他怀中发现了那个蓝色的圆球。
缇娜夏再次看向奥斯卡。
——瓦尔托应该很清楚以铎洱达尔做人质对奥斯卡是无效的。
所以他将无法行动。就像刚才的缇娜夏一样。
但奥斯卡不同,他就算了解铎洱达尔的情况也能毫不犹豫的继续战斗。他就是那种能做到这些的人。铎洱达尔不是他的国家,就算会因此被缇娜夏憎恨,他也能做出应该做的选择。他拥有不会屈服于此的强大。
所以,能依靠的只有他。能打破现在胶着状态的,也只有他。
缇娜夏深深吸了口气。
相信他,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他明亮的夜空色眼睛捕捉到了缇娜夏。
「为什么只是稍微没盯紧你一会儿就又发生这种事了?」
「对不起。」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无比坚定的回答,来自于身为她丈夫的人。
他们一定会结为夫妻。他们一定会到达那天,并且继续走下去。
不管对手是谁,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他们都能克服。至今为止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奥斯卡重新握紧阿卡西亚。
「估计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吧。但你别乱来,也别做多余的事。」
「我只是一直在想办法采取最高效的手段。」
「我指的就是这种多余的事。」
「正因为有你才能做到。」
深深的信赖。比起自己,她更相信他。
而现在,他们确实彼此都在这里。
这一定是幸运的。甚至足以挑战不断累积至今的命运的歧路。
缇娜夏像月光般的微笑着。
「奥斯卡,请帮我吧。」
她伸出手,迅速地从瓦尔托的怀中抽出了艾特利亚。
缇娜夏趁势撞向瓦尔托的身体,借着反作用向后跳去。视野的边缘,她可以看到奥斯卡惊愕的脸。
「不要杀他!」
她向奥斯卡叫道。她的身体抱着蓝色的球沉入湖中。
白色的泡沫伴随着水声上升而去。湖水的冰冷化为冲击向她袭来。
——奥斯卡一定能把瓦尔托留下。
缇娜夏抬头看向远去的水面,微微笑着。
这下可就完全交给他了。这么彻底地依赖他真的好么?
但他肯定会原谅她的。所以只有今天,她打算彻底撒个娇。
如果因为这件事要让他背负罪孽,真正应该背负那些的是自己才对。
所以不能让他这么做。她谁也不想失去。她要回去铎洱达尔,先想用尽所有办法解开那个构成。
然后再次面对瓦尔托。尝试挑战能否将他的灵魂与艾特利亚分开。
奥斯卡一定会说她「太天真」吧。但这是以他的立场所说的话。只要瓦尔托他们还在世界与改篡斗争的夹缝中生存,就应该先确保他们的安全。然后在此基础之上再重新讨论考虑这些事。考虑应该将艾特利亚和这个世界怎么办。
为此,必须先跨过目前这一关。
缇娜夏将意识集中起来,虽然这个湖水能分解魔力,但它的力量比化为剑的阿卡西亚弱很多。只要现在还没有喝进湖水,应该能用魔力的压力把湖水推开,上一次她也是这样脱离险境的。
所以她在到达极限之前,迅速地编织了一个高密度的构成。
转移构成已经完成了……但那个瞬间,缇娜夏注意到了某种变化。
怀中的蓝色小球变得温暖起来。
与冰冷的湖水形成鲜明对比,艾特利亚开始发热。
然后像是为了抓住它一样,宁静的湖水全都向她聚了过来。
——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身体无法好好活动。构成也随之雾散。
要被抓住了,要沉下去了。就要抱着怀中燃烧的球一起融化了。
她分不清上下,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球的表面忽然出现一道裂缝。
缇娜夏惊恐地看着那条裂缝。
裂缝眼见着逐渐扩散开来,湖水涌进缝隙。
像是为了对抗湖水一样,球上的花纹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发动开始了。
她慌忙在双手中注满了魔力,想要阻止球的发动,但它的光芒瞬间变强。
——好想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愿望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有种即将失去一切的预感。
马上,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了。少女时代的约定马上就会实现。
她一直怀着开心的心情期待着婚纱一点点地逐渐完成。终于能够使用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面纱,这让她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她一直觉得这是对她太过奢望的未来。
她期待着能够在他身边生活的日子,连期待本身都是幸福的。
跨越四百年时代的一切也都被他接受。只要能嫁给他,她甚至觉得夕死可矣。
然而,事到如今却——
白光笼罩着缇娜夏的身体。
视野被烧毁,按住球的手也消失。
身体、意识、魔力,全都被分解。
就连心,也一样。
——想、回
伴随这最后的想法,她的记忆中断消失。
7 命运的代价
『醒来吧。』
仿佛听见低语声,少女抬起了头。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冰冷如水的黑暗蔓延。
她蹲在黑暗的中央,暗色的眼睛环顾四周。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声音没有显露模样,只是对独自留在这里的她轻声说道。
『你想回到哪里?』
——想回去。想从这里回去。但是,回到哪里?
『按你所选的时刻,重新构筑世界。』
她听不明白声音所说的内容。
少女在这黑暗中,还是十三岁时的模样。
她被留在这里,是为了让她选择其他的道路。
『从无数的你的人生记忆中,选择最安全的时刻吧。』
——安全的。
『或者,幸福的。』
——幸福的。
『来,选吧。』
选择,她只有一个选择。那个人的身旁,有他在的地方。
最靠近他的地方。安心睡着的时候。
没有迷茫,没有犹豫。
少女站起来,捡起脚边的球。
『跑吧,去吧。』
她跑了起来。
选择的前方亮起光芒,世界由此而生。
她没有回头看那黑暗。小小的身体开始变化,变成了大人的她。
朝着被创造出来的世界跑去。
『这次就在你的灵魂刻下新的记录。』
她已经听不见那个声音,只是向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向着那个时刻、一个劲得跑着。
『挑战吧。无论多少次,你们都可以反复挑战。』
跑着,湖水和黑暗逐渐远去。
每跑一步便有世界生灭,重新构筑。
『挑战吧。挑战挑战。直到那个想要的结局。』
随后她跃进了纯白色的光芒之中。
就算没有我。
你也应该会爱上别的谁吧。
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每个人的生与死都没有意义。
只是,当谁思念谁、爱上谁、珍视那些相遇时,就会有人被拯救。
如同奇迹般的一瞬间,像是雷光般闪耀的感伤。
在这种时候,我便在其中找到了意义。
※
缇娜夏忽然起身。
黑暗、陌生的房间。窗外已是深夜,房间里一盏灯也没有。只有苍白的月光照映在宽阔的地板上。
她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俯视着自己的身体,吓了一跳。她什么都没穿,不由得抱紧了洁白裸身的膝盖和头。
「为,为什么……」
「怎么了?」
身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她差点跳了起来。
俯身睡在那里的男人抬起脸看向她。
就像太阳刚下山时的天空一样的蓝色眼睛。
应该是她非常熟悉的男人,却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
明显是同床共寝的这种情况,却想不起男人的名字,好像有点不对劲。想到这一点,缇娜夏终于意识到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有些愕然自失,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拉起床单遮住身体,向男人问道。
「你是谁?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听到她的问题,男人明显露出了呆然的神情。他靠着枕头起身,告诉她答案。
「还想你怎么突然醒了,是睡糊涂了吗?我是你的丈夫,法尔萨斯的国王。你是我的王妃、魔女、旧铎洱达尔的继承者。还有,这里是法尔萨斯王宫的卧室,需要我把姓名也都说出来嘛?」
「啊……」
听他这么一说,记忆终于涌出。
缇娜夏生于四百年前,在国家灭亡的同时成为魔女。后来经历一番曲折成为他的妻子。虽然她一直不太起得来床,但怎么连这些事情都忘了。
缇娜夏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睡迷糊了。」
「看来真是,现在还是半夜。」
奥斯卡苦笑着说道。他的笑容让她感到无比怀念,缇娜夏松了口气,全身也放松下来。他伸手抚摸着妻子的头,缇娜夏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总觉得……好像做了个不是现在的梦……花了非常多的时间才来到这里。」
「是以前的梦吗?毕竟你活了有我二十倍长。」
奥斯卡苦笑了一些,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你很努力了。」
温柔的声音。这种温暖慰劳着曾走过漫长岁月的妻子,也是缇娜夏在孤独的尽头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她想把自己剩余的一生都献给这种温度、这份爱情。
缇娜夏感受着这份欣喜,恶作剧似的回答道。
「我倒是不觉得我比你成熟了二十倍呢。」
「早都超过极限了吧。毕竟你又性急,又不擅长与人交往。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请不要用那种看孩子的眼神看我!」
她叫了起来,露出笑容。
活过悠长的岁月,选择离群索居,认为自己是一种异质。
这就是魔女。在魔女中她也是最为强大的,还是个对过去的祖国抱有妄执的人。
然而,面对已然扭曲的她,奥斯卡既没有否定她魔女的身份,也没有为此抛弃自己的任何东西,就这样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和他相遇后的这些日子,是她一生中最为满足的日子。
所以缇娜夏想作为爱着他的妻子,作为他所驾驭的力量,继续活下去。
「我现在很幸福。能来到你身边真的太好了。」
——这里就是她最幸福、最安心的居所。
没有任何忧愁与不安。她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缇娜夏的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但奥斯卡看到她的脸,却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
「哎,什么事?」
缇娜夏说着说着便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开始湿润了起来。
「咦?」
她用手指按了下眼角,是因为突然从梦中醒来,感情变得有些奇怪了吗?
——她有一种不知在何时何地经历了一场少女般恋爱的错觉。她好想穿上婚纱。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自己应该已经嫁给奥斯卡了。她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也不是那个冰之女王,而是以怀抱着四百年间的倦怠感的魔女与他相遇。
但她仍旧感受一种不可思议般的不协调感。有一种对已经结束的梦的惋惜,像余香一样在自己的心中飘荡。缇娜夏隔着床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回事呢,总有种……没能和你结婚的感觉。」
「你真的没事吗……?」
他的眼神并非惊讶,而是带着点担心的感觉看向妻子。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与眼前的现实差别太大,她的记忆有些浑浊。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已经消失了的——
但缇娜夏还是咽下了感情的旋涡。
「没关系了。」
「那就好。不用勉强醒着了,快点睡吧。这样下去早上更加起不来了。」
丈夫的声音很温柔,他伸出双手搂住了妻子纤细的胳膊和腰肢。
缇娜夏不知为何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等,等一下!」
她反射性的喊出了声,但已经来不及避开。缇娜夏被他拉回身边,直接肌肤相亲的触感让她有一种难以抹去的违和感。她反射性地挣扎着想要从他手里逃脱。
「这是怎么……!」
妻子的反应有些过分,奥斯卡皱起眉头。
「怎么了?为什么要逃?」
「果,果然感觉很奇怪!?因为总觉得我没做过这些事!」
「你这话还挺有意思的嘛。」
奥斯卡不由按了按额角。这期间缇娜夏手忙脚乱地想要逃开他的怀抱,但久经锻炼的国王的手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你要是还没睡醒,就让我帮你弄弄醒吧。」
奥斯卡说着便把脸贴上了想要逃跑的妻子,吻上她白皙的脖子。缇娜夏发出了像猫一样的尖叫。
「等一下!有点奇怪啦!」
「是你奇怪吧。奇怪过头了。」
「我们先商量一下!放开我啦!」
「我拒绝。」
被奥斯卡紧紧抱住的缇娜夏挥着手脚闹了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慌张,但她总有一种「有点奇怪」的感觉。她的脚尖忽然踢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感受到寝床中不应存在的硬质的触感,缇娜夏皱起了眉。
「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
奥斯卡听到妻子的话抬起头。她从丈夫身下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伸出手,探寻着床铺上的某样东西。
随后她抓住了它。
「这是……」
两人眼前的是一个表面刻有纹样的蓝色球体。???????????????
——她知道它,记忆的深处响起了声音。
「啊,啊……!」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在缇娜夏脑中涌出。
那是令人意识远去的庞大记录,重复的人生。
其中也有没能成为魔女,与国家一起毁灭的记忆。
也有在更小的孩提时代就被杀的记忆。也有成为魔女之后死了的记忆。
也有没能与他相遇的记忆。也有没有被任何人选择的记忆。
没能完成赎罪就死去的次数也像山一样多。还有全部结束之后在偶然的危机中丧命的记忆。
在这无数的不同命运中,她还是来到了他的臂弯中,这是难以诉说的一切积累的尽头,只能称之为奇迹。
简直是梦一般的记忆……也正因此,才让她觉得如此幸福与爱怜。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想回到这里。
缇娜夏用左手捂住脸。
看到妻子突然开始呜咽哭泣,奥斯卡睁大了眼睛,他抱紧她柔软的身体。
他用手指抵着妻子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凝视着她暗色的双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奥斯卡……」
缇娜夏缓缓眨了眨眼,眼泪像珍珠般落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悲伤地微笑着。
「我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旅途……你愿意听我说吗?」
美丽而又不可靠的笑容。
总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这种表情,还有她的眼泪。
奥斯卡轻轻地吻了吻她娇小的嘴唇。
「你说吧。」
接下来,他便听到了围绕着艾特利亚发生的,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那些历史的故事。
※
大致听完,奥斯卡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厉害的故事,难以置信。」
「是吧。」
听到丈夫的感想,缇娜夏不由苦笑,看向放在寝床边的艾特利亚。
这是蓝色的,也就是原本应该死藏于铎洱达尔的那个。
「铎洱达尔啊……我也想见识一下。」
丈夫无意中的感想让缇娜夏的心中感到隐隐作痛。她的祖国,以及她想要守护的那些人都已不复存在。现在,在这个世界里,那个国家已经在四百年前毁灭了。
在无数次的重复中,铎洱达尔能够得以存续的,仅有那一次。
但那也已经消失,不复存在于任何地方。那次历史被快要破裂的艾特利亚判定为「死路」,再次发动回卷。
「结果我还是……没能守护住铎洱达尔。」
缇娜夏捂住紧闭的的眼睑。
后悔化为泪水洒落。她脑海中浮现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瑞吉斯的笑容。
那是个梦幻般的国家。也或许是她梦想中的国家。
但它不是幻想也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虽然那个国家现在已不复存在,虽然改篡被再次修正,那个国家,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仍确实曾经存在过。但那些日子,还有街上灯火通明的美景,已经只有自己记得了。
他们到底是否幸福?就算这个问题有答案,也只不过是一种慰藉。
——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并不存在。只要帮助了某人,就会有人付出牺牲。
悲剧与救赎就像恋人般交织在一起,在世界上蔓延。没人能拯救一切。总会有人在某处悲叹。就好比缇娜夏曾经一度与祖国共同生存下来,现在却又只剩独自一人。
缇娜夏摇晃着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奥斯卡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
「是个好国家吗?」
「……是的,非常棒。」
想要消化对再次失去的祖国的思念,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而听完她的故事,了解到与艾特利亚相关诸事的奥斯卡也一样需要一些时间。
缇娜夏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告诉了丈夫他母亲去世的真相。
他带着些惊愕的表情听完那些事,并没有混乱,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有时我也会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象。大概是……被封印的记忆的碎片吧。你之前就察觉到我继承了魔女的血脉?」
「嘛,是的。因为好像见过这种魔力……抱歉瞒着你。」
「没关系,让你费心了。」
奥斯卡摸了摸妻子的头。看着他的侧脸,她回顾起自身的记忆。
——感觉很不可思议。
不是身为魔女的现在的自己。而是另一个更脆弱的,却又非常拼命的另一个自己,她仍确实存在于她的精神之中。历史被改篡分歧后的短短七年。在魔女看来这只是如同泡沫般的岁月,但成为女王的缇娜夏却苦恼着挣扎着活在那段岁月里。
然后,现在的自己则位于那个尽头。
奥斯卡回头看了看妻子湿润的眼睛。
「那么,既然你拥有这些已经消失的记忆……」
「是的。——我现在就是时读家主。」
现在这个时期里,瓦尔托和密菈莉丝都已经不在了,原本应该是家主的空白期。
但与艾特利亚有所接触的她,替代他们成了新一任家主。
「你拥有所有重复里的记忆?虽说只有自己的那部分,但依你活过的岁月来看,那个量应该相当大吧。」
「是呢,如果不稍加控制的话,会很痛苦的。」
光是四百年的岁月就足以让精神感到疲劳。就更别说至今为止累计的无数次重复中的那些了。直视所有的那些记忆会让自己难以承受。
再加上还得考虑其他的问题。家主的位置基本上是依靠血脉继承的。这样下去缇娜夏所生的孩子就会成为下一任家主。
「不过这次的家主选定应该是相当例外的。艾特利亚在湖中差点被破坏,它为了逃离那里,才进行了世界的分解和重建。——它选择了离它最近的我,以我的记忆和存在作为锚点,重建了世界。」
「也就是说?」
「这个世界是我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才被创造出来的。」
缇娜夏这么说完,奥斯卡果然瞪大了眼睛。他毕竟没有自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这个时刻,是艾特利亚从无数被覆写的过去中选出并重建的世界。虽然这种情况令人很难相信,但对身为家主的缇娜夏来说这就是事实。
咀嚼着妻子的话,奥斯卡将手靠在下巴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原来如此。因为差点被破坏所以采取了紧急避难是吧。你在湖中想要破坏它吗?」
「我还没那么厉害。那个湖水和阿卡西亚拥有一样的效果。虽然可以靠魔力的压力把湖水推开然后使用魔法,但也只能用简单的。想在里面使用高输出的攻击魔法是不可能的。」
「无言之湖?没想到城堡地下竟然有那种东西。」
「也只有那个历史里发现了它。特拉维斯好像之前就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在挖掘时就知道了。如果你想去看一下的话可以转移过去哦。」
「也是……不,算了。反正大致的情况我也猜到了。」
「什么猜到了?」
她的丈夫似乎已经理解了这些略显荒唐无稽的故事,他把手放在了缇娜夏头上。
用手撑着下巴俯卧在床上的缇娜夏像只猫似的歪了歪头。
奥斯卡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所谓外部者的咒具,都拥有违反魔法法则的力量对吧?但在你遇到它们之前,就应该已经知道一个『不明原理的东西』了。」
「欸?」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她也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毕竟她活了这么久,看到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但如果仅限于奥斯卡也知道的东西的话,就没有那么多了。
看到缇娜夏开始认真思考,奥斯卡苦笑道。
「不用想那么多——就是阿卡西亚。」
「啊……!」
拥有绝对魔法抗性,大陆仅此一把的王剑。
它的效果非常强大,但却不明其中原理。是一把从法尔萨斯的建国时代流传下来的不朽之剑。
「据说阿卡西亚是非人存在从无言之湖中拔出来的。也就是说,那家伙也是来自于世界外的吧?根据你的说法,特拉维斯把无言之湖称为『内部者的湖』对吧?」
「被,被你这么一说……」
特拉维斯曾经说过「我曾经见过来自于世界之外的人。那家伙既是外部者,又不是外部者。她选择了袒护人类,在人类之中活下去并且死了。」。如果那个人就是创造阿卡西亚的人——
「法尔萨斯初代王妃……德亚特菈?」
「初代王妃?她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哦。」
「四百年前这个名字好像还在法尔萨斯王族中口口相传。话虽如此,这也是我即位女王后才听说的事。——她以自己的力量为代价将阿卡西亚赠予了建国王。还因此无法回到故乡,就是这样的故事。」
从湖中取出这把剑的非人存在,还有法尔萨斯初代王妃。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的话,特拉维斯那时会说「为什么你不知道外部者的咒具?」也就有其理由了,因为他以为关于初代王妃的真相应该和阿卡西亚一起传承于法尔萨斯王室。
「但真是这样的话,我身上是不是还有世界外的血脉?」
「都是二十代人以前的事了,不管怎么说应该也非常稀薄了吧。」
从魔法角度看他也没有任何非人的因素。而且法尔萨斯建国时都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缇娜夏感慨地看向丈夫。
「哇,原来是这么回事……对阿卡西亚的怪异之处我都习惯了,所以才没注意到。」
「你啊,虽然一直很为难但还是习惯了阿卡西亚。但这样一想的话,为什么艾特利亚会在湖中损坏也就合乎逻辑了。」
「……是的。」
从外部观察的,以及袒护人类并且嫁给人类的。
德亚特菈选择了这个世界,并且留下了能够排除同胞们送来的咒具的力量。掉进湖里时,缇娜夏曾经感到所有的湖水都朝着艾特利亚涌来,看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艾特利亚逃离了无言之湖。」
——那个历史之所以被废弃,应该就是因为无言之湖被发现了。
为了抓住没能成为魔女的缇娜夏,曾经的时读家主潜入法尔萨斯的宝物库,结果却让国王建造了那个地下迷宫。这些从未发生的事逐渐积累起来,把艾特利亚逼到了最后一步。
「……我曾经犹豫把艾特利亚封印在哪里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把它沉入无言之湖里。毕竟只要放在那里面,几乎所有人的人都无法对它出手。」
「如果你真那么做了的话,可能就会更早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缇娜夏不知第几次叹气。
如果瓦尔托也知道这些,或许就能采取更多其他手段了。
还是说,就算那样他也仍会接触缇娜夏呢?
——瓦尔托·霍格尼斯·加兹·克洛诺斯。
缇娜夏从身为家主的记录上,看到了两代之前的家主,也是她曾经臣下的本名。但他究竟怀着什么想法,又珍视着什么而活,现在已经没人能接触到他的内心了。最终,他一次都不曾向缇娜夏说出全部真相。
魔女的叹息落在床单上。
「真是意想不到的情况。我也能理解瓦尔托想要破坏它。——这个时代回卷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因为它流转于人与人手中吧?现在的历史是刚消失的那个的再前一次吗?」
「正确的说应该是无限接近那次的吧。」
现在的历史是以缇娜夏为锚点重新构建的。是奥斯卡没有回到四百年前的情况下一路持续下来的历史。但既然是重新构建的,就很可能在哪里存在差异。
「是我选择了这个历史。」
「你?」
「是的,艾特利亚的发动需要人的愿望。它问我要重构哪个历史,我选择了现在。……因为在我拥有的记忆中,现在是最最幸福的。」
——想要回到他身边,她如此祈愿。在他身边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
所以,她才会在现在这个时刻醒来。
听到他的话,奥斯卡露出了笑容。
「这还真是荣幸。」
「你对还是孩子的我说过『如果能跨越四百年再相遇,一定会让你幸福的。』,这句话千真万确。」
「是嘛。」
他的大手抚摸她的脸颊。缇娜夏凝视着丈夫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他没有这些重复的记忆。
但现在沉淀在两人之间的东西是悠久的。她积累下来的这些时间的分量与他倾注而来的爱情的重量相交于此,让此刻变成了永恒。
虽然是永恒——但却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不能让法尔萨斯王室成为时读的家主。她会尝试将家主的灵魂与艾特利亚分离,但如果不行的话就还是新纳其他妃子吧。缇娜夏准备再次停止自己肉体的成长。然后尽可能地永远作为时读家主独自活下去。为了不再让其他人被这个咒具囚禁。
奥斯卡可能会反对她放下正妃的位置,但反正她也准备在他死之前都留在这座城堡里。
而她只要能拥有这么多回忆,永远活下去也不是难事。
她伏着眼睛陷入沉思,突然察觉到奥斯卡的视线抬起了头。一直注视着妻子的王露出了略显苦涩的微笑。
「缇娜夏。」
「是。」
她还在等着下文,奥斯卡却靠过来在妻子的眼睑上吻了一下。
他下床开始穿衣服,说道。???????????????
「走吧,把衣服穿上。」
「欸?去哪里……」
「还有一个对吧?宝物库里。把那个也小心点一起带上。」
他指了指蓝色的艾特利亚,自己则拿起阿卡西亚。
精悍的站姿,她一直觉得他这种毫不迷茫的地方非常有魅力。
在丈夫身上看到不容动摇的意志,缇娜夏仍旧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看到国王夫妇突然要在半夜去宝物库,看守的士兵们惊讶地低下了头。
两人穿过守卫,进入了宝物库。缇娜夏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小箱子。
「就是这个。」
「嗯。」
缇娜夏清理了一个杂乱地放着东西的台面,在空出来的地方摆上了两个艾特利亚。
红色的和蓝色的。
相同的纹样,成对的存在。
奥斯卡歪了歪脸看向它们。
「必须同时破坏两个?」
「是的……欸?你打算破坏它们吗?」
「当然了。」
「欸欸!?」
听到男人淡然地说出这些,缇娜夏张大了嘴。
回头看见瞪大了眼睛的妻子,奥斯卡苦笑着说。
「我明白你的想法。不,应该是说和瓦尔托对垒时的你的想法吧?虽然不知道现在你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你希望肯定那些即使改篡过去也想帮助别人的想法,如果你也有着自己的人生或许会因此改变的觉悟——那在你觉悟的基础上,我希望破坏它们。」
由艾特利亚带来的,无数次的反复改篡。
这些都是对命运的挑战。在历史的背后,人们反复进行着这种挑战。
而现在,就是最后的挑战。
破坏艾特利亚,把交错的命运全部重新变为原本应有的样子。
如果这也算一种改篡的话,那应该是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吧。
最初得到艾特利亚的母亲没能救活孩子,时读一族也就此消失。
瓦尔托不会出生,也不会遇见密菈莉丝。
不仅如此,还会改变现在很多人的命运。就像奥斯卡在被魔物袭击时被母亲所救一样。
「你……」
缇娜夏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死亡的可能性吗?
魔女直直地盯着男人蓝色的眼睛。他看到妻子视线中诉说的东西,露出了笑容。
「正因为我被这东西救过,好像也救过别人,所以才这么说。即便如此,改篡过去的行为仍旧是一种倒退,与人们前进的道路相反。不管多么后悔,人们应该接受这种感情。能够改变过去这种事……是不应该存在的。」
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而且,如果知道可以改变过去的话,面对现在时多少就会有些马虎吧?」
面对像是在训诫孩子的奥斯卡,缇娜夏悲伤地微笑着。
——他说的都是正确的。
但正因为是他,才说得出这种强者的意见。
究竟是在多少愿望和改篡的基础上,才有现在的这个世界呢?
小小的愿望就会扭曲世界,但随着扭曲的扩大,这种扭曲也会成为新的基础。
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她清楚这一点。但如果要问她是否能因此就将其舍弃,缇娜夏给不出答案。因为她觉得这也是人类的一面。
但是——奥斯卡与她不同。
「如果你有这种觉悟,那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虽然不知道外部者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这种以人类的悔恨为素材取乐的做法让我很不愉快。被鉴赏被记录这种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他自己在那时候被问到是否要回到过去的话,他肯定会回答否。
但真的回到过去之后,他就救了她。他是个强大的人。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继续前进的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悲剧,只要跨越它就好。我认为所有的人类都拥有这样的力量。」
沉静的宣言。
缇娜夏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人类的尊严就是他的骄傲。
这个世界绝非箱庭,人类也不是玩具。
否定观察者,否定他们的意志。
不容命运被人支配。
当一个人诞生于世界上时,当其作为个体站起来的时候,就被赋予了这种骄傲。
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
伏下的暗色双眼中忽然渗出眼泪。看到她的这种表情,他有些心痛,但没把感情表露出来。因为那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缇娜夏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你总是太快下定决心,让我吃惊。」
「是吗?我想最终总会得到这个结论的。」
「你的确会这样呢。」
缇娜夏张开纤细的手臂抱了过来,奥斯卡抱住了她的后背。
世界的改篡与重构。
虽然这是由世界外的法则引起的,但还是会给世界带来不小的负担,总有一天会达到极限。现在历史就已陷入僵局,那在这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或许终有一天会以更显著的形式出现崩溃。
所以,在一切被破坏殆尽之前,必须有人将其斩断。阿卡西亚就是为此而传承下来的剑。
奥斯卡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长发。
「而且,如果不破坏这个的话,你又要说那种不生孩子之类的话了吧。那样我可是很困扰的。」
「你在说什么……」
混杂着泪水,缇娜夏露出了笑容。
别说孩子了,恐怕她应该会觉得他们两人无法再次相遇的可能性还要高上许多吧。
艾特利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空白时代,那是距今一千年多年以前的事了。
要从那时开始,推翻一切重新来过的话。连他们是否会出生都是不确定的。即便出生了,也可能无法长大成人。就像奥斯卡能有今天,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使用了艾特利亚救了他。如果回归原本的历史,他自己就会死在那时。
但如果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缇娜夏就会止步不前。
所以他只是露出了毫不在意笑容。即便有一点点的欺瞒,他也希望她不要因此叹息。
奥斯卡向臂弯中的她轻声说道。
「没事的,你不用一个人承担。」
如果留下艾特利亚,身为家主的她肯定又想封住咒具独自活下去吧。
但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就想瓦尔托的经历一样,只是换了一个人被束缚而已。
所以要在这里结束它。把一切都赌在未知的历史上。因为人类原本就应这样。
他听见了缇娜夏深深吸了口气的声音。
「什么都被你看穿了呢。」
她抬起头,露出了月下之花般的笑容。抱住他的胳膊又使了使力。
「奥斯卡……就算历史改变,一切都恢复原样。就算谁都没有留下记忆,就算我没有出生……我也爱你。你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唯一。」
充满确信的,强有力的话语。
诉说着深情的声音。
独一无二的女人。能和她相遇就是幸运。
能爱上她,也为她所爱就是奇迹。值得他以生命相待。
「这还真是让人受之有愧的话。我也一样,我爱你。」
她在无数的记忆中选择了自己的身边,这让他觉得十分惹人怜爱。
她在知晓了浊流般的历史之后仍旧爱着自己,这让他觉得很开心。
就算这个世界是刚刚才被创造出来的,在她心中仍旧有着和自己一起生活的记忆。就算会变成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这些记忆也绝非毫无价值。
这些记忆必定会支撑起那一瞬间的决断。
奥斯卡满怀爱意地抚摸着妻子白皙的脸颊。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流下,沾湿了他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再次度过幸福的一生。
就算不能与自己相遇也没关系,只要等待着她的,不再是被孤独和痛苦折磨的一生就好。
不过,如果仰望那座高塔的日子能够有幸再度来临的话,无论何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了见到她而迈出步伐。
然后又会被她埋怨,但仍会在一起,最终共度一生……就是这么一个稀松平常的,无法实现的梦。
只是,在现在这个时点,他还想试着相信这个幸福的梦。
奥斯卡对微微颤抖的妻子低声细语。
「别担心,我没打算放过你。现在只是一个通过点,不要迷茫。不管是女王还是魔女都没关系,到我身边来吧。要是一直不来,我会再去找你的。」
「你的那副样子好像就在眼前。」
缇娜夏微笑着,满是泪水的笑容很美。
奥斯卡抱着她娇小的脑袋,听见了她在胸前啜泣的声音。但她很快咬住嘴唇停下了呜咽声,接着踮起脚尖伸手围住他的头颈。缇娜夏把自己纤细的身体靠在丈夫身上。
「我的王,我会永远思慕你。我的力量、精神、一切都为你而存在。」
魔女的祝福毫无动摇。
她的思念是如此强烈,自己才是被她拯救的一方。
冷酷的、鲜明的、笨拙的、深爱着人类的魔女。
为民、为夫,不顾己身的献身之情,他很清楚。
正因为与她一起,他才能踏出这一步。
感受着传递过来的温度,奥斯卡听到了毫无迷茫的誓言。
「所以请务必等着。我一定会穿越时间出现在你面前。到那个时候,就让我们再次相恋吧。」
「……这还真令人期待。」
奥斯卡露出笑容。怀揣着这样微微喜悦的梦想,他们即将从这里改变世界。
他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缇娜夏松开手。
两人近在咫尺的脸彼此互望,额头相触。
暗色的双眼,以及比夜空更明亮的蓝色双瞳中互相映出了对方的身影。
他们确认着彼此的鼻梁、脸颊、嘴唇,最后深深地吻在一起。
他们两人一定是不可能相交的命运的接触点。
所以才能来到这个终点。
为了以人的身份,挑战干涉。
缇娜夏牵起他的左手,奥斯卡点了点头拔出阿卡西亚。
他重新面向那个吸收人们心意闪耀着的咒具。
「玩弄别人很愉快吧?别瞧不起人了。你的乐子到此为止。」
镜面般的双刃剑闪耀着光芒,将其举起,奥斯卡宣言道。
「——拒绝干涉,你就化为尘土滚吧!」
阿卡西亚斩下。
刀刃同时触到两个球。
白色的光芒燃尽世界。
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全身感到一阵刺痛。
「缇娜夏!」
奥斯卡立刻把身边的妻子抱在怀中。
能将世界解体的力量,在漩涡中汹涌而起。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弄不清。
刺入身体的艾特利亚的碎片,以及追着它蜂拥而至的阿卡西亚的力量,使灵魂产生了变质。
注入其中的,是来自于世界之外的力量。足以让人逸脱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缇娜夏的尖叫声响起。
奥斯卡紧紧抱住妻子纤细的身体。一切都被燃尽成纯白色。
随后,他们被扔进了一个不知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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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丧失的碎片
搂着年幼孩子身体的女人正在哭泣。
孩子身体冰冷,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她为了已无法挽回的生命而哭泣。
无论做什么都想挽回的生命。这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但这无法实现。她很明白。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祈求。
「拜托了……请帮帮我……」
呜咽声在世界中回响。???????????????
但无人回应她的哀怨。无人。
颤抖的声音,在世界的角落中不断回荡。
8 灰色的房间
「我还想再多看看你们。」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抬起头。
意识好像中断了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这个灰色的小房间里和陌生的青年面对面交谈。
青年坐在一张空无一物的桌子对面,他的脸看不太真切。
奥斯卡的身体沉入柔软的椅子。他的妻子坐在地板上,头靠着他的膝盖,发出安静的呼吸声。她的长发在灰色的地板上艳丽地散开。
青年平静地,带着点遗憾地说道。
「我很想帮助你们人类。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是很悲伤吗?所以我给你们重来的机会。不仅如此,我还想给你们挑战的机会,只要你们愿意,就能改写各种悲伤和痛苦。」
「以世界的疲惫为代价?而且拯救一个人,也会产生另外的悲剧。」
「如果是这样,你们人类还会为了解决那个新问题而继续行动。我只是给你们增加了一个选项。让你们可以无数次反复挑战的选项。」
「不需要,我们会自己处理。」
这些问答到底自何时开始?好像从很久以前就一直重复,又好像现在才开始。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一切都是灰色的,就像阴雨连绵的日子。
在非常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缇娜夏规则的呼吸声。
青年微微露出苦笑。
「不需要,是吗。我就觉得你可能会这么说。不过你们两人已经被我们的力量渗透,其证据就是你现在也能回忆起至今为止所有的重复对吧?这和那些绑定在道具上的人一样,但比那强大的多。你们就算死去,灵魂也不会像其他人类一样融入世界。只会作为自人类逸脱的异物继续漂浮。」
「异物。」
艾特利亚被破坏时,外部者的咒具与阿卡西亚的两股力量如奔流般注入了两人的身体。
那个时候的奥斯卡与缇娜夏沐浴了足以使世界改变的变质之力。???????????????
——所以他们恐怕再也无法迎来正常的终结。
这是个预料之外的结局,把她卷进来也是自己的责任。
不过……缇娜夏一定会微笑着说「能一起真是太好了。」吧。这同时给他带来了高兴与痛苦。
「如果哪天无法承受了,我会想办法的,至少对这家伙。」
只要有阿卡西亚,应该就可以解放她。
但青年听了他的话却歪了歪头。
「这样好吗?你可能直到未来永劫都是孤独一人哦。」
「没关系。我已经得到的东西已经太过足够了。」
从她这里得到的爱情,足以让他无数次重复一生。
奥斯卡用手指梳理着熟睡的妻子的头发,向看不清脸的青年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干涉这个世界?」
「因为我的职责就是接触你们,积蓄知识。不过我想每个人的理由都有所不同。我对你们挺感兴趣的,想要尽量看地再久一些呢。……不过创造了你拥有的那把剑的她,则说我很‘傲慢’。」
「那是当然的吧。」
「不过但凡想要干涉别人,无论用什么做法都是傲慢的。」
青年的声音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自嘲。
世界外的观察者之一。创造艾特利亚的人。
他面前的这个青年,只是残留在咒具中意识的残渣。不,或许应该说是故意留下来的吧。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两人的到来。???????????????
「你不介意自己的咒具被破坏吗?」
「毕竟这是你们挑战的结果。而且,终局未定。」
「因为还有其他的咒具,是吗?」
奥斯卡叹了口气站起身,抱起睡着的缇娜夏。
灰色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小门。
奥斯卡向那里走去,又听见了青年的声音。
「已经准备回去了吗?世界在等你们。毕竟你们是好不容易出现的,能与我们的道具战斗的存在。在所有的道具都被排除之前,你们应该不会得到解放。」
「没关系。」
如果会担心这种事,他们就不会破坏艾特利亚。如果要在这种小房间里永远浅睡的话,那最初他就会选择与她度过平稳的一生。
所以,就算这还只是开始,也是他们应接受的。
再说了,这里本来就只是与她再次相遇前的通过点。
他听见青年平静的声音。
「那就挑战吧。继续挑战。」
他打开门,向着看不清的未来迈出脚步。
「我和世界会赠予你们,足以让你们继续战斗下去的变质。」
从一切尚未开始的空白,重新开始的原本的世界。
然后——
9 故事的走向
在国境边的森林附近有一座小镇,小镇的角落里有一座小旅馆,一位少年正一脸无聊的在旅馆的食堂里托腮坐在桌边。他用不自然的声音发着牢骚。
「啊,好想去城都,好想参加艾迪亚祭典。」
「艾迪亚祭典今年是第三百四十二次了吧?真可惜呢。」
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女子对身为旅馆主人儿子的少年笑道。她从两天前开始住在这间旅馆,她边听着少年说话,边晃了晃装着水的玻璃杯。少年向黑发女子问到。
「去年我还去过城都,大姐姐你去过吗?」
「我去过哦。我还在城都住过一段时间。」
「真好……我长大了也想住在城都。」
大概是听到了少年的声音,他的母亲在厨房里吼道「别说傻话了!」。他反射性的缩了缩脖子。
「既然去不了艾迪亚祭典,就让我来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
「故事?什么样的故事?」
「这是流传在法尔萨斯的古老传说,关于国王和魔女的故事。」
她殷红的嘴唇露出美丽的笑容,看着少年。
少年瞬间睁圆了眼睛,但很快追问道。
「魔女真的存在?不是传说吗?」
「以前真的存在哦。现在可能也还存在于什么地方吧。」
「欸……真是可疑。所以是个怎样的故事?」
听到少年的提问,女人露出闪闪发亮的微笑,用悦耳的声音开始诉说。
「很久很久以前,在法尔萨斯西边国境的另一侧,耸立着一座蓝色的高塔。塔里有许多陷阱和魔物,魔女就住在塔里的最顶层。传说只要能通过试炼登上塔顶,魔女就会为其实现一个愿望,但已经有好几十年没人登上塔顶了。」
「哎?现在也还在吗?」
「现在已经不在了,因为很危险嘛。——后来,当时的法尔萨斯王子对那座塔抱有兴趣,便无谋地独自挑战登塔。但是他非常强,最终竟然来到最顶层见到了魔女……」
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常见的童话故事。但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催促着她继续讲下去。
女子闭上眼睛,微笑着说了下去。
「为了测试自己的力量,他首先向魔女提出了决斗。」
「厉害!后来怎么样了?」
「那当然是输的一塌糊涂。魔女把他打得体无完肤。」
「唔哇……」
这种展开也太过分了。期待着冒险故事的少年不由垂头丧气。
女子哧哧笑着,像是安慰他一样挥了挥手,继续讲下去。
「但他是个强大的人。所以作为登上塔顶的愿望,他请魔女锻炼自己。魔女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接受了他的愿望。后来他慢慢变得强大到可以与魔女势均力敌,随着岁月流转,王子变成了国王……魔女也喜欢上了他。」
「这是什么!开玩笑吗?」
「是真的哦。后来魔女就不再住在塔里,也和他结婚了。两人的血脉至今也仍传承在法尔萨斯王室之中哦。」
「听,听起来好假……她不是魔女吗?不是那种皱巴巴的人吗?」
听到少年的反驳,女人奇怪地笑了笑。
「你去问一下历史老师吧,这故事还挺有名的。」
「欸—……那我明天去问问看。」
女人点了点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稀世的暗色双眼在烛台的灯火下闪闪发亮。
这时有个声音从食堂门口传了过来。
「缇娜夏!别玩了,要出发了。」
「啊,好的,对不起。」
女子将长长的黑发在身后系成一束,向入口处的同伴身边走去。
她看上去大约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但同伴的男子则是大概十六、七岁吧。他有着深棕色的头发、明亮夜空色的眼睛以及秀丽的容貌。他个子挺高的,做旅人装扮,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肩上还有一条红色的小龙。
他端正的容貌丝毫不显稚气,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口吻却十分成熟,还带着点威严。虽然年龄上还是个少年,但看起来已经像青年了。从他的举止中可以看出是个十分善战的人,以及他有上流的出身。
旅馆里的人最初以为有着稀世美貌的黑发女子与他是姐弟,但看起来又不太像,因为两人之间总有种微妙的香艳氛围。
青年在桌子上多放了一些住宿费。???????????????
「多谢你们照顾。」
听到客人的招呼,老板娘从厨房出来低下了头。她的儿子也在旁边鞠了一躬。
「大姐姐再见。谢谢你的故事。」
女子朝少年挥了挥手,便跟上同伴离去了,老板娘略显疑惑。
「那把剑……应该不会吧。我去年还看到陛下也拿着。」
「怎么了?我也想见见陛下——」
「明年吧,明年。」
母亲敷衍着儿子的恳求,回到厨房。
外面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落下。仰望着逐渐变为夜空的清澈蓝天,以及挂在其上的青白色月亮,少年叹了口气。
两人离开旅馆后,便朝着小镇外面走去。
看到女子正眯着眼睛盯着开始亮起灯火的家家户户,青年露出了笑容。
「你刚才那个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嘛。」
「你听到了!?偷听不是好习惯哦!」
「结婚后也还有很多事情吧,别省略了。」
「那些不是没留在城堡的记录里嘛。而且讲故事的时候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青年对窃笑的女子投以怜爱的目光,突然想起一件事。
「谁输的一塌糊涂了?」
「好痛好痛好痛!」
「要不要现在就让你再认输一次?」
「是我说过头了,对不起!」
两侧的太阳穴被他的拳头紧紧顶住,女子苦闷不堪。总算被放开后,她眼泪汪汪的抱着头。
青年吐了吐舌头。
「嘛虽然那是事实,但我现在不会输的。」
「我很期待。」
「多多依靠我吧。」
看到女子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端正的脸上露出了嫌麻烦的表情。
「还没完全成长的身体有些难用。手脚也不够灵活。虽然在世界的安排下得以重新再生是件好事,但目前还很不方便。」
死后也无法融入世界的灵魂。这就是为了「差遣」变质为异物的他们,世界赠予他们的东西。他们即使死了,也会在几十年后获得新的身体。他们会被送进出生前灵魂就已死亡的婴儿身体中,再次重新成长。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未来,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斗争。
为了废除来自世界之外的干涉,寻找外部者的咒具,将其粉碎。他们将以自身为武器持续战斗。
恐怕这场悠长的旅途不会只停留在这片大陆上。他们将跨越大海,超越时代,一直挑战下去。
不知道花多少岁月才能完成这一切。但这是世界赋予他们的职责。两人就是这个世界以他们变质的灵魂创造的,人型的咒具。
——或许终有一天,他们会难以忍受这无数死亡也无法终结的命运。
或许每当品尝到另一半的死亡,悲叹与丧失会逐渐磨灭他们的精神。
但现在他们很幸福。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
女人干脆地说道。
「肉体年龄会一直成长到最适合战斗的时候,就会自然停止,好像就是这种机制。然后就不会老去。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也可以用魔法帮你一次性成长到位哦。」
「没关系,再忍耐几年吧。」
听到这句话,女人露出开心的笑容抱住了青年的左臂。
「我倒是觉得你现在这个年龄很新鲜,感觉很开心。
「如果你开心的话,那忍耐就更有价值了。」???????????????
「我还想见见你更小的时候呢。一定很可爱。啊,但是请千万别再死了。独自一直等待真的很寂寞……」
暗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阴影。抱着他的手臂又使了点力。
为了让有些不安的她安下心,青年露出微笑。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另外你也不要单独行动,很容易受重伤。」
「稍微受点伤,但只要最后能赢不就好了。」
「到处穿洞也算稍微……?」
听到他呆然的声音,女子出神地抬头看向自己的伴侣。用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在你回来之前,就算需要几十年,几百年,我也一定会找到你。就算你的记忆还没回来,我也会去见你。——到那个时候,就让我们再次相恋吧。」
她诉说着不变的、无垢的爱情。
任何时候都不曾改变的,跨越悠久的思念。
他们将怀着这份感情,跨越重重时代。
誓言似的话语让青年露出笑容。
「那可真是太让人高兴了。啊,我先一句,你追求男人的本领实在太差了。只会正面硬撞。我这边还没有记忆,你太过积极反倒会把人吓跑的。」
「啊,你这种说法有点过分吧!?还有太过积极这点彼此彼此!?」
「我有针对情况改变应对方式。」
「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哎!」
女子放声大叫,同时微微撅起嘴。
「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时间有的是。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的,等个一百年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我就是想要你少做些这种奇怪的行为……」
在这一点上,感觉他再怎么提出谏言也只是平行线。期待她能拿出什么妙招来也是没用的,不过这也证明了她深厚的思念。
青年苦笑着说起正题。
「关于外部者的咒具,听说稍微北面的一个领主那里有类似的东西。」
「要是真的就好了。如果是的话,这就是第五个了吧?」
「慢慢来吧。之后要不要久违地去一次海边?」
「依你所愿。」
说着说着,两人走出了小镇。
在逐渐变暗的黄昏中,青年命令巨龙变化了大小。
两人乘上龙背离开地面。
向下看去,镇上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出无数光芒。
看到这些摇曳闪烁着温暖的人生,女子忽的微笑起来。青年楼住她纤细的肩膀。
随后,载着稀世二人的巨龙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王与第五位魔女的故事,逐渐成为古老的传说被埋没在历史之中。
他们的名字也终将被人遗忘吧。
所有的物语随之派生、积累、继续被人阅读。
但它们已绝对不会再被改写。
这,就是无名追忆的片段。
章外:塔之歌
不停反复的尝试,被玩弄的箱庭。
命运描绘的轨迹互相缠绕,被记录,被鉴赏。被窥视,被爱惜。
然而,这是已不复存在的事,是已然失去的物语。
现在将要开始的,
是已被命运排斥的逸脱者们,最后也是最初的相逢。
※
这一年,法尔萨斯城都中蔓延着恐惧的氛围。
城内发生奇怪事件,年幼的孩子们接连失踪。
虽然城堡进行调查、加强巡视戒备、强化父母们的警戒心,但孩子们仍在继续失踪。
这些事件无迹可寻,当大家都开始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折点。
——五岁的年幼王太子从城堡的卧室中消失了。
「我要去一趟母亲那里!不管怎样也要请她帮忙——」
「罗萨莉亚,当初正是答应她以后不会再插手你的一切事,才同意让你嫁给我的。」
「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了吗!?抓走孩子的可是魔族!」
王妃的手中有一根鲜艳的蓝色鸟羽。失踪事件至今为止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这次王太子的卧室中留下了一根羽毛。
宫廷魔法士们都一致断定这是魔族的东西。身为魔法士的王妃也持同样意见。
看着王妃手上的羽毛,国王露出了苦涩的表情,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约五十年前,曾经留在上上代国王身边的一个女子。
※
「主人,挑战者来了。」
「好好,还真难得,不知这次的能走到哪里?」
「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我听到好几次‘孩子’之类的词。」
「嗯?」
只要登上顶端就能让魔女实现一个愿望的蓝色高塔,但实际上非常偶然也会发生不用登上塔顶就能实现愿望的情况。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准。主要取决于怀着必死觉悟挑战高塔的人的心愿能否打动她。
她会要求对方保证完全守密,随即会实现那个愿望。她的力量非常巨大。
被称为大陆最强的苍月魔女,用略显稚嫩的动作歪了歪头,把正在读的书放在桌子上,从塔顶消失了。
※
曾经从祖父那听说,塔的试炼非常残酷。
刚登上第三层,带来的武官就已经损失过半。凯文环视着面露疲劳的剩余的人,感到十分紧张。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就算死也要等到登顶之后。
他振奋精神,面对眼前的魔法生物狮子。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少女出现在狮子背后,皱起了眉。
「那是……」
长长的乌黑头发,白瓷般的肌肤。暗色的双眼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挺拔的鼻梁,漂亮的眉毛以及长长的睫毛。花瓣般的红唇比画上的更美。
她看了看一行人,走前一步敲了敲狮子的头。那只野兽一下子就趴在地板上。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哑然地一行人,看了看凯文,不由睁大了眼睛。
「唔哇,阿卡西亚?法尔萨斯国王有什么事?」
她问的很随意。但品味着这句话的意义,国王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眼前的少女与他曾经从祖父那里听闻的魔女容貌十分相似。
他吸了口气端正了姿势。
「你是苍月魔女吗?」
「是的。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就说说看……如果没有的话就请继续。」
「有!希望您救救那些被魔族掳走的孩子们!」
「魔族……?」
少女讶异地皱起眉毛,凯文把带来的蓝色羽毛给她看。
她用冷淡的眼神看着那根羽毛。
「什么时候被掳走的?」
「昨晚。」
「那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哦?」
「没关系!只要还有可能性我们就希望一试!」
「如果需要你的生命做为代价呢?」
听到她冷谈的话语,臣下们脸色一变。但王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早有准备,拜托了。」
魔女轻轻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王手中的羽毛随即移动到她手里。
「你真够笨的,想想自己的立场吧。如果孩子已死,你又死了的话,国家要怎么办?」
被戳到痛处,凯文露出了微苦的笑容。
「那时候我弟弟会想办法的。」
魔女面露不快地看着并不胆怯的他。
她随即用力踩了下地面,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们的愿望到底传达给她了吗?一行人还在困惑的时候就被转移门吞没,扔出塔外。最早回过神来的人慌忙冲到塔边,但大门已经从墙上消失了。
※
「掳走孩子的魔族,在中位魔族里应该也算相当有智慧的了。」
至今都没有被抓住,说明它相当狡猾。而且恐怕不是单独行动。
但既然它能混入张有结界的城堡,就说明其本身的魔力量应该也就那么点。在中位魔族中,比较多见构成力或者魔力量上有一边比较优秀的魔族。
在法尔萨斯城都上方遥远的空中,缇娜夏站在空无一物的天上,深深吸了口气。
随即她转眼间便编织了极其复杂的构成,把它向下扔去。
缇娜夏把蓝色的羽毛拿在手上,紧盯着探知构成的反应。城都中浮现出好几个魔力的痕迹,证明了这个魔族至今为止的放肆行动。
城中有一个地方残留有最为浓厚的痕迹,缇娜夏开始追踪那个痕迹。
目的地不在城内,魔力指向了城都外偏西的地方,其程度微弱到了普通魔法士无法发现的地步。
「嗯—,是地下?」
缇娜夏使用转移直接来到目的地。
这是一个位于法尔萨斯西侧森林中的古老采掘场的遗迹。她发现了一个不大的洞窟,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一直窝在塔里生活,有时就会搞不清外面发生的事。
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收集了最低限度的情报,但这是以缇娜夏的标准。偶尔发生一个小战争但是她没察觉到的情况也不少,像这种有不少孩子失踪的事件也是。
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只有有人踏入她的领域的时候。
「拉维妮娅的外孙,雷格的曾孙吗?虽然我是知道这些,但为什么会来找我?」
虽然她也觉得其理由是「只有自己的居所的明确的」,但因为这样就来到恶名昭著的魔女之塔,他们也太随便了吧。
但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孩子们的性命,她也不打算视而不见。缇娜夏在狭窄的洞窟中前行,发现了一个被魔法迷彩遮掩的侧洞。从那里继续前进一段路后,马上就来到一个很规整的石质通道中。这里是什么遗迹?缇娜夏环视着像是地下牢房的这个地方。
「好了,要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你在干什么!」
响起一个金属般的女人声音,缇娜夏歪了歪头。
一看,从通道的深处走来一个半人半鸟的女人。她的头部和胳膊上都长着鲜艳的蓝色羽毛。横长的眼睛也很像鸟,缇娜夏像是搞明白似的说到。
「就是你啊。我在找你哦。是你在法尔萨斯城都抓走那些孩子的吧?」
「你是魔法士?」
「差不多吧,但你猜错了。」
缇娜夏随意地挥动右手,她原本什么都没拿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银色的短剑。她用最小幅度的动作,把短剑笔直地朝魔族丢了过去。
半人半鸟的女人嘴角露出了嘲笑,挥动翅膀想要弹开短剑。
「这种东西……」
在她说完之前,女人的胸口上便出现一个大洞。
蓝色的羽毛飞舞四散,魔物带着惊愕的表情倒下。缇娜夏对她投以冷淡的目光。
「没看穿我是魔女就会是这种结局哦。嘛,就算看穿也跑不掉就是了。」
魔女抓起一根眼前飘下的羽毛。
继续走上冰冷的石质通道。
昏暗的石室里只有墙上的烛台发出微弱的光芒。
除了光芒照亮的一小块地方以外,只有黑暗,而这就是绝望。
刚被带来的孩子和被带走的孩子。就算是年幼的他们,也很容易想想被带走的孩子会变成怎样。面对不断靠近的死亡,孩子们互相依偎在一起。
从石室外传来了并非人类的混杂着水声的脚步声。
——今天也会有人消失。
正当孩子们因恐怖而缩成一团时,有一个孩子却毅然地抬起头。
刚来不久的男孩还穿着睡衣,却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从早先被抓来的他的堂兄的态度中,也能推测到他身份高贵。
门被打开,一个全身被黑色体毛覆盖的男子从缝隙中露出脸。
「好了,今天选哪个呢……特蕾莎说女的比较好。」
这句话使三名少女颤抖起来。她们低伏着哭肿的眼睛,向身后的石壁退去,想要尽量远离他。但这种小小的抵抗对这个男子来说都是徒劳的,他走进石室,向离他最近的少女伸出手。
「不要啊啊啊!」
少女颤抖着发出了尖叫声。
男子笑着想要抓住她的时候,穿着睡衣的男孩却在那之前插入两人之间。
他没有任何武器,只有骄傲和愤怒。他瞪着吃惊的魔族。
「住手!」
「奥,奥斯卡……」
看到拥有闪耀的蓝色眼睛的孩子,以及那个想要阻止他的金发少年,男子用鼻子笑了一声。
「真有意思,你们应该是王族吧?是那种因为无聊的骄傲而死的人嘛。那今天就选主动候补的你吧。」
魔族说完向他伸出手,但他没有退缩。他站着庇护身后的少女,一边用全身的力量想要挥开魔族的手。
男子的眼中显露出愤怒的神色,声音也越发低沉。
「干脆现在就把你撕裂再带走吧。虽然会洒掉点血,但也算是种余兴。」
「为什么要吃我?」
「为了获得力量,这样的话迟早就能成为上位魔族。」
「——没可能的。」
男人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他慌忙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少女没有任何气息地站在他身后,她抬头看了看那个男子,露出了无敌的微笑。
看上去像是十六七岁的黑发少女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上位魔族是概念性的存在。你们从根源上就不一样。不管获得多少力量,你也无法跨过这一关。」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进来的。」
「就因为分辨不出我是什么人,所以你们才是杂鱼。」
少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男人的脸扭曲起来。他右手的指甲化为弯曲的刀刃,反射着光芒向美丽的少女迈出一步。
「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正如特蕾莎所想要的是个女人。今天还是选你吧。」
「如果是按年龄来选的话你们恐怕要食物中毒了。——这个就算了,你说的特蕾莎是指那个鸟女?她已经不需要进食了。」
「你什么意思?」
少女笑了笑,把身后的右手伸出来。蓝色的羽毛从她的手中零落下来,男人像是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东西,睁大了眼睛。
「你……你!」
「好了,你也来吧?我陪你玩一下。」
像是颂歌般温柔的语气。少女的指尖逐渐编织出一个构成。
看到构成的致密程度和魔力之大,男子终于察觉了两人间无可逾越的差距。
即使想抵抗,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也没有那个时间。
瞬间后,男子灰飞烟灭。
黑发少女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带着微笑走进石室。
「我是受法尔萨斯国王之托来带你们走的。」
她的话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快要放弃的孩子们有些动摇。
他们之中,庇护着少女的男孩保持警戒问道。
「你是谁?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是谁这一点要保密。不过我的确是来救你们的。好了,回去吧?」
听到她明显并非谎言的笑声和话语,孩子们互相看了看,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聚在她周围。
「姐姐你是魔法士?」
「是的,我会开启回城都的转移门,稍等一下哦。」
「你是法尔萨斯人吗?真漂亮!从没见过你。」
「你是城堡的人吗?」
大概是知道自己得救了,孩子们的紧张也缓和了不少,面对接连不断的提问,少女露出苦笑。
「我不是法尔萨斯人,也不是城堡的人,这次只是被人拜托了而已。」
她弯下身子笑了笑,金发少年拉住她的手。
「呐,等我长大后可以娶姐姐吗?」
听到孩子气的天真问题,她的暗色双眼闪过了恶作剧似的光芒。
「如果你不在意年龄差距的话就可以。但至少要比我更强才行。」???????????????
她编织构成,在墙边开启了一个小的转移门。
「好了,请吧。对面就是法尔萨斯城都。」
孩子们欢呼着一起跑了过去,一个接一个冲进转移门。
一个男孩默默的看着这些,在只剩他一人时回头看向少女。
「谢谢……得救了。」
「不用不用。」
她说完话,盯着他看了看。暗色的眼瞳中逐渐浮现出惊讶的感情。
那个颜色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很是怀念。
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知晓,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像是一种现在想不起来的记忆似的既视感。
她可能也有类似的感觉吧。少女看他看得出神,接着像是回过神来似的露出微笑。
「你父亲是个很优秀的人。」
少女撩起长长的黑发,靠近过来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他睁圆了眼睛。
「你和雷格有点像呢,真让人怀念……好了,快去吧。」
被少女轻轻推了一下肩膀,他点了点头向传送门迈出脚步。空间变换的瞬间,他回头看向石室。但少女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了。空空如也的石室让他惊讶不已。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不可思议的少女。
她的存在过于强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后十五年的时间匆匆流走。
※
缇娜夏把茶倒进杯子。
香气扑鼻的热气随之升腾,她满足地确认了香味,向背后的那个气息说道。
「欢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单独完成挑战。我给你泡了茶。」
魔女说完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他二十岁左右,锻炼有加的身体给人以无懈可击的感觉。秀丽的容貌有一种让人服从的风度,给人以精悍的印象。
他有着太阳刚落山的天空颜色的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她歪了歪头。
缇娜夏看向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青年,举起了双手。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啦,请。」
他苦笑着回过神,重新露出微笑。
「不是……我还以为你会更大一些。」
「我毕竟是魔女,身体的成长已经停止了哦。」
「小时候曾经见过你一次,那时候感觉看起来很成熟。」
「小时候?」
青年向有些惊讶的魔女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剑。
「是十五年前的事。你已经忘了吗?」
世界仅此一把的,传承于法尔萨斯王室的剑。看到可以说是魔法士天敌的这把剑,她的暗色眼睛中逐渐露出理解的神色。缇娜夏拍了下手。
「那个时候的!你长大了哎,没那么可爱了。」
「二十岁的人还和五岁孩子一样可爱的话就麻烦了。」
「不过你成为一个好男人了呢。过世的父亲也会高兴的。」
「他还没死。」
「我只是开个玩笑。」
听到魔女的戏言,男人笑着把剑收回了剑鞘,走进房间站在她面前。
「我是奥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亚杜斯·罗兹·法尔萨斯。那时谢谢你,托你的福得救了。——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是缇娜夏,好久不见。」
魔女说完,露出了花朵般的笑容。
虽说是魔女,但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美丽少女。
奥斯卡内心发表着略显不敬的感想,在她身前坐下伴她一道喝茶。他们闲聊着过去的事以及塔的事。
没过多久,她弹了个响指切换了话题。
「好了,作为暌违七十年的达成者,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愿望吗?」
传说只要能到达塔顶就能让魔女实现一个愿望的蓝色高塔。上次的达成者是他的曾祖父,他得到了魔女的帮助,封印了敌国拥有的魔法生物兵器。
奥斯卡目不转睛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魔女,开口说道。
「是啊……但在那之前能够请你和我打一场吗?」
「欸?嗯——你是想以阿卡西亚主人的身份讨伐魔女吗?」
「不是,我还没那么忘恩负义,只是想要单纯试试本领。」
「嗯?难得救了你,还要把你杀掉的话我也有点于心不忍呢。」
她极其自信,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世界上仅存的五位魔女中,据说她是最强的一个。听到她的话奥斯卡只得苦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不想死。」
「那还是放弃比较好哦。你们父子两都很无谋啊。」
——他曾经听父亲说过,她当初提出过如果孩子得救,就要以父亲的生命为代价的条件。
她最终还是没有夺走父亲的生命,也没有操弄他的记忆。只是用使魔将一群人扔出了塔外。
但在奥斯卡平安返回城堡之后,有一封写着「闭嘴。」的寄件人不明的信被送到了王这里。
城堡方面接受了这个要求,随后如下公布:发生在法尔萨斯孩子身上的袭击事件是由魔物造成的,经王的委托,有一位无从属的魔法士解决了相关事件。
缇娜夏虽然温柔,但魔女毕竟还是魔女。
普通人在她的这一回答下应该会退却吧,但奥斯卡仍旧苦笑着说道。
「我死了也还有堂兄,也是被你救了的孩子之一。」
「唔哇,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缇娜夏叹着气站起身,张开双手编织构成。
随着构成扩大,两人转移到塔的一楼。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大门随即消失。
缇娜夏后退几步露出微笑。一把长剑出现在她右手中,左手中则是一把短剑。
「那就让我做你的对手吧。请不要考虑手下留情,怀着杀我的决心上吧。」
她这副嫣然宣言的模样,明显散发出并非少女,而是魔女的威压,奥斯卡紧张地屏住呼吸,拔出阿卡西亚。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六步。
奥斯卡计算着距离寻找机会。
没想到她也会用剑,而且还是双剑。
是拥有某种力量的魔法剑?他难以测度她的剑术水准。
但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奥斯卡的想法,只是转动着脖子用脚确认着地板的触感。虽然裙摆比较短,但穿着白色礼裙的她看起来并不是战斗的装扮。魔女看了眼膝盖下的裙摆,奥斯卡也不由得看向那里。
——漂亮的纤细双腿。
她的视线也落在那里的同时,奥斯卡踩了一下地板向她冲去。
瞬间之后他便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因为缇娜夏像是配合他一样也向前走来。
她用右手的长剑接下了阿卡西亚的第一击,同时将左手的短剑向奥斯卡的手臂刺去。他瞬间用右肘弹开她的短剑,同时快速用力挥动阿卡西亚,想要弹飞她的长剑。
缇娜夏移动长剑,想要避开他的全力一击,但奥斯卡的速度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轻轻皱起美丽的脸。
他没有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准备挥下第三击。
但魔女扔出左手的短剑,将他拖慢了一瞬间。
奥斯卡用左手弹落飞来的短剑,将阿卡西亚向她挥下。
但缇娜夏已经不在那处。同时他的头顶上方传来呼吸声。
「…………!」
缇娜夏使用魔力飞到了他的上方。
纤细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圈。长剑裹着苍白的雷光,一挥之下向他射出。
奥斯卡以阿卡西亚为盾牌抵挡着灼烧视野的雷光。应付完雷光,魔女的身姿再度从他头顶消失了。奥斯卡凭着本能回身,将卡阿西亚向空中挥去。
缇娜夏降落在他身后,刚准备举剑攻击,只得急忙蹲下避开了阿卡西亚。她使用转移构成返回到最初的位置。
她确认着双手上的剑,发了发牢骚。
「啊……变迟钝了呢。你很强,比我预想的还要厉害。」
「那还真是谢谢了。」
虽然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但奥斯卡其实紧张地背脊发凉。
她的用剑方式相当与众不同。再混合上魔法的话更是难以预判她的动作。
如果只比剑术的话自己应该能赢,但魔女的精髓当然在于魔法。
奥斯卡认为只要能近身就能赢过她,一边关注着两人的距离一边开始思考接下来如何进攻。还是应该依靠速度说话,让她来不及使用魔法地急速进攻才对。
但那样的话要控制住不杀死她就会变得比较难。
他心中有些烦恼——但这并没有必要。
缇娜夏笑了笑让剑消失,随即伸出了右手。
「那就拿出点真本事吧……到此为止了。」
巨大的构成瞬间完成。
但奥斯卡看不到那个,他只是感觉空气有所变化。
构成带上魔力发出了火焰,顷刻间化为一片红色波涛向他涌去。
奥斯卡在惊愕的同时把阿卡西亚举在身前,向前冲去。他想要从被王剑无效化而产生的缝隙中穿过那片波涛。
然而,火焰在即将于阿卡西亚接触时整个消失了。
「欸?」
刚刚来得及感到惊讶,他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而陷入了愕然。他看向魔女,只见她笑着挥了挥手。
然后他就被狠狠弹飞,撞上了高塔的墙壁。
※
孩提时代记忆中的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又强大、又成熟……看上去又有些许寂寥。
或许是从她口中听到了自己也未曾见过的曾祖父的名字。
又听到她说自己不是法尔萨斯人,他就对她有些在意,回去后不久,他便追问父亲知晓了她的身份。
建立在荒野中的高塔,据说她独自一人在塔顶生活了数百年。
他想见她,想要道谢。
但想见到她就要登上塔顶。那就必须变强。
从那天起,他比以前更加努力练剑、用心学习、修习武艺,为了有一天能见到她。
他希望自己能帮上她,希望自己能成为站在她身边也配得上她的人。
这样一来,应该能稍稍抚平一些她的寂寥。他是这么想的。
——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孩子的梦想。
※
奥斯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墙边的魔法灯将昏暗的房间照出一片苍白。
女子在他枕边看着一本书,发现他醒了便露出苦笑。
「身体怎么样?我应该全都帮你治好了。」
奥斯卡在她说完后便试着站了起来。他张开又握紧手掌两三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协调感。
「应该没事,不好意思。」
「鲁莽可是不好的哦。请在战斗前判断是否赢得过敌人。」
「我想知道实力差距到底有多大,不过其实我还挺有自信的……」
「如果只与你近战的话或许还真挺危险的。我做了晚饭,要吃吗?」
生死攸关的事与今天的晚饭出现在同一句话里,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哼着嗓子笑了起来。魔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是不是我打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不过应该全身都被打到就是了。」
「不,没关系。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好,啊对了,愿望你也快点决定好。」
眯着眼睛看着她走出房间的背影,奥斯卡嘟囔了一声「已经决定好了。」。
「没想到你还挺有生活气息的……很会做饭。」
「毕竟独自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但你也别和宫廷料理对比哦。」
餐桌上摆开的菜肴尽是些他没见过的东西,不是法尔萨斯的菜。
每一盘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绝妙的调味也很合他的口味。味道十分柔和,可能是哪里的家常菜吧。他喝着她拿出来的酒,集中精神吃着那些料理,在她吃完之后便提出了通过试炼的报酬。
「那么,关于我的愿望。」
「已经决定了?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实现,但请说吧。」
「希望你把我锻炼到能战胜你的程度。」
「…………啊?」
「就是说,我想赢过你。」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一脸茫然。应该从来没有达成者提出过这种愿望吧。她一脸不情愿地揉了揉太阳穴。
「唔,我并不是那么想自杀哎?」
「我不想杀你,只是想赢过你而已。」
「这算什么?是要修行吗?我觉得你已经足够强了。」
「但我不是输了。」
「虽说你有阿卡西亚,但如果输给才二十来岁的人,我的面子要往哪里摆啊。」???????????????
魔女露出了呆然的表情,但奥斯卡仍旧不肯罢休。
「城堡那边已经没人能战胜我了,但我还想继续提高。」
「你是未来有预定准备和魔女战斗?」
冷漠的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奥斯卡从她的话语和视线中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你是说我的外祖母?没有,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是吗?」
看到缇娜夏略微有些尴尬的样子,他点了点头。
他一次都不曾见过母亲那边的外祖母,也就是沉默的魔女。原本母亲嫁到法尔萨斯来时便被她断绝了关系。所以他也没有特别想见她,更别说打倒她了。
他真正的愿望是另一件事。
奥斯卡直视着魔女的暗色的眼睛,用平静,但强烈的声音说到。
「我希望增加更多的选项,也不希望在需要力量的时候却因力量不足而无法实现一些事。」
魔女微微瞠目。
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她心中究竟涌起了什么样的感情?奥斯卡并不知晓。
「……我明白了。至少比求婚正经一些。但我只锻炼你三个月。而且不能保证你赢得了我。」
「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奥斯卡立刻回答完,她便露出了成熟的笑容。她的微笑不由让他看得入迷。他提出一个有些让在意的问题。
「有人向你提出过求婚的愿望?」
「不存在那种蠢蛋的世界才会更加和平。」
「你不是说过『可以和比自己强的人结婚』?」
「我没说过哦!?」
魔女全力否定,她应该不记得十五年前和几个孩子之间的对话了吧。
与当时相比身高被完全逆转的她,用小心翼翼的猫一样的眼神窥视着奥斯卡。
「怎么……你是为了变强才来这座塔的吗?」
「硬要说的话,我是想道谢才来的。」
除此之外,他还很想确认她一个人会否觉得寂寞。
想要和她一起生活,恐怕还是今后的事。
缇娜夏看着他,撅起娇小的嘴唇。
「你是个奇怪的人。」
「是吗?」
「不能对魔女太过放下戒备哦。所有魔女都是些有问题的人。」
「我会留意的。」
看到缇娜夏呆然的表情,奥斯卡突然感到些许既视感,不由有些疑惑。
但这微弱的记忆在化为明确的形状前便烟消云散了。
※
双剑互击的声音响起。
以奥斯卡原本的速度来看,现在他的动作显得相当轻松。
他的对手是居于这座塔上的魔女,缇娜夏挥舞着练习用的剑,同时左手弹了个响指。奥斯卡对声音做出反应,向后跳去,不可视的风刃从他脸前擦过。
「答对了。」
缇娜夏在远处笑道,又打了个响指。
但这次他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进了一步。魔女微微睁圆暗色的眼睛,对朝着自己挥来的剑微微一笑。
「挺能干的嘛。」
听到简单的称赞声,奥斯卡并没有疏忽大意。他挥出的剑锋被魔女的剑接住了。
金属音响起,但同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后脑勺。看到他差点一个踉跄,缇娜夏再次打起响指。他想迅速向左避开,但清风温柔地抓住了他的脚。奥斯卡的姿势不由一顿,却听到魔女呆然的声音。
「一开始那个被你避开的魔法绕回来了,你却没看到它。看来你真的只是凭直觉在闪躲。」
「我是不太清楚,但好像就是这样。」
开始接受缇娜夏的训练后已经过去一周了。奥斯卡每天都会去塔里接受她的锻炼,现在正在进行对魔法士的实战练习。
她与他对剑,同时偶尔用不可视的魔法进行攻击。她会用响指作为信号,但又不是每次打响指都会使用魔法。奥斯卡被要求立刻判断出到底有没有魔法出现。
虽然目前他仅凭直觉就可以搞定八成的情况,但魔女好像还是有所不满。
「说起来,你不就是因为看不见魔法才输给我的吗?明明有魔力但没有魔力视觉是不行的,完全不行。为什么小时候没进行训练?你的母亲是魔法士吧。」
「虽然进行过一些魔法士的初步训练,但不太能掌握就放弃了。毕竟『法尔萨斯王族的本分是剑士,这才是最重要的。』」
「啊—是因为不适合做魔法士就随便了吧……但如果不掌握魔力视觉的话,面对一定程度以上的敌人就很难取胜了,比如我。」
「把最强魔女形容为『一定程度以上』是不是有点问题?」
虽然抱怨了一声,但毕竟奥斯卡的目标本来就是「赢过缇娜夏」。就算有阿卡西亚,想要在三个月内弥补两人之间的差距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不由觉得小时候能进行一些魔法修行就好了。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缇娜夏说道。
「不过,比起魔法士和剑士都是半吊子来说,还是现在这样更好。说实话,据我所知,你在这几百年里至少也是前五强。」
「那还挺让人高兴的。」
「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让你学会魔力视觉吧。最差的情况下也可以挖掉一只眼睛,换一个可以作为义眼的魔法具。」
「你这话还真是了不得……」
虽然她时不时会显露出魔女的那一面,但基本上是个善良的人,还很会照顾人。只要和她相处几天就会明白这一点,再说如果她不是这种性格,最初应该也不会救他吧。缇娜夏让手里的剑消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过你的眼睛颜色很漂亮,挖掉的话有些太可惜了。」
「……我会尽快掌握魔力视觉的。」
「勤奋是件好事,明天继续吧。」
娇小的魔女转身离去。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突然想起一件必须要说的事。
「不好意思,明天要休息了。我要去魔法湖调查一趟。」
「魔法湖?」
暗色的双眼眯了起来。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她周身的空气也好像变得更冷了一些。
「哪里的魔法湖?」
「法尔萨斯北面的那个,就是以前你和魔兽战斗过的地方。」
七十年前,因着与曾祖父的契约,缇娜夏曾经站在那处战线上。她皱了皱美丽的眉毛。
「为什么现在要调查?」
「我们这边的魔法士定期会对它进行调查研究,最近一次调查遭受了一群所属不明的魔法士的袭击。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也不能因此放任那些人不管,我准备去看看情况。」
「——我去。」
「啊?」
奥斯卡惊讶地看向她,缇娜夏冰冷的视线沉向地面。
她没有抬头,重复道。
「我去调查,你待在城堡里就好。我会解决的。」
不容碰触的话语,美丽如冰的眼神。
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侧脸。阴暗的,似乎会被拖入无尽阴影的表情。
这种阴暗会给见者带来本能的畏惧,他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确是一位活过了悠长岁月的魔女。然而,并不只有这些——
「我也去。」
「欸?」
「本来就是我要去的调查。如果你也想去的话一起去就行了吧。不是正好吗?」
「为什么!?」
她发出了音调奇怪的叫声,变回了平常的样子。缇娜夏像是看着笨蛋似的仰视奥斯卡。
「为什么王太子要去国外调查……都说了我会去的,交给我就好。」
「但那里不是还有被魔女封印的魔兽吗?魔兽好像没死哦,不是很危险么?」
「我知道哦!?就是我封印的!」
七十年前,魔兽被苍月魔女封印在魔法湖的地下深处,至今仍在沉睡。法尔萨斯每个月都会进行调查,也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奥斯卡提出一个从小便十分在意的问题。
「既然是封印了魔兽,你也没能打倒它吗?」
「我能打倒它哦。只不过那只魔兽魔法抗性很强,体型也太过巨大,必须使用大范围的强力魔法才能杀死它。但当时周围还有很多人,很容易就会把他们卷入其中一起杀掉,所以才封印。」
「啊,原来如此。」
对于魔女来说,普通人类的存在只会拖她后腿。奥斯卡想明白这一点,继续向曾经与曾祖父签订契约的魔女问道。
「顺便一问,魔兽真的会复活吗?」
「……唔,会不会呢?」
缇娜夏这么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和刚才看到的一样的阴影,她撩起长发。
「就算万一封印被解除了,你也只需要这样对我说就行了。——『我希望更改契约,请你杀死魔兽』」
她的大眼睛仰视着奥斯卡。
通过魔女之塔试炼的达成者,与她签订契约的人。虽然奥斯卡现在的愿望是「想让她锻炼自己」,但只要更改契约,也能让她杀死魔兽。
但这也意味着他不能继续与缇娜夏练习。看到他愣住,魔女露出娇艳而有毒的微笑。
「怎么了?自己好不容易辛苦得到的权利,就这么为保护国家而使用掉有点可惜吗?」
「不,完全没有,如果只有你才能打倒它的话,那自然应该拜托你。」
听到他立刻给出的答案,缇娜夏显得十分吃惊。
然而以国家为优先是理所当然的。他不会为了自己而改变应做的选择。
「而且,塔的话再爬一次不就好了。」
「还可以这样的嘛!?」
「你也没说过只能挑战一次吧。能挑战几次不就应该得到几次权利吗?」
「虽然的确如此,但正常来讲这里的难度完全不会让人想要挑战第二次吧!」
「要不我现在试着再挑战一次?」
「不许做这种事!收拾被弄穿的地板也是很辛苦的!好了,今天还是快点回去吧!」
缇娜夏指了指远处的地面,位于高塔一层的那个地方绘有直通奥斯卡房间的转移阵。虽然他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使用这个转移阵来接受训练,但如果惹她太过生气的话搞不好会被抹去。
奥斯卡重新振作精神,把话题拉了回来。
「权利的事先放在一边,但毕竟在魔法湖被袭击的人是我们的魔法士。我会去调查的。」
「……随你的便。」
魔女这么说完,就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
偶然她会像这样划出一条不让奥斯卡进一步踏入的底线。她住在试炼高塔的塔顶,恐怕也是有着相似的理由吧。把孤独当做理所当然的东西而活着的魔女。每次看到她的这一面,奥斯卡心中就会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明确的感情。他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只想握紧她的手。
奥斯卡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一直在考虑的事。
「对了,艾迪亚祭典马上就要到了。」
「啊,已经是这个季节了?所以你是因为忙碌要减少训练吗?」
「并不是。只是机会难得,你要不要来玩?我带你去。」
「欸,可以吗!?」
魔女像个少女一样瞬间表情发光。这种反应和刚才的她完全不像是同一人,太过出乎意料。缇娜夏就像是和她的外表年龄一样高兴地难以自己。
「其实我还没去过法尔萨斯的艾迪亚祭典呢,唔哇,我好期待。」
魔女露出笑容,她的不断变化的眼神改变着她给人的印象。就像在光线下旋转的宝石一样。
奥斯卡看着像是比自己年纪更小的魔女,不由笑了起来。缇娜夏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要笑啦。你真是让人搞不懂。」
「彼此彼此。」
「明明五岁的时候还那么可爱……要不要把你的外表年龄恢复到那个时候?」
「请高抬贵手……」
想要握紧她的手,与变成小孩被她牵起手可是完全不同的。
他希望变得比她更强,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她。过去的谢意已然向她诉说,接下来他想建立起对等的关系。虽然以现在来看前路尚且遥远,但目标就是目标。他打算在三个月后实现它。
奥斯卡看向自己的魔女苦笑道。
「对你来说或许我还很稚嫩,但我会拿出配得上你的这些时间的结果的。我也知道自己提了相当任性的要求,所以带你去个祭典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你是达成者,这都是你应有的权利。」
缇娜夏稍显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大概是因为把认真锻炼自己的奥斯卡当做孩子对待,感到了些许罪恶感吧。她盯着转移阵说道。
「如果五天内你能看到魔力,我就带你一起去调查魔法湖。」
「缇娜夏。」
「所以明天你也继续来这里训练。在那之前我会让使魔监视魔法湖的。」
魔女回头看向奥斯卡,用曾经品尝过丧失滋味的少女的眼神微笑着。
「你有在好好努力哦。」
通透而温柔的话语。
这句话让人联想到她的内心。
※
最终,奥斯卡花了半年时间才真正战胜她。
作为各种小小的事件重叠带来的结果,她愿意放宽最初定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限。打倒了复活的魔兽,清算了她四百年来的妄执,不知不觉间,他们在一起这件事也变得自然起来。
在半年期限到来时,她在模拟比赛中输给了奥斯卡,虽然稍微有些失落,但仍十分高兴。
他说着「我赢了。」而向她求婚,她「你……脑袋没问题吧?」地表示担心。
他坦白「我从小就没有忘记这件事。」,她苦笑着说「你真傻。」。
「最初知晓你的塔的时候,我就觉得『必须登上去』。我想上去和你说说话。」
「一般不会有人因为这种理由登上那个塔的。」
「好不容易见到你后,又好像十分被你嫌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还不是因为你不断侵蚀我的生活。」
躺靠在天花板上看书的魔女这么说道。她变得像是一只居住在城堡里的大猫,但还没接受结婚这件事。正以现在进行时地嫌弃着他。
即便如此,他们两人还是会在一起,并最终共度一生吧……就像他曾经梦见过的平平无奇的那个梦一样。
就算在这段仍旧身为人的最后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回想起那无数的记忆。
但在石室中相遇的那天,她的确信守诺言,穿越时间来见他了。
0.譬如这种平静的日子
失去之后才发觉,这是非常愚蠢的。
他一直这么认为。
然而坚信绝对不会失去,才更为愚蠢。
命运总是不断考验着人类。
越是幸福,其脚下的深渊便越是深不见底。
※
一位国王的婚姻为长久的魔女时代画上句点。
因为无法忘怀小时候救了他一命的魔女,他长大后便去见她,请求她锻炼自己,最终娶她为妻。
宛如童话般的恋爱故事,但又的确是事实。
王与魔女结婚后已经过去了三年,在大陆中央拥有广袤领土的大国法尔萨斯虽然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件,但总体上仍旧过着和平的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侍奉城堡的人们会认为「即使发生事件总体也是和平的」,也是因为国王及其王妃面对大多数问题都非常镇定。两人身为拔尖的强者,本就可称为大陆最强的一对,只要他们愿意,大部分的问题都能通过力量解决。同时,在对外形象上方面,身为王的奥斯卡与王妃不同,是一位十分开明大方的人。就算犯了什么错,王也不会怒吼或者严惩。所以侍奉他的臣子们都能安心的每天工作。
某一天,一位无所属的魔法士来到城堡请求谒见国王。碰巧有空的奥斯卡接受了他的请求,在听到那个魔法士正在研究中的魔法实验后——
勃然大怒。
「欸?奥斯卡生气了?真少见。」
「总,总之请您快点过去,阻止陛下……」
缇娜夏一脸惊讶地跟在国王的侍从拉扎尔身后过去。她原本正在给魔法士们讲课,突然因「紧急情况」而被叫了出来。而紧急情况的理由竟然是「国王震怒,希望您阻止他。」这种极其稀少的情况。反过来的情况倒是更常见一些。
缇娜夏用魔法在空中滑行,抱起了胳膊。
「说起来,外部魔法士要求见的人为什么是奥斯卡?一般不是会找我吗?那个人就算听到魔法理论也搞不懂,他说什么了?」
「因为我也离开了,所以没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好像已经变成了是否要处决那个人的问题了。」
「欸欸——?那个人真是奥斯卡嘛?没被谁换掉吧?」
半信半疑的王妃和混乱中的侍从就这样来到了谒见之间。打开门的瞬间,缇娜夏的眼神正好与站起身的奥斯卡重合。
他已经拔出王剑,面前则有一个陌生的魔法士匍匐在地。看到意料之外的情景,缇娜夏睁大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呀,奥斯卡。」
「我准备处死这个家伙。」
「啊,情报竟然是真的。」
「请相信我啊,缇娜夏大人!」
「因为这种情况太难以想象了嘛。」
缇娜夏尴尬的移开视线,与趴在地上抬头看的男人目光相遇。陌生的男魔法士看见她后就下定决心开口。
「容我僭越,我希望法尔萨斯王妃,也就是您协助我的魔法研究!」
「不用问了,缇娜夏。」
「现在完全不知道情况,我把该问的问了就好。」
在谒见之间内的卫兵和文官都脸色苍白。偶然在场的魔法士杜安无力地摇了摇头,缇娜夏则等待着即将被处刑的男人的回答。
男人用清澈的眼神说道。
「是!我希望王妃殿下能生下我的孩——」
「处刑。」
「陛,陛下,那还是太……」
「请冷静一下!接下来请让我们处理!」
王正要举起阿卡西亚,而臣下们则在阻止他。王妃看着越发混乱的情况,嘟囔了一句「还没搞清楚呢……」
※
「啊—!是魔力量的研究嘛!」
缇娜夏想办法用精法让愤怒的王冷静下来,先让他回去继续处理公务,随后从引发问题的魔法士那里听到了详细的内容,终于理解了情况。
——人类的魔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后天不会改变。
只有极少数与禁咒相关的情况才是例外。因此,究竟是什么原因决定了「天生的魔力量」这件事,自古以来就经常成为研究目标。有时没有魔力的双亲也会生出魔法士,而魔法士的孩子却也不一定就拥有魔力。话虽如此,但强大的魔法士又确实会诞下拥有魔力的孩子。举例来说,只要是缇娜夏所生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都一定会天生拥有巨大的魔力。
然而,生来的魔力量具体是由什么决定的这一点,却一直无法确定。这位魔法士应该也是想要做这种实验。
「我想把父亲固定为我自己,让魔力量不同的母亲各自生几个孩子。然后比较出生的孩子的魔力量,看看能否建立起相应的关系。我也考虑过让一位女性给不同的父亲生孩子,但那样的话需要的时间以及对母亲的负担就太大了,对合作者有些不太好……」
「虽然你有替别人担心,但问题点不在这里……」
看到缇娜夏干脆地这么说,替代王列席的拉扎尔露出了捏一把汗的表情。作为魔法士一同出席的杜安则没有显露任何表情。或许他已经放弃了。
在一个小厅里,缇娜夏喝着茶仰望天花板。
「很久没看到这种完全无视伦理观念的魔法实验了,让人回想起黑暗时代。」
「缇,缇娜夏大人,别再这样悠闲地应付他了,而是应该——」
「啊对,实验我拒绝,我已经是人妻了。」
听到她干脆的拒绝,男魔法士一脸遗憾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光是愿意听完我的要求就很感谢了。我觉得以魔女为母体的小孩应该会成为很好的考证材料。」
「我觉得你这种研究心以及来拜访魔女的胆量还是值得评价的。」
「我想如果能先得到丈夫的许可,或许能进行得更顺利一些。」
「但其实我也有点觉得你太过不要命了,与其说是胆量,不如说是蠢吧。」
奥斯卡是一位很少发怒的君主,但也有例外。
那就是与妻子缇娜夏扯上关系的时候。奥斯卡对于侮辱她或者危害她的事非常严厉。这应该也是他极少数会表露出私情的时候吧。
缇娜夏把茶杯放回桌上。
「其实曾经有不少人尝试过这种实验,黑暗时代的劳斯滕禁咒实验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有所了解。诞生《灾祸之子》的那个实验吧。不过那个实验里还包括了以母体为代价进行魔力召唤的部分,我认为它离正确的结果还相差很远。」
「的确呢……」
「缇娜夏大人,这里请不要赞同他。」
听到杜安疲惫的声音,缇娜夏不由在内心吐了吐舌头。虽然她很喜欢关于研究的话题,但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这样随声应和下去,搞不好还会给奥斯卡的愤怒火上浇油,那就又要对他使用精法了。
于是缇娜夏打了个响指,桌上出现了一个大约有短剑那么长的纤细的金色金属柱子。
「这是一个可以大致测量使用者魔力量的魔法具。——杜安,你把手指放在柱子的基座上。」
「哪个手指都行?」
「都行。」
金属柱的基座部分有一个指尖形状的凹陷,应该要把手指放在那里吧。杜安向前走来,用左手的食指按了上去。随即金色的柱子从下端开始隐隐发光。光芒最终停留在距离顶端三成左右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魔力量?」
「是的,虽然是粗略的测量,但用于评价相对性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把这个送给你。干脆用它来调查一下各种父母和孩子的魔力量怎么样?即使是同一对父母生下的孩子,也经常会有魔力量的差异,相比生孩子来做实验,使用这个的话可调查的样本会增加很多。」
「啊,确实……!谢谢!」
「那我就把你送到城外吧,阻止奥斯卡也是很辛苦的,所以请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缇娜夏轻轻挥了挥手,男人的身影便连同魔法具一起消失了。拉扎尔仍旧一脸茫然,杜安则深深叹了口气。王妃再次拿起茶杯。
「下次还有这种人来的话,就算他申请谒见国王,也请先把他带到我这里来,而不是奥斯卡那边。我会仔细审查内容后再把他交给奥斯卡的。」
「我明白了……」
拉扎尔显得有些沮丧,但这次的事也很难事先避免。纯粹是因为这个魔法士的胆量大到发蠢。杜安则略有兴趣的提出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魔法具是缇娜夏大人您制作的吗?」
「原本是黑暗时代的东西。我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增加了精度。毕竟可以测量魔力量也没有太大意义,所以就丢在塔的仓库里了。」
「没有意义吗?」
拉扎尔会这么问,也是由于他并非魔法士。
杜安替王妃回答道。
「只要身为魔法士,就能大约感觉到对方的魔力量大小,而且相比魔力量,构成技术的强弱更容易在结果上造成差别,所以只要不是魔力量太大或者太小,就不太被重视。就算是天生魔力很多的人,也有不少人根本无法活用那些力量。」
「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现在已经不太有人进行魔力量大小这方面的研究了。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魔法士,但毕竟是个技术及研究岗位。」
缇娜夏得出这样一个简单的结论,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又继续对两人说道。
「有件稍微有些麻烦的事想顺便和你们俩说一下,请坐吧。」
「……我想早退。」
「不行,请坐下。」
已经预感到胃疼的杜安以及仍旧不太清楚状况的拉扎尔坐在了缇娜夏对面。
等他们落座后,王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诞下子嗣,但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所以先和你们传达一下。——我与奥斯卡生下的男孩,很可能仅限一代,他无法留下自己的血脉。」
「啊!?」
与发出惊讶喊声的拉扎尔不同,杜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想到了,只是微微垂下头。为了让并非魔法士的拉扎尔也能明白,缇娜夏补充道。
「我与奥斯卡这样一对夫妻组合的魔力太过强大。如果是女孩的话,因为身体与魔力更搭,肯定会成为天生的魔女。但如果是男孩的话,也很可能拥有过多的魔力,这样的话继承他血脉的孩子也会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士,然后——」
「母亲的身体会无法承受,是吧。」
「正确。」
如果想要生下拥有强大魔力的胎儿,母亲也必须拥有足够强的魔力耐性。
所以如果缇娜夏生下的是女孩,应该可以生育下一代。但如果是男孩的话,恐怕很难找到伴侣,因为继承的魔力血脉实在太过浓厚。
拉扎尔青着脸依次看向两人。
「哎?哎?」
「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我还没有明确跟他说过。虽然提过『如果是女孩的话就是天生的魔女。』之类的话,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一个都没生呢。问题还没到这个地步。其实包含这个里有在内,我也想跟他确认一下,曾经向他提出过要不要娶一个侧妃,但他非常不开心。所以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也没什么好处。」
「您那时候就说的话我觉得可能伤害会更小一些……」
「果然啊——」
杜安的脑袋耸拉下来,缇娜夏则抱起胳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无法跟上两人对话的拉扎尔反复思考着听到的事情——战战兢兢地问道。
「难道说,缇娜夏大人您生下来的下任国王可能无法诞下子嗣?」
「我就是这个意思。」
「……欸欸欸。」
这个问题不是很严重嘛?法尔萨斯历史上还从没出现过无法诞下子嗣的王。
缇娜夏把纤细的手指搭在下巴上,说道。
「我原本觉得就算生下拥有强大魔力的王,只要有阿卡西亚在的话也不能使用魔法,所以正好,但再下一代的事情还真是个盲点。虽然可能没什么问题,但也有可能不太行。就算没什么问题,下一代王妃也必须是魔法士才行。」
「啊—……」
杜安单手捂脸叹息了一声。拉扎尔则表情严肃地探出身子。
「也就是说,下一代只能是女王了?」
「也不是。只要迎娶一位非魔法士的侧妃,让她产下下一代国王就可以了。」
「欸欸欸……」
拉扎尔眼看着萎缩起来,缇娜夏则淡然地喝起快要凉了的茶。
两名臣子都露出了「我不想知道这件事」的表情看向王妃。
就算不想知道,这些问题迟早也会浮出水面。缇娜夏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
「没关系,我已经让他说出『如果过了两年还没生出孩子的话,会考虑迎娶侧妃』的话了。」
听了魔女的话,杜安露出了多少有些安心的表情。
「这样就比较稳妥了。」
缇娜夏这种水平的魔法士,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魔法再避孕两年。这样奥斯卡也不会察觉到这一点,也能不产生争议地引入侧妃。
魔女翘起了脚。
「停止成长四百多年后,身体周期的回复比我预想的还要困难一些。这种情况再持续两年也能算是误差之内吧。这还挺有意思的,可以写篇论文,但样本只有我一个的话也有点……」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请务必不要把这件事写成论文。」
好不容易能圆满收场,如果被王发现的话可能会造成多余的问题。
但这时拉扎尔却轻轻举了举手。
「那个……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如果可以的话,接下来的两年里,我希望您还能像至今一样把这件事交给自然……」
感觉到两人的视线,拉扎尔略显不安地在膝盖上交叠双手,继续说到。
「我想……陛下并不只是想要一个继承人,而是想要缇娜夏大人的孩子。所以……关于更下一代的问题,能否等到孩子真的出生以后再考虑呢……」
断断续续的话语,他是以王的朋友的身份说出来的。
这些话语中包含着对主君的感情与幸福的祈愿。事实上,奥斯卡确实只是想要与缇娜夏生下的自己的孩子。他觉得奥斯卡愿意为此一直等下去。拉扎尔的意思,就是希望她能珍视王的这份私情。
缇娜夏睁圆了双眼,听完拉扎尔的恳请之后,露出了花苞绽放般的微笑。
「是啊,我也有点想的太早了。这两年就当成是过渡期,我会继续努力的。」
「谢谢您……」
拉扎尔像是泄气了似的瘫倒在椅子上,他身边的杜安感受到王妃的视线,虽然他一脸疲倦,但还是认真的低下了头。
「身为侍奉法尔萨斯的人,我会为了国家利益而行动。」
「嗯,拜托你了。」
缇娜夏嫣然地回应道。
但她的眼神明显与普通人大不相同,透露着一股只把自己视为历史上的一个小点的意思……杜安默默地叹了口气。
※
当缇娜夏来到王的政务室时,奥斯卡正在一如平常地处理公务。
他瞥了眼妻子问道。
「刚才的魔法士怎样了?」
「给他提供了其他的方案,让他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奥斯卡点头回应道「是嘛。」。看来让他平复心情的精法还在起作用。他把签好名的文件放在一旁,拿起下一份。
「因为他说有事请求就去听了一下,结果竟然是那种事?你是我的妻子,我的。」
「啊,魔法已经解除了。」
「为什么会提出那种请求啊,真是难以理解。」
不愉快的表情就像直接写在奥斯卡脸上。看到他开始继续处理政务,缇娜夏不由微微苦笑。
「那种以研究为第一的魔法士,偶尔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只是来取得许可还算是比较适可而止的。」
「我才是那个想要和你生孩子的人。」
「我十分了解这一点。」
看到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受伤的丈夫,缇娜夏准备给他泡点茶。
虽然绝大部分情况下他都能会应对地更加成熟,但偶尔也会显露出这种略显稚嫩的感情。在缇娜夏看来,这反倒让她更加安心一些。毕竟他在很多场合下都会不自觉地忍耐自己。
所以像现在这样的时候,缇娜夏反而觉得他的精神会变得更加自由,松了一口气。
缇娜夏沏着茶微笑道。
「只要办得到,我会实现你所有愿望的。安心吧。」
「……我可不想勉强你。」
「这点我也很了解。」
奥斯卡略显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应该是在担心没有生下继承人这件事是不是对缇娜夏造成了额外的负担。
她曾经说过好几次,这件事对她自己来说完全谈不上负担。但王对于她的执念也让她感到一丝丝抱歉。如果不是因为她,或许他在继承人这件事上应该会有更加干脆的态度吧。
缇娜夏把茶放在办公桌上,奥斯卡道谢接过茶杯。他抬起视线看向妻子。
「要是我说想要一百个孩子怎么办?」
「我也是人类,也有做不到的事。」
「开玩笑的。但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我会想办法的,毕竟也是我的任性。」
这句话里的意思和拉扎尔所说其实是一样的。他执着于与缇娜夏的孩子,只是因为私情。如果真的不行,他也会因此放弃。
「……正因为是这样的你,所以我才能够安心。」
「你说什么?刚才的魔法士说了什么惹人厌的话了吗?要处决他吗?」
「处决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啦。」
缇娜夏拿起自己的杯子,坐在政务室的长椅上。她微微出神地喝着茶,思考着什么。
「如果同一对父母生下十个孩子,好像对研究血统给魔力量带来的偏差也挺有用的……」
「要试试吗?」
「不要。」
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也需要耗费太多体力。而且还会产生好多拥有巨量魔力的人,可能会引起混乱。
缇娜夏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腹部。
「要生的话也就……两个吧。如果不行的话就再商量一下吧。」
「嗯,有什么困难的话就告诉我。」
奥斯卡边看着文件边露出微笑,他豁达的性格让魔女十分安心。
所以,她才想为他做所有能做的事。这也一定能为他守护的这个国家带来益处。
※
第二年,缇娜夏便从法尔萨斯城中消失了。
最终,她还没能为王生下孩子便消失了。
——这就是,关于这次别离的故事。
1.伸来的手
伴随迅速的呼吸,他拔出王剑。
红色的鲜血在空中飞散,打湿了骑在马上的奥斯卡的盔甲。他确认着眼前的敌军以及远处可见的要塞都市。
「……门关了吗?」
刚才还大开的要塞都市的城门已经紧闭。大概是意识到形势不利,就把已经出去的同伴们抛弃了吧。无处可退的敌军因为成了弃子而胡闹起来,但这种气势也持续不了多久。
「没必要继续陪他们疯了,撤退吧。」
「是!」
王的指示传达到最前线,法尔萨斯军随即开始后退。
位于左翼的同盟国门桑的军队却继续前冲。位于大陆东部,拥有一定力量,被称为四大国之一的门桑,应该想要在这次的战争中炫耀自己的力量吧。看来他们会积极进行后续扫荡。
听着剑戟相交的声音以及战场上的悲鸣,奥斯卡调转马头,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麾下将军中的一人,迦珍操马来到他旁边。
「陛下,您受伤了。」
「没关系。天也已经黑了,收拢士兵回到堡垒去吧。」
「明白。」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现在只有山脊线上透着些许光亮。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也不知道对面会不会趁暗有所行动。
临走时他回过头一看,紧闭着的城门的另一边,高耸的城堡上的窗户中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一个月前,大陆东岸的国家塔尔维加向包括法尔萨斯在内的各个大国发出了救援请求。
请求的内容是这样的,「我们遭受了东边另一片大陆的国家库尔西亚的侵略,他们占领了海岸边的一座要塞都市。虽然我们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夺回它,但连战连败,而且库尔西亚似乎想以此为据点继续策划对大陆内部的进一步侵略,正在不断从本国呼唤援军。为了将损失控制在最小,希望各国提供援助。」
经过针对这一请求的讨论,法尔萨斯、冈杜那以及门桑三国派出了援军。
但从奥斯卡带着军队驻扎在塔尔维加境内的堡垒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
虽然前来救援的三国与塔尔维加准备以堡垒为据点,攻略被占领的都市巴尔西亚,但战斗一直没有达成任何成果。
被占领的巴尔西亚原本就是个天然要塞,一侧面朝断崖绝壁的大海,另两侧则是高耸的岩壁。想要进入其中只能翻过西南侧的山丘,但那一边则有坚固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
同盟军至今尚未越过这个城门。面对胶着的战况,奥斯卡着实积累了不少焦躁感。
他回到堡垒的房间,冲澡洗去血腥味。随后又走出房间,与等在等候室的两位将军会合,这时拉扎尔也正好走了进来,向主君问道。
「陛下,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缇娜夏。」
「………………」
全体人员沉重的沉在等候室中默蔓延。拉扎尔慌张地回复到。
「嗯,那个……要和缇娜夏大人联络一下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在国王出征期间,王妃缇娜夏则留在法尔萨斯本国处理政务。国王在法尔萨斯拥有决定一切的权利,而能替代他的就只有魔女。如果连她也离开国家的话,政务上肯定会出现停滞。
奥斯卡深深地坐在大椅子上叹了口气。
「真是的……就因为塔尔维加舍不得提供情报,才会一直没有进展。我都想回去了。」
虽然塔尔维加向他国请求了支援,但似乎却不太想向他国透露自家要塞都市的详细情况,对于包括转移坐标以及魔法防壁在内的情报一直隐而不提。前来救援的三国最终只能不依靠魔法,从正面持续进攻。
干脆真的把缇娜夏叫来,让她破坏对面的防御算了。但奥斯卡早已决定,不会让她为他国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的妻子身为最强魔女的拥有巨大的力量,这一点也早已为各国所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尽量不希望让别人真的看到她的力量。如果看到的话,魔女很可能会被视为一种危险。
而且从国政的角度来,也只有很小一部分事必须魔女才能办到。奥斯卡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亲自领军来到这里。
听到国王不愉快的玩笑话,年轻将军迦珍的表情有所变化。
「不过,如果王妃大人来了的话,塔尔维加应该也会着急吧。」
「防壁应该会马上被攻破,那几位公主的动作应该也会停止。我觉得最小的那位斯塔西娅小姐是相当漂亮的美人……因为她的母亲和其他几个不一样吧。」
「她算美人?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吧。」
「和缇娜夏大人比较是不行的……」
听到奥斯卡坦率的感想,拉扎尔悄然抱怨了一声。
塔尔维加似乎不想错过各国王族聚集的这个机会,把三位公主也带来了堡垒上门推销。
比较大的两位公主是正妃的女儿,最小的斯塔西娅却是一个以美貌闻名的歌姬所生,虽然也被赐予了公主的名分,但只是徒有其名,被一直遭到冷遇。
她有着靓丽的栗子色头发,还有一双能凸显其坚强意志的鸢色眼睛。想起十八岁左右的斯塔西娅的模样,奥斯卡歪了歪头。
「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可能是因为比缇娜夏年轻了四百岁?」
「所以请不要把缇娜夏大人作为比较对象……」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妻子的模样,他对女性的判断标准好像变得有些怪异。虽然斯塔西娅的容貌也算漂亮,但比起她的长相,不如说她偶尔会显露出来的让人难以靠近的氛围、不愿依赖别人的样子,以及有些不顾惜自己的顽固感才让人印象更加深刻。
——这种地方,让奥斯卡好像想起了「某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好像要回想起,那个并不存在的,居于古老魔法大国王座之上的女王。那个年轻而冷彻,但却又十分笨拙的孤独少女。
「……总觉得好像和谁有点像。」
像是要想起,但又记不真切,与这个印象最接近的人应该是缇娜夏吧,但她与他的王妃还是不同的。缇娜夏在与他相遇的时候就不再年轻,她达观又成熟,很擅长照顾人,也很懂怎么与人交往。
所以这应该只是心理作用吧。
实际上,斯塔西娅也因为她的性格而不怎么亲近人。有时偶尔会看见她在厨房帮忙,或者休息时间里在庭院中看书。反倒是她的两个姐姐一直在凑过来。一想起塔尔维加的两姐妹,奥斯卡不由露出苦笑。
「她们还是多去去那些没有妻子的人那边吧,别来我这儿了。就算来法尔萨斯,被人和缇娜夏一比较的话只会显得很凄惨。」
听到王若无其事地说出残酷的话语,两位将军也不由跟着苦笑。拉扎尔则投以复杂的眼神。
「塔尔维加不是个大国,应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让公主成为大国正妃的打算。所以他们应该觉得与其让公主下嫁给本国的领主,还不如去做个大国的侧妃。感觉缇娜夏大人对这种事应该也很宽容。」
「他国的人可不知道那家伙的宽容哦,反而会害怕她吧。」
「毕竟是魔女啊……」
所以,她们是在有所觉悟的基础上仍旧想要来法尔萨斯呢,还是只是根本没认清现实?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回到堡垒后,他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奥斯卡深切地感受到「想要早点回到美丽妻子的身边。」
※
为毫无进展的战况感到忧愁的并不只有法尔萨斯人。
跑到其他国家,还要被迫参加这种无聊战斗的人或多或少都开始有些不满。在每天的会议上,三国都反复要求塔尔维加公开魔法机密,但却一直因其推脱而毫无进展。
话虽如此,也不能无视从其他大陆伸过来的手,若是自国之后因此受到威胁的话就麻烦了。所以焦躁已经接近极限的他们,各自寻找着发泄的机会。
三国中的一人,以部队指挥官的身份来到这里的门桑的年轻贵族用挖苦的声音说到。
「你觉得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就算您问我,我也不清楚。」
「虽说是个妾生子,你也是塔尔维加的公主吧。一直在这里转来转去,我当然会想要问你了。」
在堡垒内的走廊中,男人抓住了一个女人的白色手腕,用冷淡目光扫视她全身。
她穿着明显与战斗无缘的丝绸礼裙,用毅然的眼神回看那个男人。鸢色眼睛中没有一丝恐惧神色。男人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抓住她的那只手越发用力。
她瞬间皱起了眉,但很快又将视线笔直转向对方。绝不退让的表情,在男人看来完全不可爱,让他十分不愉快。
他因这眼神有些气郁,想要把她拉过来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你问她也没用吧。继续追问也会降低你的评价。」
「法,法尔萨斯国王……」
身为门桑贵族的男人回过头,发现奥斯卡及其从者拉扎尔正站在他视线前方。
奥斯卡冷眼看着他,他慌忙放开斯塔西娅的手,向后退了两三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逃离了。
她留在原地,脸上瞬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但马上深深地下了头。
「又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如果有困难或者问题的话最好大声喊一下。」
其实这已经不是奥斯卡第一次撞上她的窘况了。
虽说是塔尔维加的小公主,但她并没有得到多少来自父王的宠爱,经常成为那些厌倦战斗的人的出气筒。虽然不至于受到什么致命的暴力,但像这样被人缠上是一点也不稀奇。虽然塔尔维加的一般士兵以及厨房里的女人们都站在她一边,但他们在立场上也无法违逆上面的人。斯塔西娅甚至曾为了保护他们而成为众矢之的。
很清楚自己立场的公主露出了苦笑。
「我只是父亲的工具。不如说我受点伤才更有利一些吧。」
听到她辛辣而现实的话语,拉扎尔好像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他顾虑到立场而闭上了嘴。奥斯卡则替发小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这么说来,对塔尔维加王来说,小女儿只不过是个诱饵。
所以才让她一个随从都不带地留在堡垒里。如果有其他国家的人伤害她或者对她出手的话,他就想以此为由头使得外交上更加有利一些。
这样对待亲生女儿的塔尔维加王让他有些恶心,但明知这些却又独自忍耐着的斯塔西娅也有点不太对劲。
或许是明白了奥斯卡的想法,斯塔西娅重新端正姿势,美丽地微笑着说道。
「请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既不可怜也没有什么问题。我是在自己考虑之后才听从父亲的。如果对国家有好处,我也很乐意把自己交出来。」
堂堂正正的骄傲态度。
她的高洁之处让奥斯卡略感赞佩。比起只懂谄媚的两个姐姐,她才更像个王族。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对她所选择的「使用自己的方法」感到惋惜。
「有觉悟是件好事,但我认为用在这种地方就有些没必要。这也太没价值了。如果谁都不帮你的话,我会帮你的。有事告诉我就好。」
斯塔西娅惊讶地睁圆了双眼。那种眼神才更加与她的年龄相衬,奥斯卡忍住了没笑出来。
但他也没准备再多说什么,随即便转身离开。跟在他身后的拉扎尔轻声对他说道。
「陛下,这样有点不太好。」
「什么?」
「什么什么……总之您还是少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会变成麻烦事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主君可能真的没觉得有什么所谓。拉扎尔无力的垂下肩膀。
虽然奥斯卡不知道,但从之前开始缇娜夏就拜托拉扎尔「我在考虑选一个侧妃。如果你知道什么合适的人选就介绍给我。最好是那种能够明白身为王的母亲的立场和职责、精神上比较自立、没有太多野心和功名心、会尊重奥斯卡但又不会太娇惯他、而且不是魔法士的人。如果再多提个要求的话,最好还是不会讨厌我的人。」。虽然这应该是为了让下一任法尔萨斯国王的魔力不会多到无法诞下后代……但拉扎尔说实话并不太想推进这件事。他更想尊重身为自己主君及友人的奥斯卡的心情。
所以,他完全不想认识任何缇娜夏可能中意的女性,又或者是和奥斯卡还算投缘的人。只要他不知道这种人,就不用介绍给缇娜夏。
奥斯卡婚后已经过去四年,虽然有不少女性争先恐后地想要成为侧妃,但没人符合缇娜夏那些麻烦的条件。这件事反而让拉扎尔内心很安逸。也许迟早有一天会因为继承人问题必须迎娶侧妃,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等到缇娜夏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再说。
在这一点上,虽然斯塔西娅还很年轻也不成熟,但感觉上却很接近缇娜夏的期望。
最重要的是她那副硬质和顽固的做派……同以前的缇娜夏有点相似。在她们这种坚毅挺拔的背影的另一面,缇娜夏的是不明真意的微笑,而斯塔西娅则是紧闭嘴唇的挑战眼神。但他觉得其中所蕴含的自傲与孤独,却多少有些相通。
所以奥斯卡才会对斯塔西娅伸出援助之手。
想到这一点,拉扎尔深深叹了口气。奥斯卡好像察觉到了,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累了的话可以先回法尔萨斯。」
「不,没有。没什么。只是老毛病犯了……」
「你没有老毛病吧?」
拉扎尔马上被顶了回来,发出了「唔」的声音。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一言不发地跟上主君。
他们的目的地是会议室。今天应该也有令人厌烦的毫无进展的会议等着他们,但又不得不出席。最近这段时间里奥斯卡经常一副呆然的样子在会议中保持沉默。
拉扎尔忽的从窗户俯瞰外面的庭院,他在那里发现了混在厨房的女人中搬运水桶的斯塔西娅,又轻轻叹了口气。
「——太不像话了!你们再不公开情报的话,我就考虑撤军了!」
在会议上如此大吼的人正是冈杜那的将军。他的这些话早就已经是三国间的共识了。明明说是情况危急把他们叫来这里,但像这样藏着掖着的合作态度也太差了。
但塔尔维加的科兹罗斯国王只是一副你讲得很有道理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很清楚您的想法。但就算突破了魔法防壁,周围还有城墙。比起解决那个问题,不如直接从有城门的正面进攻更容易。」
「你一直这么说,但已经三个星期都没有攻破大门了!干脆转移到内部或者想点其他办法,说不定一口气就能解决了!」
「无法从正面攻入的责任并不在塔尔维加吧。就算转移进去,里面街道的空间也不大。不光无法一次性调动全部大军,还可能会危及城内身为人质的平民的生命吧?」
他言外之意是指攻不进去是进攻方式的问题,门桑的将军听到他的话气的满脸通红。
——围攻拥有坚固城墙和城门的城市,本就对进攻方压倒性的不利。
虽然出城的士兵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只要他们紧闭城门,从上方进行箭矢攻击的话他们也很难前进。就算想使用火攻,城里也还居住这塔尔维加的人民。
拖得越久,位于城中的库尔西亚军队也会获得越多来自于本国的补给,力量也会增加。因此并不能因为目前的胶着状况而放弃。
对于每天重复这些没有建设性的会议,奥斯卡感到越发厌烦。
虽然塔尔维加玩弄诡辩又不肯公开信息,但真要说是否一使用魔法就能成功完成镇压,并非魔法士的他也无法判断。差不多该从城堡里叫几个优秀的魔法士过来,自己研究一下战术了。譬如多安,他聪明又能干,如果要喊人过来,他应该很胜任。
当然,最出色的魔法士肯定是缇娜夏,但他想尽量避免在与其他国家,特别是与大陆之外的国家战争中出现魔女。他是法尔萨斯的王妃。如果发挥出太过强大的力量,又被他国刁难的话,就太不愉快了。
或许是不知道奥斯卡心中所想,门桑的将军这次将话题的矛头指向了他。
「那要不把法尔萨斯的王妃殿下喊来怎样?如果是那位魔女,应该可以眨眼间毁灭整个城市吧?」
听到这句话,塔尔维加王的笑容也有些发僵。
虽然作为威胁的效果很好,但自己的妻子被人说地像是无差别破坏兵器,奥斯卡显得十分不快。
看到他精悍容貌中流露出的不快感,门桑的将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奥斯卡只对脸色苍白的将军随意的回了一句。
「那个现在负责我国政务。把她叫过来的话我就必须回去。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能应付得了她?」
「……」
奥斯卡环视着沉默的众人,在内心吐了吐舌头。
最强的「苍月魔女」这一称号,就足以让不认识她的人感到畏惧。
如果缇娜夏在场的话,肯定会抱怨说「请不要把别人说地像是炸弹一样。」,但这种程度的小小报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门桑的将军气势为之一挫,沉默了下来,会议在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建议的情况下结束了。
奥斯卡回到房间,将法尔萨斯诸人召集至用作等候室的那个房间。要塞都市巴尔阿斯及其周围一代的地图正摊开在桌子上。
「库尔西亚的船是靠在面朝大海的峭壁这边?」
「是的,但那里并不是能够停靠船舶的地方。他们把船停在稍远的地方,然后用魔法把人员和物资运到要塞中。」
「要塞四面都是城墙或者悬崖,真麻烦……无法了解里面的状况也很让人痛心。不知道增加了一些什么军备。」
「从敌军身上看,虽说大陆不一样,但文化上却并没有那么大差异。」
「毕竟不是完全没有交流,应该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而且对面要是有更先进的军事技术,也犯不着继续笼城。」
奥斯卡的手指划过地图中的道路。
城堡周围的居住区和通向要塞的地图倒是公开了。只要能穿过城门,大路就可以直通城堡。虽然途中还必须绕过一些沟濠,但并不构成进军的障碍。
不如说除了大路之外都是一些错综复杂的小道,并不适合调动大军。在这一点上,塔尔为佳的科兹罗斯王说的话倒是挺有针对性的。
王身边的将军迦珍扭头说道。
「话虽如此,但科兹罗斯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这样下去只会使其他国家对他的印象变差,敌人的占领也仍在持续。我觉得对他完全没有好处……」
「说不定是为了让三国的人疲惫。」
「不会吧……」
迦珍想要一笑了之,但不由僵住了。
门桑、冈杜那、法尔萨斯三国虽然并没有派来很多军队,但也有数万人。指挥官中也多是要人或者王族。如果科兹罗斯的目的是掌握三国的军事情况或者削减他们的实力,甚至是想要杀死王族的话,那事情就有点大了。
看到迦珍脸色发白,奥斯卡苦笑。
「开玩笑的。就算能让三国疲惫,但以塔尔维加的实力也做不了什么。就算他能对付一国,但同时就会被其他两国击溃。」
虽然奥斯卡以这种说辞让臣下们安心,但他自己却没有舍弃这种可能性。
——确实,仅凭塔尔维加是无法与三国相提并论的。
但如果不只是塔尔维加呢?
奥斯卡摇了摇头,把即将生出的小小疑虑先放在一边。
「先探探里面的情况……然后把他们的头领干掉。如果能继续镇压的话应该就能快些解决吧。」
他向臣下们发出指示。
「我想在一个月之内回去。」
听到主君小声嘀咕的真心话,他们苦笑着低下头,为了完成各自的任务离开。
※
无论何时都要挺起胸膛,绝不泄气。
这是她对自己的信念。这与自己的出身或者与他人的对比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母亲是个虽然没有身份,但却十分骄傲与温柔的人。所以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率直得活着,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只要把精力集中在这一点上,就没什么可痛苦的。本应如此。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攀上关系的,但别以为你有那个资格!」
被大自己三岁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这么说,斯塔西娅不由苦笑。
看来前几天在走廊里与法尔萨斯国王遇上,还说了几句话的事被人看到了。她的二姐十分喜爱奢华,早就彻底被容貌端正的大陆第一大国的年轻国王迷住了。虽然对方完全没理睬她,但她有事没事就会缠上去。
他对二姐不假辞色,却和地位不如她的妹妹愉快交谈。
姐姐一脸不快,似乎觉得正被苦笑着的斯塔西娅瞧不起。她满脸通红地举起手,轻轻的耳光声在庭院中响起。
「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个妾生子!」
愤怒的声音在后院中回响。
但斯塔西娅并没有摸自己被打的脸颊,只是重新转身面向她。
表情从她脸上消失,她眯起鸢色的眼睛盯着微微颤抖的姐姐。
「姐姐您不是也没认清自己吗?那位大人可是有一位美得没边的王妃哦?」
「王妃?魔女当王妃这种事只会惹人发笑!」
「这与她是魔女还是别的什么无关。只要那位大人选择的是她就足够了。就算姐姐您再怎么贬低她也没有用。」
「你在说什么鬼话……!」
姐姐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再次举起手。
但斯塔西娅既不胆怯也不害怕。看到异母妹妹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姐姐最终没有扇下举起的手,就这样转身离去了。她拖着长裙的下摆消失在堡垒中。
斯塔西娅目送着她的背影,终于喘了口气。
——这种程度的迁怒,从她懂事起就已经习惯了。她完全不会受伤。
但现在……她却微微有些郁闷。她明白其中的理由,因为她对姐姐说的那番话,多少也伤害到了自己。
初次见面的法尔萨斯国王完全没有在意她妾生子的身份,也没有从外表上考量她的价值,只是理所当然似的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她会憧憬着那份毫不犹豫的强大,或许也是半必然的吧。毕竟至今为止,在斯塔西娅的周围虽然有同情她遭遇的人,但却从没有过拥有足够力量能帮助她的人。
这也是当然的。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做,不应向别人撒娇。所以她一直努力地活着,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弱点。
但他,却对帮助别人这件事本身不抱有任何疑问。只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由对这件事怀抱起不合身份的期待,这让她有点讨厌自己。
拥有他那种力量的人,帮助斯塔西娅或许和帮助镇上的孩子没有区别吧,她也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做。但以她麻烦的身份却无法单纯天真地为此高兴……她很清楚这种现实。
如果自己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就应该会想要侍奉他,为他工作吧。
然而,虽然只有一半,但既然身为王族女性,想做到这一点很难。而且斯塔西娅既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也没有进行过王族应有的学习。她只被允许看点书、帮助在周围做辛苦活的人,以及听听他们的话。
所以,除了这具年轻的身体以外,她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物。一想起这个现实她就有些忧郁。就算法尔萨斯国王想要帮助她,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回报他的东西。
他引人瞩目的眼神,以及让周围服从于他的强大。
他的这种鲜烈感会自然地让人聚集在他周围,为了他而行动。
但自己只能从远处看着那个圈子。那种人的存在实在过于耀眼,让她难以靠近。她很清楚这种感情与自己并不相称,但却不由得有些心痛。
斯塔西娅对感情的动摇感到一种自我厌恶,微微拉下了肩膀。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你的脸颊有点红哦。」
「欸……」
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斯塔西娅回头看去。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只要看向他蓝色的眼睛,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她屏住呼吸。
奥斯卡微微歪头比较着她两侧的脸颊。
「好像有个手印,发生什么了?」
「没,没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这是女人的手形吧?」
或许是想要比下大小吧,他随意地向她伸出手,斯塔西娅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奥斯卡的手在碰到她脸颊前停了下来。感觉这种距离反而会让自己的脸更红,斯塔西娅退了一步,用手遮住自己的双颊。
「陛下您怎么在这里?」
「散步。今天好像不用出阵,反正也没有工作,我有点闲。」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自嘲,也许是对身处毫无进展的事态中的自己感到有些呆然吧,他抓了抓额角。
「反正也肯定是你的某个姐姐打了你吧,没必要默默承受,避开就好了。」
「我反射神经还没那么好……」
「你肯定是故意等着被打,感觉你会这么做。但这样只会更惹她生气,所以被打反而亏了。」
「那是……」
总觉都得被他看穿,斯塔西娅抬不起头。
这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但又让人想要逃开的距离。虽然她一直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但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心里某处有着一些期待,她不禁咬紧嘴唇。
——干脆说清楚算了。
让他说出自己完全没有价值,对自己完全没兴趣就好。
那样会轻松很多。她想要明确这件事就是和路边迷路的孩子打招呼差不多。
「……那个。」
「怎么了?」
斯塔西娅放下按住脸颊的手,抬头看了看那个男人。他正微笑着俯视斯塔西娅。
他的眼神很温柔。被那样看的话很容易误会。或许自己有什么价值,或许他不会把自己当做无用的人,自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不可能。看清现实吧。
斯塔西娅下定决心准备开口,但在她说出重要的话语之前,传来一个呼喊他的声音。
「陛下!」
「杜安?怎么了。」
一位看上去像是魔法士的男子跑了过来。他确认了奥斯卡和斯塔西娅后行了一礼,再次向主君私语。
「有些事要……」
「我知道了。……对了,杜安,你能做出冰块么?」
「嗯?我能。」
「那就做个大的冰块吧。」
虽然对王的话感到些许疑惑,但杜安仍旧咏唱起来,在手中产生了一个冰块。奥斯卡用别在腰间的布将其包了起来。
「好了,冷敷一下吧。不然这么漂亮的脸就太可惜了。」
这么说完,奥斯卡把冰块交给斯塔西娅,便在杜安的陪伴下回到了堡垒中。
斯塔西娅目瞪口呆地目送两人,随后像是失去力气似的蹲在原地。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想说的话,也没能听见想听的话。
但她却感到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温暖,她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冰块上。
与重臣们结束了一个小时左右的会议后,奥斯卡回到了自己在堡垒中的房间。
不用说塔尔维加,这个计划连其他两国都不知道。这是只有法尔萨斯知道的,即将开始的计划。
「能顺利就好……」
奥斯卡呼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突然看见房间的中央出现了一阵扭曲,立刻把手放在了阿卡西亚上。
瞬间后一位魔法士转移到那里。她摇晃着长长的黑发落地,看见奥斯卡后露出了笑容。
「好久不见?」
「缇娜夏!」
光泽的黑发、深邃的黑色双瞳。拥有奇迹般美貌的他的妻子就在那里。
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能见面了。他不由得跑上去想要抱紧她。
但在那之前,缇娜夏已经飞扑进奥斯卡的胸前,她微微飘起,吻了吻他的脸颊,他笑着紧紧搂住了那具纤细的身体。
「怎么啦?」
「有个挺紧急的文件……我自己无法判断,就把它带来了。你看起来挺累的嘛。」
「我也没做什么哦。」
「你脸上写着不满意。」
她带着淘气的笑容这样说道,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文件。
他简略地看了一下,好像是城堡外的居住区里发生了与宗教相关的纠纷。
虽然法尔萨斯国内的信仰是自由的,但大多数人都信仰以艾迪亚神为首的自古以来的诸神。在宗教这种敏感的问题上,并非法尔萨斯出身的她的确难以下判断。
奥斯卡做出一些指示后,她点了点头。他把美丽的妻子放在膝盖上,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黑发。缇娜夏露出了像猫似的陶醉笑容。
「这边情况怎样?好像挺棘手的。」
「敌人也弄不太清楚,我方也无法信任,所以很不愉快。」
「对方是来自其他大陆的国家吧?」
「好像是,你以前去过那里吗?」
「自从有一次和露克芮札去了南方的小岛之后,我就吸取教训没再去过其他地方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同行者的名字和妻子略显苦涩的表情上也能大致察觉。奥斯卡没有继续深究,转而开始与她讨论正在暗地里进行的计划。
她大致听了一遍后,用手指抵着下颚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挺有意思的嘛。虽然可能有些危险,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不想伤害到要塞里的平民,你觉得呢?」
「这种细节只有开始后才能搞得清,要借用一下我的精灵吗?」
「也是……那就借给我两个,可以么?」
「当然。」
原本那些精灵的契约也已经转移到法尔萨斯王室。虽然缇娜夏是他们的主人,但危急时刻奥斯卡也有相应的权利。她在精灵中选出两人,对他们下达命令。奥斯卡的耳中也听到了遵命的回复。确认这一点后,缇娜夏露出了花朵似的笑容。
「其实也可以让我把整个城门炸飞哦。」
「别这样,要是让我赔偿可就麻烦了。」
「也是呢。而且我最近魔法的状态不太好,搞不好控制不住。」
「怎么回事?要是把整个城市都炸飞的话我可赔不起哦。」
奥斯卡用玩笑回应了妻子的玩笑话,随后吻起妻子,从额头到眼睑,到脸颊,到嘴唇。
缇娜夏的暗色双眼缓缓流露出荡漾的神色,但她却有点顾虑似的说到。
「那个,我得回去了……」
「难得来一趟,急什么。」
「因为是紧急文件,拉扎尔还在等我。」
缇娜夏说出了随从的名字,他与杜安交换,已经回到了法尔萨斯。但奥斯卡却不肯放她走,他撩开她礼群长长的下摆,抚摸着她白皙的双腿轻声说到。
「晚一两个小时也没什么。让他去玩一会儿。」
「要是消耗太多的话早上就起不来了……因为你不在,我可是每天努力起床。」
他从白色的耳垂慢慢吻向脖颈。缇娜夏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闭上了眼睛。有段时间没有碰触的光滑肌肤温暖得像是要让他融入进去一样。只要一碰触到她,那些烦恼就完全不用在意了。如果她每天晚上都能来,这种不合理的远征他完全可以再忍受个一年左右。
奥斯卡爱怜地触摸着她,但这时却响起一阵敲门声,他抬起头。
「怎么了?」
「斯塔西娅小姐来了。」
听到那个名字,缇娜夏歪了歪头,奥斯卡则皱起了眉。他隔着门问外面的从者。
「有什么困难吗?还是要商量什么事?」
「没有,说是要向您道谢,以及有话要说。」
「…………」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困扰表情,缇娜夏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
「怎么了吗?」
「没有……」
难得看到他会犹豫。而且恐怕还是私情方面的原因。魔女轻轻地漂浮起来。
「我先离开一下?」
「不用。让她进来吧。」
缇娜夏落在奥斯卡身后的地板上,几乎同时满脸紧张的斯塔西娅也走了进来。斯塔西娅一察觉魔女的存在,便睁圆了双眼。
缇娜夏饶有兴趣的看向那双鸢色的眼睛。
斯塔西娅被她带着无形引力的暗色的双眸所虏获。
奥斯卡注意到斯塔西娅像是着迷了似的愣在原地,回头看了看王妃。
「好了,缇娜夏。」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
魔女这么说完,便露出了笑容。奥斯卡面露苦涩的介绍起自己的妻子。
「这是我的王妃,你应该听说过她的情况。」
「嗯,是的。我知道……非常抱歉打扰了。那个,我想把您的布还给您……」
「其实也不用还我。你随便放在那里就行。」
王用尽量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斯塔西娅脸色有些苍白。她低下头说了句「我先告辞了。」,将布放在了门口附近的架子上就出去了。
门关上后,缇娜夏再次浮上空中,倒转过身体看着丈夫的脸。
「介绍一下吧。」
「……她是塔尔维加的第三公主,因为是个妾生子,所以一直早到冷落。」
「你其实不讨厌她吧?」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像是被安排了不乐意的作业的孩子一样,奥斯卡撇过头去。但缇娜夏用双手夹住他的脸扳了回来。大大的黑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是刚才束缚住斯塔西娅的眼神。
充满力量,拥有意志,孕育着期待的眼神。这是魔法士经常会有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
「因为你不讨厌她,所以发现她对你有些情意后,就觉得这样不太好是吧。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女性对你的执念只会让你觉得很烦。」
「这个话题要持续到哪里?」
「请好好给我介绍一下。我想要了解她。」
「缇娜夏……」
奥斯卡认为这个趋势有点不妙。
她会对人类产生兴趣这一点并不稀奇,如果有她中意的人,她还经常会出手帮忙。
但这次却是「经由丈夫对斯塔西娅感兴趣。」他很清楚这一点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奥斯卡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她一直挺困扰的,也不太好放任不管,所以就稍微帮了下忙。」
他对妻子以外到的人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对于斯塔西娅来说可能有些可怜,虽然他也愿意为她提供一些方便,但她绝不是能与自己妻子相比拟的存在。如果缇娜夏希望,他甚至可以杀了斯塔西娅。
魔女却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我想和她谈谈,还有,请不要像这样特意疏远其他女性。你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吧?用不着故意歪曲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是我被说教……?」
「我毕竟从五岁开始就认识你了。」
「但从二十岁开始才有交流。」
「我完全不介意再有几个侧室的哦。」
「别扯远了。真的不是那回事。」
他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缇娜夏却露出了笑容。她把手从丈夫脸上收回,飘到空中抱着自己的膝盖。
「也不是说现在马上。我也想听听她的想法。而且我们也说好了还要再等一年的嘛。」
「为了不要走到这一步,我还是让你生上一百个孩子比较好吧……」
「啊,我该回去了。所以你赶紧追上她,告诉她『我有话要和她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刚才我看她看得太久了,所以请代我向她道歉。如果害她今晚睡不着的话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啊……」
的确,被大陆最强的魔女一直盯着看,普通人可能真因为恐惧而睡不着。虽然斯塔西娅看起来并不会这样,但或许还是跟她说一下比较好。最好强调一下,其实这就好比被邻家的猫盯了一阵,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如果他再继续推辞的话,缇娜夏很可能会直接去找斯塔西娅。
奥斯卡狠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用只给妻子看的别扭表情说道。
「我知道了,但我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
缇娜夏听到他的话,开心地笑出声。
她留下了一句「我知道哦。」,就像被擦去一样从房间里消失了。
※
斯塔西娅一路不停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上身伏在床上。
——自己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要去见奥斯卡。
她只是讨厌自己一直抱有那种模糊的期望。所以,她想要干脆地斩断那种希望。
然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期望,但或许怀抱这种期望本身就是错的。所以她亲眼看到了事实,这就是她做了与自己不相称的美梦的报应。
他与王妃的那个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和睦的感情。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根本不容其他人插足。虽然她原本就知道应该是这样,但亲眼看到还是很难受。
「……好蠢。」
确认了理所当然的事,还擅自受伤。就像是从正面撞上了眼前的墙壁一样,就像个愚蠢的孩子。
但是——那位魔女真的很美。
不仅如此,她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就像是在森林里初次见到神秘生物一样。虽然这种想法有些失礼不好说出口,但当她被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的时候,就好像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那时,斯塔西娅的确看魔女看得入了迷。
她是个难以理解,不可思议的存在。
应该没有人比那位魔女更适合做他的妻子了吧。姐姐们只要看到她,肯定也会为自己的无谋感到羞愧。
而现在斯塔西娅也正在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眼泪都快流出来。她深呼吸一下,想要让自己颤抖的肩膀镇定下来。
这时,她背后的门被打开,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怎么了斯塔西娅,你在哭吗?」
是姐姐的嘲笑声。感觉到不管自己说什么只会被对方继续回击,斯塔西娅没有抬起头,只是用坦然的声音回答道。
「没有,姐姐,我只是有点头晕。」
「哦,你要小心点啊。」
「好的。」
门随即被关上。如果是平时的斯塔西娅,也许会对难得这么干脆就离开的姐姐感到惊讶,但她现在只是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听见咔嚓的金属声,回头看去。
——有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内,那是门被锁上的声音。
他是前几天找她麻烦的门桑贵族。那个男人面露笑容地用手在背后锁上了门。
面对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斯塔西娅迅速站起,背朝寝床退了几步。
「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公主竟然在这种战争中的堡垒里有个房间,这也挺奇怪的。难道说你也是为了引入他国的武器之一?那被我使用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吧。」
他说的并没有错。
斯塔西娅一开始就是被人伤害用的棋子。
她早就接受了这一点。如果还是不久前,她应该会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使命。
但现在,她却难以忍受被面前这个男人碰触。
「……请不要过来。」
看着男人慢慢靠近,斯塔西娅用手在身后的寝床中摸了摸,迅速拔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剑,摆在身体面前。她面朝那个男人,双手握住短剑。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斯塔西娅都没有权利伤害他国要人。
所以这只能表明她的决心而已。那个男人好像看穿了这一点,鼻子发笑道。
「你压根儿没法伤害我吧?赶紧把那个交出来。」
「不要!」
「从下贱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就别摆出这副高贵的样子了。可笑。」
这些为了侮辱和伤害别人的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
听到这些话,她只会觉得「虽然母亲没有任何身份,但绝不是应该被侮辱的人。」。但不管斯塔西娅怎么想,人们仍旧会继续喧闹着向她扔来石头。这些事将会伴随她一生。
握着短剑的手有些颤抖。无力感瞬间涌起,她的手失去了力气。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男人把短剑从她手中击落。他的手毫不客气得抓住了斯塔西娅的下巴。
「别让我多费劲,乖乖听话。」
斯塔西娅因疼痛皱起了脸。他曾说过的「最好大声喊一下。」这句话在脑中复苏。
但就算大喊,又有谁会来呢。
没人会来。姐姐应该正在嘲笑她,而他则和心爱的妻子在一起。
就算寻求帮助,她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到任何地方。
所以……如果要抵抗,就必须自己来。
男子粗暴地把斯塔西娅摔在了寝床上。但她仰面倒在床上的同时,使劲想要甩开扑上来的男人,她的手重重的敲中了男人的眼睛。
「痛……!」
「出去!我!绝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就算被暴力对待,她也要反抗到最后。绝不能屈服于那些向自己扔来的石头。
她要连同已经去世的母亲的份一起活下去。为了不让自己讨厌自己。
男人的脸上满是愤怒。他毫不客气的挥起拳头。
斯塔西娅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
但在冲击向她袭来之前,房门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
两人不由把视线转向那里,却发现快要坏掉的门锁又被追加了一击,房门被粗暴地踢开。
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人,看了看斯塔西娅以及和她缠在一起的男人,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打扰你们了吗?」
「你,你这家伙……」
「能直接用你这家伙称呼我的,就只有亲人、魔女和最上位魔族。你是里面的哪一种?」
奥斯卡自傲得说着走进房间,他抓住男人的手臂轻轻地把他从斯塔西娅身上摘了下来。看着在恐怖和失神间摇摆的男人,他嘲笑道。
「别做这种无聊的事,让人很不愉快。」
面对能让人停止呼吸的威圧感,男子连一句狠话都没来得及说就从房间里逃了出去。对其不屑一顾的奥斯卡则伸出手让斯塔西娅站了起来。她鸢色的眼睛微微颤抖。
「为,为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就过来了,但站在房门外的你姐姐的样子有些奇怪,所以就。还有,刚才不好意思了。没认真听你的话。」
「不……没有……」
想要道谢,但斯塔西娅的眼睛里马上充满了泪水。
她很害怕。很不甘心。羞得讨厌自己。
但她也不想一直这样。
咬紧嘴唇,她没有漏出呜咽声,而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谢,谢谢您帮了我……」
他遵守了他的诺言,就算她没有大喊,他也来了。
所以——她必须现在说出口。
面对自己混乱的感情,斯塔西娅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随后,她怀着从齿缝间泄露出来的热度,抬起了头。
「我……我可能,喜欢您。」
奥斯卡略显困扰的皱起眉头。那个表情和刚才在他房间中见到的一样。看到他的样子,斯塔西娅不由感到「糟了」,一阵后悔。
但比起后悔,现在自己还有想要说出口的事。
「或许,这只是因为我讨厌无力的自己,又想要改变现在的状况,但却什么也做不到……正因为我是如此软弱,所以才会憧憬您。」
只要拜托他,他一定能把自己带离这里吧。
但那样是不行的。她讨厌带着那样的软弱和愚蠢来依靠他的自己。
如果要把这称之为爱恋——那也太肤浅了。
斯塔西娅没有擦去流下的眼泪,只是看着他,面向前方。
「我既无力又愚蠢。但我不想就这么停留在这里。所以……我会再多努力一些,为了好好面对自己的软弱……」
为了能有一天回忆起自己曾经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她不想蹲下逃避,想要挺起胸膛,想要获得足以让自己继续前进的知识与自信。
斯塔西娅擦去脸上的泪水。
「抱歉突然这么说……我并不想让您为难。」
「没什么。」
奥斯卡说完,便取来一把房间里的椅子让斯塔西娅坐下。她坐下之后,奥斯卡拉开一些距离站在她面前。
「抱歉,让你觉得我很为难,这只是我这边的问题。」
他苦笑着这么说,那副模样看起来比平时更年轻一些。但奥斯卡很快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还有,虽然你可能的确很无力,但我认为你并不愚蠢。你的精神以及高洁之处都是一种美德。你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活出了王族应有的模样。所以我觉得,如果你周围的人无法回应你的这份努力,那我可以回应你。」
他之所以会伸出自己的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并不是因为有多么重视她——但这句话却传达到了斯塔西娅心底。
奥斯卡注意到了,他注意到她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之处而付出的努力。所以他才会温柔以待。斯塔西娅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讶异的神情,泪水也再次渗出。
「虽然……这种想法与好意不同,但我也觉得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如果你觉得我对你太过干涉的话,我想大概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妻子还不曾与我认识时的以前的模样吧。」
「王妃殿下以前的模样?」
那位美丽的魔女与自己能有什么共同点?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中露出了疑虑,奥斯卡笑道。
「在比现在的你还要小的孩提时代,那家伙也经历过很多事。如果她能顺利度过那些,独自成为一个年轻的女王的话,我想她可能会和你有些像吧。会成为一个不依赖任何人,永远强大的女王。嘛,虽然她并没有变成那样,只是从那时起一路活过四百年来到现在。」
奥斯卡轻声笑了笑,但他的目光中满溢着对妻子的爱意。
或许对他来说,斯塔西娅只不过是个能让他想起自己没能帮助到的过去的魔女的少女。
虽然斯塔西娅觉得自己与那位王妃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既然她的丈夫都这么说了,或许的确有一些地方相似吧。
年轻的国王豁达得说道。
「所以你也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改变自己。如果为此需要帮助的话,我会帮你的。还有缇娜夏好像也有话想跟你说。」
「欸……」
「啊,不,不用害怕。她只是对你有点兴趣。刚才那次你也只需要当成有只猫隔着窗户在看鸟就行了。她不会袭击你的,不用担心。我小时候第一次遇见她时也被她那么看过。」
奥斯卡略显慌张得补充道。
听到他的话,斯塔西娅不由想起了那双暗色的眼睛。
——真的是非常漂亮、美丽的生物。
她差点被那双眼睛所吞噬,但在魔女看来只不过是紧紧盯着有趣的小动物看而已吧。斯塔西娅不由得噗嗤一笑。
「我不害怕。而且我也……想和那位聊一聊。」
能和他的王妃聊一聊的话,自己小孩子似的恋情也可以随之结束了。
然后,自己就可以握着其他东西继续前进。
斯塔西娅一边用手指止住自己的眼泪,一边对还未曾相见的未来的自己……感到些许期待。
※
月光照耀着风平浪静的大海。
一名男子从城堡的露台上眺望悬崖下方,他在黑暗的海中看到了一艘船,点了点头。
应该是之前有过联络的本国送物资来的船只。他指示部下把转移门开到船里。
他们通过转移门来到船上开始搬运食物和武器,确认了所有的物资之后,男子为了向主君报告而回到了城内。宁静的高扬感散发在夜色中。
至今为止胶着的战况,到了明天应该会为之一变。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个多么广阔富饶的大陆,但今后应该会慢慢品尝到吧——这种野心充满了整座要塞,在战况转换的前夜,满是士兵们的热气。
正在运入粮食的仓库的阴影中,有一个不溶于这股热气的男人叹了口气。
「陛下还真是提出了麻烦的方案……魔法士又不是盗贼。」
「别唠叨,赶紧干活。」
「好好。」
男子与少女这么说着,消失在阴影之中。
而要塞之中,还没人发觉他们两人的存在。
※
斯塔西娅被奥斯卡救了之后,拒绝了他对于「在我们那边给你准备一个房间吧」的提议。
这里是塔尔维加的堡垒,而他只是个别国的人。她要是继续依靠他,就要失去自己的立场了。
所以与他道别之后,斯塔西娅准备去与她关系比较好的厨房的女人们住的房间,但途中却被父王叫了过去。站在父亲的房间前,斯塔西娅内心有些沉重。
——难道是刚才逃走的门桑贵族对他说了什么?
但就算他想说些什么,奥斯卡的地位也明显更高一些,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他已经正面回应了自己支离破碎的憧憬,这对她而言就足够了,她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回报。
斯塔西娅隐藏起自己带着些倦怠的充实感,毅然端正姿势,走进打开的房门。
父王背对着她看着夜晚的窗户。窗外远处亮起灯火的地方,就是要塞都市巴尔西亚。
「我来了,父亲大人。」
「你来啦。」
父王将视线从窗外移回身旁,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件白色的奢华礼裙。她的父亲指了指显得十分异样的那件礼裙,说道。
「这是你的。」
「……哎?」
这件华丽的白色礼裙怎么看都是一件婚纱。但斯塔西娅并没有出嫁的计划。难道是那个门桑贵族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如果不是的话——
虽然她心中有一瞬间也曾涌起「是奥斯卡吗?」的期待,但这不可能。不会有人为侧妃举行婚礼,而且这件事刚刚才与他谈过。
或许是不知道女儿复杂的内心,塔尔维加王科兹罗斯笑道。
「仪式是明天。今天会给你准备房间的,所以你不许离开这里。也不能和任何人见面。」
「明天……对方是谁?」
「见面就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父亲的话语中并没有关心的意思,只是让她什么都别问,也不许她违抗。
斯塔西娅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耸拉下来。
——到刚才为止还确实充满自己内心的温暖心情,已经不知消散去了何方。
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什么都无法明了的她向父亲低下了头。
随后,斯塔西娅便被锁进一间小房间里,睡了过去。
※
要塞都市城门前的小冲突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库尔西亚王子阿卡斯特从城堡的窗户中眺望着那个情景。
天气虽然不是很晴朗,但应该不会下雨。对于婚礼来说是无可非议的日子。
阿卡斯特微微笑了笑,随后离开了窗前。
他的祖国位于遥远大洋对面的东方大陆。
库尔西亚从那里远征来到了这边的大陆,他们占领了要塞都市,对塔尔维加充分展示自己的力量后提出了一个交易。
——两国结为姻亲,并以不损害塔尔维加为条件,让他设法削弱强大的三国的力量。
如果能杀死三国的王族的话就更好了。特别是对于还没有诞下继承人的法尔萨斯,如果国王一死,多少会出现一段真空期。
而库尔西亚将与塔尔维加一同获取这片大陆的霸权。
通晓这边大陆情况的塔尔维加,以及在东方大陆也拥有数一数二军事实力的库尔西亚两国联手的话,这将成为可能。如果还有其碍事的国家,只要与他们结盟或者毁灭他们就行了。
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漫长战争将要开始,而其第一步就是今天。
阿卡斯特对边上的部下笑了笑。
「如果新娘是个美人就好了。嘛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是塔尔维加的王族就行。」
「开始征服之后,美人还不是任您挑选。听说法尔萨斯的王妃也是绝世美女。」
「哦?安慰一下失去丈夫的王妃也挺不错的。」
身穿正装的他笑了笑。很快侍从就走进来告诉他新娘已经到了。
阿卡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新娘正等候着的大厅走去。
要塞深处的大厅并不大,但用来举办婚礼也足够了。高高的天花板描绘出漂亮的弧线,阳光从镶有彩色玻璃的窗户射入。等间隔排列的木质长椅上,有八成坐着库尔西亚的士兵,剩下两成则是塔尔维加的重臣们。
决不屈服的鸢色眼睛。看到其中静静燃烧的意志之光,阿卡斯特的心情很不错。
——是个美丽的姑娘。而且心气很高。
虽然顺从的女人也不错,但暴烈一些的也很有意思。
「从今天开始,你即将要侍奉于我。」
少女没有回应他的低语声。阿卡斯特毫不介意地抓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
他的脸就这样靠了上去,但斯塔西娅没有闭上眼睛。只是直直地瞪着他。
阿卡斯特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想要吻上少女……但却没能实现。
他的身体突然被什么东西吹到了观礼的人群那边。
「…………?」
在空中转了一圈摔在地板上,阿卡斯特想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起,他的新娘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陌生男子身穿魔法服,耸了耸肩厌恶地说道。
「虽然这应该是陛下的戏份,但也没办法了。毕竟他让我妨碍你们的同盟。」
「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现身吧?这负担对你太重了。」
男人的身边站了一位红发少女,她杀气腾腾地望着观礼者们。男人像是要保护新娘一样站在她身前,笑道。
「也不是,其实我也差不多习惯这种情况了。要是两位陛下来了,场面肯定会变得更加混乱。——总之,法尔萨斯在此宣布,库尔西亚来的家伙们,可以滚回自家大陆去了。」
听到那个国名,除了两个闯入者外的所有人都愕然了。
突然间这个大陆最大国家的人就越过城门闯到了这里。库尔西亚和塔尔维加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首先感到了吃惊,但很快就嘲笑起只身两人来到这里的他们。
「杀了他们!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城墙上!」
听到阿卡斯特的命令,士兵们纷纷拔剑站了起来。
杜安昨晚对自己使用了不可视魔法潜入了补给船,最终进入城堡。他苦笑着张开了防护结界,随即米拉编织起攻击构成。
看到她手中的巨大构成,杜安皱起了眉头。
「陛下说了不要杀害塔尔维加人。」
「我分不清。」
「从服装或者什么判断一下。」
「真麻烦。」
虽然这么说着,但米拉仍旧重新编织了构成,向迎面冲来的士兵们轰了出去。构成瞬间扩大,化为数十个光球将那群士兵一个个打飞。杜安露出呆然的表情。
「结果还是把他们全部打飞了吗?」
「我不是手下留情没杀死他们吗?」
「你们都是魔法士!但两个人孤身前来也太鲁莽了!」
「鲁莽?开玩笑。我一个人就能杀光你们所有人。你们给我记好了,法尔萨斯还有像我一样的……魔族?」
米拉弹了弹手指,刚才说话的男人瞬间便被折断了脖子而死。
那个拥有压倒性的力量,连位阶都不同的存在让现场陷入了恐慌。
推到墙边的塔尔维加王科兹罗斯脸色苍白。
「铎洱达尔的……法尔萨斯王妃的精灵!这么说魔女也来了?」
「缇娜夏大人很忙的。没可能来吧。」
「所,所有人!把这两人赶出去!」
但国王的喊声只是徒然,观礼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击晕。
但就在这时,大厅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塔尔维加的几名士兵跑了进来。科兹罗斯以为是援兵来了刚露出开心的表情,但听到他们的报告后却露出了茫然若失的表情。
「法尔萨斯军已经攻入街道和城堡了!这样下去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
「你说什么……?」
「把我们的陛下卷进来就会变成这样啦。」
杜安嫌麻烦似的低声说道,向科兹罗斯放出了拘束用的构成。
奥斯卡从最初开始就计划在这一天攻陷要塞都市。
在计划中他准备让侵入其中的杜安和米拉探明城内的兵力与部署后,向外面打开转移门,将士兵们带进去。
同时奥斯卡和那克则登上悬崖,用阿卡西亚打破魔法防壁进入城下的街道,然后再让精灵打开转移门链接外部和内侧。
逐渐进入要塞的法尔萨斯军在同时发动进攻,分为压制城堡内和从内侧打开城门两部分。虽然没想到他们会举行婚礼,所以比预定更早一些的时候出来了,但计划的进展很顺利。杜安抚了抚胸口。
他回头看向楞在原地的新娘。
「你是塔尔维加的公主殿下吧?如果对法尔萨斯有敌意的话,我会拘留您,但您的生命会得到保障。」
「不……我没有敌意。感谢陛下。谢谢……」
看到女儿明显露出的安心表情,她的父王喊道。
「斯塔西娅!难道你已经和法尔萨斯国王私通了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没有这回事。别说的太过分了。」
奥斯卡手提鲜血淋漓的阿卡西亚走了进来,杜安向他低下头。国王则慰劳着这次的两位功臣。
「你们俩都辛苦了。城门已经打开,只剩压制了。」
法尔萨斯的士兵们也跟着他冲了进来。奥斯卡下令将昏厥的塔尔维加人与库尔西亚人分开,随后看向穿着婚纱的斯塔西娅。
「你这副打扮很有意思嘛。」
「那个,这是……」
「你,这个……死吧!去死吧!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我要把你拿去喂狗!」
科兹罗斯半是疯狂地喊叫着,斯塔西娅的身体颤抖起来。鸢尾色的眼睛染上了悲伤。
看着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的斯塔西娅以及她的父亲,奥斯卡叹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
「科兹罗斯王,你还是别再开口比较好。塔尔维加并没有和库尔西亚结盟,你们父女只是被绑架,然后被救出,就这样吧?」
蓝色的眼睛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但只有语调还是温柔的。
科兹罗斯听到这句话后目瞪口呆,但或许是领会了法尔萨斯的意图吧,他接连点了好几次头。
——奥斯卡打算按照塔尔维加从一开始就没有背叛来处理这件事。
他希望只追究库尔西亚的责任,在显露出力量的差距后,让他们从今后不敢再次插足这片大陆。而在这之后,被放过的塔尔维加将被默认置于法尔萨斯的监视之下吧。
在这无聊的结局中,科兹罗斯王半是崩溃的坐在了地板上。
米拉把库尔西亚王子丢到他回程的船上之后,回到了大厅中,这时倒在大厅里的晕厥的人基本都已经被收拾走了。
斯塔西娅走到仍旧跌坐在地上的父亲身边,像是想要安慰他似的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但父亲却甩开了她的手。
「即使你什么都没做,我也不会收回刚才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以后也不会再承认她是自己女儿了。
被实际上切断父女关系的斯塔西娅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她一直都想以自己的方式为了国家,为了父亲而尽力。但父亲的软弱与她的高洁却产生不和……最终使斯塔西娅失去了容身之所。虽然她并不执着于自己王族的身份,但就这样被自己唯一的血亲抛弃,她还是很难回应。
但斯塔西娅还是咽下了自己的感情,向父亲低下了头。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养育之恩。」
科兹罗斯没有回应她。
斯塔西娅拉起白色礼裙的下摆站了起来,朝着大厅的出口走去。
奥斯卡向着她的背影说道。
「你要去哪?」
「……我的母亲也是旅行歌姬,那我做同样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靠唱歌过活可是很不容易的。如果没有把不喜欢的人直接揍飞的能力,可是很麻烦的。」
听到王的苦笑说法,法尔萨斯的臣下们也各自露出苦笑保持沉默。虽然斯塔西娅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仍知道他想要帮助自己。她露出了无力的笑容。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没脸再见法尔萨斯的各位了。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我想依靠自己的力量,试试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或许会被他们认为自己不谙世事,在乱说些什么吧。但她这些气概还是有的。
她要继续向前,不能止步停留。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尽管如此,她仍旧感到稍许不安。斯塔西娅刻意露出笑容,奥斯卡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对她说道。
「你最好学会多依赖别人一些。如果想要学习,就来法尔萨斯吧。我们会照顾你的。」
对奥斯卡这句话最感到惊讶的是周围的臣子们,而不是斯塔西娅本人。除了多安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哎!?」的神情看向国王。刚刚走进大厅的精灵艾尔不可思议的问道。
「怎么?出轨了?」
「没有哦?来我们城堡的话,学习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没问题。有了想要工作的地方就把她送去,有了喜欢的男人就把她嫁去。添一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陛下没这么说的话,我也会提议的。」
杜安面无表情地说到,应该是缇娜夏已经叮嘱过他了。对于宫廷魔法士中「最为警惕她的人」杜安,缇娜夏经常会对他下达一些奇怪的命令。大概已经要求他「帮斯塔西娅的忙。」之类的吧。
而奥斯卡会想把斯塔西娅带回去,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
「斯塔西娅,如果你不讨厌的话,我家王妃想要和你见个面,能来一趟法尔萨斯也算是帮我一个忙了。啊,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在意就好。只要好好拒绝她就不会多说什么的。虽然我会一直被她说。」
「王妃殿下……」
斯塔西娅感觉自己一直忍着的眼泪快要落下来,不由按住眼角。
一直紧绷的东西像是被解开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会毫不在意地向她伸出手吧。她的双手在胸前握紧,屈膝说道。
「我只是个不成熟的人……还请您多多关照。」
离开这个国家,去往一个陌生的西方大国。
在那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能成为拯救了自己的他和那位妻子的助力的话,就好了。
斯塔西娅忍着眼泪低下头。
城外传来被解放的市民们的欢呼声。持续三周以上的攻城战也终于宣告结束。
奥斯卡眺望着窗外广阔的异国街道。
接下来几天应该还有不少事后处理要做。但比起之前不分明的忧郁感要好得多。这些事结束之后,他就能回到有妻子等待着的国家。想起惹人怜爱的魔女的笑容,他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不过他的眼中,还尚未看到未来的情景。
2.滑落的手
「啊,看来一切顺利。太好了。」
缇娜夏坐在法尔萨斯国王的办公桌前,她收到来自远方塔尔维加的联络,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她身旁候着的拉扎尔担心地看着她。
「这样真的好吗?缇娜夏大人。」
「嗯,当然。我和杜安也说了。你把她的事瞒着我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被她这么指出,拉扎尔「唔」的一声僵在了原地。明明被要求了「如果有符合条件的女性请告诉我。」,但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反而正说明了拉扎尔自己也觉得「有可能性」。从者的脸色一变,但缇娜夏却露出了温柔的眼神。
「没什么,她拒绝也没关系。其实谁都一样。国家需要的是王,而周围的人都是王的辅助而已。我也只是其中之一。」
魔女所说的也是事实。
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她代替王处理国家的公务。与魔法相关的问题也采取了同往常一样的处置方式,前几天还去处理了渗透到城都中的神秘禁咒事宜。
而现在就是那件事的结果。
缇娜夏轻轻咳嗽了一下,拉扎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去叫陛下,让他马上回来。」
「不行,不光是塔尔维加,冈杜那和门桑也在那里。如果在事后处理中留下漏洞的话,不知道会被别人做些什么。由奥斯卡处理这些才最让人放心。」
「但是……」
「不行。没关系的。在那个人回来之前我会妥善处理的。」
这么说完,缇娜夏站起了身。她把处理完的文件交给拉扎尔,吩咐了一声「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后,便离开了政务室。她穿行漫长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些暗,太阳也已经落山了。她正要走向寝床,却在中途摇摇晃晃的摔倒。因为她最近一直都绷紧精神,所以出现反作用了吧。
缇娜夏用手撑住地板,足足花了十几秒时间调整好呼吸,像是在地板上爬行一样地来到床边,然后坐在地上靠着床沿。
「还,没问题。」
还有时间。在他回来前。没问题。
这几天大家都在帮助缇娜夏,都想要帮助她。她对此非常感激,所以今后应该不会有问题。虽然她能做的事情很多,但非她不可的事情却很少。这一点是幸运的。虽然最终变成了这样,但今后的事应该不用担心。
「没问题……」
缇娜夏微笑着,想在指尖编织构成。
但就算她想让魔力通过那里,也不能好好地运作。这种感觉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她甚至觉得身体都不像自己的。她现在身上的魔力,就像有一半是属于别人的一样。
缇娜夏忍着涌上的恶心感消去构成,重新编织了一个。
——还能坚持。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到时间的宝贵。她甚至觉得在塔上度过的几百年时间都是在浪费时间。
但是,她现在拥有更为重要的事物。
所以她还要挣扎。不管是滑稽还是难堪,她都要伸出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完成的构成。
魔力无法运转。
她再次重新编织。
昏暗的房间里堆满了碎裂的构成残渣,她被淹没于这幻影之中。
※
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温暖日子,奥斯卡清楚地记得这一点。
事后处理之所以花去四天时间,是因为冈杜那和门桑两国紧紧抓住塔尔维加的可疑行径不放。但继续被留在这里的话就麻烦大了,所以奥斯卡好不容易办法解决了这些问题。
来自东之大陆的库尔西亚士兵们差不多有一半被杀,剩下的一半则被遣返本国。如果杀死王族而被对方报复的话也很麻烦,所以指挥者阿卡特斯王子也经米拉狠狠威胁后被强制遣返。
塔尔维加王科兹罗斯则拿出了斯塔西娅母亲的遗物,包括一些宝石和礼裙,送给了即将前往法尔萨斯的斯塔西娅。虽然父亲直到最后也没有与她交汇视线,也没有对她说些什么,但看到他带来的像是送给出嫁女儿的嫁妆似的东西,她也不由期望他心中仍旧存在一些对她的感情。
「那个,这真的可以么……?」
「怎么了?」
「就是将我留在法尔萨斯城这件事。王妃殿下应该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吧。」
途经几个转移阵回去的路上,听到斯塔西娅这个问题的奥斯卡不由露出苦笑。
「没事,她说希望请你过去。你能住在城里她反而会高兴吧,其实她也挺爱亲近人的。虽然我可能会日子难过一些,但这是我的问题,你不用在意。」
「陛下会日子难过?」
「因为周围人很烦,包括她。」
斯塔西娅自从那次堡垒的房间见到王妃之后,并没有与她再见过面。毕竟缇娜夏忙于公务,这是当然的。
但她还是从魔法士杜安那里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现如今法尔萨斯宫廷的话题。虽然奥斯卡有一位血缘亲近的表兄弟,但那位好像对王权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继承人问题,也就是关于奥斯卡子嗣的问题必定会成为重要的话题,但王妃缇娜夏因为长年停止身体的成长,导致很难怀上孩子,结婚四年后仍旧没有诞下与国王的子嗣。据说有不少人都把这种情况视作一个问题,提出了「至少娶一位侧妃」的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斯塔西娅来到城内后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但关于这一点,奥斯卡和杜安却都表示「缇娜夏不会在意的,反而会期望这件事。」。虽然她还不甚明了王妃的为人,但一想起她那双暗色的眼睛,斯塔西娅也不由觉得「用普通的想法去测度她应该是件愚蠢的事。」
话虽如此,至今从未离开过塔尔维加的斯塔西娅仍会感到不安,这也是事实。
但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法尔萨斯是个美丽的国家」的话,不安好像也稍微变成了一种期待。
他们经过第三个转移阵到达城内。
来到中庭后,臣下们正在两侧列队迎接着国王的归来。他们一齐低头的样子很壮观,让斯塔西娅不由得屏住呼吸。
走在前面的王环顾他们,慰劳众人后有些讶异地开口问道。
「缇娜夏呢?她在哪里?」
不经意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却瞬间让重臣们之间出现了紧张的气氛,是他的错觉吗?
拉扎尔低着头回答。
「缇娜夏大人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我已经告诉她陛下您回来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吧。」
「怎么,身体不舒服?那就让她不用过来。等下我会过去,她好好休息就行。……啊,再给这位准备一个房间。」
「我明白了。」
王离开后臣下们也随之散开,回到各自的工作中。
在女官的带领下离开的同时,斯塔西娅回头目送着国王远去的背影。
王离开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缇娜夏将公务处理得十分完美。
回到政务室,稍微看过那些之后,奥斯卡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够厉害的,干脆一直让她代劳吧。」
国王饱含爱意地开了一个玩笑,但拉扎尔却没有笑,他把沉痛的心情隐藏在毫无感情的双眼中向国王问道。
「陛下,您为什么带她来?」
「你说斯塔西娅?她毕竟无处可去了,有些可怜。」
他继续看着文件这么回答,拉扎尔沉默了一会儿。
但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
「陛下……请您陪在缇娜夏大人身边。」
「嗯?就算你不说,我看完这些也会过去的。」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话呢。难道把斯塔西娅带回来会惹缇娜夏不快?
不过拉扎尔在有关斯塔西娅的事情上一直持否定态度。这个发小一直认为主君的妻子就只有魔女一个,对侧妃的话题一直表现出小小的抵抗心。
所以他这次也只是担心斯塔西娅来了会让缇娜夏的立场变坏吧。奥斯卡从文件中抬起头苦笑道。
「没事的。斯塔西娅毕竟只是个客人。我的妻子只有她一个,我不想改变这件事,也不会让周围人继续唠叨她的。毕竟是我的任性,那些唠叨由我来承受就好。」
一如既往的,他用轻松的口气,以及坚定的意志说出这些话。但拉扎尔没有回应他。
身为他发小的从者深深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说了多余的话,请您忘了吧。」
「没关系,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今天我去缇娜夏那里之后,公务时间也就结束吧。有什么事再跟我说。」
「明白了,我会传达给大家的。」
拉扎尔拿起文件离开了房间。
当奥斯卡知道走出走廊的他深深叹气的理由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
斯塔西娅被带到了法尔萨斯城堡中众多的客房之一,这是一间由王族使用的豪华房间。
她看到自己的随身行李已经被搬到房间里,感到些许惶恐。
斯塔西娅的行礼并不多。但她事先也回答了几个杜安提出的「关于她兴趣」的问题。或许是为了配合她的兴趣,房间里放置着巨大的书架,里面还有不少藏书,每本看起来都很珍贵。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收集到这么多书,让人切身感受到法尔萨斯的富裕。
虽然姐姐们应该会嫉妒她的幸运,但她却无法单纯地像孩子一样为此高兴。对于这些给予她的东西,她必须有所回报。因此首先要找到自己能做的事。
斯塔西娅振作起精神,准备帮忙一起收拾行李。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帮她整理行李的女官打开门确认了门口的人,便深深地低下头说道「王妃殿下。」
斯塔西娅听到这句话不由跳了起来。本来应该是自己去主动拜访的对象竟然亲自到访。斯塔西娅急忙用镜子确认了自己的模样是否失礼。想起那天看到的她美丽的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孩子。
随即她请女官让王妃进到房间里。
缇娜夏慢慢走了进来,看到斯塔西娅后露出了月下花朵般的美丽微笑。
与那天不同,缇娜夏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礼裙。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给人的感觉也有些不一样,今天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位普通的贵人。
平静而美丽,无可比拟的王妃。她的眼睛看向斯塔西娅。
「前几天非常抱歉。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你应该才刚到这里,但我一直想和你打个招呼,不好意思。」
「我这边才是,竟然劳烦王妃殿下亲自前来。我是斯塔西娅?涅尔?贝尔菲西诺?塔尔维加。是个不懂礼仪的远乡人,请多多指教。」
斯塔西娅好不容易回应了她的招呼,但却发觉了一件事。
她知道王妃原本是铎洱达尔的女王,但嫁到法尔萨斯后她名字的末尾应该已经冠上这个国家的名字才对。那为什么她没有把那个名字报出来呢,斯塔西娅略感不可思议。
但这种疑问也在见到她夺人心魄的优美微笑后被瞬间抛在脑后。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太高兴了,不觉间就有些太过兴奋。」
这是一句并不令人讨厌的纯粹的喜悦之语。她不由得感到有些痒痒的,也有些困惑。斯塔西娅有些失措,但总算还是回过神来,请王妃坐在了椅子上。同时让女官准备茶水。
缇娜夏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斯塔西娅。回看那双眼睛就像是要被吸进另一个世界。不能像孩子一样继续呆看她,斯塔西娅低下头说道。
「那个,王妃殿下。听说是您邀请我来法尔萨斯,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她说得很轻松,但却让人感到一些认知上的不一致。斯塔西娅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摇了摇头。
「不是的。那个,我真的只是得到了帮助……并没有什么在这之上的……」
虽然她的确对国王抱有好感,但对成为侧妃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是为了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才到这里来的。
但缇娜夏并不在意斯塔西娅的困惑,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我已经调查过你的事了。包括之前那些事,还有平素你的作为。你很受服侍宫廷的那些人欢迎呢。」
「那也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大家都很温柔……」
「是嘛?我想你是有资质的。」
「资质?」
自己什么都没有,斯塔西娅这么想到,只感到一阵空虚。缇娜夏眯起了暗色的眼睛。
「其实喜欢奥斯卡的女性很多。但里面有很多都是想要『脱离原本的状态,想要改变』的人。那个人拥有改变闭塞现状的能力,所以总是会让别人有所期待。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被他吸引。」
「…………」
「但这种女性会一直期待有人抓住她们的手。就算帮助她们将她们带到了别的地方,就又会继续期待下一次帮助。而当她们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时候,不知为何就会怨恨起奥斯卡。」
还不如怨恨我呢,缇娜夏这样笑道。她的笑容很透彻,让斯塔西娅心中有些难受。
因为斯塔西娅自己也想要「脱离现在的状态。」。但她从没想过,这份软弱也可能最终会伤害到某个人。
「但你并不是这样。你会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也会开始自己想办法。这是来源于你的那份骄傲。所以我觉得你的这种精神是很合适的。」
「合,合适……与什么?」
「与那人身边的位置。」
缇娜夏拿起了端上来的茶水。她的动作流畅的像是舞蹈一样,非常高雅。斯塔西娅不由觉得自己与她完全不同。
「在那人周围的人,都被赋予了自由。一看就能明白吧?正是因此,他们才能发挥自己的能力。这也是他才能做到的。」
的确,从斯塔西娅所见来看,法尔萨斯的人们都有十分大的自由裁量权。所谓开明之治,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但有时候臣下也需要变得无私一些。因为最最不自由的人——就是他。」
不知何时起,缇娜夏又开始用与那天一样的眼神看着斯塔西娅。
她回看缇娜夏的眼睛。自然地说出口。
「缇娜夏大人的意思,是指我有献上无私忠诚的可能性?」
「我觉得你有那个资质。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建议。毕竟其中要有你自己的意志才有意义。」
魔女的话既直白又尖锐,但其中没有谎言。这既不是命令也不是委托,只是直面斯塔西娅。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做的,但仍旧在向她诉说。
困惑与惊讶消失了,思考开始运作。斯塔西娅挺直背脊开始思考。
看到她的动作,缇娜夏突然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这样。」
「欸,欸?您是指?」
「你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一直盯着我不是吗?既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看。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果然是个有胆识的人。」
「那,那个……我完全没有那种意思……抱歉。」
出乎意料的感想让斯塔西娅哑口无言。她没察觉到自己曾经用那种眼神盯着她。当时她只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生物……只是单纯地被那个存在所吸引。
或许那个时候,她们俩可能就像面对镜子一样,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缇娜夏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这可能是个有些过分的建议。所以你拒绝也完全没问题。毕竟总有一天会有人接受的。」
「…………」
「其实你能喜欢上那个人才是最好的,但人心也不是被谁说了几句就会轻易改变的东西吧?所以我对你说这些,也只是因为我的任性而已。」
「任性?」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对国王比谁都更无私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吗?感受到斯塔西娅没有说出口的疑问,魔女丝毫不显阴郁地笑了。
「我很高兴你不害怕我。所以我才觉得你很合适。」
略显羞涩的笑容,让貌美的王妃看起来像个少女一样。
也许这才是真正最接近她本质的表情吧。既不是魔女,也不是王妃,只是一个自然地说着话的女性。这还是斯塔西娅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存在。
缇娜夏看了看房间里的时钟,说了句「抱歉,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还在盯着她看的斯塔西娅也慌忙站起了起来,将王妃送到房间外。而王妃则用温柔的目光看向她。
「如果可以的话,就请你依靠那个人吧。这样的话他也会回应你的。虽然他还有一点孩子气的地方,但你们俩一定会幸福的。」
「缇娜夏大人……」
「但是,最重要的,是请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到现在位置你一直都非常努力了。所以从今往后……就让这座城堡回报你吧。」
像是白瓷做成的手轻轻抚摸着斯塔西娅的脸颊。
这份温暖,比她以往碰触过的任何一只手都更能传递到她的心底,让她的眼泪渗了出来。
※
奥斯卡急忙处理完公务后来到了妻子的房间,但那里并没有人。
窗帘都被拉上,房间里显得有些昏暗,寝床上留有直到刚才还有人在这里休息的痕迹,但最重要的是主人的身影不在这。他疑惑地回到走廊。
「都身体不舒服了,还要出去?」
是不是该找找精灵或者帕米菈这类与她比较亲近的人比较好。
或许是因为他回来时就已经是下午了,处理完事情的这个时间外面也已经有些暗下来。明明想要早点见到她却找不到人,奥斯卡感到有些焦躁。慎重起见他到自己的卧室中看了看。
房间里那张宽敞干净的床——她正闭着眼睛坐在上面。
长长的黑发柔软地散落在白色的褥子上,艳丽的睫毛在她白瓷般的皮肤上落下了阴影。
她的外貌让人觉得她被神明钟爱。
总算找到无与伦比的美貌妻子,奥斯卡松了口气,苦笑道。
「缇娜夏,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她睁开暗色的眼睛微笑道。感受到一如既往的爱意,奥斯卡十分高兴。他坐在寝床边缘,伸手抚摸着她洁白的脸颊。
「身体怎么了?感冒了吗?」
「好像是,对不起。」
「别太勉强自己。公务也处理的那么完美,稍微放轻松一些就好了。」
「你不是也一直那样做吗?」
「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奥斯卡这么说着,撩起她娇小的下巴吻了一下。缇娜夏像是有些困扰地露出笑容。
他抱紧她那温柔曲线的身体,闻到一股强烈的花香。这对于平时只有一些浴池中的淡淡香油味的她来说还真是少见。让人精神为之麻痹的花香充满魅惑的气息,与她柔软的触感相结合,煽动着他的欲情。
难以忍耐的冲动在他心中涌起。奥斯卡撬开她的嘴唇,深深吻着她,同时将她无力的纤细身体横放在床上。手隔着衣服从她的双脚一路滑到腰间。
她闭上眼睛苦笑道。
「晚饭不吃了吗?」
「不用了……对,你要吃。感冒了就要好好吃饭睡觉。」
——差点就忘了体恤虚弱的她了。
奥斯卡按着额角起身。身体状况不太好,他也不想勉强她。他很清楚这些优先顺序,于是用胳膊撑着床躺在妻子身边。
缇娜夏用充满爱意的目光凝视着用手指梳理散在床上黑发的丈夫。
「奥斯卡……」
「怎么了?我找人安排饭菜吧。」
「我没食欲,没关系的。」
「营养不足可就治不好了哦。」
「吃下去就会吐。」
「我把露克芮札喊来?」
真的有些担心,奥斯卡偷偷看着仰卧的妻子。普通的魔法药对魔力太过强大的她不起作用。只有同为魔女的露克芮札制作的药才是例外。
但缇娜夏摇了摇头。
「昨天请她看过了。」
「是吗?那就先睡吧。」
奥斯卡帮妻子盖上毯子,抱紧了她不让人省心的身体。
「会传给你的。」
「能让你康复的话就值了。」
他亲吻着她的眼睑,缇娜夏哧哧笑了起来。
——这声音沁入他的身心,让他十分平静。
只要感觉到她的温度,就会切实地感受到这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不管去哪里,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他们俩在一起就没关系。而这种确信还会让他变得更强。
缇娜夏的双手环绕奥斯卡的脖颈,把纤细的身体靠了过去。
「奥斯卡……我真的很幸福,谢谢你。」
「需要道谢的应该是我。」
「是吗?但我还是想说。与你相遇之后我得到了远超这四百年的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我现在就足够幸福了。」
听到他的话,她又笑了。
看到她独一无二的笑容,他也开心起来,永远看这个也不会腻。
钟爱的存在,无可替代的另一半。
奥斯卡小心翼翼地,但紧紧地抱住她的身体。
直到她睡着前,他一直凝视她的脸。
久违地感受到彼此的温暖,这时间简直有些奢侈。
无云的夜空中挂着一轮闪亮的明月。
因远征的疲惫而来的睡魔,让奥斯卡闭上了眼睛。
希望在梦中也能见到妻子。
在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的身影便已经从城堡中消失了。
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常常起不来床的妻子不在身边。
而是因为他发觉卧室角落里原本应该通往那座塔的传送阵消失了。
「缇娜夏……?」
奥斯卡匆忙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向附近的女官询问妻子的情况。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大家只是摇头。
转移阵消失绝不是他的错觉。奥斯卡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拉扎尔终于出现了,他像是忍耐着什么似的深深地低下头。
「缇娜夏大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啊?你说什么?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说清楚。」
压抑着的威压感。其中渗出的焦躁让拉扎尔的表情更显阴郁。
发小的这种反应让他难以理解。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昨天妻子完全没有提起关于斯塔西娅的事。
他因为担心身体不适的缇娜夏,也因为久违的再会而放松了心情,所以基本忘了那件事。难道说因此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这样想着,奥斯卡却发觉自己其实更希望只是这个原因。
但缇娜夏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消失。有什么问题的话她应该会直接告诉他。
所以她为什么会消失不见?某种讨厌的预感像是影子一样在心中出现。
拉扎尔接受着王的视线,静静编织起语言。
「缇娜夏大人马上就要死了。因为想要最后见见陛下,所以一直勉强把生命延到昨天。」
——事情发生在奥斯卡回国前三天。
刚解决完与宗教相关的麻烦事,城内便开始渗出神秘的黑色瘴气。
缇娜夏亲自去处理那些东西时,却不小心失手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法好好使用魔法。」她面露苦笑得对脸色大变的臣下们这么说。
在升华完所有蔓延的瘴气后,她有好几个内脏已经被腐蚀了,只能面临缓缓死去的结果。精灵们和露克芮札也都无能为力。如果是伤口或者疾病的话还有处理的方法。但她的脏腑已经完全因瘴气的污染而崩坏。
虽然臣下们急切地想要将王妃的情况通知奥斯卡,但却被她阻止了。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然无可避免。
缇娜夏笑着说道「不想影响那个人的工作」,给身体施加了替代脏器功能的魔法处理,便只是等待着丈夫的归来。了解她身体情况的所有臣下也都被她封口。
「如果缇娜夏大人就这么去世的话,她所在的地方也会受到污染。瘴气的腐蚀已经与她的魔力融和到一起,无法再剥离……所以她说会去一个没人能到达的远方。」
奥斯卡听完发小长长的叙述,愣在了原地。
——他能明白那些话的内容。
却无法理解它的意义。
那个活过了四百年之久的女人,一路艰辛的生存下来的她。
为什么事到如今,终于来到自己身旁的她还必须面对这种死亡?
她说过,人生这几十年不过转瞬即逝。
那又为什么不能等过这转瞬的时间?
他都再三叮嘱她了,不许比自己先死。
拉扎尔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仰视着沉默的王。拉扎尔非常清楚,身为他的另一半的魔女,对他来说究竟是多么无可替代的存在。
奥斯卡在长长的沉默后开口说道。
「……拉扎尔。」
「非常抱歉。」
「那个就算了。先叫个魔法士来。」
「哎?」
「我要打开通往塔的转移门。我身上的守护结界还在,那家伙还活着。」
就算她还活着,就算还能再握住她的手,他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连露克芮札和缇娜夏自己都无能为力。
但他仍旧想要见她。他不知道见面后要做什么。也许只是想要质问她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也许只是想要再抱她一下。
即使她剩下的时间只有一秒钟,他也想与她一起度过那一秒。
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回望她的眼睛,触碰她的身体。
奥斯卡脑袋里半是空白地跑出了城堡,找到了哭肿了眼的帕米菈,让她打开转移门。
他穿过那扇门来到荒野中。
那里建有一座蓝色的高塔。他从小就在这里仰望过无数次。这是一座能够为人实现愿望的魔女之塔。
但眼熟的塔身上却看不到大门,塔被封闭了。
奥斯卡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塔。
「那克,过来,把我带上去。」
在跟随而来的臣子们的屏息中,奥斯卡乘上巨龙沿着外壁来到塔顶,用阿卡西亚打破窗户上的结界进入塔内。
塔里魔女的房间还和他第一次来时基本一样,保持着杂乱的状态。
这件事让奥斯卡稍微感到一阵安心。自己身上的守护结界还在,这里也没有被收拾过,这都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缇娜夏。」
他喊着她的名字,但却没有回应。
奥斯卡刚想冲出去寻找自己的妻子,却注意到一封放在桌子上的信。
抬头写着他的名字。
他不由屏住呼吸,背脊传来一阵战栗。
奥斯卡向它伸出手——但又收了回来,继续向房间深处走去。
这是个他很熟悉的地方。
奥斯卡粗暴地打开门,找遍了顶层的卧室、浴室、书房等各个房间。
但她却不存在于这里的任何地方。
绝望微微向他露出笑容。
他希望这只是个梦。
奥斯卡回到桌子所在的地方,打开信。
漂亮的女人的字。
是他妻子的笔迹。
『给我的王
因为你不是一个会轻易退让的人,所以你可能会到这里来吧。
这封信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写的。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也知道你会握住我的手直到最后。
但我的身体已经快要变成毒物了……
不,这只是个借口。
其实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生气。
你生气的话我一定会哭,而哭着就会变得心软。
与你相遇,与你共度的这五年。
我获得了令人炫目的幸福。
就像是重新作为人又活了一次。
欢笑着,生气着,有时也会哭泣。我满足地简直不真实。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究竟为我扭曲的人生增添了多么丰富的色彩——我肯定无法将那一切都传达给你。活了四百年我才知道,真正珍贵的东西无法用语言传达。这所有一切回忆,都会不变地留在我心中。
爱上你,是我最大的骄傲。
然而我将怀抱着这份骄傲,先一步离开这个舞台了。
昨天你对我说你很幸福,我也幸福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明明说在你之后才死的,但这也变成谎言了,对不起。
说要给你生个孩子的事最终也没能实现。
但如果我说也因此和你两个人在一起了更久,你会感到悲伤吗?
愿你今后的时光也仍拥有不变的幸福——
虽然有些任性,但我强烈地如此祈愿。』
信的最后是「饱含感谢与爱的」,以及她的署名。
奥斯卡一遍又一遍地重读妻子的信。
好像能理解,但又不能。
即时明白信中的含义,但却无法明了她写这封信的原因。
所以,再读一遍吧。他不断重复着。
或许在他这么做着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呢?
这时,他在背后感到一丝魔力的气息,奥斯卡回头看了看。
那里没有人。
他走近窗户,窗框上刻有魔法纹样,是刚才被打破的结界恢复了原样。
这应该是时间一到就会自我修复结界的结构。即时塔的主人不在了,魔法具也能被继续守护下去。
——突然出现的空虚感冲击着奥斯卡的胸膛。
她不会回来了。
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
他再也无法看到那美丽的笑容
听到那清澈的声音。
丧失感终于化作现实涌上心头。
如果没有把她留在城堡自己离开国家就好了。
如果多询问她一些魔法状态不良的事就好了。
如果不去多管那些事后处理马上回来就好了。
如果她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多留意些就好了。
他真正应该守护的,应该帮助的,是她才对。
但他已再也够不到她的手。
她离开了。
肩上的那克小声叫着。
蓝色的天空中看不见月亮。只有薄薄的云层在空中流动。
奥斯卡双手紧握窗框,他的手在颤抖。
「笨蛋……要死的话为什么不留在我面前死……这样不是让人永远都无法放下吗?」
他忍耐着痛苦低声呻吟。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框被滴滴答答逐渐淋湿。
远处的广阔荒野变得模糊起来,难以看清。
颤抖从双手向喉咙、向双脚逐渐蔓延。
奥斯卡紧紧握住窗框,几乎要渗出血来。
那天晚上,他身上的守护结界消失了。
※
做了个梦。
总是同样的梦。
梦中的自己,总是抱她在怀中入睡。
果然她没有消失,果然之前的才是梦,他安下了心。
但醒过来后还是只有自己一个。
她不在了。
醒来后他总是立刻寻找她。
然后才总算明白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如果自己不是王,她是否就不会遇到危险,现在也仍在他身边微笑呢?
是否就能不用放开她逐渐消失的手呢?
但他却不会做那样的梦。
他无法想象完全不同的世界。
所以,他今天也仍将落入有她存在的孤独梦境。
※
自从美丽的王妃消失了以后,城堡中笼罩着一股像是火焰熄灭似的沉痛空气。
虽然没有明确公布她消失的原因,但大家都知道王妃曾直面过袭击城都的瘴气。卧床数天后的她消失的理由,大家也都能从国王的模样中察觉到。
在她消失后的两天里,奥斯卡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不见任何人,也没有吃东西,只想独处。
对于熟识年轻国王的人们来说,这种情况还是初次看到。但两天后他便离开房间,开始和平时一样处理公务,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然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虽然有文官提议修建她的坟墓,但遭到了奥斯卡的拒绝。
她不需要没有内容的墓标。那种寂寞的东西与她并不相衬。
所以他只下令在自己死后把她的名字也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同时王也要求「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让缇娜夏的房间维持原样。」,就像是在宣告她不在后的新日常开始了。
在公务结束后的夜晚里,他时不时来到施加了防止劣化的魔法的她的房间。
他环视被月光照亮的空无一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缇娜夏为了读书或者写东西时使用的私人房间,睡觉时她会来到奥斯卡身边。所以她在这房间里的时候,总是只有她一人。
因此,房间里剩下的东西中还浓厚地残留着她的感觉。放在桌上的书签看起来像是在等待下一本书。奥斯卡坐在桌前抚摸着银色的金属书签。
「我一直……都在向你撒娇……」
小时与她相遇,知晓了那个存在。
心中的憧憬越发强烈,与她再遇后便恋上了她。
想要拭去她的孤独,与她一起生活下去,虽然他一直用心好让她一直保持笑容,但其实,自己也一直在对她撒娇。
她用她的力量、知识、爱情,将自由赋予奥斯卡。比起作为王的义务,他想将对她的思念放在更优先的位置。虽然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但缇娜夏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她好几次带着略显为难的笑容委婉地抱怨过。但每次奥斯卡都拒绝了她的意见。其实他也可以早些娶个侧妃好让她放心,但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自己又究竟让她操了多少心?
自己还真是个孩子,他这么觉得。
但他已无法再向她道歉了。也无法再被她原谅。
向妻子的爱情撒娇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所以,他必须继续前进。
虽然这么想,但他的内心也只有空虚。他做着身为国王应该做的事,却总在寻找她的影子。他无法忍受把其他人放在那个空白处。
「……还有,一年。」
曾经与她有过这样的约定。
在这两年里,就算没有生下孩子,也可以随他的意。
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想要珍惜可以和她像恋人一样度过的时间吧。但现在还剩下的那一年,已经只能成为追寻她影子的时间了。
所以,就算她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他还是希望这一段时间的任性能被原谅。
其实他想要把自己仍活着的所有岁月都用来思念她,都孤身一人。
但这是无法实现的。也无法被允许。所以至少在与她约好的这段时间里,他想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空下来。既然做不到誓言中的永远,那就只有这一年吧。
「就算你已经不在,我也还是只会让你觉得为难吧。」
奥斯卡轻轻地把手指从书签上收回。回到空无一人的自己的房间。
在这张冰冷的床上睡下的话,又会做那个可怕的梦。
虽然早已明白,他今天还是闭上双眼。
一生都被这种丧失感折磨就好,他如此祈愿。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
缇娜夏消失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城堡里的人也基本恢复了平静。
侍奉她的帕米菈离开了城堡。同样侍奉缇娜夏的雷纳特却「为了女王陛下」而留了下来。忠诚的形式因人而异。爱情的形式也是如此。
有人提出「迎娶侧妃」的请求时,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
奥斯卡觉得这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一些。或许也是因为自己表现出的丧失感比想象的更强。虽然他有注意不耽误公务,但今后也要多留意这种琐碎的地方才行。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他是没脸再见缇娜夏的。
但是,在她消失后的这一年里,他仍没打算让步。
任性也好,孩子气也好,毕竟和她约好的时间就只有这点。他会将之后的一生全献给国家的。
这一年的时间最初就是她赠予他的,所以奥斯卡没有同意那个请求。
——如果自己在这一年内死了的话。
那就让堂兄家继承王位吧。开始考虑这件事时,奥斯卡突然想到。
如果可以将堂兄的孩子认为养子,那干脆直接就这么做比较好?
但这只是他自己任性的要求。奥斯卡烦恼了一个月以后,给堂兄写了一封信。
回信上写着「希望能让我考虑一下。」
※
自从王妃消失后,总觉得法尔萨斯城堡空旷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已经不再能看到那些经常自由出入城堡的精灵们和封闭之森的魔女吧。
有时他自己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他觉得自己好像仍永远停留在失去她的那个早晨。
丧失感毫无褪色这件事甚至让他感到庆幸。
时间就这样过去。
※
「——缇娜夏!」
他喊着她的名字惊醒。
想不起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一定是平时那种无法挽回的梦吧。浸透身体的汗水也佐证了这一点,血气从他的脸上逐渐退去。
奥斯卡看着寝床上空无一物的身边。
再过一个月,她就消失一整年了。即便如此他心中的伤口还是无法愈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是他将背负一生的东西,他自己也如此希望。
奥斯卡捂住脸叹了口气。
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他还想继续留在这段时间中。
但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早上好,陛下。」
「早上好。」
在早餐桌边等着他的拉扎尔脸色不太好。
不过这一年里原本就没怎么见拉扎尔笑过。不光是因为失去了缇娜夏,也是因为他知道奥斯卡的时间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摆动过。奥斯卡表面看起来像是恢复的挺好,所以最近周围也开始有更多关于「请陛下迎娶侧室诞下子嗣」的呼声压迫着拉扎尔吧。奥斯卡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但只是没有回应。自己还真是个过分的主君和发小。但拉扎尔现在还能容忍他的这份天真。
他坐到椅子上,苦笑着向侍立在一侧的拉扎尔说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打算从一大早开始就说这些。」
「是嘛。不好意思。赛力克那里有回音了吧?」
他说出了堂兄的名字,拉扎尔的脸色却更加消沉。看到他的表情就能猜到回复的内容,他反而有些痛心。
「帕斯瓦尔公爵还是希望把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抚养。」
「嗯。」
他之前就觉得堂兄会这么回复。他是个开明而用情很深的人,对于让自己的孩子登临王座也没什么兴趣。他几乎不在城都露面,应该也是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王权之争。
所以堂兄拒绝了这个询问也是件好事。毕竟这也只是出于还残留在自己心中的一些天真感情而已。
「我知道了。我再这样下去对缇娜夏的名声也不好。」
连大陆最强的魔女也会死于意外事故,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事也会发生在国王身上。
明知如此,如果王还要为了死去的妻子而一直独身下去,也是对国家的一种背叛。奥斯卡知道已经有人开始在背后诽谤「已然灭国的那个魔女,使国王的心变得疯狂,真是个倾国之人。」。但他娶她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周围任何人污蔑她。」。
所以,自己必须履行义务。就算自己并不想那么做也一样。
在她赠予的自由中撒娇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奥斯卡吃了口煎的很漂亮的鸡蛋料理,轻轻地歪了歪头。
「这个忘记放盐了吗?」
「咦?」
拉扎尔惊讶地走到桌边,奥斯卡把盘子推给他。他说了声「失礼了。」,用试毒的勺子舀了一口鸡蛋送进嘴中。
然后他十分不可思议似的问道。
「我觉得调味十分到位……要换一份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奥斯卡瞬间便理解了其中的意义,摇了摇头。
「不用,是我搞错了。」
王坦然地继续开始用早餐。
从这天起,他吃进嘴里的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味道。
※
奥斯卡认为,让臣下们看到自己的伤口,作为主君是不合格的。
所以,他一如既往地起床、训练、处理公务、听取臣下们的谏言、回应会面的请求、与来访的领主吃饭,度过忙碌的每一天。
这一切都是他的职责,他也早已习惯装出笑容和开着玩笑。只要自己表现出豁达、轻松的氛围,周围的人也会更容易行动。所以他仍旧是一位让人愿意侍奉的主君。这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人十分在意空悬着的他的妻子的位置。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那一定像是已经结痂一样的东西。因为已经干了,所以希望他轻轻地把它揭下来。但他们却不知道如果揭下那个痂,里面全是他粘稠的真心话。
所以奥斯卡对外仍是一副苦笑的表情说着「我还想再服丧一段时间。」。虽然他对于妻子真正的感情中丝毫没有「再等一段时间」这样的想法,但只要他这么说,场面便能平静下来。
一年的时间即将结束。
※
失去她后不久,他就尽量不让自己空闲下来。
一旦空闲下来,就会开始思考她的事。虽然奥斯卡认为那种时间也很珍贵,但面对那份丧失的时间越长,他的身体状况也会越差。他会下意识地失去表情,身体也会变得很沉重。
不能让臣下们察觉到这些。所以奥斯卡尽量让自己过着忙碌的日子。但尽管如此,他每个月都会抽出一点时间,站在那座青色高塔之下。
他拜托杜安秘密绘制了转移阵,可以直接来到塔的门边。当然失去了主人的高塔现在并没有大门。所以他只是站在塔前。
在某个早早处理完公务的傍晚,奥斯卡独自一人仰望着通往天边的高塔。
之所以没有拜托那克带他去顶层,是因为他无法忍受那个已经没有她的房间。
「缇娜夏……」
两个人一起在这座塔中的那时,她是实现人们愿望的塔之魔女,自己则是向她学习的达成者。那些一点点靠近她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他忘却了自己的立场,与她在一起。塔中充满了那些让他想哭的回忆。所以他害怕进去那个房间。明明和她约好的期限就快结束,他却仍旧有一种想要放弃自己的一切立场的冲动。
所以奥斯卡只是站在地上仰望着高塔。就像是仰望空中的月亮一样。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从稍微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他注意到有个做商人打扮的男子从西边骑着马靠近。应该是偶尔路过的行商。倒是没想到他会和正在仰视高塔的自己搭话。
奥斯卡对商人露出苦笑。
「我在看这座塔。」
「这是魔女之塔吧?但里面已经没人了哦。那位魔女已经成为法尔萨斯王妃了。」
从西方过来的商人可能还不知道一年前的事。
这也不奇怪,毕竟缇娜夏的死没有被公开发布。因为奥斯卡不愿意。
所以其他国家的人只知道那些幸福的故事。
如同童话故事般的恋爱物语。
永恒之爱的誓言,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场婚礼便是流传在外的幸福结局。那之后的事却没能成为童话。
但奥斯卡很清楚那些,从那之后直到现在的一切。
同时他也拥有无数幸福的记忆,以及再也回不去的时间。
脑海里充满与她的回忆,温热的东西涌上喉咙口。
奥斯卡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她是带着怎样的笑容嫁给了王,又是怎样度过了那之后的每一天。他比谁都清楚,这座塔里已经没有人了。
商人被奥斯卡的反应吓了一跳。
「你怎么回事?哭了?怎么了?真是的。」
商人下马走了过来,他也是个爱照顾人的性格。他轻轻地拍了拍奥斯卡的背。
「你是不是有什么愿望想要找魔女?但是,还不能绝望。因为你还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奥斯卡默默地听着他安慰自己的话语。商人则用像是窥视旧伤的声音说道。
「无论你再怎么觉得一切都已结束,但总还是有路可走的。所以不能放弃希望,你还年轻。」
这些话很平常,但很温暖。
男人的话越发让他意识到她的死。
因为已经无从挽回,所以大家都说他应该继续前进。这是事实。所谓王,并不是为了自己的感情而活。
自她死去时开始,身为个人的自己应该也死了。
——所以,从今以后,自己至少应该成为一个能够让她为嫁给自己而感到自豪的王。
「我们一起去镇里吧,路上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反正只有我在,就随你痛哭好了。」
在这位为人不错的商人的催促下,奥斯卡忍着呜咽声在月光照亮的道路上走了起来。
他嘟囔着说起关于妻子的事。
商人既不知道奥斯卡的立场,也不知道他妻子的真实身份,他有时叹着气,有时也眼含泪水地听着他的诉说。
对并非臣下的人能说的话,远比奥斯卡自己预想的要多。
他究竟有多爱她。
他究竟有多愚蠢。
如果能够改变过去该有多好,他曾无数次祈愿。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在这个现实之上继续前行。
也正因为他能做到这些,她才会爱上他。
她信赖他会做自己应做之事,才会从塔上来到他的身边。
但其实,至今为止他都不曾为这些义务而痛苦,是因为那些与她相伴的时间。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什么都不剩。
吐露出他一无所有的现实,让他多少变得轻松了一些。
商人在他漫长的故事结束后,说道「在无法忘记妻子的这段时间里,试着去回应一下妻子的期待怎么样?」。
听完他的话,对于该怎样度过思念着她的余生这一点,他终于有所落定。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
这天早上,有两位臣下来拜访他。
是拉扎尔和杜安。看到他们各自的认真表情,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奥斯卡恍然大悟。他没有露出假装的笑容,而是真的笑出了声。
「是你们俩啊。不愧是缇娜夏。人选很不错。」
「您已经知道了!?」
听到拉扎尔的惊叫声,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那家伙不会毫无准备的消失。我就想她可能有些手段。」
王妃容许了他的任性,应该也在某种程度上定好了期限。
如果到了那时奥斯卡仍旧没能前进的话,接受过她命令的臣下就会开始行动。而今天就是那个期限。
拉扎尔咬紧嘴唇,杜安则替他上前一步。
「缇娜夏大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这件事了。她拥有的魔力对于与陛下诞下的孩子来说太过巨大。而如果下任国王的魔力太多,很可能无法找到能够生育再下一代继承人的母亲。」
「啊,原来如此。即使缇娜夏还活着,那家伙的孩子也可能不适合当国王?」
「是的。但她觉得陛下在实际生下孩子前可能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想要秘密地同时进行侧妃的选拔。」
「她完美预判了我的性格,很有意思嘛。」
「其实缇娜夏大人想更早选择侧妃的,但考虑到陛下的心情,所以才决定等到当初定下的『结婚后五年』的时候。」
「应该是拉扎尔劝的她吧?那家伙其实挺苛刻的。」
奥斯卡笑了起来,拉扎尔带着快要哭的表情低下头。
「抱歉……」
「没关系。多亏了你我才能和她一直两人世界到最后,谢谢。」
他能想象到缇娜夏一脸呆然的感叹对自己如此执着的丈夫,向两人发出指示的样子。
虽然拉扎尔和杜安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他们一个是奥斯卡私人方面的朋友,一个是能够做出最合理判断的魔法士,选出这两人真的很有她的风格。
「那么,缇娜夏选择的侧妃人选就是斯塔西娅吗?」
奥斯卡这么说道,可能是被他说中了,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他记得在缇娜夏消失后不久,他还见过斯塔西娅哭过的样子。
但在那之后她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开始构建她自己的新日常。听说她每天都在学习历史和政治,虽然没有经常同她见面,但她应该过得很充实。
杜安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缇娜夏大人认为她最适合成为下任王的母亲。当然,也还有其他几个候选人。」
「斯塔西娅知道这件事吗?」
「缇娜夏大人好像和她谈过一次。但我不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
「直到最后她都在为我操心啊。」
缇娜夏也曾期待过他会更快地振作起来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对于辜负了那份期待还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害得她为最后准备的手段都被使出来了。不过他不会再让她继续为难。
美丽的魔女。
他唯一的恋人。
永远不会改变。
记忆中的她笑得很灿烂。那份笑容中没有一丝阴影。
阴影总是由他自己带来的。
拉扎尔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如果陛下同意的话,我会代为向斯塔西娅大人提议的。」
「不用了,你这么做她是没法拒绝的。」
生活在异国城堡中的她立场很弱,很难拒绝成为王的侧妃的邀请。
斯塔西娅究竟从缇娜夏那里听到了什么话,又是为什么直到今天都保持沉默。应该是因为她拒绝了缇娜夏的要求,又或者是不愿意表现出「我会继承王妃的意志」吧。
这样的话,他应该自己对她说。这是王的职责。
「我会自己对她说的,你们也准备好被拒绝时的候补吧。我很感兴趣她会怎么选。」
「明白了。」
奥斯卡起身时突然笑了起来。
因为他想起最初向他的王妃求婚时,她回应的那句「你脑袋没问题嘛?」。
※
对于王突然来到自己的房间,斯塔西娅虽然很吃惊,但并不慌乱。她收拾好桌上的书请他进来。
看到合上的书以及边上写着什么东西的纸,奥斯卡露出了柔和的眼神。斯塔西娅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双眼。
奥斯卡在她拿出的椅子上坐下,向她说道。
「先说一句,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有点过分,如果觉得不快的话你随时可以告诉我。然后就到此为止。」
奥斯卡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向斯塔西娅。
听到他的话,她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果然,这一天到来了。
从和缇娜夏谈话的那天开始,她就多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她一直在烦恼自己想要怎么做,又应该怎么做。
来到法尔萨斯后,她的世界得到了惊人的扩展。她学了很多想学的东西。她见习过文官的工作,也多次与来自遥远领地的贵族们交谈,也曾一起参与厨房的工作,还去参观过魔法士们的演习。城堡里的人对些事也毫无厌烦。
她因此学到了很多,看到了很多。她了解到人们为了推动历史,为了传承国家都做了些什么。也知道总有人必须选择扼杀自我的生存方法。缇娜夏应该早就知道这些。
但与此相对的,现在自己的内心却很冷静。
王的蓝色双眼向窗外瞥了一眼。看向远方的那双眼睛中的摇曳着距离感,像是映出了过去。
「在塔尔维加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如果谁都不回报你的努力,那我可以帮助你。」
「是的。」
令人有些怀念的记忆。
那时的自己只是个少女,在痛苦的每一天中仰着头。
那时的她有过一场幼稚的恋爱,她只是憧憬着外面的耀眼世界。
而这一点,在已经稍微成长了一些的现在的她看来,已经变成了一段温暖而微苦的回忆。
少女时的自己遇见王和他的王妃,被招待来这座城堡,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回报。
「那个时候我虽然对你说过『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缇娜夏』,但你按照你自己的方式改变了。你看起来比我和那家伙还要成熟。」
「您的话我受之有愧。」
她请求他人,汲取着他们的知识。
得到了自己的居所,能做的事情也逐渐变多,她甚至变得可以向他人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了。
继续向前进这件事已经无需再多下决心,这已经成为对斯塔西娅来说理所当然的事。
「我本打算让你一直做你想做的事。因为我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对于那些与王位无关的王族来说,如果能让他们更加自由行动的话,应该也会让人民得到更多利益。所以那个时候我把你迎进城堡。我认为以你的资质,一定会给周围和你自身都来带积极的影响。所以我想帮助你。」
奥斯卡的表情中流露出轻微的苦涩。
「不过原本这么考虑的我,却失去了缇娜夏。」
身为一直给予的一方的他所失去的东西。
是为了支持他的存在而必须的东西。
「没有人能代替她。我也无法忘记她。她是我唯一的王妃。」
「我很清楚。」
别人听到她的这句话,或许会惊呆于她「过分老实了。」。
但斯塔西娅还是很高兴王能这么说。
他的心中仍旧留有那位美丽的人。永远不会褪色。
那样的话,也能让斯塔西娅变得更强。
「不过……我必须留下子嗣。我有把血脉传承下去的责任。你应该从缇娜夏那里听过吧?」
「是的,那位大人说过,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她说的没错。」
奥斯卡注视着她。他的眼中既没有甜蜜的光芒,也没有苦涩的后悔,只有为了治理国家并传承给下一代的国王的职责。
「斯塔西娅,我要在这些前提的基础上向你提出一个问题。你有其他算计或者为了祖国而回答也没问题。倒不如说我希望你那么做。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愿望我也会回应你,即使你拒绝也不会有任何对你不利的结果。所以你只需询问你自己的骄傲就好了。……你愿意成为我的侧妃,为我诞下子嗣吗?」
斯塔西娅微微歪了歪头,露出微笑。
如果他没有遇到缇娜夏的话,自己会不会进入他的视野呢?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
或许这场相遇是必然,也或许只是命运的恶作剧。
这些事她无法明了。
不过她的意志早已坚定。
就像自己得到回报,她也想成为他的力量。
缇娜夏曾说「你能喜欢上那个人才是最好的。」,还说过「就算不是那样,也需要你献上无私的忠诚。」。
自己选择的究竟是哪一边呢。少女式的恋爱已经结束了。但她也并没有扼杀自我地生活。
她只是喜欢上了他和那位美丽的人。
这次她想要回报他们那种笨拙的生存方式。王仍旧不变地思念着已然失去的唯一妻子,正因为他是这样的王,她才觉得必须支撑起他。
「……那次我也很开心。那位大人有好好地看着我。」
斯塔西娅轻声说着,站起身。
随后她向王深深地屈膝,用不带一丝迷茫的声音回答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容我冒昧地接受这件事。在缇娜夏大人回来前,虽然我还能力不足,但我会代为做好这些的。」
听到预料之外的回答,奥斯卡睁圆了眼睛。
虽然不曾说出口,但他也从未想过缇娜夏还会回来。所以他才会提出这次的请求。
但斯塔西娅毅然的回答却像是真的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她的回答中没有丝毫动摇,这是种令人羡慕的高洁的精神。
奥斯卡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自己和缇娜夏都不曾拥有的坚强,露出了微笑。
他的确有种罪恶感变淡,心情变得轻松的感觉。
——她也是一位难得一遇的存在。
如此杰出之人愿意支撑自己。这一定是幸福的。
奥斯卡站起来恭敬地接过斯塔西娅的手。
两人之间诞下一位男孩,已是再一年之后的事了。
※
「法尔萨斯王好像娶了侧妃。」
「哦——」
听到她极其随意的回复,男子笑了起来。他旁边的那位年轻女子不知为何一脸严肃。
身为这间房屋的主人,她虽然觉得有些讶异,但并没有开口询问理由。而是略显疑惑地面向男子。
「所以?后续呢?」
「没有后续。就这样。」
「哦,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杀了法尔萨斯王呢,那样还痛快些。」
听到她充满危险性的感想,男人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我这么说的话你就会去杀吗?」
「毕竟你于我有恩。如果有合适的理由,也不是不能。」
「那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随你的便。」
房屋的主人说完便伸手拿起枕边的水果。
她有些口渴,还很困。
一直没有恢复的身体状况不断折腾着她。
然而,需要做的事情还像山一样多。
幸好时间还很充裕,一件件地享受过来就行。
缇娜夏灵巧地使用刀子削完果皮,白色的牙齿咬了上去。
3.不会再有的欠缺
大陆西侧。
这是一片无人可以达到的黑暗的森林深处。
她匍匐在地,忍受着剧痛。
内藏已经被腐蚀的无法运作。魔法处理也已经到了极限。断断续续吐出的黑色的血液散发出异味。
缇娜夏看着向周围逐渐蔓延的魔法污染,重复着浅浅地呼吸。
她集中意识,将污染引向自己,想尽量缩小它的范围。
只是一些聊胜于无的处理,虽然这里是森林深处,但她还是不希望在大陆内部形成瘴气的积存。
「……奥斯卡。」
挚爱的丈夫名字脱口而出。
她什么都没说就留下了他,不知他现在正在生气,还是正在悲伤。
但自己得到的幸福已经多得让她觉得抱歉。她第一次了解到恋爱的滋味,也度过了在爱人臂弯中安心睡着的日子。她没有任何后悔。只希望他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就好。
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原本四肢着地的她横躺着倒下。
腹部深处好热。只有那里不可思议地并没有受到腐蚀的影响。她想实现他的愿望,想要诞下他的孩子,这大概也是因为她的这种想法带来的不可思议的结果吧。
但很快就要到极限了。她的意识逐渐远去。即将陷入深深的睡眠。
无数的记忆从她的脑海中飘过。
「——搞什么,我就说哪儿来的奇怪魔力场,原来是你?这是快死了?」
传来一个男子漫不经心的声音。
在她想起这个应该十分熟悉的声音主人是谁前,她便失去了意识。
※
当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即位为冈杜那的国王时,奥斯卡刚到三十岁。
话虽如此,或许是因为他经常精力充沛地活跃在第一线的缘故,他精悍的容貌看起来还像是二十岁中段左右的人。
奥斯卡初次认识奥蕾莉雅已经是十年前了,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少女。在那之后,冈杜那连续经历了王子的即位与垮台等各种麻烦。虽然奥斯卡很是怀疑这些纠纷的原因就是奥蕾莉雅身边的那位魔族男子,但他没有证据。
最终正如那个男子的宣言,奥蕾莉雅登上了冈杜那的王位宝座。
奥斯卡只带着护卫阿尔斯出席了奥蕾莉雅的即位仪式。
已经三岁的儿子和他母亲一起留在国内。虽然斯塔西娅已经是侧妃身份,但她一直没有改变自己身为臣下的态度,不会在这种公开场合出现。他的儿子威尔虽然会在国内的活动中露面,但要来国外还太小了。更遑论把他带来这个拥有麻烦的最上位魔族的国家。
即位式结束后,奥斯卡在举办宴席的大厅里向再次向女王致以祝贺。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刚好不在,让他觉得稍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是内心的疑问传达给了她,奥蕾莉雅苦笑道。
「我有事拜托特拉维斯去做,他一会儿就会回来……您不如去院子里散散步怎么样?正好蔷薇开的很漂亮,我想您一定会满意的。」
奥蕾莉雅抬头看着奥斯卡。
她灰青色的双眼能够看到别人的过去。
所以她平静的微笑中也透露着一种与之相反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的眼神透过大厅的玻璃门,指向外面通往庭院的道路。
「原来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请务必去看一看。」
平时他可能会对她强烈叮嘱的语气感到疑惑。
但奥斯卡只是坦率地点了点头,从玻璃门离开了大厅。阿尔斯刚想跟上,奥斯卡苦笑着阻止了他。
「我只是去庭院里看看,正好我不想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我去转一圈就回来。」
「我明白了。请您小心。」
「我知道。」
轻轻挥了挥手,奥斯卡沿着一条小路走出去。
虽然在他国没有带随从,但他仍佩着阿卡西亚。没有什么值得不安。相反,当他真正看到蔷薇盛开的景色时,奥斯卡不由感到一阵赞叹。
法尔萨斯的中庭里也种有蔷薇,但最近两三年他都没去看过。那些蔷薇是缇娜夏最喜欢的。她经常亲自照顾它们,奥斯卡也曾因为她喜欢那些,所以用花瓣为她定做过一些香水。正因为自己会沉浸在这种回忆里,所以他总是无意识地避免看到蔷薇吧。
但就算不看中庭,城堡的各处仍留有许多她的身影,甚至就算没有那些,他也会不由想起她。比如当他看到年幼的儿子时——有时就会想象起没能和她一起生下的孩子的模样。
如果是女孩的话,应该会是个天生的魔女。
失去了这些,对于国家来说会否也是件幸运的事呢?
对于已然逝去的妻子的爱情正逐渐升华为平静的追忆,丧失的痛苦感也正逐渐化为沉淀下来的钝痛。
缇娜夏曾经自嘲地说过「最不容易磨损的感情就是复仇心。」那对于她的这份思念是否也正在磨损?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让人觉得寂寞。
他想要相信她是绝对无法忘怀的自己的一部分。
奥斯卡在浓郁的蔷薇香气中沿着小路走去。他原以为马上就可以折返,没想到这条路却通向深处。他回头一看,大厅的那扇玻璃门已经被隐没在弯曲的道路远处。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去,但还是决定想往这片鲜艳盛开的蔷薇花丛中再走一些。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眼前展开一片空地。里面摆放着几把椅子,地上是青绿色的草坪。奥斯卡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坐在最中间那把椅子上,却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子的歌声。
「……」
「……千之……之苍……小手牵上大手……送到……」
断断续续听到的歌。
这是小女孩的声音。奥斯卡不由对微弱的声音的主人感到一些兴趣,把视线转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在蔷薇篱笆的对面可以看到一个孩子的影子。
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奥斯卡。
「夜晚的黑暗——星辰的遥远——怜爱的孩子在怀中——」
她用天真的声音唱着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奥斯卡歪了歪头。他绕过篱笆,找到那个正在采花的小孩子。
年纪大概是四五岁。拥有长长黑发的幼女穿着白色的礼裙,从她露出来的手臂上就能看得出她的皮肤像白瓷一样洁白。她正全神贯注地挑选花朵,或许是不小心碰到了花刺,她忽然收回了手,歌声也停了下来。
奥斯卡苦笑着向她打招呼。
「受伤了吗?」
大约是被突然的男声吓了一跳,她跳了一下回身看了过来。
摇曳的头发被阳光穿透,看起来显得像是深棕色。大大的眼镜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奥斯卡。
他们的目光相遇——有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凝视着他的那双眼睛,是深深的暗色。
她可爱而端正的容貌与他认识的一个人很相似。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的颜色,他从没在其他人的眼中见过这种颜色。
大概是觉得面前这个惊讶地盯着自己的男人很可疑,少女撅起嘴。
「你是谁?陌生人是不能进来这里的哦。」
她的语调拼命装出老成的样子。奥斯卡好不容易压下了惊讶的情绪,回答她。
「是奥蕾莉雅让我进来的。」
「奥蕾莉雅?那就没办法了。」
「是的,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菲斯特莉雅。」
奥斯卡发觉自己听到她的名字后有些沮丧,不由露出苦笑。
——不可能是她,年龄就不一样。
不管外表年龄怎么变化,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
奥斯卡走近一步,摸了摸菲斯特莉雅的头。
「我是奥斯卡,请多关照。」
「嗯。」
「所以,你受伤了吗?」
「没事……我已经治好了。」
菲斯特莉雅说完便把右手伸给他看,小小的手指上的确没有任何伤痕。
看到这一点的奥斯卡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是魔法士吗?」
「我正在学习,因为不好好学习的话就会很危险。」
「是这样啊。」
「叔叔也是魔法士吧?你也有魔力。」
被叫成叔叔,奥斯卡不由笑出声。确实他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么大的孩子看来的确是这样吧。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想要纠正一下误会。
「我虽然有魔力,但并不是魔法士,我不能使用魔法。」
「为什么?你偷懒了?」
「因为我有一把剑,所以就用剑了。」
他把腰间的阿卡西亚展示给她看,菲斯特莉雅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她伸出小手。
「给我看看!我还没碰过真正的剑呢!」
「太危险了所以不行。」
「小气鬼!」
「随你说吧,不行就是不行。等你长大了再说。」
奥斯卡制止了想要飞扑过来的她,但好像她还是不肯放弃,开始在他身边转来转去。那副可爱的模样让他不由得露出笑容,他伸出手,想要抱起那个娇小的身体。
——正在这时,从奥斯卡的后方、空地的更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菲斯特莉雅!你在哪?」
「母亲大人!」
清澈动听的声音。
无数次在梦中听过的声音。
像是细细的笛声般,又像是铃声般震动着空气的声音。
奥斯卡仿佛听到幻听似的呆愣在原地。
菲斯特莉雅向庭院的深处挥着手。
「母亲大人!这边!」
「真是的……怎么喊你也不回来,会让我担心的……咦?」
可能是注意到了奥斯卡,她的话戛然而止。
激烈的心跳让他握紧了拳头。
期待是否只会让人痛苦?
虽然这么觉得,但他还是想要期待。
他想看看声音的主人。
但他却担心如果就这么回过头,又会从梦中醒来。
他害怕失去希望。
至今为止他究竟迎来过多少沮丧的清晨?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不回头。
他拖着快要颤抖的双脚,慢慢地将那个女人纳入视野。
比女儿还要黑得多的艳丽头发。
像是将黑夜封印其中的深邃的暗色双瞳。
只要见过一次就无法忘怀的,纤细的美貌。
站在那里的——正是五年前与他分别时的他的魔女。
这究竟是不是现实?
是否因为自己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期望,所以终于疯了?
奥斯卡的眼神像是钉在面前的女人身上似的看着她。
她睁大眼睛回望他,当那双暗色的眼睛看到他腰间的阿卡西亚,以及正准备触摸它的女儿时,她的脸色忽然一变。
「菲斯特莉雅!过来!」
「欸?」
「不许碰那把剑!」
她边喊着边编织起构成。瞬间将女儿转移到自己的怀中。她紧紧抱起女儿幼小的身体,瞪着奥斯卡。
「她还只是个孩子。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请回吧。」
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敌人。奥斯卡总算从自失中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缇娜夏?没错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雷吉乌斯传下来的吗?」
他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手在发抖。
奥斯卡向没有放松警戒的那个女人迈出一步。
「缇娜夏,是我啊。」
「别过来,再靠近的话我将视为敌对行为。」
「你不知道我吗?」
「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你是阿卡西亚的剑士吧。或许你想要扬名立万,但别这么贪得无厌。虽然她是魔女,但你伤害小孩也只会得到污名。」
缇娜夏左手抱着菲斯特莉雅,慢慢抬起了右手。
看到她的指尖亮起构成,奥斯卡反射性的拔出阿卡西亚。
她迅速击出光球。奥斯卡挥动王剑打灭那些只有威吓程度力量的光球。
他马上将视线移回去。
——但那里已经没有那名女子,也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了。
是白日梦?奥斯卡摇了摇头。但他看向落在草坪上的篮子以及从中撒出来的蔷薇花瓣……久久的楞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奥斯卡大喊着回到大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幸运的是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回去了,但他还是非常显眼。
与瞪大眼睛的奥斯卡形成对比,奥蕾莉雅深深地叹了口气。已经回到她身边的特拉维斯瞬间惊讶地咂舌。
「你……让他见到了是吧。」
「我只是让他去看看蔷薇。」
特拉维斯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因周围的视线将它咽了下去。他恶狠狠地耸了耸肩,把奥蕾莉雅、奥斯卡和阿尔斯带进了另一个没在使用的大厅。
房间深处有两张空着的宝座,魔族之王翘着脚坐在其中一个上,他豪不掩饰嫌麻烦的态度,说道。
「好了,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缇娜夏会在这里?」
听到奥斯卡冰冷的提问,阿尔斯哑然地张大了嘴。
奥蕾莉雅则闭上眼睛站在特拉维斯身旁。
一触即发的气氛充满了空荡荡的大厅。
特拉维斯放声大笑。
「五年前她快死的时候被我捡回来的。治好她的可是我哦?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听到他的嘲笑声,奥斯卡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涌起的愤怒。虽然仍旧瞪着对方,但他用缓和的声音说到。
「原来如此。谢谢你,帮了大忙。但为什么不让她回法尔萨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被各种重新做出来的原因,她大概有五十年左右的记忆完全消失了。所以就。」
「……五十年?」
虽然他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这个回答的奥斯卡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那个看着可疑人物似的眼神。那种绝不会对他用的口吻,是她过去对非人或者敌人才会使用的。
与他相遇后一点点积累起的回忆已经不复存在于她心中。她完全不认识他。
所以在看见阿卡西亚后就开始提防他了。毕竟它是可以杀死魔女的剑。
「不对,还有。」
奥斯卡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于是深深呼吸了一下。
现在还不是失意的时候。他还有问题要问。
「那个孩子是缇娜夏的女儿吧?」
「长得超像的吧。人类还真是有意思。」
「几岁?」
「嗯——现在应该是四岁,再长大一些就是五岁了?」
特拉维斯向站在她身旁的奥蕾莉雅询问,她点了点头。奥斯卡则再次确认。
「她是我的孩子吧?」
自缇娜夏消失起已经过了五年多。如果分别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上了的话,时间正吻合。
「是嘛?我可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和别人好上哦。不过差点死掉的那家伙能好不容易活下来,也是多亏了肚子里的孩子在下意识地保护母亲的身体。那家伙那时候好像不太能使用自己的魔法。对了你知道吗?女性魔法士在怀孕后就会没法好好使用自己的魔力哦。」
「——啊?」
这句话让他想起曾经听到的妻子的声音。
『而且我最近魔法的状态不太好,搞不好控制不住。』
缇娜夏曾经这么说过,那还是奥斯卡在塔尔维加堡垒里时候的事。
她之后就状态不佳地去处理城内的瘴气,然后被侵蚀了。
那个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一直想要的,与他的孩子。
「……我。」
在结痂之下,没有风干的感情开始粘稠地旋转,里面全都是对他自己的责骂声。
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为什么没能保护她。她身上发生的那些,都是因为肚子里他的孩子。一直不知道这些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他很生气,想要狠狠打自己一拳。奥斯卡双拳紧握,几乎要渗出血来。
但那些是自己的问题。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奥斯卡凝视着傲然坐在御座上的魔王。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厚意。但我还是要把她带回去,她是我的妻子。」
「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你现在都已经有替代的了吧?把两个魔女带回去算是什么事?」
「没人能够替代她!」
恐怕他年幼的女儿也是魔女。
世界上初次诞生的,天生的魔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早在迎娶王妃时就想明白了。
「不管是魔女还是别的什么,那个孩子就是法尔萨斯正统的王族。我会抚养她长大。」
「哼,随便你吧。不过你的这些话不用对我说。」
特拉维斯抬起下巴指了指入口处。奥斯卡回头时房门也正好缓缓打开。两位魔女正站在那里。
「特拉维斯,有什么事?」
缇娜夏看向坐在宝座上的特拉维斯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奥蕾莉雅。
接着她的视线停留在奥斯卡和阿尔斯的身上,皱起了眉。菲斯特莉雅半抱着她的脚,在发现奥斯卡后眼睛闪闪发光。
缇娜夏用粗鲁的口气问道。
「怎么,特拉维斯你认识这个男人?」
「要说认识的确是认识的。说起来这家伙想要带走菲斯哦?怎么办?」
「……啊?你说什么?」
暗色的眼睛透着杀气。缇娜夏把女儿护在身后,走进大厅。
她的动作丝毫没有空隙,纤细的身体中开始凝聚魔力。
看到直接与奥斯卡敌对的魔女,奥蕾莉雅的脸色一变,发出制止的声音。
「缇娜夏大人,等一下!」
「闭嘴,奥蕾莉雅!」
听到特拉维斯严厉的声音,奥蕾莉雅向他投以反抗的目光。但最终她还是退后了一步,只是凝视着奥斯卡和他的妻子。
缇娜夏毫不隐藏目光中的威压感,睥睨奥斯卡。
「你是什么意思?刚才老实回去不好嘛。」
「缇娜夏,我要带那个孩子回家,还有你。」
「把我们带回去?是准备秀给别人看吗?」
菲斯特莉雅站在大厅的入口处,关上门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或许有些紧张吧,她呆站在门口内。
而特拉维斯则继续表面愉悦地煽动道。
「喂,缇娜夏。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就可以杀了法尔萨斯国王吗?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但那个男人看起来不想退让哦?他反正也有继承人了,杀了也没关系。之后我会帮你蒙混过去的。」
「特拉维斯!」
「好的。」
奥蕾莉雅的悲鸣声与缇娜夏立刻的回答声重合在一起。
阿尔斯想要保护国王似的站在他面前,奥斯卡则让他退下。
缇娜夏的手中出现一把剑,她对身后的女儿说道。
「菲斯特莉雅,你先回房间去。」
「但是,母亲大人,那个人……」
「好了,听话。」
菲斯特莉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环顾四周,奥斯卡看到她求助的视线,向自己的女儿伸出手。
「菲斯特莉雅,过来,我是你父亲。」
「咦……?」
女儿的声音中能够感受到些许期待。
但她的母亲美丽的脸庞却扭曲起来。
「别对孩子说这种无聊的话,你要靠耍小聪明才能战斗吗?」
「你是我的王妃。我们谈谈,来吧,缇娜夏。」
「你认为我没有记忆就会相信这种鬼话?——那把剑的主人不可能娶魔女!」
锐利的声音如鞭子击打在空气中,奥斯卡屏住呼吸。
曾经她对他说过「如果你是这把剑的主人,可能迟早要杀了我才行。」
虽然奥斯卡否定了那句话,但现在的她却不可能记得那件事。阿卡西亚是能杀死魔法士,甚至杀死魔女的最强武器。
面对使用这把剑的天敌,最强的魔女默默计算着两人间的距离前进。
「缇娜夏,相信我,听我说。」
「可以……就让我听听你痛苦和哀求的声音吧。」
魔女间不容发地向前踏来。
或许同时使用了转移魔法,她的身体直接出现在奥斯卡怀中,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一跳。剑刃千钧一发得擦过他的下颚。他终于拔出阿卡西亚。
奥斯卡挥剑斩破从左右两侧袭来的空气之刃。随即把剑收回胸前,防住了从正面击来的火焰。
缇娜夏继续紧逼。
奥斯卡用剑腹接住以可怕的速度挥来的刀刃,继续扭动王剑想要把她的剑弹落,缇娜夏却自己松手扔掉了剑。
魔女转而开始编织构成。
但奥斯卡避开她的剑踏前一步,击碎了即将完成的构成。
「……!」
「缇娜夏,不要靠近他,这个男人很强的哦。」
如果是真正的厮杀,刚才那一刻就会分出胜负。
但缇娜夏却趁着奥斯卡犹豫的瞬间向后转移。迅速开始重新编织构成。
她做出以杀人为目的的强力构成。把它击向奥斯卡,四连击的攻击魔法显现而出。
将构成的核心藏在后方,力量的波浪蜂拥而至。奥斯卡以阿卡西亚为盾牌穿过了足以蒸发整个大厅的魔力波浪。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裂伤。左右两侧又有无数细小的电光瞄准了他的裂伤袭来。
——他全身发麻。
强行重新握住快要落下的王剑,奥斯卡破坏了产生那些波浪的构成核心。
双脚已经没有知觉了,手也无法好好活动。他快要摔倒了。
但巨大的火球已经迫近他眼前。
——自己会丧命于此吗?
这样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比什么都重要的妻子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被她亲手杀死?
「缇娜夏……」
他无法放弃这一切,只是凝视着她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跳进奥斯卡面前。
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头发,在火焰的照耀下闪耀着茶色的光芒。在还没来得及理解她是谁的时候,他就已经松开阿卡西亚,把那具小小的身体抱入怀中,背过身去想要从火焰中保护她。他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身体。
但觉悟中的火焰却没有烧到他。
「——菲斯,别来添乱啊。」
声音里有股无聊的意味。
魔族之王于千钧一发之际张开防壁护住男人以及少女,耸了耸肩。
魔女愕然的站在原地。
「为,为什么……」
她眼中所见的,是突然插入两人之间的女儿,以及舍弃了王剑想要守护女儿的男人。
奥斯卡确认菲斯特莉雅没有受伤后,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他捡起阿卡西亚把它收回剑鞘。
他牵起仰视自己的女儿的小手,另一只手则伸向缇娜夏。
「回去吧,缇娜夏。就算你忘了,你也是我的妻子。」
「还敢撒这种明显的谎…………」
「如果你觉得我是说谎,那就让我证明给你看吧。你是毫无疑问的法尔萨斯王妃,而她是我的女儿。」
听到男人斩钉截铁的话语,缇娜夏只觉得困惑。
被特拉维斯救下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身孕了。她问了问,发现从自己最后有记忆的时候起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
这段时间里她实现了长年以来升华魔法湖的夙愿,还把自己的纯洁给了不知是谁的人,甚至怀上了孩子。对于救助了濒死的自己的旧识给出的这些说明,她也只得先点头认可。
随后她接受了他庇护不能使用魔法的她的要求,在奥蕾莉雅的宅邸里诞下了菲斯特莉雅。
她并不想知道自己孩子的生父是谁,从菲斯特莉雅的魔力量来看,恐怕她的父亲也是位相当强大的魔法士。但既然没有记忆,这也是没办法的。而且不管他是谁,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能够毫无顾虑地养育魔女的人。
就算没有父亲,两人也十分幸福。她这样想着,度过了平稳的日子。
但突然间,可称为天敌的男人却出现在她面前,还说自己就是菲斯特莉雅的父亲。这太愚蠢了,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缇娜夏用力摇了摇头。
「菲斯特莉雅……过来。」
「但是母亲大人,这个人是父亲……」
「好了,过来吧。」
「但是……」
「我们不会再吵架了,过来。」
缇娜夏反复说道,菲斯特莉雅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与母亲一样颜色的双眼略显不舍地仰视那个男人。她用力回握他牵着的手,然后轻轻地放开。
随后菲斯特莉雅便垂着头回到母亲身边。
奥斯卡虽然很想追上边回头边离开自己的女儿,但还是握紧拳头忍住了。
如果这时再使用什么强硬的做法,只会继续增加缇娜夏的敌意。她毕竟是正式的法尔萨斯王妃。不用着急,有很多手段可以证明这一点。
奥斯卡略显焦急地注视着相拥的母子,开口说道。
「我会再来的。下次会好好证明给你看。等到那个时候吧。」
缇娜夏没有回答,她抱着女儿,背对他无声的消失了。
特拉维斯的声音随即响起。
「随你怎么挣扎吧。因为奥蕾莉雅多管闲事,契约也就无效了。但我已经知道了哦?存于不同时间流动下的两个人想要一起生活这种事,终究不过是一种欺瞒。这是你的做法已经告诉我的。」
他这段揶揄的话语针对的就是奥斯卡。
想要探寻他的真意,奥斯卡看向御座。
但特拉维斯的身影也已经消失,那里只留下了空荡荡的宝座。
※
那天,奥斯卡在回到法尔萨斯后便把重臣们和斯塔西娅聚在一个房间里,向讶异的他们开口说道。
「我在冈杜那见到了缇娜夏。」
「啊啊!?」
惊愕的叫声重叠在一起,阿尔斯在众人的视线中点了点头。
「确实是缇娜夏大人。她的模样和五年前一样,可能是又停止了肉体的成长,还有……」
「她有个女儿,好像现在四岁。」
「哎?缇娜夏大人的……」
「是的,应该是我的女儿。」
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消息让全所有人惊愕不已。斯塔西娅鸢色的眼睛睁到了极限。
「那么,现在缇娜夏大人……」
「还在冈杜那,失踪那时好像失去了五十年左右的记忆。」
「五十年……」
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对普通人来说约代表其大部分人生。而这段时间中也包含了她身为王妃在法尔萨斯生活的短暂岁月。
听到不知是谁发出的叹息声,奥斯卡翘起腿不愉快的说道。
「我的做法顺序上有些不太对,已经完全被她警戒了。那个魔族男人还火上浇油……差点被缇娜夏杀了。」
「唔哇……」
杜安不禁提高了声音,他们都很清楚曾经的王妃拥有多大的力量。也只有王做她的对手才有可能活着回来。
在困惑的一群人中,奥斯卡仰起头,他的视线前方正是不知何时站起的斯塔西娅。
「——陛下,有件事想拜托您。」
她的声音拥有自己的内核,以及完全不愿意让步的意志。
斯塔西娅成为侧妃之后从来不曾自提过任何关于自己的请求。「为王生下孩子,你还有什么其他愿望吗?」,即时被这么问时,她也只是回答「没有。」。实际上,自从生下威尔之后,她就不再侍候在王身边,而是把时间花在照顾王子和自己的学习上。
这样的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愿望。
「请您把缇娜夏大人带回这座城堡。我还想再同她聊聊天。」
「斯塔西娅。」
「陛下应该也不会就此放弃吧。就算她失去了记忆,也请您务必再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如果您想要回报我至今为止的忠诚的话……请务必聆听我的愿望。」
看她说的这么断然,奥斯卡回过神来后不由露出苦笑。
他很羡慕她的坚强。这种毫不迷茫的态度的确支撑着他。
她正在命令主君,让他抓住那只曾经滑落的手。
奥斯卡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都被缇娜夏那么讨厌了,要是连你都嫌弃我的话,孩子们恐怕都要惊呆了吧。」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气氛缓和下来。
法尔萨斯宫廷早就习惯了这种麻烦事。他们都认为只要奥斯卡有那个意思,就一定能解决它。毕竟原本身为塔之魔女的王妃,在一开始也顽固地拒绝着他的求婚。
——然而,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之中,突然落下了一阵冰冷的声音。
「你还是放弃吧。」
那是久违听见的魔女的声音。奥斯卡抬起头,看向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女人。
「露克芮札。」
「有人想要抢走自己孩子的话,母亲可是会不择手段的。」
封闭之森的魔女——自缇娜夏消失后,就不曾出现过的另一位魔女正站在那里。她的身边站着精灵中的一人——卡尔——他手中拿着一捧小花束。
两人缓缓地落到地面,站在窗边。卡尔把手中的蔷薇花束递给奥斯卡。
「这是菲斯让我交给你的。」
「菲斯特莉雅?」
「是的,我现在的主人是菲斯。虽然她没有当着母亲的面说出口,但她应该很想见自己的父亲。你的出现让她很开心。」
「……是吗?谢谢。」
奥斯卡想起了女儿可爱的笑容,怀着随之涌出的感慨看着花束。
大概是她亲手摘掉的吧,雪白的蔷薇上一根刺都没有。
看到一脸怜爱的表情望着花束的国王,露克芮札却嗤之以鼻。
「亏你还有脸摆出一副父亲的样子。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准备怎么说的。」
「……你知道缇娜夏还活着吗?」
「当然。菲斯特莉雅就是我接生的。」
「为什么瞒着我?」
听到他渗着怒意的问题,露克芮札与卡尔互相看了一眼。过了一会,露克芮札叹了口气,低头看向斯塔西娅。
「你就是法尔萨斯的王妃?」
「不,我是侧妃,是陛下的臣子。」
「哦,随便了。你能离开一下吗?」
被点名提出要求,斯塔西娅瞪大了眼睛。但她马上毅然反问。
「为什么?有什么我不方便听的内容吗?」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你听了也只会觉得不愉快而已。」
「那就没关系,请说吧。」
听到她的即刻回答,两人再次互看了一下。
卡尔很快大笑起来,露克芮札则面露苦意地挠了挠头。
「啊—算了—!那我就说了!在我们知道特拉维斯救了缇娜夏,而缇娜夏的记忆又消失的时候,我们就准备通知法尔萨斯……但这时,特拉维斯对我、精灵还有奥蕾莉雅提出了一个契约!」
「契约?」
「是的。对于魔女来说,直到临盆的这段时间,以及产后的半年里,都是无法好好使用魔力的虚弱时期。之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缇娜夏差点就死了。所以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回到法尔萨斯,岂不是会很容易又被别人盯上?所以他提出利用这个机会当做她真的死了,好让她安心生下孩子。」
「……是这么回事?」
确实,如果知道魔女变弱了,想要杀死魔女的人、想要危害法尔萨斯的人,以及不希望法尔萨斯继承魔女血脉的人就会开始暗中活动。虽然他很想说自己能够在那些情况下保护住她,但事实上他已经失败了一次。
考虑到这些,在力量恢复前把缇娜夏隐匿起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为什么一直瞒到现在?产后期早就过去了吧?」
「契约的内容还没说呢!那个男人提出的条件,就是在那个孩子恢复记忆或者恢复力量之前,只要你没有迎娶其他女人,就会让那个孩子回到法尔萨斯。其实最多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对吧?所以我们接受了那个条件。因为我觉得这件事连赌都不用赌。但至于结果如何……我想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斯塔西娅双眼圆睁。
王妃失踪之后大约过了一年,她就被迎为侧妃。
她不知道那时与魔族之王的契约中规定的时间相比差了多久,但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意义。就算只是一天,差了就是差了。
于是王妃没有被送回法尔萨斯。赌输了的她们则不得不被封口。
「……是这样啊……」
王的声音很僵硬。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次放开了妻子的手。
沉默至今的拉扎尔颤抖着起身。
「但,但是,这也是缇娜夏大人自己要求的。如果过了一年陛下还没有行动的话,就把自己的话转达给他……」
「拉扎尔。」
在奥斯卡的制之下,发小咽下了后面的话。他默默地行了一礼重新坐下。
某个人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
像是觉得沉默的众人有些可怜,卡尔张开双手说到。
「怎么说好呢,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其实希望你能怀疑到我们并没有回来这一点。如果小姐死了的话,根据契约精灵就会回到法尔萨斯。」
「……我以为是因为没有继承她的血脉的孩子,所以你们才没有回来。」
「我就猜你会这么想。但如果小姐死了,又没有孩子的话,下一任主人就应该是你。依你的魔力量,役使两位精灵应该没问题的。现在只有我被菲斯继承了,剩下的人都还是小姐的精灵。」
他不知道这些,也没能察觉到。他总是觉得与魔法相关的事情都是妻子的领域,所以的确没有好好确认与精灵契约相关的事宜。沉重的事实让奥斯卡沉默不语。
——只是齿轮的咬合稍微偏差了一点,就带来了巨大的不同。
挥之不去的后悔涌上心头。但奥斯卡没有把它说出口,会对不起斯塔西娅。即时知道这一切的现在,他也并未后悔迎娶斯塔西娅这件事。她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地很好。
露克芮札有气无力地对无言的奥斯卡说道。
「王族就是这一点不行。虽然我也觉得那个孩子如果有记忆的话并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夸奖你。但如果你不是王,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不是吗?」
奥斯卡没有回答。
「所以请你放弃那个孩子吧。菲斯特莉雅好像很亲你,所以可能会来法尔萨斯,但那个孩子不行。只要女儿能回来的话,也算不错了吧?」
「不行。」
「差劲。这个国家已经没有那个孩子的居所了。」
「她的居所就在我身边。」
「这种梦话还是死了再说吧!」
突然的骂声回响在房间里。
重臣们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
露克芮札或许是忍到了极限,美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盯着奥斯卡。
「是你!杀了那个孩子的!还放开了她的手!现在还说这种漂亮话!那个时候谁来保护无法使用魔法的她啊!?」
——命运的分歧点在很久以前就被埋下。
大国之王,以及长久以来被避忌的魔女。
那样的两人原本应该是互不相容的存在,绝非可以一起生活的人。
但他一直任性地将这些事推开。他通过向她表明自己仍旧可以是一个称职的王,依着自己的任性娶了她。
所以,如果他不是王族,只是一个普通人对话,就可以思念着妻子度过一生。或者即使他是王,只要是个更软弱的王,也许就不会迎娶侧妃,一直哭泣下去。
但奥斯卡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会因丧失而伤痛,也会非常后悔,但他不会让别人看到这些。
他任性地借着与妻子之间的约定花掉了一年的时间,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之中。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并不是谁的错。
所以,在脸色苍白的臣子们的包围中,奥斯卡一人抬起头。
「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选择。但是现在还不算迟。那家伙还活着。就算记忆不会恢复,只要在重新积累就好了,不是吗?」
「……重新积累?我觉得你现在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了哦?」
「那也没关系。只有这些问题简直算便宜我了。」
「这种男人真令人厌恶。缠人。」
「如你所说。」
琥珀色眼睛与蓝色眼睛之间视线相撞。露克芮札在互瞪中先撇开了视线,她「哎—」地说了一声,背过身去。
「那就随便你吧?就算被她撕开肚子杀了我也管不了。」
魔女丢下这样一句话消失了。留下的精灵很有人类感觉地耸了耸肩。
「嘛,就是这样。因为有菲斯的许可,所以只有我会回应你的声音。」
「我知道了,抱歉。」
「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人类还真是辛苦。」
这么说完,卡尔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拉扎尔像是顾虑着向一动不动的王,对他说到。
「陛下……那个……」
「没事,别放在心上。」
曾经有过一次与缇娜夏分离的时候。
她为了清算自己的过去,孤身一人跑去了敌人身边。但即便在那时,她也一直没有改变。再会的时候还被她挖苦道「你真是个笨蛋。」
这次又会怎样。她仍旧是她吗?他想起了相遇不久时,肯定地说着「魔女绝不可能嫁给阿卡西亚的主人」的那个美丽模样。
「……没问题。」
奥斯卡闭上眼睛。
这不是绝望,不如说是希望。
因为他曾以为无论怎么焦虑也无法再度碰触到的她,确实还活着。
※
王宫深处的房间里,只有淡淡的烛光照亮昏暗的室内。
窗户将夜晚拦在外面,反射着微弱的烛光,像是镜子一样映出了一个男人美丽的脸庞。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年轻女人的声音零落在他背上。
「你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让那两个人互相厮杀!」
「魔女和阿卡西亚的剑士原本就应该是敌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那两个人是夫妻!他们还有孩子!」
「但没有记忆。男人也还有另外的妻子。那个时候我就说过吧?不管多么深刻的爱情,人类这种东西转眼就能遗忘。」
他淡然的话语让奥蕾莉雅感到一阵晕眩般的焦躁感。已经成为女王的她用力摇了摇头。
「那也没办法啊!国王有义务让血脉流传下去!」
「是的,所以你也一样。」
男人忽地回头看向她。非人的美貌中有一股冰冷的氛围。他走近奥蕾莉雅,抓起她的下巴向上抬。
男人不会变老,但周围的人都以为这是因为他是强力的魔法士,所以并不觉得奇怪。现在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相比十年前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副美丽的画。
奥蕾莉雅直直地盯着男人。
「……你想说什么?」
「你不明白吗?你也要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才行。上位魔族是无法生子的。」
「特拉维斯……」
她并不想要王位,是他擅自把她推上这个位置。
——但既然已经坐上这个位置,责任也随之产生。
奥蕾莉雅心中涌起一股让她想哭的热度,这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并不清楚。
她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看着那个从孩提时代就一直与她在一起的男人。
「如果只是想要考验我,就别把那两个人卷进来啊……」
「他们是特别的,就算真的被杀,只要死后就会想起来。他们已经变质了。」
「这是什么意思?」
特拉维斯无言的放开手,背对奥蕾莉雅。感觉到他即将离开,她大声喊道。
「我绝不会背叛你!给我看好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但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推门,就这样原地消失了。被一个人留下的女王咬紧嘴唇。
「……不会背叛……绝对……」
她的嘟囔声失去听众,缓缓融入了黑暗的房间里,为没有月亮的夜晚添加了一丝悲伤的色彩。
奥蕾莉雅垂下头,漏出一声呜咽似的声音。
※
冈杜那城的中庭里,缇娜夏正抱着胳膊呆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双手举起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王剑则是交给了站在缇娜夏身边的精灵。
「发生那么多事还敢第二天就过来,你是傻吗?从雷格那里继承来的?」
「别这么说嘛。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倒想杀了你。但菲斯特莉雅……」
这么说着,她看向脚下,年幼的女儿正用期待与胆怯的眼神看着他。
缇娜夏仰天叹息。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冈杜那王宫的中庭。奥斯卡只带了雷纳特及拉扎尔,而缇娜夏则带着女儿以及女儿的精灵一起迎接突然的访客。
魔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险意,瞪着奥斯卡。
「好了,你有什么事?」
「首先是这个。」
奥斯卡从怀中拿出一个略宽的银色手镯,给缇娜夏看了看。她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它。王打开手镯,又再次将它合上。
「我先说明一下,这是法尔萨斯传承下来的封饰具,只要碰到它就会无法编织构成。」
「哦?」
「然后,只有法尔萨斯王族才能够打开它,要试试看吗?」
奥斯卡递出封饰具,菲斯特莉雅看了看母亲,缇娜夏无言地点点头。
在母亲的同意下,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父亲,拿起封饰具。她略带不可思议的表情将手镯在手中转了转。——手镯无声地打开。
一直在主君身后默默看着的拉扎尔轻轻呼了口气。这就证明了菲斯特莉雅毫无疑问是奥斯卡的孩子。
与喜形于色的女儿相反,母亲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冷淡。
奥斯卡苦笑道。
「你也试试?身为正妃的你也接受了阿卡西亚的契约,所以可以打开。」
「没必要。我不想碰它。也可能谁碰都会打开。」
「说的也是。」
奥斯卡点了点头,从菲斯特莉雅手中接过手镯。把它交给身后的雷纳特。
感受到缇娜夏的视线,他深深行了一礼。
「久疏问候,能够再次见到女王陛下,我无比荣幸。」
「这个男人虽然名义上是法尔萨斯的魔法士,但实际是侍奉你的魔法士。其实还有一个人,但你走了以后就离开了。」
听到男人的介绍,缇娜夏讥讽地笑了笑,对雷纳特说到。
「所以,如果有我的命令,你会杀了这个男人吗?」
「只要您真的如此希望。」
「这种话请在我不在的时候再说。」
缇娜夏无视了苦笑的奥斯卡。但手镯在雷纳特手中仍旧保持紧闭。他把它递给塞扎尔,接着从怀中拿出几封信。行礼后将它们交给缇娜夏。
「这是城堡里的诸位想要给您的信。」
「这是什么?这个男人的某种手段?」
「与我无关,我也是刚知道。都是谁写的?」
「与你无关,那就不必告诉你。」
缇娜夏轻描淡写地说完,就让那几封信消失了。拉扎尔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对话,但他手中的手镯仍没有打开。
奥斯卡从他那里接过手镯晃了晃。
「我也不认为这样就能得到你信任。如果你想看其他记录的话,要多少都有。」
「我没兴趣。」
缇娜夏干脆地背过身去。菲斯特莉雅则消沉地喊了神「母亲大人……」
缇娜夏头也不回地对女儿说道。
「菲斯特莉雅,不要玩的太晚了,还有绝对不许离开卡尔。」
「嗯,嗯!」
听到回应,她的母亲便离开了。法尔萨斯三人愣在原地,卡尔则对他们苦笑道。
「小姐也已经知道自己是法尔萨斯王妃了。毕竟这种事情的真伪只要一调查就会明白。而且自从契约无效后,问问我们就会有答案。」
「她已经知道了吗!」
所以她才会把菲斯特莉雅留下,奥斯卡总算理解。
他将视线投向脚边的女儿,弯下腰将她小小的身体抱了起来。
菲斯特莉雅露出和母亲很像的笑容。他贴近她小小的柔软脸颊,闻到一股淡淡的蔷薇香味。奥斯卡像是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但又紧紧地抱住了女儿。
——心中很热。
真是绕了很远的路。
但还是来到这个小小生命的身边。
菲斯特莉雅眯起眼睛楼主父亲的脖子,用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细语。
「你真的是我父亲?」
「是的……一直以来对不起。」
「不……」
少女垂下长长的睫毛,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睫毛上滴落。
坐在中庭里的长椅上,奥斯卡把哭累睡着的女儿放在膝上,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他抬头看向精灵卡尔,向他提出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如果她已经知道自己是王妃,为什么还会那副样子?」
「因为讨厌你?」
「…………」
直言不讳的意见让奥斯卡有些沮丧。但他看着女儿的睡脸,重新振作精神笑道。
「嘛也好,就慢慢地攻略她吧。」
「我觉得放弃会轻松一些。」
「不要。」
「你真的很缠人啊……」
卡尔将保管的阿卡西亚还给奥斯卡,他将其收回剑鞘。
双手空着的卡尔张开手说到。
「就算小姐的记忆恢复了,你觉得依她的性格,事到如今还会回到你身边去吗?你已经有别的女人和继承人了吧。」
奥斯卡沉默不语。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虽然以前的缇娜夏一直建议他娶个侧妃,但那也是她以法尔萨斯正妃的身份一直留在法尔萨斯的前提下的。对于把身为魔女的自己纳入王室,她原本就表现出强烈的抵抗。在已经拥有普通人侧妃的现在,她很可能不会再愿意回到城里。
「……或许不会回来吧。」
「对吧?也不都是谁的错。我认为小姐自己也有责任,只是不巧而已。但既然已经这样,也无法可想吧?时间是不会倒退的。我觉得还是让现在的身边人获得幸福比较重要。」
他指的应该是斯塔西娅和他的儿子威尔,以及法尔萨斯的人民们吧。或许其中也包含了菲斯特莉雅,但肯定不包括缇娜夏。因为那个他最希望能够获得幸福的人,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身边了。
但是,即便如此——
「那家伙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
他无法放弃她也是事实。会被说成缠人,或者不肯放手也没办法。比起一个爱着他但是死了的她,还是讨厌他但是活着的她更好。
这是当然的,根本不需犹豫。
所以他还是想伸出手,无论被甩开还是被拒绝他都想继续伸出手。为此,他愿意花费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的私人的那一部分。毕竟原本那些东西在她死时就应该消失了。
听到奥斯卡的话,精灵轻笑了一声。
「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就随你吧。」
卡尔伸出手,把睡得很熟的菲斯特莉雅抱进自己的臂弯。
「抱歉,太晚的话小姐会生气的。还有米拉已经被你气疯了,所以看到她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
「……我想也是。」
从露克芮札的样子来看,他很容易预测到为缇娜夏所倾倒的那位精灵会有什么反应。其实连雷纳特也是,他虽然能理解奥斯卡的立场和职责所以没有多说什么,但如果要说真心话,他很可能会谴责国王的选择。奥斯卡苦笑着站起身。
「真是的……看来根本没人站在我这边啊。」
「也不完全是那样,我觉得如果你能顺利成功的话也是件好事,这里的女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菲斯特莉雅肯定也希望如此。
奥斯卡从怀中拿出另一个并非封饰具的手镯。用白金制作的小手镯上用细致的工艺雕刻着法尔萨斯王室的纹章。王将它戴在睡着的女儿的手腕上,视线望向她可爱的睡脸。
「总之先努力一下吧。反正最初向她求婚的时候后也总是被拒绝。」
「好,你加油吧。」
精灵随声附和着消失了。
——现在尽全力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吧。
但奥斯卡相信,总有一天抱着菲斯特莉雅回家的那个人一定会是自己。相信着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到来,奥斯卡离开了冈杜那。
※
约哈格在冈杜那的王宫中朝着中庭快步走着。
身为这个国家的年轻贵族之一,他怀着某种目的朝着拥有蔷薇园的广场走去。
——为了和一个女人相见。
与她相遇的时候,刚刚即位的女王还仍是他的姻亲。约哈格她的宅邸的院子里,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在散步。
那个情景简直如画一般,让他一见钟情。
既然有孩子,肯定也有丈夫。但她的丈夫却不在宅邸中,她只是独自在那里抚养孩子。不知第几次见到她时他终于下定决心提出问题,她只是笑着说「我没有丈夫」,报上了本名。
但约哈格却被那个名字吓了一跳。
她不可能没有丈夫。她只是失去了记忆。
但如果她的记忆不会恢复的话——
他觉得自己没有告诉她真相的做法是不对的。
但同时,他也已经爱上了身为法尔萨斯王妃的魔女。
不过他并不知道此事被特拉维斯故意放过。就像是走钢丝一样,他持续地见着这位让他心焦的女子。
已经看到蔷薇园了。她正在中庭的长椅子上看书,注意到约哈格,她抬起头来。
「好久不见,今天有公事?」
「我是来见你的。」
对于他直白的心思,缇娜夏只是略微露出微笑。约哈格理所当然似的坐在她旁边。
「听说你从宅邸搬到城堡里来的时候我很吃惊。」
「我也不太想来,是奥蕾莉雅推荐的。不过我想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欸!?」
「我本就不是冈杜那人,菲斯特莉雅也长大了。一直在这里打扰奥蕾莉雅也不太好。」
「你要回法尔萨斯吗?」
听到他慌张的话语,缇娜夏睁大了眼睛。看到她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她并没有恢复记忆。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看到他有些焦急,缇娜夏苦笑道。
「难道你也知道?我没有记忆时发生的那些事。」
「嗯,是的……很抱歉我一直瞒着你。」
「没关系。应该是特拉维斯给你的压力吧。再说既然我自己没有记忆,知道那些事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也不打算回法尔萨斯。我在那个国家生活的记忆,只有以前的那次。」
「是吗……」
他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但问题并没有解决,虽然不知道她离开后想要去哪里,但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约哈格犹豫了一下,但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握住了她拿着书的手。
「那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来我的宅邸?」
「欸?」
「空房间还有很多,对菲斯特莉雅小姐的教育也可以请老师,我可以做好准备,绝不会让她过上有任何不自由的生活。」
「不,但是……」
「这个距离也更方便你帮助陛下,我想应该不是坏事。」
对于男人的请求,缇娜夏露出了困扰的微笑。
——被奥蕾莉雅她们庇护的这段时间,作为交换她也将政治和军事相关的知识教给了奥蕾莉雅,有时也会帮助她的工作,以及解决一些魔法相关的纠纷。
虽然约哈格可能指的就是这件事,但奥蕾莉雅已经得到了充分地成长,也不再需要缇娜夏的帮助了。她今后应该可以作为女王统治好这个国家吧。
缇娜夏正想委婉地拒绝约哈格的好意,但却正好感受到新出现的人类起息,不由皱起了眉头。很快便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以为自己在追求谁的王妃?把手松开。」
约哈格看见声音的主人差点跳了起来。
她原本的丈夫,也就是法尔萨斯国王正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那里。他不由得放开她的手站起身。
但缇娜夏却用完全不像在和丈夫说话的冷淡声音回复男人。
「你怎么又来了,好好工作。」
「我有好好工作。」
「你找菲斯的话,她已经出去了。」
「我知道,和卡尔到海边去了吧?我也被邀请一起过去了,但我捡了一个半透明的搞不太懂的什么生物给她玩,结果被她嫌弃了,就先回来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很少见嘛,我还以为她会开心的。」
缇娜夏深深地叹了口气,奥斯卡则趁机用力一瞥约哈格。
「我是来见我妻子的,退下吧。」
约哈格不由得看向缇娜夏,她抱歉地耸了耸肩。
「抱歉了,下次再见。」
「我,我知道了。」
奥斯卡目送着慌慌张张离去的男子,嘴唇一撇。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真是一点也不能疏忽。」
「你没什么可疏忽的,安心吧。」
「我在你心中的印象是不是都沉到地面以下了……」
「如果有那个自觉,就多自重一些。」
缇娜夏继续看起书,头都不抬得说道。
——自从他出现之后,每隔两三天就会来拜访她或者女儿一次。即使问「你是有多闲啊?」,他也只会回答「我一点也不闲。」。说实话她已经烦到懒得继续和他打交道了。
奥斯卡坐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虽然缇娜夏无视了他这种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自己的情况,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
「好烦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又拉开年龄差了。」
「年龄差不可能会变化吧。」
「我指外表。我二十岁的时候你看起来还是十六岁,后来你因为让身体成长了,变得和我看起来差不多大……现在又看上去比我小了一些。」
「产后期结束后我就停止了成长。因为不想被身体的周期所困扰。」
「是这样啊。」
总觉得只是和他说话也有种烦躁的感觉。缇娜夏好不容易忍住了合上书向他扔去的冲动。转而用让人为之颤抖的威压眼神看向那个男人。
「虽然很感谢你愿意陪菲斯特莉雅,但你没有因此忽略自己的儿子吧。」
「啊,没问题的。我也有好好看着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差个一岁就会有很大变化的。」
「那就好,那就多在意一些夫人吧。」
「你是在意我的侧妃吗?」
「为什么我要在意完全不喜欢的男人的事?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
男人虽然保持了笑容,但仍显得有些萎靡。缇娜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样的他。
——他是娶了侧妃之后,才知道自己在冈杜那这件事的。
问一问精灵便能了解那些,从法尔萨斯的那位魔法士那里收到的三封信里也这么写着。
三封信都是缇娜夏不认识的人寄来的。
一封来自于一名女宫廷魔法士,她在信中不断为五年前的事件中没能保护缇娜夏而道歉。另一封来自于同样身为宫廷魔法士的一位男士,里面微妙地整齐罗列了那时起的时间线及事件,并且附上了自己因曾经的缇娜夏的命令而行动的事情的报告书。
最后一封则是来自于那位侧妃……上面写着「想要见见您。」
而「即便没有记忆也没关系」这一句话则是三封信中共通的一点。因为显得太过巧合,她差点觉得这是奥斯卡的什么手段。
但也多亏于此,她大致明白了法尔萨斯的情况。她对于那位侧妃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虽然露克芮札她们都非常愤怒的说「明明是自己纠缠不休才娶到手的,那种做法太不负责任了。」,但她却不这么认为。所谓王,就是个公共人物。不如说如果他明明拥有王的立场,却还拘泥于已然失却的妻子而不断拒绝诞下后代的话,再考虑到没有记忆这一点,她对他的评价绝对会落到最最底层吧。
不过,就算扣除这些事,她也总觉得自己很讨厌奥斯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他那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让她很生气。
「缇娜夏,要不要来法尔萨斯?」
「不去。」
这都是什么话,缇娜夏立刻回答,却让奥斯卡笑了出来。她有点搞不清楚到底什么会让这个男人觉得有趣,什么才会让他觉得受伤。但她清楚他脸皮很厚。
「菲斯特莉雅说她想来哦。」
「我想也是,我听她说了。只要你好好照顾她就行。我也正好想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你愿意来?」
「只有女儿,我不去。」
听到缇娜夏这么说,奥斯卡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可以吗?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拒绝的。」
「只要她愿意,我并不会阻止她。孩提时代还是应该被人所爱的度过比较好。」
只要能实现,还是那样更好。缇娜夏是这么认为的。
生来拥有过多魔力的孩子往往会度过一个扭曲的童年。如果菲斯特莉雅只是和身为魔女的母亲两人一起生活,就很难避免某种扭曲。
但如果是法尔萨斯公主就另当别论。
天生的魔女,其中既有绝望,也有希望。
至今为止所有的魔女都是后天成为魔女的,与她们经历过的激变人生相比,对菲斯特莉雅来说,无论是父母还是她周围的人,都可以塑造出能接受她这种存在的环境。
能够在被多数人承认自己存在的环境中成长,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就一定好得多。
但奥斯卡却微微皱眉地看向她。
「但这样的话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那也没关系。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你错了。」
听到他的否定,缇娜夏皱起眉头。
他直视自己的妻子,像是在对孩子说话一样说道。
「如果你讨厌我也没关系。但不要主动让自己成为一个人。好不容易从过去的责任中解放,你已经没必要再选择远离别人的生活方式了。」
缇娜夏睁大了暗色的眼睛。
据说是自己丈夫的这个男人,很清楚她为什么会成为魔女,又是为了什么而活过了悠久的时间,也清楚她已经失去了那个目标。
身为他妻子的那个魔女,肯定已经很好地跨越了那种转换。但现在的自己却没有那份记忆。面对已然失却目标的状况,她找不到新的生活方式。
尽管如此,在她怀着菲斯特莉雅,又逐渐把她养大的这段日子里,她还是全身心投入了那些事。
然而……如果接下来要放开女儿的话,她完全不知道今后的自己要做些什么。
无论是继续努力消化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还是缓缓地继续陷入这种泥潭,都是孤独的。
所以这个男人想要阻止这些,他真的了解缇娜夏。
「你……」
缇娜夏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些话。
她回望男人的眼睛。
那是太阳刚刚落下时,明亮的夜空的颜色。
那是一双既不受光明也不受黑暗支配的,封闭着真正的天空的眼睛。
她还挺喜欢那个颜色的。虽然绝不会说出口,但她觉得很漂亮。
这段时间里他们只是互相凝视对方。
无言中流淌着的感情,并不是什么可以相互分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传达到。
真正的事物,是无法带出自己之外的。
所以,就如同自己心中的记忆一样,他的那个妻子终究是死了的。
但她觉得这样就好。魔女成为王妃这种事,就应该只出现在童话故事中。
缇娜夏回顾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扭曲人生,露出微笑。
奥斯卡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寂寞的表情?她不明白。
王缓缓起身。
「缇娜夏,对不起。」
这句话是他临别时总会提起的话。虽然不知道个中原因,但他总是在离开时向她道歉。
「我没有让你道歉的理由。非要说的话还是希望你干脆别来了。」
「这个要求没得商量。我想见你。」
「我不想。」
看着男人苦笑着背过身,缇娜夏对他说道。
「还有别老是对菲斯特莉雅灌输各种事情,每天晚上都要听她说那些不想听的事,我很为难。」
「女儿问我那些事我很高兴,而且我没说假话。」
「过于主观的内容比假话更糟。」
「我会留意的。」
男子挥了挥手离开。他应该会使用冈杜那的转移阵回去。
缇娜夏的眼神望向着他匀称的身躯以及明显习惯战斗的脚步。
——自己真的曾经站在他身边吗?
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都感受不到。
但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的缇娜夏却没有发觉。
在男人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前,她的眼神一直追寻着他。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菲斯特莉雅把白天在海边的事情告诉了陪她一起睡觉的母亲。
缇娜夏一开始还笑着听女儿讲的话,但当她发现话题的内容逐渐变成法尔萨斯的过去时,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皱眉的冲动。
对母亲的内心毫无察觉的菲斯特莉雅双眼闪闪发光。
「还有哦,听说穿着婚纱的妈妈超级漂亮的!真好啊,我也想看看。」
「你长大了也要穿的。」
「那个不是还要等很久嘛。我想看妈妈穿婚纱的样子!如果没有记忆的话,再结一次婚就好了吧?」
「不,一点也不好……是你父亲让你这么说的吗?」
看穿了她的质问声只是让女儿露出了略显惊讶的表情。缇娜夏苦笑着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如果你想去法尔萨斯就去吧。那是个很繁荣、很美丽的国家。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妈妈呢?你不去吗?」
「我不是法尔萨斯人,但你的确继承了法尔萨斯的血脉。」
虽然母亲的声音很温柔,菲斯特莉雅却总觉得在其中感到一些难以接受的东西,继续问道。
「但大家本来就不会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国家里吧?我想要妈妈也来。」
「菲斯特莉雅,你去法尔萨斯之后,我会在你的房间里画一个转移阵。这样我们随时都能见面。」
「真的嘛?」
「真的。距离根本不是问题。对我们来说,只要愿意,哪里都去得。」
这句话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力量及自信,以及一丝自嘲。
尚且年幼的菲斯特莉雅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全部。她只是因能和父亲一起生活,以及随时能见到母亲而高兴。
以菲斯特莉雅来看,虽然她很希望父母两人的关系能够变得更好一些,但这么说出口母亲就会露出困扰的表情,所以她没有说。同时她也期待着父亲所说的「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的,你等着就好。」。
菲斯特莉雅在温暖中闭上眼睛。
看着尚未知晓什么是绝望的她,缇娜夏轻轻地吻了吻她。
※
目前,冈杜那城与法尔萨斯城之间临时设有转移阵。
这是因女王奥蕾莉雅「请随便使用」的厚意而设置的。看来她真的站在奥斯卡这边。他十分感激地藉由转移阵尽可能地与妻子和女儿多见面。
不过奥斯卡每次来的时候虽然菲斯特莉雅会很开心,但她的母亲却只会给他看到冷淡或者呆然的表情。
「不要再特意过来了,下周菲斯特莉雅就会去你那里。」
缇娜夏坐在中庭的草地上打开书看着。奥斯卡坐在她旁边,正在眺望菲斯特莉雅高喊着与那克追逐嬉戏的样子,不由露出了微笑。
「因为我也想见你。」
「真是佩服你这种完全不吸取教训的态度。把这种顽强的精神转向别的地方怎么样?臣下们找不到王的时候也会很困扰的。」
「我是安排好了空闲时间才来的,而且他们也能联络到我。」
在缇娜夏失去记忆前,他也曾经调整过日常公务的安排,以便于在晚上腾出时间。现在只是把那段时间改成白天,晚上他会把工作带回自己的房间继续处理。了解情况的臣下们基本也很同情自家国王,都在尽力协助他。
缇娜夏继续看书,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法尔萨斯是个有意限制地方领主力量的国家。所以中央要做的事情就变得很多,再考虑到王剑,你们本就是个会对国王造成沉重负担的国家。你虽然做的很好,但也要考虑一些眼前之外的事。」
「…………」
应该是希望他更多地关心下任国王威尔吧。
他能理解她的想法,但威尔还很年幼。奥斯卡认为法尔萨斯并不用学习铎洱达尔那种「自幼培养国王」的做法。
虽然他这么想,但说出口的却是别的内容。
「要不你给我再生一个?」
「不生,你蠢吗?」
「我喜欢你,或者再跟我结次婚?」
「你个蠢货!好好反省一下!干脆再活一次吧!」
被连续骂成蠢货,奥斯卡却笑了起来。缇娜夏刻意地叹了口气。但那副模样和平时的呆然感也没啥不同,应该是忽略了奥斯卡的玩笑话。他凝视着妻子的侧脸。
——每次和她见面时,他都会在各个方面多加注意。
初次见面时的印象会变得那么糟糕,问题也都出在自己身上。因为当时他太过吃惊,并且对特拉维斯的做法感到一种焦虑,所以他的行动多少有欠考虑。
他想尽量改善那个印象……所以才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过于严肃的表情。
其实,只要她还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他可以永远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眨眼时的晃动。他害怕一撇开视线这些事又会变成梦,所以不想离开她身边。
但这种感情对于没有记忆的妻子来说太过沉重。她原本就在别国宫廷的一角独自抚养了第一个孩子。现在还要面临突然出现的丈夫,以及自己身为法尔萨斯王妃的情况,虽然她显得很坦然,但这多少也会对她造成一些负担。
所以他不想将太过强烈的感情施加在她身上。像现在这样能够让她随口说出讨人厌的话来迁怒一下就正好。她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希望她看向自己——把这种感情强加给现在的她只是一种傲慢。他必须采用现在这样既能够将重要的事情传达给她,又能让她随时脱身的轻盈做法。
还有——
这时突然吹来一阵强风,几片叶子从附近的树上飘落。奥斯卡伸手在空中接住了正要落到妻子头上的树叶。他看向她,发现她正在抬起视线望着他的手。奥斯卡苦笑着把叶子拿给她看。
「你想要?」
「不要。」
听到她的回答,奥斯卡便弹落了那片树叶。缇娜夏又把视线转回书本。虽然想抚摸她晃动的黑发,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十分注意地不要不打招呼直接碰触她。因为他知道她会无意识的提防着自己的动作。
这与曾经身为塔之魔女时的她不同。那时的她虽然会注意奥斯卡是否有战意,但并不会提防他。对她来说奥斯卡是一个与普通的小孩没有多大差别的存在。
但同样的,他的话语也很难传达到当时那个已然经历了悠久岁月的她心中。因为她已清楚,人类的语言是十分容易被操弄的。所以那时的奥斯卡极其慎重地注意着那条不会被讨厌的分界线,同时开始逐渐碰触到她。他就这样一点点地向她传达着自己并不害怕她,想要与她在一起,想要与她变得更亲密的感情,逐渐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
但现在的她与曾经对人类毫不关心的她有些不同。现在的她会明确的把他放在「原本的丈夫」的位置上,并对他加以注意。
所以奥斯卡很小心地不去突然碰触她。他想要维持她想要控制的距离感,并让她逐渐习惯自己的存在。他很清楚这种做法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现在距离他们重逢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他们之间的险恶感比起之前也的确有所减少。
现在的情况与最初完全没被当做男人看待的时候相比究竟哪种更好?他也不太清楚答案,但并不觉得痛苦。因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就能感受到纯粹的快乐。
缇娜夏突然抬起视线,望向和女儿一起玩耍的巨龙。
「我还在想为什么那克没有回应我的声音,原来因为你成了它的主人。」
「你把契约转移给我了。如果菲斯特莉雅喜欢的话,把契约转移给她怎么样?」
「不用了,那孩子是魔法士,可以自己飞。还是你带着它比较好。」
她这么说完,便把翻着书页的手放在草地上。奥斯卡心中想要碰触那只白皙的手,但只是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一直默默地坐在她身旁。
※
奥蕾莉雅将公务带回自己的房间,疲倦地叹了口气。
自从特拉维斯闹脾气以来,他就很别扭的连话都不肯好好和奥蕾莉雅说。他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总是她这边在思考,神经都要为之折损。
「不好好休息可不行哦。身体是第一位的。」
缇娜夏正好来拜访她,将散发着香气的茶水放在奥蕾莉雅面前。一阵香味让奥蕾莉雅的眉根有所舒缓,她拿起温热的茶杯。
「总觉得最近晚上睡得不太好……」
「待会儿我给你拿点好用的香油来。在卧室里熏一下就能安下心。」
「谢谢……」
听她道完谢,缇娜夏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迅速开始整理起来。奥蕾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可以说是自己老师的魔女的做法。
——她以前就知道缇娜夏是接受国王教育长大的人。
不仅如此,她成为魔女之后也曾因达成者的要求参与政务。在身为法尔萨斯王妃的时候,也代奥斯卡处理过公务。
因此她承担了教导刚成为女王的奥蕾莉雅的责任。她教了奥蕾莉雅许多,奥蕾莉雅也觉得自己应该掌握了最低程度的东西。眼看着缇娜夏就已经整理完文件的内容,开始把要点写在另一张纸上。
奥蕾莉雅望着她的身影开口说道。
「缇娜夏大人……」
「怎么了?」
「血脉对于王来说是必要的吗?」
「并不必要。只要拥有能看清别人能力和性质的双眼、对人民的献身精神,以及值得信赖的人格就足够了。如果本人也有一定的执政能力和战略眼光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但就算没有那些,只要拥有看人的眼光,就能让臣下代为执行。现在还重视血脉的应该也就只有法尔萨斯了吧?毕竟那里有阿卡西亚。」
「是……这样呢……」
奥蕾莉雅点了点头。
——虽然是大致上与她预想的答案相同,但被人实际一说,还是会觉得这些话铭刻在她心中。
原本魔女就出身于依靠力量选择国王的魔法大国。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虽然她的讲法可能稍微有点过,但奥蕾莉雅仍从中得到了力量。
奥蕾莉雅深深吐了口气。
她闭上眼睛让精神平静下来。
如果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对于无法将其献给国家的自己来说,只要付出其余的一切就好。
为人民献上自己就好。
虽然她拥有那种被诅咒似的异能,也没有被爱着养育大,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自己能接受那些。
能够与他相遇,她就已经比其他人得到更多了。
奥蕾莉亚抬起头,凝视着坐在她身旁的魔女。
「缇娜夏大人,一直以来谢谢您。」
「哎?我觉得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
这对母女明天即将离开冈杜那。女儿将回到父亲身边,母亲则回到自己的塔中。
奥蕾莉雅对惊讶的缇娜夏微笑道。
「不,我才是从您这边得到了山一样多的帮助。非常感谢。」
「我才是,怎么谢你都不够。如果有什么事,请随时找我。」
缇娜夏将整理完的文件递给她,女王接了过去。
「还有……很抱歉特拉维斯这么做,让事情变成这样……」
「哪里的话。他已经给了我最大限度的帮助。而且我怎么也喜欢不上法尔萨斯国王,倒也正好。」
她的话稍微有些过。
但她说这些话的样子就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奥蕾莉雅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年对魔女来说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
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能够和她在一起,一定是有其价值的。与身为阴谋家的特拉维斯不同,她拥有着其他方面的才能,对奥蕾莉雅来说也是个很好的老师。她还曾经替代奥蕾莉雅成为一个最上位魔族的目标,帮助她解决了那个问题。
虽然与如姐如友的她分别很痛苦,但从此以后两人的道路本就是不同的。
奥蕾莉雅恢复了女王的表情,继续看起文件。
缇娜夏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为了不打扰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与母亲分开的日子。
菲斯特莉雅被父亲抱着走进城堡,她好像对这初次见到的国家很好奇,东张西望地环视着壮丽的城内景色。
看到她与王妃一模一样的相貌,一个个聚集过来的臣下和女官们则发出感叹之声。
奥斯卡微笑地看着他们的反应,对抱着的女儿说道。
「先去你的房间,然后把祖父母给你介绍认识一下。……你还有个弟弟。」
「嗯……不对,『是的。』」
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教导了什么,她这副认真的模样显得很可爱。菲斯特莉雅在陌生人们的包围中可能有些不安,当她发现雷纳特的身影后就对他挥了挥手。可爱的动作让周围的人群发出了『哇——』的喊声。
雷纳特微笑着低下头。他附近的希尔薇娅则发出了激动的声音。
「真的是小一号的缇娜夏大人……!」
「只有头发的颜色有些不一样。」
「啊——我好期待给她换裙子!选什么颜色好呢……」
「……适可而止啊。」
穿过聚集在这里的臣下们,菲斯特莉雅被带到了城堡深处的一间以白色为基调的房间,她发出了欢呼声。
透过大窗户可以看到高高的城墙以及远处的天空。在白色石头制作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法尔萨斯王族应该学习的各种学问书籍以及一些图鉴。房间里还有带顶盖的寝床以及满墙的书架,虽然她在冈杜那也过着贵族式的生活,但与那相比这里还要更加宽敞。
菲斯特莉雅兴致勃勃地到处看着,忽然注意到一扇巨大的门扉,她指了指它。
「父亲,这个是?」
「嗯,这扇门连着缇娜夏用的房间。我给你打开。不过里面有很多魔法具,要小心一点哦?不要乱碰。」
「是!」
奥斯卡打开门锁,菲斯特莉雅便飞快地跑进去。
随即顿住脚步。
与她的房间一样的满墙书架,还有堆积起来的各种魔法具。但最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角的一具人偶上穿着的白色婚纱和长长的面纱。
已经施加了防止劣化的魔法,虽然过去十年,那件婚纱也完全没有变色。
菲斯特莉雅用充满憧憬的眼神盯着那件婚纱。
「呐,母亲为什么要和父亲分手呢?」
「…………没分手……应该。」
因孩子的童言无忌而感到些许沮丧,奥斯卡望向正在房间角落描绘转移阵的精灵。这个转移阵应该会与缇娜夏那里相连,与塔里的那个房间。
「菲斯特莉雅,缇娜夏已经回到塔里了吗?」
「嗯,冈杜那的房间也已经收拾完了,母亲说今天起就会回到塔里。」
「唔嗯。」
奥斯卡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摸了摸靠过来的女儿的头。随后又抱起她,准备把她介绍给家人,离开了房间。
※
久违地回到塔里,看到房间角落里的转移阵,魔女露出微笑。
只要进入就会发动转移魔法,应该是卡尔在另一边绘制的。她靠近确认了一下,只有菲斯特莉雅被许可双向通行。
她把带来的书放在没有一丝灰尘的桌子上,看了看四周。
「利特拉!你在吗?」
「我在……」
使魔跪在主人脚边。魔女看着这个外表如同年幼孩子的使魔,露出了看向远方的眼神。
对于主人时隔五年的归来,利特拉用不带感情的声音打了招呼。
「我一直恭候您归来。恭喜您诞下一位千金。」
「下次把她介绍给你。现在她还在法尔萨斯。」
「王也一定很高兴吧。」
「你指那个男人?」
缇娜夏挠了挠头。
虽然自己没有记忆,但恐怕利特拉应该了解以前的自己和奥斯卡的事。会称呼他为王也是正常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到主人一脸困惑地保持沉默,利特拉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您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奇怪了,搞不太懂。」
「但五年前主人消失的时候,王哭了。」
「……欸?」
「食材我全都准备好了。您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随时吩咐。」
「啊,嗯……」
「要打开塔门吗?」
「好……打开吧。拜托了。」
「我明白了。」
使魔的身影消失了,应该去打开底层的大门了。虽说门已经打开,应该也不会马上出现挑战者,但她觉得这样会更舒畅一些。
但是,比起那个,缇娜夏更在意刚才从利特拉那里听到的内容。
——难以相信那个男人会哭。根本无从想象。
对他来说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而对自己来说他又是如何?
她并不是想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只是多少有些在意。
魔女怀抱着些许感伤,这样想着。
「……真蠢,都已经过去了。」
缇娜夏摇了摇头,打消残留在心中的思绪,开始检查塔上的魔法具。
虽然她并没有担心这些魔法具,但看起来这五年里没人接触过它们。缇娜夏直到傍晚前才总算全部确认完毕,便把椅子放在窗边开始品酒。她酒量不算太好,所以喝酒的速度就如同小猫舔水一样,但这样喝了一小时后,也多少涌起一些酒意。
眺望着夜空下的漫漫荒野,她恍然品味着这无声的时光。
——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感受这种独自一人的夜晚了。
她明明已经度过了如此悠久的时光,区区五年的时间就让她觉得久违,这多少也让她感到些许违和感。或许这是她已经失去的那五十年记忆的影响吧。
和女儿也不是永远分离,随时能见面,如果缇娜夏不继续教导她控制魔法的方法反倒会更危险。法尔萨斯里菲斯特莉雅的祖母好像是魔女的女儿,也是一位魔法士,但不管她是多么强大的魔法士,菲斯特莉雅毕竟是精灵术士,情况有很多不同。最好还是由同为精灵术士的缇娜夏来教导她比较好。所以她应该会经常与女儿见面。
即便如此,五年中已然忘怀的孤独感却又回来了。缇娜夏不禁苦笑。她正在往空了的酒杯里重新倒满红酒时,却听见了利特拉的声音。
「主人,有挑战者出现了。」
「好快!白天再来比较好吧……」
会选择在晚上登塔,应该是个毫无计划性的凑热闹的人吧。反正失败的话会自动被转移到大陆的某个角落离去。至少在早上被转移走会更好一些。
缇娜夏稍微有些担心,但她马上就会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
她微醺地继续眺望窗外,却在十几分钟后突然被人喊了声名字,不由得回头看去。
「咦?欸?」
「我来玩啦。」
看到一脸开心笑容的原丈夫,她差点把酒杯都弄掉了。
「怎,怎么搞的……机关没运作吗?」
「运作了。好久没爬这个塔了,真是个不错的运动。」
「…………」
真希望他别把为了筛选达成者而制造的塔当做一种运动。魔女头有点痛,扶住了额角。
「那,你作为达成者的愿望……」
「这也行!?」
「毕竟你也是正规登上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他爬地也太过轻易了一些,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缇娜夏露出难看地不能再难看的表情问到。
「是什么?快说吧。」
「给我做晚饭。」
「为什么要我做!」
「那要不让我随意碰你?」
「我来做晚饭。」
她立刻回答完便走向厨房,笑声从身后传来。虽然知道他只是在耍她,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把盘子向他丢过去。
奥斯卡正从厨房的门口向里面张望着。
「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碍事,别进来。」
「以前也被你说过同样的话。」
「比起这个,菲斯特莉雅呢?」
「已经睡了。毕竟是第一天,应该累了吧。她很乖哦。」
「是嘛……谢谢。」
缇娜夏的嘴角略有舒缓。依她所说,他正老实地在厨房门外看着做饭的缇娜夏。她总觉得被人这么等着让自己有种奇妙的心情。虽然有些痒痒的,但并不讨厌。她把已经完成的菜碟递给奥斯卡,说道「拿过去。」。
半个小时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
「真是的……从来没有达成者让我只是做个饭。」
「因为我很喜欢你做的菜。都是些法尔萨斯没有的东西。」
「基本只是铎洱达尔的家常菜。」
缇娜夏给自己和男人都倒了些酒。看她递来的酒杯,奥斯卡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也喝吗?真少见。」
「不喝的话可呆不下去。」
而且他原本就是在自己独自悠闲喝酒的时候来的,完全没有被他责怪的道理。
听到她的讽刺话,奥斯卡只是笑了笑。他环顾着塔顶杂乱的房间。
「已经有五年没来这里了。」
他不经意地嘟哝着。缇娜夏想起之前利特拉说的话,一时有些语塞。她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吃饭。
奥斯卡时不时地盯着她看一会儿,心情好像一直很不错。「好吃,好久没吃了。」他这么夸奖了好几次。
这种时间让她感觉有些舒适,却又对这种舒适感到不适。饭后收拾完餐具,缇娜夏回到房间里。
她找了找那个来访者,却发现他正在俯视角落里的转移阵。
「把这个改成我也能使用吧。」
「绝对不行!」
「唔,那下次我还是从下面爬上来吧。」
「你还准备再来吗……修理那些机关很辛苦的……」
而且感觉每次都会被他以达成者的身份要求一些事。她开始认真烦恼是否要改写转移阵。
总之,缇娜夏暂且搁置了这个问题。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意,她有些心不在焉。在这种时候做决定是不好的。
而且那个男人正用深情的目光盯着她。这让她有些静不下心,她撇开了视线。
看到她这副模样,奥斯卡笑了起来。
「我好像很难挽回第一印象了啊。」
「当然了。」
「之前让你答应结婚我也费了很大劲。」
「但都已经是泡影了。」
「也不完全是。就算你忘了,与你一起度过的那五年也不曾消失,我还记得。」
看到那双怀念过去的蓝色眼睛,缇娜夏略微感到一些心痛。
——并不是因为她想所以才遗忘的。虽然她并没有后悔,但这也有些无可奈何。
奥斯卡察觉到缇娜夏的表情后却微笑道。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你就在这里,只要再次慢慢积累就好了。」
他的话很温柔。
但越是温柔,就越让她觉得难以理解。
面对被世人避忌的魔女,而且两个月以来也一直被冷淡对待,他为什么还能温柔地面对自己?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纯粹只是竹篮打水。
「与其让讨厌你的女人回心转意,还是更珍惜一些眼前的东西才对吧?」
身为王,他的时间十分珍贵,爱情则更甚。
那些并不是应该花费在这里、花费在魔女身上的东西。
「再次积累这种事……只有麻烦吧……」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释怀的困惑感。
听到妻子的话,奥斯卡扬了扬眉毛。他稍微思考了一下便露出苦笑,他走到伫立在窗边的蒂娜莎的身前,把自己的右手轻轻举起竖在缇娜夏眼前。
魔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她姑且先学他一样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略显困惑的与他合掌,手心中传来一种用剑的人的硬邦邦的手掌触感。
奥斯卡轻声说道。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你的手真小。」
「……是你太大了。」
传来的温度并不会令她不快。
她甚至想要伴着这种温度入睡,觉得这样也挺好。
缇娜夏凝视着那只大手像是想要包覆住自己的手一样握住了自己,听到一阵低语声。
「我是那种不会觉得活着很麻烦的人。而对我来说你就是能让我这么觉得的存在。」
一阵晕眩。
她分不清这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一种更加不同的,难以言说的感情。
原以为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问题,在不觉间从缇娜夏的嘴唇间滑落。
「为什么是我?」
声音中混杂着困惑,让她感到有些羞愧。奥斯卡却没有笑。
明亮的夜空色的眼睛带着认真的光芒看向缇娜夏。
「我被你这种折损自己的生存方式以及毅然的思考方式所吸引。无可替代的强大之处也好,让人想要伸手帮助的软弱之处也好。要说我到底喜欢你哪一点,因为实在太多了根本讲不完哦?我想要碰触你,也想要弥补你,不想让你再感到悲伤。……我希望你能一直笑着。」
但结果现在只会惹你生气——男人这么笑着。而缇娜夏只是看着他。
如果自己的记忆恢复了,他会比现在更加幸福一些吗?
他从没怪自己没有记忆,也不因此灰心。只是为她平安无事,为女儿的存在而高兴。
从不对人显露负的一面,也不把事情委于他人。自己背负一切站在那里。
——他是个强大的人。
现在有谁支持着他嘛?还是他独自一人便能如此坚强地存在呢?
不管是现在那位法尔萨斯的夫人在支持他,还是他独自就能做到这些,自己都是多余的。缇娜夏这么认为。
与刚出生没多久的菲斯特莉雅不同,自己是穿越了悠久时光的魔女。双手占满献血,如同历史背后不可分割的影子般为世人所畏惧。这种人不应该站在王的身边。既然已经被放开过一次,那就这样继续坠落下去便好。
缇娜夏凝视那个男人。
她必须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她既无法回握他,也无法甩开他。
甚至无法用笑容回应那个只是希望她笑着的他。一这样想,她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的视线开始游曳偏离,但却察觉到男人的脸慢慢朝她靠近,不由得又回望向他的眼睛。
奥斯卡的额头轻触她的额头。
缇娜夏用自己的额头接住高个子的他的头,黑色的睫毛颤动着。
「你想做什么?」
「碰碰你。」
「奇怪的家伙……」
缇娜夏回答着,才发现今夜好像是他第一次碰触自己。
当然,毕竟都给他生了孩子,这肯定不是真正的第一次。但是,在再次相遇后的两个月里,在她的记忆中,这就是第一次。奥斯卡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保持一些距离。连约哈格坐在她身旁的那次,他赶走约哈格后也只是坐在自己对面。大概因为他一直很在意与她初遇时最终发展成战斗的事,想要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吧。
缇娜夏看着近在咫尺的蓝色眼睛。
「随你碰吧。我已经知道你没有坏心了。」
「这种说法就说明你根本没明白。不要对无关紧要的男人说随你碰这种话啊。」
「无关紧要是你自己说的哦?一但过度我会立刻把你打飞到的,所以没关系。」
「隔得太久了……我完全没想起来你还能那么做……」
奥斯卡的额头退后,又把鼻尖碰了上来。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似的,痒得缇娜夏笑出了声。或许是因为酒劲上来了,她感到轻飘飘的。
他稍微退后了一些,露出了迷茫的表情。缇娜夏的笑声停下后,他换了个角度再次把脸靠了过来。缇娜夏不由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间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翅膀颤动似的声音。
奥斯卡似乎更早注意到,他转头一看,转移阵上站着一个拖着巨龙玩偶的少女。少女张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两人后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妈妈……我醒了……」
「菲斯特莉雅。」
大概因为第一次睡在新环境里,所以睡得很浅。被松开手的缇娜夏走到正在揉眼睛的女儿身边,蹲下娇小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
「那今天就在这里一起睡吧。明天再回城里就好……可以吧?」
最后那句话是对奥斯卡问的,他点了点头。
缇娜夏对转移阵稍微咏唱了一下,向奥斯卡说道。
「现在暂时改写了,你就用这个回去。」
「啊,不好意思。」
「晚安,父亲。」
菲斯特莉雅好像并没有对奥斯卡在这里有什么疑问,她用没有拿玩偶的那只手向他挥了挥。父亲也对她笑了笑。
她抱着女儿走向卧室,途中只有一次回头看向他。
奥斯卡用非常平和而高兴的眼神看着两人……缇娜夏又有点想哭。
※
「魔女还活着?真的?」
听到身为教主的男子的问题,前来报告的魔法士跪地磕头,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是,是真的……今天她的女儿来到了法尔萨斯。」
「竟然有女儿!?是法尔萨斯王的孩子?」
「是的。好像五年前就已经怀上了……」
听到这句话,教主的脸因屈辱扭曲起来。他全身颤抖着握紧拳头。
「所以才那么容易侵蚀了魔女的内脏……!明明是那么难得的机会,却没能让她成为『穴』的祭品,甚至没杀死她!」
足以使沉淀的空气变质的魔力因愤怒而晃动着。魔法士难以掩饰自己的害怕之意,说道。
「但,但是她的女儿好像也拥有强大的魔力。而且还很年幼,又不成熟,所以是否有可能用那个女儿替代魔女作为祭品。」
短暂的沉默。
魔法士默默地忍受着施加在匍匐在地的自己背上的压力。
随即他开始渐渐听到教主的低笑声。
「……也是,很有意思。这次不许失败。——让我们在这个满是欺瞒的世界里开个洞吧。」
因力量而扭曲的笑声。
五年之后,距离黑色烟霭再次渗出地面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4.宣告预兆的声音
「城里出现瘴气?」
听到报告中极其险恶的内容,坐在办公桌后的奥斯卡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杜安点了点头。
「幸亏只有一点点,所以去查看的魔法士直接处理了。但是周边的居民都很不安……」
这也难怪。说到城里出现瘴气这个情况,每个人都会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事件。而且大家也都知道那件事导致了王妃的消失。
「王妃大人因为黑色的雾霭而去世了。」以及「现在也还在城堡深处卧床修养。」等等几种不实的传闻也早已传遍城都。
——其实王妃本人已经回到塔里,同时公主则已经来到城堡中。但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公开。
虽然和王妃长得一模一样,但如果只有菲斯特莉雅突然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话可能会让大家觉得奇怪,所以奥斯卡想要等缇娜夏愿意回到城堡之后再一起公开这些事。然而,在菲斯特莉雅来到法尔萨斯的一个月后,缇娜夏仍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瘴气这件事,正发生在奥斯卡准备放弃,先公开女儿情况的时候。
「我记得五年前瘴气的原因最后也没有查明吧。」
「您要看缇娜夏大人制作的报告书么?」
「好。」
奥斯卡从杜安那里接过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根据报告所说,突然间出现在整个城都的瘴气恐怕是人为制造的,犯人应该不是单独行动?,而且在那段时间前后,以城堡为中心呈圆形发生了六起杀人事件,这些事件中受害者的内脏甚至全都被取走。
这些内容着实令人不快,而且无法看出对方的意图。那之后也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持续调查,但似乎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叹了口气,奥斯卡正准备把文件放下的时候,突然看见报告的角落里有潦草的笔记淡淡地写着些什么。他凑近纸张看了看,上面是缇娜夏的笔记写下的「负之穴?」。
奥斯卡有些疑惑。
「负之穴是什么东西?」
「啊,那个吗?应该是缇娜夏大人的备注吧,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不知道问现在的她能不能搞明白。」
「不知道呢。当时缇娜夏大人的表情也有些怪。」
「这样啊。」
奥斯卡起身走近窗边,俯瞰着眼下的中庭。他的两个孩子正在那里打闹玩耍。看到这个令人愉快的景象,他不由笑了起来。
「总之先加强警戒吧,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王这样总结了一句,想要在休息时间陪陪孩子们,走出了政务室。
奥斯卡晚上来到塔里时,身为主人的魔女明显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她美丽的脸庞上就差用字写着「怎么又来了。」
一个月前,或许是因为五年没有回到塔里,微醺的她感觉十分柔和,但恢复正常后她似乎强烈地反省了这件事。从第二天开始她与奥斯卡之间的交流又变得冰冷如初。真是个能让人享受寒热温差的魔女。
不过,缇娜夏大概也很讨厌他每次登塔都要破坏所有的机关,没过多久就在奥斯卡的房间里绘制了通往塔里的转移阵。但转移的目的地是塔的底层,一旦他使用了那个转移阵,塔内的所有机关都会停止运作。因为其中也包含了塔内通往上层的转移阵,所以这或许并不是出于她的亲切心,而是单纯想给他找茬。毕竟靠爬的上塔实在太累了,奥斯卡基本都是用那克前往塔顶的。
另一方面,缇娜夏虽然总是这么抱怨,但却仍旧会给他做晚饭,她已经开始养成一发现他就准备动手做饭的习惯了。奥斯卡端着妻子做好的料理,一边不经意的问道。
「你知道负之穴是什么吗?」
「是让人想要把你埋进去的洞穴?」
「……那还真是有意思。」
奥斯卡在餐桌边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向妻子说明了那份报告书的内容。
她默默地听着,在他全部说完后开口道。
「是禁咒。」
「禁咒?」
「那些杀人事件引发了瘴气对吧。这类魔法全都是禁咒,没有什么好东西。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制造瘴气而杀人,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背后肯定有邪教式的想法。不过我不知道负之穴指的是什么。」
「邪教式……说起来,在五年前那件事发生前不久,还发生过与宗教有关的纠纷。」
奥斯卡还记得当时不确定该如何决断的缇娜夏曾经将相关的文件带来塔尔维加的堡垒。——好像是有种新兴宗教在城都产生,为了扩张传教范围而发生了争执。
奥斯卡最终选择严重警告那些牵扯到争执中的人,同时对新兴宗教加以监察。监察的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危险的内容,难道说其实与这个有关?
与陷入沉思的王不同,缇娜夏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停下了吃饭的手。
——「负」这个词与「穴」这个概念。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些。但却想不起来,就像是梦中的事情一样,想要将其明确却又随即消失。
缇娜夏摇了几次头。
好像有些头痛,耳鸣声也逐渐响起,她按住了两只耳朵。
「缇娜夏?」
是奥斯卡的声音。
但很快她连那个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
不可能记得的情景。
遍布平原的尸体军队。
巨大的黑蛇以及空洞。
在那前方的,是黑暗的
低语声
以及被诅咒的
灵魂
非常
悲伤的
人的
「——缇娜夏!」
突然被人紧紧抱住,缇娜夏睁开了眼睛。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被抱在那个男人怀中。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耳朵上拿下。
耳鸣消失了。头也不疼了。
她抬头望向奥斯卡。
「……总觉得状态有些差。」
「别让我担心啊……」
男人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但他的脸色却惊人的没有血色。他把脸贴在缇娜夏的头发上,喃喃说道。
「小心点,你要是再出事,我会折寿的。」
『没事了放开我。』,缇娜夏想要这么说,却最终咽下了那句话。因为她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她既无法推开他,也无法抱回去,只能默默地接受他的拥抱。
自己的记忆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她脑海的角落里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
奥斯卡重新开始调查后,发现那个有问题的新兴宗教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教团干部们也都下落不明,连记得那个宗教存在的人也不剩几个。
正在犹豫是否要再彻底追查一下的时候,却出现了新的问题。
东方大陆库尔西亚的船只再次出现在了斯塔西娅的祖国塔尔维加。
「塔尔维加东边的海面上有一个无人小岛,不知什么时候库尔西亚就把那个岛做成了据点。然后在海上建设了转移阵。好像是在波浪比较小的海湾上设立柱子建造的,船只从逐渐那边转移进来,虽然没有发生战斗,但给塔尔维加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重臣们都聚集在政务室听着阿尔斯的说明,奥斯卡则读着塔尔维加王发来的亲笔信,露出了不愉快的神情。
与五年前同时向三国求援不同,这次塔尔维加只向法尔萨斯请求帮助。
这完全是由于法尔萨斯王子威尔的母亲曾经是塔尔维加的公主,但她早就被对方断绝了关系,从把她带回来的奥斯卡的角度来看,真想说「事到如今还敢摆这种态度」。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奥斯卡翘起腿,把亲笔信放在办公桌上。
「如果想要打海战,调动舰队应该来不及。法尔萨斯的军舰都在南部,就算使用转移也要花不少时间。」
法尔萨斯国土上只有大陆南部与大海相接,而塔尔维加则是大陆东部的国家。如果要让舰队通过大陆外围的海洋移动,至少也要花上两个月。如果用魔法移动船只,则需要进行周密的准备。
「要不指挥塔尔维加的海军来战斗……他们能让渡指挥权吗?」
「不清楚呢,毕竟是那个老狸猫。」
听到杜安的话,奥斯卡想起斯塔西娅父亲的脸,不由失笑。
塔尔维加王科兹罗斯似乎想对库尔西亚表示他背后还有法尔萨斯,所以亲笔信上写着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赶来。奥斯卡弹了弹那张纸。
「首先要搞明白库尔西亚的目的,可能的话还要破坏海里的转移阵。能用魔法破坏它吗?」
听到王的问题,雷纳特的视线落在报告书上。
「转移阵是建立在石柱的基础上的,我认为只要破坏石柱,或者靠近那里破坏魔法构成就可以了。但是魔法在海里效果比较差,而且据说还有军舰在负责警卫,所以两者应该都不简单。」
「从上空使用魔法攻击呢?」
「我以前见过缇娜夏大人用魔法劈开大海,但如果没法做到那个地步,应该很难完全破坏。」
也就是说普通魔法士是做不到的。奥斯卡一边嘟囔着「我也想看看劈开大海。」一边思考起来。
想要请回到塔上的缇娜夏提供协助是很困难的,而且他也不想将她的力量使用在这种地方。虽然城堡里还有另一个魔女,但带菲斯特莉雅去做这种事更是不可能。
所以只能采取正攻法。奥斯卡放下脚。
「瘴气和塔尔维加……感觉和五年前有点像啊,真是令人不快。」
听到他的话,臣下们的表情也有些阴郁。
那时的法尔萨斯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东西,直到现在也还没能将其取回。但这次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重演。
感受到他们的心气,奥斯卡点了点头。
「明天就出发。城都的警备必须更加严密。有什么事马上和我联系,不管是谁的命令,都不许再有任何隐瞒。」
接到国王的命令后,臣下们离开了房间,开始各自着手准备出征事宜。
等到他们全都离开后,拉扎尔向国王耳语了几句,听到他说的内容,奥斯卡皱起了眉。
——拉扎尔说的,是很容易预想到的情况。
听完拉扎尔传的话,奥斯卡来到她的房间,她已经收拾好行李迎接国王。
「其实是应该我过去的,抱歉。」
「没关系。话说回来这是怎么了,你也想一起去?要回家省亲的话还是等更和平一些的时候比较好吧。」
看到国王严肃的表情,斯塔西娅为难地微笑着。
她在国家遇到危险的时候,提出了「我想一起去祖国。」的请求。
有一封信寄给了身为法尔萨斯侧妃的她,里面的内容是她的姐姐们向她寻求帮助。看完那封信后,斯塔西娅明知这个要求有些没常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同行。虽然发来救援请求的人就是她被赶来法尔萨斯的原因,但她还是觉得在祖国面临危机的时候,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留在安全的地方。
奥斯卡对她的要求面露难色。
与其说是侧妃,不如说她只是一名臣子,以及王子的母亲。斯塔西娅一直很在意缇娜夏不愿意回来这件事。甚至可能觉得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她才没有回来。
但缇娜夏不愿意回来只是因为讨厌他而已,与斯塔西娅无关。而且就算真有人对斯塔西娅有意见,奥斯卡也不会把她送回冷落了她的祖国。她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回到抛弃自己的祖国的讨厌事。
斯塔西娅似乎从王的表情中领悟到他在想什么,深深低下头。
「我并不是想要离开这里。只是无论如何都很在意那边……我也已经做好了把殿下留在这里,被指责为不负责任的母亲的思想准备了。」
「不知道哪里会发生什么,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也做好了紧急情况下的准备,万一的时候请您直接舍弃我就好。」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蠢。」
「非常抱歉。」
奥斯卡用威压的目光俯视斯塔西娅。但看到她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他只是说了句「随你吧。」,便离开了房间。
「所以,就算是暂时也可以,你能回城堡一段时间吗?」
「梦话还是从那扇窗户跳下去以后再说吧。」
魔女指了指塔顶的窗户,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奥斯卡耸了耸肩。
对于把孩子留在城堡里自己离开这件事,他略有不安,所以来拜托缇娜夏能不能回到城堡里。如果只是菲斯特莉雅的话还可以让她留在塔里,但还有威尔。
其实对于让缇娜夏像五年前一样回到法尔萨斯这件事本身,他仍怀有强烈的厌恶感,但奥斯卡认为这不能影响到孩子们的安全。
但就算听完这些情况,缇娜夏的表情仍旧没有改变。
「包括保护孩子在内都应该是你的分内事吧。别耍花样。」
「我知道。所以只是想为了万一的时候留一手。毕竟五年前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到现在也还没搞明白。」
如果要分心于对塔尔维加的救援,那留在城里的强力魔法士的数量肯定会不太够。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但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却没有用尽所有手段的话,他会后悔的。
但缇娜夏仍旧用冷淡的眼神回望他。
「那时有我在也不行,这次就算回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吧。如果你是王,那就安排好优先顺序。你应该知道有时候就是无法全都守护住。」
冷静而透彻的口气与她平时的冷淡又略有不同。
缇娜夏在表达「我不回城堡,也不想与法尔萨斯扯上关系。」。
如果算平时的奥斯卡,在这里应该也会退让了。他原本就准备慢慢地花费时间,直到她真的回心转意。
但没想到就在这种时候,城内的瘴气再现以及库尔西亚的进攻又重叠在一起。
「无法全部守护的东西里也包含了你的孩子啊?」
「那我只保护菲斯就好了吗?不是吧。」
缇娜夏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她轻轻地浮在空中,飘到奥斯卡面前,伸出白色的手指,摸了摸男人的脖颈。
「你觉得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你讨厌我。」
「对,所以把这种人叫到城堡里的话,你不觉得自己重要的东西会被破坏吗?」
她美丽的脸近在咫尺。那双仿佛会让凝视的人坠入其中的黑色眼眸却比冰还寒冷。她的红唇靠在奥斯卡的脸旁轻声说道。
「比方说……杀了那个别的女人给你生的孩子?」
煽情的声音和甜美的吐息让人毛骨悚然。
话语中的内容是无情的。
缇娜夏稍微远离愣在原地的奥斯卡,打了个响指。日落后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了光芒。
「别信任我,我是魔女。」
「……你是法尔萨斯王妃。」
「法尔萨斯的王妃,不是已经在五年前的事件里死了吗?」
「缇娜夏!」
魔女降落在地上,挥了挥右手。一把利剑出现在她手中,她举起剑,径直走向奥斯卡。
「你好像搞不太明白呢。是必须杀了我或者被我杀了才能让你记住这一点吗?你的王妃已经不在了。依赖我只是自杀行为。」
绝不仅是威吓的杀意。
奥斯卡从正面感受着它,扭了扭嘴唇。这种程度的断绝感还是再遇以来的第一次。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还以为多少已经得到了她的一些信任,以为她已经愿意听一些他的话了,但如此强烈的拒绝让他有些心冷。
但奥斯卡瞥了一眼佩在腰间的阿卡西亚,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抱歉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他不会拔出王剑,那不是对她挥舞的东西。
奥斯卡背过身去,走向房间角落里的转移阵。
「有件事我还是要说。我的王妃没有死,就算她再也不会回到法尔萨斯……我依然爱她。」
没人回应他。空气也没有震动。
奥斯卡离开了那座塔。
※
奥斯卡为两个孩子准备好严密的警备力量,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提高了城都的戒备。他一再叮嘱开开心心地把他送出城外的菲斯特莉雅,务必和弟弟一起留在卡尔身边。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有什么事就找妈妈。」,随后便带着臣下们与军队一起出发离开了法尔萨斯。
奥斯卡和重臣们通过转移阵比军队先一步到达塔尔维加的堡垒,连同斯塔西娅一起被匆忙地迎进了大厅,科兹罗斯王用混着焦躁和难受的表情迎接他们。他眉间深刻的皱纹正说明了他这几天的苦恼。
「感谢您莅临。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奥斯卡在形式上行了一礼,回问科兹罗斯。
「赶上什么?要开战了?」
「其实库尔西亚刚刚派了一个使者过来想同我谈判,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陛下!库尔西亚的代表来了!」
刚好传来的通告声让奥斯卡扬了扬眉。过于迅速展开的情况让臣下们也面面相觑。塔尔维加的文官们开始匆忙打理大厅,拉扎尔向王低语道。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
「确实,不过总比上次那样被拖上一个月要好。如果谈判破裂,只要直接开干肯定会更快解决。」
「请不要说这种恐怖的话……」
没过多久,库尔西亚一行人便出现在大厅中。
看到其中打扮最好的核心人物,奥斯卡和杜安皱起了眉。曾经想娶斯塔西娅但失败了的库尔西亚王子阿卡斯特傲然环视众人后露出了无敌的微笑。
在科兹罗斯王招呼他们的时候,法尔萨斯国王与他的重臣魔法士交换意见。
「……他没吸取教训吗?」
「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米拉知道肯定很怒。」
缇娜夏的精灵米拉要是知道阿卡斯特又来了,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奥斯卡倒是挺想看看的。但根据卡尔所说,她目前对奥斯卡已经气疯了,所以还是先留在想象中吧。
阿卡斯特用夸张的动作展开双手。
「我这次来是为了友好。库尔西亚在我的大陆是魔法技术最为出众的国家,你们看海中建造的那个转移阵就应该能明白一二。我们希望塔尔维加能够协助我将我国的技术在这个大陆上推广开来。当然我们也会支付相应的代价。应该并不是坏事。」
从他接下来绕来绕去的话里来看,阿卡斯特似乎想要出口魔法具,他希望塔尔维加成为两边交流的窗口,因此提出了这个谈判。
但这个并不是纯粹的谈判,而是以武力为背景的谈判。听到他不断抛出的魔法具的细节说明,科兹罗斯甚至开始翻起白眼。奥斯卡无奈之下只得对其伸出援手。
「就算你这么说,只是靠说明我们也无法明白那些魔法具到底有多优秀。很难现在就马上回复你。」
「那么,那个海里的转移阵贵国也能制作吗?你们拒绝也没关系,我换一个国家就好。但那时就要通过这个国家来证明那个转移阵的作用了。」
听到他这么明白的威胁,科兹罗斯的脸色有些发白,奥斯卡则不由咂嘴。
万一发展成海战,现在的时机还真有些不太好。就算要拒绝他,也还需要再争取点时间。根据奥斯卡的计算,用魔法将法尔萨斯的海军转移到这里至少需要三周时间。
科兹罗斯反复强调着「我会好好考虑再答复。」,阿尔特斯也站起了身。他若无其事地环视整个房间,看到奥斯卡身后的斯塔西娅时,露出了嘲笑似的笑容。
「听说法尔萨斯的王妃是位倾世的美人,看来传闻漂洋过海后也会变得夸大。」
他明知斯塔西娅是曾经差点成为自己新娘的这个国家的公主,并不是法尔萨斯的正妃,却还要说出这种侮辱的话。奥斯卡直接站起身,用眼神中没有笑意的笑容瞪着她。
「因为她之前差点就要嫁给一个没用的男人,正在困扰的时候我才把她迎来法尔萨斯的,我倒是很感谢这件事让我遇见了这么好的妃子。」
被人用讽刺回敬的阿卡斯特满脸通红,法尔萨斯诸人呆然的视线集中在王身上。奥斯卡用孩子般的视线回敬他们。
「……怎么?这里不可能保持沉默吧。」
「请不要突然在这里和别人吵起来啊……」
看到有些垂头丧气的拉扎尔,斯塔西娅也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
回到作为据点的船上,阿卡斯特一脚踢飞桌子。桌上的酒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恶!这个令人讨厌国家!」
五年前遇到上位魔族时的讨厌记忆开始复苏,他所在的大陆上没有国家拥有上位魔族。那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对阿卡斯特来说,对法尔萨斯的敌意远非对塔尔维加的敌意能比,虽然他很想因着愤怒攻击过去,但这次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在此。
他的父亲很快就会正式决定王太子。为了成为下任国王,阿卡斯特必须与兄弟们竞争。就在他思考竞争中可用的武器时,突然想起了这块大陆的事。目前只有阿卡斯特拥有关于这块大陆的经验与知识。所以如果能够获得塔尔维加的从属,或者至少确保一个交易的窗口,就能比兄弟们领先一步。
为此准备海中的转移阵与海军也是件相当辛苦的事。但为了王位,他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再次来到这里。事到如今绝不能因私情把这件事搞砸。
阿卡斯特环顾自周,思考着可以把尚未平复的怒火发泄在哪里。
这时有人敲响了船舱的门,他应答了一声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一名金发碧眼的女魔法士在门口低下头,开始汇报起来。
「——如上所述,陛下似乎对殿下期待有佳。他很想看到结果。其他方面国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她是为了报告本国的情况以及维持海中转移阵的魔法士。虽然他事先也没想到会是个漂亮女子,但仍旧满意地点了点头。阿卡斯特对女人招了招手,轻轻撩起她的头发。
「辛苦了。今后也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
「你可比那种女人美多了,怎么样?要不要陪我解解闷?」
对于他直白的邀请,女子嫣然微笑着回答。
「我接下来还要去检查海中转移阵,还要向国内报告。如果您需要共寝的女性,我可以给您安排。」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松开手后,女子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阿卡斯特向她的背影问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国后我要提拔你。」
「我很荣幸,殿下。我叫莱莎。」
女子微微一笑。
看到她丝毫不隐藏自己野心的笑容,阿卡斯特反而对其产生了好感。
※
奥斯卡他们经过协商,决定先以接受交易的形式争取一些时间。
其实只是单纯的交易也没什么问题,但只要海中的转移阵还在那里,就不知道对面什么时候可能会发动侵略——这样向科兹罗斯说明后,塔尔维加便正式向法尔萨斯需求帮助,希望能够排除库尔西亚。
奥斯卡自己倒是很想快点回国,但毕竟不能放任这件事不管。他安排完使用转移魔法将海军移动到这边近海的相关事宜后,便回到了堡垒中分配自己的房间。
——好巧不巧,这就是五年前他住过一个月的房间。
这自然会让他想起缇娜夏。
那时候她曾经说过自己魔法的状态不太好,如果当时就那样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或者和她一起回去的话……他的人生是不是会有很大的不同呢?
这是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的,单纯的想象。毕竟如果他否定这个现在,也就意味着否定斯塔西娅以及威尔。
虽然一开始斯塔西娅被请去与国王同住,但她固执地拒绝并回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实际上奥斯卡与除了缇娜夏之外的人同室也无法睡着,所以他从没有在斯塔西娅身边睡过,生了孩子以后也不曾再与她同床共枕。但她却似乎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是个强大的人。自从成为母亲后就更是如此。
虽然她与父亲和姐姐之间的隔阂不会很快被填补,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多少也会得到一些缓和吧。来之前他一直有些担心,但现在这个国家没人会胡乱对待身为法尔萨斯侧妃的她。她似乎也没有在意阿卡斯特的侮辱。对于不成熟地用讽刺回敬了他的奥斯卡,斯塔西娅还边开玩笑地说着「请不要为了我生气,缇娜夏大人比我美得多这件事,陛下您也很清楚吧?」,露出了笑容。
「结果一直止步不前的只有我吗……?」
奥斯卡躺在床上,呼唤起唯一一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精灵。他问了问孩子们的情况,精灵回答「没有变化。」。总之现状还算让人放心。
「话说回来,库尔西亚那边可能不知道缇娜夏是魔女吧……」
虽然王妃的美丽是众所周知的,但其力量在这片大陆内更加广为人知。
说不定阿卡斯特并不知道关于她力量的事。如果知道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在奥斯卡面前夸耀自国的魔法技术。
思考这种简单的疑问对于入睡来说似乎也是种不错的帮助。
奥斯卡闭上眼睛,坠入无梦的睡眠之中。
※
谈判以三天一次的频率进行。
主要议题是税率的交涉以及品质的确认。对于时进时退的谈判进展,阿卡斯特逐渐显得有些焦躁。威胁使用武力的次数也逐日剧增。
奥斯卡看着他的状态,隐藏着自己想要早点回去的心情。
为了不引起库尔西亚的警戒,他只留下一万人左右的军队驻扎在堡垒附近,其余的人则让他们返回法尔萨斯。转移海军过来的准备大概再有三天就可以完成了。
来到塔尔维加后的第十八天,奥斯卡在谈判前接到了臣下们的报告,雷纳特总结了对海中传送阵的秘密调查情况。
「想破坏它应该相当费力。虽然它的建造比最初设想的要粗糙得多,但看来对面有一个颇有本事的魔法士正在每天逐渐加固它。用魔法破坏已经十分困难,只能破坏那个石柱,但那里也有强力的结界。」
「这样啊……不过只要能够接近那边就能使用阿卡西亚,看来只好把他们的舰队赶跑了。」
「现在那边停泊了约有五十艘船只,都是可以搭载两百人左右的。」
「塔尔维加的海军还不到那一半,嘛没办法了。我会想办法的。」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奥斯卡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马上就要开始第六次谈判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国王站起身后,臣下们也跟随他一起出发。
法尔萨斯国内似乎还很平静,但他还是不想离开太久。与有缇娜夏代他处理公务的五年前不同,现在奥斯卡通过部下们在这里办公。但毕竟人不在国内,总会有注意不到的事。
他思考着走进大厅,坐在谈判桌边。
不久阿卡斯特便带着部下们走进来,继续开始关于税率的讨论。
会议开始后三十分钟左右,有一位魔法士飞进大厅,是位金发碧眼的美女。阿卡斯特看到她,叫了声「莱莎!」
她得到王子许可后靠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事。
阿卡斯特的脸色随即一变。
他用恼怒的眼神瞪着奥斯卡。
「竟然搞这种争取时间的小动作……现在立刻破坏转移门!」
法尔萨斯诸人瞬间屏住呼吸。
看来是他们为了转移海军在近海设置的转移阵被发现了。
瞬间各种想法交错。
奥斯卡踢开椅子,站起身拔出阿卡西亚。
「抓住阿卡斯特!」
听到王的命令,众人或者拔出剑,或者开始编织魔法构成。
库尔西亚那边的人也迅速站起。
但奥斯卡比他们更快,已经越过桌子逼向阿卡斯特。
他的一击瞄准王子的脚。
接下了阿卡斯特本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应对的攻击的,是莱莎的剑。
剑刃交击的金属音随之响起。
她庇护着阿卡斯特站在他前方,接下了奥斯卡的第二击。她的剑术强的让人难以想象她是魔法士,不由让周围的人都看了过去。
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无敌的光芒,但一看到她的眼睛,奥斯卡便察觉到某件事。
「你……」
她的左手编织构成扔向奥斯卡。正当杜安张开结界抵御火焰余波时,她已经抓住阿卡斯特的手,编织起转移构成。
「等等!」
阿卡西亚刺向转移构成。
但在剑刃触到构成前,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在骚动的大厅正中,奥斯卡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抱头的心情。对身后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说道。
「科兹罗斯王!借我艘船!我要去追阿卡斯特!」
塔尔维加与法尔萨斯的诸人都赶紧冲了出去。
奥斯卡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满脸愤怒地向港口跑去。
阿卡斯特在莱莎的帮助下成功逃走,焦躁地拔出剑,来到船的甲板上。
「进攻塔尔维加!起锚!」
接到王子的命令后,四处传来了回应声。停泊在小岛周围的船只开始以转移阵前的阿卡斯特的旗舰为中心开始组成阵势。
经过魔法士的远视确认,在远处对岸的塔尔维加港口也有人手冲进了对面的军舰。阿卡斯特下令在塔尔维加出击前便攻过去。发现莱莎已经来到自己身旁,他便看向她,同时伸手搂住了笑地悠然自得的她的腰。
「刚才多亏有你,辛苦了。」
「您客气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顺便我还有事需要禀报,殿下。」
「什么事?必须现在说吗?」
「如果您现在不听的话肯定会后悔。——因为库尔西亚本国刚刚被周边的三个国家同时入侵。」
一滴沉默扩散开来。
「……你说什么?」
这报告太过难以置信,简直是个玩笑。
库尔西亚在东之大陆是数一数二的军事强国。最近几十年从未被人入侵,边境线上还筑有好几个坚固的要塞。他国根本不可能攻破那些要塞就入侵本国。
看到阿卡斯特皱起眉,莱莎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殿下的父王在两周前病倒了,之后不久边境线上的五座要塞又突然神秘地崩塌了。或许认为这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边境对面的三国不约而同开始进攻……殿下的兄弟们正在为了防御而奔走,不过战况好像有点不妙哦。」
「这是什么!昨天你不是还说国内没有什么变化吗!」
「那是骗你的。」
莱莎从阿卡斯特的手中脱开,飘了起来。
在阳光下闪耀的金发开始逐渐变色。她的眼睛也同时变成了深邃的暗色。
脸的样子也变了。
她从一个美丽的女子,变为拥有稀世美貌的魔女。
完全恢复原样的缇娜夏朝呆然的王子笑了笑。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摆弄另一个大陆的四个国家可是很辛苦的哦?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这样就足够了。」
「你是谁……」
「我是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蕾吉娜·法尔萨斯。被称作这个大陆最强的魔女。」
她说完便打了个响指。
十位精灵以魔女为中心显现在空中。在那之中发现了那个红色头发的少女,阿卡斯特不由战栗。
「你就是……法尔萨斯王妃吗!」
听到那句话,缇娜夏只是笑了笑。她的手臂间出现了巨大的构成。
与此相应,十位精灵也一起编织起构成。就算不是魔法士也能明白的压倒性力量让船上各处发出悲鸣声。
面对迫在眉睫的绝望,阿卡斯特目瞪口呆地说到。
「你要杀了我们吗……?」
「并不,只是让你们回去而已。赶紧去帮助你的兄弟们拯救祖国吧。然后请转达给他们。如果想要对这个大陆出手,等着你们的就只有苦涩的败北而已……下次就要杀你了哦?」
魔女的眼中没有光芒。
到处传来「大海!」的尖叫声,阿卡斯特环顾四周,发现舰队停泊处的海水渐渐向周围散开,大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但所有的船只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支撑着异样,停留在与原本海面相同的高度。在这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库尔西亚的魔法技术简直如同儿戏,阿卡西亚感到深深的无力。
缇娜夏举起右手。
伴随着断续的咏唱,她的手中开始闪烁起白色的光芒。
过于耀眼的光芒让库尔西亚士兵们遮起眼睛。
当光芒将他们全部吞没之后,海中的转移阵也被破坏,爆炸余波卷起一些碎片。
※
法尔萨斯诸人从船上看着小岛,面对这种脱离现实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大海被分开,海中转移阵的石柱也暴露出来,还有五十艘军舰漂浮在空中,这种构图给人的感觉已经跨过了惊愕,甚至想要笑出声。
随后所有的船只被转移门吞没——海中的转移阵也被魔法一击破坏。
重臣们发出了淡然的「哇——」的欢呼声。
在他们之中,奥斯卡非常不快的骂了声那个暗中活跃女人。
「那个炸弹女……!晚点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果然是王妃殿下……」
听到某人呆然的感叹声,杜安嘟囔着「其他人不可能做到这些吧……」。奥斯卡狠狠咂嘴。
「就是那个金发女子,虽然脸的模样换过了,但看到眼睛就知道是她。应该是把阿卡斯特迷住了操控了他……果然应该杀了那个男人。」
海面上已经空无一人。大概是完事后就回去了。
奥斯卡叹了口气,命令船只返回港口。
被分开的大海也静静地填回原处。
只有时不时拍打船身的高浪余波,默默地诉说着库尔西亚已经离去的事实。
※
科兹罗斯王从堡垒的窗户中目睹了同样的情景,他的喉间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在稍远处的另一扇窗户前,雷纳特与精灵艾尔淡然地交谈着。
「嘛,也正好吧?比起压倒性的武力,还是像我们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恐怖的事物』对那个王子更有威慑力。」
「事到如今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雷纳特是法尔萨斯诸人中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些安排的人。其实正是他将谈判的信息传递给缇娜夏,同时也从缇娜夏那里得到了关于库尔西亚的情报。虽然这种行为对奥斯卡有些背信,但他的主人原本就是缇娜夏。就算有人批评他也不痛不痒。
艾尔把手腕垫在脑后。
「米拉火气有点大,差点把库尔西亚本国毁灭了,还是蛮辛苦的。」
「那还真是……接下来就只剩偶尔帮助阿卡斯特登上王位了吧。」
「嗯,如果对法尔萨斯抱有这种印象的人当上国王的话,应该不会再到这边来了。那我就回去了,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为了以防万一被配属到堡垒进行护卫的精灵消失后,雷纳特也为了处理后续情况而离开大厅。与或许是听说了这一异变而跑来的斯塔西娅擦肩而过,他默默地行了一礼。
斯塔西娅跑到父王身边,撑住他的身体。
「父亲,您没事吧!」
「啊,啊……」
科兹罗斯看到女儿的模样,总算回过神来,深深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斯塔西娅……」
「怎么了?」
「你,要不要回来塔尔维加?我知道你因为五年前的事不太愿意回来。肯定也还无法原谅我。但是待在拥有那么恐怖存在的国家里,你真的没事吗?在这里至少肯定能过上平稳的生活。」
父亲的话让斯塔西娅很难回答。
虽然她的父亲很不中用,也很迟钝。但对女儿的担心也是真实的。
五年前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与她分别,但现在却直视着女儿的眼睛。
他的眼睛中有些担心的意思,又好像想要伸出手。看到他的眼神,斯塔西娅想到「啊,这也是没办法的。」。
其实父亲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软弱许多,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一直无视了这一点。
「不用了,大家对我都很好。陛下、王妃,还有城里的各位,都教会我许多东西。」
曾经为一无所知,什么都做不到而感到痛苦的少女,被允许在那座城堡中学习,她的思考也自由地飞翔起来。
而现在她已经变得成熟,甚至可以成为能够原谅别人的一方了。
「不过,殿下长大之后,我能再到这里来玩吗?父亲。」
科兹罗斯回望她与母亲非常相似的鸢色眼睛,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最后则略带羞意地苦笑着。
「你可以随时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国家。」
听到父亲的话,斯塔西娅微笑起来。
希望有一天能让威尔也看看这个国家,她想象着这样的未来。
※
或许是因为上次令人讨厌的回忆,奥斯卡把事后处理全都交给臣下们,自己先行一步回到法尔萨斯。
在因突然的结束而惊慌失措的部下中,只有雷纳特一个人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原本安排中的转移构成的解除方案,以及向法尔萨斯海军们通知等各种事宜。不知为什么,甚至他还制作了关于库尔西亚本国现状的报告书。
『又被瞒住了。』奥斯卡略带苦涩地这么想到,但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将雷纳特任命为事后处理的负责人。
五年前,奥斯卡强硬地坚持不让妻子的力量暴露在其他国家面前。
但这次她异质的力量及策略最终给阿卡斯特带去了一种咒缚。
就像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对魔女的存在感到恐惧一样,今后库尔西亚也会避忌她的存在。她的这种行为是不是想要表明「因为自己已经不是王妃了,所以就随心所欲地行动。」?奥斯卡不确定。其实也能感受到她像是在说「请更好地使用我。」,但今后即使拜托她,她也未必会坦率地按他所想而行动吧。总觉得失去记忆的她比以前更加自我任性。
回到法尔萨斯后,菲斯特莉雅带着威尔一起迎接奥斯卡。
抚摸着满脸笑容的女儿的头,他注意到菲斯特莉雅戴着一个奇怪的项链。
似乎是通过削切某种淡红色石头般的东西做成的精巧饰品。仔细一看威尔好像也带着与她成对的装饰带。看到这种从未见过的设计,奥斯卡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来的?」
「这个?好像是妈妈从大海对面的国家带来的纪念品。是用珊瑚做的哦。」
「……哦,真不错嘛。」
「嗯!」
完全没有注意到父亲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菲斯特莉雅笑着点了点头。
5.献上热情
法尔萨斯城堡的结界坚固且森严,但对缇娜夏来说绝不是无法穿过的东西。她降落在无人的城外庭院的角落里,正好看到那个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小人影。
「母亲!」
菲斯特莉雅充满精神地向她挥手,跑在她身后的应该就是她的弟弟吧。
卡尔悠闲地跟跟在两人后方,之前也一直接到他的联络,看来的确没什么问题。为了慎重起见亲自过来看看的缇娜夏接住了低头向自己飞扑而来的女儿。
「你乖不乖?」
「乖的!母亲也要来城里了吗?」
「我只是送个纪念品过来。」
缇娜夏说着,拿出了两个包好的东西。她打开其中一个,给女儿戴上了浅红色的项链。菲斯特莉雅两眼发光。
「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珊瑚,是在大海对面的国家买的。这种设计在这里很少看到。」
缇娜夏说着在膝盖上打开了另一个包,向一直看着自己的那个孩子招了招手。奥斯卡的儿子威尔像是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缇娜夏凝视着来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蓝色的眼睛比奥斯卡的稍淡一些,但漂亮的相貌还是有点像他。
应该是被珍爱着长大的。看到他毫不怀疑别人的目光,缇娜夏笑了起来。
「你也有,是一对的。」
威尔戴上珊瑚做的装饰带,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
「谢,谢谢您。」
「不用客气。」
缇娜夏笑着拥抱了扭捏道谢的王子,因为菲斯也跑了过来,所以她把女儿也抱住,两个孩子却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孩子们互相比较了对方的纪念品,开始说起「这个颜色好厉害。」「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的感想。缇娜夏看着令人微笑的景象,走过来的卡尔向她问道。
「怎样,那边顺利吗?」
「顺利,那种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应该一开始把这种事丢给我才对。」
「因为小姐对他太冷淡了。差不多该回来城里了吧?」
「为什么?」
「你已经不讨厌他了吧,肯定也知道他很珍视你。」
「…………」
缇娜夏知道他非常珍视自己。既然王是个公众人物,那王妃也一样。所以奥斯卡本来完全可以直接要求她回到城堡,也可以选择将她从王妃的位置上放逐。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没有生气,没有为难,没有放弃,只是继续在她身上花费时间。
她认为这是种吃亏的性格,明明只要放弃就好了。但不管怎么把他推开都没用。他的精神实在太顽强。或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能曾经一度娶到魔女。
「……真是个傻瓜。」
但其实,无法选择从他面前消失的自己,才是个傻瓜。
因为那只大手牵起了自己的手。因为确实存在着,那个想要碰触那种温暖的自己。
※
「菲斯特莉雅,不是那里,再仔细看看前面的一个系列。」
在母亲的指正下,少女煞费苦心地重新编织构成。奥斯卡则把文件摊开在桌子上,凝视着这副令人微笑的光景。
身为塔主人的魔女一副厌烦的样子看向他。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别在这里办公。」
「再过一小时就回去。现在其实是休息时间。」
「那就别把文件带过来……」
魔女呆然地说道,但仍旧给他倒了杯茶。奥斯卡喝了一口后伸了个懒腰。
对于库尔西亚那件事,他姑且问了问缇娜夏「你去哪里了?」,但她只是随意地回了句「去观光了。」。哪种观光里会安排破坏敌人要塞,或者煽动他国入侵这种事?他是完全搞不明白。那之后虽然库尔西亚好不容易把入侵的三国打了回去,国王的身体也恢复了,但重建要塞等等事宜还是让他们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奥斯卡放弃进一步追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赖在塔里。
不如说缇娜夏反而被男人的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两人的女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绝不表现出亲切感的父母,将曾经问过父亲的问题也问了问母亲。
「呐,母亲为什么要和父亲分手呢?」
「因为他太粘人。」
「喂。」
没有察觉到父亲的暗示,菲斯特莉雅继续问道。
「粘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纠缠不休,不肯放弃。」
「但母亲以前不是说过『不能随便放弃』吗?」
「对,不肯放弃本身是件好事。但这也取决于时间和场合。不管是什么美德,如果无法看清状况,做得过分了就会变成缺点。」
「喂——」
她无视了奥斯卡的声音继续讲解。
「所以判断力是很重要的。而且不可以认为自己是绝对的。应该考虑到现在所处的时间以及场合,并且思考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所持的立场,在此基础上再采取相应的行动才行。不能变成你父亲这种模样哦,明白了吗?」
「明白了!」
「………………」
被当做反面教材,王无力地耸了耸肩。最后她还补了一刀「父亲也快点改掉粘人的毛病吧!」。他甚至怀疑这对母女是不是商量好了故意刺激他的。
奥斯卡在内心反驳着「如果不是我这么粘,恐怕真就分手了。」,随手把一页用不上的文件揉成纸团,『嘭』地向缇娜夏的头顶扔了过去。
菲斯特莉雅为了听其他课程回到城里去之后,塔上只剩下两人。看到缇娜夏像是马上就要说「你也回去。」,奥斯卡向她招了招手。
「过来过来。」
「我拒绝。」
「缇娜夏,下个月就是新年了。」
「好像是。」
「要不要回法尔萨斯?」
「不回。」
问答的内容毫无变化。
明知她会怎么回答但还是继续不断提问,应该就是他之所以被嫌弃粘人的原因吧。
但他还是想问,也期待着总有一天会听到不同的答案。
别说靠上来了,魔女完全是一副不想接近他的样子,奥斯卡就自己站起来向她走去。预想中的距离被瞬间缩短,缇娜夏像是想要后退。
奥斯卡却在她之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看到他这种像是小孩子讨要点心一样的动作,缇娜夏目瞪口呆,但她还是把没有拿着任何东西的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这是?你想干什么?」
「可以碰碰你么?」
「?不太过分的话。」
听到她的回答,奥斯卡便把她搂在怀中。他的双手伸到她身后,像是想要包裹住她纤细的身体一样,没有太用力地抱着她。
「欸?欸?」
他的脸埋在漆黑的发丝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令人怀念的香气。这种味道让他仿佛觉得分别的这五年不曾存在一般,慢慢地充满他胸中。
「你太大了,很闷……」
安心与幸福只是一时的幻想。她在他的臂弯里发出抗议的声音。但至少她没使用魔法,可能多少也算缓和了一些。
白色的耳垂、光滑的脖颈、纤细地用力一拉就会折断似的腰肢。或许无论他离得多么近,也终究无法得到她那柔软的身躯与灵魂吧。
他微微松开手,略带寂寞地俯视心爱的女子。
缇娜夏睁圆了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正在探究不曾知晓的事物的眼神。
让人想要一窥其中深处、想要碰触她的那种眼神。
他为她的双眼所迷,想要告诉她真正的自己。
想要献上整颗心,永远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缇娜夏。」
奥斯卡吻了吻她的额头。缇娜夏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讨厌的样子。
他的脸稍微退后一些,看到她白色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她抬头看着奥斯卡,撅了撅娇小的嘴唇。
「什么嘛……真是个突然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的家伙。」
「不是突然好吧,我有慎重地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跟她确认了以后才碰的她,牵起她的手时她也没有抱怨。即时他在她身旁有所动作,她也已经不会特地注意他,已经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他毫不焦急地缩短着距离。
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步骤,只是讶异的歪了歪头。
「没关系的,我不是说了如果我讨厌的话就会把你打飞吗?」
「我不想被你讨厌,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这种心情。」
被打飞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不想让她留下不快的心情。虽然看到她现在这种毫无自觉的情况他就会很想故意逗她一下,但还是得先忍耐。奥斯卡很清楚自己比她更有耐心。
困惑的感情在缇娜夏的眼睛中摇晃,她忽的移开视线。
「到底什么程度才算讨厌……只靠自己是搞不清这种事的。」
听到她略带窘迫地说出的话,奥斯卡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得仰望天花板。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把我打飞……」
「我才没那么说!」
「你说了。」
奥斯卡说完,亲了亲她的左耳,接着轻轻咬了一下,继续亲上她的脖子。
怀中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搂住腰间的手抚摸着她的大腿,她小小的脑袋像是失去了力气。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暗色的眼神中满是荡漾的光芒。
这是他很熟悉的,也只有他才熟悉的表情。
被她的眼神煽动着,他的脸为了碰触她的唇靠了上去。
魔女瞬间像是感到什么似的皱起了脸,下一瞬间她用力地踢了奥斯卡膝盖一脚,向后跳开。
「你突然干什么呀!摸得太过了!」
「你,你……」
虽然她很轻,但被这么踢一下还是挺疼的。他完全没想到她会使用物理攻击。
奥斯卡确认着被踢的膝盖,看向缇娜夏,她白皙的脸庞已经红地不能再红了。
——看到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想要坏心眼一些。
有好几种「说出来会被讨厌的话」浮现在脑中,他从中挑出了最没问题的一句,脸上浮现出挖苦的笑意。
「虽然叫我别突然摸……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身上所有地方我都摸过哦。」
暗色的眼睛瞬间像猫一样变大,她鼓起已经通红的脸颊。
「……不记得就跟没有摸过是一样的。」
「那要不要试一下?我觉得你的身体可能还记得。」
奥斯卡吐了吐舌头,她总算察觉自己被捉弄了。
怒气爬上她潮红的脸颊,缇娜夏将双手交叉在身前。
「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构成亮起,奥斯卡苦笑着拔出阿卡西亚。
「给我滚!」
施放的构成瞬间扩大,每个角落都流淌着庞大的魔力。
奥斯卡向前一步,挥剑砍向构成核心。
构成开始四散,但即时失去核心,巨大的魔力也不会消失。
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到他耳中时,奥斯卡已经被吹飞到高塔之外。
「那克!」
回应主人的呼唤声,空中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巨龙。那克迅速变大,让主人乘在自己背上,开始慢慢地在上空盘旋。奥斯卡调整着姿势,回头看向那座塔,顶层有一半都消失了。
「喂喂……只是开个玩笑也要这样拼上性命嘛。」
虽然靠着阿卡西亚躲开了直接攻击,但奥斯卡自身仍旧被爆炸余波吹到了空中。一个不小心可就死了啊,这个炸弹女也太可怕了。
奥斯卡看了看情况,她没有继续追击。
再次仰望晴朗的天空,他耸了耸肩。
「看来文件也都没了……反正天气很好,就飞回去吧。」
回应主人的命令,那克开始向法尔萨斯城都飞去。这点距离应该正好能在休息时间结束的时候到达城堡。奥斯卡回过头,笑着看向逐渐远去的高塔。
「挺有意思的,晚上再来一趟。还得帮忙收拾一下。」
半空中没人能对国王的这种想法加以阻止。
所以他愉快地踏上归程。
但他的表情在来到城都上方时却又变得严肃起来。
「那克,稍微停一会儿。」
奥斯卡让巨龙停留在空中,俯瞰着下方的城都。街道以城堡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他在其中找出了五年前缇娜夏报告中提到的六处杀人事件发生的位置。
——是个漂亮的圆形,圆心就是城堡。
「五年前整个城都涌出瘴气……」
正当奥斯卡认真思考的时候,或许是眼睛的错觉吧,他好像有一瞬间在那六个位置看到黑色的雾霭在摇晃。他惊讶地探出身子,想要再仔细看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明原因的不快感让奥斯卡叹了口气,重新向自己的城堡飞去。
回过神来,缇娜夏发现自己一气之下真的把那个男人揍飞了,脸色有些发青。
她慌忙确认了一下外面,他好像已经顺利地离开了。她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他果然是个讨厌的男人。
魔女把凌乱的黑发拢成一束,叹息着呼唤使魔。
「立特拉,不好意思,我会提供魔力的,麻烦你把塔修好……」
「您搞的还真厉害啊,主人。」
「真是糟透了,为什么会和那种人结婚啊。」
「我想主人您自己应该最清楚了吧?」
立特拉这么说着,便开始使用缇娜夏的魔力修复墙壁和地板,缇娜夏则皱着眉头开始收集散乱的书本。
「我没记忆,所以搞不明白,难以理解!」
「是吗?在我看来现在的您也很清楚哦。」
缇娜夏保持沉默,没能立刻否认立特拉淡然的发言。她原本想要把捡起的书放回书架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自己被他所吸引。这的确是事实。
但至今为止积累的漫长的人生,以及他那独特的立场,都在阻止她承认这一点。
如果自己的性格更坦率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但事到如今还要改变自己的性格也太晚了,毕竟都四百岁了,活了超过他二十倍的岁月就是这种结果。
「……总觉得有些不爽。」
「如果要发泄的话请您到外面去。」
「呜。」
缇娜夏弹了下手指,散落一地的瓦砾随之消失。
——使用魔力就像如臂使指一样容易。琐碎的感情就能引起巨大的破坏。是人而又非人,这就是自己。
「事到如今也做不回夫妻了吧。都搞不懂该怎么办才好了。」
像是在笑着的声音回应了她零落的嘟囔声。
「交给那位不就好了吗?他一定会告诉您的。」
「……那也太让人不安了。」
面对吹进塔顶的风,魔女背朝着法尔萨斯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就像收拾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一样,她必须自己面对自己的感情才行。
所以在收拾完所有的书本前,她还不想望向那片广阔的蓝天。
因为只要那么做,她就会无意识地寻找起那早已消失的他的身影。
※
夜深人静奥斯卡再次来访的时候,缇娜夏的眼神已经不是呆然,而是带着些怜悯的神色看着他。她合上正读着的书,叹了口气。
「你再这么粘人,搞不好会死哦。」
「我还以为你可能需要人帮忙收拾……没想已经完全恢复原样了啊。难不成之前只是我的白日梦?」
「我真的把你揍飞了,安心吧。」
「没人能对自己被揍飞感到安心吧。」
奥斯卡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晚饭,随即坐在她对面,直直看着妻子那双凝缩了夜色似的暗色眼睛。
——隔着桌子,将将能碰到却又碰不到的感觉,就是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
他想继续缩短它。
「总觉得隔段时间就会惹你生气,老是无法前进嘛。」
「有在朝着死亡前进哦。」
「你生气的时候大概有一半左右很可爱。」
「你不觉得这种发言会让人更加生气吗?」
冷谈的态度中毫无缝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
奥斯卡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劝解她,但她却突然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我要去散步,来吗?」
「来。」
「那就把那克借我用一下。」
他笑着点头回应了她的要求。
在皎洁的青白色月光中,两人乘着巨龙离开高塔。
他们慢慢地向西北方向前进,身下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野。但奥斯卡知道他们的前方是什么。
气温逐渐变冷,不久后两人来到了比法尔萨斯城都更北面的一片废墟上。
月光照耀着基本已经崩塌的圣堂遗迹,落下了暗色的影子。缇娜夏行走其中,登上还残留着的楼梯,站到祭坛前。跟在她身后的奥斯卡也停下脚步。
这里积满了沙尘,略有些凉意。
「我曾经在这里死过一次。」
被当做仪式的祭品撕开肚子的少女。
她当时确实被杀了,本应死去的她成为了魔女,而她的国家却灭亡了。
她一直为了那些已然灭亡,已然失去的东西活着。
「我希望解放那些子民的灵魂,想让他们回到原本应有的模样。人死后就应该回归世界,成为世界的一部分。我想完成这件事——所以才拼命地活到现在。其间也有过快要放弃的时候。但我……做到了对吧?」
「嗯,你做的很棒,很好。」
「是嘛……」
缇娜夏微笑着,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
「但那个我也在五年前死了。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否平静地接受终结。所以现在的这个我……只是个亡灵似的东西,迷失在这个已经没有执念的世界里。既不与过去,也不与未来相连。」
她的话语显得很淡泊。
但那里面有着如同眼前的荒野般广阔的空虚。
现在的她既没有实现夙愿的记忆,也没有爱上他的记忆,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
她的背影虚幻得仿佛月亮被云彩遮住就会消失一样。奥斯卡向她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
缇娜夏没有抵抗,纤细的身体传来温热。这种温度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她被时间遗弃,站在这里,还未能定下自己前进的方向。
奥斯卡在妻子耳边低语。
「不与未来相连的人是不存在的。你有菲斯特莉雅不是吗?还有我。」
「好像有个多余的玩意儿。」
「安静听我说,炸弹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你有没有那份记忆,那都已经结束了。不要担心,不要迷茫,你仍有继续向前的权利。」
即便她再也没有回忆起失去的记忆,奥斯卡也会不断这么告诉她。
她能以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他曾经反复这样牵起她的手。
缇娜夏忽的笑了笑,她全身有些无力,抬起下巴仰视奥斯卡。
「以前的我,会更加好好地爱你吗?」
「不知道算不算好好的,但我得到很多爱。」
「但现在的我却无法那么做……我不太明白。」
暗色的眼睛为难的看向他。
忽然跳跃到现在的她,搞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如何扔下心中的纠葛爱上一个人的。
所以就算现在被人告知了自己的终点,但她甚至不明白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与自她身体中诞下的菲斯特莉雅不同,奥斯卡只是一个拥有与她完全无关的人生的他人。
缇娜夏像是迷路的孩子一样歪着头笑了。
「对不起,没能把你的妻子还给你。」
「她就在这里。」
「我是不一样的。」
「没有不一样。」
奥斯卡立刻回答道,抱着她的双手越发用力。
「我就像爱以前的你一样爱着现在的你。没必要勉强回忆起来那些,对这些不同感到悔恨也没有意义。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重新积累就好了。我其实挺乐在其中的哦?」
「奇怪的家伙。」
夜空中响起铃声般的哧哧笑声。
不渗任何杂质的微笑让奥斯卡不进看得入迷。
她扭了扭身子,在男人的臂弯中转过身。白皙的双臂伸向他的脸颊。
「你能给予我想要的东西吗?」
「什么都给你,如你所想所愿。」
「你太娇惯人了,笨蛋。」
魔女缓缓浮上空中,双臂环绕在男人的脖颈上。大大的双眼让人怜爱地眯了起来。
「不过……我好像并不讨厌你这个笨蛋。」
她把脸凑过来,红唇轻轻碰了碰他。
少女般的吻。
她的脸稍微向后退去,露出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微笑着。
「『身体还记得』完全是骗人的。因为我这么紧张。」
「是不是紧张地想要把我揍飞?」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的身体像是想要确认彼此真的存在于此而相互靠紧。
回到塔里时已经快要到第二天了。
或许是好久没有到处飞,那克有些累了,在桌子上蜷成一团。
奥斯卡抚摸着自己的龙。
「我可以住下吗?」
「当然不可以。快点回去。」
她回答地这么快,让奥斯卡不由露出苦笑。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显得更加柔和一些,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她也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只是用像猫一样的暗色双眼看向他。
这种表情从相遇起就没有任何变化。他倾着头吻了她一下,或许是无意识的,她的眼中露出了撒娇似的光芒。
「别让我看到这种眼神,会让人想要趁机而上的好吧。」
「哪种眼神啊!」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嘴唇再次落在她眼睑上,她又震了一下。
有过他所不知的悠久岁月。
也有她所不知的甜蜜时光。
记忆会腐朽,人会死,也会再生。
但就算失去一切重新来过,就算无法取回一模一样的事物,
这也并不是绝望,他们应该早已知道了。
※
昏暗的,不知位于何方的地下室。
桌子上展开着法尔萨斯城都的地图,年老的主教正看着它沉思。
——五年前的计划由于魔女的缘故在成功前被粉碎了。
在城都中产生瘴气,引出魔女,想要把她作为祭品。但只能说他们仍旧太过低估了她的力量。她轻松地消灭了所有的构成……然后从城堡中消失了。
在知道当时的魔女有了身孕的现在,他们对过去的失败越发悔恨。女魔法士在怀着孩子的时候以及刚生完孩子的时候是最为虚弱的,连魔女也不例外。如果五年前能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大一些的话,也许就能赢过她。
——然而,现在那个孩子正以公主的身份居住在城堡中。
魔女并不在,只要等到王也不在的时候就好。准备也还需要时间。
教主向周围等候的人命令道。
「做好随时能够发动的准备。嗯……如果采用和五年前一样的办法或许会被警戒。不要释放瘴气,采用不会造成事件的办法吧。」
周围传来一个接一个的应承声,计划的推进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确信现在正是良机。
※
预兆正在浮现。
那是来自于不应存在的记忆之中?还是来自于确实存在的过去的警告?
月下站着一个女子。
长长的黑发,白瓷般的美貌,是唯一的他的魔女。她带着无精打采的表情望向月亮。
明明离得不是很远,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很「遥远」。看到魔女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脚步也没有移动。
他伸出手,但却知道那只手怎么也够不到。
——这是梦。
有谁轻声说着。
是的,是梦。她已经死了,他已经失去她。
不对。她还活着。她回来了。
她没有回来。醒来就只有自己一人。
只是分开了而已。她还活着。
死了
没有回来
骗人的
是梦
全都是梦
黑色的烟霭出现。
它从视野的边界出现,慢慢地侵蚀着世界,打开一个空洞。
她没有注意到,还一直仰望着月亮。
他伸出手。
要赶快
这次一定要守护她
已经不能再重来了
因为已经被破坏了
她没有回来
已经死了
「——不对!」
他发出了声音,女子转过头来。雾霭急速地笼罩了世界。
在逐渐清醒的意识中,奥斯卡向她伸出手……随后世界四散。
※
「陛下?」
听到一个讶异的声音,他抬起头。
身处的地方是熟悉的政务室。拉扎尔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自己小睡了一下?
奥斯卡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感觉有段时间没有梦到缇娜夏了。她消失后就一直会做这个梦。但与她再遇以后就不再做了,想起这件事,奥斯卡摇了摇头。
她……还活着。
不是梦,也不会错。
「孩子们呢?」
「菲斯特莉雅大人去塔里学习了,威尔大人应该在睡午觉吧。」
「是嘛?」
听到他的回答,奥斯卡安下心来。
没问题,她确实存在,没有疑惑的必要。
奥斯卡重新坐正,继续办公。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必须做好新年的准备。在这种繁忙的日子里,他仍旧会每天抽出时间去见缇娜夏。
与她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变得相当不错。至少比最初见面互杀的情况要好得多。 碰她或者亲她都不会被骂,有时她还会笑。大概算是有点喜欢他了。感觉上和十年前成为恋人前的状态差不多,正在切实前进。
剩下的就是让她以王妃的身份回到城里了。虽然这个期望看起来挺简单的,但感觉想实现还是需要些时间,奥斯卡确认了一下时钟。
「……再赶一下的话就还有时间到塔里去一趟。」
然后就再问一次她是否愿意在新年仪式时回来吧。
就算被拒绝,这些询问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总觉得,只要持续地将这些积累起来,总有一天会真正地传达到她心中。
如果能赶上菲斯特莉雅在母亲那边上课的时候就好了,但他结束公务时已经是傍晚。
奥斯卡陪两个孩子早点吃了晚饭,与他们玩了一会儿后就准备去塔里。就算不在城里,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菲斯特莉雅的精灵会联络他,缇娜夏也会给他打开转移门。虽然距离上很远,但对他来说,那座塔和缇娜夏的房间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这天不同。
与往常一样使用传送阵来到塔的底层,塔身中的结界却仍旧保持原样。他正觉得有些讶异时,耳中从传来了管理塔的使魔的声音。
「抱歉,现在正好有挑战者,所以还不能关闭那些机关。」
「挑战者?这种时间还挺少见的嘛。」
奥斯卡好奇的张望着四周。
当然他一个人的话只要十几分钟便能到达塔顶,但已经有挑战者的话恐怕层板也已经被打穿好几个地方了吧。正常开始爬的话也可能中途被堵住。而且即时挑战者失败了,机关也不会立刻复原。修复机关需要术者的调整。
「干脆出去,用那克从外面飞上去算了……」
——这时,宽阔的底层中央出现了一个倒地的男子。
应该是在哪里失败了被转移过来的。他手中握着一把剑。
奥斯卡靠近似乎已经昏厥的男子,却发现他的样子有些眼熟,蹲下身把他翻了过来。
「是这家伙……」
难怪有些眼熟,就是那个在冈杜那王宫里接近缇娜夏的贵族男子。心中涌起的私怨让他想要抬脚踩他一下,但这时魔女也转移过来,让奥斯卡放弃了动作。
缇娜夏看着他微微苦笑。
「让你久等了么?」
「没,我刚到。这是失败者?」
「嗯……约哈格?他怎么会来……」
缇娜夏看到认识的男子有些惊讶,蹲在他旁边,伸手触摸男子的额头。
看到她亲切地称呼对方名字为他担心的样子,奥斯卡不快地拉起缇娜夏的肩膀,就这样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了起来。
缇娜夏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
奥斯卡没有回答她惊讶的提问,而是单手把她娇小的脑袋拉过来吻了一下。
柔软的嘴唇中满是让精神融化般的温暖。双唇分开后她艳丽地微笑着。
「怎么了?」
「只要操纵一下记忆把他转移走就好了吧?」
「平时是这样的,但毕竟是认识的人。搞不好有事呢,还是叫醒他看看。」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别乱下判断,要是真有什么事怎么办?」
「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事。」
「别那样断定啦。」
看到男人少见的顽固,缇娜夏皱起眉毛。
虽然他的确有这种纠缠不休的一面,但基本上只是对她或者女儿,很少有对别人也这么顽固的时候。应该说他基本上是个雍容宽大的国王。
缇娜夏想要下到地上,但他怎么也不肯放手,所以只好使用转移回到约哈格身旁。
「这是我的塔,应该由我来决定怎么处理来访者。」
「……是嘛。」
尖锐的眼神让缇娜夏内心有些不安,但还是避开奥斯卡的视线蹲在约哈格身旁,注入魔力将他唤醒。她看向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
「你没事吧?应该没有受伤。」
「……缇娜夏……?」
约哈格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女人的身影,颤抖着举起了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住她柔软的黑发,仰卧着低声说道。
「真的是你……?」
「是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吓了我一跳。」
「因为我想要见你……抱歉。」
他这么说完,亲吻了一下手中的黑发。淡淡的花香让他有些目眩。
但与心爱的女子重逢的幸福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约哈格便因眼前的利剑而僵在原地。
缇娜夏惊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啊!」
「我就知道没好事。」
「还没听完呢!」
「刚才都听到了吧。」
继续紧握着阿卡西亚,法尔萨斯国王没有对魔女,而是盯着地板上的男人说道。
「你好像没有吸取教训,所以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王妃,别碰她,别随便叫她。不然就把你切碎哦?」
听到渗透着冷酷杀机的恫吓声,约哈格僵硬地说不出话。
他知道她曾是法尔萨斯的王妃。但没有记忆的她并没回到法尔萨斯,所以他也没能就此放弃。他想着再见一面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只是他擅自的期待而已。
脸色发青的约哈格点了点头,奥斯卡大约是接受了他的回答,收回了阿卡西亚。
这时却听到带着怒气的女子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无礼对待我的客人!」
「无礼的人是他才对,又对别人的王妃出手。」
「我才不是你的……!」
缇娜夏并没有把『不是你的王妃』这句话说完,因为她下意识地犹豫了,因为她感觉到这是一句不能说出口的,也是不想说出口的话。
但奥斯卡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她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蓝色的眼睛中满是愤怒的神色,看到他的眼神,缇娜夏反射性的畏缩了一下。
他右手握着阿卡西亚,伸出空着的左手抓住缇娜夏的手臂。缇娜夏就这样被他拉着一起登上了那克的后背。奥斯卡对空中发出命令。
「利特拉,把那家伙扔出去。」
「我明白了,王。」
「等一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利特拉没有听自己而是听了奥斯卡的命令。但正在缇娜夏纠结的时候那克已经开始起飞,朝着塔身中空的地方飞去。
「结,结界!」
塔里有为了阻止想要使用这种手段登塔的人而设置的不可视的结界。平时机关停止后那个也会消失,但今天还在那里。缇娜夏匆忙想要解开结界。
但奥斯卡的阿卡西亚比她的速度更快,一挥便直接打破结界。
巨龙缓缓上升,在顶层门前将两人放下。奥斯卡拉着缇娜夏走进房间,这才把阿卡西亚收回剑鞘。
缇娜夏向身为孩子父亲的男人抗议道。
「你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乱来!」
「我可不想被你说乱来哦。」
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随意,但却能感受到隐藏其后的某种令人害怕的东西。
——好可怕。
这还是她的记忆中自成为魔女以来第一次这么想。
奥斯卡抓住了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她的下巴。
「你这五年里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也知道的吧。在冈杜那抚养菲斯特莉雅。」
「这段时间里,还有几个那种男人?有你中意的人吗?」
直截了当的讥讽。
缇娜夏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会生气,睁圆了眼睛。
「你,你傻嘛!我哪有那种时间!」
「我怎么搞得清,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也没办法吧,正常都会那样想的。」
「绝不是没办法。」
奥斯卡松开手深深叹气,接着他走到窗边,坐在附近的一个箱子上。
背着月光凝视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些暗淡的阴影。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只是自顾自想要填补那些问题。完全不顾其实你还活着,从结果上来看我再一次抛弃了你……没有抓住你的手。」
「你是王,所以这是当然的吧?不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吗?」
「但你讨厌我。这也是当然的,被说成『亏你还有脸』也是应该的。」
缇娜夏刚想说『我可没那么说过。』,但还是沉默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消沉的样子。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悔恨与丧失感。缇娜夏从未知晓他的这一面。
至今为止奥斯卡从未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悲伤或者欠乏。他一定也瞒着侧妃和臣下们。如果他因后悔继续止步不前的话,周围的人也会困扰。所以他压抑了所有这些只属于自己的这些感情。就连在重逢后的缇娜夏面前也没表露出来。因为给她看到的话,会给没有记忆的她增加额外的负担。
缇娜夏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重逢时他会一直道歉。也明白了一直如此坚强的一面,也是他有意让她看到的。
奥斯卡的视线落在地上,双手用力紧握在一起。
「对不起,缇娜夏。虽然只是道歉应该不够……」
「当然不够。」
听到她呆然的声音,奥斯卡惊讶地抬起头。
缇娜夏抱着胳膊盯着他。
「别再继续后悔了!也有好事发生啊!最终又重逢不就好了嘛!」
「……要是我自己这么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啊。」
「谁管你!如果要接受现在的我,那就接受自己的选择啊!你这个小年轻很烦人哎!」
奥斯卡睁圆了蓝色的眼瞳。
「这还是第一次被你这么说。」
「你比我小四百岁吧,当然是小年轻。」
「确实……是这样。」
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不由笑出声来。
缇娜夏一脸讨厌地看着男人,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
「真是的,你就是有这种像小孩的地方。都已经是父亲了,振作起来啊。」
「你说的对……抱歉。」
「又道歉了。」
她像是想要拉一下他的耳朵似的伸出手,却被奥斯卡抓住,顺势将她拉了过来。缇娜夏跌坐在箱子上,男人抱住她。
——在他怀中很让人平静。
他是否也会像自己一样感到安心呢?
她的额头靠上他的肩膀,随即耳垂被吻了一下。
「还有其他能成为父亲的男人吗?」
「你真的很粘人哎……因为没兴趣,所以我不知道。」
「你还是这么迟钝啊……」
「…………」
「不过也多亏这样,我现在才能碰触到你。」
感慨万千的这句话,也需是种赎罪。
在像是对待易碎品似的温柔怀抱中,缇娜夏闭上了眼睛。
魔女的声音从肩上传来。
「奥斯卡……」
带着热意的低语声极其魅惑。
奥斯卡的瞬间用力抱了抱她,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五年多没听到你喊我名字了。怎么了?愿意回到城里了吗?」
「不愿意。」
「我真的有点受伤。」
「骗人。」
被她迅速反驳,奥斯卡高声笑了起来。魔女靠在他身上露出苦笑。
「但其他事也不是不能听你的。我得到了这么多,也想回报你一样的东西。我其实还挺幸福的,所以你就别再在意了……谢谢你让我生下菲斯特莉雅。」
「……缇娜夏。」
这毫无疑问是身为妻子及母亲的发言。
对于失去记忆只身一人被留在无尽孤独中的她来说,女儿的存在对她究竟有多么重要?奥斯卡无法估量。
但只要看到被爱着抚养长大的女儿,他多少也能体会一些。
而今后他自己也希望能与她共享这份时间,想要爱着她们,守护她们。
所以,如果她愿意以妻子的身份回应自己的话。
奥斯卡抱着缇娜夏站起身,对面露疑色的她露出笑容。
「那总之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你的丈夫只有我。我会让你根本不再想听那种男人说话。」
「……欸。」
不允许反对。
她曾经说过对他的爱至死不渝。
多亏那句话,他才得到了这稀世的存在。
奥斯卡像是对待玻璃工艺品一样将那具轻盈的身躯放在床上,眯起眼睛看着她漆黑的头发在白色的床单上散开。
他从她上方靠过去,抚摸她的额头,鼻尖互触,她红着脸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吻了她一下,她轻轻呼了口气。
缇娜夏用手撩起他的刘海。
「我喜欢你眼睛的颜色。」
「它是你的了。」
「其他的呢?」
「你想要的一切都是。」
他深情地吻上她,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白皙的指尖失去了力气。
湿润的暗色双眼与曾经的她一模一样,这是与为自己的恋情感到困惑,但仍委身于他的那时的她一样的眼神。这种目光让奥斯卡为之臣服,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
如果可以倾注自己的一切获得她的爱,并且只为了她而活就好了。
但这并不是他的生存方式。所以至少要把能给她的全部都——
奥斯卡亲吻着她紧闭的眼睑,解开她紧紧握住床单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背后。一点点的触摸着她被隐藏起来的肌肤。
温热感逐渐化作热度,融化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她。这种热度让人难以抗拒。
「缇娜夏……」
奥斯卡看着下方忍着甜美声音的女人,叹息了一声。他伸出手指抚摸她,柔软的身体颤抖着。
欲情让他的意识远去,但灼烧精神的这种热度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他想要得到的,想要重合在一起的东西远比这多。他的手掌在她裸露的洁白身体上滑动,轻声说道。
「我爱你。」
在热情中摇曳的暗色眼睛仰望他。
只要回看那双眼睛,就会让人沉溺其间,连核心都为之束缚。
奥斯卡带着炙热的气息说道。
「能让我疯狂的,只有你。」
缇娜夏像是想要回答什么似的张开嘴,但最终没能化为语言。
娇喊声取代语言从她嘴中流出,越发煽动男人的欲望。奥斯卡的吻不断落在像是在诱惑着他的起伏的身体上。
魔女纤细的双臂缠绕在他脖子后。
深暗色的眼瞳有一瞬间沐浴到月光,闪耀着光芒。
夜色落于那双眼瞳之中。
他们俩像是残缺的碎片重新链接起来似的重叠着肌肤,互相包覆着对方的灵魂。
但无论多么相爱,无论多么渴求彼此,两者间的距离也绝不为零。
就算是世界中仅有两人的异质存在,即使到了现在——他们也很容易失去另一半,并在失意中彷徨。
※
——不知何时起记忆好像断绝了。
奥斯卡在寝床上起身。
窗外还有些昏暗。他好像刚刚还在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妻子的睡脸,是不小心又睡着了吗?
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摸了摸喉咙,他发现自己正穿着记忆中不存在的衣服。
是缇娜夏给自己穿上的?他这么想着,往身边一看,那里却没有人。
「嗯?」
他瞬间有些愕然。
平时都起不来床的她,会在太阳升起前就不在了吗?
五年前失去她的那个早晨在他脑海中闪过。
「不……」
说起来,她真的还活着,真的回来了吗?难道不是做了个一如往常的梦而已?难道不是他来塔中寻找缇娜夏然后在这里睡着,只是在梦中得到了她的原谅吗?
只是做了个她还活着的那种梦——
「是梦……?」
他浑身发冷。
他无法相信自己。
他无法分辨至今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因为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早已无法分清。
「缇娜夏!」
没人回应他。
他下床飞奔离开房间,没有人。桌子上也什么都没有。
奥斯卡转身跑向另一扇门,打开它,再打开后面一扇门。
巨大的窗户,占据宽敞室内大半的浴池。
浴池中,她正站在齐腰深的热水中,洁白的背部朝着他。她用双手托起黑发,转过脑袋看向他。
「怎么了,你醒了?」
略带些害羞的微笑,但她很快便瞪圆了暗色的眼睛。
奥斯卡速度不变地踏进浴池,来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怎么了!?你还穿着衣服哦!」
「…………太好了……」
听到他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缇娜夏歪了歪头。轻轻地把双手绕到男人后背拍了拍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因为起来一看你不见了,明明平时再怎么叫你都起不来。」
「偶尔也会有顺利起床的时候啦!」
缇娜夏满脸通红地反驳着,但奥斯卡并没有放松抱着她的力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五年里我一直做这种梦,有你在的梦。但一醒过来就会消失,早上起来后就会开始找你。然后就又会想起现实。」
魔女不禁语塞。
当她失去记忆,和女儿两人生活的时候,他曾迎来多少次这种绝望的早晨?
怀抱着难以拭去的悔恨,却又将其压抑的,身为国王而活着的日子。在这种慢慢磨耗精神的尽头,他仍旧会怀疑终于找到的她果然只是一场梦吗?
缇娜夏用力回抱他。
「是我不好,但我的确在这里。不用担心了。」
「嗯……」
「因为你睡得挺熟的,我就把你留在那里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没事了,抱歉。」
奥斯卡抬起头,看着妻子微笑起来。
她露出了爱怜的温柔笑容。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忽的提出一个疑问。
「是你给我穿上衣服的吗?」
「是的,因为你睡得熟,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能用转移来给你穿衣服。我做了不少尝试,好不容易才成功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反作用,让人有些失落呢。」
「…………」
「还挺有意思的哦。但不知道可以用在哪里就是了。」
「……是吧……」
奥斯卡松开抱着她纤细身体的手臂,俯视着妻子的身体。看到白皙的肌肤上到处有他留下的痕迹,不由苦笑。
「亏你起得来,我还以为至少得休息个半天。」
「无意中醒了。但其实我很倦……浑身都疼。」
「以前我会更注意一些,但这次没能控制住。不好意思。」
「……是嘛。」
缇娜夏似乎有些困扰该怎么回答,说完这句话便从他臂弯中钻了出去。她拿起漂浮在附近的浴巾遮住身体。
「你的衣服等下给你烘干。毕竟是我给你穿上的。」
「啊,都行,我马上就该回去了。」
「浑身湿淋淋的回去会很奇怪吧……」
她呆然地说道,开始走出浴池,奥斯卡却抓住了她的手。
半隐在水中的腰下方有一个小孩子手掌大小的淤痕。这是她曾经为了救奥斯卡时留下的。
想起以前的事,他不由碰了碰那里,缇娜夏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在干嘛!很痒的!」
「这里有个淤痕,不小心就。」
「淤痕?」
缇娜夏扭着身体看着自己的背后,发现那里确实有个痕迹,她歪了歪头。
「真的哎,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我而留下的。」
「没什么关系,反正也看不到。」
魔女以前也像这样说过一样的话。
虽然口气不同也没有记忆,但她就是她。
总觉得有些好笑,奥斯卡又把她拉了过来。缇娜夏的没能保持平衡,溅起水花倒在了奥斯卡怀中。
「怎么搞的!我要出去!」
「一起洗吧。」
「泡太久了!你一个人洗!」
「说起来你这身子完全看不出来生过孩子啊。」
「听人家的话啊!」
不停摸她的时候,魔女吐了吐舌头转移消失了。大概是回到房间里去了吧。
她这种鲜烈之处瞬间就让他改换了心情。
心里的不安消失的一干二净。奥斯卡用湿漉漉的手撩起头发笑了起来。
不会再被噩梦吓到。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再次委身于他。
所以他要背负着这一切站起来。毫不迷茫地,直率地。
毕竟能守护最强魔女的人,就只有自己。
6.被发觉的转变
也许是因为说了要去塔里,谁都没有对王的外宿感到惊讶。
不过拉扎尔却苦笑着向心情愉快的奥斯卡问道。
「缇娜夏大人答应参加新年仪式了吗?」
「啊,我忘了说。」
「陛下……」
「马上还要见她的,我再问一下。」
虽然缇娜夏并没有答应「回到城里」,但他总算得到她的心。
确实在前进,以前也有过虽然成为恋人但仍不肯答应他求婚的时候。所以现在这种令人焦躁的时间,也迟早会过去吧。
奥斯卡一如既往地开始处理公务,他在文件中发现了一份请愿书。打开一看,这是一封由住在城下的男人寄来的书信,里面写着「我妻子失踪了,请帮忙把她找回来。」。
看到王顿了一下,拉扎尔补充道。
「关于这份请愿书,虽然这个丈夫声称他妻子下落不明,但根据周围人说,他妻子很可能离家出走了。他好像是个一喝酒就会家暴的渣男。但毕竟是请愿书,所以还是让您过目一下,但城里的警备兵们好像也没有认真对待这件事。」
「唔……」
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他的话。但文章中可以看出他拼命主张「妻子绝不可能离家出走。」。
但夫妇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绝对,任何关系中都会有秘密,也会产生悲剧。
然而平时可能会置之不理的这封信,却让奥斯卡有些格外在意。他思考了一会儿,把信交给拉扎尔。
「安排在城都和附近的城镇里搜索一下。」
「咦,要安排搜索吗?」
「姑且找一下,另外再调查一下有没有出现其他失踪者。特别是那种就算失踪也不会被发现,或者明显有其他失踪理由的类型。交给你了。」
「我明白了。」
现在还只是一种直觉,但愿是他杞人忧天。
无法放下这件事,总觉得里面有种预兆。就像是想不起来的噩梦一样,奥斯卡先把这件事放在了脑海的一角里。
※
不管奥斯卡说了多少次,缇娜夏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出席新年仪式的要求。
对于记忆中没有在法尔萨斯生活过的她来说,身为魔女这一点多少会让她感到有些顾虑。不管他再怎么强调不需要为这种事担心,她也没有让步。
最终,他在这次的新年仪式上向国民们公开了菲斯特莉雅的存在,并宣布缇娜夏仍在疗养中。确认到原以为五年前为了城都战死的王妃仍旧活着,并且看到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公主,民众们的狂热远超往年。
菲斯特莉雅和威尔也亲密地手牵手走到露台上,笑着挥手回应了民众们。也许是因为熬了个通宵,在仪式结束时两人就睡着了。斯塔西娅和精灵抱起两个孩子回到卧室去之后,奥斯卡向窗外望去。
街道上摇曳着无数灯火。
缇娜夏很喜欢这种景色。她经常说这种景象能让人联想到人们的幸福生活。
对于一度失去祖国的她来说,现在法尔萨斯才是她的国家。
想让她理解这一点,不想她继续一个人留在塔上。
他最讨厌的,就是让她感到孤独。他一直伸出手,想要把她从那里带出来。
所以,但愿她不要再拒绝,只要来一次法尔萨斯就好。
因为这里的大家都知道,即使没有记忆,她仍是那个王妃。
「你今天应该留在城里吧!」
「就因为是今天,所以才更要过来。」
刚进入新年的夜晚,看到丈夫又来到塔顶,缇娜夏目瞪口呆。
虽然城堡里的转移阵已经被改写为可以直接来到塔顶,但毕竟这里是国外。她也反复说教让他多明事理一些,但似乎完全没有效果。
她被抱到奥斯卡的膝盖上坐好,朝着他蓝色的眼睛瞪了一眼。
「工作……我想你应该有认真做,但别把夫人和孩子放在一边啊?」
听到她的指责,奥斯卡苦笑了一下,撩起缇娜夏的头发。
「我的妻子是你。」
「不只是我吧?」
「虽然是这样,但斯塔西娅与其说是侧妃,不如说她只是威尔的母亲。我偶尔见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过的都不错。」
「偶尔是什么意思?你们法尔萨斯不用搞得跟铎洱达尔似的吧。」
被她用纤细的手指掐了下手臂,奥斯卡继续苦笑。
诞下继承人是王的责任之一,虽然处于黑暗时代的铎洱达尔在这一点上更为残酷一些,但对拥有王剑的法尔萨斯来说,这也同样是一份沉重的压力。缇娜夏倒是认为这种做法是当然的,所以她才更加强调「要平等、周到地对待每一位妃子。」。虽然事实上斯塔西娅只是名为侧妃的臣子,而且这种定位也是她自己希望的,但或许是因为缇娜夏没有与她实际见过面,这一点总是无法真正传达给她。说起来,斯塔西娅还曾经拜托他「让我和缇娜夏大人见个面。」,但自从他可以自由与缇娜夏见面后就把这事给忘了。斯塔西娅虽然不是那种盯人催的性格,但差不多也该被她翻白眼了。
「嘛……我会想办法的,没关系。」
「真的?要是再看到的话我会提醒你的,你要认真听话。」
魔女一副年长的口气说道,奥斯卡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缇娜夏皱着的眉毛逐渐放松,心情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正准备继续亲吻她的脖子,但奥斯卡忽然想起一件事,贴在她耳边说道。
「两周后就是冈杜那的建国典礼了。」
「是呢。」
缇娜夏随声附和,不久前她还生活在冈杜那,还协助过奥蕾莉雅一段时间。每年的例行活动早就记在脑中了。
听到妻子的回答,奥斯卡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你也要作为王妃同行,准备可以就在塔里做,我那天会来接你的。」
「啊!?你说什么?」
「你也要作为王妃同行。」
「不用再说一遍!我听得明白!」
「明白不就好了嘛。」
「我在问你理由!」
「当然因为你是正妃啊,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他好像回答了问题,但完全没有说在点子上,缇娜夏抱起头。
「不要带魔女去那种场合啊!」
「直到五年前你都会一起去的哦。诸国也都知道。」
「我是说……」
缇娜夏无比困扰地抬起头,从正下方仰视奥斯卡。
「难得大家都以为我可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带过去?娶了魔女只有不光彩吧?这又不是件好事。」
「我的母亲也是魔女的女儿哦?」
「但那件事不为人所知啊!我可不一样。」
「也是,你的外表太显眼了。」
听到国王的肯定,缇娜夏松了口气。
如果被带去建国典礼这种外交场合,她就搞不懂自己是为了什么留在塔里的了。虽然比以执政者妻子身份回到法尔萨斯要好,但毕竟也是在公开场合站在他身边。
缇娜夏还以为他已经接受了,但听到奥斯卡的下一句话却很失落。
「所以,当天早上我会来接你的,你一定要起来。」
「……为什么?」
「你不想和奥蕾莉雅见见么?很久没见了吧。那个魔族男人倒是无所谓,不如说别和他说话。还有上次来过的那个贵族也是。」
「别说话……」
她是想见见奥蕾莉雅,但也不用非挑在典礼的时候吧。
比起那个,缇娜夏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你可别再和特拉维斯吵架哦?」
「都是对面来找茬的好吧。还有你的这件事……虽然我也感谢他,但还是让人很不爽。」
「那件事……也是没办法。」
「怎么可能没办法。尽搞这些无聊的小伎俩。」
看到奥斯卡似乎真的有些生气,缇娜夏露出了略苦的笑容。想起了那个从很久以前便熟识的男子。
「特拉维斯只是对于奥蕾莉雅是否爱他感到不安。」
「啊?这有什么关系吗?」
「拥有强大而异质的力量、活过悠久时间的非人存在与统治国家的王族——和我们挺像?那家伙把自己投影在我身上,想要试试人类……试试看你和奥蕾莉雅,会选择国家,还是会选择自己……真是个笨蛋,直接问奥蕾莉雅就好了。」
奥斯卡不由张大了嘴。
完全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种意图。他还以为那个性格恶劣的男人只是故意找茬。
如果这件事其实只是一场考验爱情的赌博,那奥斯卡输的很彻底。现在想来,坐在宝座上说着「随你怎么挣扎吧。」的时候,他的声音与其说是嘲笑,不如说是冷淡。如果特拉维斯真的因此感觉到爱情之脆弱,他会对奥蕾莉雅也感到失望吗?
虽然觉得自己对此有些责任,但他也觉得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报应。奥斯卡感受到一种无处发泄的焦躁感,咂了咂舌。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别把我也卷进去啊。」
「毕竟魔族,这也是没办法。我和另一个最上位魔族也打过一场,那位的性格也够麻烦的。」
「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是三年前的事。」
缇娜夏耸了耸肩膀,像是在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虽然他很在意,但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告诉他详细情况。奥斯卡准备先放弃这个问题,把话题拉回来。
「嘛,反正会带你一起去冈杜那。这是已经决定的事项。」
「我都说了等等!」
看到顽固抗辩的妻子,奥斯卡扬了扬眉毛,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也得多考虑一下菲斯特莉雅。」
「欸?」
突然听到女儿的名字,缇娜夏瞪大了眼睛,像只猫似的抬头看了看他。
「菲斯特莉雅公主的身份已经公开了。国民们因为知道你的长相,所以都很欢迎她。但从其他国家来看,仍旧失踪的王妃的女儿还是挺可疑的哦?所以你也要好好露面才行。这关系到菲斯特莉雅的将来。」
「…………」
「还有你老是说的『因为是魔女』之类的理由。如果连身为母亲的你也用这个借口窝在家里,你觉得同是魔女的菲斯特莉雅又会怎么想?所以,你作为母亲首先应该要做的,就是让她看到身为魔女也能在人类之中好好地幸福生活。」
缇娜夏沉默不语。
面对这种正当的批评,她无话可说。虽然菲斯特莉雅与她的来历并不相同,但尚且年幼的她未必能理解其中的不同。如果知道母亲离开父亲和自己独自生活的理由就是「因为自己是魔女」的话,少女肯定也会觉得自己的将来也会是同样的吧。如果变成这样,菲斯特莉雅很可能会限制了自己的选择。
缇娜夏深深叹了口气,坦率地反省道。
「抱歉,是我的视野太狭窄了。」
「你总算明白了。」
「嗯……但你没问题吗?和我走在一起?」
「你还要说这种话吗?那种觉悟我很久以前就有了。不如说只要你愿意一起去,这点小事完全还有找。」
这是一句充满自信又毫无迷茫的话。让缇娜夏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到心口一暖。
现在她很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他的强大之处,毫无迷惑之处,这种笔直站立的姿势非常之美。
她被这种不会动摇的自信所吸引。
纠缠不休的地方和孩子气的地方她也很喜欢。
稀世的才能以及支撑起他的骄傲、人情味。
正是拥有所有这些东西,他才是他。
奥斯卡窥视着妻子的眼睛,开心地笑了。
「很久没看见你穿正装了,这次得好好装扮一下。」
「……太华丽的就有点……而且我还没答应去呢……」
王妃露出一副想要逃避讨厌的事情的小孩子的表情,王用冷冷地视线看着她。
她微微打了个颤,随即回应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奥斯卡点了点头,抱着缇娜夏站起身。
「你说的对,那关于去不去以及到底穿什么衣服这件事,就在床上商量一下吧。」
「……等一下。」
「先说好,我绝不接受除了同意以外的任何回答。」
「等!等一下!正常地商量啦!」
「不行,时间是很宝贵的。」
奥斯卡直白地说完便走了起来。被他抱着带走的魔女喊着「粘人!变态!」,她的抗议声回响在塔中,但没有任何人听见。
最终,缇娜夏破罐子破摔似的基本答应了他所有条件。
第二天,法尔萨斯王妃被决定时隔五年再次出席公开场合。
※
「——这是个绝妙的机会。阵里需要的六个活祭也准备好了。」
教主威严的声音响起,周围的魔法士们默默地低着头。
「国王和王妃那天都不在,这是独一无二的好机会。绝不能重蹈五年前的覆辙。」
昏暗的房间里充满了决心。教主环视周围,满足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笑意。
房间里响起一阵充满恶意的宣言声。
「吞噬整个法尔萨斯,让它成为显现的洞!为这个世界带来变革!」
好几个应和声随即响起。
瘴气漫布于昏暗的房间中。
曾经被魔女拉下的帷幕,五年之后即将再次升起。
※
典礼当天,缇娜夏抵达冈杜那城中为她准备的房间,却很不舒服似的皱起了美丽的脸庞。
半是被强行带来这里,她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分明的不快感。
所以当一个陌生的女子被女官带进这间房间,跪在她脚边时,缇娜夏的表情也只有讶异。
但那位女子却恭恭敬敬地捧起缇娜夏的手,让她触摸自己的额头。
「缇娜夏大人……我每天都在做梦想要再次见到您。」
缇娜夏用略显困扰的目光看着因感动而发抖的女子。
「你原本是精灵术士?抱歉,我没有记忆……」
「不管您有没有记忆,您都是我唯一的女王陛下。」
她这么说着抬起头露出了微笑。微卷的进发及棕色的眼睛,她的眼神中有这无与伦比的信赖与忠诚。缇娜夏不由反问。
「你是从属我的魔法士?」
「我于四年前结婚后就失去了力量。但我是侍奉您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女子笑着说道「我叫帕米菈,抱歉这么晚才来问候您。」,低下了头。
在帕米菈的帮助下,她花了一个小时左右完成了装扮。
王妃身穿一件绣有银丝的无光黑色礼裙,与她的发色与瞳色相一致,给人一种像是将夜晚凝缩于其中的印象。她盘起头发,以灰青色为基调的妆容没有一丝不吉与朴素,而是有着足以压倒周围的鲜烈感。
奥斯卡看到她时瞬间哑口无言,接着满意地微笑。他用优美的动作向妃子伸出手,魔女面无表情的挽着他。
「再光明正大一些就好,怎么看你都是一位女王。」
国王笑着说出的话让她微微歪了歪头,随后叹了口气,被他引着走向大厅。
两人踏入大厅的瞬间,正在谈笑的人们顿时停止对话看向他们。
在惊愕、羡慕、憧憬、疑虑的感情环绕之下,众人的视线均为二人所夺。
在这种只能说是鸦雀无声的情况下,缇娜夏与丈夫一起走着,看到前方奥蕾莉雅的身影时,她不由露出苦笑。年轻的女王也向她回以微笑。
来到她附近,国王之间的形式性问候结束后,奥蕾莉雅看向缇娜夏。
但在她对魔女说些什么之前,后方的特拉维斯却一脸无聊的说道。
「搞什么,结果还是剑归原鞘吗?」
听到魔王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发言,两位女性笑出了声。
※
时间在夜晚中悄悄溜走。
正当法尔萨斯国王夫妇出席冈杜那典礼的时候,法尔萨斯城中有几个在暗影中行走的魔法士。
在城都的街镇上,他们分散在六处地方,打开随身拖着的大布袋。袋子里有一个身体被绑住,嘴里被塞了东西的女人。夜空下,她正用充满恐惧的眼神仰望魔法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回去,她强烈地思念着丈夫。
虽然周围人都说他是个渣男,但也是她重要的家人。是她的归宿。
想见他。想要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虽然她的视线拼命诉说着这些,但却没能为她带来任何东西。
魔法士们确认了一下表。约定好的时间即将来临。
他们开始咏唱,在重叠的声音中,女人用充满绝望的眼睛注视着向自己挥下的短剑。
※
这时,已经躺在床上的菲斯特莉雅被某种预感所动摇,醒了过来。
昏暗宽敞的房间,只有枕边的一盏魔法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与往常一样。应该如此。
但她却感受到一种难以挥去的违和感,翻身准备下床。
「卡尔,你在吗?」
「怎么?睡不着嘛?」
精灵马上现身。他把坐在寝床边的菲斯特莉雅抱在膝盖上。
虽然他原本是司职战斗的精灵,但最近实质上都在带小孩,顺便也扮演了她哥哥的角色。看着从出生起就一直陪着她的精灵,菲斯特莉雅歪了歪头。
「是不是有点奇怪?我有点不舒服。」
「感冒了?」
「不是那种……」
少女扭了扭身体,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感到的不安。看到她的样子,卡尔皱起了眉毛。
菲斯特莉雅潜在中继承了母亲的魔力,同时也继承了父亲那种微妙而强大的直觉。或许因为这个,她有时会没有任何预兆地察觉一些异变。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卡尔稍微犹豫了几秒钟应该联系她父母中的哪一位。
——但瘴气就于此刻在城堡外围涌起。
它们瞬间凝结成一片黑色的障壁,变成巨大的半球形包覆住了整个城堡。
「什么?」
月光被遮起,黑暗充满城堡内部。当卡尔哑然地看向窗外时,法尔萨斯城堡已经与外界隔绝,被困在瘴气形成的巨大茧里。
「这是怎么回事。」
卡尔抱着菲斯特莉雅站起来。
明显是种异常情况,应该有人瞄准城堡发起了攻击。
他张开魔力开始探查周围的情况。
「瘴气形成的笼子……正在一点点地向内部缩小。城堡里也有几个拥有魔力的入侵者,是这些家伙干的?」
卡尔皱起眉头,但马上察觉到另一件事。
「……这个瘴气笼子从魔法上将城堡内部和外面完全分开了。无法向外面联络或者转移。」
「打不破吗?」
「普通的魔法应该能被打破,但恐怕……这是使用人类作为触媒的禁咒。在其他位阶上有障碍,如果强行打破它,可能会对笼子内的人造成反作用。」
卡尔咂了咂嘴,对抱着的少女说道。
「总之先去威尔那边吧。」
「嗯,好。」
虽然他的主人只有这位少女,但也不能无视主人的异母弟弟。首先应该确保两人的安全。
既然无法进行转移,那就得跑过去了。
卡尔抱着主人,在因一场事态而开始骚动的城堡走廊里跑了起来。
※
斯塔西娅正在陪年幼的儿子睡觉,突然发现窗外变暗,她抬起头。
——是月亮被云遮住了吗?但又有点太暗了。
斯塔西娅起身走近窗边。
看到外面时……她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
「这是什么……」
有一道黑色的障壁高耸着围住了整个城堡。不知道这个障壁是用什么做成的,好像一直延伸到上方将整个城堡完全笼罩起来。仔细一看的话障壁的表面好像还在微微蠕动。
惊讶逐渐变成恐惧,房门突然被人猛敲一下。
「威尔大人,斯塔西娅大人,你们没事吧!?城,城堡里有魔物……!」
听到女官的喊声,斯塔西娅有些呆然,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跑回床边,想要抱起睡着的威尔。正当她缓缓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时,刚才的那扇窗户突然在她背后发出了破碎声。斯塔西娅抱着儿子回头看去。
「……!」
——那里出现一头马一样大小的黑色猎犬似的生物,两眼正散发着红光。
感受到明确的杀意,她脚下有些踉跄,为了不刺激对方,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但妖犬好像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吼着向她靠近。
正当斯塔西娅预感到死亡的时候,背后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不行!」
伴随着年幼少女的叫喊声,魔力爆发了。
房间的中央卷起一个强烈的漩涡,撕裂妖犬的同时在墙上开了个洞。
突然发生的这些事让斯塔西娅僵在原地,却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菲斯特莉雅,控制一下力量!你在小姐那边都学了些什么!」
「呜——」
听到十分熟悉的两人的声音,斯塔西娅很是松了口气。
她回头一看,房门的对面站着尚且年幼的魔女,以及抱着她的精灵。
※
缇娜夏被带着在冈杜那的大厅中进行了一轮外交后,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喘了口气。
「肩,肩膀好僵硬……」
出席这次庆典时,奥斯卡以「因为生病的缘故记忆有些不全。」的理由向大家介绍了她。虽然缇娜夏很担心这会「让本来就很可疑的魔女变得越发奇怪。」,但宾客们却理所当然地慰问着她。缇娜夏对此觉得十分奇怪,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那些向身为法尔萨斯王妃的自己投来的憧憬和亲切的视线,这让她非常惊讶。她一直认为魔女应该是令人畏惧和躲避的对象。过去的自己又究竟是如何与周围的人接触,才得到他们的信赖的呢?
丈夫担心她太过劳累让她休息一下,自己则回到了人群中。缇娜夏的视线游移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背影。
另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前方,对方好像注意到她,带出不愉快的表情走到她面前。拥有非人美貌的男子屈身说道。
「你是不是给奥蕾莉雅出了什么主意?」
「主意?我不记得了。」
「冈杜那有一个血缘关系很远的没有父母的远亲王族,她好像决定把那人收为养子。绝对是你给她灌输了什么吧,告诉我。」
「咦?」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奥蕾莉雅准备收个养子。缇娜夏真不记得给她出过这种主意。
有些疑惑的缇娜夏忽然想起离开冈杜那的前一天,奥蕾莉雅问过的那个「血脉对于王来说是必要的吗?」的问题。那时的缇娜夏的确回答了「不是」。
难道和那个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
缇娜夏忽然笑了起来,特拉维斯责难道。
「怎么,想起来了?」
「不……这不是正好嘛。奥蕾莉雅选了你。」
特拉维斯没有回答。
但他应该清楚。他以明确的个体而存在,是无法留下子嗣的上位魔族。所以比起留下自己的血脉,奥蕾莉雅选择养育一个实质上的新国王……同时也选择了他。
缇娜夏并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否正确,当然特拉维斯也一样。对身为国王的她的评价,就留给后世吧。
但缇娜夏认为奥蕾莉雅所下的这个决心是非常珍贵的。当某人思念着某人,意义就会因此而生。
魔女柔和地微笑起来。
「怎样?容易见异思迁的人类也挺难舍弃的吧?」
「……明明只能活这么点时间,真蠢。」
「正因为是这样。才让我多少想起来一些。」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也是人,但还是有人牵起她的手。
他的毫不迷茫,奥蕾莉雅的毅然之处。
挺起胸膛生活的人们的轨迹。
她觉得这些都很美。其中的努力之处更是十分惹人怜爱。
而缇娜夏自己,也的确是人。
缇娜夏微笑着想要开口再揶揄特拉维斯几句,但她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皱起眉头。
「——怎么了?」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她眼前的那个男子,而是发现妻子在和特拉维斯说话,所以走回来的奥斯卡。缇娜夏站起身用手挽住丈夫的胳膊。
「菲斯特莉雅可能出事了,我去看看。」
「什么?我也去。」
魔女没有犹豫,抓住奥斯卡的胳膊开始编织构成。
但构成发动的瞬间,她却感到一阵触电似的感觉,松开了手。奥斯卡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皱起眉头。
「刚才是怎么回事?」
「指定坐标时被弹开了……恐怕法尔萨斯城堡被施加了屏障。」
「啊!?」
缇娜夏咬了咬嘴唇,她在考虑了屏障的因素上再次开始编织构成。
只要她们愿意,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她曾经对女儿这么说过。
那现在就更不能让这句话失效。
深邃的暗色双眼中充满力量,缇娜夏开始凝聚魔力。
※
在历史记录上,这是法尔萨斯城第三次遭遇大规模的魔物袭击,另外两次中有一次也是在奥斯卡治下发生的。
上一次是不请自来的魔女的部下在城内放出魔物。那时王以及后来成为王妃的魔女都在城堡里——但现在他们两人都不在。
「不能战斗的人都向城堡内部集中!庭院里有魔物徘徊!」
在即将陷入恐慌的城堡内,阿尔斯摸索着能够改善事态的解决方案。
据魔法士们说,这个神秘的瘴气壁障似乎将城堡内外完全隔绝了。对方好像投入了相当多数量的黑色妖犬,城外的士兵已经有半数左右被杀。
杜安担任魔法士们的指挥,他指了指黑色的障壁。
「瘴气在逐渐迫近,碰到它就会被融化,必须尽快想出解咒的方法。」
「不能用魔法解决吗?」
阿尔斯略显奇怪地问道,杜安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办不到,这可能是个禁咒。」
禁咒这个词让阿尔斯倒吸一口气,很少出现在历史明面的这种魔法,正因为其使用方法和使用效果中都有应该被忌避的点,所以才被称为禁咒。这次的禁咒中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亦或者两者都有?
阿尔斯想起某件事,脸上露出严峻的表情。
「难道说五年前的……」
「我也这么想。」
五年前侵蚀王妃的那种瘴气的出处最终没有明确,将六名牺牲者用作触媒的主谋也没有抓到。说不定这次事件的背后也是和当时同样的人。
「……缇娜夏大人应该和陛下在一起吧。」
「嗯,如果运气好,她或许会注意到。」
「总之首先要保护两位殿下。」
先王夫妇已经搬出城都,目前居住在郊外的离宫中。所以现在无法期待那位魔女的女儿,罗萨莉亚的帮助。虽说目前在城堡里的菲斯特莉雅也是魔女,但她再怎么成熟现在也只有四岁,她的弟弟更是只有三岁。两人都还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阿尔斯和杜安快步走向两人所在的城堡深处。
这时,国王的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护卫们已经逃到城堡深处,但身后还是跟着无论怎么消灭也仍会继续出现的妖犬。菲斯特莉雅不安地仰视着开始呼呼喘气的士兵们。
「没事吧?」
「公主殿下,我们没问题。请您退后。」
虽然她点头回应了他们微笑着说出的话,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陷入困境的菲斯特莉雅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精灵。
瘴气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渗透进来,卡尔张开结界抵御瘴气入侵。
想要抵消这些与禁咒有关的瘴气,即使是精灵也相当吃力。菲斯特莉雅明白,尽管一脸坦然,但其实他承担了最大的压力。
菲斯特莉雅看向一边,年幼的弟弟正睡在斯塔西娅的怀抱中。在这种骚动中仍能保持平静睡着,他的度量也算相当大了。
她抬起视线向精灵说道。
「卡尔。」
「怎么了?」
「是不是我被盯上了?对吧?」
他瞬间沉默,但这明显是肯定的意思。
直觉很好的公主能明白这一点,瘴气、妖犬,都以她为目标。
这种想要连她和她的灵魂一起抓走的意志,让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卡尔苦笑着回答。
「因为您魔力太强了。能控制住吗?小姐应该教过您。」
他姑且这么说着,因为现在还有斯塔西娅以及女官们在场。其实不管怎么控制,菲斯特莉雅的魔力在城堡这种大小的地方是完全藏不住的。只有卓越的魔法技术才能遮掩她的魔力。要求现在的她就做到这一点有些太过苛刻。
菲斯特莉雅暗色的眼睛微微动摇,她回望精灵,接着慢慢地环视弟弟和他的母亲、女官和士兵们。最后再次看向卡尔。
「我要出去。」
「哎!?」
「我继续留在这里大家也会很危险。我要到外面去。」
「你,你在说什么!」
就像个人类似的, 卡尔的脸色一变。但菲斯特莉雅摇了摇头。
「我要守护大家,我也拥有足够的力量,不是吗?」
「即使有,你也没法好好使用吧!」
「菲斯特莉雅大人,那可不行!」
卡尔和斯塔西娅齐声想要改变年幼公主的决心。
但菲斯特莉雅用和母亲很像的眼神看向大家。
「我能做到,因为我是魔女。」
「……菲斯特莉雅大人。」
斯塔西娅小声叹息,但卡尔继续反驳主人。
「不行,我是你的精灵,我有义务保护你。」
「拜托了。」
「不行!乖乖听话。」
「——那我就命令你!」
她的话语充满力量,以主人身份发出的不容分说的命令,让房间里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为她所使役的卡尔浮现出苦涩的表情,低下头跪在少女脚边。
「我明白了……那我们出去吧。我先在这里张开一个结界。」
看到精灵服从,菲斯特莉雅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走出房间。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斯塔西娅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那种威圧感,她真的只有四岁吗?
还是说……这才是魔女?
斯塔西娅回想起离开时回头挥手的公主的笑容。
她的身姿看起来与魔女母亲很像,斯塔西娅只能祈祷着「希望不要重复五年前的悲剧。」,抱紧了自己的儿子。
※
狂风形成了圆形的漩涡。
法尔萨斯城位于漩涡中心,正在被迫近的瘴气所压制。
数十只妖犬像是在寻找猎物似的乘风在空中飞翔。他们向站在地上和窗边的士兵们投以牵制的目光,突然注意到眼前开阔的露台。
——那里站着一位少女。
少女的黑色头发随风翻飞,暗色的眼睛仰望天空。她幼小的身体中藏有令人恐惧的魔力。士兵们发现她出现在露台上不禁愕然。
「公主殿下!」
不知谁如此喊道。但那个声音发出的同时,妖犬们一齐袭向少女。
从窗户中看到这一幕的女官们发出悲鸣,在庭院中战斗的士兵们则怒吼起来。但巨大的魔力扩散,将这些声音全都覆盖了。
魔力化为无数风刃,将想要撕咬公主身体的妖犬们全都切碎。
看到这个情况,屏住呼吸的众人不由发出欢呼声。
但欢呼也没能持续多久。
被切碎的妖犬们的残渣重新聚集,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同时在持续迫近的瘴气中,新的妖犬也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怎么会……」
嘴边漏出一句略显绝望的话语,感觉到她的状态,站在露台上的卡尔向主人说道。
「菲斯特莉雅,单个构成并不需要很强,而且必须瞄准核心,不然它们就会再生。」
「嗯……我会努力的。」
她开始集中自己的力量,向一只再次袭来的妖犬头部放出了魔法之刃。下一只的目标则是腹部。两只妖犬随之无声地雾散,而且没有再生。
卡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看向空中。
敌人很多。而他们的目的……恐怕是杀害菲斯特莉雅。
作为触媒,魔女的血肉抵得上几千人的脏腑。如果能够利用这种力量,甚至可以毁灭这整个国家。就像曾经因缇娜夏毁灭了铎洱达尔一样。
菲斯特莉雅拼尽全力攻击袭来的妖犬。但毕竟她的集中力只有孩子的水准,不知可以坚持多久。卡尔自己为了不让瘴气笼子继续缩小已经竭尽全力。
自从公主亲自开始迎战后,城堡内的士兵和魔法士们也都出来了。阿尔斯和杜安跑来菲斯特莉雅所在的露台上。
「殿下!您先回来!」
但菲斯特莉雅的眼中只有敌人,没有回头。卡尔替她回答道。
「不行,我刚才也说了她很久……不如先来帮忙吧。」
「……明白了。」
阿尔斯这么说着,同时用剑接住一只飞扑向公主的妖犬的牙齿,接着用力将其砍断。被斩断的妖犬化为黑色的烟霭向瘴气障壁的方向飘去。
杜安也开始咏唱,加入迎击的队伍。但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立刻改变手中的构成。他向空中张开结界,千钧一发地挡住了袭来的火焰。
阿尔斯脸色一变。
「魔法攻击!?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敌人的魔法士好像也已经入侵了。」
在看不见月亮的黑夜中,他们不知道是谁放出火焰。阿尔斯握剑望向空中。
一只手从后方伸向他的腰间。
「——短剑借我一下。」
男人说完便拔出阿尔斯的短剑,迅速地空中的一处扔去。
伴随着短暂的悲鸣声,那里出现了一个魔法士的身影。被准确地贯穿心脏的魔法士向地上坠落。
阿尔斯惊愕地回头看去。
他的主君,法尔萨斯国王正站在那里,满脸不快地抬头看向天空。
「陛下!您回来了!」
「不好意思,赶上了吗?」
王右手握着阿卡西亚回答道。他身旁没有人,果然「她」没有回来吗?——阿尔斯的肩膀正要垂下的时候,却从上空听到了一个冰凉的女声。
「菲斯特莉雅。抬头看好。」
略显不可思议的,那个声音在混乱的战场喧嚣中也能听得很清楚。
被点到名字的公主抬起头来。
「仔细看清对方的核心,挤出力量,集中起来,绞成一束贯穿它……这样就能用最小力量消灭敌人。」
致密而强大的构成像是散发着寒气一般在空中展开,但这也只有一瞬间。
正当魔法士们都为之着迷时,魔力涌进构成之中,妖犬们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看……很简单对吧?」
像是在咏叹似的声音。其余韵与近百个爆裂声重叠。妖犬们被同时炸飞。
覆盖着天空的瘴气中开了个洞。
月光从洞中射入,照亮了君临天空的魔女。
无比深邃的暗色眼睛,以及闪耀着苍白光芒的肌肤。美丽容貌中满是冷漠的表情,让她显得十分庄严。
「母亲!」
缇娜夏用微笑回应了女儿的声音。
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的美貌,仅凭一击便扭转一切的力量。
众人瞬间为之失语,但随即夜晚中便传来了呼喊声。
「王妃大人!」
「缇娜夏大人!」
「王妃大人回来啦!」
瞬间欢声四起。喊声如同波浪似的传开,不久整个城堡都发出了欢呼声。缇娜夏睁大眼睛俯视着下方。
「欸?什,什么?怎么了?」
抬头看着妻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奥斯卡不由笑了起来。
「所以我才叫你早点回来。」
菲斯特莉雅面露奇异地依次看向父母。
——只要王与王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对于侍奉法尔萨斯的那些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他们向两位主君献上忠诚,也可以说是为之心醉神迷。
这与王妃是不是魔女完全无关。因为在那五年的时间里,缇娜夏确实在每一个人身边,帮助他们,引导他们,与他们共同存在。
不断传开的欢呼声让缇娜夏十分困惑。
没想到会有这种反应,她一直以为奥斯卡说的那些「你就回来一次看看。大家都会高兴的。」只是他的一种好听的说法。
确实,她之前收到的信里也写有「没有记忆也没关系,希望您能回来。」,但她以为并非所有侍奉城堡的人都会这么想,重臣们应该是少数派才对。
但她现在听到的这些声音,都来自普通的士兵们、文官们、女官们。
有这么多陌生人为自己的归来而高兴。那自己一直以来所想的「被人忌避的魔女」,难道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啊,不好。」
不小心陷入沉思的缇娜夏回过神,首先应该升华瘴气。
伴随着咏唱,魔女开始编织构成,这时她发现了敌人的气息,视线向那边投去。
暗色的双眼凝视着天空中的某一点。
「出来吧,还是你想跟瘴气一起被我升华?」
冰冷的声音响起,隔了一点时间,空无一物的空中出现一名魔法士。
他树枝似的手指从黑色的魔法服袖口伸出。
「又来妨碍我们了啊……青月魔女。」
「我可不认识你,瘴气把你脑子也搞坏了吗?」
魔女漂亮的嘴唇露出残酷的笑容,同时继续编织构成。
——这么大的规模与力量,恐怕对方使用了禁咒。
而且是以人的灵魂和血肉作为触媒,她最讨厌的那类禁咒。
不能让他们继续为所欲为,不管怎样都要在此制服他们。
为了驱除不断迫近城堡的瘴气,她微笑着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法尔萨斯,但你们太不知死活了,以为我已经死了嘛?」
「我们的确这么认为……但五年前我们也是以你为目标来法尔萨斯的。住在这种容易让我们聚集力量的城市中心的魔女。虽然我们以为你已经在安稳的生活中变得迟钝……但没想到竟然失败了。已经经侵蚀了你的内脏,还差一步就能以你为祭品打开洞。」
「啊?」
缇娜夏的这些挑衅原本只是为了争取时间,但对面回答的内容却让她哑口无言。
让她失去记忆的那件事,起因就是这个男人?
缇娜夏舔了舔嘴唇。
「你这话很有意思嘛……洞是指?」
「在世界的底层的洞,那是充满了放弃、悲叹、怨念的混沌之海,绝望因此而生。」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
缇娜夏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种景象,她不由皱眉。
头有点疼,好像要想起什么来。
不应存在的记忆。
已然失却的,已经被覆盖的历史的碎片。
「这个世界满是欺瞒,人们怀抱着绝望却对其视而不见。明明所有人迟早都会死,大家却不肯正眼看向这个事实……既愚蠢又丑陋。」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想要说什么。
绝望这种东西,是每个人从出生起就一直背负的事物。
并非对其视而不见,它时刻伴随在每个人身边,就像身后的影子一样。
「所以我要打开这个洞。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存在于一个不稳定又危险的基础之上。如果大家都知道明天可能会死,世界也会显现出不同的光彩。」
失去之后才发觉,这是非常愚蠢的。
然而坚信绝对不会失去,才更为愚蠢。
命运总是不断考验着人类。
越是幸福,其脚下的深渊便越是深不见底。
所以他想让所有人都看见脚下的深渊。
为了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幸福,就如同沙漠中的每一粒沙子一样珍贵。
「……真的吗?」
不看到就不会明白这些?
只有失去才会发觉这些?
只是爱着,只是幸福地笑着,这样不行吗?
「……」
头好痛。
记忆像是泡沫一样迸发,一切都在远去。
缇娜夏感到一种灵魂发热的错觉,但也没有忘记继续编织构成。
这时,她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这样啊……就是你夺走了我的妻子?」
愤怒在男人的声音中燃烧。
魔女追寻着声音的主人抬起头,随后僵在原地。
「……咦?为什么?」
魔法士和魔女在空中对峙,而王却插入他们之间,站在无处可倚的半空中。
他的背影,正因愤怒而颤抖着。
他用平静的,但却让听闻者震颤的声音说道。
「既然你这么想看到绝望,那就让我教会你,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奥斯卡举起阿卡西亚,毫不犹豫地冲向魔法士,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缇娜夏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她瞥了一眼下方的露台,女儿、精灵,以及杜安都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应该与他们无关。
但是……无论奥斯卡拥有多大的魔力,只要他手握阿卡西亚就不可能使用魔法。但他现在却不借任何人的帮助站在那里,这不可能。
头再次疼了起来,缇娜夏闭上眼睛。
「……不对。我们是……」
无论是他还是缇娜夏自己,都已经和普通人类不同,他们身上宿有异质。
在不是这里的某个地方,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历史之中。
在那无数时间的尽头,两个人。
不断的反复已经终结。
破碎飞散的碎片在他们的灵魂中。
已经融为一体。
异质超越世界。
孕育死生。
不变地再生。
伸手跨越时空。
她能听到咏唱的声音,也能听到奥斯卡急促的呼吸声。
但缇娜夏已经看不见他们。
她的意识开始散失,只能听见世界的呼唤声。
魔女用尽所有力气释放了终于完成的构成,就这样失去了力量,在夜晚中向地上坠落。
一切全都浮现,从她身上穿过。现在的自己的记忆,以及其他的所有。
刻在那两个球上的记录,至今为止的反复中的记忆,在她心中复苏。
来自于世界的宣告传达至魔女。
『永远地——两个人战斗下去吧。』
※
——从断绝中恢复过来。
缇娜夏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白色的床盖,这是法尔萨斯城中她房间里的寝床。身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啊,缇娜夏大人,你醒了?」
「米拉。」
缇娜夏喊着精灵的名字,撩起满是汗水的刘海。
——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会这么觉得,是因为那个记忆之旅吧。虽然在无数的记忆中这应该是第二次经历这种感觉了,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缇娜夏撑着寝床坐起。
「唔——好倦。帮我换衣服吧。」
「嗯,衣服我就随便选一下哦。」
缇娜夏换上白色礼裙,开始听米拉讲述自己失去意识这段时间里的事。看来从那次袭击事件开始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她好像一直在睡。
「接触这种与其他位阶相连的魔法就很容易陷进去呢……」
「缇娜夏大人的魔力太过庞大,所以更是如此。接下来怎么办?回塔里吗?」
「不,我……」
这时房门被敲响。她应了一声后走进来一位女子。
一看到缇娜夏,她鸢色的眼睛便湿润起来。她马上深深行了一礼。
「我一直在恭候您回来,缇娜夏大人。」
她的声音因感慨而发颤。抬起头的斯塔西娅用与五年前一样的眼神凝视着魔女。
看到已经完全长大成人的少女,缇娜夏露出笑容。
「好久不见了,斯塔西娅大人。……之前收到了你的信,但抱歉来的这么迟。」
斯塔西娅的信里写着感谢的话语以及「想要与她聊聊」的请求,也写着奥斯卡究竟有多爱缇娜夏。
但对于没有记忆的魔女来说,那些都是难以理解的东西。所以她没能回信。因为她不记得自己对从未谋面的侧妃做过什么。
但是,现在不同了。
斯塔西娅的双眼中带着宁静的热度,微笑着。
「请您不用介意。那封信反而让您为难了吧。但我一直都想与您聊聊,我打算把当时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您。」
「——无私的忠诚,还是喜欢上那个人?」
缇娜夏腼腆的回应让斯塔西娅瞠目结舌。
五年前还只是个被父亲抛弃的少女的她,理解了魔女话中的意义,笑着回答。
「是的,缇娜夏大人果然都预料到了呢。我的回答是『哪个都不是。』既不是真的无私,也不是恋慕的感情。我只有对陛下和您发自衷心的忠诚。我是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两位能够看向我,对我伸出援手,让我非常开心。所以我喜欢你们,想要帮上你们的忙。」
她有些害羞,但很真挚,很平静。
缇娜夏眯起眼睛看向这么说着的她。
「我还是……左右了你的人生。」
五年前的那个时候,缇娜夏已经不打算再回来了。所以她希望斯塔西娅今后能以侧妃的身份毫无不便地生活下去。
但斯塔西娅最终选择了忠诚之道。她没有要求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任何东西。
听到魔女的道歉,斯塔西娅少女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哪儿的话!正如您所说,我变得非常幸福。谢谢您。」
「斯塔西娅大人……」
「好了,陛下在南面的大厅里,快点让他看看您吧。」
斯塔西娅的笑容中没有一丝阴霾,缇娜夏深深低下头。
「谢谢,多亏有你在……」
骄傲挺直的背影,不断前进的意志,这就是她。
能把如此难得的存在留在王身边,缇娜夏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所以,为了让斯塔西娅今后也能得到幸福,缇娜夏想要背负起对她的人生,以及除此之外的更多东西。
这就是身为这个国家王妃的,缇娜夏的职责。
※
庭院被魔物们完全糟蹋了。
眺望着窗外的疮痍,奥斯卡召集臣下,发出关于事后处理的指示。
他忽的抬起头,发现一个女人走进大厅,暂停了一下。他露出安心的微笑向她招呼道。
「缇娜夏,你身体还好吗?精灵接住你的时候可是满脸苍白哦。」
「已经没事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奥斯卡说着「是嘛。」,对她柔和的回答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顿住了。
——语气不一样,已经有五年没听到她的这种语气了。
奥斯卡看向那双暗色的眼镜,战战兢兢地确认道。
「……缇娜夏?」
她点头,用略苦的温润声音说道。
「对不起,之前默默地消失。现在我回来了……我的王。」
魔女脸上露出了荡漾的笑容,她纤细的身体在一瞬间后就被跑过来的王抱在臂弯中。奥斯卡用力抱住妻子,轻声说道。
「你这笨蛋……接下来三天都是说教时间……」
「呜……没办法啦。我会好好听的。」
缇娜夏把娇小的脸庞埋在他胸前。
和那些时间相比,这只是一点点远路。
但这对彼此来说也确实是一场漫长的别离,她终于真正回来了。
※
这次的主谋者,那个老年魔法士被奥斯卡所杀。
其他潜入城中的魔法士也都被逮捕入狱,因此接连牵扯出的人也全都被捕。他们五年前来到法尔萨斯,在传播新兴宗教的同时,计划将城都作为禁咒的祭品,在那次失败后便潜入地下,伺机而动。
「只要在世界上产生黑暗,人们的意识也会发生变化,并从中产生创造新生事物的力量。」
他们中也有这样主张的魔法士,但被奥斯卡付之一笑。
面对黑暗时才会产生的力量,对于生活在平稳时代的人是不需要的。如果要将此称为懒惰,那奥斯卡认为在平稳之处制造风暴,然后期待他人产生变化才是真正的懒惰。如果想要改变,改变自己就好了。这种狂热者就是想要把别人也卷进来。
至于之前可疑失踪的六人,虽然进行了搜索,但最后还是成为了禁咒的牺牲品。王因此深深叹了口气,将她们连同城堡内的牺牲者们一起,在谢罪的同时对其厚葬。
在各种事后处理的安排都完成后,他在政务室里看向正在给自己沏茶的王妃。
「你啊,这五年里的记忆还在吗?」
「总是说你粘人缠人,还把你从塔上揍飞的那些?」
「……记得的话就赶紧道歉。」
「对不起。」
「我被你说的很惨哎。」
「即便这样你还是没有放弃,我觉得很厉害哦。」
「因为我很粘人。」
「别抓着这个不放啦。」
缇娜夏笑着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他道谢接过了它,心中充满怀念。他闻着清香抿嘴喝了一口。
「机会难得,我就先说一下。」
「哎?已经开始说教了?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不是。」
奥斯卡放下杯子凝视着妻子。他回想起失去她的这五年间的时光。
「我最重要的就是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这一点至死都不会改变。所以……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如果你不在了,我会永远寻找你的。」
这是他所怀抱的沉重热情的一角。听到他说的话,缇娜夏的感情在她大大的暗色眼睛里摇荡起来。她花瓣似的嘴唇露出笑容。
「我就在你身边,今后,永远。我爱你。」
夜色的双眼中看不见尽头。
奥斯卡还不知道今后的岁月,也不知道只有她回忆起的那些无数次反复。
但他听到妻子的话便安下了心。奥斯卡再次拿起茶杯,突然回想起与教主对峙时的情景,歪了歪头。
「说起来,那个时候是你把我浮起来的吗?」
「……果然你还没有自觉吗?是你自己做到的哦。」
「不会吧,不是说拿着阿卡西亚就没法使用魔法吗?」
「的确是……嘛,只要死个一次就能做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玩笑这内容也太危险了,看到一脸苦涩的丈夫,魔女别有含意地笑了。
「就是字面意思,所以……就算下次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因为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说的很真挚。
总觉得其中蕴含着非常庞大的思念,奥斯卡想要探寻其中真意。
但很快他摇头打消了这种思考。
「我已经受够了,你必须比我晚死。」
「我会努力的,就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就是这么回事。」
「那至少死在我怀里?」
男人执拗地轻声说道,缇娜夏嫣然笑着说「每天晚上不都是吗?」
就这样,其中一个稀世的异质逸脱者觉醒了。
而另一半的那个男人察觉到自己的变质,则是十四年后的事。
——然后,正如世界所宣告,不留于历史的斗争,开始了。
【―变质的旅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