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气闺秀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谈大夫来一趟余杭不容易, 王老夫人心结解开, 恢复往昔的爽朗, 次日又做起向导,带沈太夫人和谈大夫游湖观景。萧云旌大小事务处理得差不多, 则避开三位老人, 自己和成靖宁出门闲逛,先去了灵隐寺拜佛,又带她去余杭城内品美食,买送礼用的土仪。 五日后启程回京, 王老夫人邀请谈大夫到京城小住些时日,她也欣然应允。萧云旌包了一艘大船,总算满意而归。 到京城后, 沈太夫人仍不愿回永宁侯府, 分别后回了通州的庄子。回镇北侯府的路上,成靖宁回忆着刚才老祖母孤单的背影,好一通感慨。「祖母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祖父。」 「那种人,没什么好原谅的。」回忆起上一世的成启铭和李馥莹,萧云旌便觉讽刺得很,沈太夫人这样果决的明白人不多了。「沈祖母精神头还好, 不如等荀太夫人的孝期过了之后到外边走一走看一看。」这回去余杭,老人很高兴。 「我到时和祖母说一说。」成靖宁也觉这法子可行, 待在通州乡下, 还不如出门看外面的好山好水,她才五十八, 正是出门旅游享福的时候,尤其永宁侯府不缺钱。 萧云旌的假还有几日,不过回京之后开始准备投入朝堂,加上两度请假带妻子回余杭,一进府衙便被一干同僚调笑,说他现在沉溺于温柔乡不思进取,哪里还是当年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此等调笑的话成靖宁自是没有听见,从江南带回的土仪分成数份,送到通家之好或亲戚那里,永宁侯府的那一份便由她亲自送去。 殷元徽刚诊出怀了老二,侯府家大业大,便邀了姜清漪一同管家。姜清漪几月不见,越发的美丽,身上那股子书卷气冲淡了她的妖娆,顾子衿和殷元徽提起她来,更是赞不绝口。 现在成景衍早会下地走路,步子迈得极稳,白白的小胖子很招人喜爱,他嘴巴甜,一见到成靖宁就亲亲热热的喊姑姑,求抱求玩儿求喂食,黏在她身边不走了,小尾巴似的围着她转。 殷元徽调侃着一脸无辜的正靠在成靖宁身边吃马奶糕的儿子道:「这孩子看到美人就像蜂见到花一样扑上去。」 「衍儿,你为什么喜欢跟姑姑玩儿?」成靖宁不信,蹲下身视线和成景衍齐平着,认真问道。 成景衍声音软糯清朗,说:「姑姑漂亮。」接着用沾了点心渣的小嘴在成靖宁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看他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羞怯的样子,成靖宁也只得赞同殷元徽的话,果然和他爹一个样,是个看脸的颜控。 「姑姑抱。」成景衍伸出双手道。 对着白胖可爱的小团子,成靖宁也是没法拒绝,抱着孩子在顾子衿身边坐了下来。 「靖宁这回从余杭回来,可带了好消息来?」姜清漪抱着熟睡的兰姐儿问道。 「调理了一年半,已好多了,不过还得喝几个月的药。」成靖宁拿绢子擦了成景衍一嘴巴的马奶糕碎屑。现在喝着药,在积极备孕,等着看年底是否真有好消息。 「总归是好的,母亲也可放心了。」殷元徽说道。 顾子衿最放不下的便是成靖宁的事,现在有了好转,也是舒了口气。问起她在余杭的状况,又问了沈太夫人,准备着明日带上孙子孙女去通州请安。 「祖母一切都好,出门散了一回心,对江南的美景念念不忘,还说以后有了空要再去一次。」成靖宁提起沈太夫人最近的状况。 成振清父子三人得到酉时中刻才下衙回府,是以成靖宁用过午饭,到扶摇院请过安,见了成启铭就回镇北侯府。次日又去了勇毅侯府,成芙宁现在俨然是一家之主,无论老幼都听她的,成靖宁见到人时,好生称赞了一番,她越来越有女主人的威势了。 「不错不错,不愧是得了祖母真传的人。听说姐夫又升官了,很有前途。」家里有两个孩子,两份沉甸甸的爱,这个榜样不好当。 「你也就嘴贫打趣我了。」成芙宁把下一季的衣裳样式选好了交给绣房的媳妇,对成靖宁道,「在余杭玩儿得开心吧?」看她红光满面的,就知自己多此一问了。 「倒还好,不过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听后可得保密。」对成芙宁,成靖宁的态度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许多对顾子衿说不出口的话,会告与她知道,遂把在余杭仙灵观的事和她说了。 详尽长段的叙述,听得成芙宁大开眼界,「这样的事,我还只在闲话本子里看过。多亏你聪明,不然还真吃大亏了。现在想来嘉月说得对,有你在的地儿,总会生出一点事端来。」 「没根没据的话不要提!」她又不是万年小学生,走哪儿都发生惨案,不过人狡辩着,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事故体。「你那两个呢?」 「瑞儿在祖母那里,淑儿母亲带着,左右得晚上才到我跟前来。」府上许久不曾有孩子,两个长辈稀罕得很,尤其戴老夫人,宝贝孙女得紧,万事不管,只含饴弄孙。「西疆那块儿你也放心,赵承逸和他的一干幕僚正苦心经营,不过成效不大,毕竟因为他的野心死了好几万将士。至于罗安宁,现在忙着做贤内助,跟着李氏打理着赵承业的产业。想东山再起,怕是没有希望了。」 成芙宁一直没忘记罗安宁,对她的动向掌控得一清二楚,现在她早将这个敌人排除在外,要弄死她很容易,不过为着一双儿女积福积德,她不会亲自动手,当初她怎么煽风点火让成振声做的出头鸟,她就如何还回去,谁没些把柄和弱点? 「看你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战场上镇定自若的将军,你要身为男儿,定会有一番大作为。」成靖宁真诚的夸奖道。 别了成芙宁,次日成靖宁又去高家看沈嘉月。许久不见的闺中姐妹,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 边疆安定后,国内风调雨顺,赵澈也可安享太平日子,是以闲置两年的燕山行宫又忙碌起来。京中各家也闻风而动,开始张罗着到乡下避暑。成靖宁也和王老夫人张罗着此事,收拾了几大马车东西去。 因成启铭不去燕山那边的庄子,成振清便把沈太夫人接到青山庄团聚。镇北侯府的鹿鸣庄和青山庄隔得近,成靖宁也因此可常回去探望。 燕山山高林阔,泽被附近的村庄田园,在周遭避暑消夏很是惬意。调理之后,成靖宁苦夏的毛病今年没发作,胃口倒是出奇的好,萧云旌又时常猎一些野味回来加菜,此番种种,倒真有几分乡下小地主的悠闲。 行宫不比皇宫规矩森严,又是避暑消夏,多了几分闲意,成宜惠便招了永宁侯府的女眷到身边说话,因赵纯熙喜欢成靖宁,因此她也在邀请之列。 五年过去,成宜惠明艳依旧,殷元徽和姜清漪比她年轻许多,却依旧比不过她明艳动人。「靖宁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皇后娘娘。」成靖拜道。 第二章 「今天是家宴,别那么见外。」成宜惠打量着大变样的成靖宁,都说她驭夫有术,驯化了镇北侯,哪怕她不能生育,也让萧家上下都不提纳妾之事。当初王家想把她弄到西疆去,哪知弄巧成拙,成了一段好姻缘,将萧云旌拉到太子这边。 「到江南求医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谢姑母关心。」 「有什么难事就和我说。」成靖宁不止是她的嫡亲侄女,更救过赵纯熙的命,皇后对她更是青眼有加。 「靖宁先谢过姑姑了。」成靖宁说道。现在赵承业已成为太子,永宁侯府和皇后依旧谨慎,越是鲜花着锦,越是烈火油烹,登高攀顶过后,一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尤其现在,宫里多了几个年轻得宠的嫔妃。 赵纯熙现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青春朝气,却依旧是当初小话唠的性子,一见到成靖宁就拉她出去玩儿。「你陪熙儿去玩儿吧,帮我把她看牢了。」成宜惠捏着女儿的脸蛋儿,对成靖宁说。 「那臣妇先告辞了。」 出了凤凰殿,赵纯熙就带成靖宁去凤凰池摘莲蓬,过后分了好些新鲜的莲子到皇后和今上那里。她依旧喜欢娃娃,只是宫人门做出的都太死板,这回成靖宁来,央求着帮她做几个大的,紫苑等宫人也央求着成靖宁多画几个样子,好存着日后做给四公主。 现在赵承轩已经七岁,小尾巴似的跟在赵纯熙身后,说话慢吞吞的,长得呆萌可爱,赵纯熙喜欢和小孩儿玩儿,也把弟弟带身边。 「臣妇拜见德妃娘娘、荣妃娘娘,玉妃娘娘。」自柔妃被赐死后,今上为平衡后宫,将丽妃提为德妃,潘淑容也如愿的升为荣妃,而进宫一年就承宠生下皇子的谢氏,则被封为玉妃,风头盖过已经上了年纪的皇后。 「成夫人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德妃身为众多嫔妃的表率之一,行为举止越发端庄,若非上头还有一个皇后,怕会误以为她才是后宫之主。 「谢德妃娘娘。」 成靖宁起身后就被赵纯熙拉着,见过礼后道:「几位庶母没别的事的话,我和靖宁姐姐先走了。」 皇后现在宠爱平平,但赵纯熙依旧是今上的宝贝疙瘩,就是玉妃也不敢刁难,只得让她把成靖宁带走。玉妃盯着成靖宁走远的背影,问德妃和荣妃说:「那位就是镇北侯夫人?」的确如传言的那般,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没错,正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弄巧成拙把大祁最年轻有为的将领推到太子那边之后,王家懊恼不已,现在赵承泽离皇位越来越远,他们一家只能干瞪眼。 「我听说她擅长工笔画,陛下书房里的那幅白鹿图就是她画的。」谢氏出身名门谢家,原是一位琴棋书画皆同的才女,参选太子妃失败,之后心里不甘,又恰逢后宫补缺,她便顺势进了宫,想尽一切法子夺得今上宠爱,狠狠的打了皇后和太子的脸,对姓成的自是没好脸色。不过她生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人看着又清冷得很,便掩盖住了她背地里睚眦必报的真实性子。 荣妃和皇后以及成家的恩怨不可谓不深,眼见着皇后年老色衰,成靖宁又生不出孩子,狠狠地嘲讽了一番:「是又如何,还不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我说两位家里都有美貌的庶女,不如送一个给镇北侯得了,既解了萧家子嗣之苦,又能打成家的脸,何乐而不为?」 德妃轻声训斥道:「坏人姻缘的事少做为好,镇北侯对成氏一心一意,哪里容得下其他人,且不说萧侯爷还有个克妻的名头在。」 荣妃见她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忍不住轻痴一声,王家这是骗谁呢?最想往镇北侯府塞人的就是她家了吧? 「克妻,这倒不见得,都快两年了,成氏不还活得好好的吗?」玉妃心里有了一番计较,牺牲家族的一个美貌小庶女,拉拢一个大将,何乐而不为?什么一心一意,眼下不过是新鲜劲儿还没过罢了。太子,皇后,一个个的都等着吧! 五年前捕的那头白鹿和西山林场的鹿生了几窝小鹿,其中便有一只小白鹿,生下来两个月后就被看管林场官员送进宫,赵澈见女儿喜欢,便送给了她。此番到燕山行宫,她把小鹿也带了来。 「它多大了?」成靖宁拿着牧草喂小白鹿问道。 「去年八月生的,现在十个月大了,是不是很可爱?」赵纯熙养了它半年,小鹿对她亲得很,小姑娘怕它孤单,还找了一只同龄的梅花鹿来给它作伴。「靖宁姐姐,你帮我也画一副画吧,就画我的小白。」 「好。」成靖宁欣然应允。 赵纯熙长期浸淫宫廷,见过的各类明争暗斗只多不少,加上有个七窍玲珑心的娘,她的宫斗直觉与生俱来,凑到成靖宁面前对她说道:「玉妃不是好人,以后不要单独见她。」 「我省得。」玉妃的事情,她略有耳闻。能在后宫升得那么快,哪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和太子妃同岁,却已先生下孩子。 玉明殿里,玉妃正用筷子夹了鱼丸子喂赵澈,提起今天在凤凰池边遇到成靖宁的事。「臣妾听说她嫁了萧侯爷快两年还不曾生育,王老夫人为此急得焦头烂额,四下里求医问药也没个音信儿。镇北侯是您的股肱之臣,大祁的栋梁之材,陛下可不能让他没个后。」 自立了太子之后,赵澈便不大去皇后那里了,一则是为了制衡,二则是考验太子和成振清等人,永宁侯府逐渐的势大,他不得不防备,不过也还好,探子回报说成家并没因此结党谋私。「爱妃有何高见?」 「臣妾家族里有个庶妹,容貌虽比不过成夫人,不过却别有一番柔情小意,又弹得一手好琴,送给镇北侯解闷最适合不过。若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也是她的造化。」玉妃情真意切的提议说。 赵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吃了她喂的菜。他给谢氏宠爱,并不表示他可以答应她的一切要求。玉妃见赵澈没有说话,低头笑着又夹菜喂他。 酉时出宫回鹿鸣庄,萧云旌猎了一头鹿回来,晚上就烤鹿肉吃。成靖宁看着已经做好的鹿血,肝胆俱是一颤。自从说过在精不在多这话后,那人便在精上狠下功夫,每回都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算一算,今天又是做大事的日子。 夏天的夜晚本就热,刚补过后血气翻涌,几轮休罢,全身如被大雨淋过,乌黑的长发黏在白皙的皮肤上,趁着夏夜的夜光,看上去似山野妖精。 萧云旌依旧精神奕奕,轻啃着妻子的肩头,一手从背后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抚着她的丰腴。「今天心不在焉的,遇到什么难事了?」 「见到了德妃、荣妃和玉妃,有两位可是关心你得很。」她的直觉很准,德妃的家族算得上他俩的牵线人,面上柔和,心里恨得牙痒痒,至于玉妃,那就是单方面的深仇大恨了,那类专牛角尖的人最难沟通。她现在是成家对薄弱的软肋,不攻击她攻击谁? 她的话酸酸的,听得萧云旌却是满腔蜜意,「我此生绝不纳妾,有你一人足以。」 第三章 「陛下和皇后当年的感情多好?还不是转眼就有了新人。」男人这时候的甜言蜜语信不得,成靖宁哪会被他感动? 「我很认真的。」萧云旌翻过身去,和成靖宁面对面,再次用行动正面他的喜欢。 成靖宁挡着关口,训斥道:「谈大夫的话你忘了?」 「没忘,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此刻凤凰殿里失宠的皇后,正要起身喝水。赵澈将人按了回去,自己伸了手在床头的矮桌上摸索一阵,端了一杯茶自己先喝了,再渡到皇后嘴里。 夜半私语,原本是最窝心的时刻。不过赵澈问的却是萧云旌子嗣的事,「萧爱卿往年在婚事上有些艰辛,如今在子嗣上又有难处,有人提议,让朕赐几个美妾给他,皇后以为如何?」 成宜惠直言道:「臣妾自是不同意的。」 「可萧爱卿已二十七, 没有子嗣怕是要无后了。」赵澈盯着自己的妻子, 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反应。 成宜惠不掩饰她的偏心, 说道:「于情于理,臣妾自是站靖宁这边, 何况她嫁镇北侯不到两年, 如何就不能生了?民间那些成婚三五年甚至十年才生养的可不少。再说,身为妻子,为丈夫纳妾理所应当,但又有哪个妻子愿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哦?惠儿也是如此?」赵澈不专注那头的事, 专心问起成宜惠来。 「臣妾虽是皇后,但也是俗人一个,自是不愿与别的嫔妃分享陛下。但陛下是天子, 臣妾再难受再不情愿, 也得大度着为江山社稷着想,把酸楚和苦痛藏心里,做出母仪天下的表率来。」她心里的确有几分委屈,说话时情真意切,眼中含泪。 赵澈当即软了几分,过去他总认为成宜惠对他惧怕奉承和应付多一点, 他真心待她,却一直换不来她的真心, 原来她也会吃醋嫉妒, 也的的确确拿他当夫君,心里登时平顺了几分。忙着哄妻子, 再也不提给萧云旌塞人的事。 总算萧云旌还有公务要忙,他先前到江南闲了四个月,回来之后,便要和英国公世子轮换着操练兵丁。成靖宁送走了人,请过安后回去补觉,心里想着,夏天果然是最躁动不安的时候。 巳时起来安排午膳时候的菜,听说一位姓柳的夫人,带着一位姓王的姑娘在堂屋里和王老夫人聊天。「说是路过此地,进门讨口水喝。然后得知是礼部王大人的家眷,和老夫人攀了亲戚,这时候正在说话呢。」墨竹帮着成靖宁梳头,说着老夫人那边的事。 「莫不是德妃的娘家人?」京城姓王的大族,可不就是上回要她去大夏的那位。 「正是,奴婢刚才看过那位王小姐了,生得很是漂亮,人也丰满。」墨竹往成靖宁的十字髻上插了一把玉制的小插梳。 丰满,也就是好生养,看来她昨夜猜得果然没错。「别管那边。」王老夫人在谈大夫来了之后,已打消给萧云旌纳妾的打算。 午后,成靖宁让水袖和花月帮忙准备画具,答应四公主的事需先完成了。她画了一幅写实的,即把小鹿的形态原貌,完完整整的画下来,一幅虚幻缥缈的,依旧有树枝般的白色鹿角,不过这回却是卧在水边望月的形象。成靖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画完,装裱好了命人通知行宫里的太监来取画。 这回难得几个昔日的闺中姐妹都得了闲,便聚在一起做烤肉。地方就在萧家的鹿鸣庄,成靖宁早让工匠照着图纸做好了一应烤具,腌好了鱼、肉、虾等荤菜,又备了许多素菜。 现在天热晒得慌,成芙宁、沈嘉月和顾婉琰都到得早,见成靖宁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先用了些瓜果解渴。 「你这地方果然不错,比我们那边凉快。」沈嘉月第一次到鹿鸣庄来,摇着团扇,咽下一口甜瓜后对成靖宁说道。 鹿鸣庄靠近燕山,有小河淌过,临河的地方种了好些果木,更有几株枝繁叶茂的枫树和银杏,修了一处歇脚垂钓的亭子,是避暑消闲的好地方。 「最近天气热,我也常到这里来钓鱼歇凉。」成靖宁把用冰湃过的瓜果推到顾婉琰身边,示意她用一些。 「也难得最近萧侯爷忙,我们才能来吃你一顿。」沈嘉月对萧云旌敬畏得很,有他在的时候,都不敢到镇北侯府来寻成靖宁说话。 「也算补年初时候欠下的债吧,你什么时候想过来都成。」 「哼。」沈嘉月轻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大忙人,哪回来你不是忙着看账本,查铺子庄子,计划着如何经营老铺子或是开新铺子,就是躺床上一副被压榨过度的样子,寻你说话都没劲。」 成靖宁脑子里有一本生意经,她曾经经营过一家很大的店,对做生意这事极为熟悉,接手侯府的中馈后,也开始和萧祖父一起管理萧家的生意,她做得有声有色,萧祖父对她颇为赞赏。 「你那样子就适合做个高洁的富贵太太,我们这等俗人的快乐你如何能懂?」沈嘉月不止一次取笑成靖宁财迷,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也随她去了。 「你们两个别相互取笑了,可以开始了,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顾婉琰也成了亲,嫁的是父亲同僚的儿子,算得上门当户对。她出身书香门第,却没嫌弃过钱有铜臭,乃最糟心的阿堵物。 此地阴凉,又有山里吹来的凉风,便是亲自动手也不觉得热。几个围坐在炉子前,往钻了小圆孔的黑铁烤盘上夹肉,涮油或是翻面。 「你这炉子不错,也送我一个吧。」沈嘉月爱吃,今次这种吃法头一回见。 「等会儿你们都带一个回去,学会了烤给家里人吃。」这个炉子是成靖宁实验了好久才做出来,自是见者有份。 肉香传得老远,哪怕日上中天,四人也不嫌热,大快朵颐的吃着。闻香而来的姜清漪说道:「难怪躲得这么偏,原来几个在这里吃独食。」 来的还有赵纯熙,人已跑到成靖宁身边,双手合十的放在嘴边,问道:「有我的份吗?」 「有,坐我的位置。」成靖宁起身让赵纯熙坐下,「二嫂你也来,和她们挤一挤,我回去拿菜。」 「那我也不客气了。」姜清漪早就听说成靖宁会弄吃的,不客气的挤了进去。 刚回到堂屋,便有宫里人来请赵纯熙回去,说她的小白鹿被毒死了,还有太子妃发动了。小鹿被毒死,太子妃在凤凰殿发动,怎么看都不像寻常事件,忙让花月把装裱好的画拿了一起到清风亭那边。 赵纯熙宝贝她的小鹿得很,又听闻太子妃突然生产,烤肉也顾不得吃了,拿着画就往行宫赶。四公主走得匆忙,正在吃东西的四人都放下筷子,忙问成靖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皇后身边小太监来说的,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查清之后在说。」成靖宁说道。宫里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不一定为实,一切得等了,但愿太子妃和皇孙平安无事。 第四章 发生此等大事,五个也没继续吃烤肉的心思,让下人把一应东西收拾了,便各回各家等消息。到次日清早,才有消息传来说太子妃昨天半夜平安生下小郡主。 「总算太子妃和小郡主平安无事,公公辛苦了。」成靖宁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亲自拿了赏钱给送信的小太监。 五日后,行宫那边据说已抓住了凶手,是太子宫的一个良娣,平日里不声不响,看上去温良老实,暗地里嫉妒太子妃得宠,又担心她生下皇孙,所以借赵纯熙的手害太子妃。现在那位良娣已被处死,家族也因此受到牵连,全家被贬谪到西疆。 太子也因治宫不严而被今上训斥,皇后则把东宫的一应良娣、良媛、承徽等召集到一起狠狠斥责了一番,换掉了一批宫人。 「太子怎么看都不像糊涂人,我觉着这背后还有别的人。」成靖宁不信,一个小小的良娣,竟然能瞒天过海,在皇后的凤凰殿里对四公主和太子妃下手。 「宫里的事,有宫里的人去查。」萧云旌当然清楚今朝后期玉妃翻起的风浪,这回有他在,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再掀波澜。 成靖宁当着萧云旌的面,把花月送上的那碗黑乎乎苦哈哈的药汁喝了,到九月初才停药,现在已是七月下旬,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好。 「最近外边还顺利吗?」萧云旌这整日早出晚归,成靖宁也只有在晚上才见得到人影。 「顺利,一切顺利。」 他的话与寻常无异,但成靖宁却听出一股子深意和讽刺来,「又要发生不好的事了吗?」 「不会,别整天瞎想。」萧云旌揉了揉她的头发,先躺下睡了。七月下旬的天气还是热得很,他又整天累得很,最近都没进行造人大业的意思。成靖宁体谅他辛苦,把大床让他睡,放了最多的冰。 七月二十八回京城,因太子妃还在月子中,便留在行宫继续修养。成靖宁上回改进了烤肉的炉子后,准备在家里再试吃一次,再实验一番后和萧祖父在京里开一家烤肉铺子。 八月刚到,成靖宁和萧祖父正忙着选店铺地址,京城就迎来太平郡王一家。人来得狼狈,拖家带口的,进宫就面圣大哭。原来粤西的掸族,其首领不满大祁赵家统治,举兵造反了,骠国和暹国都有不少掸人,便打着同根同源的旗号,助其建国,齐齐举兵攻入大祁境内的滇南和粤西。太平郡王一家闻风而逃,不顾各地藩王无诏不得入京的禁令,先回京报信。 这一家子到得比当地知府的奏报还快,原本赵澈还有几分怀疑,后脚接到粤西和滇南知府的加急快报后,才去安抚惊魂甫定的太平郡王一家子。舒太妃见着以前住过的皇宫,回忆起当年的风光,原想以长辈的名义,在宫里住几日,却被赵澈无情的拒绝。赵澈命工部的人去收拾休整郡王府,在此之前,这一家人先在驿馆住着。 战事紧急,赵澈匆忙调兵遣将前去平乱。两年前萧云旌平定西州和上羌叛乱,又从夏人手里夺回大片疆土,他因此在军中声望极高,今上必须平衡武臣之间的势力,是以这回就没让他去,派了理国公世子和霍庭延以及高家的两个青少年将才去。 发兵那日,今上亲自为平乱的将领践行。成靖宁想到最近几日闲下来的萧云旌,身为武将,最大的遗憾是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吧?不过萧云旌一直在百草斋和闻礼商议医药之事,直到很晚才回来,并没什么表示。 见成靖宁又坐在蜡灯下发呆,萧云旌搬了张小杌子坐过去,「有心事?」 「这回陛下没让你去,你会不会遗憾?」成靖宁问道。 萧云旌笑道:「陛下再信任我,也不会再让我出征,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向来都是大忌,一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再说,能在家陪你,我又有什么遗憾的?」胸有成竹,才能气定神闲,更何况舒太妃母子回京城了,他得好生会会那家子。 「真的吗?」他的话说得,好像她是红颜祸水一般。 「当然,我们的大事还没完成,我如何能离开?」萧云旌对成靖宁说道,月底就停药了,这期间,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平叛的大军离开后,沈嘉月来寻成靖宁,让她一起到大觉寺上香。这回高瀚也去了,夫妻两个第一次分开,她心里焦虑得很,想去大觉寺菩提院的神树那里许愿,奈何现在名额不好拿,就到镇北侯府来请成靖宁帮忙。 成靖宁欣然同意,和身边的媳妇婆子交代好次日的大小事仪后,次日就和沈嘉月一起去拜佛上香。 「他这一走我心里慌得很,总担心会出事。」沈嘉月这回倒不是胡说八道,她老做恶梦,梦到高瀚浑身是血,死于万箭穿心。想到菩提禅院的许愿树灵验,便去许一个愿,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小高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都是军人家属,现在的大环境是随时有战争爆发,冷兵器时代里的战争残酷得很,肉体相搏,往往血流成河,通信不方便,信息滞后,让家里人担心得很。 「我回去以后一定少吃肉多吃素,每天和祖母一起烧香拜菩萨,为瀚哥抄经书祈福。」沈嘉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保证道。成靖宁不笑她临时抱佛脚,有神佛做寄托也好,总好过整日担心受怕。 成靖宁帮沈嘉月拿到一个名额,陪她去许了愿。想起自己来许愿的那会儿,发觉好像不怎么灵验,不过看沈嘉月虔诚的模样,终究没说出口。 「回去之后跟着高老夫人礼佛也好,如果无聊了就到镇北侯府来找我。」成靖宁陪沈嘉月先回高家,而后才驱车回镇北侯府。想着身边几个大丫头的终身大事,萧生和花月的事能定下了,双方父母都见过,也彼此满意人选,今年年底就能办喜事。水袖说想做管家娘子,是以只能从外面商行铺子管事的儿子里挑,人选很多,马虎不得。墨竹年纪最小,还能等上一两年,锦绣也还能等上一年,那丫头主意大,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萧家这边的雁书雁容几个也都得用,等水袖几个成亲生子后能补缺。成靖宁打算着内院里的事,自觉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太平郡王府久无人居,便是上回赵钦送女儿上京也没住成帝赏下来的宅子,是以要修缮好还得等上一两个月。驿馆地方大,房间和一应布置都是上等,吃食上比不过各公侯王爵之家,但口味上还说得过去,不过想想堂堂一郡王家,竟然比不过那些个臣子,让一家人想着就心里不平衡。 上回匆匆半月,赵钦还来不及打听萧家现在的家产,这回直接留京里,更直观的感觉到,他第一个妻子的儿子竟然这么有钱有权。萧老爷子的经商手段自不必说,当年被刮了两层肥肉,元气大伤,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积攒下的财富竟不比当年少。更经打听说,他那大儿媳和萧老爷子一样,也是个做生意理财的好手,最近在京城开的成衣首饰铺子和美食珍馐酒楼,家家生意爆满,可以说得上日进斗金。 第五章 萧云旌以军功起家,两次抵挡住大夏进攻,平了两部叛乱,在军中声望不比令国公等老将差,尤其和皇后的外家联姻,娶了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又和大半的权贵管家有交情,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郡王所能比的。 萧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卑贱的商户,也不是当年那个三言两语就能哄骗住的低等人家了。赵钦再次站在镇北侯府的大门外,望着那两尊石狮子感叹道。 舒太妃到京城的地界,回到年轻时熟悉的地方,加上上了年纪,有几分任性,更是怀念过去的风光。对比过去吃的山珍海味,眼下的饭菜便觉不入口,整日抱怨着,回忆着。 世子赵琩更是心酸不平,尤其看到萧云旌现在这么出息,住着二等君侯的大宅子,身边有如花娇妻,享受着荣华富贵,又手握大权,得今上信任,再对比他,虽有世子尊荣,但论女人和钱财,他差得远了。 到京城之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兄,看着他往来应酬,看他出入高门,看着他风光无限,对比着自己的落魄,那份不平之感更加浓烈。论出身,他是嫡子,母家好过商人出身的萧家万倍,论身份,他是赵氏血脉,宗族子弟,而萧云旌只是最低贱的商家嗣子,而他却娶了皇后娘家的侄女…… 两相对比,心里有道不尽的苦楚,尤其眼下的困窘,更觉老天不开眼。他们一家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些金银细软回来,其他一应古董瓷器,名贵家具和摆设都留在郡王府,哪怕日后王府修缮好,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好。今上明显看不上他们一家,说现在粤西战火纷飞,又有敌寇入侵,太平郡和永平郡不知何时收回,就让他们在京里暂时住下,还只给了一万两安置钱,冠冕堂皇的说着边关战事紧急,需以滇南粤西战事为重,让他们将就一些。虽然气得很,但也没别的办法。 郡王府地方不大,现在一切又以俭省为主,是以一个月时间就修整好了,工部那边尚书亲自到驿馆拜访,表示他们一家可以搬回去了。 舒太妃在驿馆挤了一个月,迫不及待的搬进王府。房舍和一应器具都完好,还是成帝当年赏赐下来的样子,不过其他细软得自行准备。现在不是粤西那穷山恶水的地儿,京城,天子脚下,权贵勋爵遍地,是以各类用具不能失了皇家身份,须是上等,等把王府布置妥当,已花了六七千两,效果还达不到预期所想。 世子妃是小地方出来的,觉着有现在的样子已很满意,劝说着丈夫和公公不要铺张浪费,将就一些就好。文帝时期,赵钦是险些成为太子的人,在京里见过大世面,现在的王府如何就能说好?当即狠狠的训斥了不懂事的儿媳一番。 见过京城的高门女子,赵琩便有几分嫌弃自己这当地大族出身的妻子,回京城后,所有的不平和气愤,都集中到右掌赏给了世子妃。沐氏被打懵了,当即捂着脸跑了。 舒太妃在王府里巡视一圈后,到正厅和儿子长孙商议如何能布置得更富贵一些。今上那里抠不出银子,思来想去,还是找萧家更可靠。 她当年用郡王正妃的名头哄骗来上百万两银子,现在用一个世子之位再换一百万两银子觉着并不亏,在银子和权欲上,她的脑子总是特别清楚:「琩儿,先委屈你一阵,这世子之位你暂时挪出来,等祖母和你父亲成事之后再还你。」 赵琩出身在萧夫人死后第二年,郡王府又有意抹掉她的一切,当她从未存在过,直到萧云旌封了镇远伯后,他才得知有这么个大哥在,一直很忌惮,这时听父王和祖母提起他来,眼皮跳得厉害,忙制止道:「这不妥吧?那位当年可是死得很凄惨,萧家的两个老不死的一定不会同意,萧云旌也一定不会。」 当年的萧家有钱没地位,急切想改变尴尬的处境,舒太妃和赵钦抓住萧家这个弱点才得手,道:「你不了解萧家人,都是些贪图权利地位的势力之辈,只要以世子之位引诱萧云旌,哪怕再有深仇大恨他也会妥协。镇北侯的名头再好听,也不比郡王来得尊贵。琩儿,就依你祖母所言,你先委屈一阵,等事成之后,父王一定把世子之位交还到你手上。」 赵琩文不成武不就, 就指望着继承郡王之位, 日后做个闲散宗室逍遥度日, 哪知现在要让他把唯一的宝贝让出去,他如何能同意?萧云旌何许人也?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诡计多端, 得到世子之位岂会轻易松手?他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当即摇头道:「不成不成。」说得再好听也不换。 「这是王府存亡的大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舒太妃硬起来王府也要抖三抖,更何况她现在回到京城,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委屈了自己。当年那些钱到现在还没花完,让她明白这笔交易的划算性。当年能除掉碍眼的萧子佩,现在她也能除掉萧云旌。 「琩儿, 只是借世子之位做一笔买卖, 又不要你的性命。为父想,如果是你的其他兄弟,一定会听我和你祖母的话,为郡王府稍作牺牲。」赵钦眼神冰冷的盯着赵琩说道,他不止有一个嫡子,世子之位下边的几个都可以坐。 舒太妃说一不二, 何况赵钦和她永远站在一条线上?赵琩闻言后变成霜打的茄子,哪还有刚才反抗时的气势?当即答应道:「就依祖母和父王所言。」 拿到交易筹码, 舒太妃和赵钦支走赵琩, 开始商议着如何敲开镇北侯府的大门。萧云旌或许好糊弄,但要再骗过那两个老不死的, 怕是有些困难,这件事得好生合计一番。 成靖宁现已停了药,谈大夫复诊时说她的身体已好得差不多,后边只需食补养身即可,至于其他,则说她平日里锻炼身体的那套拳法很适用,可继续坚持,也同时请求她把那套健身减肥塑型的操教与她。 得到好结果,成靖宁很是惊喜,便毫不保留的画了动作分解图,制成册子交给谈大夫,又亲身示范,把人教会了。谈大夫老家在荆州,治愈成靖宁后,收了一笔诊金后离开,年底能不能有好消息,则要看他们两个了。 当夜,萧云旌就辛勤耕耘了一番,上一世他的两个孩子体弱早夭,这一世更期待成靖宁能孕育健康的孩儿。 梦里是一个女人无助的呼救声,她双手紧抓着头下的枕头,全身已被汗水打湿,身下流了很多血。管事的主人不在家,一个去了孔雀园散心,一个去了山里打猎,偏生准备好的两个产婆一个病倒,一个家里出了事,去请大夫,城内有名的大夫都被郡守家请了去。 「王妃,您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一个婆子焦急的为她擦汗,小丫鬟端来止疼药,婆子喂她喝下,不到片刻,女人全身抽搐,不顾身份的大叫出声。 「贺妈妈,好痛啊,我受不了了!」女人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大如黄豆,一颗一颗的从肌肤里冒出来。 第六章 「王妃,您怎么了!」这不是喝下止疼药后应有的症状,这分明就是催命的毒药!贺妈妈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房间里只有女人的痛哭声和呼喊声,剧烈的反应让她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对母子的阴谋。无论她做得再好,哪怕她有上百万两的银子傍身,在他们眼中,她依旧是最卑贱的商家女,低贱如蝼蚁,可以随意折磨打杀。 「妈妈,救我的孩子!我死以后,把他送到爹娘身边,千万不要留在王府!」这是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连贯的话。挣扎一刻钟后,腹中的孩子落地,而她也没了力气,鲜活的生命,和着鲜红的血,一起在冬天里冷了下来。 女人的面容白中带灰,映着清冷的夜光,冷到人骨子里,萧云旌一下子就醒了,他杀敌无数,从未惧怕过死人,那一刻,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冷意。这一世,还是他第一次梦到他的母亲,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人。 漏刻显示在寅时初刻,还有一个时辰就得起身去上朝了。不过这时候他没有半点睡意,在黑夜里望着帐顶发呆。那一家子眼下正在京城,现在,他还没想好要如何一个个的将其除掉,不,如何让他们生不如死。 成靖宁翻过身来,一双手在被子里探来探去,最终搂着他的腰,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萧云旌也伸出一只手来,把人揽在怀中。 为着子嗣着想,他可以暂时放那些人一马。 早间成靖宁起身,看见他眼底的乌青,问道:「昨夜没睡好?」 「做了一个梦,不过现在不记得了。」萧云旌起身穿鞋,不欲提起梦到母亲临死之时的惨状。 成靖宁帮他穿好外衣,梳好发髻,插上墨玉簪子,吩咐水袖早点时准备几个白水蛋。用早点之前,她先拿了一个鸡蛋,在他眼睛下滚了滚。等乌青散去之后,说:「现在好多了。」 「我真是老了,半夜醒了睡不着之后脸上就起反应了。」萧云旌自己敲了个鸡蛋,剥了壳咬了一口,把里面的蛋黄挑给成靖宁,把蛋白吃得干干净净。 他人看着好养,其实是个挑食的。成靖宁不悦,把蛋黄还了回去,用教训孩子的口吻说:「说了多少次不许挑,蛋黄也得吃,这个最补人。」 「可我不想吃。」犯起矫情劲儿来,夫妻两个是一样的,萧云旌惆怅的把蛋黄夹出去,委屈地道。 「不吃也得吃!」成靖宁突然的硬气。 萧云旌也挺直了腰板,抬杠道:「就不吃,除非……你喂我。」 成靖宁再也不是那个被侃上几句就脸红的新媳妇,蹙眉抱怨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用筷子把蛋黄分成两半,夹了喂萧云旌。 总算神清气爽的把人送出门,成靖宁也到王老夫人那里去请安,顺带回着今天一天的安排,又准备和萧祖父一起出门,计划着把明颐楼旁边的铺子买下来,开烤肉店。在做生意赚钱上,祖孙两个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明颐楼内烤肉开始试营业,市场反应良好,尤其冬天,围着火炉吃烤肉最是惬意。 解决完铺子里的事,店铺便可如约开张,不过萧祖父现在的身份不比往昔,许多事不好再露面,就交给下面的管事去做,他偶尔只是去查一查经营状况和查账。 舒太妃母子经过多方打听,总算了解了镇北侯府的状况,原来成靖宁是个不能生的,求医问药这么久,依旧没有动静,而萧云旌又是个痴情种子不肯纳妾生子,如此一来,更肯定了让他认祖归宗的念头。合计完过后,母子二人打探清楚他上下朝的必经路线,准备在路上堵人。 有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在,镇北侯府是进不去了,尤其他们会提起当年的往事,单独见萧云旌,便显得更有把握,当年的所有事情,他并没经历过,知道的一切也只是别人的转述。 舒太妃六十有四,但精神矍铄,在粤西过了三十年苦日子越发的老而弥坚,和将门之后的王老夫人相比不逞多让。在天香楼雅间坐了许久,仍不见人来,天快黑了,母子二人还没用晚膳,先点了榜上十个名菜填肚子。 粤西战火越烧越猛,今上因此多留了萧云旌一阵,让他和一帮老将商议退敌良策。诸人打西北两地的多,对西南那边的地形不甚熟悉,这种时候更不好下决断或是瞎指挥,赵澈也只得让理国公世子因地制宜随机应变,后方的粮草等,保证不会空缺。 深秋的黄昏风很冷,想到成靖宁说要等他一起吃烤肉,不知不觉间越发频繁的挥动马鞭。现在路上行人不多,可放开了跑。 坐骑被突然窜出的人吓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萧云旌安抚好受惊的马后便听那人说道:「萧侯爷,我家两位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京城里有营业到亥时的酒楼,他抬头看天香楼二楼,已上了灯火。「鸿门宴吗?」京城里用这种法子请客的人不多,尤其知道他不怎么近人情的那些更不会如此。思来想去,只有那一家子了。 小厮一阵讪笑,说:「哪里,侯爷说笑了。我家主子没有恶意,只想和侯爷说说话,叙叙旧而已。」 萧云旌本不欲多理赵钦和舒太妃,不过好久没见过了,突然想去会一会,看他们的脸皮,有没有比京城的城墙更厚,或者比之更甚。「萧生,你先回府,告诉祖父祖母和夫人,说我不回去吃了,在外应酬。」 萧生老实听话,知道自家主子不会轻易被算计,便也放心的让他去,道:「属下这就回去,不知侯爷几时回府?」 「一个时辰之后吧,让靖宁给我留一些肉和菜,说不定外面吃不饱。」萧云旌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迎出来的伙计,跟随那名小厮上楼。走过灯火通明的走道,小厮停在「国色天香」的雅间前,推开了门。 萧云旌止步打量,天香楼最高档豪华的雅间,非一般官家包得起。迈步入内,就见舒太妃母子二人,双目含泪,仿若找回失散多年的孩子那般激动,先后扑上来,握住他一双粗粝的手,声泪俱下地道:「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愿来见我这个老婆子。」 萧云旌似笑非笑的盯着脸上开始沟壑纵横的舒太妃,抽出手来道:「您都派人半路拦我了,岂有不来之理?」 赵钦以袖拭泪,见他生得这般好,很是欣慰,叹息道:「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为父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这么小。」双手比划了一番,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我姓萧,不姓赵,名义上的父亲早死了。」萧云旌难得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他已和太平郡王府彻底断绝关系,现在说任何血浓于水的话,都是对过去一切的嘲讽。 舒太妃闻言就是一阵轻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不管怎样,王爷终究是你亲生父亲,血缘至亲,哪能割舍得了?别再说那些晦气话了。」 第七章 「既然割舍不掉,当年为何要用我换银子?」进门后他就后悔了,和这对母子说话,纯粹就是恶心自己,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自找罪受。 「唉,当年的事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你才下朝,想必是饿了,先用一些东西填肚子吧。」赵钦的语气,颇觉往事不堪回首,难以启齿,但内里有天大的误会,今天不得不说清楚。 既来之则安之,他已自虐了个开头,决定继续听下去,每多听一个字,恨意便加深一分,就越提醒他,要为亡母报仇。「天鹅燕窝,猴头熊掌,海参鲍鱼,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全都点齐了,天香楼的菜出了名的贵,我母亲的嫁妆,以及当年用我换的那笔钱,还没有花完吧?」萧云旌问道。 提起钱财一事,舒太妃和赵钦都愣了愣,一人伤感道:「今天咱们是咱们祖孙三代团圆的日子,须得隆重些,所以点了这些菜。唉,我承认当年的确是为财才让子佩进门,但之后我也的的确确拿她当儿媳看,也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只可惜她福薄,年纪轻轻就去了。当年我也难受得不行,这样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 「娘,别说了,子佩她……是我对不起她。」赵钦脸上淌着眼泪,回忆起当年也是懊悔不已。 萧云旌坐他们二人对面,并不动桌上的菜,也不准备再说话,修听他们两个唱大戏。 「我知道你因为当年的事恨我,那时我不该出门打猎,但当地一大族族长相邀,如何能拒绝?听到噩耗之后,我和母亲她也是伤心不已,赶回来之后迅速处死几个照顾不周的丫鬟婆子,也算得上为她报仇了。你是子佩留下的唯一孩子,我当年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只可惜岳父岳母他们误会太深,说我害死了他们的女儿,也会害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生而为人,如何会杀自己的亲骨肉?只是当初……」忆起亡妻,赵钦眼中泪光闪烁。 停顿片刻后叹息一声,又心酸无奈的说起往事来:「唉,两位一定要带你走,说要为萧家留一个后,我也是没法子,不想做恶人,也经不住他们的恳求和威胁,所以才会把你送走。之所以要那么多银子,无非是想让两位打消抱你走的念头而已,哪知他们就真送了银子上门。我没法子,只得兑现当初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能反悔是不是?」 「是啊是啊,当年我和你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粤西那地方你不知道……你千万要体谅才是,现在你也成了家,知道当家的难处。」舒太妃拭泪道。 赵钦仰着头,将眼泪忍了回去,说:「你现在也出息了,看你凭自己的本事封了侯,为父深感欣慰。唉,你那弟弟不成器,整日只知喝酒取乐,若让他继承王位,太平郡王府怕是会败在他手里。我和你祖母思来想去,觉得你才是最适合的世子人选。云旌,回来吧,你是我的长子,我的一切应由你来继承。虽说你已封了侯,但到底不比皇室宗亲尊贵。萧家,到底是生于微末的平民商贾,对你的名声不好。」 赵钦说完,舒太妃接力过去,道:「你父王说得对,你到底姓赵,商家血脉如何能与皇室贵胄相比?云旌,你就答应了吧。你若点头,我们愿归还子佩的嫁妆,明天,我和钦儿就进宫去面见陛下,让你认祖归宗。」 「是吗?」听母子二人说了这么多,萧云旌终于开口问道,「这等天大的好事,不可能没有交换条件,说吧,你们想要什么,看我能承担与否。」 赵钦一听有戏,按捺住心里的激动,道:「郡王的爵位,是你应得的,我们已亏欠你许多,哪能让你做其他?」 「云旌,明天下衙之后到王府瞧瞧吧。那里终究是你的家……」舒太妃哽咽着泣不成声。 萧云旌已无耐心和他们耗下去,道:「我母亲的陪嫁铺子大多赔了出去,但她的嫁妆你们还有大半没花完,不用在我面前哭穷。战时陛下拨一万两给你们安家,再加上你们带来的,布置一个王府足够。以为还能像当年一样空手套白狼?」 「你……」难道他们说了这么多,竟一点没打动他,世子之位都祭出来了,他难道没有心动? 「虽说当年贺妈妈和我母亲的几个丫鬟,在第一时间被你们灭了口,以为我就不知道真相?颠倒黑白,混淆真假,也多亏你们说得出口。昨夜,我梦到了母亲死去时候的样子。她托梦告诉我,是你们害死她的。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为她报仇,是以暂时得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两位说话。现在天色已晚,告辞。」萧云旌说完,起身就准备离开。 目的还未达成,赵钦如何能让他离开。「云旌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祖母是真心来和解的……」 萧云旌只冷冷的看了赵钦一眼,眼里寒光似箭。赵钦被他吓得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一应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人已离开,赵钦好一阵才回魂,他这儿子,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明明还不到而立的年纪。 主角已走,舒太妃的戏唱不下去,灌了一大口茶下去,把碗筷往边上一推,不忿的咒骂数声。亏她还掉了那么多金豆子,费了好一阵口舌劝说。 「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对油盐不进的萧云旌,赵钦没辙。想着萧家的钱财,不甘心就这样收手。 「明儿进宫去见太后和皇上,让他认祖归宗,这件事陛下一定会同意,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舒太妃缓过气来,伦理亲情,可不由萧云旌说了算,明天一早她就到宫里去哭,哭到今上同意为止。赵钦想到刚才萧云旌那张冷脸,觉得这回不会那么轻松。 母子两个把桌上的菜用了大半,最后下楼结账时,听闻一共花了五百两,想了片刻后让天香楼把账记到萧云旌头上。 伙计听后神色一言难尽,堂堂的一郡王,吃饭竟然赊账,还把账记到镇北侯头上,他可不敢上镇北侯府去讨债…… 萧云旌回到府上晚饭还没结束,成靖宁让下人把桌子收拾了重新上菜,动手烤了肉和菜给他。「再用一些吧,这回的烤肉比上回的好吃。」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萧云旌往日回来得晚了,萧祖父从不过问,不过今天直觉着他有事情瞒着他。 「遇到了几个故人耽搁了一阵,没别的事。」萧祖父恨赵钦和舒太妃入骨,饭桌上便不提这些烦心事,「牛羊肉和五花肉不错,靖宁多帮我烤一点。」 成靖宁体谅他上朝辛苦,依言烤了他要的肉,用新鲜的莴子菜叶裹了给他。「这种菜能生吃,你尝尝看,吃不惯就不用这种吃法。」萧云旌二话没说,接过后就吃了。 萧祖父知道他在外面见了谁,也不愿提起那两个人,「再过两年你就三十了,我老了,管不了你,你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 第八章 「祖父放心,我有分寸。」萧云旌拿了一张苣子菜叶,示意成靖宁把那块烤得八成熟的牛肉夹过来。前一月就知道她在捣鼓这东西,想不到做出来这么好吃,早知如此,就不在天香楼和那对母子废话了。 「我和你祖母已经吃饱了,你慢慢用。」萧祖父言语带了几分凄凉。 萧云旌往肉上抹了番椒油,说:「昨晚我梦到母亲了,正巧明天休沐,我想和靖宁去大觉寺祭拜她。」 「……你们两个去吧,早些回来。」萧祖父忧心了一阵,现在总算展颜,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 萧云旌胃口好,成靖宁陪他吃到戌时末。想到明天要去祭拜萧夫人,两个也早早的就歇下了。 京郊是山川密林,比京城里冷一些,成靖宁下马车后,批了件银色缎面镶边白色斗篷。寺里清幽,这个时节树叶枯黄,时不时的飘落几片下来,明明没到冬天,却生出几分萧瑟之感。 萧云旌心情沉重, 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成靖宁跟在他身边, 想着该说什么破解眼下的僵局。 萧夫人的灵位前有最新燃尽的香烛,火盆里纸钱的灰烬也显示最近两天有人来祭拜过。萧云旌当然知道是谁到这里来惺惺作态过, 不客气的拔了香炉里的东西, 重新点了一把插上。 成靖宁祭拜过萧夫人后,问道:「你昨天遇到舒太妃和太平郡王了?」 「是,遇到了。那对母子让我认祖归宗,说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还说要归还母亲的嫁妆。」萧云旌说得很郑重。 成靖宁刚想劝他说他们的话不可信,萧云旌便笑了起来:「不过是引诱鱼儿上钩的诱饵,以为我会贪图王位回去?」赵钦和舒太妃只会看在银子的份上道歉, 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他不是三岁小孩,会轻易被诱惑。 「真要让他们在京城里逍遥?」成靖宁握紧拳头,只恨现在不能去劈了他们。 「别激动。」萧云旌捏了捏她的手,「郑伯克段于鄢,听过吗?」 这个典故她当然懂,可忍下去不就成忍者神龟了?「我不服气。」 「一刀了结太便宜他们了, 得让他们活着,亲眼见着最珍视的东西, 一件一件失去。」钱, 权,地位, 这些,都是赵钦和舒太妃想了一辈子的东西。快意恩仇算什么?得让他们生不如死才可以。 这时候的舒太妃和赵钦,正跪在方太后和赵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说当年对不起萧夫人,现在愿意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恢复她太平郡王嫡正妃的位置。又说萧云旌再改名改姓,也是皇室血脉,请赵澈下旨,恢复萧云旌的身份,他们母子两个,愿意用后半生补偿萧云旌。 方太后只比舒太妃小八岁,那时候她还是闺阁女子,对文帝后宫女人们的争斗也有耳闻,加之后来又成了成帝侧妃,见过舒太妃年轻时作死的样子,哪怕不喜成靖宁,却更不愿见到这作天作地的女人。当即对赵澈道:「哀家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太妃和郡王用镇北侯换了五十万两银子,这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近三十年来都没见过,二位怎就突然幡然悔悟,想让镇北侯认祖归宗了呢?」 舒太妃是方太后的长辈,这会儿坐在太师椅上,拿着锦帕抹眼睛,哽咽道:「当年都是误会,我和王爷只想让萧家两口子知难而退,哪知他们真带了银子上门。话都放出去了,不好毁约,也只得如此了。」 「也真是难为两位了,这般的守信。」方太后面色平和地讽刺道。 赵澈能接纳萧云旌,一则是他识时务,他愿意多抬举一分,二则是他真有本事,能打仗,能震慑周边敌夷。他愿意萧云旌做一个出身低微,手握实权的异姓军侯,却不能容忍他做一个同姓藩王。 萧云旌走的路,是大祁所有从军将士梦寐以求的升迁路线,他是万千将士的榜样,不败的战绩,让他在军中的声望高过他这个皇帝,哪怕他恢复身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宗室藩王,想要举兵逼宫轻而易举。因此对二人的提议,赵澈很是不满。 冕旒遮挡住赵澈的脸,让舒太妃和赵钦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反应。 「这件事,云旌同意吗?」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舒太妃抢先一步说道,话如泼出的水无法收回,只能趁着萧云旌不在,努力的把话说圆了,「昨天我和钦儿找过他,他虽没明着答应,但话里话外都有那么些意思。他不好说破,只好让我这老不死的来说了。求陛下和太后成全!」母子二人当即跪下,碰碰的磕头请求。 赵澈回想起最初萧云旌做的保证,现在有舒太妃的片面之词,停顿片刻后让康大海进殿来,让他亲自到镇北侯府请萧云旌进宫一趟。 夫妻两个回来得很快,康大海到侯府门前时就遇到萧云旌。「今天太妃和郡王进宫见了陛下,说了一些话,陛下因此想请侯爷进宫一趟,看是否属实。」康大海一见面就请道。 成靖宁担忧的看向萧云旌,萧云旌让她先进府,道:「没什么事,只是把话说明白了解开误会,我很快回来。康公公,请吧。」 成靖宁站在门口前,颇觉他此番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自我勉励一番后进府,到萧祖父和王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后,回嘉祉院继续给衣裳滚边,不过因为担心,接连出错,最后只得全拆了重新补。 宫里,赵澈已将舒太妃和赵钦进宫的目的,以及刚才说的那番话,复述给萧云旌听。萧云旌进殿之后便目不斜视,直接跪拜在赵澈面前,听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铿锵有力地道:「启禀陛下,微臣从未透露过想要认祖归宗的意思。臣是萧家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当年臣说过,无论姓萧,还是姓赵,都是陛下的臣子,都会忠于陛下,忠于大祁江山。微臣有现在的荣光,皆源于陛下恩赐,微臣眼下已心满意足,不在奢求其他。」 郡王之位的诱惑,还比不过一个军侯的位置,舒太妃未曾料想到,萧云旌拆台拆得这般干脆果决,这般直接。 「太妃和皇叔已听到萧爱卿的话了,还有什么要说的?」萧云旌的心未变,让赵澈倍感欣慰,不愧是他看重的人才。 「可……可云旌终究是钦儿的亲生骨肉,不认祖归宗,也得认这个父亲呀。」舒太妃面红耳赤地说道。 「于微臣来说,生我者母亲,养我者祖父祖母,微臣姓萧,于外于内皆是萧家人,和太平郡王府无半点瓜葛。当年祖父祖母用五十万两银子带走微臣时,已拟下契书,契书上有王印,也有当年知州的官印。父子亲情,血脉亲缘,早已断得干干净净。契书上也早说过,日后绝不再有任何往来,我不回去认父攀亲,郡王也不认我这个儿子。微臣的母亲的尸骸和名位,也早已离开郡王府,两家从此再无瓜葛。二十七年来萧家信守承诺,也请太妃和郡王遵守诺言。」萧云旌艰难地说道。 第九章 萧云旌堂堂七尺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赵澈竟从他的话里听出泪意和心酸来,忽的生出一股同情,当即安抚道:「既然如此,太妃和皇叔就别强人所难了。云旌傲骨,信守契约诺言,又凭一身本事拼下一番功勋,乃我大祁第一顶天立地之男儿!」 赵澈将萧云旌一顿夸赞,直接站他那边,驳回舒太妃和太平郡王让他认祖归宗的请求。萧云旌又对着赵澈一同叩拜,感谢道:「微臣谢主隆恩!」 「今次的事已经说清楚了,太妃和郡王日后休要再提。」对萧云旌的选择,赵澈很满意,只要他的心一如既往,他愿意多抬举他一分。 离开太极宫,萧云旌大步走在最前头。舒太妃和赵钦缓步跟在其后,萧云旌软硬不吃,让他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萧家那么大一块肥肉,放弃多可惜! 「我听说,皇后那侄女嫁了他两年都不曾生育,到底是谁有问题?」舒太妃脑子转得极快,问赵钦说。 「有说是成家丫头不能生,因为萧云旌曾带她南下求医,不过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京里好多人家因此蠢蠢欲动,要把自家的嫡女或庶女送他为妾绵延子嗣,但他都拒绝了,所以也有人说其实是他没有生育能力,为了遮盖丑事,才把一切责任往女方身上推。总之没个确信,要是我们在镇北侯府有人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具体真相了。」赵钦扶着舒太妃的手臂说。一计不成,只好另寻他法。 舒太妃哪是轻易认输之人,盯着萧云旌走远的身影,说:「无论如何先双管齐下,总有一条路走得通。」 墨竹进屋禀告说侯爷回来了,成靖宁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走了出去,急急忙忙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舒太妃和太平郡王想让我认祖归宗,求到陛下和太后那里,说我也有那个意思,陛下不放心,召我进宫问问,现在误会解释清楚了,让你白担心了一场。」想到府里有人关心他,宫里那点不快没多会儿就烟消云散。 「没事就好,你说这世上怎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成靖宁说道,比起上一世那些弃养子女的父母,舒太妃和太平郡王的所作所为更让人恶心。 萧云旌从小长在没有父爱母爱的环境里,因是男孩儿,萧祖父夫妻对他很严格,他也因此养成冷酷,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他再冷淡,也会羡慕寻常人家里那些父母俱在的孩子。想到日后,当即感慨着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成靖宁人被圈在他的怀抱之中,听到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突然地变得伤感,孩子,还离得很远。不过现在不是扫兴的时候,遂重重的点头应是。 外书房里,原本安插在太平郡王府的人终于赶到京城,他将骠国和暹国侵入大祁之前,王府的一切动静说给萧云旌听。他说萧夫人当年嫁妆里的铺子田庄被悉数败出后,于银子上有所收敛,那一笔钱牢牢的握在舒太妃手里,三十年间花了八十万两,加上后来的钱,还剩六十万两,剩下钱装在好几十个大箱子里,被祖孙几个运到一处秘密地方藏着,因数量庞大,来不及放进钱庄,就自行处理。只是他到逃回来之前,也没查到钱在什么地方。 「那笔钱我会继续让人查,你既然回来了,继续到王府伺候,到时候我会救回你的家人,让你们在老家团聚。」萧云旌让来人退下。 现在他已打探清楚太平郡王府的财务情况,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舒太妃此番来京,只带了五万两来,剩下的如果没记错,应该和赵钦赵琩亲自在一处密林挖了几个大坑,把银子埋了。也只有那对母子,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来。 呵呵,那笔钱,迟早会回到他手里。 永宁侯府现在是京城里最顶尖的高门之一,舒太妃在赵澈和萧云旌那里受挫之后,三天后又重振旗鼓,到永宁侯府拜访。 现在殷元徽怀着孩子,侯府大多应酬皆由姜清漪处理,听到门房的回禀后很是奇怪,成家和太平郡王府并无往来,这突然到访,让她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决定问过顾子衿后再做打算。 成启铭回侯府之后,沈太夫人一直住在通州的庄子里,是以顾子衿知道这事后,也犹豫了一阵,不过想着到底是皇室宗亲,拒而不见有失礼数,便将人请了进来。 舒太妃能说会道,否则当年如何哄得文帝团团转?进门之后,将侯府从头夸到脚,无论是房檐上的瓦片还是房内的古董摆设,洒扫丫头还是当家奶奶夫人,溢美之词竟无一个重复。饶是顾子衿和姜清漪皆是才女,听后也暗自称奇。 闲聊许久后,姜清漪还有中馈要事处理,先告罪失陪,留下顾子衿和舒太妃说话。说了这么久,顾子衿还未明白太妃此行的目的,委婉地问道:「太妃太客气了,如果有需要之处,只有侯府能帮上忙,但说无妨。」 舒太妃「嗳」了一声,直道顾子衿误会了,说她前来不是求帮忙,而是来为她排忧解难的。永宁侯府现在上下安好,她也没什么烦恼,无非就是沈太夫人不愿回家,她身为媳妇觉着过意不去。 舒太妃目光热切,问道:「我听说,夫人的嫡亲闺女嫁了我那长孙之后还未生育,坊间传言她不能生,所以想上门问问是真是假。」 成靖宁的身体已调理好了,谈大夫也说今年会有喜信,顾子衿不知为何舒太妃会有此一问,道:「坊间传闻都不作数的,我家靖宁能生养。」 这么说来,是萧云旌有问题了?所以他不愿纳妾,这样一来,他以后是没儿子的!舒太妃大喜过望,不过仍然压制着内心的喜悦,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后,面色平静无波,道:「我知道夫人疼女儿,才有此一说。要真没问题,如何近两年都没个喜信儿?镇北侯府家大业大,要是没个男丁继承旌儿的爵位和家业,保不定就旁落了。」 她观察了顾子衿的神色后,继续道:「我想着不如先让靖宁抱养一个男孩儿养在膝下,如此一来既可解她的燃眉之急,又不用担心日后妾室进门分她的宠爱,动摇她的地位又可保证云旌的血脉不断。若是没有好的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就是我那次孙赵琩的次子鸿羲,今年才三岁,大小年龄正好合适。虽说云旌不认我和钦儿,但到底是血脉至亲,膝下有个血缘相近的孩子才好,抱养琩儿的儿子,最合适不过。」 顾子衿耳根子虽软,但人不糊涂,这等危害她女儿的事,她万万不会同意,当即拒绝道:「太妃如何就肯定,我家靖宁不能生养?那些进门十年八年后才生育的,太妃怎么说?」 顾子衿发起火来也怪吓人,舒太妃当即笑着赔礼道:「夫人不必动怒,老身只是好心给靖宁那孩子提个意而已。我倒觉着可行,不如夫人去和她说说,说不定她会答应呢。」 「没什么好说的,何妈妈,送客!」身为母亲,最明白女人的利益是什么,关乎自身和长远的将来,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夺取。 第十章 被人赶出侯府,舒太妃面上无光,离开昊晖堂后抬出身份来让请她离开的婆子收手:「我腿脚甚好,自己走就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呸!萧家无后,都是那对老不死的家伙作的孽!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她才舍不得让曾孙改名换姓。 姜清漪正在清晖院和殷元徽对账,听到丫鬟来禀说老夫人到了,一时很是奇怪。 「母亲。」两人齐齐起身行礼道。 顾子衿怒意未消,对两个儿媳道:「从今以后,不许太平郡王府的人进侯府大门!若有再有郡王府的人来,直接请走就是!」她被恶心得不行,不愿继续看舒太妃那无耻的嘴脸。 「是。」婆母的吩咐,妯娌两个不敢不听,忙应声道。两人记忆中,顾子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进门后的日子从未见她发过火,不知今天舒太妃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 等人走后,叫来今儿在昊晖堂伺候的婆子,得知舒太妃今天说过的那席话后,也是哭笑不得。都说萧云旌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现在看来他仁慈得很,否则舒太妃怎能安稳的活在世上?又气又笑一阵后,殷元徽让新蕊到镇北侯府走一趟,把舒太妃今天说过的话带去。 又到月底,成靖宁开始查账,她喜欢忙忙碌碌的生活,一旦闲下来就觉浪费粮食。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想着自己果然是个大俗人,就喜欢打着算盘算账数钱,尤其现在,数的还是真金白银。 「夫人,世子夫人身边的新蕊姑娘来了。」雁容进来禀道。现在花月忙着备嫁,原本打算开春后,春暖花开时再办喜事,但萧生等不得,是以把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中旬。现在表现良好的雁容顶替了她的位置。 「请她进来。」正好算完账,可以喝上一口茗茶歇一阵。 新蕊进屋后行过礼,示意成靖宁让伺候在屋里的丫头都退下。成靖宁遣走锦绣等人后道:「侯府出事了吗?」 「没有,夫人放心,奴婢来有另一件事禀告。今儿上午舒太妃到侯府来见老夫人,让她来劝您把太平郡王世子的次子抱到膝下做养子,说什么可延续萧侯爷的血脉,还可解决您的燃眉之急。老夫人听后很生气,将人赶走了,我们夫人知道后,让奴婢来跟您提个醒儿。」 前头想让萧云旌认祖归宗不成,现在又想把自己的嫡亲曾孙塞进来,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啊。为了萧家的钱,舒太妃母子还有什么法子想不出来?这么无耻,无耻到她想去亲自见识一下。「我晓得了,多谢大嫂让你来通知我。大嫂最近可还好?」 「我们夫人极好,能吃能睡,都胖了一圈呢。不过她还念叨着侯府的茭白,想让奴婢讨一些回去呢。」新蕊说道。殷元徽这一胎也极好,没怎么折腾她。 成靖宁吩咐墨竹让下边送一筐新鲜茭白到永宁侯府,而后让雁声送新蕊出门。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情瞒下,她倒想看看,那边会耍什么花招。 太平郡王府中,舒太妃和赵钦认定萧云旌夫妻两个中有一人没有生育能力,也认定萧云旌不会纳妾,越发的觉得将赵琩的次子过继给萧云旌十分可行。如此一来,他的次孙不仅可以继承镇北侯的爵位,还能继承萧家的万贯家财,这件事怎么合计怎么划算,也越发的让赵钦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做成此事。 顾子衿那里失败一次,但不代表成靖宁不会同意。当年他们连精明的萧家夫妻都拿下了,还哄不了一个涉世未深的新媳妇? 成靖宁那边没等上两日,雁容就带来一封神秘的信,打开看了过后,果然是舒太妃使人送来的。能把信送到侯府来,也算得上有本事。「那人还在外面吗?告诉他,让他转达写这封信的人,我会准时赴约。」这等人间奇葩,虽然讨厌得很,但真的忍不住去见识一番的冲动。 在期待和兴奋中,成靖宁等到第三日的到来,用过早膳后准备送萧云旌出门。萧云旌拿帕子擦了手,看她两眼冒精光的样子,不由问道:「最近有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高兴得和他一起创造生命都没兴致。 「没什么,我送你出门吧。」成靖宁今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却并不招摇。一身绣玉兰花的百褶细绢丝齐胸襦裙,头发挽成十字髻,只配一把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蓖。 萧云旌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忍不住嘀咕几句, 想了一阵后决定下衙后再问她, 左右最近他闲得很。 萧云旌出门后,成靖宁在广袖里藏了一把匕首, 讲理是行不通的, 最后还得以暴制暴。到宣德堂请安时,王老夫人见她笑得这般明艳,以为有什么好事,让她快些出门, 别让贵客久等。 到侯府门外,成靖宁登上石青薄绸毡的三架马车,带了沁雪和墨竹几人去, 沁雪是萧云旌安排给她的人, 下能拿绣花针绣山茶牡丹,上能拿大刀打架伤人,一人顶四个健妇,三个家丁。 到天香楼后,成靖宁下马车理了理衣裳,准备奔赴战场, 依旧是最贵的「国色天香」包间。上回舒太妃母子把在楼里的花费记在萧云旌头上,天香楼自是不敢到镇北侯府去要, 又得罪不起郡王, 只好默默忍了。 不过这等奇事如能不让身边的人知道?被好事者传开之后,登时引来一阵热议, 堂堂一郡王,竟然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吃白食!还厚脸皮的把账记到镇北侯头上,这无耻到何等境界,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来?最后为了好办事,赵钦偷偷的上门把银子结了。 成靖宁带着沁雪和墨竹上二楼,见到舒太妃和太平郡王,此外还有一对年轻夫妻,身边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包子,很和谐友爱的一家,她见了都不忍心去打破这副温馨的画面。 看着他们家庭母慈子孝的情景,成靖宁想起孤苦伶仃的萧云旌,最终敲了敲门。见到门口的人,赵钦和赵琩都愣了片刻,都说萧云旌娶了京城有名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刹那间,觉着一切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感叹着那小子修行了几世,才有这等艳福? 「太妃,郡王,世子,世子妃。」成靖宁进包间后见礼说道,匆忙打量舒太妃和太平郡王后,也在心里赞叹着,又想到侍美行凶这个词。太妃这把年纪依旧可窥见当年风华,年轻时必定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否则如何能在文帝朝后期兴风作浪?美貌果真是女人最厉害最有效的武器。 而郡王爷也是一个儒雅风流的气质大叔,比起依旧潇洒俊朗的成启铭来,也不落下风,不得不承认,萧云旌能生得这般好,也有他们母子的功劳。 舒太妃对成靖宁亲热得很,亲自去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又慈祥地笑道:「别那么见外,我可是你和云旌的嫡亲祖母。」 成靖宁没有答应,转而问道:「我的两个贴身丫头可以在里边伺候吧,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几位。」她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已让沁雪和墨竹在身后跪坐了下来。 第十一章 舒太妃笑容勉强,暂时应了。后边陆续有侍女上菜,皆是天香楼的招牌。成靖宁报着菜名,问道:「这回可得好生吃一顿,回头算我头上就是。」 她这一通暗讽,让赵钦颇不好意思,道:「今天是我们请你出来商量事情,哪能让你破费,尽管用,银子已经付了。」 「那我不客气了。」成靖宁话虽如此,身后的沁雪却拿着银针上来试菜,让刚褪去尴尬的赵钦又是一阵抽搐。 「侯爷说外面的东西不太干净,又为避免萧夫人的惨剧,让我们夫人吃之前先验一验,有得罪之处,还请太妃和王爷见谅。」墨竹长着一张无害的脸,道歉时人诚恳真挚,让人不忍心责怪。 舒太妃的心一抽一抽的,也只得笑道:「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没错。」 「还是太妃见多识广行事周全。」成靖宁说道,等沁雪试完之后,先用公筷给在场五位夹了菜,最后才轮到自己。 小包子继承了祖父祖母的好相貌,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成靖宁给他夹了个枣泥酥饼后,甜甜地道谢说:「谢谢大伯母。」 「嘴真甜,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成靖宁见小孩儿可爱,又夹了一个鸡腿给他。 「回大伯母,我叫赵鸿羲,鸿鹄的‘鸿’,王羲之的‘羲’。」小包子似模似样的说道,掉书袋的样子很可爱。 「才三岁就知道书圣王羲之,还是世子和世子妃会教孩子,让人一见就喜欢。」成靖宁夸道。 赵鸿羲人小鬼大,年纪虽小,但人机灵得很,是赵琩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漂亮的一个,舒太妃带他来也是为了赢得成靖宁的好感,现在目的达到一半,道:「喜欢就生一个吧。」 成靖宁为难,「这个可由不得我。」停药快一个月,照最近身体的反应看,九月的努力又白费了。 舒太妃劝解道:「你的难处我晓得,这女人生孩子呢,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于上青天。你觉着羲儿如何?」赵鸿羲已被太妃招呼到身边,乖巧的坐着。 成靖宁晓得舒太妃等人此行的目的,说道:「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把羲儿过继给你和云旌如何?」舒太妃顺势说道,又揽着曾孙问道:「羲儿,你喜不喜欢你成伯母?愿不愿做她的儿子?」 赵鸿羲拿着枣泥酥饼,点头道:「愿意。」 「我省得云旌没有生育能力,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孩子。唉,虽说当年因为误会断绝了关系,但他到底是我的孙儿,我不能不管他。他快到而立之年,膝下还没个儿子,为避免他以后晚景凄凉,没人继承香火,我就想着把羲儿过继给他。琩儿夫妻也是同意的,你不必自责。」舒太妃说着,去看成靖宁的脸色和反应。 见她端着豆绿釉的西施茶杯低头抿茶,一副为难的样子,又继续道:「云旌和琩儿到底是同父兄弟,血脉相连,也只有我们家的孩子和他流着一样的血,这血缘亲情妙不可言,最是割舍不断。鸿羲还小,过继给你和云旌之后,好生教养,他以后一定会将你们二人当做亲生父母对待,孝敬你们两个。」 成靖宁目光复杂的看向赵琩和世子妃,赵琩以为她在询问他,忙道:「我有四个儿子,过继一个给大哥也无妨。弟妹放心,羲儿长大以后,我绝不上门攀亲!」 赵钦见成靖宁有几分松动,以为她在惧怕萧云旌,勉励道:「我知道云旌和亲家恨我,可这次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他用血用命拼回的爵位不能旁落,有个血脉相连的人帮着传承下去也好。」 成靖宁听他们一唱一和的说得煞有其事,果真人脸皮厚起来天下无敌,出来见识一圈,倒不枉此行。「我不同意。」 她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放下茶杯道:「我不同意,云旌的一切,只能由他的亲骨肉继承。至于将来会如何,不劳诸位费心。茶我喝过了,告辞。」 舒太妃和赵钦刚才见她的反应还以为有戏,想不到她变脸变得这么快,当即对未说一句话的世子妃使眼色。世子妃当即拔出匕首,三两下擒住成靖宁道:「嫂嫂,得罪了!」 「想走!以为轻飘飘的一句不同意就将我们几个打发了!你今天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休想走出雅间的门!」舒太妃撕下伪装的面具,面貌狰狞着嘶吼道。 赵钦拿出准备好的契书,准备让成靖宁签字摁手印,无奈着道:「我们也不想强来,但现在只好如此了。我身为父亲,不能让云旌断了香火。靖宁,你是个知书识礼的,还是把这份契书签了吧。」 成靖宁举起双手,似真被吓着一般,忙服软投降道:「我签我签,让世子妃先松手。」 赵钦哪会让世子妃收手,拿着契书到成靖宁跟前,说:「你先签字摁手印后我再让沐氏松手。」 成靖宁双目飘过契书上的字,让萧云旌和她过继赵鸿羲不说,还要他们保证以后把爵位和所有家产都传给他,并且还让每月给太平郡王府一万两的赡养费。当即拿过撕了,道:「过去我只听祖父祖母说太平郡王一家无耻,今天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她跟随家中兄长练过拳脚功夫,嫁给萧云旌后,又跟着他学了几招,只有花架子的世子妃在她眼里还不够看,当即夺了她手里的匕首,将人扔给沁雪,转而将舒太妃制住:「把今天准备的一切伪证都交出来。」 「什……什么伪证?」舒太妃被成靖宁威胁着不敢动弹,举着如得鸡瘟的双手,颤抖着道。 「既然准备了一份,那就有其他,都交出来,一并撕了。既然你们这般下作,也别怪我不客气。」成靖宁说道。 舒太妃活了六十多年,大祁刑律不精通,却也知道杀人偿命这个道理,她料定成靖宁不敢太放肆,渐渐的冷静下来,横道:「没什么伪证,只有一条老命,想要就拿去!」 「既然不拿伪证就写澄清说明吧,表示太平郡王府上下并无过继赵鸿羲给镇北侯萧云旌的意愿,镇北侯府上下,包括我,从未提过过继太平郡王世子赵琩次子赵鸿羲一事,后边的见证者,麻烦诸位都写上名字,摁个手印。再加一条,以后太平郡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不许到镇北侯府来寻衅滋事,两不相欠,各不相干!」成靖宁转而说道,「郡王府虽在粤西,但其家产并不比其他在江南等富庶之地的藩王少,当年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还剩了许多,我想诸位上次哭穷,怕是还有好多银子没来得及带走,说不定我可以去找那一笔钱……」 那笔钱是整个太平郡王府最大的资产,若是被成靖宁派人挖了,就亏大发了。不说要不要命的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动心?一听成靖宁提起钱财之事,蛮横的舒太妃当即道:「那些银子早花光了,剩下的都搬京城来了!就依你所言,写!」 赵钦也担心得很,他不知成靖宁是否真知道有那么一笔钱,写澄清说明时原想把这一条件加上,但又觉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犹豫一阵后只好将其抹了。 第十二章 成靖宁好整以暇的看着赵钦写说澄清说明,又看他们挨个签字摁手印,最后拿着看了确保没有纰漏之后,才拿着人走到雅间门口,一把将舒太妃推了回去,笑问道:「难道你们真没把银子花完,埋在某个地方了?」她刚才只是随口诈人而已,想不到真说中了。那些钱,好想现在就全部拿回来。 舒太妃还未站稳,被孙子孙媳扶着,听成靖宁这么一问,险些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死丫头竟然骗她!赵钦今天未曾想到会被一个年轻小妇人摆上一道,但人已经溜走,又无可奈何,只得把雅间门拉上。 「索性她只是胡乱猜测,并不知道我们把那笔钱放哪儿。」赵钦扶着舒太妃,帮着顺气说,银子是他们祖孙几个埋的,连沐氏也不知晓。现在郡王府那边已被暹国占领,安全得很。 舒太妃刚才也急糊涂了,听过赵钦的劝解后放下心来,只是成靖宁着实可恶,不让她狠狠的吃一顿苦头,难解她心头之恨。「既然那丫头已经知道我们还藏有银子,一定不能让她活命!」她迟早会告诉萧云旌,萧云旌若是带兵一寸地一寸地的挖,迟早会挖到。 下楼时,成靖宁正好看到萧云旌站楼梯口前等她,脸色不善。「侯爷不是上朝去了?怎会在这里?」天色还早,不是下衙的时候。 「你又怎会在这里?」萧云旌反问道,语气冷冰冰的,脸色也阴得下人。 成靖宁哪敢撒谎,实话实说道:「常听说太平郡王一家无耻得出花儿,就想来见识见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今天才算大开眼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无耻至极,卑鄙至极,恶心至极。」她都不用感叹的语气,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 「既然知道这家子无耻,你还来?多看一眼都觉恶心。」萧云旌对她的老实诚恳很无奈,这丫头是来找虐待么? 「下回不来了。」就算眼前有金山银山,她也绝不再见这一家子人,连伪善都说不上,就会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你说舒太妃母子当年在宫里做妖做成那样,徐太后和成帝是怎么容下他们的?」应该找个借口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才可以,竟然还给封了郡王,想想都觉得成帝太仁慈。 「我不知道。」萧云旌送人上马车,说:「最近少出门,免得踩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知道了。」舒太妃又作又毒,谁知道她作出什么花儿来。 次日,舒太妃母子又进宫到今上跟前哭,这回哭萧云旌不孝,痛斥成靖宁仗势欺人,不把他们两个长辈放眼里,又说自己好心为那对不识好歹的夫妻排忧解难,却被当做驴肝肺,让今上治萧云旌的罪,又哀求着萧云旌无子,让赵澈体谅下属能臣,给他过继一个儿子,并强推自己曾孙。 粤西的战事比预想的遭,骠国和暹国人虽不如北边人那般高大有力,却个个精悍非常,加上又有大象助阵,大祁这边抵挡不住。加之那边气候炎热,多高山密林,又有预料之外的毒物和瘴气,好些士兵过去后水土不服,因疫病死伤的兵丁不在少数。 赵澈正为边疆战事发愁,突然听到太平郡王和舒太妃母子的一番胡搅蛮缠的话,气得发笑,当即让康大海带人来把二人请出宫去,吩咐下去以后他们若再递牌子进宫,不必理会,直接否决。 听到哭嚎的声音消失,赵澈以手撑着额头无奈的笑了一阵,没来由的同情萧云旌,难怪他不肯认祖归宗,也想到他忍到现在都没动手,真是太难得。同时也想起徐太后来,也明白了先帝的无奈,要是自己遇到这么个弟弟和庶母,非一脚踩进泥里,再压上几块巨石不可。 舒太妃和赵钦被请出宫后,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成靖宁听着墨竹的回禀,顿时觉着现在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不过那对奇葩母子还没施云布雨,边关那边已是大雨滂沱,大祁军队接连失利,失地未夺回不说,还丢了滇南的大片地方。 急报频传,战事十分不利,朝野上下都关心着西南边疆的战事,不知不觉间,有了换将之说,京中茶馆酒肆,大谈着若是镇北侯带兵上阵会如何如何,好似萧云旌上战场后就会立刻大获全胜一般。 成靖宁现在总算体会到沈嘉月哪会儿的心情,不愿萧云旌上战场,听过墨竹带回的话后,蹙眉说道:「平时不见他们参军打仗,大字又不识几个,怎么这会儿一个个都化身能臣干将指点江山了?说得得头头是道,比前线的将军还厉害。」 现在的风向让她害怕,萧云旌风头太盛,出不得半点差错,若是不小心跌了跟头,他这辈子都毁了。再者萧云旌从西北两地战场走到今天,对大夏和羯奴的战事没话说,西南那边他从来没去过,要是有个万一,又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打仗哪有那么简单。」墨竹跟着附和,尤其现在,她家夫人还没个孩子。 不过外边议论归议论, 侯府的喜事照办。花月两月前就到官府消了奴籍, 回老家备嫁, 成靖宁送了五百两银子并一些上好的红绸锦缎及首饰头面给她,让她热热闹闹的出嫁。 萧生盼了许久, 这回终于可以成亲, 激动得像个傻子。他老早就想娶妻,怎奈镇北侯府男多女少,跟在萧云旌身边公事繁忙顾不得相亲,后来瞧上花月就主动勾搭, 送吃食送针线和一些小玩意,起先花月只当他热心,被提醒后就疏远了。事关终身大事, 萧生岂会退缩, 直接求到萧云旌和成靖宁面前。 萧云旌盯着成靖宁看时眼神灵活生动,成靖宁会意,说花月是她回京后就跟在身边的大丫鬟,比起寻常人家的亲姐妹还要好上几分,其父母在永宁侯府也是得重用的,当初陪嫁来时也恳求日后为她找个好去处, 所以她得睁大眼睛,为花月找个好夫婿。如果他真想娶花月, 得通过她和萧云旌的考验才可以。 萧生听后当即就哭了, 一半是激动,一半是心酸, 过去他没少因萧云旌没娶妻的事打趣开玩笑,是以他认为,萧云旌这是在报复他。考验,谁知道要考验到什么时候?后边他积极努力挣表现,今年五月,夫人终于松口,答应把花月嫁他,原本又激动了一番,结果要到十一月才办婚礼,登时又焉气了。 现在终于熬到这一天,如何不高兴?带着自己平日里的一干兄弟,就到花月家去接人。花月性子爽朗与人为善,平日里人缘甚好,成婚这日两府中要好的姐妹都求了假去观礼。普通人家的婚礼虽不及高门奢华,但更热闹喜庆有人情味,成靖宁也给花月撑场子,去赴宴喝喜酒。 三日后萧生带着新媳妇到嘉祉院来拜见成靖宁,成靖宁瞧花月的反应,便知她是极满意的,这丫头鬼机灵,但在男女之事上就不那么灵通,现在总算开窍了。 第十三章 寒冷的十一月在风雪和吵闹争议中度过,不管外面怎么说,萧云旌都岿然不动,淡然自若。明颐楼旁边的烤肉铺子开张,因吃法新奇,味美鲜香受到追捧,加之又是大冬天,烤上几块鲜羊肉,烫上几壶美酒,围在一起议论边关战事最合适不过。 镇北侯府里,老少四人也同样围在一起吃烤肉,萧祖父年老,现在只求个安稳,萧云旌已封侯,他不欲他再进一步,外面的呼声老人时刻关注着,今日趁着休沐,问他道:「你有何打算?」 「听陛下安排。」萧云旌现在不主动请缨,况且有换将的风声时,今上便疑心他在搞鬼,后面他也废了好大劲儿才压下一半流言。 「能不去尽量别去,我老了,只希望你留在身边,守着现在的位置就好。」萧祖父饮了一口烧刀子,萧云旌骨子里流着不安分的血,像他年轻时爱拼爱闯,也有王家深入骨髓的对疆场向往,他是拦不住他的。 成靖宁烤好一块羊肉,夹给萧云旌,说:「这件事陛下自有考量,何况朝中能打的武将不止云旌一个,祖父别太担心。」 「皇上让云旌去,咱们就送他去,不让他去,皆大欢喜。」王老夫人看得开,养了萧云旌几十年,深觉他是个福大命硬的,就是这场让他去打也无妨,何况他们王家的后人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祖母说得极是。」萧云旌倒了一杯酒敬王老夫人。 这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萧云旌送萧祖父回房歇息,成靖宁则和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服侍她睡下之后到宣德堂门外和萧云旌汇合。现在是十二月十一,地上的雪积了一尺来厚,寒意森森。 萧云旌在门外等了一阵,见到人来就握住她的手,说:「很冷吧?」 「陛下真打算让你去?」成靖宁听出几分不寻常,如果这一仗萧云旌能打胜,今上并不介意让他去。 「怎么问起这个了?」萧云旌走在她身侧,挡住大半的北风。 「我猜的,如果你想去就去吧,那才是你向往的地方,不必顾及我。」悔教夫婿觅封侯,但于国于家,她不能自私的将人拘在身边,尤其萧云旌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人。 「你舍得我走?」成亲两年,他怕是回不到当年和尚般的清修日子,相较起来,成靖宁怕也是如此。 「我也需要习惯嘛,你总不会一直在家里和我待在一起。」成靖宁伤感道,靠近一点挽住他的手臂说:「不过不去最好!」她的确很舍不得,尤其快过年了,更不愿意分割两地。 许是真有其事,之后的数日,萧云旌晚上很卖力,成靖宁只觉自己被压榨得有些狠了,心想着他又不是猪八戒,吃一顿能管三天。 「要是陛下没让你去,我该怎么讨债?」成靖宁很勉强的起身,又很勉强的送他出门。 「没事,我允许你以同样的方式讨回去。」萧云旌捧着成靖宁的脸,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 「……那你还是走吧。」成靖宁已无力再说其他,他果然继承了舒太妃和太平郡王的厚脸皮,无耻起来如出一辙。没来由的为将来的儿女担忧,像父母最好,但要悲剧的隔代遗传,那就糟糕了。不,一定不可以,先去拜一拜萧夫人再说。 萧云旌会心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才出门。 到腊月二十二,今上果真下旨让萧云旌为帅出征讨伐骠国和暹国,因这回两国来势汹汹,在大祁境内势如破竹的拿下大片土地,今上急于挽救颓势,让他点可用之将。一番探讨下来,成永皓、沈珵等人赫然在列,俞致远这次也主动请缨,要求一起去。人员确定之后,让其归家过了小年后,再跟随大军去西南增援。 萧云旌带了旨意回府,萧祖父并无异议,对他说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提。在云南打仗,最主要的是粮草和药材,两样他都和今上提了,不过大量的还需有民间大商行支撑,尤其治疗瘴气和疫病的相关药物。 「先前闻大夫已研制出治疫病和化解瘴气的法子,需要的药材已让陛下下令征取了,祖父这边,先准备着一些备用。」萧云旌说,上一世此战胜了,却是险胜,这一次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你等会儿写张单子给我,我传令让下边准备。」萧祖父说,现在边关告急,他也不能再拘泥于小家小义。 萧生将消息带给成靖宁,成靖宁叹一声气后,开始帮着收拾行囊。这回闻礼是要跟去的,不必准备太多药物,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把陪嫁的那支千年老参给他装上。正在伤神叹惋之时,王老夫人也过了来帮忙,往常都是她帮着收拾行囊,这回便过来指点一番。不知他何时回来,各样东西备了许多。 这回萧生也去,刚新婚的花月还在蜜月中,见此只得凄凄惨惨的到成靖宁跟前,求着她请萧云旌多照看着。 「萧生跟惯了侯爷,又有一身好武艺,你先放宽心。」成靖宁体谅花月的苦处,劝着人,帮她擦泪道。 花月眼圈红红的,欲语还休。「他后天就要出征了,你不回家帮着收拾东西,备一桌好菜给他践行?你再想想,他这回立了功回来,你也风光了。」成靖宁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亲自将人送到府外,又叮咛了一番才回嘉祉院。 一旦忙碌起来,就很少能见到萧云旌的身影,成靖宁此刻也忙,但忙碌中带着些许无措和慵懒,她还是没有习惯军士家属的身份。因临近过年,这回的团圆饭就提前吃了。 萧云旌即将上阵,两位长辈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嘱。对着一桌子大鱼大肉,成靖宁没胃口,就盯着萧云旌看。 「你多吃一些。」萧云旌给她夹了一块剔了刺的鱼腹肉,示意她眼神收敛些,长辈们都在。 「你也吃。」成靖宁用公筷也给他夹了一块牛肉,又给两位长辈夹菜,掩饰刚才失神的尴尬。 明天起得早,晚上歇得也早。萧云旌还欲和成靖宁拼上两回,不想刚一轮休战身下的人就不动了。看着已经昏睡的妻子,顿觉扫兴,但只好作罢,她就是这么的出人意表,又不禁思索着,难道过去几天他用力过猛,致使今晚没有福利可领?早知道就省着一点。磨磨蹭蹭的到半夜,人也就没转醒的迹象,他也只好偃旗息鼓。 萧云旌起身时,成靖宁依旧睡眼朦胧,捂着嘴打着哈欠,好一会儿才起身,不情不愿的穿衣梳洗。他最晚很克制了,她不至于这副被吸干元气的样子吧?萧云旌看着人想到。 「很困?」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事,等送你出门后我再回来补个觉,最近总是想睡,我大概是想冬眠吧。」成靖宁自嘲着,拍了拍脸后清醒些许,帮着梳头穿上盔甲,到王老夫人的宣德堂用早点。 雪下得纷纷扬扬,出门仿佛就被冻住一般。萧云旌和萧祖父二人说完话,手在成靖宁面前晃了晃,「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冷,想回去睡觉。」成靖宁立刻道,说完又脸红了,好像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不,我的意思是最近有点累,总是困得很。」 第十四章 萧云旌暗自叹气,人该不会是冻傻了吧……「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你也要平安回来。」成靖宁提起精神道。 萧云旌的大手弄乱她的头发后,才骑马带着一干人离开,那丫头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早知道让闻礼先给她诊上一诊就好了。 「困的话就回去睡吧,天怪冷的。」王老夫人对眼睛迷离的成靖宁说道。 「现在没那么困了,我想去您那里说说话。」人虽迷迷糊糊的,但她晓得昨晚睡得早,不能继续睡了,现在的紧急时刻,她哪能安寝?等着大年初一,约上沈嘉月和成芙宁去大觉寺上香,一定要早起,争取上头香…… 天旋地转,人突然就晕了,下得王老夫人忙命人去请大夫,又命人赶紧将人抬回去好生看着。嘉祉院内暖烘烘的,经甄妈妈掐人中后,人慢慢转醒,见到一脸忧色的众人众人,坐着起身问出了什么事。 「你们成亲两年多,怎地还由着云旌胡来?」王老夫人轻声责备道,也怪萧云旌不懂事,年轻夫妻也不该是这般放纵的。 王老夫人误会成靖宁晕倒的真实原因,她窘迫得忙解释道:「祖母您误会了,和云旌没关系,只是最近觉得累,总想躺下就不起来,想偷懒得很。」萧云旌做事有分寸,不会胡天胡地的胡来。 「你们呐!」王老夫人叹息,小两口房里的事她管不着,还是由他们二人去。 郎中一刻钟后才来,甄妈妈将成靖宁的状况细说了一遍,紧张地盯着大夫的脸色,就怕像上回一样诊不出病因。 老郎中捋着花白胡须,摸了一阵脉后才道:「夫人这不是病。」 有上回的惊吓后,甄妈妈害怕得很,最担心听到这句话,「夫人今晨晕倒,怎会无病?」 「恭喜老夫人,少夫人这回是喜脉,只是时日尚浅,加上夫人操劳忧思过多,所以才会晕倒。」像夫妻之间那点子密事,他可不会说,「嗜睡,犯懒,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都是怀孕的征兆。」 成靖宁还在为刚才王老夫人的误会犯囧,听过大夫的话后愣了愣,怀孕,她怀上了,终于有了…… 两人成亲两年,调理吃药了许久都没消息,这喜讯突然就砸下来,砸得王老夫人措手不及,抖着手扶着秦妈妈道:「刚才大夫说什么了?靖宁这是真有孩子了?」 京城一度盛传镇北侯夫人不能生育,老大夫也有耳闻,知晓王老夫人盼曾孙多年,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意外之喜,肯定地道:「少夫人的确有喜了,已一月有余。老朽于妇人之上的医术并不专精,老夫人可派家丁去请京中擅长此道的安大夫来。」 王老夫人喜得不知该做何事,还是秦妈妈定力好,让嘉祉院的丫头去找跑腿的小厮去请安大夫来,又命人把喜讯报与萧老爷子知晓。 成靖宁不知所措, 捂着小腹不敢相信里面有新生命在成长, 「可月初的时候……」还来了葵水, 尽管很少,那时她以为要等到明年会有。 「夫人不必担心, 怀孕初期的妇人也有来月事的状况。你生来就体弱多病, 又有体虚气弱之症,好在后来坚持锻炼身体,又调养得当,状况有所好转, 少量的经血于胎儿影响不大。再有可能是,夫人原本怀有两个,只是另一个弱了些就没存活下来。」老郎中捋着胡子解惑道。 「先前小夫妻两个不知轻重, 不知对胎儿是否有影响?」王老夫人执着的问着这事, 听老郎中解惑后,越发的觉得是两人把另一个孩子给弄没的,不由怪起萧云旌来。 成靖宁听得一阵窘迫,也觉着有这可能,顾子衿就生了双胞胎,这种秘术传女不传男, 说不定原本真怀了两个。都怪萧云旌那禽兽,不, 现在是孩儿他爹, 只是他今天出征,还不知道这件事。怎地就这么不巧? 老郎中说得含蓄, 道:「夫人身体康健,侯爷又年富力强,乃我大祁第一猛将,孕育的血脉自是生气蓬勃,老夫人不必多虑。」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夫人激动道,双胞胎可遇不可求,一个已经很满足了。萧祖父闻讯匆忙赶来,过去嘴上虽不说,但心底里盼得不行,先前听那叫锦绣的丫头说起时犹不相信,问了三次仍有疑虑,不放心就亲自赶到嘉祉院来。 「老头子,靖宁有云旌的孩子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新年喜讯了!」王老夫人紧握着萧祖父的手,兴奋得流泪。盼了两年多,总算把曾孙盼来了。 萧祖父到底曾是漕帮里的风云人物,和萧云旌一样,不是喜形于色之人,闻言肯定之后劝老妻别太激动,对老郎中道了谢,亲自给了一笔不菲的诊金,指挥若定的安排嘉祉院的人好生伺候成靖宁,又一起等着安大夫来诊一次。 是喜脉无疑,萧祖父总算确定喜讯是实打实的,将大夫送到侯府大门口,请他暂时保密,等到半月后再来复诊。回到内院,先打赏了嘉祉院上下的丫鬟婆子,叮嘱着头三月一定要加倍小心。 「云旌还不知道,要不要派人通知他?」成靖宁问道,懵懂之后,终于确定不是做梦。萧云旌,你终于成孩儿他爹了。 算时辰,大军刚离开京城,萧祖父思索片刻,决定派个人去告诉他,这等大事他必须知道,「我派萧洋去。」告诉他成靖宁身体康健,腹中胎儿茁壮,不必折回来,叮嘱着这一仗好生打,争取早些回来看孩子。 此刻践行仪式已结束,萧云旌带着众将士往滇南赶,年底风大雪大,道上积满一尺来厚的雪,行路并不快。人刚出京城二十里,萧洋就骑着快马追上了。 萧洋是萧祖父的贴身随从,大部队正在朝前行进,萧云旌见他来以为发生不可预料的大事,出列后准备细问一番。 萧洋骑马在大冷天里赶了二十多里路,又累又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侯爷不必担心,府上一切安好。是夫人,今天夫人突然晕倒,看过大夫后诊出是喜脉!老爷和老夫人不放心,又请了安大夫来诊治,确定无疑。侯爷,您要做父亲了!」 萧云旌同样不确信,孩子来的太意外,一时间以为自己幻听了,问道:「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不骗您。老爷想着这件事必须通知您知道,就派我来告诉您,幸好赶上了。老爷还说边疆大事要紧,您不必回去,叮嘱您早去早回,兴许能赶上小侯爷出生。」萧家有后,萧老爷子老夫妻两个夙愿得偿,在侯府里大笔挥洒银子,萧洋今天也领了不少,提起来很是兴奋。 萧云旌哪管得了其他,当即就要折回京城,想到成靖宁现在是双身子,到前头把闻礼也捉了回去,命令几个军将带着大军继续赶路。「可……将军,大军开拔后,上下将士不得折返,除非有圣旨,您回去是要被降罪的!」成永皓勒住缰绳提醒道,发生了什么非返回去的大事? 第十五章 「我自有分寸!」萧云旌叫上闻礼就往回赶,此战他胜了便封无可封,还极有可能引来今上疏远和猜忌,不如趁此机会主动递个把柄给他,也让那些文臣言官有个说法。再者,这种时刻他如何能不回去看看?等回侯府之后,再亲自写一封请罪的折子,怎么处置,就看今上的裁夺。 萧云旌折回京城,骑马从京城大街上跑过,幸好天下着雪,街上行人不多,一路赶回镇北侯府畅行无阻。 原本因过年一家不能团圆,侯府上下显得悲戚冷清,没过年的兴致,现在府上即将添丁,王老夫人又命令上下把红灯笼挂上,好好的过个热闹年。萧云旌突然回来,让在大门忙碌的家丁很是意外。 萧云旌哪会管府上下人的反应,移步往嘉祉院走。安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一些安胎药和补品,厨房的下人动作迅速,已送上炖好的血燕。成靖宁今天突然晕倒,这时被上下人等看着不能下地,躺床上好好休息。刚端着燕窝没吃上一口,墨竹就匆忙过来说侯爷回来了。 「靖宁!」 成靖宁还没来得及怪他不知轻重,人已被紧紧地抱在怀中。「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萧云旌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真的,没有骗你。」他进来时,身上还落有雪花,带着寒气,左右两人即将分别,她也不嫌弃,回抱着人的腰说。 萧云旌低头狠亲着怀里的人,他现在激动得无法言语,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成靖宁他很高兴。成靖宁险些就大脑缺氧再次晕倒,推了推人,让他别亲了。 「我太高兴了。」这辈子,他终于要做父亲了。 「我也是。」成靖宁靠着他的胸膛说,她从未这般急切的盼望着有个孩子。 门外,王老夫人咳嗽几声后,萧云旌才再次松开成靖宁温软的唇。「不是让萧洋告诉你不用回来吗?你知不知道,擅自离队回京是大罪!」王老夫人知道军中的禁忌和规矩,轻声斥责道。今上虽然需要萧云旌打仗,但也不会喜欢一个任性胡为的臣子。 「知道消息后什么都没想就回来了,陛下那里我会先上书陈情,等战事结束后再去请罪。」萧云旌回来的路上已安排好,朝堂之中人太正了也不行,总得有些许个污点把柄,这样今上用起来才放心。 「算了算了,我不说你,你们两个说说话。」王老夫人听到萧云旌回来的消息,担心他不知轻重就赶了过来,见他并无其他举动,便不留着打搅。 甄妈妈等人也退了下去,派了墨竹回永宁侯府报信,又让墩子到通州的庄子跑一趟,把喜讯报知沈太夫人。房间内地龙烧得旺,暖烘烘的让萧云旌一身的盔甲也带上些许温度。 成靖宁起身,将人拉进隔断里的书房,铺开宣纸,磨了墨后递上毛笔,说:「快写吧,不然陛下怪罪起来就不好了。」 萧云旌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写了一封情真意切,没有公文格式的请罪书,直白的谈论他此子的来之不易,谈成靖宁治病的辛苦,谈得知喜讯后的欣喜若狂和情不自禁,最后说他深知此行有违军规禁令,愿在边疆肝脑涂地,奋力杀敌,平定叛乱来抵罪。 「这么写没关系吗?」成靖宁坐他身边,直觉就是中学生写作文,水平算不上好,但能将就过去。 「写得太正式,显得我不够急切。」萧云旌身边有幕僚谋士,不过这封请罪书,得他亲自写。成靖宁想着也是这个道,捧着脸看他继续书写陈情。 「等会儿闻礼就到了,让他给你看看。」萧云旌说,想到昨晚的事,深觉对不住她,对不住未出世的孩子,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子,「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哪儿都不舒服,还不是怪你?大夫还说,我们本来有两个,不小心流掉的那个是你的错。」成靖宁睁大杏眼瞪他,每逢他有这个动作,就知他在心虚,这时候准备吓一吓他。 「我说真的,你别骗我。」这时萧云旌不和她贫嘴,郑重的问道。 成靖宁噗嗤一声笑,说:「没事,大夫让我吃好睡好进补,没别的问题,你别担心。至于是否有两个,只是猜测而已,左右留下的那个很健康。」 「他怎就这个时候来呢?」萧云旌原本的打算是陪成靖宁安胎养孩子,他想有一个像他,亲近他的孩子。 「缘分到了吧。」孩子的事上,她总把这一词放嘴边,「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完好无损的回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先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写信回来告诉你,或是让祖父取一个吧,名字的事不能马虎大意。」他原想着到后年才会有孩子,还没把取名的这大事提上日程。 「那你慢慢想。」成靖宁深觉自己没有文化内涵,决定把这事交给萧云旌和祖父祖母。 「允许你偷一回懒。」 闻礼在后边跑得快断气了才赶到侯府,他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进侯府大门就骂骂咧咧的抱怨,直到被甄妈妈领到嘉祉院,才问成靖宁出了什么事。 甄妈妈替自家小姐高兴,说:「是喜事,夫人有身孕了,让你回来给看看,还是闻大夫的医术让人放心。」又奇怪着,难道萧洋没告诉他? 一路上都骑马疾行,闻礼是大夫,不比年轻将士身强体壮能抗御严寒,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袄,头戴皮帽,围着厚而大的围脖,只露出一张脸来,路上萧洋说了什么他哪里听得到。听甄妈妈说起,瞬间没了脾气,萧云旌初为人父,这份喜悦他能理解,难怪要违抗军令的赶回来。 替成靖宁诊过脉后,闻礼庆幸着这丫头身子骨硬朗经得起折腾,胎儿也是个顽强的没给折腾掉,随即又狠狠的训斥了萧云旌一番,直把人说得不敢抬头。萧云旌原想让闻礼留下等成靖宁胎位稳固后再启程去粤西,被成靖宁拒绝:「京城里有妇科圣手,何必耽搁闻大夫?现在边关将士还等着闻大夫,怎能因我一人误了千万人性命?」 「就是,你媳妇儿比你懂事。」闻礼说,他不擅妇人病和安胎,留下也帮不了多少忙,还不如让专精妇产的安大夫来帮忙。 「是我狭隘了。」被训后,萧云旌认错道,确定大人小孩儿无碍后才安心,拿着请罪书进宫面圣请罪。 宫里赵澈刚收到萧云旌擅自离开大军返回京城的消息,正奇怪时,康大海就进来禀说镇北侯到了。 赵澈看过萧云旌呈上的请罪书后,笑道:「你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朕暂时不追究,爱卿先归队吧,免得传开之后闹得沸沸扬扬。」看得出是他匆忙之间写的,没那么多空话和官腔,倒很能打动他。 「微臣叩谢陛下。」萧云旌拜道。 「恭喜你要做父亲了,爱卿得早去早回,争取赶上小世子出生。」赵澈合上陈情书,对萧云旌道。 离开皇宫后,萧云旌冒着一路风雪往西南方赶,下午申时雪晴,正好遇到提前出门的闻礼,再过一个时辰后赶上大军,如此一来倒不耽搁。 第十六章 永宁侯府中,顾子衿得到墨竹的通报后套上马车就往镇北侯府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总算怀上了,谢天谢地的感谢了一番,想着萧云旌不在府上之时,女儿也好有个寄托。 「娘!」 「你快躺下!」想到当年生成靖宁时候的艰难,以及幼年时体弱多病的样子,加之这胎来得不容易,顾子衿就怕她有个闪失,忙将人按了回去。 「哪就那么娇贵了?」成靖宁小声咕哝道,上一世那些七八个月的大肚婆还上班呢。 顾子衿佯作生气的横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现在天寒地冻的,你这又是第一胎,可得注意些。头三个月的胎儿娇贵,你又是个体虚的,必须得养好了。安胎养身这事得听长辈大夫的话,别擅作主张。」 「我晓得了。」成靖宁也不敢马虎, 被轮番说道后, 决定老老实实的听从医嘱养胎, 她人虽活了两辈子,这生娃儿的事还是头一回。 「两年了, 你总算要做母亲了, 娘这心里也踏实了。」最近几年里,顾子衿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成靖宁这边,现在总算苦尽甘来。 成靖宁想到明天才到的沈太夫人,问道:「娘, 祖母今年也不回京城过年?」 沈太夫人和成启铭之间的恩怨,哪是认个错道个歉就能了的?她不愿见成启铭,顾子衿身为女人很理解, 「你祖母不愿回来, 说她在乡下住得舒坦,觉得那边天高地阔,久了能开阔心胸,你父亲和两个哥哥去劝也没用。」成启铭的性命保住了,但太医说得娇养着,成振清身为人子, 哪能让生父在外面吃苦受累? 「不过你父亲说了,左右除夕已休朝, 到时一家人都去通州乡下过年, 免得你祖母一人冷清。青苗庄的房子多,都是青砖瓦房, 不比侯府差,多住些日子也无妨。」顾子衿说,对成启铭,侯府上下只敬赡养义务,至于其他,半分都不会给,她那公公可从没把大房当做自家人。 顾子衿想着成靖宁的倔脾气,又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番才回永宁侯府。不过因日子尚浅,成靖宁怀孕一事并未公布出去,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次日沈太夫人从通州赶回,看着成靖宁的模样,险些就哭了出来。「祖母,这回是喜事,您可不能哭。」成靖宁为太夫人拭泪道。 「祖母这是高兴。」沈太夫人自己拿了绢子擦眼泪。成靖宁回来之后一直风波不断,当真应了了然大师所说的命途多舛,现在安定下来,她的心也稳了不少。 通州到京城往来一趟得用上五个时辰,成靖宁看天色,又像要下雪的样子,央求着她在这边歇两日,借口是现成的,传出去也不怕被议论。 沈太夫人这回满口答应,没有推拒。王老夫人见到沈太夫人,两个老太太坐一处说话去了,猜测着这胎是男是女,商量着起什么名字,得把生产时的一应东西都备下,打听着那里的稳婆和奶娘好。话转到小孩儿身上,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闷。 侯府上下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不过想着远在异乡的萧云旌,以及越来越紧张的战事,决定低调一些好,尤其赵澈那里记着萧云旌的过。 这个年成靖宁没出门,就在府上养胎,至于借口,则是萧夫人托梦来,说她在地下不安稳,请高人算过之后,必须由其嫡亲晚辈为其抄经祈福,方能安眠。萧云旌不在,此项工作便有成靖宁完成,每日腾出一个时辰抄写经书,到老夫人的小佛堂祈福,并不是难事。 不过还不到初五,边关传来噩耗,理国公世子因换将一事多有不满,心里拼着一口气想要打一场胜仗,结果独断专行,过于冒进,导致大败,死伤惨重,他和几位军将都受了伤,而高瀚带领的那支队伍依照命令绕行偷袭,结果落入暹国人的圈套,死伤惨重。小高将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下落不明。但据幸存下来的士兵说,他极有可能死了。 不说暹国人剽悍英勇和坚壁清野般的扫荡,就说当地高山密林、毒物丛生、瘴气横行的环境,人在其中也是寸步难行,更别提高瀚还受了重伤。消息传回高家,上下哭声一片,沈嘉月更是哭死过去,整个新年都因此笼罩上一层阴影。 之后几日,沈嘉月便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整日抱着女儿哼唱发呆,或是胡言乱语。到初十那日,她更是留下一封信消失了。她说她梦到高瀚没有死,他躲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去寻。 拿着信的高家人和沈良驷夫妻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从滇南到京城,最快也得二十日,更别提那边道路不通,只怕现在高瀚已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化作尘土了。沈嘉月此番走一趟也是徒劳,担心她出事,赶忙派人去将人追回来。 成靖宁得到消息,却也无可奈何,萧祖父人脉广,恳求他帮忙找人,沈嘉月和高瀚都找,想到还在半路上的萧云旌,也写了一封信送去,也止不住担忧,如果她遇到沈嘉月这样的事,只怕也会不顾一切去找人。 也是这一日,安大夫如约到镇北侯府来复诊。脉象稳健,母子均安,只是忧思过度,让她为着胎儿着想,戒忧戒燥。萧云旌在奔赴战场的路上,加上又有高瀚的事,她如何不多想? 萧祖父送安大夫出门,约定每隔五日来诊一次脉,王老夫人在嘉祉院劝着成靖宁,让她想开一些,过去十多年,她也曾多次送萧云旌上战场,每一回都凶险,但每次萧云旌都平安归来,带回耀眼的功勋。 「他远在千里之外,我们在家里也帮不上忙,只等把自个儿照顾好了,你现在是双身子,更应保重才是。如果不放心,找些其他事做吧,或是请你闺中的姐妹来说说话。」王老夫人现在最宝贝成靖宁的肚子,远的她帮不上忙,只好把近的看好了。 成靖宁想着也是如此,她该相信萧云旌才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回忆起刚回京城那时做法,重新开始制定安胎养身的计划,大小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每日照着做,王老夫人看她这般倒也安心,忙碌着总比整日瞎想的好。 镇北侯府的喜事正式传出,亲朋好友都上门道喜,尤其几个要好的,均有扬眉吐气之感。 嫁人之后的成芙宁犀利泼辣许多,真心实意的道过喜后,靠着人说:「总算有了喜讯,这下可是堵住了外面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和游手好闲的好事者的嘴。小世子最好像你又像萧侯爷,让他们无话可说。」 「嗯,我一定会争气,不让你和家中长辈失望。」成靖宁笑容被成芙宁的话逗笑。 顾婉琰膝下也有一子,最是明白成靖宁此刻的心情,传授着安胎养身的经验,闻言也笑了成芙宁几句,「不愧是驯服京城第一纨绔悍妻,厉害,佩服!」 「哼!」成芙宁哼了一声,不说话反驳,她外要看着俞致远,看着外面的产业,内要照顾一家老少,主持中馈,哪能继续过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日子?可不得厉害些。能弹琴消闲,现已是最奢侈的事。 第十七章 「我们大家都长大了,也都变了。」顾婉琰叹息着,总归变化还是好的。想起失踪的沈嘉月,一时间又感叹起世事无常。 「嘉月她一定会平安回来。」成芙宁也想起三日前失踪的沈嘉月,世事无常,福祸相依,悲喜共存,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我已经请求祖父和云旌帮着找了,小高将军已经出事,她不能再有闪失了。」成靖宁想到才一岁多的高宝儿,也因此格外担心沈嘉月。 「你家那位这回也去了,你不担心?」成芙宁一脸淡然,顾婉琰忍不住问道。 成芙宁人已超然,说:「他自己争取要去的,既然如此,自不会让我失望,我也信他。再者边关之事,再担心也无用,又不能出钱出力,或是设法退敌,瞎操那份心还不如想想如何为家里开源节流,教好孩子。该有的不会差,不该有的强求不来,致远看他的造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老天给哪一条路,都得走稳了。」 成靖宁听过成芙宁这番高论,打心底里佩服,这才是军人家属的最高境界,她太狭隘了。 过了年后,冰消雪融,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今年官员调度,成振清升了官,成永安也主动请求到地方任职历练,最终到西南边的一处郡县任父母官。姜清漪还未生下嫡子,此番自是要跟去的,成景兰还小,就留在京里。 她知道沈太夫人会教女孩,决定把女儿交给老人家养,是以到乡下走了一趟。沈太夫人独自居住在通州青苗庄,膝下难免寂寞,便也答应了。同样要外放任职的还有颜修明,不过他去的地方在山温水暖的福建。罗馨宁本不愿离京吃苦,在罗氏和忠敬侯夫人的连番劝说下只得不情不愿的跟去。 颜母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原本打算否决,给颜修明抬一房能干的姨娘跟去,被颜修明否决。自生下儿子之后,罗馨宁便有些疏懒不服管教了,引得颜母很是不快,若不是因她有个得力的外祖父,她早动手修理了。 颜母不止一次的想,当初颜修明娶的是成芙宁该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惠持家,知书达理,有才有貌。再看罗馨宁,又忍不住叹气,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教孩子的,最终决定也跟去泉州,帮儿子看好内宅。 二月初,萧云旌当初因故折返京城一事再次被提了出来,好事者或是眼红嫉妒者添油加醋的痛陈他的罪行,网罗了一堆罪名加他身上,直把萧云旌说得是天底下第一罪无可恕的大恶人。 不过也有人认为,萧云旌当初的举动情有可原,且并未耽搁军情,现在大军如期抵达粤西,正是三方焦灼之时,当以安定军心民心为重,不必小题大做。 都是从春闱考场上杀出来的,嘴皮子和笔杆子最是厉害,相互讨伐起来不相上下,这个说枉顾大祁刑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当严惩。那个说战事紧急,当从轻处理,吵吵嚷嚷,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 成靖宁倒不担心赵澈会重罚,毕竟萧云旌人已到粤西,再换将会动摇军心。不过害她男人的人,拿能轻易放过?当即让下边在京中各大茶馆酒肆宣扬另一种可能:借刀杀人,并化用战国时期,秦国使离间计离间赵王和廉颇,让赵王换将一事。 套用到现在,直把那些揪着萧云旌小辫的人说成是被骠国、暹国或是大夏羯奴收买的间谍细作,专离间今上和忠臣勇士。 风向被带往多国之间的阴谋诡计上,一时间变得诡异莫测,内外上下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然何至于年前不提,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大书特书,要求严惩治罪?是以都在骂那些强要治理萧云旌的文武大臣,直把那一干人说得是狼心狗肺的细作,无耻至极不要脸的卖国贼,别有居心的阴谋家。 这一类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睛,更有甚者反应激烈的,到其府前扔大白菜和臭鸡蛋,或是走路上也被一群人围殴,一时间好不狼狈。 风声越闹越大,便是在高坐明堂的赵澈也有所耳闻,虽有夸大之嫌,但并无道理,便把那一帮闹得最凶的文臣言官叫到太极宫训斥了一顿,直把一竿子人说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要求今上治萧云旌的罪? 被训斥之后,一干文武大臣便不敢再提此事,慢慢的风声也下了去,酒仙茶客和京中百姓门再次将目光投向粤西和滇南两处,期盼着萧云旌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成靖宁在镇北侯府内按部就班的养胎,坚定的完成着制定的计划,现在是非常时期,加上未满四个月,就一直待在侯府内,好在地方大,便是不出门也能赏花散心养身。 成芙宁自她有孕后,三五日的上门陪她说话解闷,不过今次的话题却沉重了几分。打蛇不死反被咬,成芙宁担心西疆的赵承逸和罗安宁死灰复燃,想一举将二人除掉。 「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成靖宁最近忙着孩子的事,倒忘了背后还有一条将死未死的毒蛇。按照罗安宁的选择,赵承逸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他若登基,她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必须将其杀之永绝后患。 「当初,成振声便是听了罗安宁的背后挑唆,才杀死我姨娘。我如何不能以此之道还之彼身?不过这次不会是罗安宁,赵承逸是她的所有希望,人一旦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就如同失魂的人偶。」她早说过,她不会轻易放过罗安宁,她不止要打击她的人,更要摧毁她的精气神和支柱。 成靖宁想来也是如此, 先前罗安宁能搅风弄云, 也是和赵承逸合作的缘故, 只要赵承逸一垮,她也与死无异。况且自己和那边结的仇还没清算, 她可一笔一笔都记着。心中有打算, 不过仍然先问成芙宁的计划:「姐姐有什么法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疆原本靠近大夏的那一片地,被屠戮得十室九空,幸存下来的对夏人和挑起事端的幕后凶手恨之入骨, 现在边关安定,找夏人报仇已无可能,那么只能找赵承逸了。按照他所犯下的罪, 若无一帮幕僚相帮和陛下偏袒, 他早被斩杀以告慰万千将士和无辜死去的百姓的亡灵。我们若要成事,可去寻西疆那一带幸存的百姓,据我所知,靠近大夏的百姓喜快意恩仇,其男丁最是血气方勇。」成芙宁说道。 成靖宁听后仔细琢磨一阵,想着也是这个道理, 不说国仇,只说家恨, 至亲之人因赵承逸的野心而死, 现在仇人已到身边,如何能不为家人报仇?只要她们稍加运作, 便能借刀杀人,既可让那些失去家人的百姓大仇得报,她们也可不留痕迹的铲除后患。「具体要怎么做,我们还得仔细商量,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盯着那边的人送信回来说,原本一帮人还指望东山再起,到疏勒后发现复起比想的难,人先走了一半,还剩炙影门的人在坚持。这等江湖门派,只得动用江湖势力打压,必须让它不再支持赵承逸。先铲除了炙影门,才能执行下一步计划。」成芙宁说,她现在手底下有人,不过应付一个颇有根基的江湖势力还有些难。 第十八章 成靖宁接管了部分萧家家业,对萧家江湖上的势力也有所了解,当即道:「我会恳求祖父帮忙。」 两人商议一阵后,开始动用自己手上的人和势力布局,这回无论如何也不给赵承逸翻身的机会。她们要一步一步动摇赵承逸那帮幕僚手下和炙影门的军心,再将西疆战乱的真相传过去,先撒网布局,等过上三五月甚至一两年再收尾,左右赵承逸和罗安宁现在成不了大事。 成靖宁思来想去,总算找到劝说萧祖父的法子。「自从侯爷走后,孙媳总是做恶梦,梦到赵承逸在炙影门的扶持之下东山再起,登基为帝。他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又仇,上位后便开始清算,云旌,您和祖母,我还有父亲母亲等人,没有一个逃过报复。赵承逸狼子野心,祖父您心里也清楚。他人虽已去疏勒,但也不得不防。」 因她的直觉向来准确,因有过先例,说出来时萧祖父不知不觉的信了几分,况且这等翻身为王的例子,历史上有好几例,万一赵承逸真成事,照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凡与之作对的,无人能逃过清算。「你想要除掉恒王永绝后患?」 「孙媳的确有这个打算,毕竟云旌曾经得罪过他,而他过去到现在,都没放弃杀我的打算,忆起过去和那个梦,现在想来都觉后怕。他虽被削爵贬谪,但到底是皇子,过去又深得陛下宠信,若直接派人杀了他,怕是会招来祸患。孙媳想,先慢慢铲除他剩下的羽翼,再借他人之手,将其杀之。」成靖宁说道,过去她没力量与之抗衡,现在回过神来,必须铲除掉这最大的隐患。最近两年过得太安逸,倒让她忘记居安思危这个道理。 萧祖父想了想,也觉是这个道理,赵承逸若被刺杀在疏勒,必会让今上追查到底,谋害皇子,可是杀头之罪。「你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他身边有幕僚和炙影门相帮,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孙媳想,先让他和他手下那帮人离心离德。我们先瓦解他的势力,再断了他的财路,绝了他复起的希望,最后再借与他有仇之人之手,一举将其杀之。」成靖宁说道,这是她想到的最安全有效的法子,不疾不徐,小火慢炖,「无论是除掉炙影门还是拔除他剩下的产业,都需要祖父手下的江湖势力帮忙。为了我们将来的所有人,孙媳恳请祖父帮忙。」 萧祖父让成靖宁起来说话:「这件事干系太大,事关许多人的命和将来,祖父会慎重处置。你胎位还未稳固,不用太劳心劳力,祖父会无声无息的剪除他的左膀右臂,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几个月后,祖父会告诉你结果。」炙影门是江湖上最近三十年崛起的帮派,其门主野心甚大,得罪过不少人,只要他稍加运作,将其除掉不是难事。 「靖宁替云旌,替父亲母亲他们谢过祖父。」成靖宁跪拜叩谢道。离开密室后松了口气,准备下回请成芙宁国府一叙时,把第一步计划完成的事告诉她。现在男人们在另一方战场打拼,那么远在西疆可能咬溃堤坝的蚁穴,就由她们来铲除! 成靖宁惦记着千里之外的赵承逸的同时,京城里也有好几拨人在算计着她。自被成靖宁摆了一道后,舒太妃母子一直在寻报复的机会,怎奈她在镇北侯府内做起缩头乌龟,侯府上下又被萧家那老不死的两口子看得跟铁桶似的,无处下手,只觉浑身手段无处使。 郡王府正堂的寝房中,舒太妃拿着二十四木头小人,拿着刻刀一个一个的刻上成靖宁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她出身木匠之家,虽为女子,但一手雕刻的功夫远超其父,二十四个木头人,个个雕刻得栩栩如生,再涂上漆,看上去格外的诡异。 舒太妃并不知晓成靖宁具体的出身时辰,便做了二十四个木偶小人,每一个刻上不同的时刻,总有一个能中。「以为不出门,我就治不了你了吗?」她拿着小铁锤,往木偶人的七窍和小腹钉钉子,钉好后埋在向西朝镇北侯府的位置。想生孩子,做梦! 承平侯府中,成宜珍的贴身丫鬟将成宜珠引到内室。「到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成宜珍吩咐道。 「打听清楚了吗?」关上房门后,内室只有姐妹两个,成宜珍急着问道。 成宜珠走了一段路,坐在花梨木圆桌前悠闲的喝了口茶,并不着急。用绢子拭了嘴边的茶水才慢声道:「打听到了,现在为那死丫头养胎的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安大夫,要往他的药箱里动一动手脚很容易。福全说过了,安老头最近在给她配什么安胎药,他认识几个身手敏捷的梁上君子,偷偷在药里加点东西不会有人知道。」 「一定要下最毒的药!最好大小都去死!」成宜珍现在恨成靖宁得很,尤其她间接把成芸宁那搅家精弄到侯府来,弄得上下鸡犬不鸣,连曾和兴都不认她这个娘了。上元节后得知成靖宁怀孕的消息后,更是恨得牙痒痒,凭什么她可以富贵锦绣,她就要在曾家受委屈? 「姐姐别着急,一下子就要她的命太便宜她了,得慢慢折磨。」成宜珠被景川侯折磨了十多年,最是明白那种慢火细熬的痛苦。 白妈妈从跟随安大夫来的童子手里接过药,到厨房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交给雁容几个去熬。「得把火炉看好了,片刻不许离开。」 「奴婢明白。」王老夫人治家有方,御下甚严,赏罚分明,是以侯府上下的下人个个都认真做事,不敢怠慢,尤其现在的重要时期,哪敢疏忽,嘉祉院上下都等着侯夫人平安生产好领赏钱,哪会被猪油蒙了心去害人? 成靖宁有孕后,噜噜就被王老夫人抱去宣德堂养着,不过胖猫喜欢成靖宁,每日总要到嘉祉院来呆上片刻。养了数年,只会吃喝的傻猫终于开窍,知道主人不能像以前那样陪它玩儿,就端着小脚坐她身边,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偶尔撒娇露肚皮求抚摸。每回药端上来后,它总要凑上去瞧上一瞧,每每如此,总会被甄妈妈教训。 过了年后,成靖宁每日依旧会腾出半个时辰来抄佛经,每逢初一或十五,就交给王老夫人送到大觉寺,供到佛前。 「先放着吧,我把这一卷抄完。」明天是二月十五,又到去大觉寺的日子,成靖宁还有几页没抄完。 「老奴先放桌上了,夫人抄写完后记得喝了。」甄妈妈叮嘱着道。 无事时成靖宁喜欢一个人待着,甄妈妈将药送到后就退到外间守着。噜噜起先还在成靖宁的桌案上,此刻又例行公事般的跳到圆桌上检查汤药。因成靖宁还未过来,药还放食盒里捂着。噜噜坐旁边扒着扒着,就把整个食盒推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撒了一地。 屋内安安静静的,成靖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笔尖上的墨团滴落在白色宣纸上,只好重写了。还未过去训猫,甄妈妈等人已闻声进来,急着问出了什么事。 第十九章 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食盒和摔碎的碗,甄妈妈很是恼火,这只猫真是太淘气了,叫来沁雪和沁青两个把地上的碎瓷和药汁收拾了。「妈妈不必怪它,再去熬一碗就是了。」成靖宁放下毛笔,重新摆好宣纸用镇纸压好了上前说道,「你们两个再辛苦一阵。妈妈,今天这药闻着味道不对。」怀孕之后,她耳聪目明了许多,连鼻子也比以前敏锐。 「怎地不对劲?」甄妈妈问道,拿起半片碎碗,闻了闻里面的药汁,左右她没闻出来。 「就是觉得不太对。」成靖宁不懂医理,也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劲,接过甄妈妈手里的残汁,沾了一滴尝试,「好苦!」比昨天喝的苦,当即就吐到痰盂里。 「前几日的药夫人喝完了,这些是今天送来的,安大夫许是新开的吧?」甄妈妈解释道。 安大夫今日来诊脉送药,成靖宁一直认真听着他说的话,「可安大夫没说换药的事,但若是相同的药材,用一样的熬法,不可能会苦这么多。」闻礼走后,府上没有精通医术之人,白妈妈倒是懂一些,但终究不是大夫。 「雁容沁雪,药渣还在吗?在的话送到另一位大夫那里去看看。」安大夫在京城是有名的妇科圣手,比起宫里的太医来还稳妥许多,因此京中许多高门孕妇多是他在调理,他不可能范这等错误。 「奴婢这就去。」沁雪说道,拿了药渣并一包未熬的要去另一家医馆。 白妈妈闻讯赶来,听过成靖宁的一番话,想着刚才她检查过,并无异常,但也觉着奇怪。能瞒过她的眼睛,并且避开试毒的银针,必是有备而来,想到层出不穷的害人手法,便亲自跟沁雪走了一趟。 今日份的进补药先停了,成靖宁在侯府内耐心的等着消息。到下午,白妈妈脸色惨白着和沁雪回来。另一家医馆的大夫检查过,开好的补药上被涂抹了些许砒霜和金刚石粉,因量少,便是银针也试不出来。接连服用二十日,便会中毒身亡。 「安大夫和夫人无冤无仇,如何会害夫人?」甄妈妈气愤着说道。 「不一定是安大夫,兴许是被躲暗处的人动了手脚。」安大夫在京城有口皆碑,行医多年不曾出过岔子。药是他亲自抓亲自包的,只有可能是过后被人动了手脚或被人掉了包。京城里想要她命的无非就那些,循着背后那条线索查下去总会查到凶手。「等会你到安大夫那里走一趟,说最近府上老鼠多,他开的药被咬坏了几包,请他重新配一些。」 嘉祉院的大事如何瞒得过王老夫人和萧祖父,事关萧家血脉,萧祖父当即就命令下边的人查,不让成靖宁插手,叮嘱她安心养胎。这回噜噜是大功臣,王老夫人狠狠的奖励了它一番,想着猫养久了,果然是有灵性的。 萧祖父动作迅速,不到两日就顺藤摸瓜,拿住了晚上偷偷溜进岁安堂的贼子。经过一番拷问,那人说是受人之托才来放砒霜和金刚石粉的,最后查到京城一个人际颇广的混混李福全头上,此人正是成宜珠的相好。 萧祖父年轻时做事也是个心狠的雷厉风行之人,当即绑了李福全到京兆府尹去,下毒谋害军侯夫人,不死也得关上十年八年。安大夫这时才惊觉险些害了成靖宁,慌忙到侯府请罪道歉。 成靖宁想着安大夫这回被人利用, 同是受害者之一, 并不怪罪。如此一来, 安大夫因此在诊脉用药上更加小心谨慎。 李福全只是替罪羊,背后的真正凶手是成宜珠, 被下了一回毒后, 成靖宁心有余悸,想着一定要把此人摁进土里才可。她知道成宜珠在放印子钱,又私下牵线做着暗娼生意,和萧祖父合计了一番, 收集她的罪证,准备将人送到大牢里去。 成宜珠那边的罪证刚搜罗完,太平郡王府那边的人又递来消息, 说舒太妃在王府施行厌胜之术咒她。成靖宁听到太妃一口气埋下二十几个小人, 也是服气,左右她是穿来的,那边又不知她这一世的生辰八字,便按捺着暂时不动手。尤其她分量轻,还不足以一举拿下皇家太妃,寻思着再等他们母子送一些把柄, 将其一举击溃,为萧夫人报仇。 在大祁施行厌胜之术是大罪, 施术者越是高门, 被害人越是高贵,罪责越是深重。「让那人继续看着, 有其他消息再来禀告。」成靖宁吩咐道。对手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和家人。 三月中旬,成宜珠因放印子钱逼死人,私拉暗娼和逼良为娼等事,被处以流放之刑。自萧云旌收复西疆之外的百里疆土后,那片地方就成了眼下最炙手可热的流刑之地。成宜珠一介女流,如何受得住?她原想让成宜珍帮着到成启铭跟前求情,请他让成振清帮忙说和,哪知成宜珍担心受到牵连,竟坐视不理,还把自己那份罪责往亲妹子身上推。如此一来,成宜珠的罪刑又加了一等,流放二十年。 萧云旌的平安信和奏报一起送了回来,粤西和滇南的战事已经稳住,有闻礼帮忙,军中的疫病得到缓解,加上请了当地人做向导,招募了一批当地百姓入伍,大祁这边开始有了回转之势。 至于沈嘉月,她人已到了粤西,无论用何法子都劝不走人。高瀚已失踪四个月,除了她,早已无人相信他还在世。此刻,沈嘉月正走村访寨的找人,不见尸骨不罢休。成靖宁看着信上的几行字,心里难受得很。去年八月,她还央求着带她到大觉寺的菩提神树许愿,现在想起,当真物是人非。 因指挥失当的理国公世子被押解回京治罪,世子之位被削去,流放西疆瀚海,至于理国公府,褫夺了丹书铁券,将为次一等的侯爵。 到四月,成靖宁的肚子逐渐鼓起,她养的极好,人不见胖,大人小孩儿都很健康,每天记录着身体变化和反应,用工笔画着孕期的趣事,准备等萧云旌回来后给他看。同时每日抄经祈福,一佑萧云旌平安回来,二求沈嘉月平安无事。 于曾孙的名字上,萧祖父慎之又慎,翻遍辞典,最终敲定,若是男孩就叫萧昱,若是女孩儿就叫萧瑜。至于小名,到时随便起一个就好。 成靖宁的产期在八月末九月初,一应东西都预备下来,接生的稳婆业已住进侯府,为防止上回投毒的事发生,安大夫也应请求在镇北侯府内住了下来。至于乳娘,到生产前一月入府,人还在物色中。 这时粤西传回好消息,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沈嘉月跋山涉水的找了两个月,终于在深山一户村寨里找到高瀚。原来那日他中箭跌落马背,滚落下山坡,被到附近打猎的猎人所救。因当时猎人救人心切,把人背回自己所在的山寨,请了巫医帮忙治疗。无奈他伤得太重,在猎户家里趟了两个月才下地。初醒之时便想往家里送信,怎奈此地居住的是夷族人,语言不通,又在深山之中,无法往外边送信,只得等伤养好后再回祁军大营。 第二十章 沈嘉月带着向导进山,挨家挨户的询问一番后,最终找到重伤未愈的高瀚。历经生离死别的小夫妻两个抱头大哭一场,最后向猎户道谢,呈上谢礼后带着人离开。回到祁军大营后,高瀚经闻礼诊治过后,身上的伤口痊愈,但到底耽搁了最佳治疗时期,得回京细细调养。 接到喜讯,亲朋好友无不感动落泪,若非沈嘉月坚持,还不知高瀚是否能平安回到京城。一时间上下都夸着他们夫妻伉俪情深,沈嘉月英勇等,人还未到京城,两人的事迹先已传为佳话。 成靖宁闻讯,也喜得双手合十拜谢菩萨,沈嘉月总算苦尽甘来,不枉千辛万苦的走了一趟。成芙宁得了信,也到镇北侯府来说了此事,都庆幸着老天开眼。 「什么时候到京城?」成芙宁迫不及待的想去高家见沈嘉月。 「侯爷信里说端午之前会到,现在高家也派人去接了。」从粤西到京城不容易,陆路皆是高山大川,现在差不多都绕路到北海,然后坐船到余杭,再走大运河北上,现在海上风平浪静,走水路比陆路平顺许多。 「我回去到库房里找找药材,看有没有能用到的。」成芙宁想着,她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略尽绵薄之力。 萧云旌带领大军往粤西推进,已开始反攻暹国和骠国军队。到五月初,沈嘉月和高瀚也到了京城脚下,高家上下和沈良驷夫妻悉数到城门迎接。高瀚重伤初愈,脸色苍白,浑身乏力,比之过去瘦了两圈,眼眶深陷,看上去吓人得很。不过好在全手全脚的回来,日后还能调养回来,但要再想上阵杀敌,怕是难了。 次日,成靖宁和成芙宁正式到高家拜访,见到沈嘉月后,好姐妹几个抱头痛哭。她黑瘦了不少,不过照旧是健气爽朗的模样,人很精神,提起在粤西高山密林的经历,就如说出远门游历一般。 找到丈夫,过程中的艰辛都化作蜜糖,沈嘉月此刻就狠狠的撒了一把糖,提起地方民族的奇异风俗和趣事来,那是滔滔不绝,直道这回长了见识。 「那边有个什么族,竟然是女人外出做活养家,男人在家操持家务,还弹琴养身,简直不可思议。」沈嘉月直觉过去所知的一切都被颠覆。 「那不叫什么琴,是阮。」成靖宁解释道,送上温热的茶水给她解渴。 沈嘉月昨儿个已和家人长谈了一场,她人又是个乐观的,早把那些苦痛伤心抛诛脑后。这时接过成靖宁递上的茶水,喝了解渴后又兴致勃勃地道:「对,就是那个,你怎么知道。」 「书里看的。」成靖宁说。 「唉你什么时候有的,都不告诉我。」沈嘉月这才注意到成靖宁的大肚子,只见她人未长胖,穿上宽松衣裳觉着并不显怀,不细看不会发现。 「云旌走那天诊出来的,因日子浅就多等了半月。后来想说你人又不见了,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成靖宁说,「瘦得这么厉害,得多补补,不然宝儿就认不出你来了。」 提起那没眼色的女儿,沈嘉月就觉气愤得很,她才离开五个月,回来女儿就不认识她了。她去逗时,高宝儿竟然大哭躲着不认她,还让她走。「别提她,我心堵得慌。」现在她女儿在婆婆那里,她想抱都没法子。她一抱怨,又引来一阵笑声。 「总算现在平安,等到五月十五,我们一块儿去大觉寺还愿吧。」成芙宁嘴上虽说不关心俞致远,私底下也跟着一起抄经书祈福,初一忙碌,便每月十五都去大觉寺拜菩萨。 粤西收回大半,萧云旌带着手下兵丁原地安营扎寨。西南多高山密林,无论是打探消息或是打猎,都会带上几条当地产的猎犬。到晚上,他带兵去探消息时,行至一处竹林,牵的三条黑色猎犬没来由的兴奋,大力挣脱牵引后,跑到一处隐秘的低洼的长了几株嫩竹的地方狠命的刨土。 「将军,这!」一名相貌精悍的当地人奇怪道,难道下面埋了什么东西不成? 萧云旌抬手制止住身后欲去阻拦的士兵,继续观察三只猎犬的奇怪举动。其中一只黑狗刨了一刻钟后跑回来咬着他的铠甲,试图让他去前面看它们挖出来的宝贝。 按住悬在腰间的佩剑,萧云旌谨慎的往前靠,只见竹子和泥土之下有一个箱子。他身后跟来的兵丁也在土坑边蹲了下来,一人说道:「该不会是什么邪术或妖怪吧?」粤西和滇南一代多诡异的传说,其中一个流传很广的就是巫神会把捉拿住的妖邪封锁住,关进木箱子里,然后埋到深山老林。 「你们继续挖,挖到后打开看看是什么。」萧云旌站起身来说道。几只猎犬只挖到表面,只看箱子的样子,就知是个大的。 头领的命令下边自是遵从,纷纷抽出刀剑刨土,好在箱子埋下不久,周围的土很宽松,没多会儿就挖了出来。 「好沉呐!」 是镶了铁边刷了黑漆的柏树箱,普通人家里不常见,也不是这边常用的款式。 木箱放在地上都觉脚下的地沉了沉,萧云旌拔剑劈开拴在上面的铁链和铁锁,打开看后竟然是白花花的银条! 「哇!」军中除了一些军侯勋爵家的子弟外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银色的光芒,晃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 「将军,这……」兴奋,激动,不知如何表达激动之情,不想今夜出来一趟,竟然挖到一大箱银子,拿手里掂了掂,每条都有两斤重!看样子这一箱就有一万两,难怪那么沉! 「将军,下面有个洞!」走在最后的那人在坑底喊道。 萧云旌闻言也跳了下去,果然有个洞,穴口被泥土封住,并不严实,顶上有小指宽的缝隙,他拿着刀狠戳了两下,拿着火把一照,只见漆黑的洞穴里摆放着几个黑色大箱子。 「挖,兴许还是银子。」萧云旌倒是淡定得很,六十万两银子,可不止一个箱子。也不知那对母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几十箱银子藏在了这里。深山密林,又有天然生成的洞穴,此地更是鲜有人来,倒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阿兴,你回去把成副将几个都叫过来,让他们带几把铁锹铁铲来。」萧云旌吩咐道。 「是!」阿兴兴奋道。 成永皓几个被叫来后,人还在嘀咕着,看到一整箱的银子后,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永宁侯府财帛多,可也不曾这么装银子,「萧大哥,这是挖到宝了?」 「成副将,还有好多个呢!快来搭把手!」还在下边挖的人在坑底兴奋地喊道。这哪里只有一个箱子,简直有好多个! 成永皓一听来了劲,撸起袖子拿了一把铁铲跳下去,帮着扑哧扑哧的挖。过了一整夜,一个地方就挖出三十个来!清点一番后,竟然有三十万两! 萧云旌是征西统帅,手下所有兵丁对他自是心服口服,听他吩咐调遣,尤其现在平白无故的挖出这么多银子,都齐齐的看向他,听他安排指挥。 第二十一章 萧云旌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三十个大箱子,说:「到附近问问,看有没有谁埋了东西,先别透露是什么,就去打听打听。若是无主的东西,就给下边的将士分了。」这些银条大小均匀,质地精纯,埋在地下这些日子,丝毫没受到损害。 「是!」尽管财帛让人心动,不过依旧听从萧云旌的指挥,先将银子抬回大营。军中军纪严明,下令保密的事,昨夜在场之人便一个字也没透露,只说在山里挖到了几个箱子,可能是骠国和暹国遗留的东西。 最近战事停歇,上下皆可休整一番。得了命令的几人,都附近乡镇城市打听有无人在山里埋了东西,几日下来可确定是无主的。加上此地附近又被占领和敌国清扫搜刮过,大多更倾向是暹国埋的东西,既然如此,便可均分给军中将士。 后来,又是那几条猎犬,在附近刨出一个被土掩埋的洞穴,里面也有几十个箱子,皆是一样的白银,两回挖到的银子加在一起因数额巨大,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萧云旌命人抬到当地官府,派了兵丁守着,之后写奏折回京,请求今上把挖到的无主银子,悉数犒赏给征西的将士。 信件来回最快得四十日, 是以银子继续寄存在当地官府。由于萧云旌为众将士争取平分银子, 因此打仗时都格外卖力, 等着挣表现领赏钱。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因萧云旌详陈, 挖出的银子是他母亲的嫁妆, 还有当年萧祖父赎回他的银子,如今剩余的皆回到他手里,他恳请今上让他做主,将这笔钱财悉数发放给边关保家卫国的兵丁。至于面上的借口, 只需说是骠国、暹国和叛军战退后留下的东西,现在无主,陛下交由他发放给众将士, 算是战时中期的激励和奖赏。 因前一段日子太平郡王母子的无理取闹, 赵澈极其不喜那一家子,是以想了片刻后,同意了萧云旌的做法。既然银子原属于萧家,让萧云旌去处置也无妨,当即给了回信,批准他自行处置。 今上的批示送到粤西萧云旌手上, 正好大军打了一场胜仗,将暹国人赶出大祁领土, 镇压下掸族的造反。 「陛下的批示来了, 同意那笔银子由本将处置!」萧云旌高举着圣旨,对军中上下将士高声说道, 「今天打了胜仗,发银子给大家伙儿庆功!」 原本大胜军中士气高涨,听闻有银子可领,顿时呼声震天!六十个箱子整齐的排在营帐前,由萧云旌亲自监督发放,不许克扣,不许官将中饱私囊,二十多万将士,每人可领二两,整整三天,才切割发放完毕。其余剩下的,交给当地官府修桥铺路。 银子分得一分不剩,萧云旌将其中详情写进最新捷报中送回京城报与今上知道。这回给银子给得痛快,加之又未出现贪腐等状况,一时间萧云旌的威望在军中大涨。分完银子,萧云旌又带着士气不落的大军继续向前。 赵澈在朝堂上公布此事,一则恭贺大军大捷,收复粤西,二则赞扬他高风亮节,大气洒脱。银子用在刀刃上,加之又是无主之物,在今上的批示下这般处置倒无妨,不过并不妨碍那等小人进谗言,要求今上提防萧云旌此举别有用心,说意在收买军心,而他又是皇室血脉,咋然改名换姓,认祖归宗,极有可能造反自立。 赵澈也有此担忧,不过想到现在换人极有可能引来骠国和暹国反扑,更会引起军心动荡,便也按捺住了。何况他手里还捏有他的罪证,加之祖上又留了可效仿的处置之法,倒也不过多担心,便继续稳坐朝堂,等着好消息。 在京城人盛赞萧云旌大义之时,太平郡王府内早已鸡飞狗跳。什么无主之物,什么骠国、暹国和叛军的遗留财物,那白花花的六十万两银子,可是他们的!当初掸族有造反的迹象时,她便和儿孙几个选好了埋藏财物之地,把银子藏好后又杀了知情之人,原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被萧云旌养的狗扒拉出来!现在六十万两分给了二十多万军士和当地百姓,他们如何再坐得住? 最初得到消息时,舒太妃祖孙三人当即昏死过去,被救醒后顾不得许多,当即进宫面圣。不过赵澈早已下令,不许太平郡王一家子再入宫,是以三人当即被挡在宫墙之外。 六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舒太妃哪能轻易放弃?当即跪在宫门口耍起赖来,扬言今上不见他们,他们就跪死在皇宫门口。 西南战事频频大捷,赵澈心情颇好,听康大海回禀又是那对母子在闹事,当即让康大海去应付,他可不想再找气受。 皇宫大门打开,舒太妃等见来人是今上身边的总管太监康大海,误以为今上会接见他们三人,当即停止嚎哭,起身准备入宫。 康大海揣着手,笑眯眯地阻拦道:「慢着。」 舒太妃眼见着宫门关上,当即奇怪道:「公公,这是?」 「陛下政务繁忙,命咱家出来见太妃、王爷和世子。诸位有何冤情,可悉数说与咱家听,咱家会上呈陛下。」康大海说道。 「这……」在宫门前对着康大海,赵钦无论如何哭不出来,当即恳求他通融通融,让他们进宫去见今上,他们一家子着实有冤情要要申诉。 康大海耐心等着,说:「王爷请细说。」 舒太妃哪管其他,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对康大海道:「康公公啊,求你告诉陛下,萧云旌从山林里挖出的几十箱银子是太平郡王府的!当初掸族首领造反,那笔钱数量巨大,存钱庄风险太大,我们为了稳妥起见,就运到山里藏起来了。那可是王府多年积攒的家产,不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拿了。求公公通报陛下,为我们一家做主啊!」 赵钦双手握成拳,也对着康大海一阵哭诉请求。 赵澈早料到太平郡王一家会为此来讨个说法,早想好了说辞,悉数告诉康大海。康大海此刻慢吞吞地复述分析着,道:「太妃这话可就无凭无据了,镇北侯说里面并未写主家的名字,而且又是在郡王府五十里外的山林里挖出来的,那么大一笔钱,太妃若搬运进山里,不可能瞒天过海。」 「那确实是王府的银子呀!当初……当初是我和王爷还有琩儿一起埋的,伪装成运恭桶的杂役送出去的。」舒太妃说道,但他们的确没有证据证明银子是她的,登时急着指天发誓道:「公公,老身以文帝爷的名义发誓绝对没有撒谎,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妃慎言。」康大海提醒道。「财帛动人心,为了钱,什么慌话说不得?老奴记得,粤西地方穷困,富裕的县城一年能有一万两收益已经顶天。而郡王爷只是次一等的宗室,只享有太平郡一地的纳贡,当年成帝爷也只给了一万两银子安家费,太妃和郡王不可能在三十年不到的时间里,就攒下这么多钱,尤其郡王没做什么大生意。」 第二十二章 「老奴出来之前,陛下拿着太平郡和最近划的两个郡的财政税收给老奴看过,三个郡加起来不过一万二千两,六十万两,那可得五十年呐!若非郡王在当地收刮民脂民膏,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大生意?」康大海笑问道。 赵钦被康大海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承认了,就是剥削当地百姓或是做了什么生意,不承认,但那笔银子是郡王府最大的一笔财产。 「镇北侯说了,那些银子是骠国、暹国和叛军撤退后遗留下来的东西,已犒赏给平乱御敌的二十多万将士。郡王和太妃可不能昧着良心胡乱说话!」康大海突然提高了嗓音说道,「若没有其他事的话,咱家得回陛下身边伺候了。」 骠国、暹国和叛军的遗留之物,用来犒赏军士,多好的借口啊!萧云旌,一切都是他在计划好的!目送康大海离开,舒太妃一口老血喷出来。有口难言的赵钦和赵琩,只好扶着昏迷的老太妃回郡王府。 一笔巨款没了,郡王府上下痛心疾首,更恨萧云旌,恨萧家人入骨。舒太妃转醒之后,魔障般的诅咒萧云旌去死,之后把自己关在寝房内,拿着刻刀刻木头小人,有萧云旌的,有萧祖父夫妻的,用铁钉钉入七窍和四肢,照旧埋在王府南边,朝向镇北侯府的方向。 成靖宁在得到线人的回禀后,暗下狠心要将那一家子除掉。现在他们将更重要的证据递了过来,她无需再按捺忍耐,当即和两位长辈商议,准备将太平郡王一家在府内施行巫蛊之术的事捅到今上跟前去。 萧老爷子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戾,这回舒太妃送上那么大把柄,不置她于死地,如何对得起当初惨死的女儿?他要她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钦天监专管历法和占卜测算之事,其中有一望气者称,京城内突然出现一股凶煞恶气,似有人在施行巫蛊之术,诅咒今上亲近之人。赵澈未经过明帝时期巫蛊横行的混乱,但从史书工笔里了解到邪术带来的危害,对此等事情深恶痛绝之,当即亲自坐镇,清查后宫,随即又命令宫中禁卫军统领彻查京城之中的亲王郡王府以及有女在后宫的权爵之家。 一帮子铁面无私的禁卫带着今上御赐的令牌闯入各府各家,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的搜查。赵钦闻风慌了神,他不做此道,却知自己母亲最好这手,当即命令府上的丫鬟把埋在朝向镇北侯府那面墙下的一堆木偶挖出来处理掉。结果还没来得及焚毁,就被动作迅捷的禁卫抓了个正着。 禁卫军统领邢钊拿着刻有萧云旌名字的木偶人,对赵钦道:「王爷还有什么话可说?」证据确凿,赵钦还能如何?当即仰天长叹一声:作孽! 「王爷,先请吧。」刑钊命令同行的属下,把几十个人偶装进木匣子里,又传令将王府上下人等都抓起来。无论是主是仆,是老是幼,均被押解着送入大牢。 京城内慌乱热闹了一天,结果被抓的是太平郡王一家,当即围拢过来,对着一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着此事的前因后果。 宫内无人施邪术,赵澈总算消除心中一丝疑虑,又听闻宫外那些臣子亲王等都安分如初,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知道此番生事的又是太平郡王这一家子,登时又没了脾气,果真如太后说的又蠢又笨。皇爷爷如何会宠信这对作天作地的母子?他老人家的喜好,着实令赵澈不解。 被缉拿下狱后,舒太妃如患失心疯般的说有人陷害她,说镇北侯府里那对老不死的夫妻要杀她为萧子佩那贱女报仇,让狱卒去镇北侯府抓真正的凶手。只是她的话哪里有人信?审问过伺候太妃的丫鬟和一干人后,都说是舒太妃做的,她咒成靖宁是因为当初过继一事,后边诅咒萧云旌和萧老爷子老两口,是因为镇北侯在粤西挖了她的银子,又恨他不认她不孝敬她。 赵澈拿到供词,放龙案上想了一会儿,决定赐一杯毒酒给舒太妃,老太太作了几十年,从生到死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走也不枉来尘世走这一遭。至于从犯赵钦,因放纵生母施行禁术,督查失职,按照文帝颁布的法令,消去郡王之位,降太平侯,并罚俸三年,为文帝守陵三年,责令思过悔改,三年期满后回粤西太平郡。 京中这道波澜到八月初才熄,其中的恩怨是非又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久。有人猜测萧云旌在粤西挖出的那六十万两银子的确是舒太妃母子埋的,不过都是当年萧夫人的陪嫁和他的赎身钱,现在拿回分给几十万将士无可厚非,而且又得了好名声。至于舒太妃施行巫蛊一事,很多人怀疑是萧老爷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舒太妃害死人家闺女,现在被报复赐死也算罪有应得。 现在无论外面怎么议论,镇北侯上下都不在乎,舒太妃是害死萧夫人的罪魁祸首之一,死不过是还债偿命而已。至于赵钦,萧家上下会让他慢慢偿还。成靖宁即将临盆,府上忙着迎接新生命,尤其王老夫人,早已准备好曾孙三岁之前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沈老夫人精心挑选的两个乳娘也住进萧府,家世清白,为人端正,又刚生养不久。 她头一回生养,身边的已经做母亲的姐妹都到镇北侯府来探望,传授着生孩子的经验。中间有顺利的,也有波折的,诸如沈嘉月和顾婉琰,就说痛一阵就发作,然后就如厕一般的把孩子生下来了,松快得很。成芙宁一次生了两个,当时被折腾了六个时辰,此刻心有余悸的回忆着当初。 「别吓靖宁,你那不同,生两个可不得受罪一些?我看靖宁这孩子好,肚子到第八个月才鼓起来,胎儿不大,定会顺利生产。」顾婉琰推着成芙宁说。 沈嘉月和殷元徽在一旁应和着,劝成靖宁道:「难不难你自己经历一回就知道了,这生孩子就像小马过河,得自己去摸索。」 「我省得。」成靖宁搂着乖巧的高宝儿,笑着对一干七嘴八舌的人妻说道。 「宝儿,你说你表姨生弟弟还是妹妹?」沈嘉月问一直在吃东西的女儿说。 高宝儿是高家最小的孩子, 现在一岁多, 已能说清晰的短句子。听母亲问话, 不疾不徐,咽下南瓜饼后, 接着喝了一口牛乳, 慢吞吞,奶声奶气地说:「弟弟。」又抚摸着成靖宁的肚子说弟弟乖。 她慢吞吞的急坏了翘首以盼的大人们,听她说出答案后都松了口气。坊间有传言说,小孩子眼睛清明, 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人和事,在猜测胎儿性别时最是准确,所有人听她过话之后, 都恭贺着成靖宁。 「我上回和你说的那事你觉着如何?」沈嘉月还惦记着结亲这事, 觉着女儿大上一两岁也无妨。 「哪就那么玄了?还是到时候再说吧。」成靖宁笑道,没拒绝,也没同意。回想起萧云旌说的那些话,这事她一个人做不了主,便含糊着过了。将来的事说不准,娃娃亲并不那么浪漫, 还得看小辈的意思。 第二十三章 顾婉琰在一旁笑着道:「儿女的事哪说得准,万一以后两个孩子互看不顺眼怎么办?左右孩子还小, 你先别忙着牵红线。」 「行吧。」沈嘉月兴致勃勃的被泼了一瓢冷水, 不过很快又道:「粤西收复了,滇南还胶着着, 你家那位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明年吧,就是路上也得耽搁一个月。」成靖宁想到在远地方拼杀的萧云旌,生孩子这事他帮不上忙,不过人不在身边总觉得遗憾,而且看样子满月酒也赶不上了。 「错过了老大,不还有老二?不必觉得遗憾。」成芙宁笑道,有了头一胎,第二个就来得容易些。 到八月二十五,萧祖父和王老夫人老夫妻去大觉寺祭拜女儿,通知她即将做祖母的事,也说了舒太妃被今上赐死之事,大仇得报,两位老人积蓄多年的怨气总算得以倾泻,当初的丧女之痛,被眼下的添丁之喜取代。 萧昱来得早,到八月二十九那晚就开始叫嚣,一阵接一阵的疼痛,成靖宁总算明白这是要生了。比预想的提前九天,不过数着日子也算不得早产。 白妈妈和甄妈妈听过成靖宁的话后,忙让下边布置着,东西早备好了,收拾起来很快。成靖宁被扶进产房,因离生产还有些时辰,便由墨竹和雁容几个扶着在房内一圈一圈的走动。产前阵痛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来得也更加频繁,不过她还能忍受,产婆检查着产道才开了一指,还得耐心等上些许。 王老夫人难掩内心激动,对她来说,只要是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就一直陪在成靖宁身边,和她说话,谈论着萧云旌小时候的趣事。 不过到子时,阵痛突然停歇,成靖宁以为出了大事,忙让墨竹请安大夫过来。幸好没有大碍,说生产之事说不准,兴许得到明天白天才生,晚上或许有些难熬,让她多忍耐一些。 小家伙一刻不落地,晚上谁也无法安睡,两名稳婆和一应搭手伺候的媳妇婆子都警醒着,成靖宁躺着也不得安生,只一下一下的抚着不算太大的肚子,祈祷着千万要消停些才好。 闹腾了大半个晚上的胎儿此刻也开始安睡,偶尔翻身或活动几下,都让成靖宁从瞌睡里惊醒。到丑时小家伙总算找到舒服的位置,睡了一个时辰,成靖宁也因此得以安歇。不过很早到又开始动了,卯时初刻就闹腾,成靖宁从睡梦里被疼醒,道了一声顽皮后只得起身。 白妈妈将睡未睡,被惊动后很快清醒,见成靖宁抱着肚子有些难受,摇铃叫稳婆进来。检查后也只开了两指,羊水也未破,依旧得耐心等待。 「生孩子就这样,夫人再忍一忍,等小公子出世后就松快了。」白妈妈给成靖宁擦汗说。 成靖宁拿过巾子自己擦额头和脸颊,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吃东西。」被突然的一折腾,肚子很快就饿了,白妈妈失笑,吩咐锦绣去端备好的吃食来。 想着月子里只能喝鸡汤等清淡之物,又特地嘱咐要端口味重一些的来。现在是一阵剧痛后伴随着连绵不断的轻微疼痛,总之没到要生产之时,她便不到床上躺着。 早间,成靖宁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贴身软绵的棉衣,吃过糖醋排骨红烧肉和酒酿圆子后才松口,之后扶着白妈妈和水袖的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巳时才觉着身体有一股热流流出,小腹开始下沉,「妈妈,我怕是要生了。」闹腾了这么久,总算要来了。 回房后躺下,下坠之感越发的强烈,再也无法忍受撕裂身体一般的疼痛,便也不顾形象的叫喊出声。总算她将胎儿的体重控制得好,个头不大,她自己平日里又多锻炼身体,总算在午时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剧痛了快一个时辰,总算卸货,亏得她早晨吃得多,产后还有些许力气,不过这时候却累得不想多动一下。 孩子的哭声响亮,一落地就震天的响,成靖宁听着声音,想着应该很健康,不枉她辛苦养了他那么久。「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手长脚长的,健康得很,有六斤六两重,四肢都有劲儿,像侯爷。」新生儿被稳婆抱下去清洗,白妈妈来报喜道,她家姑娘总算苦尽甘来了。 「等会儿抱进来给我看看。」成靖宁说道,她要亲自写信给萧云旌,告诉他当爹了。 「夫人先歇一歇。」白妈妈说着,和端水进来的甄妈妈一起帮她绑腹带擦洗身体,换了床铺上的一应东西,过后点上熏香,驱除血腥味。 王老夫人看过在澡盆里哭得欢实的曾孙,也不等产房内未收拾妥当就进来报喜道谢:「靖宁,辛苦你了,昱儿很健康,你是萧家的大功臣!」 功臣之说让成靖宁汗颜,不过做母亲的喜悦却是无法替代,当即也笑道:「只要他平安就好,等会儿我给侯爷写信。」 「你好生歇着,写信的事就交给我和老头子。」王老夫人说道,这会儿又忙着到外间去看萧昱。 萧祖父见着粉猴子一样的小子,倒是淡然得很,让萧洋去给府上的下人发赏钱,又命人到永宁侯府和通州的沈太夫人那里报喜。因提前了几日,让顾子衿和殷元徽好生意外,不过也立即套上马车到镇北侯府来瞧孩子。 稳婆把洗好的孩子交到萧祖父手上,说着恭喜的话,他也不忌讳,亲自抱着包好的曾孙到月子房来交给成靖宁,「这孩子跟云旌小时候一个样,又结实又有劲儿。」 成靖宁用过鸡汤熬的小米粥,精力恢复了些许,接过萧祖父怀里的孩子,抱着细看一阵,小孩子哭闹了两刻钟,这时候终于消停,安安静静的倒是个乖宝宝。刚出生的孩子红红的,虽说是亲生的,不过仍瞧不出哪里好看,终归以后会长的,萧云旌个子高大,卖相也好,基因不会差。 做曾祖母的王太夫人道:「给起个小名吧。」大名是萧祖父起的,小名由母亲起比较合适。 「我也没想好,就叫昱儿吧。」她现在没精力想其他,想着小名用不着起得太高深,叫得顺口就好。 曾孙叫什么都好听,王太夫人当即笑道:「昱儿好,小名就叫昱儿,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做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大英雄!」 萧昱的小名起好,萧祖父便离开,现在侯府上下得由他照看着,现在的关头更应小心谨慎。 成靖宁抱着软软的小孩儿看了一阵,原本好好的突然扁嘴哭了,以为他尿了,结果乳娘上来说小公子饿了,该给他喂奶了。成靖宁想着母初乳最有营养,无论如何,都得自己先喂才是。和王太夫人等人争取过后,最终得到喂养孩子的权利。 这时候成靖宁才知道萧祖父说得有劲儿,小娃娃人小小的,劲道的确大,三两下就吸出了汁水,吧咋吧咋的喝得起劲。照这吃法,她一个人的存货不够,还得乳娘帮忙。 「你也歇会儿,折腾了一上午。」王老夫人对喂完奶的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执意让墨竹和雁容帮她把笔墨和信纸拿来,说:「我给云旌写完信就休息。」 第二十四章 墨竹摆好能折叠的床上书桌,铺开信纸,摆上笔和墨,成靖宁许久不见人,边关又是机密之地,因此不能常寄信去,这时逮到机会,执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五六页。最后还用西洋笔画了儿子熟睡时的模样,印了脚印在上边。 王太夫人看她这般搞怪,也忍不住大笑,「我这就让老头子去寄信,你歇着吧,等会儿你娘和嫂嫂过来你也有精神了。」 完成人生中的大事,成靖宁这时候才躺下歇息,萧云旌,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她和孩子还有两位长辈在家里等他。 萧祖父也刚好写完寄送到滇西的信,见到王太夫人拿来的信和画,忍不住笑道:「昱儿和云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皮实,一样的大爷脾气,不过都是好孩子。 「可不是,等明儿我去大觉寺把这消息告诉子佩,她也做祖母了。」王太夫人感慨这时光易老,岁月如梭,「一起寄给云旌吧,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操心,把骠国人赶出大祁后就赶紧回来。」 「我晓得,你去忙吧。」萧祖父把写好的一叠厚厚的信放进信封,现在滇南已收复大半,是时候收手了。无论是先前豪撒六十万两银子,还是后边扭转战局反败为胜,都锋芒太过,难免遭人嫉恨,今上虽不是不容人之君,但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勋终究不是好事。 王太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把信送到后就欢欢喜喜的回宣德堂,把准备好的红蛋送到亲朋好友家。 顾子衿带着殷元徽先到,跟着甄妈妈到嘉祉院探成靖宁和新生儿。这时候成靖宁已歇了一个时辰,恢复了些许元气,不过过了那阵兴奋的劲后,生产时撕裂后留下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喝了药后只得躺着。才一天就觉无聊,月子果真很难过。 「夫人,永宁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到了。」雁书掀帘子进来禀道。 成靖宁忙道:「快请进来。」 顾子衿和殷元徽由王太夫人引进嘉祉院,路上笑呵呵的说着曾孙的事。「发作的时间长了些,不过生产时很顺利,昱儿乖巧,没折腾靖宁。」 女人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顾子衿听闻成靖宁生产顺利,便也放了心。进屋后见到成靖宁精神头甚好,总算舒缓了一口气。问过具体细节后才去瞧外孙,这时殷元徽已抱着孩子逗上了,刚出生的孩子看不见东西,不过懵里懵懂的很软很可爱。 「不怎么像你,像侯爷一些。」一看就是亲生的,顾子衿想着过去两年那些乱嚼舌根的妇人,想着一定要在满月那天把孩子抱出去,狠狠地打那群人的脸。 「祖母说和云旌小时候一个样,不过我是没见过。」成靖宁想象着萧云旌小时候的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大个子和殷元徽怀里的孩子联系起来。 「你不足月就生产,落地时像个小猫似的,一度以为养不活,总算风风雨雨的长大,现在也做母亲了。」顾子衿也感叹了一回光阴似箭。 后边的成芙宁沈嘉月等人得了消息,也都在下午赶到侯府来道喜。萧昱一落地就哭得震天响,这时候累了睡着了任人怎么抱都行,成芙宁瞧着孩子对成靖宁笑道:「一看就是个心性坚定,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 沈嘉月原本想定娃娃亲,见到小孩儿后彻底打消接亲的念头,真是太像萧云旌了,她可不想活泼可爱的女儿以后有个活阎王一样的丈夫,真正过日子的男人就该是高瀚那样的,知情知趣,能说会道,还有共同的喜好。 八月末九月初的天气最是爽朗宜人,成靖宁坐月子倒不难过。王太夫人现在有了事做,整天都忙着操心成靖宁的吃食,管理侯府中馈,忙得不亦乐乎。一应汤汤水水的养着,补品供着,直把成靖宁养得白白嫩嫩能掐出水来。 老人家又担心她月子里无聊,请了她昔日的闺中姐妹上门来陪她说话解闷,又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说书女先生到侯府来为她讲天南海北的趣事。 月子里有闺蜜陪着,故事听着,儿子带着,倒没心思无聊伤春悲秋,四十天很快过完。出月子那日狠狠的洗了头洗了头,换上以前的衣裳,依旧合身。 萧昱的满月酒没办,萧祖父和王太夫人安排着办百日宴,到时孩子也大些了,萧云旌或许就能回来了。 远在滇南的萧云旌收到家中寄来的信,看到成靖宁画的孩子的画像和印的脚印,脸上浮现暖融融的笑意,这一世他做父亲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平安长大,长命百岁。成靖宁的信里多是一些琐事,不过每一个字都暖到他心里,他会守护好这个家,以后的每一件大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 萧祖父的信报喜的同时,也给他提了个醒,今朝他有现在的位置,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就步入今上设置的禁区。 出了月子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成靖宁带着孩子跟随萧祖父二人去大觉寺祭拜萧夫人,了然大师见到他们一家子,给了萧昱一块玉观音吊坠,说孩子小,给他护身驱邪用。 现在成靖宁就盼着萧云旌平安回来,把孩子交给王太夫人后,又去了菩提禅院那边许愿,神树,终究还是有灵的…… 十月二十九,她嫁他的第三年,夫妻两个分割两地,不过现在滇南的形式大好,再等上几个月,人就能回来了。十一月里,再次传回捷报,不过于镇北侯府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萧云旌在最近一次战役中身重流矢,被射穿肺部,虽然带领大军再次夺回一地,但却昏迷了五日才醒,纵有闻礼妙手回春,情况依旧紧急。 成靖宁想到利箭刺穿身体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倒吸一口冷气,有闻礼在,他一定不会有事。去见萧祖父时,他老人家亦是脸色凝重,已派了萧洋等人送药过去。 「他命里有这一劫,你无需太过担忧,闻礼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他的伤。」萧祖父劝成靖宁说。除了这般自我劝说安慰,成靖宁做不了其他,只盼着他吉人天相,早日回京。 滇南的战事已进入最后阶段,大局已定,萧云旌无需上场也可,他坐镇后方指挥,最前端激烈的战场让给了霍庭延、成永皓和沈珵等人,俞致远在边关历练近一年,已迅速成长,开始有先祖先父的大将风范。 因萧云旌身受重伤,镇北侯府上下无心给萧昱办百日宴,只关起门来办了几桌,请了成家姻亲和平日里交好的人家。冬月二十三是萧云旌的生辰,成靖宁到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她实验了许久,才把一团面擀成一张薄皮,切成一根长面,刚好煮一碗,加了鸡蛋、木耳、胡萝卜、香菇等配菜。 「今年你没口福,我就帮你吃了吧。等明年再煮给你吃,我的手艺也不差的。」成靖宁趴在桌子上,把头搁在手背上,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阵话后,把面挑来吃了。 萧昱见风就长,和林子里的竹子一样,一天一个样,褪去粉红后,变成奶白的糯米团子,看得清东西后,最喜欢玩躲猫猫游戏。小家伙的眼珠像进贡的黑珍珠,乌溜灵活,虽然和萧云旌长着一张差不多的脸,不过看上去却有生气许多。她生的娃,终归还是像她的。 第二十五章 萧云旌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后,王太夫人整日长吁短叹,也只有逗萧昱时脸上才见得到笑容。「是他过去走得太平顺,让我误以为他是钢筋铁骨做的。偶尔摔一跤也好,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 成靖宁担忧了几天,也想到后面可能的后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云旌只要赢了这一仗,就是立刻退下来也足以名留青史了。活得长的,能打的武将,除了汉时的卫青,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萧云旌回来以后,也可借此机会暂避锋芒,隐退一段时日。一个曾经战功赫赫,现在弱病的武将,今上不会事后清理。 疏勒城中,从西疆各处赶来的百姓将赵承逸的居所团团围住,只听一人举着锄头振臂高呼:「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就在里面!乡亲们,同胞们!那一战我们有多少家人无辜惨死在夏人的屠刀之下!又有多少战士血撒疆场!今天,我们一定要严惩凶手,为死去的亲人们和马革裹尸的兵士们报仇!」 「杀死罪魁祸首,报仇!报仇!报仇!」 一呼百应,围在周遭的老百姓举着各自家里带来的农具或菜刀,气势汹汹的挤向土墙宅院。 内里,李氏抱着儿子将其藏在木箱子里,叮嘱道:「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出声!」四岁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李氏合上箱子,摇着轱辘下降到水井中,又把牵引的绳索挂在井壁的铁钩子上。 罗安宁守在赵承逸身边,企图让最后一个随行来的护卫穿上赵承逸的衣裳,替他躲过此劫。但自他被抄家夺爵流放西疆之后,加上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身边的人都觉着复起无忘,纷纷离开另寻出路,现在哪还有人会为他卖命?被点名的护卫摇了摇头,他才不做那替死鬼。 「我还叫您一声王爷,小的着实不敢再赌,就此别过。」年轻护卫拱手告辞,先一步离开,看到外面群情激奋的老百姓,当即说他只是一个兵卒手下,无足轻重,要算账就去找赵承逸。 报仇的老百姓只想杀赵承逸报仇,哪管他手底下的小喽啰,不过还是拿着画像对比了一番,细细检查过后将人放走,之后便如潮水般的涌进不大的民宅内。 「怎么办?」赵承逸早已魂飞魄散。他原本是个闲散王爷,过去能生事无非是因身份高贵,无权但有钱,才能网罗一批江湖人士,现在已是树倒猢狲散。 他曾经规划的复起蓝图和锦绣前程, 被无情的现实击垮, 连最后的活路也即将被一群好坏不分的糊涂贱民堵死!仅剩一个护卫走了, 上下只剩他一个男人,他该怎么办? 「王爷, 您先躲一躲!」罗安宁不信赵承逸今天会殒命在此, 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大祁的天子! 李氏藏好儿子,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走后, 被她送走的丫鬟会回来带走她的孩子,安排好一切后,倒是淡然从容得很。罗安宁看到一脸解脱的李氏, 想到后院的那口井, 当即带着赵承逸到那边,把吊在水井里的木箱子拉了上来,拔萝卜似的丢开赵霈,让赵承逸躲了进去。 「王爷,您先委屈一阵,外面那些人交给妾去应付, 他们找不到人,一定会走的!」罗安宁对赵承逸说道, 重新锁上箱子, 将其放进水井里。 「罗安宁,你做什么!」李氏愤然道, 赵承逸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把他藏起来有何用? 罗安宁藏好绳索,对李氏说:「情况危急,先保王爷!只要王爷在,孩子以后还会有!」 李氏被气得不行,抱起只有四岁的儿子就走。情急之中,她弄散孩子的头发,往他瘦削的脸上抹了一层灰,套上一身颜色柔和的衣裳,不细看到看不出是男孩儿。 外面激愤的百姓已冲了进来,地方本就不大,很快找到水井这边来。其中不乏脑子灵活的,他们的人把此处围了一圈,不可能放跑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搜遍各处都找不到人,只可能在此处了。水井和柴堆,向来是藏人的好地方。 四处搜寻一番后,果真找到一条连住水下的绳索,招呼几个男人道:「过来瞧瞧!」 罗安宁和李氏被人押着过了来,见到几个男人牵住绳索往上拉,当即大呼道:「不!」 「恒王果真藏在这里。快拉!」为首的汉子喊道。 箱子被从水井下拉了上来,几个汉子拿着砍柴的砍刀将箱子劈开,就见到浑身湿漉漉的赵承逸。「乡亲们,就是此人挑起西疆的争端,害死了成千上万人!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就是杀了他皇帝陛下也不会怪罪!」 「不,我不是赵承逸,你们认错了!他……他刚才就跑了!」赵承逸哪还有平常的半分镇定,当即下得跪地求饶。 「哼,还想撒谎!」汉子拿出一张画像来,一脚踩在他的肩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对比道:「你的模样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还想狡辩撒谎!乡亲们,杀了他,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死去的边关将士报仇!」 当初西州部和上羌部突然造反,联合大夏攻入西疆,大祁军队抵抗不及,接连败退,而那群草原狼席卷之处血流成河,今天来的老百姓,每一个都有亲人死在夏人的屠刀之下。 现在大夏和大祁互盟友好,止刀兵,他们无法杀回去报仇,只好将一腔愤怒发泄到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身上。当即齐齐冲上去,将赵承逸剁了。 李氏身为王妃,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她就劝阻他收手,但他不听,执意为那遥不可及的野心冲锋陷阵,还骂她无知短见,去相信罗安宁的鬼话,现在报应来了。 喧闹的复仇声和呼救声里,充斥着她呵呵的冷笑声…… 罗安宁失声大喊着王爷,只可惜她被制止着动掸不得,眼睁睁的看着赵承逸被杀,看着惨案发生。她这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在她面前化作了泡影,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终究是镜花水月,她努力了这么久,重生以来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她不信,明明上一世他带着他的人攻入皇宫,明明,他已经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为什么这一世会这么早就死呢?为什么,难道她算错了吗? 赵承逸死在愤懑的西疆百姓的乱拳和仇恨之下,浑身血肉模糊,死相悲惨。结束了,她这一生,随着他的死结束了。 惩罚了凶手,西疆的热血男儿没有为难两个女人,大仇得报过后就爽利地离开,散得干干净净,刚才的沸反盈天仿若是幻影,只有凄惨和悲凉被永恒的定格。 李氏无心再看赵承逸一眼,她还有儿子,她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未来。离开这处房舍,抱起藏在房顶上的孩子,去另一处寻跟随她一起到此地来的仆人。 罗安宁失魂落魄,木偶人一般的走到身上还有余温的赵承逸身边,喃喃地道:「王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没有死对不对?你以后会当皇帝对不对?」 第二十六章 无人回应她,她继续摇着尸身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是她的记忆出差错了吗?不可能,那时候宫里乱了,她慌了,横冲直撞的去找赵承业,结果他却什么也没说,那时他的模样依旧如往昔般的镇定,犹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好似有他在的地方,都一片安宁。 她仔细回想着那时候他的反应,他的模样。那时他嘴角微扬,好似在嘲笑她的惊慌,嘲笑她跳梁小丑般的模样。不,他不是在嘲笑她,他在嘲笑叛军,他那时的笃定神色,就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 对呀,他手下有萧云旌、成永皓、霍庭延和沈珵等猛将,一个张明烨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一定是他故意给恒王逼宫的机会,将其引诱入宫,再一举杀之。反败为胜,一定是她没有看到的进展。 或许,今生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不,不是这样,她依旧固执的相信赵承逸一定成功了,现在死的,只是他的替身…… 年底,萧云旌带领大军将滇南收回,因北上回家的路难走,此刻又是大雪冰封,是以今上下令他们在原地休整,肃清当地的山贼,等到开春雪化后再返京,而萧云旌的病情也经不起长途颠簸。 成靖宁抱着已经四个月的儿子,心里想着他要再不回来,孩子怕是不认得他的。又担心着他的伤势,一天见不到人,她的心就慌得很。 萧昱小朋友现在能吃能睡,样子变得飞快。他爱闹爱笑,十分淘气,明明还是个婴孩,却性子独立不黏人,一个人睡摇篮就能傻乐,平日里不是大人逗他,反而是他逗着人玩儿。成靖宁现在看着一天一个样的小子,还好他性子不似萧云旌,否则多古板无趣? 「夫人,您的洋水仙已给勇毅侯夫人送去了,她说明天亲自过来道谢。」雁容进屋来禀道,现在水袖也已出嫁,雁容几个越来越得她重用。 「不过是几盆洋水仙而已,何必亲自走一趟,现在大冷的天。」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再然后就是新年了。「把烤肉的炉子准备着,明天我请她吃烤肉。」成靖宁说道。 腊月二十七,西疆奏报传回京城,倒不是有外敌入侵,而是赵承逸被当地极其周边的百姓杀了。当初那一战,疏勒一带十室九空,幸存下来的人如何不恨?在得知战事的真相后,三五几个聚在一起商量报仇雪恨,再后来,复仇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之后,赵承逸就死在那些百姓的乱拳和锄头之下。 赵澈拿到折子,无奈的叹气,人已死,再追究已无用,赵承逸还有个儿子,给他留个后吧。「传令下去,将李氏和赵霈接回京来,就当闲散宗室养着,每月给一些银钱就是。」他不会给那个孩子爵位,以免滋长他的野心。 勇毅侯府的马车在镇北侯府门前停下,成芙宁下了马车后,让映雪把仙客来水仙抱好了。成靖宁已将萧昱抱到王太夫人的宣德堂,专心在芳汀轩招待成芙宁。 「外边很冷吧,快坐过来烤火暖暖身子,我烤了一些羊肉,先尝尝看。」成靖宁招呼成芙宁说,又让映雪和映秋到外间和雁容雁书等人一起在外面吃锅子。 映雪和映秋欢喜道:「奴婢们也有份?」 「大冷的天让你们跑一趟,如何能让你们继续冻着,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出去吃东西吧。」成靖宁和成芙宁有话说,把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 芳汀轩邻水,靠近花园,四周宽敞舒朗,她们所在的位置又在小湖中央,和周遭的亭子以木桥相连,四周的一切动静皆在掌控之中,若有人靠近,哪怕是江湖高手也能察觉得到。 轩内只剩二人时,成靖宁便开口问道:「你也得到消息了?」 「是,我也得了一份,疏勒那边的折子今明两日也到京城了。除掉心腹大患,总算可以安歇几日。」成芙宁说道,拿着一尺长的木筷翻烤猪里脊肉。经过将近一年的安排筹划,总算无声无息的将赵承逸除掉。 最大的隐患消失,只有一个重生的罗安宁翻不起大浪,不过为防被狗咬,又问道:「你说要不要在半路上……」成靖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自从做母亲后,她像护仔子的母老虎,警惕的盯着四周,提防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任何企图靠近她,靠近她孩子,靠近她家人的危险因素,都被她扑杀干净。 「那位是她活着的希望,精神的寄托,如今寄托没了,她也没活头了。」成芙宁说,亲自动手杀人的事她不会做,她会像钝刀割肉一样,一步一步,一点一滴的将其凌迟而死。罗安宁是恒王上了玉牒的侧妃,哪怕赵承逸如今是平民,她也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妻子和妾室一样和离,她的后半辈子,只能是赵承逸的遗孀女眷。想再勾搭其他贵人,她也没那资本。 「先不管她,为我们的胜利干一杯。」成靖宁帮成芙宁斟满西域传到中途的红葡萄酒,两人在雨雪天里碰了一杯,现在除掉赵承逸,下一步,就是罗安宁和其他人了。 西南大捷,京城里也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成靖宁身为镇北侯家眷,被特殊照顾传进宫慰问了一番,今上和皇后赏赐了不少药材下来,让她不必担心镇北侯。这回再见玉妃,人已无当初高洁出尘的模样,变得和宫里一干怨妇相差无几。 宫中慎诫司经过层层推理和抽丝剥茧,查清当初赵纯熙养的小鹿的死因和太子妃早产的真相,指明一切都是玉妃在背后搞鬼,当初那位可怜的良娣,不过是她的替死鬼。 至于她最终失宠的原因,还是赵澈偶然听到她背后说他坏话的原因。今上年过四十,人并不老,身在高位,深感皇家情薄,越发的在乎真情。腊月里头,一回他处理奏折心情有些烦闷,便到御花园散心。原本天寒地冻,康大海不欲让他出门受冻,但今上执意到御花园赏腊梅,结果就听到玉妃在折花时的抱怨。 赵澈这时才知晓,原来一直对他说着柔情蜜意的情话的玉妃,实际是这般的嫌弃他,嫌弃他老,嫌弃他不行,嫌弃他相貌不比年轻的太子好看,还说若不是为了报复太子和皇后,她才不给一个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老男人做妾。 赵澈身为一国之君,何时被这般嫌弃侮辱过?闻言扔下一句「可委屈你了」的话就离开。从此以后,玉妃从原先华美奢靡的漪兰殿迁到秋凉宫,小皇子也交给只有一个公主的郑静妃养。 那之后,玉妃多次求见今上,请求着给一次解释的机会,一再说是皇后害她,只是今上被她彻底伤了心,如何会听她解释?是以风光两年多的玉妃,彻底的被淘汰出局。 成靖宁听着皇后的话,心里想着,她和成芙宁果然猜得不错,现在的今上需以情义打动。 征伐西南的大军追着春天的步子回到京城,这回大胜,依旧是跨马游街,不过得意的都是霍庭延、成永皓和沈珵等人,而大军统帅萧云旌因重伤未愈,躺在马车里进宫面见今上。 第二十七章 赵澈接见凯旋的将领,见到脸上苍白无血色,又一直咳嗽不止的萧云旌,很是吃惊诧异,忙让康大海吩咐下去,给他搬一张椅子来。 「微臣叩谢陛下。」萧云旌伤及肺部后,人虚弱许多,说话带喘,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会咳嗽几声,听得赵澈都于心不忍。 「萧爱卿此行辛苦了。」赵澈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利用他上回的把柄大惩小戒一番,现在看他弱成这个样子,倒可让他暂时退出朝堂,回家养身体了。 「为陛下分忧解难,保卫大祁江山,是微臣的本分。」萧云旌咳嗽着说道,双手呈上虎符,递还给赵澈。 赵澈见他如此,也不再虚以委蛇,当即登上城墙,封赏此次的有功之臣。萧云旌功劳最大,但还不到加封一等国公的地步,只好累积着,先加了他的俸禄,同时封为五军都督府副都督,因其重伤,许其两年后到职,这期间让他修养身体。 至于其他诸人,也多有加官进爵,有功的兵丁也都得到封赏,俞致远这回封了五品骁骑尉,很是扬眉吐气,总算摆脱了纨绔不孝子的恶名。 大明宫内,今上依旧设宴为得胜归来的战将接风洗尘,萧云旌因重伤之故,只以茶代酒敬了今上一杯后就准备告辞离开。康大海为赵澈斟酒时,低声说了御医的诊断结果,确实肺部有损伤,需养上一年半载方可痊愈,如此,赵澈才放心让萧云旌离开。 成靖宁早在前几日就往宫里递了牌子,今天一早就入宫陪在皇后身边,得到萧云旌即将退席的消息,辞别皇后就往大明宫去,接萧云旌回家。 比起之前,他人黑瘦了不少,看上去精神不佳,不过人回来,她比什么都满足。 「你胖了。」 「你瘦了。」 时隔一年又两个月后详见,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相反的话。 「哪里,过去的衣裳我还能穿!」成靖宁低声抗议道,又心疼地补充说:「不过你真的瘦了。」 「我们回家慢慢说。」萧云旌握着成靖宁软和的手,比起刚成婚那会儿要暖许多。 「你再不回来,昱儿就不认你了。」成靖宁想到她那白眼狼一样的儿子,好想回炉重造一番,要一个贴心的女儿。 登上马车,成靖宁迫不及待的想看他身上的伤口。不过萧云旌人虽虚弱,力气却不减,当即将人压在身下,凑近了说道:「这么等不及?我不在的日子,会不会度日如年?」 「你起来!我只想看你伤哪儿了,严不严重。当初消息传回家,我都快吓死了,险些就去砍了菩提院的那棵树。」成靖宁抗议道,他怎么老想着些不正经的东西,她看上去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你关心我,我很高兴。」萧云旌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许久不见她,这时如何按捺得住,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成靖宁推了推人,让他矜持些,担心激动之下牵动伤口,若裂了可不是吐血养几天这么简单。 「别动,让我抱一抱。」萧云旌松开后,咬着成靖宁的耳朵说道。 「你的伤,好些了吗?」想到他在边关辛苦,人也软和下来,柔声问道。 「已经好大半了,不碍事。陛下许我休息两年,我想借养病的事,回老家住些日子。」也算暂避锋芒,他借伤示弱,今上很吃这一套,识时务,比逞强好太多。 「去余杭吗?」不过想起那里曾经发生的不愉快,心里有些堵。 「这次不只是余杭,我们到南边走走看看,也当是出门看大祁的大好河山,去各地长长见识,顺带养病。」萧云旌说,再做拼命三郎?这一世还是不要了。 成靖宁让他坐回去,自己也起了身,把发髻和衣裳理好,「两年后再回朝堂,你还有希望吗?」从高处退下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萧云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哪能轻易放下,再说以后的变化谁又猜得准? 「有真本事的人,从来不会被轻易取代,哪怕过上十年八年也是如此。你要知道,我骨子里流的还是赵家的血液,只有忠心还不够。」今上不昏庸,但也不是贤君明主,只要不触碰到他的防线,他这一世能平安到老,不过想着那一家子,又调侃道:「我听说你收拾了舒太妃,很厉害嘛。」 「太妃咒我就算了,她还刻了十个八个小人咒你和祖父祖母,我如何能忍?再说她平安活到这个岁数,已是上天仁德。」说起舒太妃一家子,那是又气又恨,不过总算摆脱了那神奇的一家子。 「你对我真好。」萧云旌靠在她肩膀上,很是病弱娇贵的说道。成靖宁见他这副模样,身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再次担忧起儿子的基因来。 到镇北侯府前,抱着萧昱翘首以盼的王太夫人面上露出喜色,对门内喊道:「老头子,云旌回来了!」 萧云旌听到孩子欢乐的笑声,心头一暖,忙不迭的下马车去看儿子。离京时还未成型,现在已经是个大冬瓜了,白白胖胖的,活泼健康,一看就像他。便也顾不得矜持,当即就伸出双手道:「儿子诶,我是你爹。」 萧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高个子男人,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让他抱,凑上去贴着他的脸颊,被亲爹脸上的胡茬蛰了过后,揉着笑脸呵呵的笑,又在他胸前擦了擦,发现又冰又冷又磕人,顿时嫌弃得很,转过身去要成靖宁抱。 萧云旌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极为不舍的把孩子交还给成靖宁,他儿子长得真好,手脚有劲儿,不认生,胆子大。 「这孩子调皮得很,和你小时候一个样。」萧云旌是王老夫人带大的,他的性子老人家最是清楚,在门口就对比打趣起来。 成靖宁忍不住用眼睛去瞟萧云旌,看他现在的正经样子,无法想象他皮实起来是个什么样的。只见他咳嗽了几声,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祖母不要再提。」 王太夫人知道萧云旌长大后就爱端着,不继续拆台,笑着道:「唉,我老了,记不太清你是如何顽皮的了。别在门外站着,快进屋去。」 因萧云旌重伤未愈, 加之萧祖父又主张低调行事, 是以欢庆迎接仪式免了, 只摆了一桌接风洗尘。不过到晚膳的时间还早,是以先回嘉祉院梳洗, 萧云旌稀罕他儿子得很, 一路上边咳嗽着边逗他玩儿,小家伙也趴在成靖宁肩膀上,拍着手咯咯的笑。 六个月的萧昱已有二十斤重,成靖宁抱着吃力, 又见父子两个一见如故的样子,顺水推舟的把孩子交给他。「还以为他第一回见你不会亲近你,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儿子怎会不亲我?」萧云旌因体弱之故, 抱着有些吃力, 不过坚持着不撒手。活了两世,终于有了一个像他的健康的儿子,他一定会好好的把他养大,亲自传授他武艺,教他写字读书。 萧昱现在已不嫌弃他爹身上的盔甲硬,伸出白胖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看得专注痴迷。萧云旌见此,呵呵笑了几声, 庆幸的同时, 也遗憾着没有陪在成靖宁身边,看孩子着出生, 看着他成长。 第二十八章 回到嘉祉院后,成靖宁让乳娘和甄妈妈把萧昱抱下去歇着,吩咐雁书雁容几个备热水和沐浴之物,帮着把盔甲脱了下来。「靖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儿子。」萧云旌趁机抱着人说,「我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很辛苦?」 萧云旌爱干净,哪怕在外行军打仗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成靖宁闻着他身上香胰子的味道,说:「不必谢我,你也很辛苦不是?不过你在不在都没关系,又不能帮我生。昱儿很乖,没怎么折腾,进产房后半个时辰不到就落地了,他脾气可大了,祖母说像你。」 原本还感动着,萧云旌闻言就将人松开了,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嗯,幸好儿子像他。 沐浴用的药水是闻礼回到侯府就交给厨房那边熬好的,这时候抬进净房,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成靖宁帮他褪下外衣,检查身上的伤口,在右胸腔的第三根肋骨下,有一个两指宽的伤疤,已经结疤长出新肉,背上还有其他刀伤和枪伤,看得她一阵心疼,心身都颤了颤后道:「这场战打得不容易吧?」送人走之前,他身上只有后背上的一道疤痕。 萧云旌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摸,说:「从参军之时起我就在西北那边,和羯奴大夏打得顺手,还没和骠国暹国对付过,所以打得辛苦了些。」那边多高山密林,又湿又热,蚊虫毒蚁防不胜防,相较起来,西北的风雪和狼显得弱了些。且又发生了许多状况外的事,是以留下的伤多了些。 「和你比起来,生昱儿那阵倒觉得不那么痛了。」成靖宁用丝瓜囊擦着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就怕触动伤口弄疼了他。「这回伤了肺,该如何是好?闻大夫怎么说?」一回来就听他咳嗽,咳得她都觉快吐血了。 「这回的伤得慢慢治,所以要去山温水暖的地方调养。闻礼的医术高明,治好我的伤不是难事。你出去吧,我自己洗。」萧云旌嫌她手上没劲像挠痒痒,将人赶了出去。 成靖宁无法,只得去找生肌祛疤的膏子,玉肌膏和羊脂油,男人擦也有效吧?她拿着瓶瓶罐罐的东西说,准备回去帮忙,却不想他把门栓上了,只好折回房内把药放好了。 萧昱喜欢他爹得很,这一时半会没见到,就张着嘴巴咿咿呀呀的找人,乳娘扭不过他,只好抱进寝房交给成靖宁。不过这时候萧云旌还在沐浴,她只好抱着儿子干等。「我怀了你九个多月,又带了你半年,你怎就不亲我一点呢?」 这时候萧昱拿着他的玩具,摇得叮咚响,半点没注意到自己亲娘不悦的情绪。「小没良心的。」成靖宁抱怨道,她以后一定要把孩子掰正了。 萧云旌在净房内洗了许久,换上白棉布制成的里衣出来,人挺拔依旧,不过却瘦了许多。成靖宁见着人,把萧昱放摇篮里,把准备好的衣裳给他穿上。他身上还有药味,被清水冲淡后好闻了许多。「你还要泡药澡多久?」 「得半年吧,慢慢疗养总会恢复如初。」萧云旌说。却拿过拨浪鼓去逗儿子,小家伙趴在床上扬起头,伸出手去抓,却怎么也够不到,不过倒没发脾气哭闹,继续百折不挠的和他爹玩儿。 到晚间饭点还有一个时辰,穿上外衣后就披散着头发,坐在炕床上逗孩子。自己的崽怎么看都顺眼,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成靖宁笑看他这副欢喜的样子,登时摇了摇头,这稀罕的样子,就像几辈子没小孩儿一样。想着之前备孕的时候,他积极准备的样子,人看着冷淡不近人情,但一定会是个好父亲。见他这么喜欢纵容萧昱,一时担心他把儿子宠坏了,难道她以后要做严母?到时那小子岂不更不喜她了,不,一定要掰回来,她才不做恶人。 到晚膳时,父子两个已熟悉得很了,就是成靖宁去抱萧昱,小家伙也不肯撒手。「算了,我抱吧。你就帮我把头发理顺了,后边用发带绑好就是。」萧云旌抱着儿子,对成靖宁说。 「没良心的小东西。」成靖宁弯腰捏了捏萧昱的小脸,这么快就不要亲娘了。依言给萧云旌把头发梳好,在中间用墨蓝色发带扎紧了。他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袍,人又清减了不少,看上去颇有体不胜衣之感,又半披散着头发,更像被贬谪入凡尘的仙人。想着死去的舒太妃,她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传了一半的美貌给萧云旌吧。 「怎么,过去没看够?」成靖宁又在发呆,萧云旌嘴角微扬。 「没,夫君天人之姿,怎么看都看不够。」成靖宁帮他系好腰带,小电灯泡突然拍着手哇哇大叫,吓了她一大跳。 「晚上让你看个够。」萧云旌先抱着儿子出门,把脸色微红的成靖宁留在原地。 虽说已过了年,但今天才是一家人真正团聚的日子,王太夫人今儿高兴,备了一桌子菜,都是全家人爱吃的。家里冷清,吃饭想着热闹一些,便无食不言那套。 萧昱靠坐在萧云旌怀里,睁大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盯着桌面,忍不住咿呀叫着,要扑上去找吃的。萧云旌只好把孩子按回去,听老人说,得到八九月才能吃大人吃的东西。 「昱儿这孩子独立得很,想不到出奇的黏你。」萧昱的反应让王太夫人很是意外,不过父子亲近是好事。 「他像我。」萧云旌面对儿子期盼的眼神,狠下心来不给他吃肉。 当时传信回来说萧云旌的伤势严重,此刻在所难免的提起,萧云旌只说当时在山地作战,又是密林之中,一时大意中了一箭,不过好在抢救及时,养一养就好。「陛下给了我两年修养时间,我想等忙完京城的事后,回余杭老家住一段时日,祖父也会去看一看吧。」 自从曾孙出世后,新生命替代了过去的悲伤,女儿的仇已得报,萧祖父此生已无憾,余杭老家,终究是他割舍不断的地方。「回去看看也好。我已经七十多了,以后家业上的事,你和靖宁得辛苦一些。」 「祖父祖母该到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以后家中的一切事物交给我。」他手下有许多得力干将,加之有成靖宁帮忙,到不会太过劳累。 「你这伤马虎不得,家里有钱,再贵的药也得用,必须养好了。」王太夫人心疼孙儿,当即盛了一碗虫草鸡汤给萧云旌。回余杭养伤也使得,再大的官也比不过一个健康的身体。 晚膳撤下去之后,祖孙四辈人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之后散开,因想着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免不得要委婉的提示几句。成靖宁当然晓得,低垂着头应了是。 萧昱好带,晚上只要睡前喂饱了,半夜起来把一把尿,再喂上几口奶,就能安睡到天明。成靖宁把儿子哄睡后交给乳娘,见着萧云旌开始宽衣,想到他背后的大小伤疤,道:「你先等一等。」 「做什么?」她风风火火的样子,让萧云旌好奇。 成靖宁打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玉肌膏和羊脂油,到床边坐下后示意他宽衣躺着,「我这里有生肌祛疤的药,很有效,我帮你擦吧。」 第二十九章 「这东西我也能用?」萧云旌拿着拳头大小的瓷瓶看了看后问道,颇为嫌弃的放到床头的矮柜上。 「怎就用不得?玉肌膏是皇后姑姑给我的,羊脂油是波斯那边传过来的,我用过很有效,它又没说男人用不得。」成靖宁打开盖子,让萧云旌赶紧的趴下。 他人虽嫌弃,不过到底也照做了,宽衣趴在床上,像个香肩半露的美人。成靖宁这会儿只想着帮他擦药,也担心他的身体太弱,对着他极具诱惑力的身体,没生出半点旖旎心思。 帮着褪下里衣后,滴了几滴羊脂油在他背上的伤痕上,搓手帮着抹匀了。两人分别许久,原本萧云旌就强自忍耐着,这会儿趴着让她擦药,擦着擦着就擦出一团火来。 「别擦了……」萧云旌哑着嗓子说道,再擦就出事了。 「怎么了?」成靖宁以为碰到他的重伤处,忙问道,「弄疼你了吗?」 「你真的不明白?」萧云旌穿上衣裳坐了起来,看向神色清明,有些迟钝的妻子。当真一孕傻三年? 成靖宁转过弯来,脸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红了,这么擦药,的确容易擦出事来。当即收拾好了羊脂油,说:「今晚我睡隔断的书房。」 这种时候哪能让她走?萧云旌抓住她的手腕,拿过她手里的琉璃瓶,说:「别走。」 「可你的伤……」一年多不见,成靖宁也想他得紧,食色性也,不过这种时候还是算了,万一就旧伤发作就得不偿失了。 萧云旌的伤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和闻礼知道,哪怕是再亲近的妻子也不会说,不过眼下哪能耽搁,当即就卸下了帐帘。小别胜新婚,成靖宁原本还矜持顾忌着,被他一勾就止不住。 想着他这回伤得严重,也只好小心翼翼的,又劝着人别冲动,等伤养好了再说。但她哪能阻止茹素一年多的男人,晚上就狠狠的放纵了一回。 原本萧云旌就是病人,次日清早就赖床不起了,明明是纵欲过度,却偏要装出一副弱病的模样,让人好生厌烦。成靖宁早起换好衣裳后,回想起他昨夜的勇猛,再想着他一回来就咳嗽的娇弱模样,越发的觉得他是在装病。 床上着实凌乱不堪,为了继续帮他隐瞒,只好亲自动手收拾了,原想着让他搭把手,哪知人就靠在圆木桌旁,一副虚弱得快死的模样。「你就能不……」成靖宁强忍着怒气把床上的东西换了。 萧云旌这时有气无力的撑着头,倒了一杯茶喝,还体贴地道:「夫人辛苦了,过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你自己喝就是。」相处越久,就越觉得此人无耻,现在已经遇上了,也只得受着。 刚处置好房内的东西,奶娘就抱着萧昱来敲门,萧云旌见到儿子就抱着坐到炕床上去了。这时墨竹和锦绣等人进来,成靖宁让二人把床单被套等东西送到浣衣房去,「擦药的时候不小心把羊脂油撒了大半在上面,如果洗不干净仍了就是。墨竹,你等会人让下边的丫头再去环娘哪里买一瓶回来。」 墨竹听着成靖宁掩饰的话,心领神会的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又不是没打扫过战场,还害啥羞呀? 成靖宁把仅剩的小半瓶羊脂油放了回去,心疼得不行,三十两银子才买得到一瓶,萧云旌那败家子儿浪费了那么多,她身上又没伤,还帮着涂了一层又一层。 两位长辈叮嘱萧云旌好生养伤,是以不用到宣德堂那边请安,现在又不用上朝,人闲适得很,就在嘉祉院内逗孩子玩儿。 用过早膳后,成靖宁交代完府上的事务去闻礼的百草斋。现在她才觉着家里人丁单薄又家大业大的苦处,担子重了男人不在的时候都得她承担。两位长辈都过了古稀之年,不能让他们再辛苦劳累了,现在她还能支撑,不过大事还得让萧云旌顶着,这个家里他不能倒。 一年多不见,闻礼也黑瘦许多,不过人却精神了不少。西南一带物种丰富,高山密林多奇药,看这满满一院子的各色药材,就知他此行收获颇丰。 还在啧啧称奇着,就被一只突然窜出来的毛茸茸的红色家伙唬了一跳。小家伙站立着,长开前爪,露出黑色毛肚皮,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这是……萌神「小熊猫!」成靖宁惊叫出声,想不到在京城还能见到这东西,着实让她意外。 「茸茸回来!」闻礼匆忙赶出来喝止道。小熊猫听到主人的声音,迟疑一会儿才跑了回去,仍时不时的抛给成靖宁一个不善的眼神。 「闻大夫,这是你捡回来的小熊猫?」当年去c市熊猫基地,就见这家伙遍地跑,悠闲得很,要么摊在树上歇息,要么三五两个一起打架,要么就在啃南瓜苹果,原本去看滚滚的她,一下子就被这家伙吸引住。 闻礼一副她没见识的模样,说:「什么小熊猫,这是九节狼,别看长得可爱又小,其实凶得很,一双爪子厉害得很,它娘就是打架给打死的,尾巴都掉了。」 小熊猫是后世人给起的名字,成靖宁也不在乎闻礼那嫌弃的语气,双眼直直的盯着茸茸看。不过他一个中年男人,为何给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你和它不熟,先别摸它。」茸茸是闻礼收养的,所以和他亲近。 「我晓得我晓得。」成靖宁再喜欢也保持着理智,问道:「你是怎么得来的?」看样子不大,还没断奶。 「我进山里采药,迷路走到一处竹林,听到它在窝里叫唤就找了过去,结果看到它娘死在窝旁边,断了一条尾巴,小家伙几天没吃奶,饿得很了,我见它可怜,就把它抱了回去,找了羊奶来喂。」闻礼解释道,茸茸的毛色远不如大猫那么深,这时候扒拉这他的裤腿,要他抱。 养了个萌物在身边,闻礼一时间当起了它的爹妈,很是尽责。茸茸饿了,他就抱回去喂羊奶。成靖宁好奇的跟在他身边,看着小熊猫喝奶的样子,心软成了一片,不过她和小熊猫还不熟,没贸然去摸它。 闻礼喂孩子一样的喂着茸茸,问成靖宁道:「这么早过来坐什么?」 成靖宁刚才只顾着看萌物,倒把来的目的忘了,被提醒后才道:「想问问云旌的伤情,应该没有大碍吧?」 闻礼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抚着茸茸的头,说:「虽然伤到了肺部,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当时是误传而已,一则是为了诱导敌军,让其放松警惕,好打一个措手不及。二则嘛,你仔细想想也知道。」萧云旌现在锋芒太盛,风头盖过老一辈的公侯将领,年轻中的又无人比得过他,他得暂避锋芒。他骨子里流着赵家的血,如何不会被忌惮?尤其朝中几个奸佞小人,没事都会整出事来。 「我给他慢慢治,会痊愈的,你不用太担心。他是二品军侯,还有这么大的家业,着实累得很,趁着养病的机会修养一阵也好,过刚易折,得缓上一缓。你这段日子多辛苦一些。」闻礼又说道。 「你那小子我给看过了,皮实得很,在胎里养得很好。」一回来萧老爷子就把曾孙抱到他面前显摆,他如何能忽视?果真是萧云旌的种,脾气和模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三十章 得了闻礼的准信,成靖宁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想来也是,要真伤得重,他哪还会那般厉害?不过想着他那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着实可恶。 「云旌说余杭的夏天比北边热,到七月下旬回去。先生也是江浙人?」认识闻礼数年,从未听他提起家里的事。 「我是豫章人,不喜家中束缚,过了而立之年就在外游历,多年不曾回去了。后来遇到山贼被云旌所救,他就挟恩报复,让我听他使唤,你说有这样的吗?」闻礼口头抱怨着,神色并不嫌弃。有萧家的财力物力帮忙,他在江湖上行走比过去方便,得到的医药方子也越来越多。 「原来如此。」萧云旌果然惹不起,目光看向依旧专注喝奶的茸茸,说:「这猫儿可爱,先生可得养好了。它一个太孤单,要不给找个伴儿?」 「这里是京城,我上哪儿去找一只给它做伴儿?我一个人也行单影只的,怎就不给我找个伴儿?」闻礼斜睨了成靖宁一眼,过去多机灵,果然一生娃就傻。 成靖宁原本捧着头看小熊猫,听他这么说立刻坐直了道:「先生想娶妻?厨房的卢大娘对您很有好感,不如我去说说!」 「去去去,别乱惹事,我老家有妻有子。」闻礼是在外漂泊的浪子,平日里也只写信回去抱个平安。 「哦。」成靖宁的热络被闻礼浇灭,想着这人做朋友可以,做丈夫或是父亲,却是万万不行的。放下担忧之后回了嘉祉院,她现在忙碌得很。 到三月下旬,令国公府送来喜帖,请萧云旌夫妻两个四月二十六到国公府喝喜酒。打开看过之后才知沈珵要成亲了,看着上面的名字:杨沛玲。成靖宁熟悉京城的大小闺秀,知道并没这号人物,拿着帖子去问萧云旌。 萧云旌看后扔到一旁,说:「的确不是京城人,是滇南那边的白苗人,是家中长女,医术了得,在当地大有名气。此番在军中救治伤兵,化解瘴气和疫病,她功劳也不小。杨家在当地是大族,杨姑娘性子豪爽,颇有义气,配沈珵也使得。」 两人算得上日久生情,先捅破窗户纸的是沈珵。杨沛玲知道他是世家子,自己又是山野之地的苗蛮,觉着门不当户不对,便拒绝了,后来还是沈珵死缠烂打才同意的。 谢夫人是出了名的挑剔, 挑遍京城大小闺秀都没选到一个满意的小儿媳, 现在沈珵娶了一个边疆少民女子, 她会罢休?「表舅妈同意?」成靖宁奇怪道。 「不同意也得同意,沈珵二十四了, 终生大事还没着落, 老国公对谢夫人多有不满,这件事便是由他老人家做主定下的。」如果他没记错,成靖宁被谢夫人从头嫌弃到尾,到现在还时不时的嫌弃两句。 「还是舅公有魄力。」成靖宁可以想象谢夫人的愤怒。 令国公府中, 谢氏正如夫妻两个所想的那般,关在房内砸东西。身边的妈妈忍不住劝道:「夫人,您就收手吧, 再砸下去也于事无补。」 「珵儿想气死我是不是?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不要, 竟然娶一个山旮旯的蛮女!粗俗野蛮不说,以后如何能管家,如何能做珵儿的贤内助,如何能帮他撑起家业?」无东西可砸,谢氏只好气呼呼的坐在乌木圆桌边拍着桌子抱怨,「公公也是, 怎能同意这门婚事?我看不出那蛮丫头哪里好,珵儿眼光高, 一定被她施蛊术迷惑了!」 「夫人,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办喜事了,您就安安心心的等新媳妇进门吧。左右您也改变不了国公爷的决定。」管妈妈原本觉着五少爷年轻有为, 做母亲的挑剔些也无妨,但到后头她也看不下去了,这哪是挑儿媳,分明就是挑皇后。 谢氏仿若没听到管妈妈的劝说,继续道:「早知会这样,当初还不如同意他娶成靖宁那丫头。」至少出身和模样配得上沈珵,又能理家管事,还能做生意赚钱,现在又生了儿子,那个苗女她怎么看怎么嫌弃。 管妈妈哭笑不得,这还不是谢氏自己作的。当初嫌镇北侯夫人干瘪瘦小,貌丑无盐,给五少爷提鞋都不配。后来嫌弃她被绑架过,名声不好,再之后嫌弃她长得太好,担心沈珵有了媳妇忘了娘,再后来说她是个福薄短命的,听到她不能生育的传言后还庆幸幸好当初没同意沈太夫人的提议,否则五少爷就绝后了。现在有了对比,谢夫人倒是不嫌弃了。 「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珵儿。」谢夫人越想越委屈,捂着脸放声大哭,「我可怜的珵儿,你怎的这么命苦啊……」 管妈妈没了劝谢氏的心思,就站一旁抚着她的后背帮着顺气。那位杨姑娘的模样不差,比起京城的大家闺秀来更有元气,性子活泼大方,便是她也喜欢得很,再者杨家在滇南那边也算得上大族,如何就差了? 令国公府只谢氏一处乌云密布的,别的地儿都欢天喜地的布置着,卫太夫人尤其喜欢这个漂亮又能说会道一肚子新鲜事的准孙媳,不住的叮嘱沈珵说,人家姑娘远嫁而来,不能委屈了她,若要让她知道他亏待了杨氏,非扒了他的皮。 令国公府办喜事,沈嘉月收到喜帖后也回娘家来道喜,谢氏吃瘪,她和刘氏尤其高兴,这会儿待在卫太夫人身边凑趣说话。「五嫂这么漂亮,五哥怎会不怜香惜玉?再说五嫂有您老人家撑腰,五哥怎敢欺负她?」 「就你会说。」卫老夫人揪着孙女的脸笑道。 但凡谢氏不喜的人和物,刘氏都欣赏,尤其杨氏的确讨人喜欢。「娘,我听说滇南那边的景致很是不错,等珵儿带灵儿回丈人家时,您可得跟去看看。」 「我老了,走不动了。」卫太夫人锤着肩膀说道。 「那边和京城很是不同,祖母有机会一定得去一趟。您走不动,孙儿就背您去。」沈珵说道。痴长些许年,他的傲气依旧,不过多了几分稳重,行事更加老练。 「五哥都这么说了,您可得去。」沈嘉月说道。 今天沈嘉月高兴,在令国公府多待了些时辰,回高家时走路都带着风。想着成靖宁,又让车夫绕到镇北侯府去。 萧云旌带领大军打了胜仗之后,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连厨房的采办出门买东西,都能收到一箩筐的青菜萝卜和鸡蛋。侯府的家丁出门,更是有人上前询问萧云旌的伤情。 萧生是萧云旌的贴身护卫,这回在滇南也立下不小功劳,回来封了个七品副安抚佥事。前几日带着花月到侯府来请安,更是突破重重阻碍才进了大门。一见到萧云旌夫妻,就好生感慨了一番。 成靖宁听着萧生调侃的话,越发的觉得萧云旌这一步走得妙,虽然受了皮肉之苦,但可借机消减自身影响。在京城里,如何能盖过今上的风头?她思来想去一番,决定让萧云旌继续装病,在家里养伤。 在闻礼的帮助下,萧云旌成功的染上风寒,病成一朵娇花,心安理得的受着妻子的照顾。为了让他安心养伤养病,镇北侯府闭门谢客,并放言说等萧云旌的伤病好之后,再摆宴席请亲朋好友。如此一来,倒让人不好打扰。这回沈嘉月到侯府拜访,也费了一番力气。 第三十一章 成靖宁这时得了空,正准备画儿子和猫,听到沈嘉月来的消息后,很快想到她为何而来。这人被丈夫和家中长辈宠着,过得很是清闲。「快请她进来。」 「噜噜,你又胖了!」沈嘉月感叹完镇北侯府难进后,抱起前去接她的波斯猫,掂了掂之后说道。胖猫哪里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蹭上去亲她的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今天有空来看我了?」成靖宁只得放下画笔,招待沈嘉月,吩咐下人送茶水点心来。 沈嘉月颇为吃力的抱着噜噜,在炕床上坐了下来,说:「四月国公府办喜事,收到请帖了吧?」 「收到了,我和云旌会去的。」沈嘉月露出促狭的笑容时,成靖宁就知在想什么,「你五哥成亲,你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五哥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我做妹妹的当然开心欢喜。我已经见过五嫂了,是个大美人,虽说人黑了点儿,但精气神很好,她还邀请我们去她那里呢。」沈嘉月去过滇南,找高瀚时去过不少地方,那边的景致让她念念不忘。 「表舅母呢?」沈嘉月说的冠冕堂皇,成靖宁也不拆穿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搭了一把梯子过去。 果不其然,沈嘉月就顺着说道:「自是高兴得很,砸了好几个汝窑花瓶助兴。」 成靖宁闻言失笑,沈家几房的恩怨当真让人啼笑皆非。谢氏固然死心眼又小气了些,终究不是坏人。 「不过五嫂人真的不错,难怪五哥会喜欢。她还送了一套银饰给我,都是他们村寨的手艺,下回等我换上了,你帮我画一幅画像吧。」沈嘉月说道,诋毁贬损谢氏的话她没说出口,到底是她的长辈,私下里幸灾乐祸一番就行了。 「最近不得空,等云旌的病好了再说吧。」成靖宁现在接手管了萧家的大部分产业,空闲的时间少了。 「你这点心放了什么油,这么腥。」沈嘉月尝了一块松子百合酥,忍不住干呕起来。 成靖宁端了茶水给她漱口,说:「和平常一样的做法,我吃着还好。」她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吩咐雁书去百草斋请闻礼来。 「请大夫做什么?」沈嘉月还不明所以。 「你这呆瓜,又要做母亲了。」成靖宁笑着提醒。 直到闻礼来确诊后,沈嘉月才确定,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都有宝儿了还这么不小心。」又吩咐红豆把她家夫人带回高家。 「不说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寻你说话。」沈嘉月放下噜噜,风风火火的走了。也亏得她身体康健,才经得起折腾。 经过两个月的行程,一行人终于从疏勒那荒野之地回到繁华的京城,站在城门口下,望着旧景和匆忙的行人,罗安宁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赵承逸死了,她此生的希望也没了,痴痴愣愣,呆呆傻傻,像个没活气的木偶人。李氏没了丈夫,但还有个儿子傍身,未来,她还有希望,她要把儿子抚养长大,让他成材,让他走正道。 赵承逸让今上失望透顶,他虽不再管那个儿子,但终究在乎孙子,让工部拨了一处三进的宅院给李氏母子和几个女眷居住,每月给一百两银子,当做普通宗室养着。宅子地段不错,在清贵的永乐街内,左右邻居都是读书人,李氏看过之后很满意,对引路的太监道了谢。 早在被贬谪之前,赵承逸的姬妾已散得差不多,到疏勒走一遭后,回来的就只有李氏和罗安宁。在王府之时,李氏就知罗安宁不安分,那时她有一家之主撑腰,她人微言轻,奈何不了她。现在她成了一家之主,就绝不允许罗安宁再惹是生非,靠近她儿子引他上歧途,是以一回来之后,李氏就召见了宅子里的下人,将其笼络到自己手下。 眼下的一切已偏离上一世的轨迹,罗安宁早没了斗志,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哪还有心思和李氏斗法,当即就萎了,由她去折腾。梦碎了,希望没了,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占尽先机,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萧云旌的风寒治愈过后,先带着成靖宁和儿子到大觉寺去祭拜萧夫人。害死她的舒太妃已经死了,赵钦还完好无损的活着,哪怕他被削了郡王之位,又被罚到皇陵为文帝守灵,依旧难消他心头之愤。 「你现在养伤要紧,别想着那些事。」他眼里翻涌着恨意,成靖宁只好把儿子给他抱,又劝道。 「昱儿又沉了些。」萧云旌抱着胖儿子说,不欲让成靖宁担心,说起孩子的事来,至于赵钦,当初如何害死萧夫人,他会用同样的手法,悉数还回去。 祭拜过萧夫人后,一家三口驱车到通州乡下探望沈太夫人。还有四个月出孝期,她便可出门游历了,余杭风水养人,他们准备着请太夫人一起去住一段时日。 四月春暖,萧云旌的咳嗽之症也好了许多,来了精神后,就抱着萧昱骑马,一路指着过往的行人和牛羊马匹说话,一个咿咿呀呀不知所云,一个一本正经说得认真,这诡异的对话,莫名的和谐,果然男人带起孩子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因两人是突然到访,让沈太夫人很是意外。「老奴就说今天枝头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姑娘和姑爷来看太夫人了。」张妈妈说着,命小丫头去沏茶,自己给二人搬凳子坐。 「妈妈辛苦了。」成靖宁对张妈妈道了谢,又对沈太夫人说:「祖母,我们来打扰您,您不嫌弃吧?」 「我嫌弃还能赶你们走?」沈太夫人笑道,让厨房多准备一些菜,「昱儿给我瞧一瞧。」 兰姐儿已经三岁,长得像成永安,人小小的,和瓷娃娃一样白皙可爱,原本靠在沈太夫人身边听她讲故事,这时候便把位置让了出来,也好奇的瞧着活泼好动的表弟,去拉他的手。 「这是你表弟昱儿。」沈太夫人抱着胖娃娃对兰姐儿说道,又对成靖宁道:「这孩子瓷实,身子骨硬朗,还好不像你。」 「那也是我养得好得功劳。」成靖宁对萧昱颇为怨念,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又带了那么久,那小子却一点不黏他,就和萧云旌亲近。「兰姐过来,姑姑有好玩儿的给你。」她来之前,特地做了十个娃娃,让墨竹和锦绣都抱上来,摊开在长木凳上让她看。 「谢谢姑姑,都是兰儿的吗?」兰姐儿声音又软又萌,不住的拿眼睛瞟娃娃,又认真的争取太奶奶和成靖宁的同意。 「都是你的。」成靖宁笑道。 兰姐儿等沈太夫人点头后,才去抱了一个小狗,回来后乖乖的靠在成靖宁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了声谢谢。 成靖宁心软得不行,感叹着还是女儿好啊,小棉袄就是贴心,随即抱着兰姐儿让她坐自己腿上,让伺候小姑娘的妈妈把带来的娃娃全送到她房里去。 萧云旌见过礼请过安后就到别处闲逛,成靖宁留在堂屋内陪沈太夫人说话。成永安在西南的小县城做得极好,修桥铺路,鼓励农桑,扶持学堂,教化乡民,他公正严明,查清累积的冤假错案,很得当地百姓爱戴,把当地治理得路不拾遗,不出预料,下回考核能升官。 第三十二章 「你二嫂已经怀了老二,十月里生,我们兰姐儿又要做姐姐了。」沈太夫人说,萧昱在她怀里扭来扭去,极不安分,显然是又要找萧云旌了。小孩儿只七个月,力气却很大,老人无法,只好让人去请萧云旌回来抱孩子。 兰姐儿在成靖宁怀里倒乖巧,抱着小狗说道:「娘,弟弟。」 「好好好,下回你爹娘回来,把弟弟带回来给你瞧。」沈太夫人笑道,又感叹着萧昱手脚有劲儿:「比衍儿还皮实,以后表兄弟两个见面可别打架。」成景衍现在四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他随了成永皓,精灵古怪得很。 「娴儿呢,祖母可有回去瞧过?」去年二月里殷元徽生下女儿,不过那时成靖宁在侯府养胎,没回去瞧。今年周岁时倒回去看过,小女孩儿相貌继承了父母的有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你大哥大嫂带过来给我瞧过,那小模样太招人喜欢了。左右你嫂子最近有空,不如让她把孩子带过来一起热闹热闹。」自成启铭回侯府养伤病后,沈太夫人一次也没回去过,先前一个人在乡下难免孤单,现在养了个曾孙女在跟前,日子倒松快了些许。 「我现在就命人回去说一声。」现在乡下风光好,权当出来踏青郊游。 兰姐儿回到沈太夫人身边,把自己的娃娃给太奶奶看,沈太夫人瞧着懂事可人的曾孙女,心中很是熨帖。 跑腿小厮将成靖宁的信送回永宁侯府,殷沅徽也觉着主意不错,便和顾子衿商量着明日到通州去探望沈太夫人。现在仍是踏青的好时候,顾子衿欣然应允,命下人收拾行囊,到青苗庄去住几天。成振清父子得了消息,也打算休沐那日去乡下看太夫人。 因路较选,殷沅徽等人走得也早。清晨侯府就热热闹闹的,在扶摇院静养的成启铭听到动静后忍不住问成青出了什么事。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准备到通州去探望沈太夫人,早起好赶路。侯爷和世子明日休沐,今儿下衙后直接过去,便不回侯府了。」成青禀道,看着儿孙成群,却孤苦伶仃的老侯爷,无端的生出一股子怒意来,成振清和沈文茵一样冷酷无情,竟对老侯爷不闻不问,好歹老侯爷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想着平日里只到跟前点卯,却不肯对他多说一句话、露一个笑脸的儿孙,成启铭也是多有抱怨,在这个家,他是最多余的一个。「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母子两个。唉……罢了罢了,我命该如此,怪不了别人。」 通州的青苗庄内,顾子衿婆媳带着成景衍和成景娴到了,原本有些冷清的庄子变得热闹起来。成景衍一进门,小炮弹似的冲进沈太夫人怀里:「太奶奶,我好想你。」 「想太奶奶以后常来玩儿,太奶奶带你出去看牛和羊,带你去骑马。」沈太夫人身体健康,抱四岁的曾孙一点不费劲,这个年纪依旧能舞刀骑马。 「好!」成景衍平日里最喜欢骑马出去玩儿,得到沈太夫人的保证后,拍着手又叫又喊的。 殷元徽瞧着陪兰姐儿玩儿的成靖宁,目光在屋子内巡视一圈后问道:「怎不见昱儿?」 「云旌抱他出去了,那父子两个分开一刻钟都像生离死别似的。」成靖宁知道儿子的德性,现已不吃醋了,左右日子还长,她以后的孩子总不会全被萧云旌拐跑。 殷元徽闻言一笑,镇北侯年近三十才得了一个儿子,可不宝贝着? 到晚上亥时,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骑快马赶到,这时候院子里早燃起了篝火,又有露天烤肉,比过年时还热闹几分。父子二人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这时候坐下歇息,拿了些东西吃。 看到抱着小孩儿的一脸慈祥的萧云旌,成永皓登时觉得不可置信,狠狠的擦了擦眼睛,才确认那是过去那个不苟言笑、瞄一眼就能骇破人胆的镇北侯,他当初还以为,他是严父来着,果然虎毒不食子!当了爹就是不一样! 正感叹着,发觉一道寒光扫过,成永皓很快收回那赤裸裸的打量的目光,难怪大家伙儿都一致要求,让萧云旌多修养一段时日。不过回神一想,他还是他大舅子来着,登时觉得,自己该去找成靖宁说道说道,让他分一点慈爱给手底下的兵丁。又想到过去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儿子帮他讨回来。 京城里,李氏把三进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手上还有余钱,准备开个小铺子做点生意,现在生计艰难,她哪还会矜持着视金钱为粪土?和她的干劲十足不同,罗安宁已焉坏了大半个月,罗氏上门来让她想开一些,现在风光好,到外头散散心也好。 不过罗安宁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模样,趴着不肯多说一句话,想了这么些天,她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何。 罗氏唠唠叨叨地说着最近的心酸苦楚:「你大舅母回来了。唉,当年的事已经查清了,都是误会一场。你五表妹帮她洗清冤情,证明你大舅那宠妾不是她害死的,还有你大表嫂腹中的胎儿也不是她弄掉的,她现在回来重新管家,就立刻要让我和你大哥搬出去,连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都同意了,娘现在在外面置办宅子。」提起狠心的父母和兄嫂,罗氏脸上又淌下两行清泪。 什么?「大舅母如何会回忠敬侯府?」当年的事,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如何会被查清?那个五表妹,看着不声不响的,如何就能帮世子夫人翻案? 罗氏想起大嫂和父母的话, 忍不住抹泪道:「你大舅母翻案时, 我并不在场, 还说什么是家事,我这个外人没必要知道。后来他们一家和好, 就要赶我和你大哥出忠敬侯府,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呀?」 罗安宁更心如死灰的躺在床上,越发的觉得是当年她买通大舅母身边的妈妈、设计大表嫂流产嫁祸的事被五表妹查出,否则一向偏爱母亲的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不会这般冷酷无情,只怕忠敬侯府上下都厌弃了她。 「唉, 还有你大哥,原本准备走科举,结果也行不通, 上边说他虽然改了姓, 但到底是成振功的儿子,要严格执行今上的命令。原本你外祖父和大舅还帮着奔走出力,现在更是懒得管了。安宁,你说我们一家子怎就这么命苦啊!」罗氏回忆起最近的不顺,哭得越发厉害。 罗安宁现在已想不出法子,结局已经这样了, 还能如何呢?老天真是不长眼,让她们这些可怜人在泥地里挣扎, 而那些贱人却活得自在逍遥。 没有人应声, 罗氏掩面哭泣一阵后感叹起往昔来,「说起来, 你成家那些姐妹中就属芙宁的命最好。先有个得宠的姨娘,她又得你父亲喜欢,恢复真实身份后,虽说被生父嫡母不喜,但也有沈太夫人看重。现在更是嫁了勇毅侯,把京城里最不成器的大纨绔训得俯首帖耳,唯她是从,房里又没个通房妾室添堵,生下一对玉娃娃般的龙凤胎。现在京城高门贵妇提起她来,谁不夸赞一句?」 第三十三章 罗氏提起成芙宁来,让罗安宁陡然清醒,赵承逸死了,倒让她忘记她在京城里还有这么多对头!那贱人从小就是她的噩梦,比她得长辈宠爱,比她有才有貌有心眼,她不知在她手里栽过多少次跟头,吃过多少亏。重活一世,她拼了命的想摆脱这道阴影,想不到成芙宁依旧如鬼魅一般,缠绕在她身边。 还有俞致远,凭什么对一个该死的下贱妾室生的贱女那么好!难道她姐姐就活该被辜负被糟蹋?还有她自己,同样的改变了命运,难道她就该这么失败颓丧,别人就可以站在高处风光? 「靖宁也是,谁知道当年瘦猴子似的野丫头能长那么漂亮?虽说婚姻和子嗣上有波折,不过结果到底是好的。现在娘家得力,是皇亲国戚不说,镇北侯又宠她,去年更是生了儿子。她自己又争气,把萧家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京里人都说她能干兴家。她在书画上又有造诣,现在那些个贵妇贵女,都想上门讨一副墨宝。唉,人和人之间差距怎就那么大呢?」罗氏半生悲苦,膝下儿女又不顺,开始埋怨起命运的不公来。 罗氏不提成靖宁还好,一提起她,罗安宁的斗志瞬间被点燃。成芙宁就算了,那是她天生命好,她只能羡慕嫉妒,现在听闻成靖宁也那般风光得意,登时就不平衡起来。上一世比她还凄惨的人,这辈子竟然过得这般顺当,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气。成靖宁,她应该是福薄命短的薄命女才对! 「罢了罢了,我们一家子命该如此。」罗氏无奈的感叹道。她还得去收拾宅子,忠敬侯府给她搬离的期限是四月十六,还剩两日了。 罗安宁无心去送罗氏,此刻她心中已被仇恨和不甘心占据,她的仇人和下场应该更凄惨的人,现在个个都比她过得好。成靖宁和萧云旌有上一世的孽缘,今生再续她无话可说,但成芙宁就不是。她上一世和颜修明相互扶持,恩爱到老,一生儿女成群,子孙绕膝,这一世她竟然和俞致远也过得那般!明明,俞致远是个纨绔,败类,人渣!想到还是自己撮合他们二人,登时更不甘心。 现在她是干涸的水塘里半死的鱼,再怎么挣扎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但就要这么松手,她万分的不愿意。呵呵,她手里握着成靖宁和成芙宁的死穴,后半生想继续幸福美满,做梦,身体里都流着成家的血,要死就一起死! 四月二十六,令国公府办喜事,沈家是百年世家,姻亲故旧占据大半个京城,沈珵在军中人缘颇好,是以那日国公府门前热闹至极,上门道贺喝喜酒的人络绎不绝。原本成靖宁不欲去赴宴,萧云旌却一口回绝。 「怎么,你心虚?」她和沈珵之间的那点子破事,萧云旌知道得一清二楚。现在沈珵都放下迎娶心上人进门了,这个无关人士却迈不过那道坎儿。 成靖宁讪笑,说:「哪有?明明是他单恋我,我对他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这不就结了?去,一定要去,把昱儿也带上。」萧云旌说。 成靖宁知道他爱显摆儿子,但到令国公府去显摆,这就不合理了:「还是别吧,昱儿才多大。再说你的伤……」 「昱儿是男孩儿,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先练一练胆子。至于我,回来养了这么久,还不至于出门喝杯喜酒都不成。再要这么下去,怕是会让人误会陛下多么昏庸,而我又密谋着什么大事。」萧云旌很有理有据的将成靖宁驳斥了一通。 「好吧,都去还不成吗……」成靖宁无力反驳。是以有了现在这副模样,成靖宁扶着病弱又有些咳嗽的萧云旌下了马车,身后的乳娘抱着穿得喜庆的萧昱进了令国公府大门,看得宾客们很是惊奇。 向老国公贺喜时,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看到萧昱就把孩子抱了过去,「这孩子生得好,像你。尤其这脸貌和眼睛,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沈傲抱着八个月大的小子夸道。 萧昱小朋友胆子大,盯着人看了一阵后,又去扯沈傲的白胡子,还冲萧云旌咿咿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哟,小家伙不认生。」沈傲就喜欢这样干脆豪爽的孩子。 「老国公说笑了。」萧云旌明明得意得很,却依旧是一幅谦虚的模样,还咳嗽了几声掩饰。成靖宁看着都觉虚伪,想快些去女眷那边,离这人远一些。 沈傲今儿高兴,加之萧昱又是他曾孙辈的小子,虎头虎脑的可爱得很,就多抱了一阵。男人们见面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女人插不上嘴,请过安后,成靖宁便去寻沈太夫人和顾子衿等人。 看见在人群中招呼宾客的沈珵,他胸前扎着一朵大红花,笑得一脸灿烂,成靖宁不禁暗骂自己多事,现在人已经放下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儿?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对,还算不上,顶多沈珵瞎撩了几把,而她尴尬的看着而已。 回到京城后数十日,罗安宁终于走出宅子大门。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时,便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城内漫无目的的游走。繁华的大街,来去匆匆的行人,只一年多不曾回来,再见之时,已恍若隔世。 不知不觉间走到勇毅侯府大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似要抵退一切妖魔鬼怪般。那里,曾是埋葬她姐姐幸福的狼窝,现在却成了另一个人的锦绣堆。 看到俞致远和成芙宁出府,她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又忍不住去看俞致远到底比上辈子好在了什么地方。 今天是沈珵大喜的日子,夫妻两个要去赴宴,这时曾经对她姐姐不屑一顾的浪荡子,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成芙宁上马车,俯首帖耳的样子,比她过去养的狮子狗还温顺。回想起罗馨宁不幸的上辈子,罗安宁一时间恨得不行。但想到俞致远是个命短的,登时又畅快了不少。不过离俞致远殒命之日还有四五年,那颗刚刚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离开勇毅侯府后,罗安宁又绕到镇北侯府外。她的记忆里,萧云旌改回赵姓,继承了太平郡王的爵位,后来凭借着军功封了越王,这一世,他却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他的变化,和成靖宁的一样多,已让她看不透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回想起他现在所做的种种,也曾和她一样,想要挽住命运里的狂澜,但他成功了,她失败了。能对未来做出预测,规避所有风险,那只有一个可能,萧云旌和她一样,都是重生回来的。 这时,罗安宁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败得这般彻底,身为太子党,他如何能让赵承逸坐大?「哈哈哈哈!」罗安宁绝望的笑了几声,发现这比赵承逸的死更让她痛彻心扉。她一介闺阁弱女,如何敌得过老谋深算的萧云旌?难怪她败得这样惨,一切的一切,都是萧云旌在搞鬼。蚍蜉如何能撼动大象?她现在早就被踩得无法翻身了。 原本因复仇而高涨的火焰,一瞬间被浇灭,心眼她玩不过成芙宁,更不是萧云旌的对手,她要如何搅弄这坛水?心如死灰的走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所有人都那么有生气,唯独她是行尸走肉。 第三十四章 沈珵娶妻,宴席上除了谢夫人之外,所有人都笑容满面,融合了白苗风俗的婚礼,让京城一干人很是新奇,尤其一干爱凑热闹爱起哄的同僚兵丁,闹起来是没一个正行的。 成靖宁在里边吃席,外面萧云旌则抱着萧昱坐在一干大老粗中间。因回京后萧云旌就闭门养伤,加之先前镇北侯府没办满月或是百日酒,一直不得已相见,今儿见到他主动显摆儿子,都好奇得很,忍不住逗上一逗。 小家伙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又挥着小胳膊小腿蹦跶,笑得很欢实,临近几桌的人都觉着这小孩儿乖巧不认生,胆子大得很。平日里和萧云旌说得上话的,都去抱了抱,无一不被糊了一脸口水。逗趣软糯的小家伙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众人直言幸好小公子的性子不像萧云旌。 萧云旌看着和一群粗犷的军将笑得嘻嘻哈哈的儿子,虽没皱眉头,心底里却是不悦,长子最好还是像他一点好,可不能像那个缺心眼的女人。 成靖宁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只得对一桌的长辈道了句对不住,先去一旁净手,歇了一阵后才重新坐回去。 萧云旌的伤还未好,吃过席后就起身告辞。萧昱今天得到萧云旌大部分同僚的肯定,要求着小娃娃满周岁时一定要大办。他应和两声后,抱着儿子离开。小家伙意犹未尽,趴在他肩膀上,朝一群怪叔叔挥手,好似视察工作完毕挥手致意一般。 到底是亲生的,半个上午不见亲娘,萧昱一见成靖宁就扑了过去。闻着孩子身上的酒味,不由皱眉问道:「你喂他喝酒了?」 「一桌的同僚轮着抱,不小心沾上了。」萧云旌看她快要发火的架势,解释着道,又一脸的「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的神色,看得成靖宁瞬间没了脾气。 萧昱在外闹腾了许久,这时候终于倦了,上马车后就在成靖宁那里探寻着找粮吃,成靖宁只好抱着孩子背过身去,又一边哄他睡觉。 「你今天是不是骂我了?」成靖宁轻拍着萧昱的背问道。 萧云旌这时靠着车壁,思绪无限飘远,突然被问了一句,险些就顺口应了,「我骂你做什么?」他那时好像是嫌弃来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心里可嫌弃我了。」成靖宁说道,新婚那会儿嫌她干瘪瘦小,先前嫌她贪财一身铜臭,现在又嫌她缺心眼不懂他的心,平日里两个没少吵闹。 「没法子,已经娶回来了,现在都孩子他娘了,我也只好将就着了。」萧云旌侧头看她,依旧只有一个背影。想着现在多有不便,只得忍了。 成靖宁听着哼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下马车时,直接把熟睡的儿子交给他,三步并做两步的往前。刚到嘉祉院门口,墨竹就凑了过来,「夫人,今天罗安宁来过了。不过她只在侯府外看了几眼,突然笑了几声后就走了。」 原本成靖宁还在气萧云旌,听到罗安宁这个名字,陡然醒神,问道:「她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动作吗?」 「没有,只是最近罗夫人到赵家去看过她,说了一些抱怨的话,她突然就不似先前那般颓丧了,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墨竹回忆着说。 「继续盯着那边,有任何动向都第一时间告诉我。」成靖宁吩咐道,罗安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但也不得不防着她突然咬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亲自动手要她的性命。 回到赵宅,罗安宁躺在床上心如死灰,左右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但眼见着成靖宁和成芙宁富贵锦绣,她心里便有一千只猫抓挠墙一般的膈得难受。想到自己两世凄苦,罗安宁又突的坐起身来,死之前,她一定要拼上一把,拉那两人下马。 自从墨竹回来禀告说罗安宁有异动之后,成靖宁便对她严防死守,不过大半个月过去,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开始奇怪着她备着什么后招,或是自己先发制人,先断了她的所有路。 萧云旌见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忍不住问她出了什么事。「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估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吧。总之我会小心。」成靖宁说道,递上佩剑又问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大觉寺?」 「不用了,我去见一个故人,很快就回来。」萧云旌穿戴好,接过佩剑就出门。成靖宁右眼一直跳,分不清是抽筋还是真有坏事发生。 在书房里画了半幅画作后,把墨竹招进来问罗安宁最近的动向,只知道她最近常回杨柳巷的罗氏夫人那里,倒没别的动作。 大觉寺中,萧云旌去往半山,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个子稍矮,人也娇小,当即就知自己上当了。「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神来,正是等候多时的罗安宁。「很久不见了,镇北侯,或者该叫你越王爷。」 「千方百计的把来见我,不会只说这些吧?」萧云旌见到人的一刹那已准备离开,上辈子这个女人只是蠢,这一世是又蠢又作又毒,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罗安宁叫住他,说:「当然不是,准备和镇北侯好生详谈一番,谈一谈上一世的事,以及这一世的事。我们两个虽没干系,但到底都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应该会有很多话说。」 「内宅女人的事我不想听,上辈子我活得比你久,知道得比你多,你又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值得我停下听你详谈。」萧云旌问道。 罗安宁知道萧云旌傲气冷淡得很,但她有把握把人留下,说道:「我当然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成靖宁,你应该很想知道吧。诚然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爱她信她,但你活了两辈子,都没发现她的不同吗?」 萧云旌停下细想一阵,这一世的成靖宁和上一世的成靖宁的确大不相同,样貌上更温婉柔和,却都是一样的明艳动人,但无论性子还是为人处世,却是大不一样。不只是如此,不一样的还有名字,上一世她叫成静宁,现在她叫成靖宁。他试探过,她不是重生来的,他以为,是出身日子时辰的不同,造就了她截然相反的性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她回来之后的所作所为与上一世相差太多,我也曾怀疑她和我一样,但试探过后发觉她什么都不知道。过去我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六年,我比你更了解她的性子,原来的成静宁,绝不是现在的样子。我怀疑,此成靖宁,非彼成静宁。镇北侯,你怕是娶错人了。」罗安宁说道。 她盯着萧云旌的脸色,发现他并未露出他所想的怀疑的神色来,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上一世有多喜欢成静宁,所以这一世才会执着的娶成靖宁进门。你被情爱蒙蔽了眼睛,才会包容她的一切,对她没有半分怀疑。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早已不是你所爱的那一个。」 萧云旌听着思量一阵,罗安宁问的这些,他早已想过,说道:「我既然娶了她,不可能没有调查她的一切,无论她的性子如何变化,都是如假包换的成靖宁。至于你所说的此非彼,那我倒是想问问,彼去了何处,这个此又是谁?」 第三十五章 罗安宁被萧云旌问住,她的确不知现在的成靖宁是谁。「你先前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这次又千方百计的引我出来,无非是嫉妒她,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而已。现在,我没必要继续听你的废话。」萧云旌说完,扭头就离开。 目的未达到,罗安宁盯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气得狠拽了一把庭前的梅树叶子,成靖宁那帮人为何就这般命好,能遇到一个信她爱她的夫君,偏自己就得不到男人的真心? 成靖宁匆忙赶来,萧云旌已从寺内出来。「你怎么来了?」 「你出门后我右眼皮一直跳,不放心就跟过来了。今天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萧云旌前脚出门,墨竹就来禀说罗安宁乔装打扮后去了大觉寺,她觉着不对劲就跟来了。 萧云旌瞧着妻子一脸担忧的模样,心中大动,道:「没什么,是罗安宁,她让罗永泽找人模仿了一位曾教过我武艺的江湖恩师的笔迹,引我到大觉寺来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她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的仇家。」成靖宁抚平起褶皱的心,但心里依旧有个疙瘩,不过他已坦陈,她再问下去便显得无理。 回京城的路上,成靖宁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想问罗安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但又问不出口,只得趴在车窗上,用手指挠着车壁。萧云旌见她小猫儿似的甚觉有趣,不过重生这等虚幻之事就不告诉她了。 「她就当着我的面说你坏话,想破坏我们家庭和睦。我是那种能被三言两语轻易挑拨的人吗?」萧云旌让成靖宁坐好了,对她认真道。 罗安宁有重生的优势在, 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尤其原身上辈子的事。照她那见不得人好的性子, 使尽浑身解数离间他们二人一点不稀奇,成靖宁越想越觉有这个可能。想到因早产而死的原主, 突然颓丧起来, 她要不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成振清和萧云旌? 「怎么了?」成靖宁忽然变成焉坏的茄子,萧云旌不由奇怪,原以为她会继续追问。不过看她的样子又知她多心了,劝说道:「我不会信她的, 如果你不是你,又会是谁?靖宁,这辈子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白头到老。」 成靖宁被揽在怀中, 被吻得快断气了,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抵消她心里的愧疚。穿越和借尸还魂这么荒唐的事,说出去谁相信呢?她会不会被当做妖怪烧死? 路上的两个时辰,萧云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未抚平成靖宁心里裂开的口子,进大门时,人依旧没精打采的。 萧云旌哄女人的手段就那么几招, 在路上都使完了,这会儿已没别的法子, 只好跟在她身后, 陪着一起沉默。夫妻两个消失了大半日,萧昱早就在找爹娘了, 这时见到人就往萧云旌怀里扑。 抱着无知无觉的胖儿子,萧云旌屏退乳娘等人,说:「小子,你娘生气了,你帮爹哄哄她。」 萧昱哪听得懂萧云旌的话,在他怀里蹦来蹦去欢快得很,让人很是着急:「傻儿子诶,帮帮忙。」 进房里后,成靖宁蹬掉鞋就爬到床最里面抱膝坐着,头搁在膝盖上,一脸的凝重。萧云旌抱着萧昱进来,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朝小孩儿使了个眼色,萧昱就飞快的爬到成靖宁身边,咿咿呀呀的叫喊着吸引她的注意。 成靖宁歪头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揉了揉他顶上的绒毛,说:「一边玩儿去,娘现在心里不得空。」 萧昱不知她说了什么,照旧在一边卖着萌,这时候他已能坐起来,就背靠着成靖宁,拍着手啊啊叫着。虽说平日里不怎么黏亲娘,不过大半日不见也会想念。 「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没调查清楚就出门,也不该留下听她废话。靖宁,别生气了。」连儿子出马都不起效,萧云旌只好亲自上阵。 「和今天的事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你让我单独待一阵想一想。」成靖宁说,对着萧云旌,她更是愧疚。 萧云旌没法子,只好抱着儿子离开,「那你慢慢想,我晚上再来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告诉我。靖宁,我们不要自乱阵脚,中了他人的奸计。」 成靖宁目送萧云旌离开,屋内只剩她一人。想到刚来那会儿的丧气和颓废,到后来的逐渐接受,再到适应并努力的活下去,这么多年都过了,这时候怎就矫情起来了? 回想起过去罗安宁透露的只言片语和各种误会,这一世从那道惊雷闪下开始,就发生了细微的转变,直至现在,已脱离了原来的轨迹。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到往昔,她也一样。这么一想,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但终究于心难安。想着要不要去大觉寺,请了然大师帮忙看看? 晚上萧云旌回来,成靖宁已恢复些许,她午饭没吃,这会儿饿得很,正好萧云旌提了晚膳来。「昱儿现在在祖父那里,晚上有乳娘照顾,你不必担心他,过来吃点东西吧。」 成靖宁下床穿上鞋,围到桌边一看,有鲫鱼豆腐汤,葱爆肉丝和白灼菜心,她饿了一下午,这会儿不客气的拿起筷子,一刻钟就吃了大半。 还能吃,看来恢复得不错,「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想明天去大觉寺一趟。」成靖宁放下筷子后说道,小丫头进来收走碗筷,关上房门后又只剩他们两个。 「又不是初一或十五,去那里做什么?」萧云旌问道。 「我这叫平时多烧香,免得临时抱佛脚。」成靖宁调侃道,「就是有一个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一直想不明白,想请了然大师解惑。」过来的这些年,她对了然大师佩服不已,她的问题,只能找了然大师解决。 「那你去吧,早些回来,给母亲也上一柱香。」萧云旌拿了帕子,帮她擦嘴说。 晚上萧云旌兴致高涨的让成靖宁给萧昱添一个妹妹或弟弟,被她严肃的拒绝,并以身怀敬畏之心为由,搬到隔断的书房里睡。听到栓门的声音,也只好由她去。 成靖宁大清早的就起身,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务后就往大觉寺赶。现在是五月初的天气,目之所及是初夏的胜景,她反复的打好腹稿,想着见到了然大师后该说什么话。 到山脚下,正好听到午时的钟声,山里的雾气散去后,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明起来。请小沙弥通报过后,成靖宁在大雄宝殿前的百年银杏树下等待着。 「主持方丈在菩提院的神树下等候成施主,请跟我来。」小沙弥双手合十拜道。 五月草木繁茂,大菩提树经过一季的生长,又丰茂了许多。了然大师上了年纪,脸上开始有了沟壑,不过人却越发慈眉善目。「成施主。」 成靖宁也双手合十,拜道:「了然大师。」 「尔等都到外院等候。」了然大师对一干沙弥和跟随成靖宁来的丫头说道。四人依言退下,神树五丈之内,寂静无声。 缓了片刻后,成靖宁才道谢说:「多谢大师。信徒今日来有事请教。」 第三十六章 「但说无妨。」了然大师微微笑道,仿若莲花初绽,无声吐香。 「信徒内心有一个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一直不敢与人倾诉,但最近忽觉,若谜题无法解开,便会一生于心不安。」成靖宁郑重道,「当年,我因从高处坠落而亡,再次醒来,却成了永宁侯之女,十九年来一直以现在的身份活着。我占用着他人的身份,一直深感愧疚,尤其现在,所以信徒请问大师,信徒能否回到原来的地方,或是把现在的一切还给她。」 了然大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成施主不必多虑,天意如此,非人力所为,你不必觉得愧疚。两世,一样的身份,却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活法,不一样的人生轨迹。若真要还回去,你无法适应她,她也无法适应你,结果会两败俱伤。你们是不同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缘法。现在的一切,是你应得的。」 「信徒斗胆问一句,她现在在哪里?」若她过得不好,成靖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她早已不在这里,已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现在过得很好。施主也不必拘泥于小节,执念着过去,当过好此生才是。神鬼之说向来虚幻缥缈,不必说与外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了然大师说道。 只要她过得好,她也安心了。「多谢大师解惑。」成靖宁拜谢道,疑惑解开,心中彻底释然,她回不了心心念念的地方,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一切,唯有顺其自然。拜别了然大师,到广德堂祭拜过萧夫人后回了镇北侯府。 神色凝重的出门,一身轻松的回家,看来问题是解决了。「解决了你的事,现在该我了。」一等到晚上,萧云旌就把儿子送走,拉着人很严肃的说道。 「什么事?」了解了夙愿,成靖宁才算彻底的没了包袱。 「子嗣难道不是大事?」 萧云旌找不到别的同义词形容,每回都用这个借口,成靖宁听着,也是一阵无语,晚上尽职尽责的尽了一回夫妻义务。 三日后,又是热闹的端午佳节,白通河边热闹更比往昔,今夕今上虽不亲自来观看龙舟赛,赏赐却让太子送去了,一点不影响京城百姓过节的兴致。过去萧云旌会兴致勃勃的拉上一队人马,组个龙舟队去抢夺第一名,上了年纪后越发稳重,不去争那风头,尤其现在,养伤期间的他弱不禁风得很。 「你好好在家看着昱儿,我和祖母下午回来,晚上做一桌好吃的犒赏你。」萧云旌不去,成靖宁和王太夫人却是要去的,老人家上了年纪,越发的爱凑热闹。 「早些回来。」萧云旌抱着儿子,看着盛装打扮的妻子,他现在在家里,越发的没有地位了,急需重振一家之主的威严。 驱车去往京郊,今天过节,大街上格外热闹,往来的都是外出凑热闹的普通百姓和出游的高门贵人。成靖宁在马车内兴致勃勃的说着这回端午的节目,王太夫人乐呵呵的听着,还准备了从西洋传进中土的西洋镜。 白通河边已人山人海,成靖宁扶着王太夫人下马车,就遇到从通州赶回的沈太夫人,两个老人凑一起,便没她什么事。「你去寻你那些姐妹们吧,我们两个老婆子在一处说说话。」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祖母,我到午时再来寻你。」成靖宁朝两位长辈行了礼,送她们到看台上坐好了才去找成芙宁。 勇毅侯府的太夫人和老夫人现在忙着带曾孙和孙女,加之精神头不比出身将门的沈、王两位太夫人精神好,便不来凑这个热闹,是以这回只有俞致远和成芙宁来了。 俞致远的仕途逐渐走上正轨,脱离了那群狐朋狗友,开始和一帮正派人士往来,尤其这会儿更跟着一起组队赛龙舟。成芙宁便得了空,寻了个僻静之处的亭子喝茶。成靖宁到时,她已等了好些时候。 「你总算来了。」 成靖宁在铺了褥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告罪道:「陪祖母她们说了会话,等很久了吧?」 「也没多久。」成芙宁笑着为她斟茶,「罗安宁去找过镇北侯了?」 「是,说了我的坏话,离间我和云旌,不过云旌没听。难道你也是?」成靖宁听她有此一问,也问道。 成芙宁嗤笑一声,说:「是,她也在致远那里说我坏话了,说我还念着颜修明,根本不爱他,说我嫁他是千方百计设计的,出于报复才会如此。」俞致远终究是个普通凡人,尤其知道妻子心里装着别人,登时翻了醋缸子,她剖心掏肠的表露一番心迹才将人劝住。 「她自己作死,又见不得别人好,不顾自家却使尽浑身解数去害人,难怪活得又累又糟。」过去她自认没得罪过她,却依旧招来她的迫害,想着原本柔弱良善的原身,怕是更没精力去和她耍心眼,不想也被惦记上了。有这作天作地的精力,倒不如专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现在还感谢她,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认识致远,也不会知道致远这么在乎我。」现在他们夫妻两个倒比过去还好上几分,这些都是罗安宁的功劳。至于颜修明,今生只开了个头就被掐断,她早已不留恋。女人狠心绝情起来,比男人更无情,她早已不再挂念那个曾经闯进她命里的陌生人。 「虽说她现在是秋后的蚂蚱,但我还是担心。照她的性子定会继续作怪,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成靖宁说道,这次风波已过,但她心里的不安仍旧未消失。总觉着会有更深的隐患,会喷涌而出。 成芙宁没杀过人,但心比成靖宁更冷硬一些,道:「就看你的心够不够狠,胆子够不够大了。」 「呵,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能成为朋友,坐一起喝茶!」罗安宁突然冲出来说道,看这有商有量的,怕是早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 「如何不能?过去你不也教我弹琴,又向芙姐请教琴艺?」成靖宁笑道,若论演戏,此人怕是比她们要精湛一些。 「呵呵。」罗安宁冷哼着,过去她想方设法的离间二人,只怕她们早就联合了,一起看她的笑话,「不介意给我一杯茶喝吧?」她人已来了,如何不坐下好生聊一聊?就算输,也要输得明白。 「当然不介意。映秋,拿一个闪缎大坐褥来。」成芙宁对伺立在一旁的年轻媳妇说道。她接过坐褥后,让映秋等人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候着,没有吩咐不得靠近。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联手的?」嫁给赵承逸后,她走的每一步都糟糕透顶,成芙宁还是她了解的那个心机深沉的成芙宁,而成靖宁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成静宁。她猜测,这一切除了萧云旌之外,都是成靖宁在搞鬼。 成芙宁亲自帮罗安宁铺好褥子,又斟了一杯茶给她,笑道:「联手?我们不过是被你坑了几回,一处合计了一番,还以颜色而已。」 罗安宁狠拍一掌石桌,愤然起身,指着笑靥如花的成芙宁道:「果然是你!你这心肠歹毒的毒妇!」 第三十七章 「比起你绑架,暗杀,下毒,抢人未婚夫婿,逼死数条人命,派人哄骗诱奸西州部阿利雅郡主,挑拨西疆边民与中原矛盾,激起两国大战,害死成千上万的百姓和将士来,我们做的那些才是小巫见大巫。我自认这辈子从未主动害过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坏事做尽,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心眼坏?」成靖宁细数罗安宁的种种过往,「这等天下乌鸦一般黑,唯我出淤泥而不染的自以为是,最让人觉着好笑,凭什么你害人就有道理,我们还击一下,就要被说歹毒?」 罗安宁知道成靖宁伶牙俐齿,只是这回她每一句都直扎她心口上,让她快透不过气来。憋闷一会儿,又狡辩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你们两个好命,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小到大,我身为嫡女,却事事不顺,父不疼祖不爱,凡事矮你一头,被你欺压。你运气好,哪怕到了绝境也能绝处逢生,从永宁侯的侄女变成亲女!」 她不甘的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又指着成靖宁道:「你是永宁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女,有那么多权贵亲戚,更别提皇后还是你亲姑姑,你当然可以肆意潇洒。凭什么一样的出身,你们就能站在高处逍遥,而我却要在泥地里挣扎?」 「所以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成芙宁笑道,「过去你只看到我的风光,何时看到我的苦处?从小我就被说是野种,整日战战兢兢,就怕因此被杀了,废了好大力气才打消成振声的顾虑。姨娘她行事狂浪,做事处处得罪人,而我却在她身后费力的帮着收拾烂摊子。祖父祖母和太夫人那里,哪怕他们不喜,我打听清楚他们的喜好和禁忌,常做女红孝敬。还有侯府的兄弟姐妹,我何时像你一样哭闹撒泼,栽赃陷害一整套做全了?为了苦练琴棋书画和女红,我整日披星戴月,不曾一日松懈。我努力了十多年,才换来了你所说的好运。当我在读书习琴,做衣裳做鞋子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成振功得势事,她同样过得如履薄冰,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经历的一切,早已成为她的踏脚石,提起当年,多了几分淡定从容。 连番的逼问敲打,让罗安宁低头不再言语。成芙宁说完,成靖宁接力过去,说道:「我生来并不在锦绣堆里。琼州和崖州日子清贫艰苦,那边缺医少药,幼时险些就生病死了,病好之后,我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后来被仇敌追杀,差点儿就回不来了。至于你所说的金贵,我才回来了之时,不也被欺负、嫌弃和非议?就如芙姐那样,我每日锻炼身体,勤练画技之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在暗地里挑拨太奶奶让我改名,让成康宁和陆氏来栽赃陷害我,和赵承逸勾结,要把我卖到扬州的烟花之地。」 「你弱,并不代表你有理。哪怕你活了两辈子,也一样的无耻。只知责人,不知责己,是你最大的毛病。不会反省,不会思考,就算重生一百次,你也会有今日的下场,重活一世,除了让你占尽先机之外,并不会让你变聪明。」成靖宁掀开她的最后一张底牌。 果不其然,罗安宁如被扒光衣裳一样,恼怒着,瞪大一双杏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聪明呐。」成靖宁笑道,「先是我的生日,再是你接二连三的一系列自相矛盾的警告,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早露了狐狸尾巴。」 罗安宁哪还管她先前说了什么,喃喃着犹不相信,「就算你察觉到我的不同,又如何得知我重活了一次?」她陡然间觉得惊恐,见鬼般的指着成靖宁问道:「你不是成静宁,你到底是谁!」 同音不同字,成靖宁装作不知她到底问了什么,说道:「我不是成靖宁的话,那你说我是谁?」 她的确不知道,难不成早产了半个月,真的让这个人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你……我不知道。」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输,她不知道成靖宁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知道成靖宁一定不晓得萧云旌和她一样,想到这里又冷哼一声:「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一定知道你的丈夫爱的人一定不是你,你不过是个影子和替代品而已!」 再真实的话从罗安宁嘴里说出来成靖宁也不会信,当即反驳道:「你说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有用吗?云旌都告诉我了,我们夫妻之间到底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上一世已经过去了,我在乎的是现在,此生和他相守的人是我。如果他不爱,又如何会娶我,又如何会把一切都告诉我?至于你说的替代品,我查过了,他并没有白月光或是朱砂痣。」 成靖宁的话,让她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萧云旌竟然这么信任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她,先前她千方百计的接近,控诉着萧云旌的深情是一场笑话,现在看来,她才是一场大笑话!「呵呵,果然夫妻情深呐!」为何她们两个运气这般好,都能碰到对她们掏心掏肺的男人? 「成芙宁,你难道就能忘记颜修明,那个险些成为你丈夫的男人吗?」搬弄不了成靖宁,罗安宁又将矛头指向成芙宁,不甘和委屈,让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恨意。 「颜公子的确是好人, 只是他这辈子不属于我。」平淡的开了个头, 却被人生生掐断, 成芙宁也果决,把那一段最懵懂美好的初恋, 从生命里彻底拔除, 「我不是执迷不悟的恋旧之人,会对着一场镜花水月伤春悲秋。我现在有儿有女,还有改邪归正又疼我爱护我的夫君,家中长辈也宽厚仁德, 何必要去假设一场没有未来的如果?至于将来会如何,我自己会操心,你还是多劝一劝你那愚蠢的姐姐吧。」 明明两人上一世那么恩爱, 她如何能说放下就放下?哪怕这一世缘浅, 但不该是情深的吗?成芙宁为何这般轻易的就放下?至于罗馨宁,她明白她的固执和坚持,她一直幻想着不属于她的人,做着不愿清醒的梦。不,颜修明是好人,是专心痴情之人, 不会亏待她姐姐! 「颜公子一定会和我姐姐白头到老!她此生一定会圆满,一定会幸福!」罗安宁大声说着, 企图以声势欺骗自己, 罗馨宁一定会比成芙宁的上一世过得好。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如果你不在了, 或是没有看到她的结局,我一定会烧香告诉你,你千方百计为她抢去的人,费劲心机的为她安排的路,最后结果会如何?」成芙宁冷声嗤笑。 罗安宁摇着头,不愿相信成芙宁的猜测,姐姐,你千万要争口气,别再作下去了! 成靖宁见她自欺欺人,又说道:「我若是你的话,回到忠敬侯府定会和侯府上下的亲戚姐妹处好关系,更不会因那一点点私心就嫉恨陷害世子夫人,让罗家的表兄弟姐妹都厌弃自个儿。我一定会看清自己的实力,脚踏实地的学好应学的一切,而不是投机取巧,凭着先机抢夺别人的东西。我也不会再走过去的老路,已经跳坑一次,绝不再进去受罪,我一定会选一条平顺的路,哪怕粗茶淡饭,也比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强。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实力和脑子配不上你的野心。」 第三十八章 成芙宁抿茶细细听着,深觉成靖宁最后两句说得很有道理,放下茶杯补充说道:「这辈子你伪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的自私和浅薄,明明能避免一切悲剧,可你却在势头稍有好转的时候就得意忘形,把所有心思都用在报复过去曾经对不住你、或是你看不顺眼的人身上。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话把控住大局,先一步一步,稳妥的帮助赵承逸成事,等自己真正赢得胜利之后,再一个一个的收拾算账。」 罗安宁被成靖宁和成芙宁两个的话轮番打击得体无完肤,再无心留下强词狡辩,失魂落魄的离开。今晨,她无意间听到李氏说起,赵承业会到白通河来主持端午龙舟会,便神差鬼使的赶到这边来。 他长得越发的英俊,隐隐有了帝王的威势。那时她后悔了,后悔选了赵承逸,后悔这一世没有提前选他,重新博得他的好感。但他在铁甲禁军的护卫之下,离她越来越远。 再后来,她看到成靖宁离开人群,到成芙宁布置好的凉亭里喝茶,两人相谈甚欢,就怒不可遏的冲了上去。再之后,就听她们说了那些话。 哪怕她重活了一世,占尽先机,依旧不如人家脑子好使。两世的经历在脑子里清晰的闪过,她似乎从未做对过一件事,她就像戏文里的丑角,成全着别人的美德,别人的圆满,她费尽心思上蹿下跳,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滑稽得可笑。 她的两辈子,何其失败,何其糊涂。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身边行人过往匆匆,于她而言,仿若都在嘲笑着她的愚蠢。 抬头看天,乌云逐渐聚拢,灰暗得快要下雨了,仿若回到上一世的那个时候。那天,宫人惊慌失措的赶来禀告,说恒王带兵攻入皇宫。赵承业带着身边的侍卫和太监准备御敌,韩子懿镇定的安抚着皇子公主和宫妃们,而后,也如男人般的执剑护在一干妇孺面前。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只有她在慌乱,在呐喊,在害怕,在尖叫。 那时她就像一只被炮火和惊雷吓到的疯狗,披头散发的在后宫奔跑,求赵承业救她,保护她。她听着越来越近的刀剑相搏和呐喊声音,拼命的叫喊着不要杀她,她只是一个女人,对江山社稷无足轻重,她要冲出去向恒王解释,结果被赵承业手下的兵丁阻拦。 她失去了理智,结果撞到侍卫的刀上。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她又慌又乱,大呼着救命,但没有人管她。无力承受疼痛,倒地后一直挣扎着,叫喊着,最后一刻,她只看到赵承逸摇了摇头,吩咐下边准备一口楠木棺材。 那时候她怨恨赵承业薄情狠心,见死不救,现在想起来,是她自己撞到刀上的,伤了心肺,流血不止。叛军占领皇城,哪会有太医来救她。 她此刻好像躺在上一世临死的地方,瞪大着眼睛,看着赵承业带人拼杀,最后听到一个声音:「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逆王已被绞杀,请陛下移步光明殿!」是萧云旌,他手里提着赵承逸的头颅,血淋淋的,毫无生气。 「皇叔平身。」赵承业大步向前,扶起刚镇压叛军的萧云旌。 原来这就是她不曾看到的结局,原来这一世真的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路…… 成靖宁若有所思,要是罗安宁又重生了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她再来一次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能胜出,就各凭本事了。 「她不会再生事了。」罗安宁走远,成芙宁说道,招来映秋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在凉亭坐了一个时辰,这会儿龙舟赛已结束,她也得去寻两位祖母了。「你是说她会……」自行了结? 「人一旦没了活着的希望,与死有什么区别?」成芙宁说道,「不过她只是我们这一生里一个大一些的坎儿,以后类似的还有很多,自己多多上心吧。」 「很有道理。」这一世还很长,罗安宁不过是此生的劫数之一,以后还有很多难关等着她去闯。不过她一直都是那个一往无前,越挫越勇的成靖宁。 白通河边热闹了一上午,成靖宁陪沈太夫人和王太夫人好生的瞧了一场热闹才回京城。「年轻的时候总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一些,现在老了反而贪生,想让时光慢些走,想多活几年。」上了年纪到底精力不济,这时上了马车,王太夫人又捶着肩膀感叹起来。 成靖宁上前帮着揉肩,说:「所以祖母千万要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这世间好看好玩的事可多着呢。」萧云旌只有老两口两位至亲长辈,若他们走了,镇北侯府将会更加冷清。 「那是,我得看着昱儿娶媳妇。」王太夫人提起曾孙,心情又舒畅不少。 侯府里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的却无热闹之感,满目的红,却如滚烫的鲜血,处处透露这诡异的凄凉之感。大门前,花轿落地,喜娘欢欢喜喜的上前请他接新娘子下轿。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上前,掀开轿帘之后,却发现新娘早已没了气息,嘴角挂着乌血,他一触碰,就化作了泡影。但那些影子里却是新娘上轿前的景象,她掏出一个小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将其化在茶水里,而后一口饮下。 「王爷,对不起。」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之后,喜娘帮她盖上盖头,扶她上花轿,一刻钟之内,毒发身亡。 萧云旌清楚的记得,这是上一世他娶成静宁时的景象。不,她不可能自杀,明明说得好好的,再艰难也要走到最后。 明知是梦,却依旧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后来,他又看到她义无反顾的走向黑色的深渊,路上开满了鲜红似血的曼珠沙华。 「静宁!」 她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是那张熟悉的瓜子脸,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眼神温柔,身子清癯,一袭白色衣衫,披散着长发,似要飘然而去。 「王爷,不,侯爷,我回来看你了。」她说道,「原本我不该回来打扰你们,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来把一切说清楚。」 「你是静宁,我现在的妻子又是谁?」面对曾经熟悉的人,他能清晰的觉察到两人的不同。 「我是成静宁,她是成靖宁,也就是你现在的妻子。」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这一世因出现不可抗拒的变故,我早产了,也因此早夭,她来到这个世界,替我活了下去。」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原来,他娶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事实的确如此,十九年过去,她接替了我,在崖州照顾父亲母亲,回京城后,又替我孝敬祖母他们。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其实,我很感谢她。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挂念,也不必找我,我已经不在这边了。」她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萧云旌仍不相信,她怎会不是她? 「这一世出了一点意外,我提前出世,因承受不住现在的命格八字,所以才会早夭。如果没有她,这一世就没有成靖宁了。」她说着那位高人说过的话。 第三十九章 停顿片刻后又说道:「我很感激你曾经帮过我,也很感谢你的诸多照顾,也许我表达谢意的方式让你误会了,其实我……从未喜欢过你。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做恩人。过去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你误以为我当时被世俗的流言蜚语影响才会拒绝退缩,其实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打算。至于后来,没有任何人要害我,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拒绝,让你苦恼误会了这么久,是我的错,对不起。」 上一世,他曾苦苦追查她死的真相,一直到他死都没查出结果,现在突然得知其中缘由,让他如何能接受?「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看他突然红了眼睛,仿佛回到上一世那嗜血固执的时候,柔声劝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这次我回来,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内心,过去你对我到底是喜欢、同情还是怜悯?对现在的妻子,是珍爱还是执着,是否将她当做是我的影子?对她是否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和爱?」 「这有区别吗?」萧云旌问道,经她一番劝解,一时间分不清是真是假,反倒更加糊涂了。 「当然有。你必须看清自己的心,分清自己的情,只有过了这道坎,你和她才能真正相携到老。王爷,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曾经帮过我,我希望你重活一世能圆满。至于罗安宁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最见不得别人好。」她又说道,「我要回去了,这一世,你一定要幸福。」 「不,你别走!」萧云旌头疼欲裂,企图拉住她的手,怎奈她的人化作幻影,逐渐消失在红黑两色的尽头。 「王爷,好好想一想吧,把一切都想清楚。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不必找我,你找不到的。」风吹来她柔软如春雨的声音,在寂静的灰暗之地,显得格外空灵。 黑色逐渐散去,红色的花朵相继盛开,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天边,而他却被那些红花勾起所有的过往,曾经的一切,又清晰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的悲苦喜乐,前所未有的明晰,那些痛楚,如潮水般的拍打着他的身心。 上一世太累了,累到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成靖宁先送王太夫人回宣德堂,到嘉祉院时已接近酉时,到房间准备换衣裳时,才发现萧云旌还在午睡,只是好像做了噩梦,流了很多汗。拿了巾子准备帮他擦拭,人却突然醒过来,大力握住她的手腕,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你……」成靖宁原想问他怎么了,但看着他充满戾色的眼神,只好改了口:「做恶梦了吗?」 萧云旌回了神,松开她的手,说:「好像是做恶梦了,不过已经忘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疲倦的抚着额头,身和心都累得很。 「快到酉时了,昨晚没睡好?看你满身大汗,被吓得不轻吧,快起来把衣裳换了,不然又要着凉。」说着便去帮他找衣裳。 萧云旌拿了个引枕靠在身后,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梦,他还记得一清二楚,那么真实的经历,如何能轻易忘记?她不是她,那现在的她到底是谁? 成靖宁命小丫头端来热水,拧了帕子帮他擦前胸和后背的汗,萧云旌低头看着温顺又事事周到的妻子,想直接问她,却又担心戳破之后伤害她,致使好不容易平顺起来的家分崩离析。 收拾好萧云旌后,夫妻两个去萧祖父那里请安,顺带把在那边陪玩的萧昱接回嘉祉院。萧云旌经历了一场坎坷离奇的梦境,这时候脑子里一团浆糊,点过卯后就去了外院书房。 「哪里不舒服吗?」相处三年多来,萧云旌的变化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和昱儿先回去。」萧云旌说道,萧昱本想和亲爹亲近亲近,被拒绝之后只得放弃,没有亲爹,亲娘还是不错的。 成靖宁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回嘉祉院。萧云旌复杂的看着成靖宁的背影,一时间头更疼了,到外书房后,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便是太爷太夫人和夫人也不能放进来。 嘉祉院内,成靖宁把精力旺盛的儿子放到铺了苇席的炕床上,让他自己玩儿积木等玩具。萧云旌突然的变化,让她心里不安,把今天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小厮叫了来问情况,试图从他今天的举动里找到蛛丝马迹。 「侯爷今天没去什么地方,您和太夫人出门后,他在弓楼练了一个时辰的功,之后又在内书房里练字,陪小公子玩儿。午饭在太爷那里用的,都是端阳节常吃的菜。之后太爷就把小公子留下了,侯爷一人回的嘉祉院。侯爷回来后看了一会儿书才午歇,之后就一直睡着,到夫人您回府才醒,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萧云旌不喜他不熟悉的丫鬟婆子在跟前伺候,是以回话的是替代了萧生的萧齐。 他们都知道罗安宁说的那番话别有用心,萧云旌态度的突然转变,不可能是这个缘故。想到回来时他凶狠陌生的眼神,难道是因为梦境才会如此吗?那等虚幻之物,他又怎会相信?一时间,成靖宁也苦恼起来。 侯府人不多,因此正午和晚上都在一地儿吃,不过今晚传膳时,萧云旌并未到场。成靖宁很是诧异,今天是端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不回来。王太夫人逗着曾孙为她解惑道:「云旌有事要忙,晚膳不在一起吃。我们先用着,他的等会儿命厨房给送过去就是。」 过节时少了一人,成靖宁奇怪着却没再问。在宣德堂和太夫人太爷用了晚膳后到厨房去了一趟,命厨娘做了几个萧云旌爱吃的菜,亲自送到外书房去。 不苟言笑的肃风和鸣光将人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进。成靖宁无法,只好把食盒交给其中一人,让他送给萧云旌。 萧云旌已在案桌前坐了一个时辰没挪步,反复思考着下午梦里人说的话,担心忘记,把所有的一字一句都写了下来,白字黑字,和红黑两色,同样的让他不敢直视。 他在战火硝烟中遇到她,那时她一身大夏皇妃的装束,纤瘦,若不经风,脸上挂着泪,跪在他面前说她是永宁侯之女,十二年前被大祁送到大夏和亲的安定公主,现在两国撕破脸皮,夏国这边已无她的容身之处,求他带她回京城叶落归根。 那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怜悯之心,让他褪去一身血气,拉了她一把,并在战事结束后,将她带回了京城。回京的途中,几次匆忙的瞥视,从此她就铭刻在他心上再难抹去,他开始去了解她的一切,知道她悲惨的经历后,越发的同情她,因此一路对她多有照拂。 第四十章 后来回到京城,她未经今上允许就归国,引发朝野上下热议。那时候,他不遗余力的帮她争取补偿的机会,京城中也因此开始有了二人的闲言碎语,说她是破鞋贱女,勾搭了两任夏王还不够,现在又不要脸不要皮的勾搭越王,这种娼妓一样的女人就该去死,不能活着引坏闺阁姑娘。 他气愤不过,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为国家牺牲到头来却要遭受这等谩骂和非议,当即挺身而出为她辩解,结果却不如人意,他越解释,京中上下人等越发的觉得他们二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所有人越说他,他越要为她遮风挡雨,到后来坊间更是将她说成狐狸精转世,红颜祸水,而他则是那个色迷心窍,失了心智,专拣破鞋穿的糊涂蛋。那时候,他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外面的传言却越演越烈,甚至已有他们二人的段子,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放言他爱慕安定公主成静宁,不日即将娶她为妻。 那时她是如何反应的?她惊慌失措,跪求他不要冲动,她已是肮脏不堪之人,不能连累他。她说,他对她多是同情,并非男女之情和爱,请他收手。她还说,她真正爱的人是龙擎苍,因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加上她女儿又死于宫廷倾轧,所以心灰意冷才求他带她回故乡。 他以为她不堪重负才会说出那些话,好让他打消那荒唐的念头,他一直坚信着这个想法,越发坚定的要娶她。之后,他帮她置办嫁妆,请了京城最富盛名的霓裳阁备了一套华美的嫁衣。 那时候的她住在今上赐下来的公主府里,对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日子到了之后,也顺从的上了花轿,结果到越王府前,人已西去。 现在回想起来, 那时候的自己固执得可怕, 从始至终, 他都没在意过她的感受和想法,自以为是的深情, 自以为是的好心, 结果却害死了她,他错得太离谱。双手嵌入长发中,脑子被懊悔和愧疚占据,让他无法再思考其他。 听到敲门声, 才把魂魄从缥缈的远方拉了回来,沉声问道:「何事?」 「侯爷,夫人送晚膳来了, 您该用些东西了。」门外鸣光禀道。 萧云旌无声的叹气, 「进来。」 书房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闷,鸣光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抬头看他,将食盒放下后就出了门。 脑子会疲倦,肚子也会饿,萧云旌终于挪动脚步, 把食盒提到内间来。打开一看,有芦笋牛肉, 莼菜羹, 翡翠鱼丁,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 想着现在的成靖宁, 心头一暖。相处近四年,他如何不喜欢?不同于那时的沉重,和她在一起,可以天南地北的胡侃,可以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身和心都觉着愉悦。 只是被问过那一番话后,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上一世的事,终究是他执念了多年没有打开的结。用过晚膳后,让鸣光进来把食盒送回去,告诉他若夫人问起,就说他这几日遇到一件难事,等他解开后再回嘉祉院。 含糊的借口,成靖宁听后不明所以。原想敲门问个所以然,却没有质问的借口,收回手后,只得悻悻而归。她哪里做错了?或者是,他那里出了问题。 萧云旌在外书房内思索着前世和今生的一切,责问着自己的内心,内院中,成靖宁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她是该进一步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给他思考的时间? 身边的儿子平躺着,已进入深度睡眠,一双小手放在脑袋两侧,肚子随着呼气起伏。成靖宁睡不着,就坐起身来,抱着薄被盯着小孩儿看,「唉,你爹不知怎么了。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突然不理人。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这么一个人关着,谁也不见会出事的。」 「小子,帮你娘想个办法。」 不过任成靖宁怎么说,萧昱小朋友依旧好眠,对父母之间的变化和矛盾浑然不觉。 成靖宁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放弃,躺下思索着明天该如何应对。想着许多问题皆因沟通不善引起,她决定明天去敲门试试。 成靖宁一夜都没睡好,早起时眼圈黑黑的,用鸡蛋滚了滚才有好转。萧昱这会儿已经醒了,吃饱喝足后坐在床上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他许久不见的爹。 「唉,等会带你去敲门。」成靖宁想着关起门来不知在做什么的萧云旌,也是惆怅得很。抱着小家伙去,他应该会给面子的吧? 成靖宁安排好了府上的一应事务,抱着依旧笑得欢畅的儿子去宣德堂那里向太夫人请安。萧云旌的反常,王太夫人再迟钝也瞧了出来,见成靖宁来,便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昨天出门时还好好的,一回来就不对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我昨天送晚膳去也没见到人,等会儿准备抱昱儿去看看。侯爷他……遇到什么难事不能说?这样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成靖宁担心得很。 萧云旌是王太夫人带大的,知道他生来就是个内敛话不多的,说道:「他一有心事就变得跟个河蚌似的,怎么敲打也敲不开,就是我也没辙。」 从宣德堂退出来,成靖宁深吐一口气,带着乳娘往外书房走。绕过拱门回廊,恍若走了三生的路那么长才到,「把孩子给我,你先回去。」 乳娘告退后,成靖宁才鼓起勇气上前敲门。鸣光和肃风两尊门神严格执行萧云旌的命令,说侯爷现在谁也不见,请她和小公子回去。 「鸣光,你实话告诉我,侯爷到底怎么了?」成靖宁着急着道。 萧云旌的事,他们身为下属哪里知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依照侯爷的命令行事,夫人请回吧。」 成靖宁对着油盐不进的两个人,顿时没了脾气,只好抱着二十几斤重的胖儿子回嘉祉院。拿着中午的菜单时,写了一封信放进食盒里,不见面,回个信也好呀。 下午正在焦急等待回信的成靖宁,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罗安宁在赵宅上吊自杀了,她临终前留了一封信,说此生作孽太多,希望来生做个明白人。 「是赵宅的下人早晨送早点时发现的,那时候人已经死透了。她到底是赵承逸上了玉牒的妾室,这么死了宫里那边也不得不管。不过最后也只让李氏夫人择日安葬,现在那边正在办丧事。」墨竹回禀着说道。 罗安宁比她和成芙宁预想中的走得快,迷糊作恶了大半生,现在终于消停了,希望她来生做个好人吧。不过现在她无心关心其他,家里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现在正心焦火燎的等着回音。 外院书房中,萧云旌放下成靖宁塞进来的信,字里行间写满焦灼和担心,但他却不知如何回信。 这一世,他的确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才会提前接近她,想要弥补遗憾,所以才会插手改变她的人生轨迹,把她娶回家。成婚之后,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对她好,她和上一世大不一样,似让他有挖到宝藏的喜悦。 第四十一章 他包容着她的不同,越探寻,对她越发的喜欢,没有怜悯的,真正的男女之爱。他喜欢她数钱时财迷心窍的样子,喜欢她偶尔使小性子时气鼓鼓的模样,喜欢她自嘲时嘲讽的语气和眼神,喜欢她语塞吃瘪时的焦急懊恼,也喜欢她意乱情迷时的魅惑……好像,她的一切他都喜欢。 但突然的让他知道,她不是她,只一天时间,还不足以让他接受和想明白这件事。他已深爱上这一世的妻子,但得知那个她死的真相后,他心里更加愧疚。两世交错,他不愿拨开真相去伤害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成靖宁。 到晚上,成靖宁也没收到萧云旌的回信。「看来他是铁了心不理人了。」虽然伤心,但终究没法子。干坐到子时初刻,决定明天去请王太夫人帮忙。 静夜之中,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忽的从梦中惊醒,就见萧云旌坐在旁边。「你回来了。」 「靖宁。」萧云旌搂着人,长久的不说话。 成靖宁等着他开口,沉默好一阵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能告诉我吗?」 「遇到一点难事,给我几天时间想清楚。别担心我,我会好的。」他需要一段时间独处看清自己的内心,他需要寻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处理好这件事。上一世因为他的偏执和自我已害死了那个她,这辈子他不能辜负了现在的她。 「让祖父和祖母也别担心,没什么大事。」萧云旌又说道。 「可……」成靖宁还没问出口,嘴已被堵住。炙热激烈的气息,倾诉着他的情和矛盾,唇舌交缠,让原本还想往下探究的她逐渐沦陷。 早晨起来人不见了,问过左右,说他又回了外书房。遇到个闷葫芦,着实难办,想让她不担心,用这种方法又行不通。不过既然亲口说了,还是给他一点时间吧,三天后要再这样,她就请太夫人出马。 端阳过后,天开始热起来,加之又有钦天监的官员说今夏会比去年热,皇室和权爵之家都开始商议着到京郊避暑一事。殷元徽到镇北侯府和成靖宁说着避暑安排,欲邀请她一起走,得知她的打算后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去岁储的冰多,够用一年了,祖母喜欢花木,府上绿树成荫的,留在京里过夏也使得。」成靖宁说着今夏的打算。 镇北侯府上下的管束差不多是按照军中规矩来的,侯府里的事甚少传到外边去,是以殷元徽还不晓得萧云旌的事。「这样也好,萧侯爷的伤可痊愈了?」 「闻大夫已治愈了,不过要想恢复如初,还得将养一年。侯爷过去太劳累,得趁现在养精蓄锐。嫂嫂可告诉父亲和大哥,让他们不必担心。」两家是利益共同体,消息上得互通有无。 携手将殷元徽送到大门,殷元徽说着最近永宁侯府的事,上马车前捏着成靖宁瘦削的下巴:「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家业,还得管孩子,很辛苦吧,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最近肠胃不适,致使食欲不振,所以才瘦了点,不过这样穿衣裳才好看嘛。至于管家,有侯爷和祖父,我也没那么辛苦。」成靖宁双手捧着脸颊,就几天的事,她有瘦得那么明显? 送走殷元徽,成靖宁才唉声叹气的回去,转到外书房时,门依旧紧闭着,鸣光和肃风两个还是油盐不进,严守着大门。第三天了,到底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想了这么久还没个头绪?他不说,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快愁死了,到底是他出了问题,还是她做错了什么。 在宣德堂用过午膳,陪太夫人散步消食的空档,成靖宁屏退下人说了自己的担忧,「云旌已将自己关书房三天了,我着实不放心,想请祖母或是祖父去看一看。不说立刻恢复如初,就是出门散散心也好。」 「唉,云旌犯起牛脾气起来谁也没辙,祖母这回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老头子也去问过几次,都被不轻不重的挡回来了,我这心里也急得很。」这般长久的沉默,过去还没发生过,每每走到书房门口,王太夫人也头疼得很。 「我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他直接说出来,也比现在不声不响的好。」成靖宁现在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王太夫人握着成靖宁手,轻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好不好我和老头子还不知道?别多想,他若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第一个扒了他的皮!等会儿祖母去外书房看看,今天就把人揪出来问问!」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今儿一定得去教训教训萧云旌。 「先谢过祖母了。」成靖宁得了王太夫人的保证,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回到一条线上,等会儿她也得跟去瞧瞧,哪怕帮不上忙,知道人的具体情况也好。 王太夫人行事不脱泥带水,深觉现在的平顺日子不能让萧云旌给作没了,消食过后,当即拿起当初行走江湖的宝剑,就往外书房去。 成靖宁悄悄的跟在太夫人身后,见着这架势很是咋舌一番,她要有这魄力,只怕萧云旌早出来了。果然,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开门!」王太夫人站在书房门前,对守在两旁的鸣光和肃风说道。 鸣光和肃风不怵成靖宁,对老太太却是怕得很,只得软和着求道:「太夫人,侯爷现在谁也不见,您请回吧,别为难小的。」 成靖宁给二人面子,王太夫人却是不给的,当即撸起袖子道:「为难?老婆子我今儿就为难你们两个!开得罪那不知轻重的小子,或是得罪我这个老婆子,左右都会被撵出去,自己选吧!」 王太夫人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的性子,这时无赖起来,颇有当年的风范,两下为难的鸣光和肃风不知作何选择,犹豫着不给开门。 王太夫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当即拍门道:「云旌,开门!」老太太动起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她劲道大,若再年轻几岁,怕是要把门掀了。 鸣光和肃风是萧云旌一手提拔的,一番衡量后做出选择,跪地求道:「请太夫人恕罪,小的得罪了!」 王太夫人是个练家子的,在二人靠近时就一个敏捷的空翻后退一段距离,当即抽出剑来指着二人道:「你们若干再上前一步,老婆子今儿就不活了!」 在成靖宁眼中,王太夫人是个知情识礼的老太太,一直对她敬重有加,突然见到这么市井的一面,不由咋舌。还在感慨间,太夫人已步步逼到书房门前,抬剑劈开大门。鸣光和肃风面面相觑,只得收了手。 里面萧云旌早听到了动静,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起身走到门前正准备开门,就听哐当一声,门倒了。许久不曾见识祖母的手段,萧云旌无奈的喊了一声。 「你还知道有个祖母!」王太夫人手里的剑未收回,抬脚进入书房内。只见里面一如上次所见的整齐,不过因无人打扫,好些地方都落了灰尘。 萧云旌无奈的跟了过去,只见她老人家把剑往案桌上一放,喝道:「跪下。」 第四十二章 「祖母……」 「坐下吧。」王太夫人见他一脸胡渣,人又憔悴了许多,终究是自己养大的孙子,不忍心苛责,「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生闷气?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个多担心,还有昱儿,整天的找你。云旌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想不通?」 重生这事除了他自己,还有罗安宁之外无人知晓,但这种事要他怎么说,只得说道:「只是心里有个结还没完全打开……让祖母担心了。」 「你自己解不开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帮你参详参详,三个臭皮匠,不说赛过诸葛亮,至少也能给你一些启发,你一个人想难免走进死胡同。」王太夫人劝道,萧云旌这脾气,和年轻时候的老头子一个样,特别的讨厌。 「这件事……不好说。」萧云旌不知从何说起。 「就算想不明白也别把自己关在屋里,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实在不行,去寺里拜拜你娘。」王太夫人又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镜给他,「自己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狗见了都嫌。」 萧云旌看着镜子里清晰的面庞,脸色青白,半张脸都是青色的胡渣,整个人没精打采,浑浑噩噩像那宿醉的酒徒。 「明年你就三十了,祖母也管不了你。先把自己收拾了,到靖宁那里去说一声,免得她担心。」王太夫人见他神色松动,也软和了几分,「出去走走吧,散过心后回来再想也不迟。」 「孙儿明白,谢祖母提点。」萧云旌拱手对她拜道。 王太夫人叹着气离开外书房,回宣德堂的路上还嘀咕唠叨着不省心的孙子。成靖宁一直躲在暗处看情况,看样子是解决了。准备追上去问情况之时,萧云旌从内里出来,她只在不远之处看了一眼,就去追太夫人。 萧云旌看着成靖宁快步走远的背影,再回想自己刚才的模样,也甚觉嫌弃,这么逃避不是办法,上一世已经过去,这辈子还得往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不能被他毁了。 去过萧祖父那里后才回嘉祉院,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一身轻便的夏衣,站在树荫底下等成靖宁回来,感叹着天果然热起来了。 成靖宁追上王太夫人的步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问道:「祖母,云旌怎样了?」 「邋遢得要死,惨不忍睹。」王太夫人才惊觉剑未归鞘,忙把剑收了,说:「我劝他出门走走散心,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就说出来,兴许会好起来。至于结果会如何,还得看他自个儿。」 「我也等他好起来。」成靖宁现在不贸然去打扰他,继续给他独处的空间,让他从禁锢里真正走出来。 成靖宁回来过后,萧云旌陪她说了会儿话,说要去大觉寺一趟。他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还得由了然大师来解答。 「你不会要出家做和尚吧?」成靖宁笑问道。 萧云旌一愣,随即也笑道:「怎么会?我舍不得啊。」他现在有妻有子,身上又有功名和那么大的家业,哪能说抛弃就抛弃。 成靖宁松口气般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我去给母亲上一柱香,顺便和了然大师谈谈心,明天就回来。」萧云旌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玩笑一阵后,成靖宁陪他到马房牵马,又亲自将人送出侯府。她只盼着萧云旌这阵突然的抽风赶紧过去,再不好转她也吃不消了。 在书房内憋闷了许久,出京城后骑着马在官道上驰骋,快跑一阵后,从黑色梦境里遗留下来的阴霾和郁气顿时少了不少。已是下午的光景,左右要在大觉寺住上一晚,便勒住缰绳,骑马缓步前行,绕了远路,路过一片稻田、苗木场等地后,才紧赶慢赶的去大觉寺。 到山前时,寺里正好敲响戌时的钟,祭拜过萧夫人后,萧云旌才向了然大师说明了来意。「今夜不是长谈的时候,萧施主憋闷了几日,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歇一晚过后,再到长生亭品茶细说。」 「多谢大师。」萧云旌辞别了然方丈,跟随小沙弥去厢房。 寺里的青铜灯是佛教神话里的妖魔鬼怪,在此佛门净地里却显得柔和可爱,并无张牙舞爪的凶狠之感。 半山的雅筑清幽干净,用过素斋后,站在房前的空地俯瞰山下的光景。夏夜天空明亮,此时是五月上旬的天,月亮只有弯弯的一角,山下灯光点点,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香气,闻着莫名的心安。 附近有昙花,临近子夜,相继盛开,纯白圣洁,不负月下美人之名,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定会和他探讨昙花的数十种吃法。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不自觉的把身边的所有和成靖宁分享,这是上一世面对她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对过去的成静宁,也许当真是怜悯多一些。 又回到那个转不出去的圈里,今晚夜色好,便不再继续想。到附近的昙花丛里转了一圈,到丑时才回房歇息。山里蚊虫多,点上驱蚊的檀香,在神佛的护佑下,一夜好眠。重复四日的梦境,今日少了狂躁和血腥,仿若今晚可以平静对待,可以看清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早晨,寺里的第一声钟敲响,萧云旌便从梦里醒了,终于没有了重复的不安和困惑。打开厢房的大门,边见底下雾气缭绕,寺庙的青瓦黄墙升起袅袅尘烟。 寺里僧人起得早, 这时已过了早课, 用了早点。了然大师今日未到清莲宫讲经, 早早的侯在长生亭内等着萧云旌。 在寺里歇息一夜,萧云旌脸上终于褪去难看的青白色, 变回从前的人样。见到了然大师, 双手合十执礼道:「让大师久等了。」 「老衲泡了一壶清茶招待萧施主,请坐吧。」了然大师单手执礼说道,为他倒了一杯茶。萧云旌道过谢后,在了然大师对面坐了下来。 「萧施主有什么疑惑, 尽管说与老衲听便是。」了然大师说道。 「的确有一件很难解的事,不知与何人诉说,只好来请大师解惑。」萧云旌客气道, 把自己的离奇经历和重复了五日的梦境说了出来, 末了道:「此事太过虚幻,还请大师为我保密。」 了然大师眯着眼,微笑着仔细聆听,等他不再说话后道:「这是自然,施主不用担心。今生的一切皆是天意,萧施主不必因上一世的事介怀。前生悲苦, 那么今世就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可遗憾已经铸成,我不知该如何弥补。对她, 我愧疚得很。她提的问题, 我思考数日虽有头绪,可仍觉混乱。」对现在的成靖宁, 他无疑是喜欢的,但其他的,他还没想明白。 「一个梦重复了五次,萧施主还没看清自己的心?」了然大师虽在尘世之外,但于红尘之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答疑解惑,更是信手拈来。 反复思考五日,每回稍有一点头绪,但进一步思考后,又不断的推翻,接着不断的猜想,再得出结果,然后再推翻,如此往复,便陷入死循环里走不出来。 第四十三章 「往事不可追,珍惜当下。既然无缘,何必执着?分清爱和怜悯,喜欢和同情并不难,难的是承认自己的错误,放下不该有的执着。」了然大师劝解道。 萧云旌摩挲着茶杯,思考着了然大师的话。错了吗?从他擅自带她回大祁开始,他就错了。 「若是上一世的成静宁,你们不会有任何结果,无论世俗非议,还是她的拒绝和逃避,都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够化解的。她已看清,施主为何还执着着不放弃?她走之前来找过老衲,说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萧施主也该放下了。」了然大师说道。 她很干脆果决的走了吗?梦里,她的确如此。「现在的成靖宁呢?她又是谁?」 「当然是永宁侯之女,萧施主的妻子。一道惊雷带来的变故,改变了很多,前世的成静宁不属于你,今生伴在你身边的,才是你相守一生的人。」了然大师说,又指着叶子进入衰败期的曼珠沙华,说:「为了彻底解开你的心结,老衲今日赠你一朵彼岸之花。」 很快的,曼珠沙华的叶子迅速枯萎,所有的刹那间融进泥土之中,其中一株的花苞破土而出,灵蛇般的屹立于泥土之中。萧云旌眼见着此花一朵一朵的盛开,鲜艳欲滴,红艳似血,和梦里开在黄泉路上的花一模一样。 「这是?」 「萧施主应该听过此花的传说,其一便是它的香气能唤起人前世所有的记忆。若想知道上一世那位成施主前生的所有一切,在此花花瓣上写下她的名字,滴三滴血养在花瓶中三日即可。只有看清她的一生,萧施主才能完全放下。不过现在的萧夫人,此法并不可用。」了然大师摘下曼珠沙华,交给萧云旌说。 萧云旌拿着,闻不到此花的香气,说:「为何?」 「有些事无需打破砂锅问到底。」 聪明人无需多言,萧云旌很快想清楚,道:「我明白了。」 「老衲也知晓,施主想知道现在的萧夫人是谁。数年前,老衲从一位西域来的高僧那里得到一样能催眠的器物,人一旦被它催眠,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施主但可一试。」了然大师说,这也是萧云旌心里的结之一,解开了才能重新开始,但又提醒道:「不过最好别让萧夫人知道。」 「我省得,多谢大师。」 「但此物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且对本人有伤害,萧施主慎用。」了然大师说道。 萧云旌和了然大师谈到申时才离开大觉寺,赶回镇北侯府已是掌灯时分。到太夫人那里点过卯后,到外书房把曼珠沙华暂时养在水里。成靖宁在嘉祉院内等消息,听闻人在外书房,便换了衣裳赶过去。大门已修好,想敲门又退缩着把手收了回来。 萧云旌先开了门,问道:「怎么不敲门?」 成靖宁笑容勉强,说道:「怕打扰到你。你的问题……解决了吗?」 「还得等上三日,不过已经无碍了。」萧云旌看着她,思索着她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那我三天后来寻你吧,昱儿想你得紧,你要早点回来。」三天,她等得起。 「只是晚上住书房,白日里没大碍。」说着,拉了人回嘉祉院。这时候的萧昱正枕在胖猫身上,抱着脚丫子啃得欢实,一边的乳娘拦不住,见到夫妻两个来,见礼后退下。小孩儿见到爹娘回来就爬起来坐着,咿咿呀呀的说这话,朝萧云旌伸出手来。 几天不见亲爹,萧昱糊了他一脸口水,黏他得不行。瞧着父子两个其乐融融的,成靖宁又气又好笑。 在内院待两个时辰,用过晚膳消食洗漱后,成靖宁本欲送他去外书房,被人笑着拒绝。「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送?说出去多丢面子。」说着就搂着人亲了一阵,直到她七荤八素时才松开。 「我当真没事,你别胡思乱想。」萧云旌帮成靖宁盖好薄被,点上驱蚊香后才离开。 到午夜,萧云旌把刻了名字花朵插进手掌大小的白瓷花瓶中,加满清水,用匕首割破手指,滴了三滴血进去,静静的等候着它的变化。原本的红色,更多了几分妖冶,开始淡淡的散发出香气。 要开始了吗? 晚上,他没有再做那个梦,一夜好眠。次日,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能清晰的看到光影里的灰尘。似血的曼珠沙华定格在那里,仿若一幅静物工笔画。 第二个晚上,香气越发浓烈,而他梦里却干干净净,倒让他睡了一回好觉。 到第三日,花香已熏得他无法入眠,午夜时睡不着,端了张凳子坐在花前,盯着在烛光里的红花,人越来越疲倦,魂魄仿佛被它龙爪一样的花瓣勾走,顺着它香气的牵引,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惊心动魄,或凄凉哀婉,或战火纷飞,或生离死别。他穿梭在成静宁一生经历的大事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她起起落落,看着她悲喜哀乐。看过她的记忆后才发现,他对她来说并没那么重要,他只是她的长辈,她的恩人,她命里的一个过客。梦醒后明白,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执着。 分清七情六欲很简单,承认错误的确很难,感同身受的走了一遭,才发现他错得离谱,原来他真把同情和怜悯误以为是喜欢。 梦醒花败,人豁然开朗,不过已临近辰时,再睡也睡不着了。 打开门,就见成靖宁提着食盒站在门外,「时候不早了,我过来送早饭。今天中午有椰子鸡,到祖母那里用午膳吗?」 萧云旌见她拐弯抹角套话的着急样子,甚觉可爱,接过食盒道:「当然要去,进来吧。」 「我做了鸡肉粥,还有芙蓉糕、蒸饼和几碟小菜。」 「这么多?」 萧云旌端出里面的早点,摆放在案桌上,有两双筷子,两个碗。 「我也没吃,一起用吧。」 用过早点后,成靖宁让丫头进来收拾东西,继续坐他对面汇报着最近几日府上发生的事和手下商行里的事。萧云旌静听着她说的话,时不时点评几句。「我看天越来越热,想着还是到鹿鸣庄避暑消夏,这回带你进山去看看。」 「那我回嘉祉院收拾东西,你去祖父祖母那里说一声。」成靖宁欣然同意。 萧云旌恢复正常,王太夫人喜出望外,叫住人好生叮嘱了一番,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再作怪。 「以后不会了。」萧云旌认错并保证道。 次日成靖宁回了永宁侯府,告诉殷元徽要去鹿鸣庄避暑的事。殷元徽见她比几日前神色松快,也不问突然改变主意的缘由,道:「我们准备五月二十走,到时一起吧。」又婉转的说道:「靖宁,以后遇到难事别憋在心里,永宁侯府有父亲、永皓、娘和我,我们都会帮你的。」 成靖宁对殷元徽的洞察力很是佩服,道:「多谢嫂嫂,如果真有难事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撑腰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就好,不过我说的话你得记住了。」殷元徽叮嘱道。 第四十四章 从永宁侯府回来,成靖宁便开始收拾东西,过了夏之后会回余杭,索性都一起收拾了,到时从鹿鸣庄回来过后歇上几日,就可直接南下。 夫妻两个的衣裳由她亲自收拾,开衣柜收衣裳,结果从衣柜的抽屉里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来,便朝外间喊道:「云旌,你过来会儿。」 萧云旌抱着儿子靠近,见到她手里的水晶挂坠,道:「这是了然大师送我的驱邪之物,你帮我找个盒子放好吧。」他还没想好怎样问她,觉着就这样过也挺好,便把东西塞进了抽屉里,不想被她翻了出来。 「你也真是,这东西怎能乱放。」成靖宁拿着,仔细看了看,红绳和拇指大的泪滴水晶,怎么看也不像驱邪之物,「你真没骗我?」她提着红绳,水晶轻微的在她面前晃荡,里面好似有一张笑脸。 萧云旌把萧昱交给乳娘后回来,就见她的眼睛跟随着泪滴形的水晶转。「这里面有东西,你来看看。」成靖宁喊他道。泪滴里的笑脸似迷惑人心精怪,心和神很快迷惑在它那双狐狸一样勾人的眼睛里。 人倒在他怀里,萧云旌只好将人抱回内室,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是谁,索性将错就错。问出口后,成靖宁老实的回道:「成靖宁。」一板一眼的,没有情绪起伏,和他在大觉寺里初次实验的小沙弥的反应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问出口后,便坐直了身体认真听。 成靖宁这会儿意识模糊,思想不受控制,萧云旌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老实的答到:「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因电梯坠井而死,再次醒过来就变成了个出生不到三天的婴儿。为什么会来这边,我也不知道。」 萧云旌皱眉,她的话里出现他听不懂的词,但细问又觉自己没见过世面,又问道:「你原来也是画家吗?」 「我是xx美院毕业的硕士生,设计师,做服装和珠宝。不是画家。」成靖宁机械地说道。 「硕士?」这是什么? 「就像现在的科举考试,我考过了乡试,会试,最后考中进士,再进一步,考中了庶吉士。」成靖宁对自己的上辈子比较满意,至少算得上成功女性,原本机械的对话,带了几分得意。 萧云旌知道现在科举考试的难度,想着她能如男儿一般考中庶吉士,也佩服了几分。看清自己的上一世之后,他现在格外的看重情字,虽然羞耻,但还是咳嗽着,忸怩着问出了口:「你过去有喜欢的人吗?或者成过亲吗?」 「没有!」催眠之中的成靖宁,反应依旧激烈,她绝不承认她遇到过人渣这件事,更别说爱过。 若非了然大师说人在催眠的状态下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萧云旌险些就要怀疑她在撒谎了。不过知道她没有喜欢的人,心里还是美得很,又问道:「现在呢?」 「有。」回答得干脆,不拖泥带水,「可是我现在讨厌他。」 「为什么?」萧云旌原本美滋滋的心瞬间蒙上一层霾,登时反问道。 「他说当初娶我是将就,前几天突然不理人,让我心焦了好几天。如果不喜欢过不下去就直说好了,又不是不能和离。」成靖宁平日里对这件事报以宽容的态度,实际上耿耿于怀得很,现在把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想和离?!」萧云旌瞪大眼睛,险些就将人摇醒了。就是他得知真相后,也没想过和离这件事。 「我喜欢他,但他太讨嫌。平常霸道不说,还总挑三拣四嫌这嫌那,最近更不知哪根筋不对抽风好几天,对这等无法沟通之人,心累的慌。我想和离,我想回去。」成靖宁正色说道,又狠狠的埋汰了萧云旌一番,连他头发太粗都是罪过。 回哪儿?「回你原来的地方?」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连说了好多个非常非常想回去,紧接着无比神往的回忆起上一世的诸多好处,吐槽着现在悲催的世界:「没有无线网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飞机没有高铁没有冰淇淋,连番茄炒蛋和青椒肉丝都没有,物质贫乏,规矩还特别多,这不许那不许,我都快憋死了。我们那儿女人自立自强,能从政能经商能上学读书,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不像这里,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彻头彻尾的附庸菟丝花,吵架冷战被家暴还不能离婚。要是我们那儿,我早就闹了……」 提起她深爱的前世,哪怕被催眠,也滔滔不绝的说着各式各样的好处,抱怨着眼下的种种,尤其萧云旌。 话题跑偏,萧云旌听她侃侃而谈,忍不住问道:「回去你舍得你的丈夫孩子和家人?」 就见那个没良心竟然点了头,接着又听她道:「反正我现在看萧云旌不顺眼,萧昱也不黏我,让他们父子一起过好了。若是现在能回去,我放弃现在的一切也要回去!」 毫不留情,毫不留恋。 萧云旌闻言,更是将眉头拧成川字,放弃一切也要回去?!呵,想得美!上了他的贼船,还想走人不成?「想都别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被成靖宁的话伤到,顿时也赌气似的说道,他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登时打住。 松开人后,让她躺下睡一觉:「忘了刚才的事,好好睡一觉。」 成靖宁一觉睡到将近午时才醒,起身后拍着一片空白的脑袋,叫来墨竹和锦绣问什么时辰了。 「还差一盏茶时间到午时,夫人要起吗?」锦绣恭敬着问道,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侯爷出门时黑得能下冰雹的脸,更加的心惊胆颤。 「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她记得她明明在收拾行囊。 墨竹得了萧云旌的命令,此刻重复着他的话说道:「侯爷说您最近忧思过度,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晕倒了,他让您好生休息,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扰。」 成靖宁恍惚着记不清楚那时的事,想着侯府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忙,便也不再追究一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让两人给她梳洗换衣。等雁容帮她梳好弯月髻后才想起萧云旌来,问道:「侯爷呢?」 「奴婢不知,只知道出门了。要不奴婢去马房和太夫人太爷那里打听打听?」墨竹把碧玺石金步摇递到锦绣手上。 成靖宁揉着太阳穴说道:「算了,终归会回来的。」 这时候的萧云旌,正骑马飞驰在去往大觉寺的路上。跑了一路,到大觉寺后就直奔菩提院,当即三两下攀上树顶,取下成靖宁许愿红签。 那时她的红签掉了,还是他给挂上去的,绑得最高,打了个死结,很好找。当即取下装红签的竹筒,打开一看,字迹还很清晰,写着「回原来的地方」六个字。果然如此,当即把最后一条撕了,今生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来了就别想走。 成靖宁在侯府内捂着嘴打了数个喷嚏,引得萧昱小朋友惊奇的看着她。她拿帕子擦了擦鼻子,自言自语地道:「大热的天我该不会是要感冒了吧,等会儿得去闻大夫那里拿点药。」 第四十五章 「唉,你爹最近可作了,你长大以后千万别学他。」抱怨完萧云旌,成靖宁开始教育起孩子来。 晚上用过晚膳,还不见人回来,陪着太夫人消食过后,就带着孩子回嘉祉院。刚出净房大门,墨竹就悄悄的凑了过来,说侯爷回来了,站在寝房门外,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个不好法?」成靖宁听着,心登时就是一紧,仿佛回到过去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跑的时候。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墨竹跟在成靖宁身边久了,也学会了这个词,「如若没什么事,奴婢也先告退了。」 但凡萧云旌在内院的时候,屋内的一应丫鬟婆子都躲到外间,这回也不例外。成靖宁看着跑得飞快的墨竹,不知萧云旌又抽什么风,便到隔壁奶娘那里把萧昱抱回来,有个小的挡着,他总会顾忌一些。 「侯爷回来了,你……进来吧,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成靖宁鼓足了勇气到门外去见萧云旌,这时才觉着,墨竹用词的精确性。他脸上酝酿的暴风雨,快汹涌而出。 萧云旌不说话,也不动一步,就直勾勾的看着她。成靖宁被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去拉他的手,总算还是给面子的,跟着进了屋。 见到儿子也在,正坐床上和那只胖猫玩儿,让乳娘来把孩子和猫一并接走。萧昱看到亲爹眼睛瞬间变的贼亮,刚伸手求抱就被乳娘抱走,不解的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爹,眼里泪汪汪的很是不舍,还咿呀了几声企图挽留。比起萧昱来,乳娘更怕萧云旌,只好哄着小孩离开。 门被关上,「这……」成靖宁眼睁睁的看着搬来的救兵被撤走,一时间很是没辙。 萧云旌也沐浴过了,发梢还是湿的,这会儿站成靖宁面前,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早打好的腹稿早忘了,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萧云旌似要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成靖宁支吾了一阵,说:「我不知道最近一阵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做错了,或是有哪里不对,请你直接说出来,我会改正,你也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希望以后做事都有商有良的,有多少误会因沟通不善演变成不可挽回的悲剧?我希望以后我们相互之间有难事,或是想不通的事,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商量。」 「我明白,还有呢?」萧云旌见她没提和离的事,脸色总算好了许多。 「你当初说娶我是将就,我也说过,如果你哪天不想将就了,不必委屈自己,我也不会说什么……」那时候他说的话,成靖宁还记得很清楚。 「啊!你干什么!」人突然被他抗在肩上,悬在半空中不安定的感觉让她心慌。 「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就记住了这一句?」萧云旌将人扔到床上,一把将帐帘撤了下来。 「你……有话好好说……」成靖宁看着逼近的人,扒着墙壁想找地方躲。 萧云旌把人扳正了,一边解着她的衣裳,一边道:「那我们好好说。你想和离?」 「没,没有。」成靖宁慌忙否认,明明是他出了问题,怎么现在质问起她来了? 「没有最好。你是我的人,我的妻,生生世世都属于我。」明明是很动听的情话,成靖宁却觉可怕得很,眼见着他的人越逼越近,只好道:「我们以后死都不分开,云旌,以后你别突然的不理人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萧云旌欺压上来,把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柔声问道:「靖宁,你喜欢我吗?」反省一番后,想着最近他的确多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心里有情绪很正常,以后他会加倍的对她好,不会再这般让她担心。 「爱,非常爱,非常喜欢!」成靖宁连忙答应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生吞活剥了。 「我也是……」声音很温柔,动作却一点不轻。 寝房外,乳娘抱着找爹的萧昱无可奈何,甄妈妈听着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声和闷哼,只好将人劝走,「去太夫人那里吧,几只猫都在那边。」小公子除了喜欢爹还喜欢猫,这时候只好搬出猫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我糊涂了,还是妈妈想得周到。」乳娘如醍醐灌顶,抱着萧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了王太夫人的宣德堂。 甄妈妈留在外间,听着寝房内的动静,一面欢喜着夫妻两个重归于好,又担心着两人没个轻重弄垮身体,纠结着吩咐下边备热水。 夏夜本来就热,又干柴烈火的烧了半夜,两个都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成靖宁被教训得很了,这时候背过身去不理人。萧云旌这时候揽着她的腰,咬着人的肩头,还不愿离开。 「靖宁,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我们以后要生好多个孩子,一起到头发花白,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萧云旌好似突然开窍,这时候的情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所以能不能休战,让她去洗个澡?心里埋怨着,嘴上也不得不说道:「好,你说话算话。」总算没问那么羞耻的话,成靖宁才回了一句,扭头回去在他唇边啄了一下。 「我明天就上书陛下,请立昱儿为世子,到我们离京之前,旨意应该能下来。六月十九我们去大觉寺祭拜母亲,等圣旨下来后我们回余杭老家,住上一年半载再回来。等昱儿两岁以后,我们给他添一个弟弟或妹妹。」萧云旌上下两不误,说着未来几年的打算。 早晨的宣德堂中,王太夫人喂着萧昱吃蛋奶糊,瞧着曾孙可爱的模样,更是爱得不行,深觉家里多几个孩子好。「您呐就别担心,多多保重身体,以后抱小小姐和小公子才是。」秦妈妈笑着为她布菜,现在侯府恢复正常,是时候添丁添财了。 夫妻两个姗姗来迟,王太夫人招呼着二人用早饭,再上一些热食来。「今天的蒸糕做的不错,快来尝尝。」 萧云旌扶着成靖宁在太夫人左边的位置坐下,帮着盛粥,让她多吃一些,今天要赶路。 萧昱昨夜意难平的和猫玩儿了大半夜,这时候见到萧云旌就扁了扁嘴,一副快哭的样子,瞪着细长的小腿就要扑过去。萧云旌见着就接了过来,抱怀里好生安抚了一番。成靖宁看着两个亲热的样子,心狠狠的抽搐一番,好想做一个大棒,拆散这对你侬我侬的父子。 对比着前几日的冷清,王太夫人又忍不住教育萧云旌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好,云旌,尤其是你,以后再作怪我饶不了你,靖宁怕你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以后不会再让您们二老和靖宁担心了。」萧云旌很诚挚道。 「你明白就好。」他从未这般反常过,不过事已过去,她也不追问其中发生了什么。 五月二十,全府出动到鹿鸣庄避暑。到六月十九那日,一家三口到大觉寺祭拜萧夫人,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到七月里,请立世子的下来,只等鬼节过后天下转凉回余杭老家。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京城八月秋高气爽, 通州青苗庄内已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南下。小姑娘没出过远门, 扒拉在箱子边盯着嬷嬷忙碌。 「嬷嬷, 我的娃娃也带去吗?」兰姐儿问道。 背后沈太夫人笑道:「别带去,到余杭后让你姑姑做新的。」 兰姐儿显然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瞪大一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望着曾祖母, 想明白以后会有好多不娃娃,又露出笑脸来,便把放在箱子里几个拿了出来放回房间。 张妈妈在一旁笑道:「大小姐像二夫人一样可爱得紧。等过了老太太的除服礼,赶快一些的话, 能赶上小世子的周岁宴。满月和百日都没办,这回可得好生热闹。」 「再热闹也抵不过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一顿饭。」沈太夫人说,萧云旌之所以不在京城为儿子半了周岁宴再走, 也是为了少一个聚会结党的之名。一家人在余杭祖宅, 倒也过得清净。 八月十三,沈太夫人带着曾孙女到京外和成振清等人汇合,去往永宁侯府的祖坟之地。成启铭被成永宏刺伤后,养了三年也不见好,现有越发严重的趋势。他老了,在病痛的折磨下, 已有风烛残年之感,再无当年冠盖京华的风采, 美人迟暮, 女人适用,男人也一样。 二房几个庶子已经成年, 除了相貌之外,已泯灭于众人,三房还有陆氏撑着,好歹能过下去。今日见到日渐繁荣的大房,个个露出仇恨不甘的神色,若当年成事的是二皇子,风光锦绣的会是他们。但现实里没有如果,他们在小巷矮房里为着一日三餐和明日忙碌,眼见着别人挥金如土…… 三年一晃而过,荀老太太的坟头上已长满野草,嫡孙辈的成振清和成永皓,亲手为荀老太太除去半枯黄的野草,开始烧纸祭拜。除掉丧服,便没了婚丧宴飨上的禁忌。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成振清和成永皓一再邀请沈太夫人回府过节,也被她拒绝。父子二人无法,只得驱车将人送到京津渡口。 除了相遇时的照面,沈太夫人便再也没看过成启铭,此番看着人走远,不禁仰天长叹一声,原来恨一个人,会这么持久。是不是等到他将死之时,她才会原谅他? 泉州府的九月,被一阵大风浪席卷,过往的船只纷纷进港靠岸,等候着大风大雨过去后,继续前进。今年刚升任此地从六品州同的颜修明,此刻撑着伞,身披蓑衣到近海的港口视察。 现在海上贸易越加繁盛,泉州身为东南沿海的一处重要港口,地位至关重要,尤其海港建设和海防水利等方面不能马虎。 「等到冬天时,堤坝得加固修缮,几个深水港口也得翻修,今年的事情不少,大家伙辛苦一些。」颜修明在港口附近走了一圈,对随行来的人说。他做事尽心尽责,身为实干派很受百姓们喜欢。 海上风浪越加的大,又有一艘大船进港,颜修明站得不远,把船上之人的抱怨声听得一清二楚。「你不是说这个时候风浪不大嘛,怎么大得快把船掀翻了?」 「凡事总有例外,老天爷的脾气我又说不准。」一个女声无奈的解释,陌生里带着一点熟悉。 「我看还是走陆路吧……」男人看了看天气后说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头一遭坐海船就被颠得不行,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怕得很,这时大船靠岸,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 「你不说要坐船看海吗?怎的又反悔了?」身后的女人撑着伞,跟着走下船来。男人看她快被风吹到的样子,又返了回去,帮着撑伞挡风。 颜修明看得仔细,那妇人正是成靖宁,如此一来,那男子是镇北侯无疑,当即亲自迎了过去。 脚踏实地的感觉,很让人心安,哪怕现在风能把人吹倒,也比在船上颠来颠去的强。萧云旌此刻回望着来时的路,心生悔意。 「萧侯爷。」正懊恼之时,就见一身穿便服的瘦高男子走了过来,二十四五的年纪,很是干练。正在脑子里搜寻着此人的记忆,就听一旁的成靖宁说道:「颜大人。」 「成夫人。」颜修明抱拳对成靖宁行礼道。 萧云旌才想起此人是颜修明,未来的宰辅大人,便也客气道:「颜大人。」 「不敢当。」颜修明彬彬有礼,处事温和周到,并无书生的那股子高傲酸腐,当即安排着人进泉州城。又恰逢正午,便招呼着人去城中酒楼用午饭,派下人去打听几家口碑颇好的客栈是否还有空房。 颜修明行事春风化雨,并无可以奉承之感,萧云旌想着,并不拒绝,便跟了去。「最近两日停靠的商船多,城内多家客栈满员,侯爷可先用些酒菜等消息。」颜修明引着路,对夫妻二人说道。 「多谢颜大人了。」成靖宁听着他的安排,也暗暗赞叹,难怪罗安宁要费尽心思把颜修明抢给罗馨宁。 在酒楼中用过午饭后,正巧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灵泉客栈还有一间刚空出的上房,便亲自将人引过去。「这里虽比不上另几家,不过胜在干净清幽,委屈萧侯爷和夫人屈就了。」颜修明对泉州城的各家客栈如数家珍,很快把此地的优缺点说了出来。 成靖宁在一旁听着,打量环境后也点了点头,随行而来的仆人将地方打点好后将人送走。萧云旌对着颜修明走远的背影好生感叹:「你姐姐没嫁他,当真可惜。」 「现在的姐夫也不差,芙姐聪明,无论嫁他们哪一个都会过得很好。」雨越下越大,成靖宁关了窗户,应声说道。 原本安排的行程被打乱,萧云旌面上罩了一层冰,成靖宁只得劝说道:「这边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上个三五天就好了。不过幸好两位祖母没跟来,否则非晕船不可。」 番外篇一(2) 萧云旌没有说话,成靖宁继续唠叨:「我就说崖州那边天高地远的不适合坐船去游玩儿,你偏不信。唉,不说了,等雨停吧。」又不是现代的大客轮,加上崖州交通不便物质匮乏的,当真不是旅游的好去处,偏这人就叨叨着要去看她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怎么劝都不听,现在可好,后悔了吧? 「等雨停了继续走。」萧云旌淡淡地道,总之后悔也不会返程,崖州他是肯定要去的。 颜修明将萧云旌夫妻二人送到客栈后返回港口,继续视察附近的情况,之后回衙门写了一封总结奏报,把各处需要改进之地呈给知州大人。 顶着风雨回家,颜母带着两个孙子出来迎接,婢女秋词帮着脱下蓑衣和斗笠,递上一杯热姜茶。 「今天还顺利吗?」颜母问道。 「一切还好,谢母亲关心。」泉州是出政绩的地方,此地官员多实干家,是以颜修明这样的人才能施展拳脚,他在这边的几年,仕途算得上顺风顺水。「今天遇到镇北侯了,他携夫人准备去崖州,因风雨耽搁了行程,在城内落了脚。」 「镇北侯不是在余杭养病吗?怎的要去崖州?」和京城江南等地比起来,崖州这几年就算起了来,也是蛮荒落后之地,只有犯了错、没后台的或是真想干大事的人会去那边做官。 颜修明回忆着今日见到萧云旌时的情景,说:「有闻神医在,又养了大半年,想必是无碍了。成夫人出生在崖州,一直念着那边的好,萧侯爷便陪她故地重游。左右他现在赋闲在家,到处走走看看也无妨。我也听说,崖州那边风光甚好。」 「侯爷倒和成夫人伉俪情深。」颜母抱着一岁的次孙说道。 门口,准备来请安的罗馨宁听到萧云旌的名字便停下了脚步,尤其听到颜母说伉俪情深时,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急得身旁的云心忙把人拉了回去。 「夫人,您现在是颜大人的妻子,如何能再想着别的男人!您难道忘了安宁小姐的忠告了吗?」云心真是恨铁不成钢,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还这么不懂事?老夫人和大人看在两位小公子的份上也由得她作,但再要不懂事下去,秋词可就会被提成姨娘,协理老夫人管理家宅了。那丫头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到时哪还有罗馨宁的位置? 陷入悲伤情绪的罗馨宁哪还听得进劝,如魂魄离体的僵尸,僵硬的回到房中。云心跟在她身后,忙把门关上,吩咐罗家陪嫁过来的婆子守着,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您醒一醒吧,别做那些不该有的梦了!先前您还知道和大人好好过日子,怎又犯起糊涂了?」 「云心,你不明白,我控制不了自己,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情不自禁的去想他。」罗馨宁严重带泪,轻声哭泣道。 若真是貌美楚楚可怜的,兴许会让人觉着我见犹怜,但云心见着,只觉让人作呕,若非她是忠敬侯府的家奴,卖身契在罗馨宁手里,主仆荣辱与共,她早就不管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了。现在老夫人看清她的本质,早已没了耐心调教,反而由得她去,爱咋咋滴,她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明白老夫人这是变相捧杀,就等着揪她的错处,让颜修明休妻,或是将其送回老家。 「唉,夫人呐。」罗馨宁执迷不悟,云心亦是没辙,遇上个蠢笨如猪的主子,她心累得很。 次日依旧是大雨倾盆,树影摇曳,有经验的老渔民说得三日后风雨才会停歇,颜修明去衙门后,后脚罗馨宁就伪装成小丫头出了门。云心无法,最后咬牙到颜母那里告了密。 颜母手里拿着茶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想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若再有类似的事,再来禀告。你放心,我到时会把卖身契给你,让你回老家。」 云心心里愧疚得很,但为了不被牵连丢掉性命,只好出此下策,得了颜母的保证,当即磕头谢恩。云心离开书房后,颜母把一个小厮招了进来,问颜修明今日是否会出府衙。 「最近天降大雨,城内多处积水,大人得去视察,拟写城内排水的法子。」 「今天谁跟着修明?」颜母又问道。 「是石开。」小厮回道。 「去通知石开,务必要让大人到灵泉客栈那边去。我没记错的话,那边的水也挺深的。」颜母笑了笑,罗馨宁不识好歹,也别怪她手段卑劣。原以为孺子可教,不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堪为妇。 成靖宁半撑开窗户,趴在窗沿上俯瞰下面的街景,最近的天好似撕开一道口子,拼了命的下雨,不知何时才停,可以继续上路。 这个点儿街上少有行人,很快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穿越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治愈了近视,让她的眼神特好,一下子就认出那是罗馨宁,这不顾风雨阻拦的劲儿,颇有私会情郎私奔的意思。 见她进了客栈,便知为谁而来。成靖宁回头看着躺床上看书的某人,心里冒着酸气,忍不住嘲讽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并不知情,还是别让他知道好了,女人的事,就该女人出面解决。 「要去哪儿?」萧云旌眼睛定在书本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才成靖宁回头看他时,他已觉察到不对,这时人要出门,忍不住问道。 「有个故人来看我,我下去看看。」成靖宁说完就出了门。 楼下,罗馨宁正在柜台处问镇北侯的房间,成靖宁刚离开房间门就见到了人。「原来是馨宁姐姐,好久不见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番外篇一(3) 罗馨宁听到声音,脸色一僵,很快笑着走了过去,道:「若不是听修明提起,还不知你和萧侯爷来了。到泉州怎不来寻我,住颜府总比客栈强。」 「我们只是路过,怎好打扰你,在泉州还习惯吧?听说馨姐姐去年又得了一子,还没恭喜你呢。」成靖宁邀请她到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一壶武夷山岩茶和几样点心。 「泉州还过得去,慢慢适应吧。」罗馨宁不欲说孩子的事,现在她的两个儿子都被颜母抱到跟前养,和她不怎么亲近,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妹妹客气了,我们好歹也是堂姐妹,你太见外了。侯爷的身体不好,我想还是到颜府去住吧。」说着要去把房退了。 成靖宁忙将人制止住,说:「不可!我和云旌到颜府打扰终究不合适。再者侯爷的伤已好上许多,又有闻大夫开的药方,并不碍事,馨姐姐不必担心。说起来,你怎会穿丫鬟的衣裳出来?」 罗馨宁原本执意要退房,被成靖宁拆穿后,扭捏着坐了回去,说:「我是偷偷出来的……」 「那更不好到府上打扰了,我看你身上都湿了,快回去换衣裳吧,若染上风寒就糟了。」成靖宁催促道,又瞟见外面探查街道的颜修明,感叹道:「颜大人一心为民,下这么大雨还在外面,有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夫君,馨姐姐有福了。」 颜修明的好有目共睹,罗馨宁再不满也无法从这方面抱怨,只得讪笑着。「当年颜大人进京赶考住侯府时,父亲就常夸他,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似颜大人这般有才有貌,实干又能吟诗作画顾家的,馨姐姐可得看牢了,你这份福气好多人都羡慕不来。」成靖宁看着外面忙碌的人说道。 罗馨宁听着成靖宁夸颜修明,只觉刺耳得很,当即拍案而起,怒道:「他这么好你嫁他呀!」 突如其来的怒气和莫名其妙的争吵,引来客栈诸人围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罗馨宁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成靖宁稍稍楞了下,很快笑道:「这玩笑可开不得,馨姐姐下次别再提了。」 萧云旌闻言出来,双掌撑在二楼的栏杆上,俯看着楼下的场景,罗馨宁的目光触碰到他的身上,似被灼伤一般缩了回来,只得向成靖宁道歉。成靖宁圆场道:「就是想换,颜大人也不答应呐。」 有了刚才的一幕,罗馨宁不好再待下去,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客栈大门前,回望时眼里有千般不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成靖宁见她这样子,再也无法忍耐,都两孩子的妈了还惦记她男人,颜修明娶了她真是八辈子不修,当即朝楼上使眼色,让萧云旌回房看书,又将人送出客栈。 对面,石开为颜修明撑着伞,他隔着雨雾看恋恋不舍的妻子,哪怕知道是母亲亲自安排他到这里来看这一场戏,心里的怒意依旧难消。不过也罢了,从成亲之日起,他们二人就貌合神离,她心里装着别人,他又何尝不是?他有什么资格说她? 成靖宁回到楼上,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她好言相劝,罗馨宁还死脑筋的执迷不悟,比那些八卦贴里的奇葩还让人讨厌。「明知是蠢货还去劝,再好心也没你这样的。」萧云旌再迟钝,此时也懂了几分。没有被人喜欢的洋洋得意,只有招了苍蝇一样的嫌弃。 「我只是想让她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而已,你说她怎就这样?」成靖宁还真不是好心,这只是面对掠夺者出现时最基本的反应,尤其罗馨宁还不够资格。 「下次出门一定多看黄历。」萧云旌说,他手里赫然是一本历书,成靖宁瞧着,一时无法反驳。 三日后,风雨停歇,难得的艳阳天,泉州港上,停靠数日的商船货船纷纷扬帆起航,这回萧云旌看过黄历,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当即就让下边收拾了行囊,出发去往崖州。 颜修明送走二人后,转身时又看到躲在暗处的妻子,依旧是那日不舍的神色。「大人,夫人在那里。」他不上前去见罗馨宁,跟在身边的石开提醒道。 「衙门里还有事,人走了她自会回去。」颜修明说。 石开闻言后有些吃惊,不过主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下人插手,便也听从颜修明的话,跟随他继续办差。 一个时辰不到,港口内已空空如也,罗馨宁失魂落魄的回了颜府,原本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愫,此番被浪潮卷出,再难平息下去。明明当年一起见到他,他却选了成靖宁,是她身份不够高贵,容貌不够美吗?难道他也是那等肤浅之人,看不到她的内在和纯良的心? 风浪一过,泉州城内开始重新修缮排水的沟渠。颜府中,颜母处理完内宅事务后,手把手教长孙描红。幸好孙儿随了儿子,是个聪明好学的,教起来并不费事。 「老夫人,大人正午不会来用饭,您不必等他。」石开回来说道。 「没事,晚上回来吃也一样。」一转眼就到午时,颜母让乳娘领长孙到外院玩儿,她活泛活泛身子骨后,到厨房去了一趟。 午间的饭桌上,伺候在跟前的是秋词几个丫头,颜母听过陈妈妈的回话后,淡淡地道:「身子不舒服就好生养着,吩咐下去,下午把唐大夫请来给她瞧瞧。陈妈妈,不是我不让她养孩子,她隔三差五的头疼脑热,我如何能让她操劳?」 陈妈妈被颜母两句话说得无地自容,呐呐的应了是后退了回去,想起哭哭啼啼的罗馨宁,决定写一封信回京城,让罗氏夫人劝一劝她。 哄睡两个孙子,门房便来禀说唐大夫到了,「请大夫先坐一坐,喝一杯茶,我到馨宁那儿去瞧瞧。」颜母对贴身妈妈说道。 番外篇一(4) 内院里静悄悄的,颜母进来后,就见陈妈妈神色慌张的要进屋报信,忙让随行而来的健妇将人拿了,轻声推门入内,便听到里面的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云旌,她睡在拔步床上,一丛黑发散乱扑落在枕头上,面色潮红,闭着眼但神色迷醉,不安分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双手在衣襟里探寻揉搓着。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跟着进来的人却被她羞耻的呻吟声臊了个脸红。陈妈妈见事情被拆穿,当即不再挣扎,焉坏着如死猪一般。颜母看着人冷笑几声,朝身边的媳妇使了个眼色,媳妇会意,倒了一杯凉茶过来。 颜母接过就泼在罗馨宁脸上,美梦被打断,罗馨宁意难平的醒来,见到来者是婆婆,吓得跪地大气不敢出一声。「这还没到春天就开始做春梦了,倒是老婆子我不识好歹,扰了你清净。」 「没有,娘……」罗馨宁一听就知坏了,不知说什么辩解,只知磕头求饶。 「春来,到外面去和唐大夫道个歉,送上赔礼,说夫人没病,误会一场,让他白走一趟了。春燕,去把大人请回来。」颜母吩咐完下边,让身边的几个妈妈伺候罗馨宁梳洗后,一起到书房来。 罗馨宁慌了神,冲到颜母身边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错了,求您原谅媳妇这次吧,媳妇以后再也不敢了。」颜母忍耐她已久,现在再也没心情对她和颜悦色,将人推开后,留了个绝情的背影给她。 听闻母亲有请,颜修明当即到知州大人那里告了半日假回家。一进堂屋,便感受到冷凝的气氛,不禁压低了声音,行了礼后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颜母冷笑,指着罗馨宁对他道:「你问她。」 颜修明看向罗馨宁,只见她眸中带泪,眼圈红红的似大哭过一场。「娘,还是您说吧。」 「当初若不是你救了她一命,为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等人进颜家大门!原以为她是个好的,不曾想是个嫌贫爱富挑三拣四的!我们颜家,哪里配不上你一个和离妇人之女,且不说你生父犯下大罪,三代以内都是白身!」颜母早就对罗馨宁怨言颇深,她本不是狠心恶毒之人,生生的被她逼成恶婆婆。 「你当初想嫁镇北侯,我们没有怨言,原想着那是你闺中之事,为人妻为人母后会懂事淡忘,哪知还执迷不悟!在京城之时,更是用那卑劣的手段咒成夫人,现在更是三番两次的巴望着赶上去,竟还对成夫人说出让她嫁修明的话!为着两个小辈,你今天做的丑事我就不说了。和离吧,我们颜家要不起这等三心两意,不守妇道的女人。」颜母对罗馨宁说。 罗馨宁呵呵笑了两声,指着颜修明不服气地对颜母道:「你说我想着镇北侯,你的好儿子何尝不曾想着成芙宁?凭什么我就要被惩罚,而他就能继续抱着那女人送他的护身符日思夜想?」 颜修明闻言,取下身上的护身符剪了,丢进香炉里。薪火一点一点点燃绸缎织锦和符纸,原本好闻的安息香,被纺织物的焦臭味和黄纸焚烧后的气息掩盖。罗馨宁见他这般,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得对,我们一刻也不曾真心相待过,我忘不了芙宁,正如你忘不掉镇北侯一般。不过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想她了。原本这桩婚事就不是你情我愿,事实也证明强拧的瓜不甜,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苦下去。若你愿和离,我立刻放手。若你不愿意,我愿保留你正妻的位置,不过既然两相厌其,就没待一处的必要。齐州老家家风清正,府上长辈知书识礼,你回那里去吧。」颜修明烧掉护身符的那一刻起,就将过去那段朦胧的情愫剜去,此生家庭残破,亦是上天注定。 罗馨宁原本的狂躁,在颜修明有理有节的说辞下显得不堪一击,当即瘫软在地,不知说何话反驳,只有眼泪似泉眼般的往外涌。 「你若不知作何选择,可三日后再给答案。」颜修明对她说道,又对颜母道:「娘,这件事三日后再说吧,以后要麻烦您了。衙门里还有事,儿子得回去办公了。」 三天后,一辆马车驶离颜府。罗馨宁最终没有勇气和离,选择了颜修明提议的后一条,回了齐州老家。陈妈妈一路上都劝着她,让她到齐州后好生反省,等上三五年主动认个错道个歉,到时还能回去,毕竟她是两位少爷的生母,颜家始终都有她的位置。 她糊涂了大半辈子,此刻却是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婆母厌弃她,丈夫不喜她,儿子疏远她,她此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老宅里孤独终老。 当初,安宁为何要给她不该有的念想呢?她为何要离群去喂鱼呢?没有当初,她就不会对萧云旌有执念,更不会嫁颜修明。没有当初,她的一生会是另一条坦途。想着自己只有二十二岁,前途却一片昏暗,不禁掩面痛哭。 送走妻子后的颜修明,拒绝颜母提秋词为姨娘的提议,他已有两个儿子,无需再要其他子女。他向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不曾圆满,却也不愿打破这个没梦,更不愿耽误秋词的终生。 颜母见他死脑筋,却也无法用长辈的身份逼迫他纳妾,只得自己担起管理家宅中馈的担子。从那以后,颜修明一心扑到仕途上,为官一方,便造福一方百姓。后来一路升到宰辅的位置,更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材。 膝下儿孙个个美满,只有年迈的他孑然一身,即将出嫁的孙女在出阁前夕问他,今生是否留下遗憾?他说:不曾。只要她好,那唯一的遗憾,便也被填满了。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从崖州回来, 已是十二月的天,夫妻两个别的没带,就弄回一船椰子、贝壳、海螺等东西。成靖宁一回来, 就把一箱给女孩儿玩儿的东西给了兰姐儿, 至于萧云旌,就抱着萧昱一起叙旧了, 他一开口说话,最先喊爹, 把萧云旌乐得嘚瑟了好久。 成靖宁看着那对八辈子没见过的父子, 顿觉辣眼睛得很, 抱起软糯漂亮的兰姐儿就去和沈太夫人说话,说一路上遇到的趣事,尤其狠狠地吐槽了萧云旌怕海这事。 沈太夫人眼见着这对夫妻像三岁孩童般幼稚, 觉着可笑得很,心里也盼着两人一直这么恩爱下去才好。 兰姐儿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听成靖宁说起崖州的新鲜事,忍不住插嘴问了许多,一番哄骗恳求下来, 又得了做布娃娃的许诺。 今年天冷, 但就是吝啬着不肯给一片雪。到新年前两日, 总算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雪, 把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莹白。成靖宁早起推开窗, 就见毛绒绒的噜噜和它的猫爹猫妈在庭院里蹦来跳去,还有茸茸, 张开爪子扑啊扑的,活泼得很,几个萌物在雪里打闹嬉戏好不自在,就忙回去推萧云旌,让他赶紧起来看雪。 自从不上朝不理事后,萧云旌更是疏懒许多,现在过着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大冬天的哪会早起?当即捂着被子不肯理人,成靖宁无法,只得自己下楼去看雪。 小孩子起得早,兰姐儿看到大雪也喜欢得很,就和成靖宁两个,拿着扫帚和铲子,在院子里堆起雪人来。一个很大的大章鱼,张扬着带有大吸盘的长须,很是唬人。 萧云旌被吵醒,抱着儿子去看成靖宁的杰作,当即黑了脸。偏她还不自知的上前来问他,她堆得像不像。「像,就是头太大了,得削一点才好。」 「诶?」成靖宁拦不住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拿铲子去削章鱼的脑袋。哗啦一声,她一个上午的辛苦化作一团乱冰。 「对不住,力道大些了,等会儿堆个猴子赔你。」萧云旌做了坏事,竟一点也不愧疚,坦荡磊落得很。 「我就要章鱼!」成靖宁固执道。 萧云旌回忆着崖州不愉快的经历,说:「章鱼太丑,猴子多可爱,你就是属猴的。兰儿,昱儿,要猴子还是章鱼?」 兰姐儿被萧云旌吓得躲成靖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的说:「章鱼……」 亲爹的一切,萧昱都捧场,无需回答,成靖宁已知道了答案。看着萧云旌以大欺小的厚脸皮样子,成靖宁气得不行,抱着兰姐说:「咱们不堆雪人儿了,咱们回去画大章鱼,画美人鱼,要多少有多少!」 王太夫人和沈太夫人商量着等再下两日雪,就到西湖断桥去赏雪,听到内院的争吵声,便知那两个又开始了。「还是年轻人有精神,我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了。」王太夫人笑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沈太夫人对这个孙女婿改观颇大,暗暗感叹着人不可貌相。 冬天,吃过熏鱼腊肠,赏过西湖雪景,又迎来一年春天。苏杭一带景色宜人,天一暖便开始收拾着出门,或是游湖爬山赏花,或是去古刹诵经拜佛,或是出海观鱼看日初。 沈太夫人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近一生都围着家宅和儿女转,此番外出游历看名山大川,虽只有江浙一代的景色,也觉心胸开阔舒朗不少。她已到花甲之年,精神头却越发的好,哪怕一路颠簸,每日都比过去充实不少,晚间睡觉也觉踏实。连带着兰姐儿也涨了不少见识,现在整日就乐呵着问明天去何处。 如此的过了一年,一家子走遍附近三省的名胜风景,沈太夫人写了不少游记,成靖宁也因此画了不少新奇画作。年底天冷,加之天降大雪,便留在老宅过年,等开春雪化之后北上回京。加上今上给的两年修养之期也到头,萧云旌便要复职上朝了。 永宁侯府的人到京津渡口来接沈太夫人和兰姐儿,不过太夫人仍不肯回侯府,依旧住进通州的青苗庄。在外走了一圈,沈太夫人打算歇息几月后,到五台山去住一段时日,顺便游太行。 镇北侯府的一家回到京城后,萧云旌重返朝堂,成靖宁也开始重回过去的圈子,帮着管理家业,萧祖父逐渐退下,开始养老,帮着带曾孙。回来过后,成靖宁回永宁侯府一趟。侯府上下祥和安乐,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沈老夫人。 「你祖母六十大寿没在京里过,京城里有不少非议的。还有兰儿,到底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怎能让她一直住乡下?」顾子衿说道,想让成靖宁帮着把人劝回来。 「母亲别担心,那些人爱说就说去,只要祖母开心就成。您不知道在苏杭那边,祖母多高兴。再说兰儿现在还小,祖母带她出门,也让她涨了见识,又有我和祖母教她描红认字,如何就落下了?」成靖宁夸沈太夫人也不忘了带上自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无论是对老人还是孩子都好。 顾子衿身为侯门贵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抵不过那些个嘴碎的,不过知道说不过成靖宁,就提起成启铭的病来:「你祖父从去年十月开始就病了,闻大夫不在京里,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当年被刺伤后留下的病根,他养得不精细,又思虑过重,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爹和大哥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参燕窝养着,如何就不精细了?」成靖宁帮忙理着丝线,顾子衿上了年纪,不过成振清的贴身衣物和鞋袜一直都是她在做。离京前,她来看过老人,在吃穿住行上,侯府上下可没亏待过他。 顾子衿想来也是气,说:「还不是你祖父,他把送去的药偷偷倒了致使病发,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亏待了他。就算发现了,再补也补不回去了。他现在病入膏肓,说什么死之前不想留遗憾,想见你祖母一面。」害了沈太夫人一辈子,到头来装什么深情?真真是令人作呕。不过这等不孝的话,她是没说出口的。 番外篇二(2) 成靖宁可还记得李馥莹临死之前,成启铭发下的毒誓,当时的情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世间多薄情男人,真正深情的有几个?「祖母是不会回来见他的。」沈太夫人的果决,并非他死到临头幡然醒悟就能改变得了的。 扶摇院中,成启铭又咳了血,成青在伺候在他身边拍着后背,帮着顺了气后,声含怒意的对请假伺急的成振清道:「沈夫人好歹是老侯爷的妻子,老侯爷如今病成这样,她也不回来看看吗?到底夫妻一场,如何就这般狠心绝情。」 成振清只端着药,不说一句话,对成启铭,他只尽最后的赡养之责。 「侯爷不说话,难道变哑巴了吗?」成青被成振清不言不语的态度激怒,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有别,当即骂道。 成启铭见他失礼,咳嗽着让他少说两句。成青怒意难消,成振清依旧不言不语,他只好放下痰盂道:「侯爷不去,老奴亲自走一趟!」他就不信,他请不回来那狠心绝情的女人。 三月风光好,王太夫人便携着孙媳和曾孙到通州青苗庄踏青,也顺带和在此居住的沈太夫人做伴。一老一小可长居在此,但对成靖宁来说歇上一夜还得回京,无论是侯府还是她相公都离不得她。 沈太夫人计划着去五台山住一段日子,游过太行山后去山东看孔庙爬泰山。王太夫人听着她的计划,也心驰神往得很,不过却捶着胳膊和腿道:「我老了,要再年轻五六岁一定跟你一块儿去。你现在儿孙成材,家里又不用你操心,就该出门看看。」 「那我可得好好多走走,以后走不动了也好和曾孙门显摆显摆。」沈老夫人大笑道。不过她的笑声未落下,就见张妈妈进来说成青来了,嚷着要见她。 沈老夫人听到这个名字,想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对王太夫人道:「老姐姐先等一等,我出去瞧瞧就回来。兰儿,帮太奶奶招待好王太奶奶,知道吗?」 兰姐儿点了点头,成靖宁却是起身跟了上去。「别说得那么好听,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沈太夫人佯怒着对孙女说道。 成靖宁忙开口说:「我得跟您学学怎么应对这种情况。」成青她是知道的,跟了成启铭一辈子的老仆人,对他最是忠心不二。 沈太夫人狠拍她的手,骂道:「你这丫头,怎就不盼点儿好的?」 「我错了。」成靖宁立刻认错,反正她人已经跟出来了,这时候也不会折回去。 庄子大门前,四名身强体健的健妇制住还在挣扎的成青,沈太夫人到门前后,未让人松手。「你不必骂我了,你在侯府里对成启铭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我就是你口中说的那狠心绝情的狠毒女人,我不但绝情,还记仇得很,当年成启铭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真正在一起过的日子不过半年,这些年来所有的恩都了得一干二净了。」 「你……「成青还欲开口说话,便被四名健妇押着跪倒在地。 「我沈文茵,此生绝不原谅他。既然他和李馥莹夫妻情深,现在就别到我面前装什么懊悔,我看了嫌恶心!你回去告诉他,等他死后,我会让振清将他们二人合葬,让他们生死都做一对神仙眷侣。至于我和他,生不同寝,死不同穴。今生死生不复相见,望来生各自安好。」沈太夫人直接道。「如若你要继续闹,没事,血脏了我的地方,我推了重修就是,也会成全你做忠仆的心愿,把你葬他身边,让你在地下也守着他。」 沈太夫人都说出这番话来,成青还有何话可说?逐渐的不再挣扎,骑上马背,悻悻的回了京城。 三言两语的将人无理取闹的人赶走,成靖宁对沈太夫人佩服之极。沈太夫人瞧见她崇敬的眼神,道:「祖母希望你一辈子都别学我。」没了刚才的傲气果决,只有长长的一声叹息,这辈子,她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我知道了。」 成青被沈太夫人一番打击,哪还有刚才张扬的气焰,成启铭见他一人回来,但也忍不住问他,太夫人到底说了什么。 「今生死生不复相见,来生各自安好。」成青复述完,最后一句话,就牢牢的刻在他心上。「如此也好。在情字上,我不如她。」 「老爷,您……」指责什么呢,过去的恩怨,一两句谁也说不去。 「成青啊,我刚才梦到馥莹了,她在叫我。说她在地下很孤单,让我下去陪她。」成启铭说道。 「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做这个梦,八成是不行了。 「我活了六十三年,已经够了,是该挪位置的时候了。」成启铭说道,「还是让振清他们帮我和馥莹另寻地方吧,祖坟那地方,不能断了。我,愧对列祖列宗,不配在那地方。她说得对,此生不要再有牵绊,来生各自安好。」 次日辰时刚过,永宁侯府就敲响了丧钟,成启铭拒绝喝药,病发而亡。病痛折磨了他一晚上,走得半点也不安宁。至于他临终的遗愿,成振清还拿不定主意,说要请堂伯来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成靖宁一早返回京城,半道上就遇到去青苗庄报丧的下人,听过大致经过后,叹息一声后让车把式快些赶回去。 成靖宁赶到时,成永安和殷元徽也刚到,兄妹几个相顾无言,一起进了去。灵堂也布置好了,成启铭的遗体也放到了昊晖堂。 七日后,成启铭还是葬进了祖地,就挨在李馥莹旁边。成振清和成启正商议过后,决定另择地方,毕竟成家这么多年子息薄弱,祖坟之处风水不好占了很大原因。 葬礼过后,成振清辞官,为父守孝三年,孙辈则守孝三个月,期满过后继续回原处做事。至于沈太夫人,夫孝可守可不守,头七一过,就南下去了五台山,之后一直逍遥山水,到走不动路、头发花白时才回永宁侯府。 晚年,她在侯府养老,一直活到九十岁,膝下玄孙都有了一打,到过世的前一天,还和孩子们说着江湖山水里的奇人趣事。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 「最近大夏那边不太平, 朕欲派镇北侯去镇守西疆, 皇后以为如何?」赵澈拿到最新的西疆知府的奏报, 问成宜惠说。自从出了玉妃那事后,他便不怎么宠幸新进的年轻嫔妃, 有宠也不会太过。上年纪后, 他数了一圈身边人,到头来发现还是皇后最贴心,加上太子做事稳重又极有分寸,永宁侯那家子也安分听话, 便三五不时的到凤仪宫来寻皇后说话。 成宜惠笑着奉上新茶,说:「这等国家大事,自是由陛下和前朝的大臣们商议,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平日里再如何亲近, 也知这道线碰不得,当即把球抛了回去。 「说说而已,这里又没外人。」赵澈坚持着问道。 「臣妾不过是个无知妇人,说出来也是闹笑话。自是如何对大祁好,就如何来,臣妾相信陛下的裁断。」成宜惠也坚持着不说, 哪怕玉妃的事过去了好几年,她也没忘记教训。伴君如伴虎, 谁知道他往后又是什么嘴脸?小心为上总没错。 赵澈被成宜惠的反应弄得无可奈何, 只好问起沈太夫人的行程来。对母亲的选择,成宜惠自是大加赞同, 尤其外出走一遭后,老人的精神越发的好了,现在兰姐儿又大些了,陪在她身边,祖孙二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母亲现在去了蜀地,要去看都江堰、峨眉山、武侯祠和诗仙故里。每回读母亲写的游记,真真让人心驰神往。」 沈太夫人的游记赵澈也读过,点头道:「岳母的文采的确不错,又记录了当地传说和风俗,等日后她老人家走不动时,可整理出来刊印成册,全国发行。」 「那臣妾先替母亲谢过陛下了。」成宜惠先前怫了赵澈一次,这回很自然的随杆而上。 镇北侯府中,萧云旌正扶着一岁零两个月的女儿走路,一旁的六岁萧昱在拍掌鼓劲儿。成靖宁瞅着这模样,深觉这回又白生了,什么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都是骗人的。 小姑娘叫萧瑜,去年五月里头生的,和萧昱一块儿,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和她大哥一样,生来就黏萧云旌,成靖宁也只能从他们兄妹的指甲缝里,得到零星的关注和关爱。 萧瑜逞强,不到一岁就想下地走路,结果每回都摔得嚎啕大哭。她不喜人抱,除了萧云旌之外,是以每回只有她爹哄得了她,等到她一岁之后,每天都教她学步,真真儿是个慈父。 「陛下有意让我去西疆。」 成靖宁心里还在吐槽着儿女和老公的事,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什么时候的事!」像这类边疆大吏,家眷差不多都得留在京里,难道以后他们夫妻要分割两地? 「就最近的事。」萧云旌把女儿交给乳娘,让萧昱去找太爷爷玩儿。 「真的要走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必须留下。 「圣旨还没下来,不过是迟早的事。」萧云旌也为难,无论老小都经不起长途跋涉,尤其西疆地区艰苦,他们受不了那个罪。成靖宁也去不了,家里得留一个能管事的。 成靖宁垂头丧气的想了一阵,说:「辛苦你了,走的时候要带哪些人,和我说就是。」夫妻两个相顾无言,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真要这样的话,我先去那边,安排好了再接你们过去。」萧云旌现在没法子,也只好如此安排了。 用过晚饭后,萧云旌到外书房和萧祖父说了此事,开始着手安排去西疆的事。今上的旨意来得快,准许他带家眷过去。回府和家中长辈商议过后,萧太爷和王太夫人都让成靖宁去。 「我们老两口现在还能动,看住侯府,管束两个孩子没什么难事。真正等到我们走不动了再回来吧。」王太夫人说。她年过七旬,精神和精力都还好。 萧云旌拒绝道:「不成,西疆那边的状况我知道,春夏两季还好,秋冬一冷起来就要人命,不说那地方乱,我先过去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成靖宁也附和道:「昱儿和瑜儿也还小,您们也都过了古稀之年,我得留下,不说其他,家里总要有人照看。」好说歹说,才让两位老人打消了念头。 五日后,萧云旌出发去西疆,成靖宁此番也接过他曾经担起的重任,开始全面接手萧家的生意。每每忙到夜深人静,总要感叹一番家里人丁单薄,要等到儿子成年理事,至少还有十年。 到八月,收到萧云旌寄回的信,说他在那边一切安好,家中无需挂念。只是想他们母子几个得很,望她多写信送画过去,还说等明年年初,派人回来接她到西疆游玩。 分隔两地,成靖宁也不习惯,只是现在她走不开,等下边安排妥当了,每年过去住几月也无妨。 夫妻两个几乎隔一日就传书信和画作,便是宫里赵澈见了,也玩笑似的和成宜惠开玩笑说他好像「棒打鸳鸯」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镇北侯家里的两位长辈都过了古稀之年,下边的两个孩子又小,可不得留下一个照看。」成宜惠万分同情成靖宁,只是家和国不可兼得。 「说起来,我们也成婚二十七年了,朕还记得你在乡下爬树摘大枣时候的样子,像个皮猴子似的。」赵澈不是明君贤主,但于朝政上兢兢业业,除去年节丧会和生病之日,不曾缺席过早朝。他操劳过度,最近几年老得越发的快了。 成宜惠低头浅笑,说:「都多少年了,陛下还记得。」 她是被徐太后拉出来恶心离间方贤妃和宝贵妃的把子,二人在先帝时期斗得如火如荼,她身为是非漩涡中的人物,难免被双方势力惦记。因她永宁侯之女的身份,尤其被方贤妃和赵澈不喜,到成婚前几月,赵澈还想坏她名节,甚至杀了她,搅黄这门婚事。 番外篇三(2) 乡下庄子的初遇,并非他说的那么美好。成宜惠始终记得那天,十四岁那年,她随沈太夫人到乡下庄子避暑,一直住到大枣成熟的时候。她是个闲不住的,又见枣树上的枣子大个肥厚,便提了篮子搭了梯子去摘。为了摘新鲜大个的,她便爬到树上,反正无人瞧见,她便没那么多顾忌。 青天白日里,突然出现一名刺客,她吓得抱着树干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贴身丫鬟倒在血泊里,眼见着自己就要死于非命,赵澈突然出现,从刺客手里救下她。两人真正的缘分,就始于那次英雄救美。 那次之后,她身边的一应牛鬼蛇神都不见了,嫁进王府后,赵澈也对她宠爱有加。如果没有听到方氏故意说漏嘴,她会以为,一切是命中注定。 那场刺杀,正是赵澈亲自安排的,不过后来他见到了她的人,突然改变主意,顺带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得知真相后,她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除了身边的心腹丫头外,无人知晓。 正是那一次,她才明白美貌的力量,在王府站稳脚跟之前,她借着她的美貌,尽最大努力赢得他的宠爱,先生下嫡子,后拿回王府中馈大权。 她也明白,两人真正的矛盾在何处,父亲给她的美貌让她在王府所有女人面前有着无可匹敌的优势,但她的父亲,也是他们最不可调和的所在。她所有的努力,会因为王府侧妃侍妾的几句添油加醋的挑拨化作泡影。在成启铭死之前,夫妻两个的所有矛盾皆源自于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那时,她也知道,她必须成为他的贤内助,他身边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她奔走在沈家和闺中好友的夫家,帮他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也劝着沈太夫人拿出名下产业的收益供他行事。而她也用生来的生意头脑,帮他开源节流。事实证明,她所做的一切都成功了,所有投入都得到回报。现在儿女均已成家,有了好的结果,她已无所求。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做夫妻。」赵澈说,「你一定不要是我仇家亲戚的女儿。」如果没有成启铭和李馥莹,他们会更圆满。 「臣妾也希望,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平平淡淡就好。」成宜惠说道。 镇北侯府中,成靖宁让兄妹两个坐一处别动,她好画画。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怀念上一世的各类通讯工具。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萧云旌离开两个月,萧昱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每回都扁着嘴,一副快哭的样子。 「明年娘带你去看你爹。」成靖宁坐在画板前,看了一眼儿子后说:「昱儿笑一笑,难道你想让他看你哭的样子?」 「哦。」接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成靖宁叹息,想了想还是不勉强他了。犹豫一阵过后,还是把他最真实的样子画下来。晚上哄睡孩子后,写了一封长信过去。大夏那边,当真就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整天都想着搞事情,着实可恶得很。 送过信,处理完内宅事务,教萧昱认写了几个字后,便见全公公到侯府来宣旨,点名要闻礼进宫。「出什么事了?」成靖宁问道。 「陛下今早上朝时摔了一跤,突然倒地不起。宫内的御医都说是中风,娘娘为了以防万一,命咱家出宫来请闻大夫进宫瞧一瞧。」全公公小声对成靖宁说道。 闻礼被匆匆召进宫,成靖宁得到消息后,立刻回屋,写了一封只有两人才看得懂的密信送到西疆。中风症难治愈,哪怕治好了也会有后遗症,权位交替,最容易引起战乱,先提防着总不会错。 宫内,各宫嫔妃都聚拢到太极宫前,皇子公主们也都在宫内伺候着,等着闻礼诊治的结果。 两刻钟后,闻礼诊出的确是中风之症,并有颅内出血,急需静养一段时日。「还请闻大夫尽力只好陛下的病。」成宜惠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澈,恳求着闻礼说。夫妻多年,哪怕中途有再多矛盾,总归还有些情谊。 「草民一定竭尽所能。」中风难治,尤其伴有出血之症。 今上病倒,太子监国。不过太子谨慎,上朝时光明殿的龙椅上,放的依旧是传国玉玺,而他依旧如平日那般,站在朝臣中,处理政事。除此之外,便衣带不解的和皇后一起,伺候在龙床之前。尝药擦身,沐浴梳洗,不假他人之手。一连两月,皆是如此。 赵澈昏迷不醒,除喝药施针外,便靠着一应太医专门熬制的羹汤续命。数九来临,天降大雪,外面雪声簌簌,内里火星噼啪。 「你总说我没有真心待你,你何时又真心待过我呢?未成婚之前,你和方家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不过我没说而已,我如何能对一个曾经要我命的人付出真心?又有我爹和两个异母兄长在,在王府里哪敢安睡?尤其你,脾气又是个反复无常的,那时候我就像飞在天上的风筝,你高兴时,我乘风高飞,你发怒时,我摇摇欲坠,那种脚不踏实地的感觉,你哪会知道?」 「还有你的那些个侧妃侍妾,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又是后来的,哪怕是正室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做人。」当时的方王两位侧妃都出身大族,有先帝赐婚,张氏又是方贤妃所赐,更别说那些地方大族的庶女侍妾。对着这群女人,让她把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刚结为夫妻的陌生人,她哪里敢? 「帝王家哪有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事,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还不是扭头就去找那些年轻的,什么静妃玉妃贵嫔昭容,一大堆看得我心堵。我要交出真心,还不得呕死。」 番外篇三(3)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母亲说得对,这世上女人生来就比男人低一截,太强势被说不够温柔,据理力争被说嘴上不饶人,真情流露被说善妒不容人,隐忍顾全大局被人欺。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当年我父亲和成振功成振声做的孽太多,害苦了你,我也因此从没怪过你,夫妻之间要相互体谅是不是?我现在也不求什么,你平安醒过来就好。」 成宜惠坐他身边,说起往事来,风风雨雨的过了二十七年,有温情脉脉,有冷战不和,有相濡以沫,也有貌合神离,一对寻常夫妻所经历的,他们也经历过。到头来,也是谁也离不开谁。 赵澈早已经醒了,不过听到她一番剖白后,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原来过去的那些她都知道,就他派人杀她这事,着实一辈子无法原谅。那时他恨极了永宁侯府的人,哪怕是无辜的沈太夫人母子也不能幸免。尤其徐太后赐婚一事,把他恶心得不行,偏又拒绝不了。为了摆脱这门婚事,他想过许多法子,幸好最后没有酿成大错。 「是我对不住你。」 赵澈醒来,紧握住成宜惠的双手,端药进来的太子请过安,奉过药后退了下去。 「陛下……」成宜惠守在他身边,照顾了他两个月,这会儿见他醒过来,登时喜极而泣。 「我都知道了。」赵澈平躺着,轻抚着成宜惠的脸颊,为她拭泪道,「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今上醒来,宫中上下一片喜悦,消息传到民间,更有老百姓放鞭炮庆祝。成靖宁得了消息,也写了一封密信送到萧云旌那里,要过年了,又命下边送了许多年味和棉衣过去。 西疆有他坐镇,蠢蠢欲动的大夏终究把入侵的念头压了下去。现在丝路沿途的驿站驻有士兵,保证过往商旅安全,周边又有军事驻地,倒无山贼沙匪作恶,等到开春雪化,她就带着儿子去西疆看他。 赵澈虽醒,但脑子不比过去灵活好使,加上又半身不遂,便在宫中静养,本欲打算传位给太子,还未说出口就被拒绝。 「业儿和你一样,太过谨慎了。」赵澈坐轮椅上,喝着药对成宜惠感叹道。 成宜惠笑道:「陛下您同意,下边那些大臣可不同意。再说业儿做得也没错,只有您才是大祁的皇帝。」一日不尘埃落定,他们母子便一刻不得松懈,上回夫妻两个敞开心扉,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春暖雪化,成靖宁在侯府收拾行囊准备去西疆,身后跟着小尾巴似的萧昱,一说要去找爹,他比谁都兴奋。看着眸光闪亮的儿子,成靖宁忽然生出不想带他去的念头。正想着如何拆散这对父子,沁雪便进来回禀说沈太夫人到了。 「祖母,您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成靖宁到嘉祉院门口把人迎进来。 「你要去西疆不是?我这不就来搭个顺风车?」沈太夫人笑道,每年过了年就出门远游,十二月回京和家人团聚,听说成靖宁要去西疆后,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欢迎欢迎!」成靖宁对沈太夫人的加入欢迎之至,现在西疆安定,过去游玩倒是不错,「兰儿还跟您去吗?」 「你二哥这回要去江南,清漪想着兰儿大了,该安定下来学些东西,便带她一起去。」兰姐儿一岁多就跟在沈太夫人身边,平日里虽嫌她淘气顽皮,这会儿要分开了也舍不得。 「无妨无妨,这回我陪着您,保证让你一路都吃好喝好玩好,不操半分心。」成靖宁为逗老太太开心,卖力的自夸着。 沈太夫人点了点她的头,笑道:「兰儿才多大,你和她比还不害臊!」 「不,一点也不。今天我陪您回去收拾东西。」成靖宁厚脸皮地道。 安排好家中事物后,成靖宁带着儿子和沈太夫人浩浩荡荡的往西疆出发,此行打算过去住两年,是以带的东西多。镇北侯府的两位长辈,也拜托成振清和成永安帮忙照看着。 行路漫长,不过西边的景色与中土大不相同,吸引着祖孙三人驻足观看,一路走走停停,到夏初才到西疆总督府。萧云旌忙碌着建设西疆,再次相见时,人黑瘦不少,萧昱见到亲爹时,反复确认后才靠过去求抱。 「这段日子很辛苦吧?」人比过去糙太多,成靖宁心疼的同时,搬出她平日里保养护肤的瓶瓶罐罐来,「我带了好东西来,你拿去用吧。」 萧云旌拿着羊脂油,应声道:「你晚上帮我擦。」 「……」 西疆风光雄浑,各地风土人情与中土不同,萧云旌借着巡视的名头,陪着沈太夫人和妻儿走遍西疆各处。今次过年,沈太夫人没急着回京城,半年的时间,她还未看够此地的风景。到三月雪化,准备再出门时,成靖宁被诊出一个月的喜脉,行程只得取消,遗憾,却也准备迎接着更大的喜悦。 四月,西疆风光赛江南,沈太夫人在护卫和数名健妇的陪同下,去往天山河谷看桃李杏花,成靖宁在总督府内忙着培土种菜,安排着中午的吃食。 「今天中午就这些,下去做吧。」把菜单交给厨娘后,成靖宁问起那对父子的行踪来。听着沁雪回禀萧昱又被萧云旌带去骑马后,皱着眉头轻抚着小腹,这回,她一定要生一个亲近她的孩子。 正在幻想将来孩子如何乖巧时,萧云旌就带着萧昱回来了。成靖宁看着脏兮兮的儿子,让水袖和墨竹带下去洗澡。 萧云旌笑着让她别动怒,说了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陛下中风后不太理朝中大事,已在三月三那日下旨传位给太子,现已搬出皇宫,到燕山行宫修养。」 「?」她还没反应过来,想不到今上,不,现在是太上皇了,真那般洒脱的放下皇位。 「的确不假,过不了几日,新皇的圣旨就到了。放心,现在权位交替最易生乱,我还得在西疆守着。」萧云旌说道。 「那太后呢?」 「太后羡慕太夫人能全国各地四处游历,太上皇说,等他身体稍好后,会陪她去看大祁的山山水水和名胜古迹。」 番外篇四(1) 【番外篇四】 五岁时, 我没了祖父, 八岁没了父亲, 于是我继承了祖辈留下的爵位和家业,成为大祁史上最年轻的侯爷。那时我懵懵懂懂, 但也记事了, 至今都能回忆起丧礼上的场景。但毕竟对失去亲人意味着什么还不甚明白,哭过伤心过之后,便也看开了。 祖父和父亲一走,勇毅侯府的茶就凉了, 但还好,我祖上都是为大祁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英雄,陛下还记得父亲和他们的好, 时常照拂着, 两位长辈也有几个关系过硬的兄弟,所以我们俞家一门的孤儿寡母,在京城里才没被欺负。 其实,侯府嫡脉里我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无一例外的夭折或是病死,最后只剩我一个独苗苗。后来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 祖母深觉是俞家得罪了天上的哪路神仙,或是祖坟风水不好才会如此, 所以便去寻了京城最厉害的八字先生算命, 结果最后问题出在我身上,说我是七煞命, 克祖克父克妻克子,还克自己,极有可能活不长久。 所以要想让我平安长大,家宅安宁,必须佩戴本寺产的普贤菩萨本命佛挂坠,要不是他在京城里有口皆碑,我都快怀疑他是为了推销他的貔貅手链和佛像才说的那番话。对此,祖母深信不疑,请了一尊貔貅镇家宅,还给我请了一个本命佛挂坠。 另外,他还说,我姻缘有里有一线生机,若娶对了人,便可后半生顺遂无忧,但没娶对人的话,就可能那啥。总之,我命里得有个女人相助,想我堂堂一军侯后裔,如何能靠女人?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因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又是未来的一家之主,所以在我袭爵之后,祖母和母亲对我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我又是个没爹的娃,对我很是宽容溺爱,连带着旁支的叔伯也是如此。 那时我别的不懂,就知道我是七煞命,极有可能活不长,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艰苦奋斗,为什么要夏练三伏冬炼三九?人,无论男人女人,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加上我又有那么大的家产,如何不能好好享受人生? 所以我后来尽量的把每一天都活出精彩,活出不同。什么打架斗殴,遛鸟骑马,喝酒斗茶,纨绔子弟干过的我做过,没做过的我也做过。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纨绔,我一不逛青楼二不包小倌三不养戏子四不强抢民女,至于为何,大概是我有洁癖吧,再有就是,当初那个预言让我不怎么喜欢女人。 尽管如此,坊间还是有很多传言,说我眠花宿柳,好色淫逸。想我堂堂一军侯,如何能被这般泼脏水!当即去找人理论,我别的不行,但天生就是练武的好苗子,力气大,痛揍了那些个诬陷我的臭纨绔,结果气出了,却闹得更大了。 那些个酒囊饭袋有本事诽谤我,却没本事跟我打,软脚虾一个,不止是如此,竟然还有脸回家告状。我也是个暴脾气,这种倒打一耙的事如何能忍,当即就撩袖子又上了,结果两败俱伤,我大纨绔的名头更是响彻京城。 我读的书不多,相信清者自清,也懒得去解释,之后的日子,我依旧我行我素。因我名声在外,到该成家立业的年龄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子。尤其大师曾给我算命说,我得认真选,选一个好的,但那些宝贝女儿的人家,哪肯把闺女嫁到勇毅侯府来?虽然我家大业大,但势单力孤,而且又是个没前途的,尤其爹走后,俞家更是每况愈下。 倒是有不少小门小户的原意,都贪图侯位和府里的富贵。我是个纨绔,不挑剔又怎叫纨绔?那些个我统统看不上,又不愿将就,加上家里只有我一个宝贝疙瘩,祖母和母亲也不能强迫我,所以我就这么单着。 直到有一天,我陪祖母和母亲去大觉寺看观音殿的新壁画,被一个小沙弥引到一处无人的院落,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白白净净,有一张瓜子脸,像朵出水芙蓉。刹那间,我那十八年的老桃子树,突然开满了一树红花。 一颗心蠢蠢欲动,身体也叫嚣着,生平头一回调戏了姑娘。她看着斯文秀气,力气却极大,一脚踢到我小兄弟上,当时疼得全身都哆嗦,现在回想起来,惨不忍睹。当时也怨我,谁让我被色迷了心窍? 她和她的丫头跑得好快,当我发动勇毅侯府的人找人时,她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之后,就彻底没了头绪。回家后,我就有了成亲的念头。她那么漂亮聪明,一定出身高门,一定有很多人抢着要。 想到这里,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让祖母和娘帮我找人,她们时常在内宅走动,一定可以帮我找到。两位长辈盼着我延续香火,当听到我有成婚的念头后高兴坏了,当即帮着去寻人。 但京城人海茫茫,虽说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高门,祖母和母亲帮我找遍了也不见人影。我想,她大概是哪个官员亲戚的女儿,或是跟随父母到外地赴任去了,或者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找不到人,我心里似被挖去了一块,也不出门喝酒骑马了,连斗鸡赌骰子的兴致都没有,身边的狐朋狗友几乎都说我好像变了个人。 我想,我如果真要娶她回家的话,一定不能像过去那样,尤其我在她眼里更是个登徒子流氓,就算找到了,她也一定不愿嫁我,我想,我是不是该从良了呢? 番外篇四(2) 想我读书不成,只有一身力气,祖上数五代都是武夫,我大概能学镇远伯,走军功这条路吧。后来,我逐渐的不跟那群酒肉朋友混了,开始拿起书本,开始重拾拳脚功夫,最初这条路很难,不过想着心中的女神,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过了一年,我被一群平日里玩得好的纨绔朋友拉去打望美人,说去岁群芳宴有好些个美人,尤其永宁侯府的那位嫡出小姐最是漂亮,今次她也会来参加,让我去饱一饱眼福。 我原本没什么兴趣,但突然想着,万一她也来了呢,所以就跟去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果然看到了她。两年不见,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比芙蓉花还清艳几分,她穿着一身襦裙,抱着蕉叶古琴,在一群贵女中那么的鹤立鸡群。 我不顾众人的阻拦奔了出去,结果人已经进园子了,这时我才看清她乘坐的马车上的徽标,原来,她是永宁侯府的姑娘。据刚才那群人说,嫡女没来,庶出的那个来了,难怪这两年我找不到她。 她的事情我听过,生母是卑劣不守妇道的姨娘,她认祖归宗后,一直不受待见,被养在深闺,又借着守孝的名头闭门不出,难怪祖母和母亲出动,也没见到她。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直守在牡丹园外,那群没良心的竟然嘲笑我!笑就笑吧,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们是不会理解的。这回,我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一直到下午,群芳宴才散,有上回孟浪的经历在,这次我规矩了很多,只远远的跟在后头看着她,一直跟到永宁侯府前。之后,我就回侯府和祖母母亲说了这件事。 祖母和母亲一致认为,我堂堂的二品军侯,娶一个庶女太委屈,尤其是污点那么大的庶女,还定过亲退过婚,当即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如何肯轻易放弃?当即诅咒发誓的非她不娶。 两位长辈无法,只得顺着我的意思去办。但这么贸然上门终究不美,便先派人去打探她的品貌性情,我也没闲着,想尽办法搜刮她的一切事情,结果正如我想的那般,她是个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除了生母之外,没有任何黑点。 打探清楚后,祖母和母亲也松了口,尤其在得知,她像那位沈太夫人一样能干时,更满意了几分。一则俞家需要一个能干的媳妇,二则能管得住我,当月便挑了个吉日,郑重的上门。 沈太夫人很直接的拒绝了我,说芙宁是庶女,配不上我,她性子柔善,需要一个性情相当的夫君。很婉转的嫌弃我是个大纨绔,担心芙宁嫁我受委屈。我原本也是个暴脾气,但也忍下了,谁让我过去劣迹斑斑呢? 回去过后,我痛定思痛,下决心痛改前非,同时也让祖母和母亲帮忙盯着那边,以防她被娶走了。之后,有人传纸条告诉我说她跟随家人去了大觉寺,说她要去相亲,我马不停蹄的就赶去了。结果发现,他们一家只是来上香。 再后来,她不小心跌落进水中,那时我也没多想,跟着跳了进去。后来去见沈太夫人,她对我没好印象,以为这回是我为了娶芙宁玩的阴谋,狠狠的将我驳斥了一番。 我这回是有口难言,再次后悔起过去的所作所为来。回到勇毅侯府,我焉坏了好久,恨不得回到十年前,重新活一回,这样,我就能娶她了。 祖母和母亲见我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表示一定帮我把媳妇儿娶回来,现在两位也恨认可她,深觉她是宜家宜室的好媳妇。因我祖父和父亲皆是为国而死,新帝即位,对我们家也多有照拂,祖母到今上和太后那里哭求一番后,带回两家结亲的消息。虽然法子强势了些,但我发誓,我一定浪子回头,一定会对她好。 祖母拿着我俩的八字到道观里合过之后,道长表示,芙宁的八字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八字,生来带着吉运,不止影响自身,还会福泽全家,荫及子孙。她的八字与我很是相配,我俩天生就是一对。喜得祖母和母亲对着月老拜了又拜,直道我眼光好,哪还在乎她那个劣迹斑斑的姨娘? 而我,也不在乎当时那我会靠女人活命的说法,芙宁,她就是我命里的福星。 就在我喜滋滋的准备办喜事的时候,大夏人又来捣乱,我媳妇儿这么美,万一被送出去和亲怎么办?幸好,月老为我俩牵的红线粗,芙宁她有惊无险的过了,一到日子,我就带着我的一帮兄弟到永宁侯府去接人。 无端的,在她娘家兄弟和亲戚面前,自觉气短了几分,难怪沈太夫人看不上我,我确实……太不像样了些。要是祖父和父亲在的话,我应该也会像他们一样成器成材。不,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让自个儿和芙宁在他们面前直起腰来。 娶回心上人,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我媳妇儿不光漂亮有才华,最主要的是,她很欣赏我,夸赞我。我很介意她是否在乎我的过去,她说她在订婚后打探过我的事,虽然担心,但也知道我并不如外边说的那般混蛋不可救药,而且还列举了我和其他纨绔的不同之处,说我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好人。 她说,我的过去已经过去了,她在乎的是我的将来,还说我祖辈都是英雄,我以后也会成为英雄。并且表示,会和我一起努力,振兴勇毅侯府,让那些曾经嘲笑我的,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我听过她的一番话后大受感动,有这么一朵解语花在身边,夫复何求?成婚后,我开始找正事作,虽然要到处求人,但有了开端,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在祖父兄弟的帮忙下,我某到一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实差,就这么,我白天在衙门里学做事,晚上回府,跟着芙宁一起读书习武。她比我聪明,学什么都快,看我比划几招后,竟然能似模似样的对战!我堂堂一男儿,如何能输给她?无论读书习武,我都更努力的更进一步。 番外篇四(3) 只一年,我的变化突飞猛进,连带着家中两位长辈直夸我媳妇儿娶得好,喜得去给列祖列宗烧高香。 后来我媳妇儿怀孕,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我以后不止要做个好儿子,好丈夫,更要做一个好父亲。尤其,她那些姐妹闺蜜都嫁了如意郎君,个个都有才成器,且都一心一意,我也得给她撑面子,不能让她委屈,让她在她的姐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得知她一下怀了俩之后,我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不愧是命里带福的,我媳妇儿当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女人。那时,我觉得,不会有人比我更幸福。那之后,无需祖母多言,我已能自觉的担起一家之主的重任,我要是我儿子女儿的榜样,就像祖父和父亲那样。 孩子出世后,我升了官,在官场上也也越发的顺利。但要想真正的建功立业,还得靠军功,后来我主动转入军中,官不高不低,一切得从头开始,想着家中的妻儿长辈,仿若一切的哭都能承受。虽然不喜镇北侯,但他的军功让我五体投地,更是我学习的好榜样,他为人也公道,对我颇为照顾,经常教授我拳脚功夫和带兵打仗之法。他真诚待我,我为曾经那点子嫉妒和龌蹉的心思感到羞耻,也越发的佩服他,从今以后,我也跟他混了。 后来粤西燃起战火,我也主动请缨,跟着一同去历练。临走之前,芙宁送了好几个平安福给我,她说她不知道哪个寺庙道观的菩萨神仙灵,都去求了一个回来,总有一个会起作用,说不求我立大功,只求我平平安安,全手全脚的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好。 我大受感动,嘴上虽应和着,但心里却暗暗发誓,我不止要平安回来,还会打一场漂亮的仗回来。 初到粤西那地儿,便被蚊子和旱蚂蟥咬得厉害,再一圈仗打下来,直觉不是人待的地方,看着大舅子和连襟一往无前的劲儿,我又如何能退缩?不止是为我自己,更为了亲人。 战场,天生就是让男人热血沸腾的地方,我受过几回伤,吃过几次土后,真正的从一个富贵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儿,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随大军一起大胜归来,我无愧勇毅侯之名。 回到家中,我的两个小可爱就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兄妹两个糊了我一脸口水。祖母、母亲和芙宁更是将我一顿猛夸,尤其祖母直言我长大了,有祖父横刀立马的风范,说近朱者赤,让我以后多和成家沈家的人走动。 家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前进,我也未因此懈怠,努力上进着。这一切都归功于芙宁,如果没有遇到她,我不会有浪子回头的念头,如果没有她一门成器的父兄亲戚,我不会咬牙坚持下去,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劝导和鼓励,我也不会有今天,她是我命里的福星和恩人。 在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时候,突然一个疯女人来告诉我,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颜修明,当初嫁我,是她赌气设计我的结果。我终究没那么宽广的心胸,她曾和颜修明订过亲,我也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高兴。 但我就是个醋坛子直肠子,回去之后就问了她。她很平淡的告诉我,她和颜修明只开了个头,没有开花结果,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过去那一点点的闺中少女的情思,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喜欢的是我,还质问我,我们夫妻四载,还敌不过有心人的几句挑拨? 她说,婚姻大事长辈做主,她一个晚辈如何能有异议?成婚之前,她只在大觉寺见过我两次,第一回我还非礼了她,她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能算计我,让我心甘情愿的娶她?这门婚事由皇后出面说和,沈祖母和岳父一手安排,她只是遵从长辈的意思,规规矩矩的嫁到勇毅侯府来。 她还说,罗安宁也挑拨了她妹妹和妹夫,可镇北侯就无条件的相信信任成靖宁,而我却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她。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当即揽着人好生安抚了一番,直骂自己混蛋不是人。从偶遇、重逢、成婚到成为一家人,一切都是我的主动出击,如何能怪她?成婚四年来,她更是一心一意的对我。我如何能混蛋的怀疑她? 风波过去之后,我们比过去还要好。我们一共生了半打孩子,凑成三个好子,原本人丁不旺的勇毅侯府,每天都如菜市场般的热闹。她在家教养孩子,管理中馈,打理家业,闲暇时还能赋诗弹琴,我也在努力上进,逐渐有了一家之主的威势。我们一直恩爱了几十年,一直都头发花白,牙齿掉光。 后来,我南征北战,一直坐到从二品的护军的位置,虽比萧云旌的正一品镇国公差了些,但也无愧于天地祖宗了。 番外篇五(1) 【番外篇五】 上辈子的最后一天, 我喝下毒酒, 最后死在花轿里, 再次醒来,我却变成了一只猫…… 大概地狱不收枉死之人, 所以我又活了, 重生到九岁那年,刚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月初一的天,还有积雪残冰,我缩在角落里, 冷得嗷嗷叫,之后我被那个不认识的「我」从花坛里抱了出来。那时候我想,我在这里, 眼前的这个又是谁? 她对我还算好, 帮我洗了澡,喂我喝了羊奶,还给我取暖,还给我起了一个幼稚可笑的名字。我上辈子虽然体弱多病,性子软和懦弱,被人说成是纸糊的美人灯, 但我的确美呀,书读得也多, 是以现在变成一个黑煤球, 又得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心里嫌弃的不行, 面上对她也有些嫌弃。 我回来的那天她生病了,无缘无故的发起高烧,祖母请了了然大师来。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端倪。他治愈了她,也问我要不要离开? 原本一心求死的我,却稀里糊涂的说再等等,因为除了想知道现在的「我」是谁之外,还有一些放不下的执念。大师没有强迫我离开,说我留下多看多学一些也好,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到大觉寺去找他。就这样,我以可可的身份,在永宁侯府住了下来。 虽然不喜欢重生,因为重生就意味着要重新经历一次上一世的悲惨经历,已经悲催了一次,不想再悲催下去,否则我也不会自杀了。但也不意味着,我就乐意身份被别人占用。只可惜我是一只猫,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他们却听不懂我的话,所以,我虽不喜欢她,但一直跟着她,看她要利用我的身体和身份做什么。 不得不承认,她比我坚强,尽管书读得没好我,琴弹得也不如我,不过女红却是不错,画也画得比我好,还会跳我不知道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操强身健体,看上去效果蛮好。至少,不像我那时走两步就喘,爬个山就觉全身散架一样。 过去我体弱多病,常年捧着药罐子过日子,自从回来看了一回红梅被一群人欺负,闹得不可开交,坏了名声后,我就不大出门了。不过现在我成了猫,膘肥体壮,身子灵活,飞檐走壁,上房揭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很快侯府就被我逛了个遍。 偶尔在房顶晒晒太阳,或是出门闲逛,或是盯着那个「我」画画跳操,每天都吃好喝好,还能小小的报复一下曾经伤害过我的蠢货,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虽然不是人,但过得比过去舒心自在很多。 说起来,成安宁那个蠢货也重生了,这让我深深的感到担忧,尤其我的祖母,爹娘和哥哥们,照她作天作地的性子,我的几位长辈一个都逃不了。虽然她重生了,好在我的长辈们也不傻,她那些小招数,只是挠痒痒而已。 白天里我山大王般各处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但晚上躺在猫窝里,也难免伤春悲秋,现在有了另一个「我」,难免会对比,看着她朝气蓬勃的样子,不禁想起我那时候。若我重新活一次,又会怎样呢? 想远过后,也越发的觉得自己不争气,也越来越觉得沮丧。上辈子做不了一个成功的人,这辈子先做一个好猫吧,至少必须咬该咬的人。 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世的我因为早产,出生三天就死了,现在的「我」叫成靖宁,来自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我埋怨着她抢了我的身体,而她却嫌弃现在的一切,虽然也在很积极的过着日子。 皇亲国戚,高门府邸,又有这样的容貌,虽然身体差了些,有什么好嫌弃的呢?至少在我看来,京城比大夏好太多。说起大夏,所有的记忆再次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子继父妾,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诚然后来我喜欢上了龙擎苍,却也依旧不愿面对。 我上辈子一生坎坷,到头来没个好结果,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红颜薄命吧。过去抱怨过,但一想好像我这样的没几个有好下场,心里又稍稍释然了。 扯远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嫌弃,所以对她的那些话嗤之以鼻。电脑是什么?无线网是什么?手机是什么?高铁飞机大轮船又是啥?青椒土豆丝是什么菜,还有火锅肯德基。反正我听不懂,她说得比天方夜谭还离奇。 后来她发现我是一只大祁的黑猫,不懂她所谓的现代生活,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人一猫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一一解释给我听。 我自认见过的东西不少,却仍然被她说的那些话惊讶到。一开始我怀疑她在胡说八道,后来一想,大祁的人好像都没她那么有想象力,再怎么编,也不至于编造得这般离奇。渐渐的,我开始相信她说的话,也喜欢听她说话,开始向往起她说的那个世界来。虽然还是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没那么排斥了。 萧云旌这一世提前闯入成靖宁的生命里,我没能像偷听成安宁的墙角一样,跑到他家去,所以最开始并不知道他也是重生回来的。我感激他,也因心怀愧疚,所以亲近他。上一世会选择自行了结,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是女人,比他更懂感情,更分得清喜欢和怜悯。他错把同情当做喜欢,也被市井流言激起逆反之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他的反应和坊间的流言蜚语吓坏了我。 番外篇五(2) 夏宫是我的伤心之地,不止是因为老夏王的强取豪夺,还有龙擎苍的所作所为。当初两国交战,胶着不分胜负,损失巨大,为了止刀兵,赵澈才采纳臣属的意见求和,送公主和亲。 那时我只是一闺阁弱女,在去大觉寺上香的途中偶遇龙擎苍,之后,和亲人选就成了我。初到大夏的经历不欲再提起,他即位后,大祁陛下要求我遵照大夏习俗嫁给他,与国与家,我承担着这个年纪和这张脸不应有的重任。 夏国宫廷斗争激烈的程度不亚于大祁,我身为敌国送来的和亲公主,遭到前朝后宫的一致孤立和打压。我原本就在家看看书,弹弹琴,偶尔拿针绣几朵花,遵照父母的安排嫁一个门第低一些的男人生儿育女,于家国大事上并不精通,更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等危急情况,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龙擎苍不看在大祁的面上,也看在我这个人的份上,对我百般呵护,他那时就像寒冬里的暖阳,是那时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抹亮光,我喜欢他,喜欢到无可救药。 大祁和大夏最终交恶,萧云旌带着大祁军队气势汹汹的杀来,终于为大祁打了一场无可争议的胜仗,而我也因此受到牵连,大夏国民要求着用我的血祭天,祭奠死去将士们的亡灵。龙擎苍为了保护我,牺牲了我唯一的女儿。 身为母亲,我痛彻心扉,却又无力阻止,在他逃走之时,我选择了留下,原以为会和宫殿一起葬身大火,到临死的那一刹那,我又怯懦的改变主意,请他带我回大祁。我想要落叶归根,想要一个安定的晚年。但后来发生的事,远超过我的预料。 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但我却知道,他最心软不过,在我眼里,他是个好人。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经心如死灰,深觉自己肮脏不堪,不愿连累他,选择了砒霜。后来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之后,更不愿面对。他需要一个能干的、命硬的、真正爱他的妻子,而不是我这样空有美貌的美人灯。 回忆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又睁眼看了看在庭院里跳百索的成靖宁,她这样坚韧乐天的性子,才是适合他的。 我听着她的故事,听着她的抱怨,长成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尽管有许多波折,终归比上一世好得多。 原本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在听到龙擎苍的名字后,隐藏了许久的不安,犹如鬼影萦绕在心头,我去过夏宫,知道那边的难处,不想她也经历一次那样的苦难,所以将爪子伸向了她的脖子。 我的心和她白皙的脖颈一样血淋淋,挠完过后,我也后悔了,坐在房顶上哭了。但我想,我该走了。 离开永宁侯府后,凭着记忆一路跑去大觉寺。了然大师在菩提院的菩提神树下等我。我还没开口说话,了然大师已开了口,说这一世我的命数已经发生转变,不会再去大夏,问我愿不愿做回成静宁,和萧云旌再续前缘。 我胆小懦弱,渴求安定,一个爱我的男人和平稳顺遂的后半生,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但我想了一阵后,拒绝了大师的提议。我和她是不同的两个人,她有现在的一切,除了家族和萧云旌帮忙,也有她自己的努力在里头,而我不能去抢了她的劳动成果。 虽然萧云旌是因上一世的执念才会帮她,护她,娶她,但她比我更适合他。我也相信,她一定可以真正赢得他的心,和他相守一生,白头到老。而我,想放下所有,开始新的人生。 听我说完后,了然大师对我点头一笑,问我想不想去她说的那个世界,那个她无比怀念,到我挠她之前的那晚还念叨着想回去的世界。我犹豫了一会儿,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她曾向神树许愿,说想回家。可惜,她伤得太重,救不过来了,回去也是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这辈子的牵扯,哪能那么轻易放下呢?」 于是,了然大师让我补了她的空缺。不过到那一天还有些日子,大师让我借着神树到她说的那个世界走了一趟。在那里,我依旧是只黑猫,穿梭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犹如无知的婴孩,打量着这个新奇陌生的世界。它新奇,美轮美奂,超过我的预想,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却是最好的地方,我终于知道,她为何嫌弃大祁,为何想回到这里来,因为,我也很喜欢,也深深的为它着迷…… 再次回来,便得到今上为她和萧云旌的赐婚的消息。再之后,她来大觉寺接我,了然大师替我回绝了她。也在那一夜,我真正的以人的身份,诞生在那个世界里,诞生在她曾经说的生来就是人生赢家的家里。 两个月后,我又以可可的形态回来,最后和她告别:我在那边很好,你在这边也要幸福。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才气闺秀 卷一》作者:简尘 2、《才气闺秀 卷二》作者:简尘 3、《才气闺秀 卷三》作者:简尘 4、《才气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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