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不在之处即乐园》 第一章 地上乐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削去脸庞的天使们飞过灰色天空。 天使似乎喜欢在下雨前的天空飞翔。只要在空中看到天使三两成群,意气风发飞舞的模样,几乎可以断定等一下会下雨。 如此说来,常世岛应该也马上要下雨了吧。 思及此,青岸的心情愈发忧郁了。自从昨天历经将近四小时的航程抵达这座岛后,青岸就不断在叹气。 房间很舒适。五坪左右的空间比青岸自己的住处还宽敞,家具豪华的程度更是外面那些饭店所望尘莫及。 对一个在半招待形式下受邀到此的侦探之流来说,这样的待遇可说是无可挑剔吧。这次受邀到常世岛的宾客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青岸虽然不会特别畏怯,却怎么也抹不掉自己身在其中的突兀感,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 青岸虽然因某句话上钩来到了这座岛,却只是被丢进这栋别墅里接受款待,也没有人给自己详细的解释。望着窗外的天使,青岸莫名地不安起来。 青岸无法想像自己到底会被卷入什么事情里。毕竟这是座充满天使的岛屿,聚在这里的人们则是某种「天使狂」。 就某种意义而言,青岸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时间早上六点,距离七点半的早餐还有时间,但青岸已经完全清醒,也没有在床上发懒的心情。还是起床比较好吧。 青岸简单拨了拨头发随意打理后,走出房间。 柔软过头的毛巾缠绕在脸上的触感挥之不去,明亮的镜子里自己那阴沉颓丧的德行也教人印象深刻,一副三十几岁却彷佛大限将至的模样搭配皱巴巴的衬衫,整个人显得破破烂烂的。再这样像行尸走肉地生活,天使是不是就会来接他了呢? 走在长得要命的走廊上,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早安,青岸先生,您起得真早,是不是有哪里不习惯呢?」 一回头,眼前是佣人仓早千寿纱。 大概是别墅主人常木王凯的兴趣吧,仓早身上穿的是难得一见的古典风格女仆装。看着那及至脚踝的长裙,青岸不禁怀疑里头是不是还藏了武器。即使是职业病,这样的联想还是很糟糕。 「没有什么特别不习惯的。这栋别墅真的只有三个人在打理吗?比外面那些饭店还精致周到。」 「毕竟打扫洗衣这些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给机器了,最重要的是……」 早仓打住,目光移向窗外。外头是片美丽的海景与两、三只飞翔的天使。过了一会儿,早仓笑着说: 「因为这里是人间乐园,常世岛。」 「……乐园吗?这里的确有很多天使,感觉丢个饲料,他们就会像鸽子一样一大群聚过来了。」 「您需要的话,我身上有带方糖。您说得没错,只要丢两、三颗方糖,天使就会聚集过来喔。」 「不,当我没说。」 看着优雅的女仆保持笑容行礼,青岸一反常态地深自反省。 就算接驳船要四天后才会来,他也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破坏气氛。无论什么理由,决定来这座岛的人是青岸自己,他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 青岸下楼,不自觉往客厅走去。那里应该有可以免费取用的饮料供给桶。 虽说客厅放饮料桶不太符合旧时代别墅风格,但主人在这种地方大方地近代化着实令人感激。常世馆的客厅与其说是古色古香的休憩空间,感觉更接近机场贵宾室。在那里,应该可以适度打发早餐前的闲暇空档。 不过,客厅已经有人先到一步,而且还是青岸不太想见到的人。 客厅椅子里坐着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身上的衬衫一看就知道做工精致。男子五官端整,一头充满魅力的灰发梳得服服贴贴,不认识的人大概会以为他是演员什么的吧,那副姿态,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很习惯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中。他一边啜着热气氤氲的咖啡一边优雅地看书。 讨人厌的是,他看的还是外文书,所以青岸不清楚确切的书名,唯一看得懂的只有「heaven」这个显而易见的英文字。 「啊,早安,青岸先生。」 青岸原以为这个时间不会遇到大人物,结果偏偏撞上最不想见的人。男子笑容可掬地走向表情僵硬的青岸。 「唉呀,我一直想早点跟你打招呼的,却都错过了时机,欢迎来到常世岛。虽然我也不是岛主就是了。很高兴能见到你,名侦探。」 「……谢谢。」 「我是天堂学者,天泽齐。很高兴认识你。」 不用介绍青岸也知道他是谁,最近不知道这个名字反而还比较难。毕竟,天泽齐秀气的脸孔大量充斥在电视和书店中。 男子——天泽齐正是这个国家研究天使的第一线,这门领域中的佼佼者。听说,关于天使的词汇全是这个可疑的专家命名的,由此可知他的影响力多么难以估计。正因为如此,在来到这座岛的权贵中,他是青岸更无法喜欢的对象。即使不乐意,青岸还是回应道: 「……你好,我是青岸焦。」 「听说你破过很多案件,好厉害。我小时候也很迷福尔摩斯,侦探是我的憧憬喔。当侦探很棒吧?感觉就像正义的一方。」 青岸差点因为天泽无心的一句话牵动些微的反应。想办法掩饰后,青岸谦虚地说: 「……我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重点是,现在这个时代侦探什么的……」 「是吗?你不认为正因为处于这个时代,侦探这份工作才更别具意义吗?」 「别具意义?」 「解决天使触及不到的问题啊。」 天泽脸上挂着亲切的表情,他的这句话空泛无比,大概只是延伸的客套话吧。 因为侦探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剩下的工作顶多就是调查外遇、协寻走失猫狗和案件收尾罢了。 什么正义的一方,这个世界几乎已经没有那种工作给侦探了。 五年前发生的「降临」,彻底改变了世界。 没有人知道降临最早出现的正确地点。毕竟,全世界准备了无数符合降临所需的悲剧舞台。 所以,这里就举一个最知名的例子吧。 这是发生在某个国家,村民与国王军抗战的故事。 那个国家从以前就充满带着独裁色彩的国王和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国民,打造出一幅不幸的蓝图。人民只要一个不合当权者的意便会惨遭杀害,简单明瞭,所以是最惨烈的地狱。有群村民被丢到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记得那座村庄为何会遭到肃清,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像样的理由。 由于没有具体原因,所以也不会终结的这场屠杀制造了许多牺牲者。持有枪枝的士兵冷静地追逐、射杀手无寸铁的村民。 就这样,正当一名士兵直线射穿四处逃窜的村民时,天空降下了一道光柱。 所有人看着那道彷佛撕开阴沉天空的光束都失去了话语。乌云密布中,那是幅无可比拟的梦幻光景。光柱洒落时,倒下的村民鲜血依旧在大地上蔓延,脚部遭击中的孩子还在地上痛苦挣扎,但冲击的景象甚至令人忘了这一切,连前一刻还在逃跑的村民都停下了脚步,仰望天空。 与此同时,光柱中飞出一群天使。 天使以像极动物的姿态缠住士兵,将士兵压倒在地,他们的容貌跟现在一样远远超乎人类的想像,带着怪物的色彩,遭到攻击的士兵可能还以为压住自己的是奇怪的猴子吧。 制伏士兵的天使张开色彩混浊的双翼。瞬间,士兵脚边绽出耀眼的红光。 周围渐渐弥漫一股焦肉的味道。地面燃起熊熊火焰,遭压倒在地的士兵痛苦挣扎却逃不出天使的掌心。不久,燃烧的地面也有天使探出脸孔,伸出双手。就这样,士兵在短短数秒间被拖进迸发炽烈火光的地面,临死前响亮的惨叫声令人忍不住捂上耳朵。 这样的景象四处可见,持枪的士兵全被天使拖进了未知的火焰深渊。四周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尖叫与天使刺耳的振翅声。 当大地归于寂静时,士兵的身影已全数消失,唯有几名当初对射击村民感到犹豫的士兵存活下来,因眼前的光景和头顶上飞翔的天使瑟瑟发抖。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受到攻击的原因。 村民向诡异怪诞的天使献上感谢的祈祷,天使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只是不停在散发血腥味的地方盘旋。 同样的状况发生在世界各地。杀害两人以上的人全都坠入地狱,无一幸免。这就是彻底改写世界的「降临」。 天使的降临回应却也背叛了人类的期待。 天使虽如人类的想像拥有翅膀,翅膀却不像鸟类一样有羽毛覆盖,不但骨节嶙峋还带点灰色,透着暗沉血管的翅膀宛如蝙蝠的双翼。从这一刻起,人类便对天使的那副样貌产生微妙的厌恶了。 天使骨节嶙峋的翅膀连接着灰色的身体,手脚异常细长。形似人类的纤细身体构造雌雄莫辨,身上不知为何经常结霜。 而说到天使最显眼的外貌特征,果然还是那张脸吧。 天使的脸孔彷佛刨刀削过似地呈平面状,别说是表情了,连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存在,虽然明亮如镜却映照不出任何东西,连光线都不会反射。摸起来硬硬的,无论用什么工具都不会留下一丝伤痕。 天使有着或许会令人联想到恶魔的外观。然而,观测过这个生物的人全都称其为「天使」。 就连认为「那种东西不可能是天使」而愤愤难平的人,在亲眼目睹后不知为何也开始以天使称呼这些生物了。就像蛇就是叫蛇一样,天使也只能叫天使。曾经强烈抗拒的人们也无奈地接受了这种崭新的天使。 就这样,尽管这个佝偻着身躯在天空飞翔的「天使」和旧有形象大相径庭,仍依然马上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天使的特性瞬间改变了世界。 看见杀人者因天使坠入地狱的样子后,人类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因为只要看看同时发生的多起审判和开始出现在大街上的天使,再愚蠢的人也掌握到了规则。 虽说杀一人不会下地狱,但杀两人就会。 为什么杀一个人可以、两个人就不行?为什么天使会在那天降临?罪人被拖入地狱后会面对什么?尽管有数不清的疑问,但人类唯一能做的只有理解和接受。 各大新闻媒体立刻向大众传达天使的存在,政府则是慢了好几拍才公告对天使的相关预测。政府机关提出,天使可能带有疾病或是伤害人类,各国暂时都下达了禁止人民外出的命令。 然而,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天使没有带来疾病也不曾伤害谁,只是轻飘飘地在人类建造的文明间四处飞舞。他们给的规则只有一条:杀一个人没事、两个人就下地狱。活生生遭受火焚的罪人,以临终前可怕的哀号显示了地狱的绝望。 全世界陷入恐慌,尤其是医疗机关呈现一片混乱。如果杀死两个人就会下地狱的话,那患者在手术中死亡会怎么样?再怎么高明的医生都有无法拯救的性命,他们会因为这样的不完美而受到制裁吗? 回答这个疑问的,是某种特殊的天使。由于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暂且先不提吧。 天使降临时,青岸正在追查连环杀人犯。 犯人连续攻击年轻女子,割破被害者的咽喉后在里面塞进自己的物品,残暴又想引人注目。他发出挑衅的犯行通知信,不停煽动警察和媒体,是典型的剧场型犯罪。青岸紧追不舍地查案,避开凶手的注意,一步步确实接近对方的影子。 青岸第一次见到天使的那天,就是在为搜集证据奔走的午后。 当时,觉得凶手使用的瑞士刀可能会暴露出处的青岸正在前往商店的途中。那把刀用的研磨粉很特殊,是凶手少数留下的线索。有了这个,或许就能朝难以捉摸的凶手更进一步。青岸带着这样的想法气喘吁吁地走在大街上。 此时,一只天使横越青岸的头顶。 天使将没有五官的脸转向青岸,不停在他头上盘旋。那只天使大约两公尺高,属于天使中娇小的个体,但青岸仍然为他的气势所震慑,倒退了几步,靠在附近的墙上仰望「那个生物」。 青岸不相信上帝也不知道圣经的内容。香油钱对他来说是对神社尽的道义,要说的话,连坟墓在他眼中都只是单纯的石头。 尽管如此,青岸和其他多数人类一样,清楚地认知到那是天使。 因为,外型如小孩的铁线工艺品般拙劣的天使,散发出连青岸也能理解的神圣。 大概是对青岸的反应感到满意吧,那只天使过了一会儿便飞走了。 青岸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动弹,只是直直望着清澈的蓝天。 青岸追查的那名连环杀人犯自天使降临后便突然收手了。 这也不奇怪。只要杀两个人就会下地狱,这条规则和连环杀人犯水火不容。警察和媒体再也没有收到信,案件悄悄平息了。凶手不再杀人,他的下落因此永远成谜。 阻止凶手犯案的不是侦探,而是地狱的存在。没有人想下地狱,活活遭地狱业火焚身远比被警察逮捕来得可怕。如果人类因此收手不再杀人的话,那么上帝的这一步棋下得还真精采。自该隐与亚伯的悲剧后,经历漫长时光,上帝终于有所行动了。 尽管不断这样告诉自己,青岸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 为了自保而收手的凶手会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受到惩罚吗?还是会被视为改过自新,将来平安地被接到天堂呢?青岸连这个答案都不知道。 自天使降临后,侦探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至少,青岸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侦探拼命调查,试图破案,对消除犯罪也毫无助益。 相反的,地狱的存在又是如何呢?地狱比侦探更直接地减少了连环杀人的数量。加上之前的那个杀人犯,这个事实为青岸灌入了难以忍受的无力感。 所以,降临刚发生时,青岸才会那么躁动不安。 「不要这么消沉啦,焦哥。」 当时,有个男子以莫名开朗的声音鼓励那样的青岸。 赤城昴安抚不悦的青岸,脸上的表情像只悠哉的猫咪。 「反正你一定是因为没抓到之前那个犯人才在闹脾气吧?」 「才不是那样。我很闷啊,你也知道那家伙干过什么事吧?可是,降临前杀的人不管几个都不会受到制裁。那种坏蛋会被放任不管,不会下地狱喔。这种世道怎么让人不消沉?」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正义的一方,即使世界这个样子还是有很多漏洞,我们只要补救那些漏洞就好。像是挺身帮助快被车子撞到的小孩之类的啊。」 想起那道声音的瞬间,心脏猛力敲打,脑袋边一股刺痛。 下属的话盘踞在脑海里不肯离开,青岸甩甩头,强行将那些话赶出去。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这里是遥远离岛上的别墅客厅,不是可以沉浸回忆的地方。而且,时机也不对。眼前的天泽面对看似突然陷入思绪的青岸,与其说是惊讶,更像是有些倒胃口。 「抱歉,我偏头痛很严重。」 「……这样啊,请保重。」 虽然感觉到天泽对自己的印象变差了,但无所谓,反正青岸也看他不顺眼,出了这座岛,两人也不会再见面。 正当青岸啜着咖啡,消化令人尴尬的沉默时,有人走进了客厅。 来者脸庞苍白,相貌带点神经质,或许是因为和外界断绝往来的关系,任由长发披散而没有绑起来。为了显示自己是常木的主治医生,男子总是穿着白袍。 虽然在这座岛上是第一次见面,但青岸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别说名字了,他们甚至谈过好几次话,青岸甚至能预料男子会在玻璃杯里倒什么饮料。乌龙茶。猜对了。 宇和岛彼方一认出青岸,马上嫌恶地皱起脸庞,转向另一边。见到那样的宇和岛,青岸在对方说什么之前起身。两人碰面时由青岸离开,这是青岸自己定的规则。他将咖啡一饮而尽,玻璃杯放到台子上,走出客厅。 宇和岛和青岸会亲切交谈,是青岸侦探事务所还没崩坏、青岸还是个像样侦探时的事,当时的他们和现在天差地别。 因为,宇和岛还没原谅青岸。 这是当然的,青岸有值得憎恨的理由。无论他再怎么懊悔,除非是发生天大的事,否则两人间的这道鸿沟应该无法填补了吧。 由于常木王凯不抽烟,所以常世馆的吸烟室设在屋外。虽然阴天的早晨令人提不起劲出门,但被赶出客厅的青岸也只有那里可去了。 从玄关大厅离开别墅,稍微走几步路后,青岸来到了「观天塔」。虽然这座中世纪风情的石塔看起来像灯塔之类的,但常世岛真正的灯塔在港口附近,「观天塔」名副其实,过去似乎都只用来观测天象。 如今,这座塔的一楼开放给大家当吸烟室,愈发令人搞不清它的存在意义了。观天塔的塔顶是片开阔的瞭望台,但青岸不想特地爬上去。他打开全新的七星烟盒,走向石塔,推开沉重的木门。结果,又有人捷足先登。 「啊,你好。」 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穿着睡衣点头打了个招呼。大概是察觉自己被人盯着猛瞧,男子加了句说词:「我刷牙洗脸前不补充尼古丁不行。」 男子看起来虽邋遢,唯有发型倒是剪得整整齐齐,显得不太协调。只要穿上俐落清爽的服装,他的形象一定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说到岛上的人,都是些得装饰门面的职业。 「……嗯。你是,记者?」 「是的,我是记者报岛,没想到您会记得。」 报岛以彷佛刻意挑选的有礼称谓说道,露出满足的微笑。 常木说过也有邀请「很熟的记者」来岛上,指的恐怕就是这个人吧。虽然报岛狐狸般的双眼与微张的嘴角也还算讨喜,但老实说,看起来不像是那么优秀的记者。 「那个,你是……」 「青岸焦,侦探。」 「咦,你是侦探吗!常木董事长的兴趣也真好玩。因为你看,孤岛啊别墅啊这些背景都是一套的吧?也就是说不是庭园隐者而是别墅侦探……啊,这很普遍吗?」 「什么是庭园隐者?」 「是中世纪的一种风潮,有钱人在庭园里盖小屋子,里面养人。能住进小屋的代价则是扮演住在庭园里的隐者,说些有益的建言。简单来说,就像是拿真人当装饰品吧。」 滔滔不绝到这里后,报岛似乎终于发现这些话很失礼,他抽了口烟,让话题归零。不过,考量到侦探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所扮演的角色,报岛的这席话也可说是尖锐的指摘——真人装饰品的别墅侦探。 青岸微微叹了口气后问道: 「报岛先生是为什么而来常世岛的呢?」 青岸以为,常木既然找了记者,对方应该会有相应的任务。然而,报岛却仍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回答: 「没有特别为什么喔,只是单纯承蒙常木董事长的盛情罢了。带薪水少得可怜的记者到度假胜地是种娱乐喔。反正,这次大概也只是要我们配合他的天使兴趣吧。常木董事长还真是不会腻耶,只要是跟天使有关的东西,花钱绝不手软。」 「这样啊……」 青岸不自觉透露失望。的确,常世岛上拥有相当齐全的天使资料,可谓举世无双。此外,全世界似乎也没有其他地方像这里一样聚集了这么多天使。不过,常木特地找青岸过来,不是为了让他看这些东西的吧?只有这样的话,并不符合青岸的目的。看见青岸无法释怀的表情,报岛想起什么似地说:「啊,可是今晚好像有个小小的特别活动之类的。」 「特别活动?要做什么?」 「我没听说具体的内容。毕竟,像这样给客人惊喜是常木董事长的一贯作风。」 不只是给客人惊喜吧。感觉要是告诉这个大嘴巴的男人,他一定会到处向所有客人宣传活动的内容。 「你很好奇吗?难道你也喜欢那一类的吗?」 「并没有。」 青岸打岔否定,报岛却别有深意地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特别活动,但如果是『天使餐』的话我会逃走吧。青岸先生对猎奇食物ok吗?」 「不ok。如果是那种东西的话,我说什么都会拒绝。」 青岸一脸厌烦地回道。嘴里的烟难抽得要命。 当消化种种内情、顺应有天使的世界后,转眼间,人类便转向傲慢的一方—— 不怕死的人与迫不及待的学者开始捕捉天使。 捉天使比捉乌鸦还容易,只要扑向那些如水母般漂浮的个体,绑住他们的翅膀和手脚即可。天使将人类打入地狱时明明发挥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在无罪的人面前却柔弱得令人讶异。 就这样,人们解剖了天使。 实际解剖时,人类还做了各式各样的研究,知道天使拥有类似人类的骨骼和肌肉,皮肤则近似爬虫类;确认了那对最令人害怕的翅膀是一种来历不明的物质,并揭露长着扁平脸蛋的小头颅里没有大脑以及流经结霜身体的血液呈现红色且带有温度。然而,人类的好奇心不可能因此而满足。 最早杀害天使的人是谁呢?虽然官方说法好像是某大学的生物教授,实际答案却不得而知。天使有个奇妙的特性,死亡后会渐渐化为灰沙。城市里,无论是刚死亡还残留形体的天使尸骸抑或随风飞扬的灰沙比比皆是。虽然不多,天使的血迹却也像脚印般残留在街上。此外,天使降临初期,也不乏尝试驱逐天使的人类。天使在各地死亡。人们认为,即便杀害天使似乎也不会怎样。 尽管如此,当第一个官方记载的「杀害天使」执行时,无人接近那位教授的身边。 教授向第一只天使注射药物,致天使于死地却没有遭到任何天谴。 教授切断第二只天使的脖子,致天使于死地却没有遭到任何天谴。教授勒住第三只天使的脖子,此时的天使却死不了。后来,该只天使因为颈骨断裂,终于也死了。教授还是没有遭到天谴。 那天,教授杀了多达十八只的天使却没有被拖入地狱。即使杀害两只以上的天使,似乎也不会下地狱。 就这样,人们知道了杀害天使十分容易,上天也不会降下惩罚,不过也不是因此就能如何。就算杀害天使,他们马上又会不知从何处现身,尸体过了一段时间也会变成单纯的沙子。天使是最不值得杀害的生物,话说回来,他们到底是不是生物这点也值得存疑。 就算想向制裁人类的天使泄愤,但天使实在太没有反应了。哪怕受到伤害,天使顶多也只是微微一动,乏味不已。如果天使拥有跟人类一样的脸孔或至少变个表情的话,如今或许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要说人类后来有什么新发现的话,大概就是天使异常喜欢砂糖这点吧。人类只要洒出方糖,天使便会一拥而上,以那平板的脸孔频频磨蹭。由于天使的外观一点也不可爱,这个发现没有任何帮助。即使想拿来当宠物,天使也没有能赢过猫狗的地方。 自降临后,天使持续剥夺了人类的一些东西。人们因此深信,找出有效利用天使的方法便能复仇。 「天使餐」——食用捕获的天使就是其中一种方法。 「天使餐目前在世人眼中还是一种变态的兴趣,你不觉得很符合常木董事长『特别活动』的感觉吗?」 报岛贼笑道。 如报岛所言,很多人对吃天使感到抗拒。尽管没有因为吃天使而下地狱的案例,但人们还是下意识地忌讳这种行为。以食物而言,天使的外观与人类实在过于相近,无法勾起食欲,而且听说也不是那么好吃。 「天使很难吃吧?重点是我根本不会想吃那种恶心的东西。」 「对啊。我也敬谢不敏。」 报岛「恶」了一声,故意吐出舌头。无论是过度的反应还是其他举措,感觉这个记者也不太能信任。不过,他是常木王凯亲自邀约的客人,或许其实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不过,常木董事长这次自信满满,说找了大人物,我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过来。」 「常世岛办过好几次这种……聚会性质的活动吗?」 「嗯嗯,算满多次……的吧。」 报岛语带保留地点点头,将香烟捻熄在墙壁上。墙上有数不清的类似焦痕,他应该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所以呢,青岸先生又是为什么会来常世岛?难道说你是天泽老师的朋友吗?还是政崎议员的?」 「我也是收到常木先生的邀请。」 「哦,是他邀的啊。为什么会邀你呢?」 「是顺势邀的,常木先生之前有事委托我。」 常木王凯的委托很不寻常。 天使降临后过了五年,青岸侦探事务所凋零没落,所里也只剩下青岸一人,冷冷清清。青岸接受委托的频率很不固定,只做能填饱肚子最低限度的工作,其余一概拒绝。这种不稳定的侦探,也不可能有什么正经的委托找上门。 常木来到这样的青岸侦探事务所,提出了超乎常理的谢礼金额。这间事务所毕竟曾繁盛一时,加上现在也很少有地方承接征信社的工作,但就算如此,常木的谢礼金额仍大大高出市场行情。 「我是常木王凯,你就是青岸焦先生吗?」 出现在事务所的常木说完这句话后优雅地行了一礼,衬衫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防弹背心或防刃衣。是相信世界骤变后天下太平了吗?常木甚至连保镖都没带。 常木今年应该也有六十五岁了,然而,他看起来却十分年轻,自带威严。这位以知名连锁居酒屋和其他餐饮业名扬天下的大企业家,始终居于领导地位的人生大概不是唬人的。常木虽然态度柔软,眼神却异常锐利,予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是的。请问您想委托什么样的业务呢?」 「我想请你查出是谁在跟踪我。」 常木一脸正经道,简直就像黑道电影里的角色。 「如果对方有造成危害的话,警察应该比我更可靠吧?」 「目前还不至于有危害。你应该也清楚,警察在这个阶段有多么无力吧?」 的确。只是遭到跟踪,警察几乎不会展开行动。但常木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警察多少应该会有些通融,然而常木却刻意来委托青岸,说可疑也实在很可疑。 「我做这一行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评估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常木静静说道。 「而我信任你,青岸先生。所以才想拜托你。」 就这样,青岸接受了常木的委托。 青岸与跟踪常木的人一样尾随在他身后,探寻同行的迹象。 青岸花了相对简单的功夫找出跟踪者的其中一人。那是业界曾经知名的记者,落魄后专干敲诈勒索的勾当。对方大概是以一种乱枪打鸟的心态想挖常木的八卦吧。虽然碍眼,但一个月后应该就会转移目标。 尽管调查可以在此收手,但青岸还注意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比卑劣的敲诈犯更善于跟踪,起初青岸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在开始监视常木的周围后,青岸发现那名女子也一定都在。尽管对方佯装成偶然,融入在背景中,但出现的机率实在太频繁了。 开始调查十天后,青岸做了平日里绝对不会做的事。他靠近一如往常努力跟踪的女子,捉住对方的肩膀。 「喂。」 青岸近看才发现,女子的长相远比他预想的还要稚嫩,每一处五官都很小巧,嘴角尤其显得无辜,宽阔额头下的双眼如少女般乌黑晶亮。有那么一瞬间,青岸感到狼狈无措,自己这个样子不就像在跟一名陌生少女搭话吗?对方或许会尖叫。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女子回盯着青岸,彷佛时间停止似的,黑溜溜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青岸……焦……」 女子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她瞬间清醒过来,反握住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眼神闪闪发亮地说: 「等一下,你是,青岸先生吗?侦探——」 「对,没错。」 尽管已退居幕后,但似乎还是有很多人知道青岸的名字。就某种意义而言,青岸是不合格的侦探,处于最不利行动的状态。 「听我说,我是记者!反正一定是常木来找你帮忙对吧?等一下,我叫伏见贰子!」 青岸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正确来说,是对署名这个名字的报导有印象。青岸的表情大概不小心透露出了想法,伏见激动地靠近青岸,愈发起劲地说: 「你是不是看过我写的报导!……也是,毕竟是你啊。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认真的记者。」 「……我看过报导,但也只是看过而已,这和你跟踪常木的行为没有关系。重点是,对方已经注意到了。」 「哦,他很敏锐嘛,真意外。有做亏心事的人果然不一样吗……」 伏见皱起眉头,一脸不甘心。这女人,表情多变得有趣。伏见的报导以冷静的笔触贯穿全文,没有一句夸饰,那样理性的文字很难与眼前这个娃娃脸女人连结在一起。话说回来,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甚至不像记者。 「青岸先生,拜托,不管常木的委托是什么,请你放我一马,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需要侵犯一般市民的隐私吗?」 伏见重重点头。 「你真的敢说那个人算一般市民吗?这笑话很难笑。」 「他是超级有钱人,大概不能算吧。」 「不只是这样!你如果知道那个人暗地里在做什么事的话,一定也会想帮我。」 「你说,常木王凯做了什么?你有能丢出来的证据吗?」 「……我不能说,但这个消息的来源很可靠。」 「消息来源和内容都不能说,我完全不可能帮你吧?」 伏见紧咬嘴唇,一脸不甘心。她犀利地瞪着青岸。 「……这件事跟你也有关。如果能逮到常木的狐狸尾巴,你应该也会懂我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青岸先生,拜托。你不是『那件事』的幸存者吗?」 这句话令青岸下意识甩开伏见的手,当他还来不及厌恶过度反应的自己时,伏见已经先露出失言的懊悔,眼神中的顾虑是在担心自己可能不小心伤了青岸。 伏见的那副模样令青岸更加烦躁。对社会正义满腔热血的记者,相信可以用自己的文字改变什么的人。青岸现在没心情听这种人说话,他放话道: 「不准再接近常木王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丢给警察,明白吗?」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冰冷。 伏见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回看青岸一眼后便跑走了。 之后,青岸向常木报告调查结果。 「跟着你的,是附近这一带也很有名的敲诈犯,这是他的名字、犯罪纪录还有照片。」 青岸递出了另一名跟踪者的资料。 没有报告伏见的事算青岸不诚实吧,但常木也没有指定要调查几个人。所以,青岸一个字也没有提到伏见贰子。 「辛苦了,拜托你果然是对的。」 幸好,常木看起来这样就接受了。伏见似乎有听进青岸的忠告,放弃跟踪常木。 「可是,敲诈犯为什么会盯上我这种人呢?关于这部分,你有查到什么吗?」 青岸的脑海瞬间掠过伏见的话。不过,那些话几乎没有根据,就算她说消息来源可靠,顶多也只是传言八卦的程度吧。 「没有。应该说,这一类跟踪的目的就是为了造谣生事吧。」青岸淡定地回答。 常木点头表示同意。 「我会扣除订金,把报酬汇到你指定的帐户。对了,你这个月底有空吗?」 「是有空,还有其他需要委托的工作吗?」 常木眯起眼睛,又或许,是在微笑。不过,青岸怎么看都觉得那像是蛇发现猎物时的表情。 「你对天使有兴趣吗?」 脑袋一隅因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瞬间冷却。 「没兴趣。我这里被天使害得没生意可做,怎么样都谈不上会喜欢那种东西。」 「那天堂呢?你有兴趣吗?」 接二连三的问题不让青岸有逃跑的机会。 「天堂……」 「对,地狱的相反,天使本来应该待的所在。」 「我没办法相信那种东西。」 「就算有地狱也没办法相信?你不觉得是即使无法相信却想要相信吗?」 「如果天堂有那么一丁点征兆的话,我也会相信吧……遗憾的是,好像没有一个地方听说过这种事。」 与大肆遭到观测的地狱相反,人类对天堂的观测纪录是彻底的零。 天使虽将恶人拖入地狱,却没有引领好人前往天堂,这也是令许多人失望的事实。 人类自发明上帝后,便一直向往天堂的存在。如果有天使和地狱,那么,人类无论如何也想相信天堂。然而,即使是伟大的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死去时,天使也没有眷顾他一眼。没有犯下杀人罪的人类就只是平淡地死去。虽然人们认为这是残忍的背叛,但无论是天使还是上帝都不曾和人类约定过死后的乐园,天使没有说谎。 「我相信天堂。在天使存在的这个世界,我们这样善良的人类怎么会没有漂流的终点呢?这样很不公平吧?」 「……我不是很懂,但好像是人类本来就背负着原罪还是什么的。」 「既然如此,都一样下地狱就好了呀。否则,不赋予我们所有人祝福的话让人很困扰呢。」 说着,常木看向上方。头顶只有老旧肮脏的天花板,常木的样子却彷佛在看着远方的上帝。 「第一次见到天使时我很不敬,觉得那个东西很丑。」 「啊……我到现在也还没习惯。」 「可是,我现在了解为什么天使会以那种姿态出现了。因为,唯有意识经历转变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美。证据就是,我的双眼现在能掌握到天使真正的美丽了。」 话题来到这里,青岸已经跟不上常木的思绪。这世上有不少人在经历种种纠葛后,从那种天使身上找到了「美」的存在。然而,近距离接触这种疯狂不由得让人背脊发凉。面对表情僵硬的青岸,常木仍继续道: 「我们的人生就只是为了前往天堂的梯子,当我察觉到这点后,开始想认真面对天堂这件事。接着,我终于找到这把梯子要放在哪里了。」 至此,青岸终于明白常木会来委托自己的原因了。 常木知道,知道这间事务所因为天使降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如此没落,也知道空荡荡的事务所为什么只有青岸一人。他知道一切的一切。 那么,常木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对现在的青岸焦而言,什么天使的组合实在太不吉利了,他不能再听下去。正当青岸心想硬着头皮也要送客的瞬间,常木丢出决定性的一击: 「青岸先生,你要不要来常世岛呢?在那座岛上,我们可以知道天堂是否存在。」 青岸不想说出来常世岛的真正原因,也不想告诉报岛自己是来确认天堂是否存在。说出来或许能相对获取情报,但这个动机是青岸的伤口,他不想暴露出来。犹豫了一会儿,青岸开口说: 「毕竟是那个常木王凯的邀请,大部分的人都会来吧?重点是,我待在这里的期间也会有酬劳,没有理由不来。」 「啊哈,真是份好差事呢。虽然常世岛什么都没有,但别墅设备之类的可以媲美度假饭店,加上大槻的手艺又是人间美味,光是来就赚到了。」 青岸点头,捻熄香烟,用的是塔里好好附上的烟灰缸。他想差不多就此结束话题,准备离开。 「啊,对了。」 报岛将香烟移到左手,从口袋拿出纸笔,灵活地运用墙壁和右手掌侧,行云流水写了一组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回去以后欢迎跟我联络,我或许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很遗憾,我没有生意要跟记者做。」 「不要这么冷淡嘛,别看我这样,我也算出了名的能干喔。不管是舆论还是其他东西都由这只右手决定。想让人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很有用喔。」 报岛硬是将纸条塞进青岸手中,露出不明所以、别有深意的笑容。 结果,关于「怎么样知道是否有天堂」这个青岸本来想弄明白的问题却一无所获。若报岛的话可信,常木今晚似乎会举办特别活动,如果活动中会揭晓一切的话,果然只能等到晚上了吗? 要是天使能告诉大家天堂是否存在就轻松多了——青岸无济于事地心想。 头顶上飞舞的天使,今天依然以那阴森的姿态悠悠晃晃地盘旋,浑身散发着「别说是天堂了,连上帝都不知道」的气息。 正当青岸决定乖乖回房时,在玄关前又遇到了一个人。 「喔!侦探先生,早安——你好早起喔。」 说这句话的,是穿着厨师服抽烟的大槻。他正蹲坐在玄关门廊的阶梯上望着多云的天空。大槻的年纪明明应该才二十出头,懒洋洋抽着烟的模样却已十分从容自在。 「这里可以抽烟吗?」 「走到『抽烟塔』那里太痛苦了啦。」 这个命名虽然太直白却能传达意思。只要见到塔里那片墙的惨状,会想这样称呼也情有可原。 「走过去不用一分钟吧?不,大概四十秒?」 「就是那四十秒很痛苦啊。你懂吧?」 大槻斜眼看向耸立的高塔咕哝。从别墅前往观天塔的小路整理得很好,是条不错的散步步道。不过,对长期在这座岛上工作的大槻而言,或许已经厌倦这条路了吧。 「你在这种地方抽烟不会挨骂吗?」 「这个嘛,做任何坏事都一样,只要别被发现就好。啊,绝对不可以跟小间井管家说喔,那个人真的超啰唆的。」 「我不会说。而且昨天你在厨房抽烟帮你蒙混过去的人是我吧?」 昨天,做为招待的一环,青岸一下船便由人领着参观别墅一圈。当他来到锁得滴水不漏的食材储藏室和充满最新器具的厨房附近时,发现了正蹲坐在厨房里抽烟的大槻。面对这个怎么想都很糟糕的场景,青岸假装身体突然不适,离开了厨房。 「那真的是神救援。如果你昨天就那样走进来的话,千寿纱和小间井管家一定会发现我。看到你掉头的时候我都要哭出来了。如果让小间井管家看到的话,真的不知道会被怎么念。」 小间井管家是这栋别墅里最年长的佣人,用以前的说法大概就是总管吧。如同仓早千寿纱那袭会在小说中登场的古色古香女仆装一样,小间井稔也是一身无懈可击的管家服。 他将如染色般色泽均匀的白发绑成一束,姿势端正,彷佛背脊都向后折了。小间井的年龄应该跟主人常木王凯相差无几,却也有不输主人的精干,是那种越看越会觉得他脸上没有配单片眼镜很奇怪的类型。 相较之下,染着一头金发的大槻是多么出格,感觉和常木王凯的兴趣有些偏差。青岸老实说出感想后,大槻乾脆地说: 「可是,因为我是天才嘛。」 正是如此。穿着厨师服抽烟,明摆着嫌做菜很麻烦的这个男人,是个天才。 来到这座岛后,最令青岸惊讶的莫过于餐桌上高级的料理。无论吃什么都很美味的体验其实极为难得,但在常世岛上,从一粒白米到腌渍的配菜都美味无穷。 而一手包办这些料理的人,就是眼前的大槻彻。 一问之下才知道,大槻是位获奖无数,十分优秀的天才厨师。人们曾经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若是开店,应该会获得在国内也相当罕见的三星评价。然而,大槻却突然销声匿迹,隐遁至常世岛。 其中缘由,是因为常木王凯提出了超乎常人想像的酬劳。仅此而已。 「跟平常做菜比起来,能收到更多钱做菜不是更好吗?反正不管哪一种做菜,都一样麻烦。」 青岸想起晚餐席间大槻若无其事说出这些话时,自己对他兴起一股莫名的敬意。明明大槻只是来解释晚餐菜色,是怎么说着就跑出这些话的呢? 即使他像这样在玄关抽烟,青岸也忍不住觉得这是种天才不拘一格的作风,实在令人不甘心。青岸没有想向小间井告状的意思,大槻应该有完美做好自己的职责吧。 「啊……讨厌的天气,天使也到处乱飞。」 「这么多天使,可能会下雨吧。」 「算了,管他天使多还少都跟我没关系。只要常木先生没有出难题,我也不用外出。」 「对了,关于今晚的活动,你知道些什么吗?报岛先生说是特别活动什么的。」 「谁知道,是天使餐吗?但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吧?就算期待猎奇食物,我应该也会料理得满好的。」 大槻的想法和报岛一样。不过,大槻连那种东西都有自信。 「你曾经料理过天使吗?」 「嗯——有几次吧。厨师这种人啊,罪孽深重,只要说那是食材,我们就会产生无论什么东西都做做看的想法。不过,天使的味道很不行,就算修饰外观还是会有一种不好的肝脏味,必须高明地盖过去才行。」 青岸静静听着大槻的话,压下心头涌上的疑问,像是——这个厨师相信天堂吗?他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因为烹调天使而被赶出上帝的国度吗?或是,他不怕天谴吗?第一次下刀时,他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吗? 大槻朝天使吐了一大口烟。没有脸的天使也不闪躲,轻飘飘地缠绕着那缕烟。半晌后,青岸问: 「你觉得人死后会怎么样?」 这或许是个突兀的问题,而且还有点狡猾,偏离了青岸真正想问的事情——「这世界有没有天堂」。 「所有生物都会回归尘土,就是这样。」 大槻回答。那是完全没有考虑天堂存在的声音。 由于有人习惯吃早餐有人习惯不吃,据说,常世馆分别向每位来到岛上的客人询问需求,请大家选择是要送餐到房间或是在餐厅用餐。尽管工作人员不多,服务却媲美饭店。 因为觉得仓早他们一早便要忙进忙出太辛苦,青岸决定去餐厅用餐。 餐厅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的身影。主人常木、议员政崎都不在,甚至也没见到刚才在客厅打发时间的天泽。在房间里悠闲吃早餐是大人物间的主流吗? 唯一坐在位子上的,是企业家争场雪杉。 争场是这几个大人物中最年轻的一个,年纪约莫四十五到五十之间,却已是几乎与常木并驾齐驱的名人,经常在媒体上曝光,被盛赞是时代的宠儿。大概是有些自负吧,争场总是一脸严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柔软的常木呈现两种极端,再加上魁梧的体型,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散发出难以亲近的氛围,不是会想特地找他说话的类型。 此外,别的不管,青岸就是不喜欢争场的事业。 说白话点,争场是个军火商。 虽然争场在国内扩展的生意大部分是防身工具等自卫用物品,对国外可是输出枪械等货真价实的武器,果敢地踏入长期由先行者稳居龙头的产业。 当然,自从天使现身后,兵器的需求便锐减。不只是锐减,用来杀人的东西可说是消失殆尽。 然而,争场控股公司如今依然持续交出漂亮的成绩单。官方说法是公司本业外的旗下事业发展良好,但实际原因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不得而知的部分令青岸无法客观评价争场。天使降临后,争场控股公司因成功获得赞扬的同时,台面下也是众人暗黑八卦的对象。 尽管餐桌上只有青岸和争场两人,争场却专心用餐,没有看青岸一眼。随侍在旁的小间井竖起全身雷达,密切注视争场的一举一动,宛如国王与他的仆人。 话虽如此,争场没有开口青岸反而乐得轻松。大槻做的早餐依旧美味,能够静静享用这样的早餐是种幸福。一颗煎蛋为什么也能出现这么大的差别呢? 不过,青岸对争场也有好奇的地方。 像争场雪杉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来常世岛呢? 争场不太像是对天使或天堂有兴趣的人。不,这么说的话,常木看起来也不像天使狂就是了。 听说,和超自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其实才最虔诚。更何况,争场是制造、贩卖军火的人,或许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也或许,他只是单纯和常木王凯私下交好。 其他青岸还没见到面的客人只剩下议员政崎来久。这名政客好像接受常木庞大的赞助,两人的关系很好懂。那么,乍看之下产业毫无关联的常木与争场,又是怎么熟识的呢? 就在青岸思考这些问题时,视线突然和争场对个正着,对方似乎刚吃饱。原以为争场会撇开视线,没想到他却顺势开口: 「你是青岸侦探吧?」 这样说或许很失礼,但那是道和严肃脸庞搭不起来的柔和声音。争场似乎对自己深具压迫感的外貌有自知之明,刻意调整了语调。 不得不说,这种制造落差的方式相当高明,连对争场工作没好感的青岸,都稍微改变了对他的印象。 「……我是。」 「啊啊,太好了。我一直在寻找主动和你说话的时机却抓不太到,结果就变现在这样了。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侦探会来常世岛很神奇。」 「很神奇……吗?」 「毕竟,天使是不合理的象征吧?不合理这件事跟侦探难以两立。如果世上有天使的话,不就也有可能靠神秘的力量从密室逃脱吗?」 「啊,原来如此……不合理的象征吗?」 青岸不假思索傻傻地回应。不合理的象征——虽然青岸的确对天使没好感,却不曾以这种观点看待他们。 「虽然世人相传天使是上帝的意志、世界净化的预兆等等的,我却认为他们在本质上没有那么多意义。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曾因为疾病和灾害而改写,两者是一样的。」 「把天使降临跟黑死病和地震看做相同的东西吗?这种观点真少见。」 「是吗?我倒觉得要从那些天使身上找出唤醒人性善良或是神圣的意志还比较难呢。」 争场夸张地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看见争场这个样子,青岸忍不住问: 「你不认为,像是争场控股公司从枪械制造中退场,就是主张和平的上帝意志吗?」 触及核心的问题令争场有那么一瞬间眯起了眼睛。他是觉得青岸很狂妄还是被勾起兴趣了呢?过了一会儿,争场开口: 「你说得没错,天使降临后,连防身用的手枪都没办法卖了。对讨厌杀人的天使而言,世间无法再贩售能杀人的武器或许是可喜可贺的发展吧。」 争场边说边露出温和的微笑,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 「但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世界依旧存在着杀人,甚至还常常看到『天使深恶痛绝的惨剧』。既然无法阻止这种现象,那么,什么主张和平的上帝果然还是不存在吧?」 「天使深恶痛绝的惨剧」这种迂回的说法令青岸皱起眉头。没错,天使降临后,世界并没有迎来和平,反而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看到那些事,便再也无法觉得上帝派遣天使下凡只是为了制裁罪人了。 「总之,天使没有什么崇高的意涵,只是单纯的灾害。不过我这么说的话,常木董事长会生气呢。他似乎是真的打从心底崇敬天使。有一次我说『天使是很可怕的商业竞争对手』,结果他差点就爆炸了。」 「以争场控股公司的立场来说的确是这样吧。不过,贵公司的事业似乎还是发展得有声有色。」 「没这回事。我是受常木董事长那边的帮助才勉强能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即使在这种世道,不,正因为处于这种世道,防盗相关产业才不断发展。我只是在这方面受到常木董事长的起用罢了。」 「经营居酒屋的常木先生那里和……意思是,食材仓储的保全吗?我听说现在所有食材的仓储都会上锁。」 「没错没错,那部分的占比变很大吧。」 这么一来,常木和争场的关联大致上也清楚了。听争场的口气,他显然不是天使狂热者。那么,他大概就跟报岛一样,只是跟常木本人关系好才受邀来此的吧。虽然争场看起来有股说不上来的狡猾,似乎别有所图的样子……看着努力想揣测自己内心的青岸,争场缓缓开口: 「说到这,常木董事长今天要让我们看什么呢?」 「看?这么说来,我听说今晚会有特别活动。」 「嗯,他说要让我们看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这是相当有用的情报。如果常木邀请青岸来这座岛时说的话是真的,应该就是那个「什么」会告诉他们天堂是否存在吧。看着思考中的青岸,争场再次眯起双眼。 「你来常世岛是有什么期待吗?」 「期待……算是吧。」 「你愿意听我说些个人意见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想从天使身上找出什么意义了,天使没有意义,悠悠哉哉地享受常世岛比较好喔。你想要的话,船钓也不错。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会开船的喔……啊,现在好像已经不行船钓了。算了,总之,把这里当作度假村享受就对了。」 语毕,争场乾脆地离开餐厅。小间井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被留下来的青岸继续默默用餐,思考起争场这个男人。与严肃的外观相反,争场是个语气十分温和的人,虽然因为天使被迫大幅转变经营方针,看起来却不怎么介意。明明主力生意做不下去,应该可以对天使有更多想法才对…… 争场能这么淡然,若不是心胸开阔,就是天使出现的获益远比他所蒙受的损失还惊人。后者的想法会太跳跃了吗? 无论如何,这些都跟青岸没有直接的关系。到头来,似乎没有人知道特别活动的具体内容,只能乖乖等待夜晚的到来。连时间流逝都很悠哉的常世岛,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麻烦事吧? 然而,青岸的预想却彻底落空。 早餐过后不到几个小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常世馆。 第二章 天堂所在 赤城昴找上门来时,青岸经营的还只是间一人侦探事务所,办公室没有如今这么宽敞,处理的案件也没那么多。一个人的能力有限。 青岸只接轻松的案子,在小巧的办公室里过着一个人和资料大眼瞪小眼的生活。那是孤独且朴实的世界,对青岸而言,侦探就是一种这样的工作,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当然,他也不曾找过助手。 所以,当赤城昴对他说「请让我在这里工作」时,青岸讶异得不知该如何反应,也因为这样慢了好几拍才回话。 闯上门来的赤城突然就进入事务所,在青岸平日使用的桌子前站定后高举履历。 「那个,我叫赤城!青岸先生!请让我在这里工作!」 「……你说什么?」 「拜托!我想成为一名像青岸先生一样的侦探!」 赤城以灼人的热情说道。青岸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赤城的外貌看起来大概大学刚毕业,然而不管是身上的衬衫或是下半身搭配的深蓝色西装裤,都是众所周知的高级品牌,应该是出自好人家的小少爷吧。神奇的是,那件看起来很高级的衬衫唯独在右侧有一大片脏污。 赤城那头偏长的头发似乎连发蜡都没抹,每当他一晃动就会夸张地弹起。这个样子想当侦探?这就是青岸的感想。比起侦探,赤城看起来更像是喜欢待在屋里的推理宅。 「侦探?你不觉得突然闯进来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吗?」 「可是,想当侦探的话,最快的方法就是成为名侦探的徒弟吧?」 「你是白痴吗?去找征信社吧!」 「我的师父一定要是青岸先生你才行。」 因为太过激动,赤城手里的履历变得皱巴巴的。不顾一切闯上门来却又不忘好好带着履历,这种神奇的好教养让人很不舒服。片刻后,青岸开口: 「你是法学院的研究生吧?」 「咦?」 赤城瞪大双眼,青岸的问题令他措手不及。青岸在赤城开口前紧接着又道: 「你是法学院的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地方而来到这里。不过,你来这里前在别家侦探事务所毛遂自荐当徒弟却被拒绝了。你之所以对侦探这么执着,是因为父亲是推理小说家。然而,你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平常也几乎没回家。」 「你从、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呢?」 「因为你的衣服右边是脏的。我说中了吗?」 滔滔不绝一番后,青岸紧紧盯着赤城。 赤城露出惊讶的神情僵在原地。他应该很不知所措吧,换做是青岸,自己也会是这个表情。赤城踌躇着缓缓开口: 「好厉害,青岸先生,一个都没中。」 青岸配合赤城的回应,夸张地哼了一声。 「我是美大毕业的飞特族,不是法学院的研究生,来这里前也没有被哪间侦探事务所赶走。家父从事的是食品业,衣服只有右边弄脏是因为刚才想躲脚踏车不小心跌倒了。」 尽管如此,赤城仍不放弃地凝视着青岸,大概是希望他会来个大逆转吧。因为,侦探的推理不会出错,出错时会有更惊人的真相在后头。 然而,青岸不是服务精神那么旺盛的侦探,他一语不发,完全不打算翻盘。赤城的表情愈发困惑,此时,青岸终于伸出援手。 「怎样?侦探没有什么神通广大喔,我能做的顶多就是清清水沟。崇拜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给我去别的地方。一根烟斗哪能知道一个人的什么啊。」 「……我不是来追求福尔摩斯的。」 「那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美大毕业的话是小少爷吧?先说好,我这里可没有固定薪水喔。」 「——我是两年前一起绑架案的受害者,受过青岸先生的帮助。」 这句话改变了现场的空气。青岸坐直身体,看着眼前的男子。 「……等一下,我不认识什么赤城啊。」 「是吧?两年前,我的名字叫高阶昴,在那件事之后常常遭受奇怪的目光所以就改母姓了……是说我外观也变了很多吧?」赤城苦笑。 这些话将青岸的记忆完全勾了回来。 两年前,青岸正在调查一桩绑架案。一名地方连锁家庭餐厅的老板儿子遭到绑架。 犯人是一时冲动,临时起意下的手,要求赎金失败后直接逃走了。 最糟糕的是,犯人逃走时并没有透露人质高阶昴的所在地。 青岸必须从犯人留下的少数线索推算高阶昴的所在。犯人逃跑后过了一天、三天,直到过了一周后,众人几乎已经对高阶昴的生还不抱希望。 然而,青岸没有放弃。高阶昴或许已经没有生还希望,但青岸是以侦探的身分接受委托,即使不划算也无所谓,他只是想把人找出来。 绑架经过十天后,青岸终于找到了高阶昴。 青岸发现高阶昴时他非常虚弱、不成人形,尽管如此却还是活着。监禁高阶昴的地下室有给水设备,他靠喝水活了下来。 有了生还下来的高阶昴的证词,警方没多久便逮捕到犯人,为案件划下终点。整起事件中,最值得赞扬的既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而应该是高阶昴。因为,即使处于惨不忍睹的状态也依旧抱着必死决心活下来的人,是他。 那个高阶昴,现在在青岸眼前。这次,换青岸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了,犯人逃走后,大家几乎已经放弃我活命的希望。尽管如此,你却找到了我。」 「……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而且,才十天。要是一年的话,青岸或许也会放弃吧。自己只是因为还有希望才没放弃。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侦探是正义的一方呢。青岸先生,你是我的憧憬。」 赤城毫不犹疑地说了什么「正义的一方」这种幼稚的话,那种率真的话连现在的小孩都不会说了。即使孤零零地在地下室里尝尽地狱般的苦楚,赤城依然重新站了起来,像这样来到了青岸面前。 「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喔。」 「没这回事。」 「你一定会失望。」 「我再说一次,我什么都愿意做,请让我当你的助手。」 赤城递出皱巴巴的履历。 青岸当初为什么会点头呢?直到今天,那字迹斜到天边的就职动机,一字一句,青岸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总归一句话,无事可做。 青岸一下无意义地在常世馆里徘徊游荡,一下又像是要达成业绩目标似地抽烟,或是突然撞见一下小间井或仓早。青岸苦涩地觉得,自己彷佛一只迷途小猫。 午餐时间在各种瞎忙中来临,青岸走向餐厅。摆在单层漆盒里的和风怀石和昨日的晚餐相比又是不同的风情与美味。 这样一来,青岸简直像专程来吃大槻做的菜似的。不过,由于没有其他事可做,青岸也只能乖乖地等待放饭时间。午餐青岸没有遇到任何人。大人物们都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呢?这座岛上意外地没有娱乐。 就在青岸吃完午餐离开餐厅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尖叫。 「放开我!救命!!!」 青岸急忙朝尖叫声的方向奔去。结果,在入口大厅撞见小间井押住一名娇小女性的画面。尽管遭小间井牢牢捉住,女子仍不停挥舞着手脚试图逃跑,宛如落入陷阱的小动物。 可怕的是,青岸看过这名女子。 「听好了,你的行为是违法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会向专门单位举报!」 被制伏住的女子听到小间井的话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伏见贰子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喊: 「我……我是记者!我叫伏见……没有特别隶属的单位,是一名自由记者……呃……我可以举出自己写过哪些报导……」 看着伏见虚弱低语的样子,青岸差点忍不住啧出声。这个女人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的能力。青岸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以记者而言,伏见的表情实在太过诚实。 「你说,你是怎么来这座岛的?」 「我是……偷偷……搭昨天的船……」 昨天的船,就是青岸搭的船。 那是艘以载一名乘客而言过于巨大的游艇,到处是可以躲藏的地方。硬要说的话,这件事的责任或许在负责巡逻的仓早身上,但那么大的游艇实在令人无法苛责她。 「你之前都待在哪里?没有在屋子里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我昨天无处可去,就待在那座奇怪的塔里……」 奇怪的塔指的是抽烟塔吧。青岸没有特别注意瞭望台,她该不会一直躲在那里吧? 「我从昨天开始一滴水都没喝,加上附近的井又都枯了……所以才想来取点水……」 「你原本还打算偷东西吗!」 小间井近乎惨叫地质问,伏见的身体越缩越小。 「不是的!我只是想,借点水……」 「哦?这就是那个——」 此时,大概是接到小间井通知的常木从楼梯现身,身后跟着仓早。 一看见常木,伏见的双眼瞬间混杂了敌意与恐惧。 「对不起,老爷,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事。那位小姐为什么不惜这样也要来常世岛?」 常木轻轻带过小间井的道歉,单刀直入地问。面对无动于衷的常木,伏见语无伦次地回答: 「其实,我听说有座神奇的岛屿有天使聚集……据说是超级富豪常木王凯的岛……然后,因为我是记者……」 「你听谁说的?」 「呃……网路上说的……」 伏见撒着显而易见的谎言。网路上不可能有常世岛和常木王凯的情报,这种话骗不了常木吧。再这样盘问下去,伏见只会落得被迫供出情报来源的下场。 「……算了。既然来了,也没办法。」 然而,常木却温和地这么说道,接着向一旁的仓早指示: 「仓早,帮那位小姐准备房间。」 「这样好吗?」 「当然了。她就是岛上的客人。」 「是。」仓早行礼。 常木点点头,重新看向伏见。 「你说你叫伏见对吧?」 「对、对。」 还趴在地板上的伏见有些拘谨地回答。 「天使降临后,这个世界没有偶然。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呃,的确……是吧?」 「也就是说,你来到这座岛也具有某种意义。这个世界现在是跟着全新的道理一起转动。若你不该来这里,天使一定会阻止。所以,你没有错,常世岛欢迎你。」 本来,这应该是个为无罪释放而欢喜的场面,然而伏见却一脸呆然。青岸自己也跟不上常木说的话。不该来这座岛的话天使会阻止?太蠢了。天使基本上就只是一种轻飘飘飞行的生物,水母看起来都比他们有智慧。 然而,常木却对自己的理论深信不疑,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 「伏见小姐,等一下请来我房里,我想听你说得更详细一点。」 「呃……如、如果你想听的话……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就是了。」 伏见吓得一愣一愣,小心翼翼地回答。 「在这之前,你先吃点什么吧。这件事就交给小间井负责。」 「是、是的。一切听从老爷吩咐。」 小间井松开压制伏见的手慌慌张张地起身,接着,就这样拖着呆若木鸡的伏见前往餐厅。常木重新上楼,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目送常木的背影后,青岸向仓早问道: 「呐,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请说。」 「为什么常木先生不把这个叫伏见的记者赶出岛呢?他不会真的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天使的旨意吧?」 「您说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 「如您所说,近来,老爷倾向将所有事情都想成是天使伟大的引导,从股市涨跌到今天的天气,认为一切都是天使的旨意。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老爷都不会动摇。」 这还真是严重的强迫性思考。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为所动或许是一种很适合当经营者的特质吧。 「那没说对的另一半呢?」 「很简单,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接驳船都要四天后才会来。」 仓早乾脆地回答。 「为什么?接驳船这种小事,要几艘都能叫他们开过来吧?他可是天下无敌的常木王凯。」 仓早轻轻摇头。 「虽然这座岛有许多天使……但要让天使像这样固定待在岛上很不容易。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天使是基于何种想法决定定居地点,或是到底有没有定居观念。」 将视线看向窗外的话,那里也有天使在飞舞,在这里,目光所至之处都看得到天使,窗框就是截取天使的画框。 「所以,老爷讨厌船。」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只要有船启航或入港,就会有几只天使跟着船出岛。原因并不清楚,或许是种习性吧。自从发现这件事后,老爷就只允许港口在必要时最基本的进出,甚至禁止船只行经这一带。」 「这——……」 这简直是种执念了吧? 青岸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把话咽了回去,但仓早似乎聪慧地察觉出青岸未竟的话语,也知道主人对天使的兴趣超出了常理。就算天使会跟着船离开,顶多也只是几只罢了。 「我是后来才来岛上的,常木先生必须多派一次船。」 青岸这次因为工作时间配合不上,在其他宾客之后独自搭另一艘船前来。这对常木而言,应该是件难以忍受的事吧。 然而,仓早却只是优雅一笑。 「老爷不惜如此也希望找您过来呢。」 听了刚才那些话后,青岸对常木背后的期待感到害怕,他不明白常木做到这个地步是为了什么。然而,青岸已无路可退。 「话是这么说,但今晚有特别活动吧?就算是天使的旨意,不请自来的记者不会很碍事吗?要是不小心让她看到什么,可能会被写成报导。」 「这部分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应该已经没有媒体会刊她的文章了吧。」 仓早静静地说。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事。调查老爷周边的记者突然遭公司开除,交出去的报导也被退件。伏见小姐的记者生涯等于结束了。」 原来如此。常木没有任何必要在这座岛上击溃伏见,待回去后再粉碎她的人生就好。即使承认伏见停留在常世岛是上天的旨意,但一码归一码,常木还是会让她接受应有的制裁吧。 伏见的长相和名字已经彻底曝光,她刚才至少报个假名也好。如同仓早所言,会有媒体愿意扛下常木的压力刊登伏见的文章吗? 「不过,只是发表文章的话还是办得到吧?现在这个时代,什么人都可以把报导文章登在网路上,而且只要揭发常木对自己非法施压的话……」 「毁掉一个没有任何后台的人是很快的。」 仓早直截了当地说。过去,在常木身边,相同的事她一定看到厌烦了吧。 「只要对方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不,即使掌握了证据,老爷也都会有办法。而且,既然她已经来到岛上,老爷就绝对不会拿出对方想要的情报。常木老爷就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过头了,仓早尴尬地撇开了眼神。即便在这个温和的女仆眼中,常木王凯也是个毫不留情的人吧。 或许,青岸当初应该把伏见的事告诉常木才对。就结果来说,那样的伤害或许比较小。青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伏见会对常木王凯这么执着。也就是说,她对常木的疑心大到不惜单枪匹马来到这种岛上吗? 如果伏见有什么突发举动,青岸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思及此,青岸的心情更沮丧了。 青岸想起了过去。 某天,青岸一进事务所便看到一名陌生女子怡然自得地在沙发上休息。女子帽t加上棉质内刷毛裤的搭配,老实说看起来就是一套老旧的家居服。一头披散的长发落在腰间,以发带拉起浏海,宽阔的额头搭配圆圆的双眼,彷佛一只迷路的松鼠。 「你哪位?」 「你好……我叫真矢木乃香,我不喜欢这个姓,叫我木乃香就可以了。」 女子只说了这句话便开始用手边的平板电脑看起影片。由于她没插耳机,影片的声音就这样流泻出来。 青岸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直到赤城出现为止一直呆立在原地。 之后悠悠哉哉来上班的赤城一派不以为意,只乾脆地说了句:「她是新来的员工喔。」 「啊?你怎么擅作主张……」 「她说可以接受业绩奖金制,一方面也是为了回归社会。我请她照自己的步调来上班,慢慢适应。」 「等等,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孩,能做什么啊?」 「她是白帽骇客。」 「什么白帽骇客?」 「我们是侦探,所以不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吧?」 木乃香目不转睛地盯着谈话中的两人,眼底带着不安与讶异。被她这样盯着瞧,青岸觉得自己似乎渐渐动摇。 「这孩子是来投靠你的……那个,就是,她搞了一些事,无处可去。本人也说有在反省了,希望可以在能活用自己能力的地方工作。」 「她还有前科吗!」 「我只是在烂血汗企业的征人广告上刊登事实而已。那些家伙是真的觉得压榨有理,过劳万岁……」 木乃香不满地嘀咕。 「怎样?先不管前科的事,她很像正义的一方吧?」 「你是说骇进别人公司改写征人广告吗?」 「反正你都收我这种人了,再收一个也没差啦。」 「这是你心目中正义的一方该说的话吗?」 「没错。因为正义的一方都会组队。」 结果,青岸收下了真矢木乃香。 这位年仅二十岁的白帽骇客确实技术精湛,漂亮地支援了不熟悉这块领域的青岸。有了精通自己守备范围外技术的伙伴,过去无法破解的案件也有能力解决了。 例如,某间高级餐厅不断收到死亡威胁的e-mail,木乃香轻轻松松便锁定了纠缠不休的发信源头,接着,青岸他们再实际前往现场捉住犯人交给警方。要不是木乃香,青岸应该破不了这起案子吧。 「你看,还好有我在吧!」 木乃香像个孩子似地挺起胸膛道。尽管觉得她太臭屁,青岸仍是坦率地给予了称赞。结果,木乃香露出了符合她那年纪的表情,害羞起来,令青岸觉得这女孩或许意外地会做得很好,增加员工也不错。 之后,赤城又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员工回来。 他找到辞去警察工作四处漂流的嶋野良太,让他担任机动部队,又挖掘了为跟踪狂所苦、来事务所咨商的大企业秘书石神井充希,安排她负责对外交涉。青岸侦探事务所一步步在变化,似乎只有所长青岸一个人被抛在后头。 「你来这里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只是想成为更好的人。」 刚来事务所不久的嶋野说。柳树般瘦弱的身型、温和的笑容,加上土里土气的眼镜,比起刑警,说他当过老师还比较有说服力。 「你为什么不当警察了?」 「警察也不是都团结一致吧。我所认为的正义与他们想的有些无法相容,价值观有落差就离职了。」 「不,不是吧,说到这,你是被开除的吧?你干了什么?」 「做了什么啊,我揍了每晚都要新人陪自己打麻将赌钱的同事。」 「你说的价值观落差是在客气吗!」 「这个嘛,或许是爱面子吧。」 「又是一个有前科的吗……」 嶋野夸张地耸肩摊了摊手说:「不,没留下纪录,我们是和解。」青岸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嶋野接着朗声道: 「伸张正义吧,纵使天国倾覆。为了正义,哪怕天崩地裂。」 嶋野说话喜欢掉书袋,青岸后来才知道这是很有名的拉丁格言。他对嶋野的第一印象是「又来了个麻烦鬼……」。 青岸对嶋野之后的石神井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你来这里有什么打算?」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打算,但我希望每天做的事都能比昨天稍微好一点。」 「我顺便问一下,你有前科吗?」 「唉呀?我看起来像有的样子吗?我活了三十四年,只有在游戏里面被抓过。」石神井嫣然笑道。 石神井是位引人注目的美女,比起待在这种破侦探事务所,感觉更适合当演员。跟踪狂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她最后似乎辞掉了秘书的工作。这样的决定也算在情理之中,意外的是,赤城将这样的石神井挖了过来。 「我啊,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了,觉得世界上有些事无能为力,而我就是被那些无能为力的事缠住了脚步。所以我来委托你的时候,老实说并不抱期待。可是,当我看到事情真的解决了之后,心想原来真的有耶。」 「有什么?」 「正义。」 正义,正确的事。石神井仔细地补充。 「我想我应该能帮上忙喔。别看我这样,我有很长的秘书工作资历,大家也都夸我很能干。对了,这间事务所有车吗?」 「没有喔,有需要的时候是租车。」 「这样啊。我原本觉得有辆车的话应该会有帮助。」 「你开车技术很好吗?」 「不,我的驾照只是摆着好看而已,但加入侦探事务所的话就会想试试汽车追逐战吧!我好兴奋!」 虽然不管是汽车追逐战还是石神井充希青岸都想拒绝,但他最后还是被赤城的花言巧语说服了。事后回想,虽然这个决定很有先见之明,但当时的青岸只是脑袋不正常罢了。 赤城带来的人才有几个共通点:第一,他们都因为种种因素无法留在原本的职场,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独行侠。第二,尽管如此,这几个人却都是青岸侦探事务所需要的优秀人才。 最后是,他们都真心诚意地认同赤城「正义的一方」这个理念。 青岸自己也是被这句话打动的其中一人,但他还是感到很惊讶。这世上能够真心诚意说正义如何如何的人十分少见。如果是不久前的青岸,一定会觉得跟这种人合不来吧。想从这种边缘的侦探事务所改变世界,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回神,青岸侦探事务所的成员包含青岸自己增加到五人了。 不仅如此,赤城还在各式各样的地方建立起人脉。 像是本来应该跟侦探不太对盘的警察、为了获得医学相关建议的医生窗口,或是在寻人方面发挥实力的商店街情报网等等。赤城并不是洞见入微或是精于推理,却异常善于像这样连结人与人的关系。 青岸的侦探工作渐渐扩展开来。 不但能接下过去拿不到的困难委托,也变得有能力解决自己一个人力有未逮的案件。 例如,抢匪扣押银行人质的案件。与抢匪谈判怎么想都不是侦探的工作,然而,托赤城特地提出以自己跟人质交换的福,迫使青岸不得不出马。唯有这种时候,青岸会特别后悔自己雇用了赤城但又拿他没办法。赤城昴就是这样的男人。 与抢匪的谈判由石神井负责。期间,青岸推敲出了抢匪真正的目的并揭穿其在银行设置炸弹的真相。他们凭藉木乃香的能力潜入银行,由嶋野担任解救人质的角色。嶋野以外型根本看不出的矫捷身手发挥了机动部队应有的作用。最后,这起事件没有出现一名牺牲者。 青岸虽然斥责赤城擅作主张,但聪明如他也明白,要是没有自己这帮人参与,这起抢案的伤亡会有多惨重。因为,银行里的六十多人本来应该会一起丧命的。 「真的对不起,我下次会先说一声再行动。」 「至少是『讨论一声再行动』吧?」 青岸受不了地嘀咕。他拼命忍耐,以免自己不小心笑出来。 他们也曾上演过夸张的追捕大战。当时,青岸破解了某件杀人案,结果凶手竟然以身边的人为人质,企图逃亡。 若是过去的青岸,当下应该就会将一切交给警察,即使对自己的失算懊悔也莫可奈何。 然而,赤城却硬是拦下了一辆行经附近的跑车,想办法借到了车子。嶋野他们理所当然般地上车并催促着青岸,于是,青岸也坐进了副驾驶座。 「轮到我出场了呢!」 占据驾驶座的石神井高声宣布。青岸没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天要看石神井上演汽车追逐戏码。尽管那次的乘车经验很难以惬意来形容,但至少他们追到了凶手。 青岸经历了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的案件以及不打算扯上关系的事件,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名「侦探」。 青岸单纯地为此感到高兴,虽然不知道这个样子是否有接近赤城所说的「正义的一方」,但青岸的工作的确变得很充实。 每当「青岸焦」之名远播时,赤城都会无条件地展现开心。看到赤城那个样子,青岸有些难为情,硬邦邦地说: 「有哪里值得你那么高兴?因为加薪吗?」 「因为这个世界渐渐看到你这个侦探了啊。」 「但我自身的能力并没有提高,这都是托你的人脉还有木乃香技术的福,还有嶋野无话可说的机动性、石神井……虽然车开得那样啦……不管怎样,我只是借用你们的能力,不是我自己的力量。」 「没这回事。我们几个就不用说了,其他还有三船警官、宇和岛医生,大家都是认同你才会帮忙不是吗?厉害的不是我们,是焦哥你啊。而且说到底,推理的人也是你。」 尽管赤城说这些话是真心的,青岸却无法这么认为。的确,推理的人是青岸,但最近青岸了解到以侦探的身分推理跟破案两者间并非划上等号。即使青岸能独自推理,但案件能以最完美的形式落幕都是身边的人的功劳。 而且,身边这些人愿意帮忙的理由也有些偏颇。青岸之所以能够顺利运用赤城牵起的人脉,主要是因为赤城经常跟大家说青岸的事。 赤城爽朗地告诉其他人青岸焦是名多优秀的侦探,如何拯救了自己。因此,身旁的人和青岸交流时都带着某种程度的好感。赤城在那些时间点上帮青岸加了一些分。 那不是自己,而是赤城的力量吧?青岸无法抹去这样的想法。过了一会儿,青岸说: 「……你来这里后,世界好像稍微变好一点了。」 那是青岸所能说的,最大程度的感谢。 倘若青岸当初没有接受赤城,事务所就不会壮大到这个程度。因为赤城来到这里,青岸能够帮助的人和解决的事才会增加。 本以为赤城听到这句话会一如往常,很单纯地高兴,结果却不是那样。 赤城呆愣着一张脸,开始静静流泪。由于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连青岸都愣住了。青岸记得,石神井回到事务所后,还因为两个大男人互相凝视的诡异画面大笑不已。 就这样,青岸侦探事务所在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以正义为目标而奋斗。 晚饭时间,餐厅与中午呈现截然不同的盛况。 在餐厅见到大家,果然很紧张。 宛如贵族用餐才会用到的十二人长桌填满了八个位子——也就是说,来到这栋别墅的八个人于晚餐桌上全员到齐。 仁慈的是,常世馆也为不请自来的伏见备了一个座位,就在青岸对面。尴尬的是,青岸身旁坐的是宇和岛。青岸决定尽其所能地安分。 晚餐由小间井和仓早服务,没看见大槻的影子,应该是在厨房吧。 小间井为众人斟好葡萄酒后,常木高举酒杯开场: 「欢迎各位莅临常世岛。我保证,会提供大家彷佛置身乐园般的待遇,其中之一便是这场晚宴。你们都是没有被天使拒绝的天选之人,获准踏上常世岛的土地。感谢大家陪我这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吃喝玩乐,敬在座的狂人,愿天使护佑,乾杯!」 青岸配合乾杯的话音,将葡萄酒一饮而尽。这应该是很高级的酒吧?但青岸喝不太出来。比起葡萄酒,速速端上桌的前菜——番茄羊乳汤的美味更容易让人理解。这道滋味绝妙的汤品是出自那个吊儿郎当在玄关前抽烟的男人之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啊,真好喝!不愧是常木兄!」 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破坏气氛的,是议员政崎。他是个整体娇小,像只老鼠的男人。由于他吃东西的样子莫名邋遢,连左手中的叉子柄都溅到了食物酱汁,因此看起来也像只不高兴的仓鼠。 「你们能喜欢最重要。」 「每次来这里餐点都好优秀!我也是尝过各种山珍海味的人,但常世岛的菜是最棒的!常木兄很懂食材这些东西呢!」 政崎每一句话尾都带着惊叹,吹捧着常木。尽管这个场合应该称赞的人是厨师大槻而非常木,但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点。 之后,政崎一有机会便赞美常木、称赞天泽,从头到尾都在奉承身边的人。从那副样子,似乎可以窥见这群人之间的权力关系。政崎来久,一个谄媚多话、周旋于各方间的男人。 相对之下争场则十分安静,谈话间只做最基本的回应,将全副心神放在研判形势上,很难跟早餐时那么温和亲切与青岸攀谈的人联想在一块。争场和这群人在一起时不太说话吗? 青岸就这样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周围。突然,常木向他开口: 「对了,青岸先生。」 直到前一刻还在聊着各种话题的宾客们,随着这句话顿时停止交谈。原先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法式香煎金眼鲷身上的青岸,手中的叉子差点滑落。 「什么事?」 「……这样一看,你身上的气场果然不同凡响。来到岛上后你有感觉到什么吧?有提高和天使之间的羁绊吗?」 讶异的青岸差点直觉地「啊?」出声。青岸知道常木对天使很有兴趣,但突然跟他说气场什么的他也答不上来。不只没有感受到羁绊,这座岛上的天使在青岸眼中果然还是那种脏兮兮的异形怪物,当然,青岸对气场也没有任何感应。 「常木董事长,青岸先生大概还没习惯岛上强大的天力吧。可能是因为感受力太敏锐,才下意识隔绝了天使的能量。」 大概是看不下去青岸的呆样吧,天堂学者天泽插嘴道。老实说,青岸对天泽说的那些天力还是天使能量一样觉得莫名其妙,但常木听了之后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他的频率和天使能量不合吗?」青岸便没有再说什么。尽管觉得越来越坐立难安,但除了天泽,在场似乎没有人愿意出声帮忙。过了一会儿,常木再度开口: 「刚才是我唐突失礼了,我重新问个问题。青岸先生身为一名侦探,是怎么看待降临这件事的呢?」 这次的问题相对简单,不过,一样还是得谨慎回答。犹疑片刻后,青岸总算答道: 「……嗯,这个嘛,我觉得无法一概而论。因为人类目前对天使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也很难判断他们到底是什么吧。」 「哦,原来如此。」 「您对降临似乎是抱持肯定的看法,对吧?」 青岸虽然问得委婉,答案却再明白不过。无论是船的事情也好、乾杯时说的话也罢,别说是降临肯定派了,常木根本是天使信徒。果然,常木露出笑容道: 「嗯,我认为降临是件很美好的事。我在事务所说过我懂得欣赏天使的美了,对吧?我甚至因为天使经常来这里,所以才买下这座岛。」 听到这句话,青岸讶异得不知该做何反应。这座岛本来不是常木的吗? 若是这样的话,常木对天使的信仰比青岸的想像还要重度,青岸越来越无法理解常木了。对面的伏见也露出明显的动摇。 「我啊,觉得天使让这个世界稍微变得像乐园一点了。只要天使继续这样守护人类,坏人就会渐渐被淘汰,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这个嘛……」 青岸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因为,犯下杀人罪的罪人都会下地狱,世界应该会越来越好吧?如今,世界各地因命案而死的人都减少了。」 「嗯,减少是减少了……但就恶人受到制裁、好人得救的机制而言,感觉有太多漏洞了。而且,也不是好人就不会下地狱。」 以「牧师制药杀人案」为例吧,那是一名牧师深受天使降临感动,自己调配药剂发给信徒的案件。 牧师四处宣扬那是灵丹妙药,可治百病。然而,牧师发药后没多久便发生了惨剧。一名最早拿到药的家庭主妇让体弱多病的孩子们吃下药剂后孩子却死了。家庭主妇遵循规则,坠入地狱。 以此为开端,陆陆续续有吃下药剂的人反应身体不舒服。不久,牧师也追随家庭主妇的脚步,没有例外地坠入地狱。 警方事后调查发现,牧师调配的药剂里含有水银——一种令人诧异怎么会发给人类的剧毒。 牧师相信这是特效药。听说,将天使脱落的羽毛沐浴三个晚上的月光,磨成粉,混合水银,有全身消毒杀菌的功效。结果,有六个人因牧师的药而死。 坠入地狱的牧师似乎有着高尚的品格,拯救过许多人。 这里有个关键,一个单纯的事实:「即使本人不认为有毒,但让他人吃下水银致死的话就会下地狱。」 深信可以拯救他人,过着清贫生活,不断制药的牧师是恶人吗? 不,他只是蠢得罪孽深重罢了。在无法阻止这种人误入歧途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便破绽百出。 「是吗?真有趣。」 常木轻轻低喃,专注地凝视青岸。 常木王凯此刻散发的气息比在事务所谈话时更加难以捉摸。他对天使的兴趣远远超过了青岸的理解,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理解的鸿沟。就连刚才那一连串的问题是在试探什么,青岸也不明白。片刻后,青岸放弃地说: 「老实说,侦探这种人和天使的制裁是水火不容的。」 「侦探和天使水火不容,为什么?」 「因为,如果这世上没有犯罪,人们也就不需要侦探了。」 青岸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观察常木的反应。 然而,常木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青岸的话很有趣的样子。 尽管侦探和天使应该水火不容,但即便天使降临,赤城昴仍然一直保持乐观。 甚至面对赌气的青岸,也还是用那张讨喜的笑脸开朗地说: 「这世界或许会因为这样变好喔。」 天使降临,人们掌握了大致的规则后,赤城马上就怀抱这样的期许了。 「你能期待那些阴森森的家伙什么?把人活生生拖进地狱耶,那根本是恶魔。」青岸厌烦地说。 赤城微微皱了下眉头。或许,他对那过度的惩罚也有微词吧。杀人虽不可饶恕,但活活遭烧死的下场实在过于凄惨残酷。 不过,赤城再度露出笑容。 「我们把事情想简单点。起码,这样就不会再有连环杀人啦,即使只有这样也好。还有,大家知道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后应该会想做好事吧。」 「是吗?虽然看到了天使把人拖进地狱,但还不知道有没有天堂吧?」 「有啦。因为这世上有好人,所以绝对有天堂。」 说着这句话的赤城没有丝毫犹豫。 这样的赤城令青岸想起他刚来事务所时的样子,那太过率直的模样让看的人都觉得难为情。然而,要不是赤城身上的这份特质,青岸也不会想和他一起共事。 「……重点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没饭吃了喔。这样好吗?」 「这样也不错吧?侦探不用工作的世界就是和平的乐园啊。即使是乐园,小猫小狗也还是会迷路,我们只要负责去找它们不就好了吗?」 「光靠那个是能养活自己喔?」 「那样的话,大家就一起创业吧,开间餐厅……」 「如果是那样,第一个被开除的人就是你吧。」 「咦?为什么?」 「美术大学毕业是最没用的吧?」 「咦——没这回事啦。我可以免费画招牌或是传单什么的,很好用耶,不实际试试看怎么知道——」 赤城一脸不甘心地说着开店的事,什么都想尝试看看。 正义的一方开和平的餐厅吗?虽然有些怀疑,但青岸也觉得赤城描绘的未来并不坏。 他们梦想着将世上所有不道德的事都交给天使,卸下侦探的任务。 「真意外。」 常木的这句话将青岸拉回现实,他赶紧看向常木。 「很意外吗?」 「是啊,很意外。你也觉得自己还没把心交给天使吧?」 这句话令青岸不寒而栗。 难得因美食而喜悦的胃沉重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呜鸣。青岸假装不明白地回答: 「……也不是这样,只是人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我就变了,起了明确的变化。天使帮助我的人生走向更好的方向。」 「什么意思?」 「……其实,两年前我经历了一场大病,强烈意识到死亡。我当时得到了一个启示,那就是上帝虽然打造了一个接纳人类的所在,但想去那里有资格限制。从病痛中重新站起来后,为了前往天堂,我决定向天使敞开心门。」 「喔……」青岸兴致缺缺地回应。人类濒临死亡时灵性获得觉醒的例子并不少见,这个世界都有天使降临了,因此也更容易受到影响。然而,那就是世界的真理吗?青岸的表情写着怀疑。 「在极近距离内接触过天使的人应该能理解才对,你——」 常木似乎想再追问什么,青岸也变得有些僵硬。不过,常木在最后一秒咽下了话语,温和地说: 「……算了,我们在这里争论也无用,现在先吃饭吧。答案马上就会揭晓了。」 「答案?什么答案?」 「当然是你最想知道的答案,天堂是否存在。」 语毕,常木再次举起酒杯。彷佛某种暗号似的,所有人又再次开始交谈。 常木那像是计画好一切的态度令人不安,然而,青岸都已经来到这里便不可能逃走。天堂是否存在——常木说得很明白。也就是说,那个值得故弄玄虚的活动有着什么。青岸也僵硬地重新吃起晚餐。 之后,青岸一边吃饭一边慢慢回答政崎或天泽提出的无聊问题,有人提到过去时便敷衍地避开。青岸没必要和他们说青岸侦探事务所的事。 当这场充满疙瘩的晚餐结束后,所有别墅里的人都被带向了地下大厅。 常世馆的地下大厅由石头砌成,隐隐散发出一种避难所的气息。在那种「主人难得有机会就营造看看」的氛围下,四周点着超出必要的灯光,反而令人毛骨悚然。大厅深处有两间小房间,似乎真的是仓库。 「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 提出问题的,是不知道何时加入众人行列的大槻。看他马马虎虎收拾就过来的样子,应该也很好奇活动的内容吧。尽管他的问题乍听之下有些没规矩,常木却依然面带笑容地回答: 「我有样东西想让大家看看。在场的各位都拥有着足以分享共同奇迹的羁绊,是吧?」 政崎和报岛露出谄媚的微笑。青岸不认为这里有什么羁绊。 「您要让我们看什么呢?」 争场语气沉着地问。众人中,他看起来对天使最没兴趣,也没有讨好常木的样子。 「争场,你对天使似乎不太有兴趣的样子……那天堂呢?」 「不,我大概跟天堂也没什么缘分,不信这种事,采取保持距离的态度。如果有办法知道天堂是存在的话,我或许会稍微改变一下生活态度吧。」 「坦率是件好事。那么,今天看到的天使或许会成为改变你生活习惯的教练喔……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太俗气了?我不该用不习惯的方式讲话的。」 「意思是,我们能看到常木兄珍藏的天使吗?真是太棒了。」 政崎抚摸着右手腕上的手表,不留空白地阿谀。空泛的话语,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棒了?这个人对天使似乎也没多大的兴趣。青岸无法冷静。 「没错,我认为这只天使就是连结我们与天堂的桥梁。」 「哦……」 政崎发出说不出是感叹还是什么的奇妙声音。前言就算了,快点进入主题! 众人中反应最神奇的人是天泽。身为天堂学者,他再积极发言一些也不为过, 但天泽的表情却莫名僵硬。是害怕这种气氛或是地下室吗?从刚才开始,天泽便频频以手帕擦拭掌心的汗水,脸上摆着皮笑肉不笑的职业笑容。尽管天泽的样子明显很奇怪,但除了青岸,似乎没有人察觉到这点。活动继续进行。 「大家一开始可能会不知道如何面对这项奇迹而有所抗拒。不过,这正是上帝朝我们走近了一步。如果有人受到这只天使的气场冲击也不用担心,在丰盛的天力帮助下,我们总有一天一定能理解这只天使!」 常木毫不介意在场观众的反应,自顾自地以恍惚陶醉的神情说道。常木说话间,小间井从地下室深处推来一座巨大的平台,台上摆了个箱状物体,外头罩着一层布。 箱子已经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青岸下意识噫声道。 常木依旧带着笑容说: 「青岸先生,请来这里,这里听得更清楚。」 遭点名的青岸心脏剧烈起伏,有股不好的预感。青岸很习惯解读观众的期待,毕竟,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以侦探的身分走过来的。 然而,青岸为什么没有在来到这里前发现常木扭曲的期待呢? 青岸在常木的催促下摇摇晃晃地站到那只箱子前。箱子彷佛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喀喀喀地猛烈摇晃。地下室逐渐被一股可怕的沉默笼罩,所有人都注意到眼前的箱子里有着骇人的东西。 「来,小间井,把布拉开。」 小间井遵从吩咐,拉开那块布。 布幕下有座美丽的银笼,里头关了一只天使。 这只天使的外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如往常瘦削的身体收在笼子里,阖起翅膀,呈趴伏姿势,即使沐浴在地下室设置的照明中,平板的脸孔依旧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天使不断地发出「声音」。 「呜呜呜、咻呜呜……」 正确来说,天使发出来的,是不成声的杂音。 可是,天使自降临以来不曾发出过拍打翅膀以外的声音。那么,这毫无疑问可以说是人们第一次确认到天使的嗓音。 笼中的天使依序望着紧盯自己的人类,再次发出「呜呼呼——」的声音。青岸喉头一紧,感受到不折不扣的恐惧。 因为这只怪物拥有自己的意志,正发出声音的恐惧。 「这、这……这是……」 天泽发出微弱的声音,脸上浮现疑惑与畏惧。他彷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似的,一步步从天使身边后退,感觉下一秒就要逃出地下室。 其他人的反应也与天泽大同小异。发出声音的天使远比想像中可怕。那是种根本的恐惧,畏惧着天使此刻是否正在代替上帝发言。 「怎么样,青岸先生?」 现场唯有常木露出陶醉的神情。 「什么、怎么样?」 青岸只能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天使那宛如呻吟般的呜鸣依然在地下大厅里清晰地回荡。 「你明白吧?这只天使会说话。过去,人们从来没发现过其他能理解语言的天使,这只天使是特别的。」 蠢死了——青岸反射性地想。有人能天真地说这是天使的语言吗?这种声音跟野兽的呻吟没有什么两样。 「青岸先生,你不是有什么话想对天使说吗?」 「什么话、想对天使说?」 下一秒,天使从银笼中伸手捉住青岸的手臂。那只手感受不到温度,有如一只假手,然而,却是毋庸置疑、活生生的手。 「青岸先生,你怎么可能忘记呢?」 常木的声音莫名开朗,不大正常。 「天使不是曾经选中你吗?我深信,那是祝福。你是特别的,如果是你,应该有办法跟这只天使交谈!」 「怎么可能有办法!这种……」 青岸企图甩开捉住自己的手,然而,天使的手却文风不动。明明除了拖人类下地狱外,天使应该很孱弱才对,但现在那只手却像是融化、沾黏似地缠着青岸。开什么玩笑!这样子青岸根本逃不掉。 「来吧,青岸先生!你问祂这世上是否有天堂!虽然我听不懂天使的话,但你一定可以!」 「喂!叫他立刻停止这场闹剧!」 青岸朝周围大喊。 抓住青岸手臂的天使彷佛配合他似的,声音更加高亢了。 那是既像哭声又像动物哀号的奇妙声响。 青岸全身窜起一股冷冽的寒意,感到地心引力倒转般的恶心。天使在叫,光滑的脸孔看着青岸。 青岸在那张不该有任何东西的平面上看到了赤城的幻影。不只赤城,还有他带来的木乃香、嶋野和石神井。在看到他们的瞬间,青岸眼前一黑。 青岸倒地的同时,天使也松开了手。天使还在鸣叫。 赤城他们的幻影依旧不肯退去。那是青岸没有一刻忘记过的身影。 即使离开常世岛,青岸也无法再见到他们。 在天使存在的世界里,以正义的一方为目标的理想家们已不复在。 所有人都死了,被杀死了。 在「能多拉一个陪葬是一个」的毁灭性愿望下成为牺牲者,转眼间烧成灰烬。 天使现身,人类会下地狱后,遭杀害的人类数量减少了。 然而,社会上却比以前更容易出现冲动杀人的案件。 ——杀害两个人会下地狱,意思是杀一个人的话就没问题啰? 整个社会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种风气。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被允许。天使的存在并不是肯定杀人。比从前更加活跃的宗教团体和忙着控制局面的政府,无论再怎么主张杀人不对都没有意义。 连环杀人案虽然消失,但运用这份「权利」杀人的人却增加了。难得可以杀一个人,不杀就吃亏了吧?这根本是歪理,却得到了人们的理解。 加上自从天使出现后,所有国家都废除了死刑。杀人自有下地狱这个惩罚,而且这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执行死刑的人。因为无论什么理由,只要杀两个人就会下地狱。这世上变得只有天使才能制裁连续杀人罪。因为这样而切身感受到自己获得「赦免」的人类增加了。 「欸欸欸,这简直是世界末日了吧……」 报纸变得每天都在报杀人案,许多凶手甚至没有丝毫犯罪意识。此时的青岸虽然还会负责调查杀人案,但不隐藏自己犯行或只是稍加追问便自白的凶手变多了。 这些凶手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只是杀一个人而已又怎么样?」自己的杀人是上帝宽恕的,没理由受人类制裁。 世界没有因降临走向正义,反而每况愈下。 「事情如果一直都没控制住的话会怎么样呢?」 沙发上的木乃香不安地低语。很遗憾,眼前的局势完全看不到控制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天使决定的规则将成为道德标准,压制人间。届时,人类会沉沦到什么地步呢? 「你应该不是会怕这种事的人吧?还是说怎样,你知道自己平常得罪了很多人?」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也觉得自己应该会不得好死,可是我怕的不是杀人案,是这个。」 木乃香指的,是刊了一整版的案件报导——某间公司的爆炸案。犯人在任职的公司设置炸弹,同时引爆,造成八人死亡,两人昏迷。 虽然犯人应该是跟罹难者一起被炸死了,但也有幸存者说犯人在最后一刻被拖入地狱。没人知道哪个说法才正确,因为人们并不清楚天使的短跑速度。 当人类摸清天使的地狱规则后,急遽增加的问题还有一个—— 那就是类似这起爆炸案的随机恐攻。 杀害两个人就会下地狱。无关动机或任何理由,杀人者会遭业火焚身。 听闻这项规则后,也有一群人往另一个方向暴冲。 既然杀两个人会下地狱的话,不是该一次杀多一点人吗? 反正都要下地狱,拉更多人陪葬不是更好吗? 这是疯狂的想法。然而,会有这种想法的人本来就不正常。 带着即使下地狱也无妨的杀意,这些人最后一刻所考量的cp值,就是引发大规模的随机杀人。 这种随机杀人的模式五花八门,不限于迅速有效的爆炸。有人持枪扫射或是开车冲进人群中,有人喷洒毒气,也有人在车站内挥舞砍刀直到坠入地狱为止。 类似的事件在全世界发生。 不得不杀死某人的人类,为了有效运用有限的生命,进化成一次杀害多人。当听到市场上出现专门给这些人用的炸弹时,连青岸都忍不住作呕。 「焦哥,我很害怕。」 木乃香不安地低语。平常潇洒不羁的她,此刻看起来特别像她本来年龄的样子。无论木乃香是多么优秀的骇客,今年也才二十岁。 木乃香的肩膀颤抖着。虽然不觉得有帮助,青岸仍不假思索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木乃香将投在地上的视线转到青岸身上。 「没事。」 因为那双眼睛祈求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即便毫无根据,青岸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啦,情况一定会控制住。不管是赤城、嶋野还是石神井,都努力想办法在这种世界里成为正义的一方,我也是。」 「……你也是?看不出来。」 「什么看不出来?你以为是谁在帮你们处理杂事、经营事务所的啊?我以前可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侦探。」 尽管如此,曾几何时,青岸改变了。在赤城的邀请下,青岸也不小心打算成为正义的一方。即便是现在,青岸认为侦探不是正义一方的立场依旧没变,他也不认为侦探能成为那样的角色。 不过,因为赤城昴说着那些傻话,青岸便稍微把舵交给了他。青岸开始觉得,即使当不了正义的一方,但以那里为目标至少是正确的吧。 「别担心。你也是青岸侦探事务所的一员吧?平常都得意忘形地说自己是天才,这种时候更应该抬头挺胸才对!」 「……我是天才跟害怕被卷进恐攻是两回事。」 木乃香不满地咕哝,不过,看起来似乎稍微平静一点了。 ——这样不就成为人间炼狱了吗? 青岸内心嘀咕道。派遣天使下凡的上帝到底在想什么?像这样饶恕拖人陪葬的世界,祂真的满意吗? 地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总之,不能放任眼前的事态。 青岸他们相信属于自己的正义,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在举发非法枪械的管道。即使无法预防突发性的大规模杀人,却可以取缔犯案用的凶器交易。这么一来,或许可以防患于未然。 只要哪里出现一点可疑的动静,青岸他们便会前往当地确认,也曾经在霰弹枪的交易现场逮住犯人。尽管新型炸弹之类的东西层出不穷,青岸他们的努力或许是杯水车薪,却总比袖手旁观来得强。 当时他们正在追查的,是某种炸弹的走私。这种炸弹延烧迅速,即使犯人下了地狱,灾情仍会不断扩大,属于最糟糕的一类凶器。 「看来,焦哥推测出的地方是家境外公司,我们明天去看看,中途会放石神井姊下车去苏我律师那里。我们四个人都出门了,事务所交给你没问题吧?」 赤城俐落地翻阅资料,神情严肃地说。赤城现在干练的模样,已非初见面时的那个毛头小子所能相比了。连日工作下,他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但他的眼神却充满干劲。青岸感慨地看着这样的赤城说: 「喔——喔——交给我吧。你们都不在,事务所还比较透气。」 青岸的任务是留在事务所,查出跟那间境外公司有关联的企业,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交易或奇怪的动静。即使世界改变,与犯罪扯上关系的地方都一样有可疑的味道,青岸培养的侦探直觉在这种时候也能派上用场。这是木乃香也很害怕的问题,青岸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犯人绳之以法。 话说回来也很奇怪,那些想死的人是怎么找到这种非法交易的呢?与驾车冲入人群的初期相比,这类随机恐攻的恶意越来越激进。走投无路的人有办法酝酿害人之心到这种程度吗? 这里,青岸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不是有人在利用这股趋势获利呢?如果有人接近这些打算寻死的人,提供他们枪械炸弹等「手段」藉此获益的话,便能解释这一连串恐攻的倾向了。虽然这种像是卖棺材给病人的事光想像就令人害怕,但这条线若能成立,或许就会成为一门稳定的生意。 「等一下,焦哥,你的脸色很差耶,你最近完全没休息吧?」 青岸大概是不小心露出了陷入纠结的表情,赤城担心道。根本称不上是推理的想像似乎让自己变得一脸严峻。 「白痴,你们比我更忙吧?而且我习惯这个状态了。」 「我们来这里也快三年了喔,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了吧?」 「还早得很咧。」 赤城笑了开来。他的笑声稍微舒缓了青岸躁动的心。 突然,赤城表情一敛。 「焦哥,谢谢你让我们进来。」 那不是赤城第一次说那句话。 打从一起共事后,赤城一有机会就会这样说,说着令听者都忍不住难为情的直率感谢。 所以,没错。 赤城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才说那些话的。 隔天,是个风和日丽,不适合天使飞翔的大晴天。看着没有天使的天空,莫名令人感到高兴。 青岸侦探事务所长久以来没有属于自己的车子,但开始在全国奔走后,购入了众所期待的公务车。 车子由石神井挑选。石神井从初见面就一直很在意车子的事,到了事务所终于要买车时,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拿了型录回来。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有车了!来青岸侦探事务所真的是太棒、太棒了?」 石神井一脸幸福地说。 「这样就可以说太棒了吗?」 「不不不,我每天都很幸福,也觉得工作很有价值,但那是另外一回事~」 石神井最后选的是一辆蓝色的五人座厢型车。 青岸忘不了当自己傻眼地对石神井说「这不是你的,而是大家的车喔」时,她回的那句话——「所以我才选青蓝色啊。」总之交车那天,石神井因为太高兴,兴奋过头,结果吐了。 回到那天的事吧。载着四人的车子离开了车库,开车的人是石神井,副驾驶座上是赤城,木乃香和嶋野坐在后座。 当车子来到事务所前的十字路口时,事情发生了。 一辆无视红绿灯的白色车子猛冲过来,没有要避开石神井他们的意思。蓝色车体遭狠狠弹开,发出轰然巨响。听到声响的青岸冲到窗前,马上感受到一股连玻璃都发出震动的冲击。不知道是谁的尖叫声慢了好几拍才传了过来。 青岸的世界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木乃香的那句「好害怕」在脑海里回响。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幅光景比青岸的想像恐怖好几倍。 撞过来的白色车子爆炸了。掌握到这个事实的瞬间,青岸冲出事务所。火焰笼罩了两台汽车,连车子变怎么样了都分辨不清。得救他们才行。 「木乃香!赤城!嶋野!……石神井!」 青岸喊着大家的名字。没有回应。他不知道遭火焰团团包围的车内是什么情况,理智拒绝接受里面有人的事实,明明不想哭泪水却溢了出来。哭是最糟糕的反应,这样不就像那些家伙真的没救了吗? 此时,白色车体下泛出一层不输给火焰的绯红光芒,天使伸出手臂,拖拉着什么。那个被拖行的东西连原形都不剩,只有长长伸出的舌头微微动了几下。赶上了,青岸下意识地想。 「犯人」在临死前下地狱了。 天使公平地执行制裁,不允许罪人以死亡逃避惩罚。 看见这一幕,青岸同时也察觉到一件可怕的事。撞上来的司机下地狱了,因为他杀了两个以上的人。 警笛声终于出现。青岸不等消防员开始灭火便冲向燃烧中的车子,他不顾遭火舌卷入的危险企图打开车门。车里有两个人死了。那剩下的两个人呢?还有救吗?还活着吗? 将青岸推回去的,是天使。 数只天使紧紧贴在车旁,彷佛趋光的虫子。天使将光滑的脑袋转向青岸,阻止青岸再往前一步。平常总是单纯飞翔的天使第一次展现出明确的意志。 「什么啊,现在是怎样?你们……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天使没有回答,尽管翅膀和皮肉遭大火焚烧,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痛苦,只是承受着,任由火焰缠身。 「喂!臭天使!阻止我的话,那换你们救人啊!去帮他们!喂!求你们帮帮忙!那些家伙没有做任何坏事吧……」 青岸拼命呐喊,内心想着——他什么都愿意做,只求天使出手相助。过去,他不该对天使没有好感,今后,他愿意每天献上祈祷。明明从前对天使深恶痛绝,事到临头却又忍不住向他们求救。要是青岸最重要的事物像这样烧下去的话,一切就完了,青岸从以前到现在的人生,都将灰飞烟灭。 「不,住手。求求你们,原谅我,原谅我……」 青岸不断哭诉。 青岸愿意做任何事。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在那里的,应该是这世上离地狱最遥远的一群人才对。 然而,天使并没有从熊熊燃烧的车子里救出大家。 他们只是贴住车身望着青岸,任由大火灼烧。 这是件很单纯的案子。 背负庞大债务、自暴自弃的男子将炸弹堆在白色车子内,缓缓加速后于十字路口撞击赤城他们搭乘的车辆,牵连人行道上的行人后引爆。 男子车上堆的炸弹叫「茴香」,是种在国外很流行的新型炸药。以传说中普罗米修斯放入最初火种、运送至人间的植物为名,特色是仅需少量便有强大的破坏力。这种炸弹引起的火焰很难熄灭,能确实牵连周遭的人。 这是适合以一人之力大量杀人的炸弹,是降临后流行开来,符合人们需求的杀人兵器……是青岸他们正在追查的炸弹。 这场恐怖攻击如同犯人的计画,成果辉煌,造成八人死亡,六人轻重伤。直接遭到爆炸攻击的青岸侦探事务所四名成员,无一幸免,全数罹难。死者面目全非,一开始甚至无法分辨谁是谁。 青岸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取报告,他的双手严重灼伤,虽然医生说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正常使用手指,但他根本不在意。更重要的是—— 那四个人死了,没有获救。 那间事务所已经一个人都不在了。 青岸无法顺利消化这件事。 说想成为正义的一方的赤城、贯彻自我正义辞去警察的嶋野、一手接下对外交涉事务的石神井、聪明又优秀——害怕自杀式恐攻的木乃香,所有人都死了。 而且还是死于完全没有限定对象的恐攻。 好人也会死。上天似乎在向自己展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青岸曾以为,赤城他们那样为他人尽心竭力,应该会有什么回报吧?然而却没那种事。他们反而卷入了比普通人运气更差的灾难。 聚集在车旁的天使什么都没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比起青岸,旁人反而更热衷于探讨这个问题。 难以置信的是,似乎有人将爆炸案从头到尾拍了下来。青岸那天豁出了性命,不记得身旁的情况,只记得周围聚集了人群。影片里,青岸企图冲向火势凶猛的车子,天使则是紧黏车身,阻止他愚蠢的行为。 流传开来的影片下有许多留言。有人认为天使紧黏车身是为了保护青岸,也有人说天使的举动毫无意义,只是恰巧在那里罢了。 还有人说,是车内散发的某种味道类似天使喜欢的砂糖,又或是燃烧的车子令他们想起故乡地狱。 其中最令青岸无法接受的,是天使在祝福车内四人的这个说法。 以赤城为首,那四人的经历背景都曝光了。尽管木乃香有前科,但他们都善良得令人无话可说。天使在祝福这四人,让他们能够上天堂。这些事引发了多余的揣测,尽管天堂的存在尚未被证实,人们却不负责任地认为他们有资格前往天堂。 明明赤城他们并不会因此而获救。 青岸没有给任何一家来采访的媒体好脸色。他对希望访问的记者恶言相向,把人骂回去,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大闹特闹。 那种东西不应该是天使的祝福。如果赤城他们善良得获得了上帝的垂目,那为什么又非得死于那种恐攻不可呢?如果无法奇迹似地逃过一劫,什么祝福根本没有意义! 青岸抱着疼痛的双手,每天问自己—— 上帝真的存在吗?天使当时在想什么?赤城他们为什么必须卷进那种攻击?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点送他们出门?青岸找不到答案。天使今天也依然在窗外优游自在地飞翔。 接着,发生了决定性的事件。 青岸的双手没有任何后遗症,完美地痊愈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这是神迹。」 那是医生宣判连笔都拿不住的灼伤,然而,青岸的手却不留一丝疤痕。火焰烧过的肌肤应该会歪七扭八地黏在一块,但青岸的手就像是不知不觉间换了一双新的一样。 这件事曝光后,青岸面临更多好奇的目光。理应治不好的灼伤痊愈了,而且还是在没有像样复健的情况下。自古以来,世间一直不乏这类奇闻轶事。 大家又开始说这是祝福了。 这种东西不可能是祝福,单纯只是青岸运气好,只是他复原能力高。就算是奇迹,青岸也不曾期望过这种事。 像是在说「当作交换」似的,上帝为青岸的双手带来了痊愈,这种兴趣实在太恶劣。青岸试图再次烧伤双手,把手压在加热的平底锅上却徒劳无功。他根本忍受不了几秒钟。结果只是深刻了解到自己当时有多拼命。 事务所变得空荡荡,青岸也只是一直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连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当侦探都想不起来了。以正义的一方为目标的赤城死了,而且还是被卷进自私的杀人犯所策划的恐怖攻击、最差劲的恐怖攻击而死。 在烂泥般的日子里,有个疑问渐渐控制了青岸的大脑。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天堂? 如果有的话,最后被天使包围的那四个人能上天堂吗? 当然,青岸对上帝和天使是厌恶和怀疑的。如果他们真的打造了一处专属于好人的乐园,就不该发生那种不可理喻的事让那四人惨遭杀害。在青岸眼中,上帝就是个有眼无珠又愚不可及的混蛋。 即使怀抱这份厌恶,青岸仍渴望天堂。明明觉得天堂是个愚蠢的想法,大脑却越来越放不下这个念头。 也是因为这样,青岸才会厚着脸皮接受常木的邀约。如果那四人真的在天堂的话,至少能成为青岸的救赎。因为,他无法容忍现在这种结局。 「对我而言,侦探就是正义的一方。我想成为一名像青岸先生这样,能帮助某人的侦探。」 赤城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连说这种话的人都不欢迎的话,那么天堂到底是为了谁而存在? 回过神,青岸发现自己被安置在房间的床上,口乾舌燥。 确认了一下时钟,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似乎并没有那么长。 「青岸先生。」 正当青岸想起身时,头顶传来乾净清亮的声音。 「您没事吧?」 仓早担心地低头望着青岸。宾客突然昏倒,现场的气氛想必糟透了吧。尽管那是个差劲无比的活动,青岸还是感到抱歉。 「……我没事。抱歉,我刚刚那么……失态……」 「您那样是正常的。真的很抱歉,让您遇到那种事。」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就算这样,但因为您是在这栋屋子里遇到不愉快的事,所以是我的责任。」 仓早不由分说道,脸上是真心觉得难受的表情。 「……您或许可能已经想离开常世岛了,但……接驳船不会来。很抱歉,要请您按照原先预定住在这里。」 「……我明白,你不用这样。」 青岸没有责怪仓早的意思。错的人,是彻底落入常木圈套的青岸。 那个对天使有兴趣的有钱人,应该迫不及待想让「受到祝福的侦探」和「发出呻吟的天使」碰面吧。要是在他说气场还是祝福云云时青岸有察觉到就好了。常木就是这样以天堂所在为饵,钓青岸上钩。明明那么做也无法知道什么天堂的所在。 还是说,如果青岸刚才就那样开口交谈的话,真的会听到天堂的事吗?他不这么认为。常木是真心相信祝福这些东西,认为天使会跟青岸说话吗? 无论如何,天使在说什么,青岸一个字也听不懂。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天堂是否存在。 「你先前也知道他们说我受到天使的祝福,硬是帮我安上这种愚蠢主张的事吗?」 「……知道,我是听老爷说的。因为这样,老爷对您十分感兴趣,无论如何都想邀您来常世岛……」 「……这样啊。」 青岸夹杂着叹息低语。事到如今,大家知道这些事他还比较轻松。 凄惨的意外、死去的工作伙伴、烧伤的双手、对天堂无止尽的执着。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世界为什么会这样。我想问那些混帐天使,为什么那些家伙会死?」 虽然青岸当年一口否定赤城,说他的话是蠢话,但那其实是他心中最大的向往。 一脸认真,说想成为正义的一方的美大毕业生散发着光芒,傻得令人眩目。 青岸找不到那家伙必须死的理由。就算难听,他还是忍不住要说,这世上还有其他更该死的人吧?要死的话,死的是青岸该有多好。因为那四个人比青岸善良太多太多了。 「因为,那天如果有谁迟到的话,不,不用迟到,只要慢个一分钟出发的话,他们就不会死了。或许,甚至不会有人牺牲。但上帝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从那天起,青岸就一直抱着解不开的谜题,活在地狱里。 「那只天使是真的吗?」 片刻后,青岸静静问道。 「好像是真的……那只……天使是由小间井管家负责照顾,我刚才也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因为那样就判定他能说话,会出现很多问题……」 常木能对那宛如野兽般的声音不以为意实在太不可思议。或许,即使是那种东西,常木仍然能觉得很美吧。青岸有点羡慕起常木,如果自己能沉迷天使到那种地步该有多轻松。 现下,青岸对这座岛的期待已化为乌有,常世岛没有青岸一直在追求的答案。虽然他想立刻逃离这座岛,接驳船却要四天后才会来。露出这种丑态后还要出现在其他宾客面前,光是想像就令人沮丧。 大概是察觉到青岸的心情,仓早说道: 「如果您不舒服的话,之后的餐点会为您送到房里。常世馆里也备有书籍和电影,接驳船抵达前,您可以在房里好好休息放松。」 「……谢谢,我考虑看看。」 仓早的提议也不错。起码,可以不用再看到常木他们。 「那么,我先离开了,如果有什么需求,请拨内线通知我们。」 「嗯,谢谢。」 「祝您能够安稳、自在地度过剩下的时间。」 仓早一鞠躬,离开青岸的房间。 回到一个人后,回忆的画面再度袭来。 眼前再次浮现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天使。无可救药的是,青岸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刚才要是能和那只天使对话就好了。如果青岸真的受到天使祝福,真的是天选之人的话……明明就算这么做也不会改变任何事,青岸却还是放不下。 ——只要待在这座岛上,内心似乎就无法安稳。 青岸带着近乎绝望的心情阖上双眼。 当他下次睁开眼睛时,常世岛已经变成一座地狱。 第三章 于是,乐园破灭 「青岸先生,您破过跟船有关的案子吗?」 在前往常世岛漫长的航程中,仓早千寿纱问道。 「跟船有关的案子啊……」 「是的,因为您是名侦探啊。」 航向常世岛的船与其说是船,更像是在海上移动的饭店,女仆仓早时刻都在船上大厅待命。 这让青岸这个小老百姓很不自在,在他拒绝超出自己平常能负担的香槟与打发时间的电影后,愈发无事可做。虽然在抵达目的地前可以使用手机,但他也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在这种情况下,仓早向青岸攀谈或许是种服务的概念。青岸在船上无所事事,望着大海出神,看到缠着船只不放的天使还啧了几声。只要见到这样的青岸,大概就会觉得必须和他说点话才行吧。一想到麻烦仓早费心关照自己,青岸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挖掘脑海中的记忆。 「……有,而且还是能乘载千人以上的豪华邮轮。」 「好厉害喔!方便的话,可以稍微告诉我是怎样的案子吗?」 「我可能没办法说得很好。」 「不,您愿意的话请务必与我分享。其实,我最喜欢推理故事了……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把侦探这个职业当成小说里的存在,可是……」 「不,本来就是这样,没关系。像你这样期待破案故事,侦探这份不幸的职业也比较有回报。」 对青岸而言,千纪号杀人案也是桩令他印象深刻的案件。一名企业家邀请青岸搭乘邮轮做为破案的谢礼,想不到邮轮上竟然发生了命案,遭到杀害的还是邀请青岸的那名企业家。那一次,木乃香因为船上的宴会而眼睛难得闪闪发亮,嶋野则是意外展现善于交际的一面,与周遭打成一片,案情在这两人特别的奔波下得以破解。 「豪华邮轮加侦探团,真的很有fu耶,焦哥!」 「不要叫什么侦探团,好丢脸。」 像那样念赤城的时光也好令人怀念。 最后,当青岸无论怎么思考,结论都指向「参加船上宴会的几十个人全是共犯」时,实在备受冲击。原以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原来那几十名宾客从一开始就换成了毫不相干的人,连千纪号的船长都被迫协助他们。 青岸之所以会察觉到这件事,是因为邮轮上的旗子变成了求救用的红色叉叉,那是victor旗号,意思是「我需要你的援助」。那道只升起一瞬间的旗子是遭受胁迫的船长拼死发出的讯号。在邮轮抵达港口的前一刻揭开凶手的诡计,的确很有fu吧。 顺带一提,青岸侦探事务所众人之中唯有石神井早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与案件擦身而过。被排挤的她在船上像个孩子般地闹脾气,上岸后却像个没事人似地说:「或许我是最单纯享受这趟航程的人呢。」石神井是正确的。 听完一连串故事后,仓早露出微微亢奋的表情说:「好棒喔。」 「想不到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代入秘密暗号、侦探华丽解开谜团这种事。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我有点憧憬呢。」 「国际信号旗可能不算是暗号,是船长的临机应变吧。」 「青岸先生确实接收到那道讯号,帮助了船长,是名侦探呢。」 不只是我——青岸犹疑着是否该说出来。那艘邮轮案也有其他成员四处奔走,是靠大家合力解决。这么说来,从某个时期开始,所有案子就都是大家合力解决的。 然而,若特别向仓早说明,就不得不谈及后续的始末。当时破解的案件历历在目,是青岸珍贵的回忆。然而,这一切都连向了那一天的火焰。青岸静静接着说: 「……是啊。那时候是名侦探。」 仓早绽开笑容。 「如果您在常世岛需要办案的话,请务必选我当助手,我一定能帮上忙。」 「这样的话,代表常世岛会发生案件啊……」 「啊,对喔……实在太失礼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仓早站直身体接着说: 「常世岛是人间乐园。我保证,这段期间您都能享受自由自在愉快的时光。」 「青岸先生!青岸先生!」 因为见到会说话的天使,青岸这顿觉睡得极不舒服,他在大槻的呼喊和震天价响的敲门声中睁开眼睛,不快的感觉跟睡着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岸确认时钟,时间正好八点整。是因为自己早餐迟到,外头的人才这么慌张吗?青岸边想边打开房门。 大槻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件皱巴巴的厨师服而是件灰色帽t。 「……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睡过头——」 「青岸先生,」 大槻低语,面色苍白。 「常木先生被杀死了。」 「…………啊?」 「他被杀死了。青岸先生,是杀人案!」 大槻的声音异常紧绷,令人无法想像是出自他嘴里。 随意梳洗整理后,青岸前往现场。常木的房间里全员到齐,连无法早起的政崎也被叫了起来,青岸似乎是最后一人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侦探怎么会最慢登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杀人案。天使降临前,青岸遇到这个词的次数是常人的好几倍。 然而,最近青岸真的很少碰到了。降临后的杀人案不是凶手明摆在那里就是大规模杀人,很少有案子会找侦探帮忙,加上青岸自己也一直避免以侦探的立场和命案扯上关系。 结果他才刚来这座常世岛就撞上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案发现场是常木王凯位于顶楼的房间。 常木王凯的房间大概比客房大五倍,与其说是房间,更像自成一栋的屋子。房里的窗户能将岛上的景色一览无遗,也能清楚看到天使在空中飞翔的姿态。 房间中央一张高级尊荣的单人沙发上,是死去的常木王凯。 常木的胸前深深插着一把大刀,几乎没流什么血。 「死因是刺向心脏的这一刀,不确定凶手是否计画要一刀毙命,如果第一刀没有致死的话,或许也会刺好几刀吧。」 负责相验的宇和岛淡淡地报告。 「这把刀是常木董事长的个人物品,平常挂在墙上,本来是打猎时切割猎物的猎刀,保养得很好。」 死因很清楚。遭解剖野兽的尖刃刺杀,不论是谁都会死。 聚集在房里的人们看着死状凄惨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押到刑场似的,每个人都显得惴惴不安。 其中,唯有侦探青岸宛如一种特权阶级般的存在,这令他更加无法冷静。 然而,青岸别无选择。他按照大家的期望起头: 「第一个发现常木先生死亡的人是谁?」 「……是我。协助老爷早上盥洗更衣是我的工作。」 回答的人是小间井。小间井说,他每天早上七点半会来唤主人起床。 「我跟平常一样敲门,进入老爷的房间,发现床上没有人。我觉得奇怪,便走到客厅,结果看到老爷……」 失去长年侍奉的主人,小间井看起来失魂落魄,宛如一缕幽灵,曾经那么硬挺的背脊也缩了起来。 「死亡时间推估是?」 青岸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宇和岛问道。尽管宇和岛的态度依旧冰冷,但他公私分明,还是给了答案: 「大约在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吧。」 「那,不在场证明……」 「没有。包含我在内,这间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宇和岛斩钉截铁地说。 据说,案发时间当时所有人都已经回到自己房里。 毕竟那么晚了,青岸自己也一样,无法抱怨什么。 这间房里聚集了所有嫌疑犯,之所以寂静无声,是因为没有人保证清白无辜。这个时间点若想非难某人,指责的矛头便会转回自己身上。此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在互相牵制。 事情变棘手了。因为太过单纯,毫无头绪可言。 人人都可能犯案,现场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么一来就无法锁定嫌犯。连凶器都是常木王凯房里的东西,无法得知凶手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谋杀。 「跟我没关系喔!」 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了沉默的气氛,政崎大喊。 「常木兄邀我来他房里,大家相谈甚欢,之后我就直接回房了!不只是我,还有天泽、争场和报岛。我们都是直接回房,跟我们无关。」 政崎大概不是很了解「不在场证明」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说个没完。在他身旁的天泽微微皱起眉头。 这种类型的人很不妙,不但会引起他人多余的恐慌,随着时间过去也会越来越无法正常沟通。看来,政崎的抗压性相当低,必须想办法安抚才行。就在青岸这么想的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争场开口了。 「很遗憾,政崎议员,我觉得这应该说不通。」 大概是很意外争场会反驳自己吧,政崎惊讶得双目圆睁,嘴唇颤抖。争场趁隙紧接着说: 「我们那样子不能当作不在场证明。虽然我们的确都回房了,但也有可能回头杀害常木董事长。这样一来,我们反而会变得比较可疑喔。只要说有东西忘了拿,轻轻松松就能回到常木董事长的房间。」 争场一连串的话令政崎涨红了脸,像是在说「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争场啊,我们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说谎吧?」 「是的,当然。所以我们才更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没必要在奇怪的地方托大,因为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即使面对毫无逻辑的反驳,争场依旧冷静回应。或许是发难都遭人堵了回来的关系,政崎满脸通红,不再吭声。见到政崎的反应后争场轻轻点头,转向青岸。 「……我是这么认为的。青岸的看法呢?我们都一样有嫌疑对吧?」 「……啊,嗯嗯,没错。我们之中没有人有不在场证明。」 「太好了。还好我没有班门弄斧,说了多余的话。」争场温和笑道。 争场的一番话不仅不多余,甚至很精辟,如果他没开口,青岸也会说出一样的话吧。不过,因为率先发言的是争场这个旧识才能控制住政崎,让事情变得更好办。这是争场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察言观色后的行动呢? 「话虽如此,但我是门外汉。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真正的侦探,青岸吧。不管是我、政崎议员、报岛还是天泽老师——我们这些问心无愧的人都一起帮忙,寻求解决之道,好吗?」 在争场稳重的发言下,遭点名的宾客全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这一席话,条理分明……虽然有点介意这是争场准备好的舞台,但无论如何,青岸当前还是从最令人在意的地方切入。 「你们喝酒时都谈了些什么呢?」 面对青岸的问题,政崎很明显地支吾其词。 「……也没什么,都是些闲话家常。我们这种人,只有对于公于私都可以信任的对象才能推心置腹地聊天。和常木兄聊天是我少数的乐趣之一。」 「这样啊。」 看来,政崎并不打算说细节。不只是表现出动摇的政崎,参加这场聚会的天泽和报岛也都一脸紧张。他们聊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吧。相反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的争场感觉也很诡异。 「聚会中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话说回来,负责随侍的人是……」 「是我。昨晚是我负责服侍。」 仓早举手道。 「青岸先生回复意识后,老爷命我拿葡萄酒和日本酒等等的酒精饮料过来,老爷和几位贵宾欢谈结束前都是由我随侍。几位贵宾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时回房,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聚会结束后,你就离开常木先生身边了吗?」 「老爷说要休息,我就回自己房里了,之后一直休息到凌晨五点。」语毕,仓早行了一礼。 很遗憾,仓早的说明也无法当作不在场证明。 「在场有人半夜听到什么声音,或是看见谁走出房门的吗?」 众人沉默不语。大家都明白,只要说出来,反而是自己会遭到怀疑吧。现下这么一来,就是要互揭疮疤了,也可以说是揭开猎巫的序幕。 果不其然,才刚辩输的政崎锁定了目标。 「要说可疑的话,那个女记者最可疑吧?」 「啊?」 遭点名的伏见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然而,政崎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你刚进来房间时,不是也到处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吗?」 「欸?欸?那、那是……记者的天性!」 「你都要把家具翻过来了吧?那也是记者的好奇心?」 「呃、不……」 伏见突然语塞。青岸是最后一个进房的人,不晓得这项情报。那种行为的确很可疑。 「这个记者大费周章来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目的。虽然常木兄饶了她,但她本来就是非法入侵。这个女人杀了常木兄是最合理的推论吧?」 「等一下!他们跟我说不能出房门,我都有乖乖听话喔。重点是,我的目的是充满谜团的常世岛,怎么会杀害常木先生……」 「我不觉得你对天使那么有兴趣,你的目的是杀死常木兄对吧?」 伏见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身为记者不该有的老实令人不忍卒睹。 再加上青岸自己也知道伏见很可疑。伏见本来就在跟踪常木,甚至想方设法来到常世岛。若说伏见因为某些原因逼问常木,结果失手杀了他也不是不无可能。应该说,目前这个时间点有明确动机的,只有她一个。 「……相信我,我只是,对常木先生和常世岛有兴趣而已……」 「那么,我们这次应该做出应有的处置了吧?在接驳船来之前把她绑起来,确保我们的安全!」 政崎气势汹汹,搭配夸张的手势宣告。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糟。然而,一直单方面挨打的伏见也开口了: 「……这么说的话,青岸先生不也很可疑吗!」 「……啊?」 青岸不自觉发出傻眼的声音。 「昨天的那场活动,青岸先生打击大到昏倒了吧?那么,他因为这个原因而对常木先生怀有杀意也不……奇怪吧……」 太过无言的状况令青岸迟迟才反应过来。现在要把我推出去吗?一思及此,青岸反而觉得荒谬。这并不好笑,遭到非难的伏见大概是走投无路了吧。从受到天使祝福的侦探被贬为杀人犯,这个状况实在太讽刺了! 「那就是你杀的啰?原来如此,如果是侦探的话,大家就不会怀疑你了吧?你有一个很好的伪装嘛!」 单纯的政崎瞪着青岸说。虽说老实是好事,但政崎这样还真亏他能当议员。 事情不可能会这样发展吧——正当青岸打算反驳的瞬间,一名意外的人插嘴道: 「这个推论是不是有点太过粗暴了呢?」 是先前一直沉默的宇和岛。 「青岸先生的确因为常木董事长的举动受到打击,但他并不是会因此就愤而杀人的人。」 宇和岛的语气始终冷静,听起来却如法官般坚定。 「就算你维护他的人品,那又有什么意义?」 「议员您也说过,这里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说谎。同样的,我认识青岸先生的时间也不短,请您不要过于凭一己之见来评断。此外,我也不太赞同您用『伪装』这个说法。青岸先生是带着骄傲从事侦探这个行业……在还不清楚他是否为凶手时就践踏这点,我不太能苟同。」 宇和岛的发言堵得政崎无话可说。 「……那,果然还是记者杀的吗?」 「咦、怎、怎么这样……」 嫌疑绕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伏见瞪圆了眼睛。这样根本是原地打转,没完没了。青岸对无法收拾的局面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情况为之一变。 两只天使飞入房里,发出刺耳的振翅声。天使在室外时青岸还不太在意,但一飞进室内,青岸便马上为他们庞大的身型感到震慑。若将细长的手脚算进去的话,天使大概与一名成年男性差不多高,老实说,看起来就像是可怕的野兽。 「呀啊啊啊啊啊啊!」 仓早看着天使在天花板一带飞舞后蹲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天使为什么会飞进屋里,但不快点将他们赶出去的话实在太碍事了。突然,飞舞的天使遭人拍落,滚到地上。他们蜷曲着手脚,痛苦挣扎。 「你们这些家伙!……不准进来!」 天泽一边挥舞拨火棒一边喊道,不断以拨火棒殴打跌落在地的天使。那副失去理智的狠样,无人敢出手阻止,挨打的天使就这样渐渐失去了动静。不用多久,这只天使就会化为尘土了吧。 趁着天泽气喘吁吁,肩膀上下起伏之际,报岛让另一只天使逃出窗外。那只天使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状况,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是谁开窗的!」 天泽丢开拨火棒大吼,声音透着愤怒。报岛颤了一下道: 「对、对不起!不,我只是一时想到……!」 「一时想到?想到什么!」 「我想说,常木董事长这样虔诚的天使信徒死了,如果让天使接触董事长的话,会不会出现『祝福』……」 报岛的表情越来越畏缩,他的辩解让天泽更加怒不可遏。 「又是你那个无聊的『祝福报导』吗?用那种东西亵渎天使、亵渎上帝……!」 「因为到头来大众追求的就是这个啊!人们厌倦了什么下地狱,想要能得到救赎的祝福。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会想尝试吧!」 听见报岛这么说后,天泽嫌恶地啧了一声,接着才一副终于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的表情。此刻,那里站着的已非青岸所认识的电视名人,只是一个略显尴尬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天泽应该是天堂研究权威、国内最亲近天使的人。然而,刚才他的样子却像是打从心底憎恶,或者说是恐惧天使。现在想想,天泽在地下室看到会说话的天使时,所呈现的反应感觉也像是在抗拒天使这个存在。 见到天堂学者失态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惶。大概是察觉到现场的氛围,天泽企图粉饰太平。 「……抱歉,各位,我不小心情绪太激动了。我认为让天使接触死者是很不恰当的行为,想利用这种事引发祝福等于在测试天使,这么一来,甚至可能触怒上帝。重点是,常木董事长的灵魂应该已经在前往天堂的路上……如果我们做什么多此一举的事……可能会妨碍上帝迎接他。」 「对吧?」天泽露出微妙的笑容征求大家的同意。然而,无论是对天使还是祝福都不太清楚的众人,只能尴尬地回看天泽。 天泽的话怎么听都像是狡辩。要青岸说的话,他想问什么才是真正的祝福? 跌落在地的天使尸体已经开始从指尖化为沙子。争场随之再度开口: 「各位,别吵了,我们再怎么想也没用。这样下去的话,就非得等批斗倒一个人才可能结束争论。」 争场看向伏见。刚才的话题虽然因天使闯入不了了之,但现在接着说的话,又会演变成要把伏见绑起来了吧。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争场强硬地打断了这股风向。 「说到底,企图找出凶手没有意义啊。常木董事长遇害虽然是悲剧,但在场的我们如果想破案的话就错了。」 「可是,争场——」 「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人再遇害了吧。」 面对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政崎,争场乾脆地说。接着,他看向青岸。 「对吧,青岸?」 「……啊、嗯。的确。」 青岸在争场的抛问下回答。他顺势接下说明的任务,缓缓道: 「不会有第二起杀人案。毕竟,这么一来凶手就会下地狱了。常世馆不会再有牺牲者。」 争场点头表示同意,那彷佛校对答案般的态度令青岸很不爽。 「当然,凶手也有可能不怕地狱,想再杀一个人……但若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会一不做二不休,采取把我们全杀了的方法吧。」 争场淡淡地说,政崎的脸庞顿时失去血色。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才没有什么让人家杀我的理由!」 「恕我冒昧,在场的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想法。」 宇和岛毫不留情地回应政崎。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不怀疑、不害怕,接受这个状况。接驳船三天后就会到了,我们只要别去想这件事就好。」 争场夸张地高举双手,做出结论。 高明。争场不但漂亮地控制住局面,尽管气氛仍有些微妙却也算是让众人恢复了冷静。争场从事的明明不是居于幕前的职业,却很神奇地习惯这种场面。 「没事的,罪人全都会下地狱。」 争场的这番话避开了一场危机。众人悠悠回到各自的房间。 离开前,青岸又调查了一次尸体周围。 沙发旁的圆桌上摆着开封的葡萄酒、空空如也的清酒壶和几瓶啤酒,另外还有十几个玻璃杯。喝得这么凶,常木就算睡在沙发上也不奇怪,将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应该不是难事。 青岸环顾地板,寻找是否还有其他东西。他四处调查,连家具的缝隙也不放过,就怕有所遗漏。当他弯腰觑向镜台下方时,找到了一样掉落的物品。 一枝纹着金饰的深蓝色钢笔。 小间井联络了警察。 虽然警方在听闻大致情况后表示会尽快前来常世岛,但也不知道他们的尽快是多快。长久以来,常世岛就是常木王凯的小小王国,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里的正确方位,要找到能立即开往常世岛的船也是一大困难。归根结柢,从常木王凯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刻起,地方上的警察就表现出不想扯上关系的态度。 「结果,三天后的船好像会是最快的呢。」 小间井苦涩地说。 已经有人死亡的事实也是警方采取这种态度很大的原因之一。据说,接到通知的警察几乎想表示「你觉得还会再发生什么事吗?」 青岸回到房间,一边转着刚才捡到的钢笔一边思考。 这是谁的笔?留下这枝笔是意外还是故意? 以及——凶手有什么理由非杀常木王凯不可呢? 缺乏线索的推理不过是妄想。虽然也可以去找钢笔的主人,但这就跟问昨夜的行踪一样,没有人会承认吧。话说回来,青岸根本不知道这枝笔跟案情是否有关系。 这次案件呈现的氛围是一种良好的诡异。 平常在这种封闭空间发生命案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出现裂痕,疑心生暗鬼,造成更大的悲剧。 在与凶手同处一室的前提下,人们会开始生疑,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不赶快捉住凶手的话,下一个遇害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然而这栋别墅里的宾客知道,不会有下一个死者。 在连环杀人几乎灭绝的这个世界里,现在的状况相对令人放心。不顾下地狱的惩罚杀害第二人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地狱就是如此可怕。 老实说,那些大人物现在一定在想「再死一个人就好了」。如此一来,不但能自然而然知晓凶手是谁,也可以保障自身安全。不需要侦探,倚靠天使的制裁破案。 没错,如果这起杀人案真的这么单纯的话。 尽管青岸想再进一步思考,却苦无头绪。 思路毫无进展。青岸将钢笔收进胸前口袋,站起身。 这是天使降临后很难想像青岸会做出的行为。自从变为孤零零一人后,青岸放弃了成为正义的一方,不曾以侦探的身分积极行动过。然而,他现在却很自然地展开调查。 青岸原以为大家都关在自己房里,没想到餐厅却十分热闹。正确来说,是政崎正咄咄逼人地质问大槻,仓早和小间井则是拼了命地在安抚他。 大槻一脸泰然,彷佛稍早的不知所措都是骗人似的,这种情绪切换的速度很有他的风格。面对这样的大槻,政崎仍激愤不已。 「你再说一次看看!」 「我说,常木先生已经死了,我不做菜了。」 「在这种时候罢工吗!你没有身为厨师的骄傲吗!」 政崎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声音透着悲痛。大槻冷冷地看着政崎。 「雇主都死了为什么还必须工作呢?而且,在这里做菜的风险又高。」 的确,青岸同意。不过,政崎似乎完全不明白大槻的意思,一个劲地眨眼。 「你是要我们都饿死吗……!」 「我说啦,这里不用料理的食材还有葡萄酒要多少有多少,千寿纱好像也打算为大家服务,小间井管家也是吧?」 「对,我是这么打算……」 小间井低语,一脸伤脑筋的样子。 「那我把钥匙还给你们,这个可以开厨房和食材储藏室的门。啊,给千寿纱比较好吧?」 大槻连珠炮似地说着,将看起来很沉重的钥匙串塞到仓早手中。 「我和小间井管家都有钥匙,这串钥匙你还是先拿着吧。」 仓早露出无奈的笑容。看来,即使雇主过世,她也打算守护这座别墅到底。另一方面,小间井则是视线游移,一副不知所措。两相比较,都不知道谁才是前辈了。 「政崎议员,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全力做到最好,但应该是以加工食品的方式出菜,没办法达到大槻厨师料理的等级,请见谅。」 仓早向自己这么一道歉,政崎也说不出什么了。就这样,他踏着夸张的脚步声,离开了餐厅。小间井和仓早也跟着政崎相继离开。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待厨房只剩下两人后,大槻喃喃道。 「政崎议员也是,只是没人做饭而已就那样哇哇大叫,真难看。而且我只是说我不做饭了,其他随便他爱怎样就怎样啊。」 「你真的不做饭了吗?」 「我说过,基本上我觉得做菜很麻烦嘛。大家工作都是这种心态吧?都想靠被动收入生活吧?就算我是天才,这点也跟大家没什么不同。」 「真可惜。我来这里以后,每天都很期待吃你做的菜。」 听到青岸老实这么说后,大槻的眼睛闪起晶亮的光芒。 「那,我可以只做给你吃,毕竟抽烟的事我还欠你人情。」 「……说到这,既然常木王凯已经死了,常世馆的禁烟令应该也解除了吧?」 「啊,或许喔。这样的话……要不要去那座高级酒窖抽根烟呢?」 大槻咯咯傻笑,很愉快的样子。与雇主死亡之间的距离就是这种感觉吗?还是说,大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要破这个案子吗?毕竟你是侦探。」 大槻爽朗地问,青岸一时语塞。虽然青岸再自然不过地展开了调查,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行动。天使降临后,他在这类的侦探行为上应该很消极才对。踌躇了一会儿,青岸敷衍地说: 「争场先生说我们不该做这种事。」 「别人说不准做就不做很不甘心吧?啊,这样的话,我来当助手吧,助手。助手这种人只要在侦探身边毛手毛脚的就可以了对吧?」 大槻说出这种与全世界侦探助手为敌的发言后又笑了。从工作中解放似乎让他十分雀跃。 「青岸先生,我想当侦探助手啦~调查孤岛富豪杀人案绝对比做菜好玩。」 「你是喜欢推理小说类型的人吗?看不太出来。」 「别这么说,我人生也是有一、两个契机开启我对侦探的憧憬喔。」 话虽如此,但青岸怎么看大槻都觉得他只是认为这样很好玩。 「对了,你昨晚做了什么?」 「咦?」 「想当助手的话,必须先确认你的不在场证明吧?你昨天晚上人在哪里?」 原以为大槻会随意敷衍带过,没想到他的眉头却颤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动摇。 「咦——就很平常地待在房间里啊。你昏倒后我就回厨房整理东西,准备隔天的食材,然后大概从九点开始就一直在房间里耍废。」 「从九点开始一直待在房里?一步也没出来?」 「对啊。这里只要求我完美地端出三餐,其他都没我的事。然后我时间差不多就睡了。」 大槻不羁的态度一如往常,看不出刚才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而动摇。此外,他坚称自己一步也没踏出房门这点也很神奇。大槻会抽烟,青岸原以为他会说自己有去抽烟塔或是屋外抽烟。 大槻那双看起来很困的眼睛已经平静无波。青岸紧盯着大槻不放,大槻露出大大的笑容。 「所以?我通过助手测试了吗?」 「大概……通过了吧。不过,我基本上秉持不带助手的路线。」 「咦——骗人。那你从这次开始带嘛,我很熟悉现在流行的东西,关键时刻会帮上忙啦。」 大槻歪着头说,分不清楚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管怎么看,大槻都在隐瞒某些事,在尚未查明那是什么前都不能信任。 正当青岸思考着该如何甩开大槻时,餐厅的大门突然打开。 宇和岛从门后探出头。这种预期外的碰面跟昨天早上一样,只不过,这次换宇和岛关上门,一溜烟地逃走了。 「抱歉,这件事以后再说。」 青岸丢下这句话后追了出去。大概是不觉得自己会追上来吧,青岸在走廊中间轻松地逮到了宇和岛,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宇和岛嫌恶地说: 「干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发生命案了喔?医生跟侦探不分享调查状况的话是想怎样?」 「什么调查状况?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早上跟大家宣布的就是全部。我劝你不要以为即使在这样的世界也只有侦探是特例,可以到处走来走去。」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特例。」 「那是什么呢?焦先生。」 听到宇和岛像过去一样喊自己的名字,青岸一时间有些怯弱。宇和岛最后这样喊自己,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宇和岛彼方是在青岸侦探事务所附近开业的医生,虽然不是事务所的成员,却经常帮助他们。青岸他们调查案件时,有时也需要征询医学上的意见,宇和岛在这种时候十分可靠。 宇和岛也是受赤城理念打动的一人,想改善这个世界。他也很仰慕青岸,会跟着事务所的大家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 那件事过后没多久,青岸迎来了和宇和岛的分别。 「焦先生,你没事吧?」 那阵子,媒体的采访让青岸精疲力尽,宇和岛的探视对他而言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宇和岛一进病房便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太好了。就算只有你,也还是获救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 宇和岛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吧。然而,病床上的青岸却因为这句话全身僵硬。 「很多事……让你担心了。」 「不……最辛苦的人应该是你吧?我只是很想负责治疗……你的手,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 青岸冷冷道。此时,青岸手上的灼伤已大致痊愈,身为医生的宇和岛大概也察觉到了那异常的痊愈速度吧。然而,他们之间没有心情提什么天使的祝福这种愚蠢的观点。宇和岛只说了句「太好了」。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话题大多介于事务联系和闲谈之间,像是住院情形或是事务所的应对等等。尽管不想聊什么悼念故人的话题,但即使是无心的对话,也充满了赤城、木乃香、嶋野和石神井的影子。 青岸和宇和岛本来就是透过赤城昴连结,失去赤城昴的他们聊起天来总有种假假的感觉。大概是察觉到这点了吧,宇和岛下定决心道: 「焦先生,找出犯人吧。」 宇和岛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吧。尽管他的表情因紧张而僵硬,双眼却燃着复仇的火焰。 「……犯人已经下地狱了。我看到了。」 「不是这个,是『茴香』,那个延烧力很强的小型炸弹。这件事的凶手或许已经下地狱了,但他应该是跟某人买炸弹的。若是那样,那个人也该下地狱。请你找出那家伙,至少让对方接受法律制裁……拜托你,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宇和岛捉住床单恳求。 宇和岛是对的。这次爆炸案中犯人使用的,就是那款坊间流行的炸弹——茴香。是青岸侦探事务所憎恨,也是他们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流通的炸弹。既然犯人拿到了茴香,就应该有经手的人。引起爆炸案的犯人当然罪无可恕,但有人也要负起其中一部分的责任。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一定还有人会再受到相同的伤害,这样赤城先生他们也会死不瞑目……青岸侦探事务所的人是正义的一方吧?既然如此,身为一直参与协助的人,我也想尽我所能。」 宇和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跟赤城昴有点像,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退让。尽管如此,要只身抗战还是很可怕吧,所以才会这样邀请青岸。 邀请最后一位正义的一员,侦探青岸焦。 其实,青岸很想立刻握住宇和岛的手,跟他说一起战斗,宽慰因失去友人而颤抖的宇和岛。如此一来,也能当作献给死去伙伴的饯别礼。换做是赤城,他一定会这么做。 然而,青岸的嘴巴却默不作声。 不只默不作声,甚至脱口说出反对的话语。 「那种事不可能。茴香是那些幕后操作者的摇钱树,那些人光凭我这种人是抓不到的。如果东西是从国外运进来的话,就更难追踪源头了。我无能为力。」 宇和岛似乎无法理解青岸说了什么,瞪着眼睛好一会儿。不让这样的宇和岛有机会开口,青岸继续道: 「而且,做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就算这样做,那些家伙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焦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话说出口后青岸便晓得,这是自己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假设青岸跟宇和岛联手,奇迹似地抓到茴香的源头好了,赤城他们也不会死而复生,心爱的青岸侦探事务所不会回来。这无可奈何的事实,夺走了青岸全部的力气。 「大家都死了,我做这种事还有意义吗?没人保证能找到源头,难道要永远追着茴香,一辈子为那些家伙的事痛苦吗?」 「你说意义……焦先生,你怎么了?你好奇怪。」 「或许吧。待在这种世界,人也会变得奇怪吧。」 青岸当然知道,身为侦探这么做是不对的。这里没有赤城憧憬的那个青岸,他一定很失望吧。 但是,「正确」这种东西对现在的青岸而言太过沉重。青岸的心比自己感觉到的更加筋疲力尽、支离破碎。追踪茴香,替赤城他们报仇雪恨、抓住杀死青岸重要伙伴的真凶—— 若是从前的青岸,应该会二话不说这么做吧。即便是现在,青岸的内心也这么期盼着。 然而,青岸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只是觉得活着这件事很可怕、很悲伤。青岸这个人,也死在那辆车里了。 青岸知道,眼前的宇和岛就像遭人甩开手的孩子,逐渐被失望淹没。实际上,青岸也正试图丢下宇和岛。尽管宇和岛此时此刻非常需要青岸——身为正义一方的名侦探,青岸仍是弃他于不顾。手上的灼伤突然传来阵阵刺痛,彷佛在说那可以当作赎罪券。 「焦先生,你是正义的一方吧?不能再让那种事重演了。」 宇和岛几乎要哭出来。 「正义的一方死了。」 这句话显然伤害了宇和岛。尽管如此,青岸还是不得不说。 「正义的一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全死了。」 若非这里是病房,宇和岛大概会揍青岸一拳吧。宇和岛浑身发抖,他站起身,痛苦地低语: 「……我明白了。算了,我不会再期待你这种人做什么『侦探』了。」 从此以后,宇和岛再也没来找过青岸。 宇和岛卖掉自己的诊所,消失无踪了。 知道这件事时,青岸虽然惆怅却也能理解。背负那样的伤痛,宇和岛应该无法再待在同一个地方吧。或许,他连在青岸侦探事务所附近都难以忍受。宇和岛是名优秀的医生,无论去哪里都不缺工作机会。这样想是青岸唯一的救赎。 然而,青岸没料到宇和岛竟然会成为常木王凯的主治医生。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富豪主理医疗工作,或许比宇和岛自己开业时还赚钱。只是,青岸很意外。 曾经,宇和岛的信念是为众人服务,后来却成为专属于一人的医生,其中的心路历程青岸只能发挥想像力。不过,与两人刚认识时相比,宇和岛双眼的光辉深沉了许多。 「重点是,事到如今你想怎样?你已经不当侦探了吧?当时没有站起来的人还能做什么?」 「那时是我对不起你……你无法原谅我也是当然的。」 「对,没错。结果到头来,你却为了知道天堂是否存在来到常世岛,真的是没救了。你觉得如果有天堂的话能解决什么事吗?」 「……是啊,我原本以为那样就能解决问题,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无法放弃天堂。」 最后,青岸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常木王凯都死了。就宇和岛的角度来看,应该厌恶青岸到极点了吧。 「那你就去追寻那个不存在的天堂,不要一直摆一副侦探的样子。」 宇和岛甩开青岸的手准备离去,跟当年在病房时一样。然而这一次,青岸朝那道背影开口: 「你不也一样吗?」 「啊?」 「你自己也还把我当作侦探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宇和岛绷紧嘴角。 当伏见和政崎把怀疑的矛头转向青岸时,是宇和岛袒护了青岸。比起出声维护,当时青岸更惊讶的是自己在宇和岛心里还是侦探这件事。或许,那只是说服政崎的权宜藉口,但宇和岛还是将那些话明确说了出来,这对青岸而言意义非凡。 所以青岸才会这样吗?青岸之所以会这么自然地离开房间,展开调查,或许是因为有个人认识从前的青岸,并愿意称现在的他为侦探吧。 青岸原以为,赤城他们不在后,身为正义一方的名侦探青岸也一起死了。 然而,在这座岛上,在宇和岛面前,青岸还是侦探。 「我觉得这件事还没结束。」 青岸的话令宇和岛蹙起眉头。 「凶手只要再杀第二个人的话就会下地狱喔?还是说你觉得这栋屋子里不只一个杀人魔,会在一人杀一个的规则下持续犯案?」 「也有这个可能。那么,有我这种失格侦探总比不调查来得强。你也很在意这件案子,觉得应该捉住凶手吧?」 「我很在意常木王凯为什么遭人杀害,因为他是我的雇主。」 「另外,这里每个人都很可疑。那些宾客就不用说了,连大槻这家伙也在隐瞒些什么。」 宇和岛似乎很意外青岸这么说,毫不隐藏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槻?为什么……」 「至少,他想隐瞒昨晚离开过房间这件事,或许跟常木遇害有关。」 「……是吗……原来如此……」 「我不会叫你原谅我,我当时就是逃跑了。只是,如果你觉得应该破案的话,至少在这段期间内能不能帮我呢?」 宇和岛的眼神在动摇。宇和岛自己也想解开常木的这桩命案吧,此外,他或许也认为事情没有结束。宇和岛夹杂着叹息开口: 「……虽然我早上在现场那样说,但并没有排除你是凶手的可能性。」 「这一点我也一样。」 「这样的话,我先说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吧。」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覆,但这是宇和岛接受青岸提议的证明。 「基本上,我的任务就是无论何时、不管几点,只要常木董事长呼叫我就要为他诊疗,所以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昨天你昏倒我帮你检查完后,就一直待在房里。」 「啊啊,是你帮我检查的吗,谢谢。」 「……那也是我分内的工作。我昨天的工作就只有那样。」 「回房后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出来?」 「没有。需要的东西房里都有,也没事要出去,我也没在抽烟。」 大概是意识到大槻的事吧,宇和岛特地提起烟。的确,宇和岛应该没有抽烟的习惯。 「你也是,你昨晚真的一步都没踏出房门吗?」 「我昨晚也没心情抽烟。」 宇和岛只是点头,不晓得是否接受这个答案。 「结果说了这些,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收获。先说好,我已经没有能讲的事,也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了。」 「不,我现在有件事就想请你帮忙。我自己去的话,可能会吃闭门羹。」 「闭门羹?我不认为两个人去,对方就会消除戒心。」 「说是戒心,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什么态度。」 就算青岸独自前往,对方可能也会因为尴尬而不肯开门。那是总让青岸觉得难以掌握节奏的一个人。 「你到底想去找谁?」 「伏见贰子,那个找上这座岛的可疑记者。」 青岸第一次知道伏见贰子的名字,是在并木通十字路口爆炸案的报导上,也就是那起造成事务所四人死亡的事件。 伏见贰子撰写的报导没有强调惨况的煽情文字,也没有为天使倾倒的超自然色彩,只是平铺直述地整理案情,查出事件背景,删除臆测后写下正确的内容。 报导控诉犯人使用的新型炸弹「茴香」是多么恶质的武器,结论指出政府应该调查有多少这种炸弹流入国内,犯人又是如何取得,以免相同的悲剧再度上演。这种观点的报导十分罕见。 青岸当时心想,写这篇报导的人值得信任。 实际上,伏见贰子本人则是个做事瞻前不顾后的性情中人,有些地方会让青岸想到赤城昴。因此,青岸才会有些忍不住相信不顾一切来到常世岛的她。 『咦?宇和岛医生?有什么事吗?』 「伏见小姐,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想问你。」 『好!我开个门……』 语毕,伏见立刻打开房门。怎么说都才刚出了杀人案,她这么轻易开门好吗?伏见对任何事的警戒心都不够,所以才会落得整个人和青岸面对面的窘境。 「啊,青岸先生?哇啊!」 果不其然,伏见想直接关门,青岸伸脚硬是挡了下来。伏见露出一步步被逼到悬崖边的表情,嘴唇颤抖。 「听好,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对、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是……不是真的认为你是凶手!只是如果在那里被怀疑的话,感觉我是凶手这件事就会定案了……」 「我也不是来找你算帐的。你先忘掉那些事,觉得抱歉的话就帮我!」 「……好。」 伏见不情不愿,终于让青岸进入房门。 早上一别后,伏见明显憔悴许多。被卷入这种事,她大概走投无路,不知所措吧。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最像「被卷入杀人案里的人」的样子。 伏见的房间与青岸的房间大同小异,一样奢华,感觉日常起居都能在这间房里获得满足。 由于伏见坐在床上,青岸便坐到了办公椅上。宇和岛似乎打算就那么站着。 伏见的书桌上除了平板电脑还有好几张类似笔记的东西,写的都不是日文,大概是为了防止让人一眼就看到内容吧。 「怎么办?我真的是白痴。这一切一定都是陷阱。找我来这座岛也是,全部的全部都是为了要嫁祸我。」 伏见一坐下立刻垂头丧气地说。 「你不是自己决定要来这里的吗?」 「……是因为我收到一封信。」 伏见正色道: 「信上写着『想不想揭露常木王凯的罪行?』其他还有你搭的那艘船的资讯,以及躲在哪里不会被发现等等。」 那艘船的确很大。青岸是想过那艘船给自己一个人搭实在太豪华了,却没想到船上还混进了另外一个人。 「信上连那位女仆小姐什么时间巡船也都写了出来,所以我才有办法来常世岛。」 这么说的话,常木王凯身边果然有内应吗? 常世馆中,有人在寻找愿意揭露常木王凯罪行并告发他的人。 「所以,常木的嫌疑……常木的罪行是什么?那家伙不是只是单纯很有钱而已吗?」 稍微踌躇后,伏见开口道: 「天使降临后,很流行那种尽可能牵连他人的死法吧?」 「嗯,是啊。」 「在日本,这种类型的案子超过几十件……我怀疑,常木王凯可能跟这些事有瓜葛。」 「什么?」 「那些常木王凯的竞争企业里,有高层干部很不自然地因为卷入案件而身亡。若是一、两人或许还可以当作是巧合,但高达八个人的话就实在太多了。」 伏见拿出一张名单,上面记载了对应八名受害者的的八起案件,例如车站乱枪扫射、某间公司的炸弹恐攻,又或是餐厅遭人安装炸弹等等。其中有好几件是连青岸也知道的大案子。 「这些案件有个共通点,犯人用的都是机关枪或炸弹。尤其是炸弹,是现在很流行的高杀伤力小型炸弹——『茴香』。」 青岸喉头一紧。那是跟夺走赤城他们性命一样的炸弹,杀伤力强,引燃的火焰难以扑灭,容易发展成二次伤害。那种炸弹的狠毒,青岸最清楚。 青岸下意识瞥向宇和岛。宇和岛看起来也微微动摇,靠在墙上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虽说这个世界只要出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买不到。但普通人想拿到这些武器非常费力喔。尤其是『茴香』,因为破坏力强大,想入手得有门路或是运气。」 「难道……」 「你已经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了吧?我怀疑,是常木诱导这些案件,而调度炸弹和枪械的人是争场雪杉。实际上,争场在那种危险行业里也有门路……我猜,他可能参与开发了那款炸弹。」 青岸回想和他在这座岛上交谈过的争场。他是宾客中最理智、沉稳也是最能沟通的对象,无法跟那款凶残的炸弹连结在一起。 「怎么会?你的猜测跳太快了。根本没有证据显示开发那个东西的人是争场。」 不过,青岸自己也对争场控股公司不自然的成长感到惊讶,也怀疑光靠旗下事业成功有办法赚那么多钱吗? 若真如伏见所说,那么宇和岛在找的那个制作贩卖「茴香」的人——他所说的凶手,就是争场雪杉。 那个青岸放弃追查、宇和岛祈求应有惩罚,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元凶。 「媒体几乎没有人报导这些不自然的地方,尽是讲些天使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神奇的举动,或是看起来像祝福的征兆。因为写这些东西一举成名的,就是报岛那个烂记者。」 宾客间的关系在一条又一条线的编织下,逐渐明朗。 「你是指报岛司的祝福报导吗?据说还有那个天泽齐挂保证。」 宇和岛补充。那些线又更牢固了。 「什么是祝福报导?」 「很无聊的文章。大肆报导一些牵强附会的东西,什么天使靠近尸体啦,美丽的光线洒落啦,被卷入不幸事件里的人全都上了天堂等等。因为大家都对天堂和祝福在意得不得了。」 这些话也戳中了青岸。无论是谁,失去重要的人之后都会忍不住寻求天堂,大概也会将报岛那些无聊又牵强附会的文章当成福音吧。 「很遗憾,祝福报导大受欢迎,报岛越来越有影响力,文章也越来越常曝光,一切都往常木和争场有利的局面发展,真的是差?劲透了……这种交易以常木和争场为中心泛滥开来,在真正的自杀式攻击里混入谋杀。这就是我对常木王凯等人的怀疑。」 这些话一时间教人难以置信。若是事实,常木就不是坏人这么简单了。他掌握碍事者的行为模式,配合时机,引发攻击案。 即便杀了人,下地狱的也是实际动手的正犯。花钱雇人替自己下地狱吗?还是说,常木还有以别的东西逼迫他人呢? 青岸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然而,侦探的第六感——往往被众人视为不可靠的东西——告诉他,常木是罪人。 「所以我才想靠自己调查常木。没有证据,但有嫌疑。既然这样,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搜集证据。」 「……面对大企业金字塔顶端的对手,这种蛮干的方式……」 然而,除此之外伏见还能做什么呢?区区一名记者就算主张恐攻和谋杀有关,也不可能有人会认真听她说。这么一来,青岸也能理解伏见跟踪常木,伺机大逆转的心情了。 突然,青岸想到了某种可能。 常木王凯开始对天使信仰异常着迷,为了天使买下一座岛,热情不断高涨到病态的地步。他甚至因为在意天堂是否存在,豢养会说话的天使,并安排传闻中受到祝福的侦探跟天使碰面。 如果这是他平日钻规则漏洞,产生罪恶感的另一种表现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常木之所以想知道天堂存在与否,或许是因为在意自己能不能上天堂吧。身为罪人,免去了下地狱的惩罚,死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呢?或许,常木是因为害怕这个答案才会越陷越深。 「这么说来,你怎么会盯上常木?这也是你的调查能力吗?如果是的话,你很优秀呢。」 宇和岛点出疑问。伏见的表情暗了下来。 「……不,这件事本来不是我负责调查,是以前很照顾我的记者前辈一直在追的新闻。我受桧森前辈嘱托,必须替他揭开常木的罪行。」 看来,之前进行调查的人都是那位资深记者而非伏见。如此一来,也就能理解眼前这名记者和寻找到常木所展现的优秀之间的落差了。伏见是受人所托,拼命继承前辈调查的新闻。 「这样的话,你的动机就很明确了呢。」 宇和岛直白地提出对伏见的怀疑。果然,伏见不悦地皱起眉头。 「但我没有杀死常木!杀人无法揭露他的罪行。这次的事对我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那家伙死了,也没有下地狱。」 因为知道地狱的存在,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死亡视为清算。除非人死后会重新接受审判,否则,常木已经不会下地狱了。 人死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常木的灵魂现在在何方呢? 「我还没放弃!我会想办法揭露常木的恶行。还有,进出这座岛的宾客全都很可疑,我也会把他们统统拖到阳光底下。」 伏见豪气干云地握紧拳头,朝看不见的敌人重重出拳。那个动作,青岸也曾经看过。 「对了,你去常木房间时是不是在找什么?」 一听到青岸的问题,伏见马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狼狈。 「那真的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调查啊!为什么侦探东翻西找都没人说什么,记者调查就要被抱怨?」 这点说到青岸的痛处了。青岸自己也调查了常木的房间,甚至还拿回了一枝不晓得是否跟案情有关的钢笔。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在意。伏见跟大槻一样,恐怕都在隐瞒什么。 「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 伏见戒慎惶恐地问。 「嗯,差不多结束了。你也小心点。」 「等一下。」青岸交代完正打算撤退时,伏见出声唤住他。 「……你打算解开这个谜团吗?」 「现在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谈不上解不解的……」 青岸暂时这样回答。 「这样啊。那要不要让我当助手呢?我好歹一直都是个记者,一定能帮上忙喔。」 伏见表情虽然严肃,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好奇心。 无论大槻也好伏见也罢,只要有别墅、侦探和杀人案,即使处于这种状态也能燃起想当助手的心情吗? 「现阶段没有需要助手做的事。」 「这样啊……嗯,你还没办法相信我吧?」 伏见浅笑道。虽然助手的提议应该只是伏见一时兴起,但她是否是利用这个问题衡量青岸对自己的怀疑呢? 「青岸先生……」 「什么事?」 「你真的在解这个案子对吧?」 「……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我怀疑争场,也绝不可能喜欢这个人……但也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常木遭杀害这件事确保了我们其他人的安全。有人会带着下地狱的觉悟杀人吗?」 原来如此,伏见很不安吧。青岸继续积极调查的模样,如同犯行还没结束的证明。她想听争场的话,把这件命案掩埋。为了让伏见安心,青岸直视她的眼睛道: 「我没有觉得凶手还会继续犯案。只是,查明常木王凯遇害的内情或许也会让你想知道的真相水落石出。既然如此,我就想以侦探的身分挑战。」 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青岸不认为犯行会就此终止,这么说是为了安抚伏见。但后面的决心是真的。 不管愿不愿意,常世岛的命案都跟过去连结在一起,与当时青岸逃避的东西息息相关。既然如此,青岸只能迎战。这双受到天使祝福的手如今依然灵活得可恨,彷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此时,背后传来忍俊不住的低笑声。 「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也有别种可能。」 语毕,宇和岛静静扳起手指。 「现在常世馆里有十个人,就算排除下地狱的状况,也还能杀五个人。我、你还有青岸先生,都拥有杀一个人的权利。」 「你一句话让我的好心全白费了。」 青岸一走出房门便立刻抱怨,宇和岛却一脸不以为意。 「不说的话对她不公平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宇和岛是对的。如果凶手不只一人,便无法因为已有牺牲者而放心。如宇和岛所说,可能还会有五个人死亡。那将是场恶梦,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可能其实都是共犯。 上帝为何把杀人下地狱的标准设为两个人呢?上帝厌恶杀人,甚至以地狱之火焚身为惩罚,却又为何会宽恕第一次的杀人呢? 众多神学者至今仍争辩不休,企图解释上帝的这份宽容。将来有一天,青岸前往那个世界时,也能向上帝询问祂这么做的理由吗? 「所以,你真的打算解开这起杀人案吗,名侦探?」 宇和岛问了和伏见一模一样的问题。之所以特地这么问,是因为宇和岛想要跟伏见不一样的答案吧。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天堂。」 思考片刻后,青岸静静说道: 「就像你说的,我以为知道有天堂的话,死去的他们也就有回报了——不,不对,是我自己就能得救了。」 宇和岛紧抿双唇,直直盯着青岸。 「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接着发生了这起命案,死者可能与利用『茴香』杀人的案件有关……既然如此,调查这件事或许能找出杀死那些家伙的『凶手』,揭穿他的真面目。这么一来,我就能脱离自己的地狱了。」 有段时期,青岸只要见到路上奔驰的车子就会害怕地垂下视线。 「我的目的没变,只是希望自己能得救。在这座岛上,我是为了自己当侦探。」 这不是赤城他们向往的正义的一方该有的侦探作风。然而,青岸已经准备好接纳这样的自己。这一次,青岸必须把自己从那辆熊熊燃烧的车子里拯救出来。 「……我知道了。反正只剩几天,你在岛上的这段期间我会帮你。」 宇和岛说道,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我就让你看看逃走过一次的侦探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我会好好看的。」 好不容易吐出这句简短的回答后,宇和岛似乎变得稍微柔和一些了。如果能从病房那天修正过去的话……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而且,如果能修改过去,青岸想回去的也不是那一天。 两人间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沉默。大概是因为彼此很难抓出该以怎样的距离相处吧。三年的时间很漫长,无法马上回到从前的样子。 「……伏见说的那些事你怎么看?」 总之,青岸决定先问问宇和岛的看法。宇和岛突然恢复严肃,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觉得有可能。有武器流入这个国家是事实,应该有人在穿针引线,而我们无法否定那个人就是常木的可能。不,这个说法不正确……我跟伏见小姐一样,觉得常木王凯是我在寻找的凶手。」 「这就是你成为常木主治医生的理由吗?」青岸单刀直入地问。 宇和岛露出微笑。 「这样我就不能笑伏见小姐了。」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吗?」 「是啊,从那天起。」 青岸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吧。「我不是在责怪你,」宇和岛像是帮青岸解围似地继续说道: 「近来,常木周边的动静很显眼,我认为他一定跟什么东西有牵扯。定期在常世岛聚会的政崎、争场和报岛也一样。政崎接受常木的赞助,扮演常木王凯和政治界联系的便利管道,报岛的任务则跟伏见小姐说的一样,争场的角色不用说也知道。」 从抽烟塔的香烟痕迹可以看出,这种聚会举办过好几次。 假设这些聚会是挑选下一名牺牲者的会议的话,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宇和岛心思缜密,应该对照过常世岛聚会的周期和可疑自杀式攻击发生的时间。 「你在常木身边工作多久了?」 「大概一年半吧。要走到这一步,很不简单。」 宇和岛是认真的,尽管如此却还没将常木的恶行公诸于世,代表他还没掌握决定性的证据。如果罪证确凿,宇和岛应该会有所行动。 「不过,这次聚会的性质有点不一样。」 「什么意思?」 「常木大概打算从这个团体里抽身。」 「啊?常木是他们的中心吧?他抽身的话是想怎样?」 「或许是想解散这个团体吧。毕竟,他们的举动显眼得连我都看得出来。另外,常木好像也打算把这次常世岛的聚会当成最后一次。」 「等一下,如果常木真的想抽身的话……很不妙吧?至少,有牵连的那群人会很焦虑,出手阻止他,常木自己也会有危险。」 常木足以遭杀害的动机一下子冒了出来。这样一来,那些有牵扯的人谁是凶手都不足为奇了。不过,常木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你跟我来。」 宇和岛带青岸前往的地方,是常木等人房间所在的三楼。因为不想跟大人物撞上,青岸一直避开这层楼。宇和岛的目的地是三楼继常木卧房后第二宽敞的房间。一道朝外开启的厚重对开门迎接着两人。 「这门还真夸张。」 「常木买下这栋别墅前,这个房间好像是拿来当作小剧场。」 「小剧场?」 「现在看不出来就是了。」 青岸朝房里踏入一步后,全身战栗。 「这样你应该就能了解常木变心的理由用道理说不通的事了。」 那是间应该称为天使展览室的房间。 展览室中央踞立着一座特地打造的天使石像。石像天使没有经过一丝美化,连削瘦身躯上的每条肌理都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怀疑有必要这么写实吗? 要说石像和现实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天使带了把巨大的长枪吧。那把点缀着华丽装饰的长枪,恐怕真的能贯穿罪人的身体,将其碎尸万段。 此外,展览室还摆放了大量的天使照片与天使造型物品,其他还有天使相关书籍、绘有神秘图案的壁毯等等,设置在大门旁的内线电话也刻着天使。恶劣的是,展示柜中甚至收纳了应该是天使残骸的砂粒。 裱框的照片中也有青岸的照片——燃烧的汽车前,天使以翅膀阻止伸出双手的青岸。不知是经过修图还是原本就是这样,一道很适合「祝福」的美丽光束落在天使和青岸之间。 「……我没自己来是正确的,你如果不在的话我会吐。」 「常木王凯原本对天使就是爱恨交织,好像是因为一直看着天使的关系,越来越坐立难安,常常问天泽『世界上有天堂吗?』、『我有可能会下地狱吗?』。」 「天泽怎么回答?」 「当然是常木希望听到的话啦。」 天泽做的事是对常木洗脑吗?如果常木是为了问这些问题雇用天泽的话,也就能理解乍看之下在那群人之中似乎没有任何功用的男人,为何能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了。因为实际掌握这座人间乐园的人,是那个天堂学者。 「……说不定,常木会想离开这群人的关键就是天泽齐。」 「为什么?虽然这样讲不好听,但常木王凯几乎是天泽的信徒了吧?」 「不,不是。常木不是天泽的信徒,他信奉的是天使。常木过去一直是透过天泽看天使,所以觉得现在的天泽不值得信任了吧。你也看到了。」 「这么说的话,难道……天泽讨厌天使吗?」 青岸的脑海里浮现天泽拼命用拨火棒殴打天使的画面。 「讨厌或是接近恐惧吧。他的本质可能跟常木一样,因为不停看着天使,人生遭到吞噬。常木是藉由对天使超出常轨的爱来维持精神平衡,天泽则是走向相反的路。」 「讨厌天使的天堂学者吗?感觉很痛苦耶。」 「如果我是天泽,会开始害怕天使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擅自为天使代言,不断制造自己解释出的『上帝』,这样的他死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制裁呢……关于这点,我个人也很有兴趣。」 「……上帝如果真看天泽那么不顺眼的话,早就降下天谴了。天使不是很擅长带人去地狱吗?」 「谁知道呢?我们无从得知天使的想法。虽然天泽为所欲为,但或许他的解释有天使的担保吧。」 「不管怎样,意思是天泽讨厌天使,常木喜欢天使,两人的偏执越来越严重,导致彼此出现裂痕吗?」 「让常木迷上天使的人是天泽,但那个开启天使大门的人却讨厌天使,感觉不是很严重的背叛吗?」 「如果常木是受天泽影响开始信仰天使的话,天泽改变的那时候,他应该会清醒过来吧?」 「两年前,常木王凯因为心脏手术在鬼门关外绕了一圈,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应该很大吧。一旦开始意识到死亡,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忍不住思考死后的世界,愈发无法自拔。」 「心脏手术?这么说来,他说过自己生了场大病。」 听到这里,青岸想到了某种可能。宇和岛从青岸眼前消失是三年前的事,当主治医生的时间是一年半。 「难道说,帮他动手术的人……」 宇和岛轻轻点头。 「因为手术成功,我才能像这样成为主治医生。」 「……手术能成功,真是难为你了。」 青岸这句话包含许多意义。宇和岛主刀时,应该已经在怀疑常木了。 「阿诺迪努斯在旁边看,我没办法杀他。」 宇和岛听出了青岸的弦外之音。 当天使的规则明朗后,医疗前线乱成一片。如果杀害两个人会下地狱的话,手术失败该怎么计算呢?救不了病人的罪需要下地狱吗?当时,多数医生拒绝治疗,少数医生则带着不惜下地狱的觉悟走进手术室,无法论定何者的选择才正确。 人们原以为这场混乱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很快就控制住了。 因为,一种「特殊天使」降临在各医疗机构,一动也不动地贴在墙壁或天花板上,无一例外。 仅仅只是这样,所有医生便恢复冷静,回到工作岗位。那一瞬间,全体医护人员都得到了一种共识——即使救不了哪名患者也无罪。就像人们见到天使的瞬间便明白那是「天使」一样,这项规则也立刻扩散开来。 天泽将栖息在医疗机构里的天使命名为「阿诺迪努斯」,这个名字源于拉丁文,意思是从痛苦中解放。 阿诺迪努斯的手脚比一般天使还长,特征是脖子会不自然地弯曲。他们就那样贴在病房或手术室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守望着人类生死交接的关头。 在那个奇妙的天使面前,宇和岛拯救了或许是仇敌的男人性命。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重点是,伪装成医疗疏失杀害常木无法得到我想知道的真相。我希望得到应有制裁的人,不只常木一人。」 大概是对沉默的青岸感到讶异吧,宇和岛补充道。 尽管如此,还是能杀第一个人。 青岸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权利。 「要当上常木的主治医生,没有天大的功劳是不可能的,我可是用真本事开刀,真本事。」 「也是。你就是这种人。」 青岸再次环顾满是天使的展览室一圈。尽管房里充斥着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所有展示都传达出唯一一则讯息,那就是对天堂的满腔憧憬。 不难想像,一直以来在人间手握大权的男人面对死亡时会产生何种心境变化。常木在天泽的驯化下,一点一滴累积对天堂的感情。青岸不打算同情常木,却也觉得他很悲哀。 「虽然不知道这种洗心革面是不是真的能免受地狱之苦,但我知道常木为什么不顾他人看法也要金盆洗手的原因了……也就是说事情变得更棘手啰。」 「嗯,必须考量到可能是某个对常木想抽身这件事忿忿不平的人杀了他。动机是灭口。」 案情一转,跑出一整排有力的嫌疑人。随着常木王凯的中心思想渐趋明朗,便能明白这次的聚会对常木而言十分危险。伏见的直觉不能说是有错。 此时,青岸突然想到。 「找伏见来的人是你吗?」 「怎么可能?我虽然观察出常木想从这群人里脱身,却也没认为他开始要忏悔了,没理由找伏见小姐来。」 也是。青岸默默在心中接受这个答案。而且,虽然这样讲有点那个,但让伏见这种陌生人担任协助的工作不是宇和岛的作风。 「不过,你和伏见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却都盯上了同一个企业家吗?」 「不,我只是和伏见小姐没有关联,我和她的上面有接触。」 「上面?」 「桧森百生……伏见小姐说从他手中接着调查的那个人。」 「啊啊,她有说是……桧森前辈。」 「桧森记者一开始是怀疑常木,仔细地从外围一步步逼近,虽然有的只是谣言程度的线索,但终于找到了常木王凯身上。有段时间,我们有一起合作……」 「结果他却把调查托给了伏见?那家伙现在在干么?」 「死了。他被卷入都内的一间银行爆炸案,为了保护身边的小孩,被大火吞噬了。」 青岸不禁哑口无言。虽然在伏见把话说得含糊不清时他就能想像到了,但一旦直接面对这个事实,心头还是热热的。 现在,他也知道伏见为何要奋不顾身、不择手段追踪常木,内心泛起一阵苦涩。 看着青岸说不出话的样子,宇和岛摇摇头,将话题重新导回。 「……结果现在一无所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但我要稍微整理一下思绪,不然这样下去只是单纯在瞎猜。」 「是吗?那接下来是分开行动吧?我有知道什么再跟你说。」 「可以吗?」 「离开常世岛前我都会帮你。无论哪条路,目标都只有一个。」 语毕,宇和岛像是突然想起似地继续道: 「还有,阿诺迪努斯没有降临常世馆,所以这里没办法实行太大的医疗措施。就算你被人捅一刀还是遇到攻击,我也救不了。」 「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吧?」 「反正我也是嫌疑犯之一,你根本不会让我治疗吧?」 「喂!」 「开玩笑的。」 宇和岛连扯都没扯一下嘴角就离开了。青岸望着他的背影思考。 如果常木是伏见说的那种罪人,宇和岛也有杀害常木的动机吧。不只常木,争场跟「茴香」可能也有关,宇和岛便也有理由对他出手。 到时候,青岸该怎么阻止宇和岛呢? 该说什么才能阻止他呢? 青岸在房中整理思绪时,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打扰了,青岸先生,您要不要吃点午餐呢?」 走廊上是拿着三明治的仓早。看来,仓早是真心想代替放弃工作的大槻照料宾客的三餐。那副坚强无比的模样,令青岸忍不住考虑等会儿是否要去游说大槻。 「……那个,虽然您大概不能对这些三明治的味道有所期待,但我们没有在食材的品质上妥协,这是老爷的方针。」 「别这么说,谢谢。这帮了我一个大忙。」青岸急忙道谢。 仓早绽放出高兴的笑容。 「您方便的话,能稍微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吗?边吃午餐边谈也没关系。」 「啊,当然可以……不过,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能说……」 「没这回事,您是侦探啊,应该有看出什么我们没看见的东西吧?」 进入房内的仓早微微偏着头问。 「……我开玩笑的。因为当初在船上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我的心情有点乱。」 「你不是很向往当侦探助手吗?」 为了鼓励看起来有些消沉的仓早,青岸打趣道。 「没错。若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让我当助手呢?我来常世岛有一年了,一定能帮上忙喔。」 大概是因为认真接下了青岸的玩笑话,仓早露出浅笑。 「……老实说,调查本身也没有进展到需要助手的地步。」 「有什么跟凶手有关的线索了吗?」 大概是因为能谈话的时间有限吧,仓早突然就这样问道,眼瞳里透着对侦探无条件的期待。这让青岸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赤城,这种眼神让他十分畏缩。自己与小说中大显身手的侦探彷佛云泥之别。 「……不,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我一定会揭开真相。」 「不愧是青岸先生。只要有您在,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仓早开朗地说。主人遇害,她应该也很害怕吧,尽管如此却能表现如常,或许是因为有青岸在的关系也不一定。若是这样,那自己这种落魄侦探也有存在的价值了。 「对了,你知道这枝钢笔的主人是谁吗?它掉在常木先生遗体附近。」 青岸顺手将从常木房里带出来的钢笔拿给仓早看。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老爷的,老爷平常不用钢笔。」 「这样啊……」 可以说前进一步了吗?反正,就是那场酒会中的谁遗漏的吧。即使只是获得之后要一一询问的结果也值得感谢。 「大家都能保持平静,果然是托天使的福吗?」 仓早盯着吃着三明治的青岸,轻轻问道。 「不会再有人遇害的这个前提让大家觉得放心吧。」 「那么,我们或许还是该感谢天使呢。」 仓早的眼睛望向窗外飞翔的天使。 「……老实跟你说,我不怎么喜欢天使,也不喜欢派他们来的上帝。」 仓早压低声音说: 「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这世间会有坏人呢?如果一开始坏人没有出生的话,也不用让他们下地狱了。」 「……的确。」 「而且,这世界除了杀人以外还有许多悲剧,像是疾病、贫穷、饥饿……上帝为什么只惩罚杀人,而不愿意伸手拯救我们呢?」 人们在天使降临前也提出过这个问题。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人类为何生而不完美?一直毫无道理地承受着痛苦?关于这点,人们也有各式各样的解读和接纳方式,至今尚未有答案。 「所以,这里一定没有上帝。老爷虽然称这里为乐园,但这个地方只是天使聚集的仿冒品……」 仓早喃喃自语,接着突然看着青岸。 「所以我认为,现在守护这座岛的既非天使也非上帝,而是您。青岸先生,谢谢您。」 不是这样的。青岸想否定,但眼前仓早的眼神却认真无比,令他连该说什么都感到犹豫。仓早温柔地眯起眼睛道: 「就算不能当助手,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告诉我,我也会帮忙。」 青岸配合仓早有力的话语,重重点头。 原本打算一个个询问钢笔主人的青岸,突然抽到了正确答案。 青岸拿着钢笔漫不经心地走上三楼时,突然冲出来的政崎一把抢走了钢笔。 「你这个小偷!你为什么拿着我的钢笔?你……你果然是凶手吧!」 政崎将蓝色钢笔压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青岸。 老实说,这是青岸最不想扯上关系的人——感觉无法沟通,因此也抓不准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明明钢笔是被丢在房里,眼前的政崎表现得却像是孩子遭人夺走的动物。青岸不由得愣愣回答: 「小偷……」 「是小偷吧!你,是从哪偷来这枝笔的!」 「我对天发誓,我只是在常木先生房里捡到而已,不会有人偷这种东西吧?」 「捡到的?……真的吗?」 「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啦。」 政崎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悻悻然地说了句「是吗」。青岸无法释怀,自己捡到东西,本来应该获得一声感谢的。 「你怎么会找到这枝笔?你是在常木兄房里趁火打劫吗?」 「硬要说的话,讲盗墓比较贴切……我是调查途中捡到的,因为这基本上是谋杀案,就我的立场不可能不调查。」 「这样啊……你原来是侦探喔。」 「即使在这种世道,我也还没关门大吉就是了。」 「所以才会鬼鬼祟祟,东查西查吗……原来如此。」 政崎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青岸。 他下一句该不会要说「那我来当你的助手吧」,思及此,青岸瞬间绷紧了身体。不过,政崎只是嫌恶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如果忙着收拾局面的话,也给我想想办法处理『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常木兄花了五千万的可怕怪物,会说话的天使啊。」 「啊啊……」 青岸不自觉逸出叹息。一想到常木竟然用五千万买下那种东西,青岸的心情便有些惨澹。 「常木兄都过世了,那东西应该也要处理一下。这一类的事你很熟吧?获得祝福的人应该认识很多对天使有兴趣的人吧?」 「我并没有到处宣扬自己获得祝福。」 「可是,常木是因为那种事才会找你来常世岛吧?你赚到了呢。」 政崎语带嘲讽,对青岸充满不屑。 青岸根本没有想和常木王凯培养交情也不想来常世岛,更没有被迫看到那种怪物还很开心的兴趣。 ——不要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青岸差点就要撂出狠话,然而,才刚发生杀人案,他想尽可能息事宁人。 「能体验到人生难得的经验,很不错吧?毕竟常木兄都那样了,常世岛未来也不晓得会如何。」 大概是因为青岸乖乖听话没有回嘴让政崎的心情好转,他不可一世地说。 此时,报岛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看到青岸后一脸惊吓,露骨地撇开眼神,与在抽烟塔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喔喔,报岛,我在等你。」 「啊,啊,不好意思。咦,青岸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把政崎议员掉的东西拿给他而已。」 「没错。来,进去吧。」 政崎邀报岛入房,一句招呼也没打就关上了房门。常木王凯才刚死,这两人有什么好畅聊的吗? 还是说,或许正是身为核心人物的常木死了,他们才必须谈某些话。 青岸前往抽烟塔想在晚餐前抽一根,结果,这次是在塔旁遇见了大槻。 「真巧,你不是嫌来这里很麻烦吗?」 「是很麻烦,但今天不一样。」 「不一样?」 这么说来,大槻刚才没有直接进塔而是在附近闲晃,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大槻露出亲人的笑容说: 「我在想,来这里会不会遇见你。」 「什么啊?」 「我这不就遇到了吗?光是遇见青岸先生,我这趟就来得有价值了。」 大槻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然而,这些话缺乏可信度,应该没有人能接受这种理由。 不过,面对难以捉摸的大槻,青岸已经有点懒得去深究他行为的意义。或许他只是单纯因为没工作很闲罢了。 「你晚餐也还是罢工吗?」 「因为小间井管家好像会帮忙想办法搞定晚餐嘛,而且千寿纱也很会做菜喔。」 「但还是跟你做的不一样吧?」 「你跟小间井管家说一样的话。他一直叫我做饭做饭的,烦死了。说什么晚餐我下厨的话大家会很高兴啦,是很棒的招待之类的。这不是废话吗?我都很清楚。」 「你的确有实力可以说这些话,这点我心服口服。」 「哇……我好高兴喔,但我还是不会做就是了。」 大槻开心地笑着。这样看着褪下厨师服的他,就像是哪里的大学生一样。在青岸心中,大槻穿着帽t的形象已经盖过厨师服了。 吸了几口后,大槻将还很长的烟压入塔内设置的烟灰缸。 「那我先回去啰。」 「已经够了吗?你才抽一根吧?」 就连那根烟看起来也没抽几口,就像是陪青岸抽个意思而已。 「青岸先生,你是老烟枪吧?我基本上都抽一根。」 「我也没抽那么多。」 「那就更彼此彼此啦。我们都必须善待舌头才行对吧?」 语毕,大槻便回常世馆了。青岸打开塔门,目送大槻离开,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为止。待常世馆微微响起大门阖上声音的瞬间,青岸立刻冲出塔外。 青岸开始搜索自己来之前大槻待的地方。大槻当时的样子怎么看都很不自然,这个地方有什么。 就这样找了几分钟后,青岸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树根旁掉落着烟蒂,而且是大槻抽的牌子。因为,那不是青岸也不是报岛抽的牌子,不会有错。 青岸思考大槻特地来找烟蒂的理由。大槻不会是需要烟蒂,所以目的应该是毁尸灭迹。因为抽过的烟蒂掉在这里会令他很伤脑筋。 这样一来青岸便能肯定,大槻昨晚不但有出房门,还来了抽烟塔附近,以及他想隐瞒这一切。 若非心虚,不会特地来找什么烟蒂吧?虽然大槻那不习惯说谎的样子还算让人可以松一口气,但可疑的地方还是很可疑。 常世岛充满了谜团,每个人都在隐藏些什么。然而,最重要的杀人案却很单纯,因此容不下任何推理。 远方传来天使的振翅声。天使只是自由自在地在屋顶上飞上飞下,不见他们有为刚死去的常木王凯哀悼的样子。 看着那幅景象,青岸不禁觉得,世上果然没有什么天堂吧。 结果,尽管下午四处奔波,这一天却没什么耀眼的收获。 相反的,上帝彷佛在惩罚青岸的无能,常世馆发生了第二起命案。 第四章 终于,审判一一降临 隔天早上,青岸一样在微弱的敲门声中醒来。 他揉揉眼睛确认了下时间,大约刚过七点半。青岸朦朦胧胧地心想,现在是早餐时间,那或许是早晨的morning call吧。随即他又想到,自己昨天才刚因为有相同的想法而遭到背叛。 「青岸先生。」 仓早站在房门前,样子不太对劲。清爽的早晨却僵着一张脸,双手微微颤抖。 「一大早打扰您,很抱歉。能请您稍微移步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青岸嘴上虽然这样问,却也察觉到了接下来的发展。仓早会有这种表情的原因只有一个。 「……政崎议员,被杀害了。」 仓早脸色苍白地说。 跟昨天早上一模一样的发展,只是演员阵容不一样。 与常木的状况相同,政崎来久也是在自己房里遭到杀害。案发房间的大小、摆设与青岸他们住的房间没有两样,比一般的饭店更为宽敞。 政崎仰倒在地,黏稠的鲜血染红了高级的灰色地毯。 政崎的喉咙遭一把一公尺左右的长枪贯穿,那是一把精心打造、细致优美的长枪。喉咙遭贯穿的政崎身侧积了一大滩血泊,看起来就像天使的翅膀。青岸止不住怪奇的联想。 尽管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青岸脑海里却先冒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会发生连环杀人案? 天使存在的这个世界里,可以允许杀害第二个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因为被血吓到,仓早一副快晕倒的样子。伏见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尸体,就连争场也皱着一张脸。至于天泽,彷佛昨天早上的态度都是骗人似的,嘴巴一开一阖,说不出话。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政崎议员会……」 争场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遭长枪贯穿的政崎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那是打从心底憎恨这种命运的脸孔。 青岸环顾房间一周,桌上有两瓶年份古老的红酒——一瓶开封一瓶尚未开封——玻璃杯以及政崎必喝的瓶装啤酒,碟子里装着配酒的迷你起司块和综合坚果。一旁的垃圾桶内丢了揉成一团的绿色包装和摊开的红色包装。 桌子角落摆了个插着软木塞的东西,貌似银色的螺丝。不懂葡萄酒的青岸虽不熟悉,但那应该是开瓶器吧。 政崎是昨晚在这里跟谁小酌时遇袭的。他昨天的精神状态那么不稳定,或许没有酒便无法入眠。 青岸试着寻找是否还有其他奇怪的东西,却惊人的什么都没发现。要说这间房里异常的东西,就只有杀害政崎的凶器。 那是制裁人类、让人类堕入地狱的天使之枪。 「……太残忍了,凶手怎么有办法做出这种事?」 伏见喃喃自语。耳尖的天泽发出指责: 「因为是外来者就把自己当客人了吗?你是头号嫌疑犯吧?」 「真不敢相信!原来不只政崎议员,连老师你都怀疑我吗?首先,如果怀疑我杀了常木王凯的话,反过来说我这次就是无辜的吧?因为我没有下地狱啊!」 伏见半是得意地说。一旁的小间井傻眼地回应: 「这样你就变成杀害老爷的凶手了。」 「不,不是那样,咦?我有点乱掉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次是真的破案了。」 宇和岛瞟了一眼陷入为难的伏见,低声道。 「什么意思?」 天泽锐利的目光瞪向宇和岛。宇和岛没有丝毫畏惧地回答: 「刚才,我们分头去找常世馆里所有的人过来,唯独报岛先生的人影到处都找不到。也确认过抽烟塔了,他不在那里。」 直到听见宇和岛这番话,青岸才发现报岛不在场。所有人都到齐了,只有报岛不见身影。 「您知道报岛先生为什么不在吧?」 天泽还没会意过来,以微妙的表情打量宇和岛。大概是放弃了天泽的回答,宇和岛道: 「他下地狱了。因为报岛司就是杀害常木董事长和政崎议员的凶手。」 宇和岛的话令在场所有人一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两个人死亡,一个人消失——这是个简单的方程式,天使的规则没有例外。 「这么说来,杀死老爷的人是报岛先生吗?」 「很有可能吧。」 宇和岛冷冷地回覆不安的小间井。 「如果说,连现在不见踪影的报岛先生也遭某人杀害了的话,人数就对不上了。因为,凶手杀害常木董事长后只能再杀一个人,然后自己也会死掉……虽然我不知道下地狱能不能用死掉来形容就是了。」 的确,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既符合天使的规则,也没有矛盾。虽然不清楚报岛为什么要杀害这两个人,但考量到常木想独自抽身的状况,可以推测报岛的杀人动机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青岸先生觉得我的推理怎么样?」 此时,宇和岛突然把话锋带到青岸身上。陈述自己主张的宇和岛挑衅地瞪着青岸。青岸之前在宇和岛面前宣布要重拾侦探的工作,他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在下挑战书又像是在试探自己。 「的确说得通。在出现连环杀人案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下地狱的话就奇怪了。」 「你似乎也不是完全接受我的看法呢,名侦探。」 宇和岛讽刺地说。青岸点头,指向依然插在政崎身上的长枪。 「……我最在意的是凶器。凶手为什么要用长枪这么费事的东西杀人?应该还有其他选择吧?」 「这是起一出手就会下地狱的谋杀,凶手或许是想为这个行为赋予一些宗教上的意义吧。说到天使的武器,好像就会联想到长枪。报岛是个天使狂记者,因撰写天使祝福的报导而成名。可能在他的逻辑里,是想藉由这种方式洗清下地狱的罪名吧。」 「真的吗?报岛看起来不像是会依赖那种宗教信仰的人,感觉天使对他而言就只是吃饭的工具。」 「我们无法揣度人们下地狱前的心情,所以,报岛消失就代表了一切。」 宇和岛感觉对凶器的事没有太大兴趣,在他心里,整件案子已经结束了吧。或许是因为宇和岛知道宾客们之间有内讧,所以更加无法动摇这个想法。 然而,令人无法释怀的还有杀人动机。常木打算脱离众人,青岸明白他被杀害的理由。那么,报岛杀害政崎的理由是什么?至少,报岛和政崎看起来并无对立。 「怎么会……这样的话,真的是报岛……」 大概是彻底信了宇和岛的推理吧,天泽的语气透露着悲痛。 看到天泽的样子,争场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争场?有什么好笑的?」 天泽不悦地问。 「不,只是觉得有点荒谬。虽然我也是听宇和岛解释后才恍然大悟,没资格说大话,但天堂是天泽老师的专长领域吧?要是早点得出这个结论就好了,不是吗?还是说,天泽老师最近和天使保持距离,所以感觉不到能量什么的呢?」 争场语带明显的嘲讽。看来,他和天泽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深刻的裂缝。 青岸想起宇和岛曾怀疑常木王凯心寒的理由出在天泽身上。如果天泽是他们这群人解散的推手的话,也就能理解争场为什么会冷嘲热讽了。因为要是天泽有控制好常木,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争场,你别太过分!……我们两个不能在这里闹翻吧?」 「你不要这么生气,我只是觉得有点有趣。还是说,这是那么不想让人戳的痛处?会指责你讨厌天使的常木董事长已经不在了,天泽老师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呀。」 青岸几乎没听清楚争场后面说了什么,因为争场还没说完,天泽便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你……!你再说一句看看……重点是,连你……!」 「两位都别吵了!」 小间井介入两人之间制止,硬是将天泽拉开。 「我们不只失去了老爷,还失去了政崎议员、报岛先生,两位现在再吵架的话要怎么办!……请冷静冷静。」 在小间井苦苦哀求下,天泽开始缓缓调整呼吸。然而,即使这样也消除不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争场也是死瞪着天泽不放。房间再度弥漫尴尬的沉默。 「那个……我们要不要把长枪拔出来?」 大概是为了打破沉默吧,仓早怯生生地提议。 「政崎议员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仓早小心翼翼地握住长枪,但在她纤细的手臂下,长枪文风不动。 「千寿纱,你拔太危险了,我来。青岸先生,可以帮我压住政崎议员吗?」 「为什么是我去压……」 青岸一面抱怨一面听话地压住尸体。大槻从口袋中取出手帕,确认不会在长枪上留下指纹后开始使劲,结果意外乾脆地拔起了长枪。沾满鲜血的长枪被放到政崎身边。 拔出来一看才发现,这把枪相当锋利,应该能轻易穿破人类的咽喉吧,意外的是把实用的凶器。青岸刚才虽然说长枪很费事,现在看来却似乎比杀害常木王凯的短剑更具杀伤力。 枪尖旁繁复的装饰连没有任何美学素养的青岸都觉得美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把枪有些熟悉。 「……可恶,想不起来。我在哪里看过这个。」 「那是天使米迦勒的长枪吧……是展览室里的装饰。」 天泽回答,似乎恢复了冷静。这么一说青岸想起来了,这把枪是那尊大石像手里拿的东西。由于石像给人的冲击过于震撼,青岸把长枪忘得一乾二净。 也就是说,原来那个天使是米迦勒吗?为降临所累,变得丑陋不堪的米迦勒天使像。 「常木董事长把降临后的天使与降临前圣经里为人所知的天使结合在一起诠释,请人依那些有名的天使打造属于他自己的天使像。其中,他最喜欢的是美丽又威武的米迦勒。对于将降临人间的天使和原先既有的天使划上等号这件事,我是持谨慎的态度。」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遭争场刺激,天泽拿出天堂学者的样子,滔滔不绝。然而,这些情报却不是那么重要。 「本来在展览室的话,要拿来这间房间就不难了呢。」 争场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就算这样,但用那把枪实在太奇怪了。米迦勒的长枪,感觉不是在讽刺我吗?还是凶手想说这是天使的制裁呢?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东西才对。难道,是想表达凶手是米迦勒?为什么是长枪……」 天泽双眼迷茫,一反常态地陷入自己的思绪。 是因为本来是伙伴的三人死去的关系吗?还是跟争场之间明显的针锋相对带来更大的影响?无论是何者,天泽手足无措的样子都不寻常,平常如神职人员般的姿态已荡然无存,现在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可悲。 「天泽老师,请冷静,我们都了解天使的规则吧?已经不会再有人被杀害了。」 宇和岛再次说明。但如今天的天泽似乎连这些话都听不进去,他用力摇头,声音僵硬地大喊: 「不,这果然很奇怪!报岛不可能杀了他们两个人!你们还不懂吗?有某件事正在进行。有人想杀了欺骗天使、亵渎上帝的我们!这栋别墅里有什么。完了,我们也会被杀死。」 「……你是不是太慌张了啊?不用这么钻牛角尖吧?」 大概是觉得这下不妙,争场也加入安抚天泽的行列。 「你真的觉得案子这样就破了吗?我受不了了,这是对上帝的亵渎!听好了,如果有人想对我做什么的话就试试看!就算是你们我照样会杀!我,我会亲手让你们下地狱!」 糟糕,青岸心里啧了一声。天泽陷入恐慌了,这下子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也有可能脱序打算杀个一个人。 「你相信吗!常木董事长被杀死了,政崎议员被杀死了……然后凶手是报岛?这有可能吗!无论如何我都要逃出这座疯狂的岛!」 说到最后,天泽迅速离开了现场。过了段时间,走廊传来一道粗暴的关门声。看来,他是回自己房里了。 「……我代他向大家道歉。我可能不该说那些奇怪的话吧,因为情况发展成这样,我也有些焦虑。」 尽管争场道歉值得称许,但已经被破坏的气氛不会再回来。在一阵扎人的沉默后,小间井开口: 「……各位,我们停止互相猜疑吧……有两个人去世、一个人消失。宇和岛医生说得对,凶手下地狱了。我们就以这个为结论吧。」 跟昨天一样,暂时的解决与安心感。但遭遇一次背叛后,大家还有办法再依赖那份安心感吗? 尽管如此,也只有这句话能收拾这个局面。 青岸在客厅喝着咖啡,思考在这个情况下,身为一名侦探的本分是什么。 刚才众人归纳出的,是最安全又有建设性的结论,再猜想下去,就会像天泽那样失去冷静。 反正接驳船后天就会来了,大家已经认定不会再有人遇害,静静待着一定比较好。搅和案件的侦探只会令人心惶惶,比起查明真相,现在这样更为大家好。 可是,如果审判制裁是天使的任务,那么侦探的任务不就是追求真相吗? 报岛杀害两人的动机以及使用长枪的理由都尚未解开。重点是,报岛真的是凶手吗?的确,如果不把报岛当作凶手的话,连环杀人便无法成立,但一切实在疑点重重。 或许只有青岸能给这些问题一个答案。 如果赤城昴在的话,他会说什么呢?静观其变,还是继续调查? 他所憧憬的名侦探、正义的一方会选择哪条路呢? 如果有答案,青岸也不会来这种岛了。 就在青岸陷入沮丧时,眼前递来了一只盘子,盘子里盛着热压三明治。 「青岸先生,你什么东西都没吃吧?千寿纱很担心你喔。」 大槻说着,把盘子塞到青岸手中。这么说来,仓早说她今天也会提供餐点,青岸却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我替她送慰劳品来了,而且还是亲手制作。」 「亲手制作?」 青岸直觉发出怪声问道。大槻勾起嘴角笑着说: 「啊,不用担心,我没下毒。」 「如果你做好下地狱的觉悟的话,反而很值得钦佩。」 青岸抓起热压三明治,一口咬下。吐司酥脆的口感与肉酱浓郁的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这是什么三明治……」 「说穿了就只是放了波隆那肉酱的热压三明治,但由我来做的话,即使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也好吃得不可思议吧?」 好一句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话,但到了大槻身上却无比贴切。 「……这真的是你做的耶,吃得出来。」 「是我做的没错,怎么了吗?」 「你不是说你不做菜了吗?」 「我也说过可以做给青岸先生吃吧?」 大槻立刻笑着回答。 「都做一人份了,再做其他几份不也一样吗?」 「嗯……我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做菜,加上做菜这件事本身……果然还是很麻烦。但我就算偷懒,你应该也不会说什么,所以没关系。」 大槻今天也跟昨天一样穿着帽t加牛仔裤,一身休闲的装扮。他大概是穿着这身衣服做三明治的吧,灰色帽t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肉酱汁。 因为大槻好像希望别人这么做,所以青岸刻意什么也没说。结果大槻跟抽烟时一样眯起了眼睛,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青岸渐渐懂大槻的点在哪里了。 「啊,但我原本也想做个什么给千寿纱吃,但她说她空档的时候有吃东西,拒绝了我。」 「仓早小姐真了不起,这种状况下还是忙进忙出的。」 「所以才会是我来你这里啊。青岸先生,你接下来也会继续调查吧?我来帮忙。」 「你应该有听到宇和岛说什么了吧?」 「他是医生,所以会说最合适的话吧。可是,你不是侦探吗?」 「医生跟说合适的话无关吧?」 「侦探跟捣乱现场有关,对吧?」 青岸望着大槻的眼睛几秒后叹了一口气。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喔,什么忙都可以喔。」 「告诉我政崎房里那个像螺丝的银色东西怎么用。」 一踏入锁得滴水不漏的酒窖,迎面而来是独特的温度与空气,令人产生一种「认认真真生活后终于能踏入这种地方」的成就感。成排的葡萄酒如标本般排列,感觉只要打破几瓶,未来几年的收入就都飞了。 大槻不客气地进入酒窖,拉开酒架下的抽屉。 「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抽屉里有一整排青岸在政崎房里看到的那种开瓶器,彼此以等间隔排列着。青岸对照开瓶器的外观和雕饰,取出其中一个。 「政崎房里的螺丝应该跟这个一样。」 「螺丝螺丝的……青岸先生,你是真的不懂葡萄酒耶。」 「随便啦,你可以用这个开个什么东西吗?我想看它是怎么用的。」 「这里只有用『什么东西』来称呼很不敬的高级葡萄酒耶,这边。」 大槻稍微环顾酒架一圈,从中选出一瓶酒。他将开瓶器的前端刺进软木塞,试着拔出来。 然而,应该很好用的开瓶器却完全刺不下去,不停在软木塞上半部空转。 「怎么了,好像没什么往下移动?」 「……啊,我犯了初阶错误。这是左撇子用的开瓶器,我是右撇子。」 「开瓶器有分惯用手吗?」 「转的方向会不一样,这很重要喔。这种开瓶器的卖点是一口气贯穿软木塞,轻松省力,方向错的话阻力就会很大。」 大槻拿出另一件形状相似的开瓶器,握住类似把手的地方旋转,软木塞立即遭开瓶器上的针贯穿,纷纷落下碎屑。「啵!」一声清响,大槻拔起了瓶栓。 「你看,很快吧?如果是有年份的葡萄酒,开瓶要费很大的力气,但用这个两三下就搞定了。」 「酒里掉了很多软木塞碎片,没关系吗?」 「碎片会浮在表面上,拿掉再喝。侍酒师也说,介意的话就挂滤茶器再喝。」 「这样啊……」 「葡萄酒的味道不会因为那一点碎屑就受损。」 接着,大槻从架上取出两只玻璃杯,倒了自己的份后,将酒瓶递给青岸。 「机会难得,喝喝看吧。虽然我不知道青岸先生的收入有多少,但这应该是你买不起的酒吧。」 「主人死了就随心所欲吗?」 「他可能在那个世界骂我吧,但我听不到。」 青岸斜倚酒瓶,深红色的液体和刚才的软木塞碎片一起注入杯内。即使在昏暗的酒窖里,红酒的颜色依然格外鲜明。青岸不在意漂浮的软木塞屑,饮下一口红酒。 「怎么样?」 「……老实说,不知道。就是酒的味道,啤酒好像比较好喝。」 「哈哈哈,政崎议员也是这样说。常木先生听到会生气喔。话说回来,那群宾客里面只有报岛先生是葡萄酒派。」 「那在政崎房里的人,果然是报岛吗?」 「应该是吧。争场先生喜欢日本酒,天泽老师好像讨厌酒精饮料。」 这样一来,意外补强了报岛是凶手的假设。政崎信赖到会邀请进房又会喝葡萄酒的人,只有报岛。 「我知道了。报岛先生因为喝醉不小心拿长枪刺了政崎议员,怎么样?」 「以推理小说而言是最烂的答案吧,跟用特殊性癖好交代故事没什么两样。」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酒劲上来不会特地拿长枪吧?那太难用了。」 大槻的话令青岸想到某件事。 「没错,很难用。明明应该很难用,却大费周章用那把长枪将政崎固定在地上杀了他,为什么?要制造出房里那种状况,政崎必须躺在地上吧?报岛刺人后会下地狱,也不可能把政崎拖到地上后再补一枪。」 「会不会单纯是政崎议员醉倒在地上呢?」 「喝醉还真好用呢。」 「所以你讲清楚一点嘛,为什么会那样?」 「……用长枪刺政崎的人或许不是报岛。」 「咦?」 「报岛在以某种方法杀害政崎的瞬间坠入地狱,房间留下了政崎的尸体,拿长枪刺那具尸体应该比较轻松。应该说,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假设能否定喝醉论了。」 其实,青岸现阶段并不想说这些。因为他可以想像说了之后自己会听到什么回应。不出所料,大槻非常乖巧地开口问道: 「咦?就算有其他人在场,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拿长枪刺政崎议员?理由是什么?」 「……唉——是啊,会有这样的疑问吧?啊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说。我只是提出一点点可能性,你们就会想马——上得到结论吧。就算我是侦探,也不可能直达真相啊。」 「咦?你都提出可能性了,如果没有连理由一起推理的话,很让人伤脑筋吧?因为只是说可能有其他人在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啊,侦探没有什么神通广大喔,我能做的,顶多就是清清水沟。崇拜艾勒里?昆恩的话,就给我去看书!一把长枪哪能推测出凶手啊?」 「艾勒里?昆恩是谁啊?」 「……好,这里是我的问题。」 眼前的人是大槻而非赤城。青岸必须重新否定他对侦探天真无邪的憧憬。 「唉呀,反正我们没有人在思考长枪的事,与其说报岛先生是凶手,其实也只是希望他是凶手罢了。所以你比我们优秀多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推理应该比较优秀吧?干么没事找事。」 如果报岛不是凶手的话,大家又会像昨天那样开始疑神疑鬼了吧?在这座充满天堂色彩的岛上,认为天使已经对凶手降下制裁是更加稳妥的想法。虽然这不是人都已经来到酒窖后该想的事,但青岸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见青岸那么说后,大槻难得摆出认真的表情说: 「我懂。我也常常在想,反正都会消化,我做好吃的菜有意义吗?内心每分每秒都在纠葛。」 「……好,这不是我的问题。你这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青岸很懊悔自己还稍微思考了一下大槻说的话。大槻为什么会当厨师呢?大概是因为这是他最适合而且收入又很好的工作吧。青岸忍不住想为这世上众多的厨师们掬一把同情泪。 「别那样看我啦。说这么多,我做菜的时候也都遵循厨师的正义,很认真喔。」 「厨师的正义?」 大槻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 「就像不做菜的厨师不再是厨师一样,侦探不破案的话就不是侦探了。青岸先生,你如果知道那把长枪的谜底就告诉我嘛,毕竟我是你的助手。不要吊人胃口,说答案就好。」 一回神,大槻已将高级红酒喝得连一半都不剩,大概是喝得太快了,一张脸红通通的。 「喂,你喝了多少啊?」 「毕竟这里平常不归我管嘛。我虽然有钥匙,但擅自开喝不但会被痛骂一顿,还要赔钱。要不是这次机会哪能喝到……你看,一想到这一杯要几十万,我的手就在发抖。」 大槻口齿不清地傻笑着。大槻在常世岛的薪水应该相当不错,却意外的小家子气。 「不过,我差不多该停了……我有点,想吐。」 「你如果吐在这里,我真的会生气喔。你这家伙,什么助手啊?」 「是现在这样我才说的,我只有这件便服。如果真的吐了,青岸先生,请借我衣服。」 「啊?你住在这座岛上吧?」 「我平常都穿厨师服……」 这么说来,大槻连抽烟的时候都是穿厨师服。他是个超级大懒鬼,这样似乎很合理。虽然不是完全接受,但也说得过去。 「那你就给我穿厨师服。我自己也没带多少衣服,一点都不想借你。」 「厨师服是小间井管家负责在管,打死我也不想开口跟他拿衣服,那样喝酒的事就露馅了。」 「不想挨骂就不要做坏事!」 「哇,这句话现在好有说服力喔。」 喝完杯里的酒后,大槻终于瘫坐下来。 「青岸先生,我好像不行了。没办法,你先走,让我留在这里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虽然不知道大槻是要看着办什么,怎么看着办,但看他那副精疲力尽的样子,问了也不能怎么样。无论如何,青岸已经知道开瓶器的用法,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 「青岸先生。」 离开酒窖前,大槻喊道。青岸回过头,心想大槻该不会要自己照顾他吧?然而,红着一张脸的大槻却用认真的眼神盯着青岸。 「我是因为会做菜所以做菜,你也一样。如果有能力解开案件的话就去解吧。侦探是正义的一方,对吧?」 以醉汉而言,这句隔了一段时间才丢回来的回答实在太过真挚。 「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会希望你骂我喔。」 「那可不是骂完就没事了,会下地狱。」 「那个真的不行,一定很热……」 大槻的话尾渐渐消失,或许是直接睡着了吧。这样就好。 不用青岸,大槻只要由小间井来骂就够了。 「青岸先生你好过分!为什么助手面临危机却没有出手帮忙!」 青岸一离开酒窖便遇到了伏见。伏见一脸忿忿不平地瞪着自己。 「要不是今天的命案,我就会被当成凶手耶!啊,那个,我不是在高兴发生了命案……」 伏见郑重地补上解释。她的本性大概很认真吧。 「我从来没说要让你当助手喔。」 「为什么!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跟其他人比起来,我是最适合的助手人选吧?身为社会正义联盟,我们应该一起行动!」 伏见慷慨激昂,眼底闪耀着热情的火花。 那双眼睛的光彩,在青岸眼中也跟之前大不相同了。毕竟,青岸已经知道伏见背后有位名叫桧森百生的记者,伏见是继承他的遗志站在这里。就这层意义而言,伏见和青岸很相似。不,跟一蹶不振的青岸相比,伏见积极多了。 「那个,你还是不愿意吗?还在生气?或是,跟其他人一样还在怀疑我……」 或许是对青岸的沉默感到不安,伏见小心翼翼地问道。 连环杀人的出现真的能洗清伏见的嫌疑吗?从动机来看,继常木之后,政崎也被杀害实在是大丰收。此外,报岛也消失了踪影。伏见的目标是将大人物一网打尽,应该会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吧。 问题是地狱的规则。伏见还活着代表她没有连续杀人。但可能有杀一个人就是了。 青岸想像伏见与某人同谋、行使杀人权利的样子,隐隐约约地心想,或许也有这种古典推理的犯案模式。 「……你真的不是凶手吧?」 「我是记者。我的确无法原谅常木,但不会想用刀杀他。我有文字这项武器。」 多么梦幻的发言。天使的制裁比用文字改变世界有力多了。即使处于这个世界也想用报导文字改变什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伏见的这份直率却耀眼得令人眩目……勾起了青岸的感伤。 「所以,我是来帮你的。青岸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回去案发现场吗?」 「这或许也可行,不过我着眼的地方不在那里。我说的是,我们应该去绕常世岛一圈,寻找可能躲在某处的报岛!出发吧,名侦探!果然,说到侦探助手就是记者啊!华生也是记者,对吧?」 说着,伏见强行拉住了青岸的手臂。伏见的力气意外的大,青岸好不容易才补上一句: 「华生是医生,笨蛋。」 今天的常世岛也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使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天气,蓝天中飞翔的身影比昨天少了许多。 不过,天使本身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走出常世馆,处处都能看到在地面上四处爬行的天使,那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光景。天使的举止有如公园里的鸽子,看着这样的天使,不禁觉得他们的数量可以再少一点。 「来,青岸先生,这是最适合当白罗的好天气吧?请用名侦探之眼找出潜藏起来的报岛。」 「你的表情一副连白罗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伏见虽然露出一张苦瓜脸,却也没有任何回应青岸的意思。青岸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女生的频率不太合。 尽管如此,青岸依然跟伏见同行的理由,是因为她的着眼点并不坏。 如果政崎遇害时有第三人在场,顺便又是那个第三人杀了政崎的话…… 报岛或许就潜藏在岛上的某处。在那个状况下,报岛只要隐藏踪迹,就能营造出自己坠入地狱的假象。之后,他便可隐形,暗中活跃。 只要找到活着的报岛,之前的那些前提和案件的样貌将会全盘改变。如果是这样,就必须彻底搜一遍这座岛屿,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你在岛上散步过吗?」 「没有,顶多是在别墅和抽烟塔之间来回。」 「常世岛是座平缓的山丘,常世馆位于山顶的位置,从港口到常世馆之间虽然有铺道路,其他地方却几乎维持原始的地貌。岛上有些地方有留下前任岛主半途而废的开发痕迹……」 伏见拿出地图向青岸说明。 「从岛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多久时间?」 「大概二十分钟吧。这里很小吧?」 「以私人岛屿来说,算数一数二了吧?不过,不太妙……」 就算要搜索,常世岛上能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加上岛屿外围似乎还有海湾和洞窟,只要有心,便能待在一个地方据守不出。当然,食物和水或许是个问题,但只要有人协助,岛上能藏身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若是真心想抓人,只能趁对方睡觉或是松懈的时候吧。 此外,青岸他们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报岛是真的藏起来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像要证明恶魔不存在一样。报岛或许潜藏起来了,又或许,如众人所料下了地狱。 「就算他被人杀害丢到海里,我们也不知道。」 青岸喃喃自语,轻轻摇头。再这样反覆推测也无济于事。 伏见不理会青岸,朗声继续说明: 「岛上有三口井,但似乎都乾枯了。如果还能用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跑去常世馆。」 「放弃挣扎,早点过来后很舒服吧?」 「是很舒服啦……这一点该说是令人生气吗……不过,在常世馆里工作的人都对我很好耶。就连抓住我的小间井管家也是,谈过话之后才发现他是个好人。」 伏见虽然满腔正义,却似乎很容易受这种人情左右。不过,闯入敌人大本营却获得款待,会受影响也是无可厚非。 「总之,有个目标应该比漫无目的乱走好吧?我们要不要把这座最远的井设为目的地呢?」 伏见敲敲地图征询青岸。过了一会儿,青岸颔首表示同意后,伏见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愧是青岸先生。我们走吧,这样一定能朝破案迈进一大步!」 青岸和伏见一路走到井边大约花了十五分钟。看来,伏见的预估颇为正确,从岛上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二十分钟。 「这就是我说的那口井,大概是因为紧邻悬崖的关系,非常深……」 那是座利用水桶汲水的水井,虽然年代老旧却十分坚固,无论是石头堆砌的井体本身还是联系水桶和井绳的滑轮看起来都不太有缺损。青岸碰了碰井绳,绳子出乎意料的结实,最特别的,是那不可小觑的长度。 因为,这口井相当深。 井口上方的小屋篷遮蔽了阳光,使人难以看清井底,若非沉滞的空气和些微反光显示井里不是单纯的虚无,青岸或许会以为这是一处将黑暗本体关起来的深渊。 这口井过去应该有相当程度的水量吧,只是当井水不再冒出后,水井的深度便带上凶器的色彩。一想到摔下去必死无疑,青岸便有些胆怯。 「怎样,是没用的井对吧?我看了之后好失望。」 伏见满不在乎地说,一点都不明白青岸隐约感受到的那股恐惧。 「只是失望吗?这摔下去会死人喔。」 「身体不要探出去就没关系了吧?我觉得想像从悬崖这里掉下去会怎样更恐怖。」 伏见一步步走近悬崖。嘴上说恐怖却大剌剌地不停靠近是为什么呢?正当青岸提着一颗心,害怕伏见会就此摔落时,伏见突然开朗地「啊!」了一声。 「青岸先生!这里好像有个凹洞,类似蓝洞那种感觉。」 「这里不可能有那么漂亮的地方吧?」 「别管漂不漂亮,先下去——啊!」 早一步爬下斜坡的伏见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不会吧?报岛不会真的藏起来了吧? 青岸留意着脚步爬下斜坡后,一样出乎意料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青岸先生,那是……!那是船!他们明明说岛上没有船!」 眼前,是艘看起来要价不菲的汽艇。不同于古老的水井,汽艇有着相当新颖的外型且性能十足的样子,用来让有钱人海钓,绰绰有余。不过,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使用的关系,驾驶座上积了一层灰。 这艘汽艇与水井的直线距离不到几公尺,刚才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不会有人特地窥探这块地方。 「太棒了,青岸先生!这下大家不就能逃离常世岛了吗?这是我们的功劳!」 伏见兴奋不已,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青岸先生,我等不及了,快回去告诉大家吧!这样一来——」 「喂,等一下。」 「为什么?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了,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看这个座位,这是艘双人汽艇,再勉强也载不下更多人。这样一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青岸的话令伏见瞪大了眼睛。接着,大概是自己想到了答案,伏见微微点头。 此外,这种汽艇应该开不回本岛吧,顶多只能出个海或是前往附近的观光岛屿。不过,倒是可以和周围保持距离。 疑神疑鬼的人可能会想一个人霸占这里,最后搞得大家为了这条船互相残杀。在见识过天泽失去理智的狠样后,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重点是,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这艘汽艇的存在吧?尽管如此他们却闭口不提,就是预测宾客会起争执。」 从驾驶座上累积的灰尘来看,这艘船显然平常没人使用。当常木着迷天使的程度恶化后,这艘船也跟着除役了吧。如此,船有没有在保养都令人值得怀疑。 「话说回来,你有游艇驾照吗?」 「咦?我没有……但别看我这样,我也出海钓过鱼。桧森前辈喜欢钓鱼,我看过他开船……」 「这不是看过开船就能搞定的东西喔,这种大小是会翻船的。」 「就算你这样说……那,那我可以请其他人载我。」 「我记得,那群人里面有游艇驾照的只有争场,他早餐时说过类似的话。你觉得那家伙会愿意载你吗?不管怎么样,感觉你都搭不了这艘船。」 「……那就没用了呢。话说回来,油箱里好像也没油,也不可能偷偷开出去了吗……」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伏见渐渐陷入沮丧。 「你本来想出岛吗?」 「其实……唉,有一点吧。因为很可怕不是吗?」 伏见意外坦率地承认了。那声「可怕」和记忆中坐在事务所沙发上的木乃香重叠在一起。 「有人在这种状况下遭到杀害,现在已经少了三个人……明明是我自己主动来这座岛的,结果却这么软弱。我来这里是为了揭露卑鄙的杀人手法,但看到眼前真的有人被杀害时,却害怕得无法动弹。」 「这是杀人案,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说到底,大家过去都是因为有天使在所以觉得很安全吧?我采访自杀式攻击,自认为接触到了杀人与制裁,结果对于自己可能会被杀害的念头,竟然有『久违』的感觉。这种习惯也很可怕呢。」 天使降临后,在「杀人」与人类之间隔了一层薄膜。尽管没有自觉,但应该有许多人在这层薄膜里感受到些许的安心。 此时,一只飞向海岸的天使一个回旋,朝青岸他们飞来。天使逐渐逼近、发出刺耳振翅声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有股压迫感。靠在汽艇上的伏见惊叫一声,夸张地跳闪开来。 「哇,突然飞过来。是因为我们在谈论天使吗……唔!他在看我。」 「天使没有眼睛吧。」 「那张平平的脸有点恐怖对吧?如果能像这样,再更有表情一点的话……也还是很恐怖……」 虽然阴森森的,但比起有表情或声音,还是现在的设计比较好。 「天泽来这里的话,又要出动拨火棒了吧。」 「他那个气势真的很不得了。」 「对啊,我当时吓了一跳。虽然他上电视时也绝对不会靠近活生生的天使,不然就是撇开视线,所以我也怀疑过,但没想到他真的讨厌天使。」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哈密瓜农夫讨厌哈密瓜一样。」 「可是,我也能理解他讨厌天使的理由。毕竟这个世界的天使感觉比起天堂,更接近地狱。」 没有人看过天使引导人类前往天堂的姿态,众人看到的,总是将人类拖向地狱的纤细手臂。人类从这件事上寻找各式各样的意义。 无论是常木还是天泽,都被名为天使的东西吞噬了。 长时间不断面对天使,不可能不受影响。青岸也一样,若再这样继续困在天堂的执念里,也有可能会变成他们其中一方。对于天使,无论是爱还是恨,结局都是地狱。 「这是什么?这边的岩石上有类似桩的东西。」 如伏见所示,汽艇旁的岩滩上打了好几根地桩,有点像搭帐篷用的营钉,彼此隔着相同的间距。 「只是用来绑船的吧。不过这艘船没那么大,需要这么多系船桩吗?」 单单只是一眼望去,青岸看到的桩钉就超过十根,以小型汽艇而言,怎么想都太多了。 「这艘船明明自己也有锚啊。这个起锚装置是自动的吧,还真是下重本……」 伏见轻抚汽艇低喃,眼里清楚流露出对汽艇的留恋。望着汽艇一会儿后,伏见把手从船上移开。 「好吧。青岸先生,汽艇的事就当作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吧……至少在常世馆的人提起前应该装做不知道,对吧?」 「很懂事嘛。」 「因为是我自己决定要来常世岛的,不可以逃跑。我必须有清楚的自觉才行。」 尽管脸上的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伏见还是毅然说道。 之后,青岸和伏见继续探索,也看了其他水井。其中一口井只要探出身体就能碰到底,另一口井的深度则是和靠近游艇的水井差不多,但无论哪口井,都已经枯涸。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所有井里都没有报岛的尸体吧。 「对了,你是跟我搭同一艘船来的吧?」 回到常世馆后,青岸送伏见回房。由于伏见一副说完「谢谢」就想关门的样子,青岸于是像昨天一样伸出脚卡位。遭到阻拦的伏见半眯着眼,埋怨地看着青岸,不情不愿地回答: 「没错。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我们已经遇过一次了。谢谢你那时没有跟常木报告我的事……」 伏见似乎有些尴尬地说。看来,本人也认为那样的举动应该反省。虽然事到如今,青岸并不确定自己当初放过伏见的判断是否正确。 「那种蹩脚的跟踪没必要报告。」 「怎么会!不,没报告很好,很值得感谢啦……不过,你明明是侦探却没发现我在船上吧!意思就是我也稍微成长了不是吗!」 「闭嘴。我私底下和工作时的注意力不一样。」 话虽这么说,伏见却偏着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的确,青岸没有察觉到伏见是事实。就算撇除渡轮本身十分宽敞以及实际工作人员只有仓早一人这两点,伏见仍然可说藏得十分巧妙。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身上有没有那封把你叫来常世岛的信?我想看看。」 「啊,有!我有带来。请稍等。」 伏见微微摆出握拳振臂的姿势后,从房里拿出一只朴素的信封。从这只毫无特色的信封,应该很难锁定寄信者是谁吧。信封上的地址也细心地使用电脑打字,无懈可击。 「信封里放的是这两张信纸和邮轮的内部地图。」 一张信纸以电脑打字,冷冰冰地印着「想不想揭露常木王凯的罪行?」另一张写的则是仓早在邮轮上的工作时间表。当然,有这张表不等于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但却也是一层保障。 「还有其他东西吗?可以当作线索的一些东西。」 「请讲点道理好吗?不过,寄信的人一定在来这栋别墅的十个人之中对吧?只有这十个人知道常世岛有活动。」 「应该吧……」 然而,青岸却完全想不出谁把伏见找来岛上可以获得益处。对那群人来说,记者只会碍事……不过,要说伏见来岛上做了什么事,顶多就是披上杀害常木的嫌疑…… 突然,青岸得出某个想法。 如果,这就是她的任务呢? 青岸想起最先遭人怀疑的伏见。 如果说挑选伏见的原因就是方便在杀害常木后打造一个凶手,让她当代罪羔羊的话—— 「总之,这封信交给你,请继续努力解开真相!就这样。」 「喂,助手工作结束了吗?」 看到伏见打算就这样关回房里的模样,青岸下意识出声挽留。 「我要在房里整理思绪。没问题的,即使没有我,青岸先生一定也能圆满达成侦探的任务吧……我很期待。」 「你是用什么立场在说话啊?」 「唉呀——嗯……什么立场呢……」 此时,伏见突然想说什么的样子。至少,在青岸眼里看起来是那样。 不过,伏见没有说出口,以模棱两可的笑容带过。 最后,伏见毫不留情地关上了房门。青岸并不是那么想要助手,伏见不一起行动就不一起行动。只是,有些东西他无法释怀。从过去的经验中青岸非常清楚,硬是自己找上门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报岛拥有很强的防盗意识,房门上了锁。 此次事件中,这里应该是情报含量仅次于案发现场的地方。然而就算想开锁,由于常世岛的门锁跟饭店一样采磁卡感应,青岸也无从下手。 正当青岸想着乾脆踢坏房门时,身旁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怎么了吗?」 「那里是报岛先生的房间……不,您应该不会弄错……您是想调查报岛先生的房间吗?」 仓早露出为难的表情。以仓早的立场而言,就算报岛生死未卜,也还是很抗拒未经同意让他人进入宾客房里这件事吧。 「可以的话我想进去……根据报岛房里的东西,或许可以知道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意思是,或许也能知道为什么报岛先生非得用那种方式杀害老爷和政崎议员吧……」 「嗯嗯,至少应该能揭开杀人动机。」 青岸没有任何根据,但此时不虚张声势便无法开门。 「我知道你很犹豫,但能帮我开门吗?你可以在旁边监视,以防我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拜托。」青岸强调。烦恼再三后,仓早妥协了。 「……好吧,我去拿万用钥匙。」 「真的吗?」虽说是自己提出的要求,青岸仍然感到讶异。 「我能理解这是调查必须的……而且,为了确认报岛先生的安危,我和小间井管家已经进去过了……毫无见识的我们已经先侵犯了客人的隐私。」 仓早略微停顿一下,笑着补上一句: 「再加上,我是您的助手啊。」 以这个头衔自居的人,仓早是第三个。 老实说,这是目前为止最值得信任的助手。 报岛的房间基本上也与其他客房无异。只是,或许是很习惯住在这里的关系,从使用方式上看得出报岛的随便。他将换下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大肆移动房里的家具,地上甚至还有喝完的葡萄酒瓶,简直把这里当自己的领地了。 「报岛先生说他的东西放着就好,不用整理,所以我们几乎不太会进来。报岛先生多次莅临常世馆,似乎住得很自在。」 「很自在啊……乱七八糟成这样,难得的好房间都在哭了喔。」 房里有太多残留痕迹,青岸犹豫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面对这样的青岸,不知为何显得精神奕奕的仓早转身说: 「来吧,青岸先生,如果您有想调查的地方请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我在打扫房间上有属于自己独到的见解,或许也很擅长找出线索呢。」 「……啊……这样啊?」 「青岸先生,尽管对我这个助手下令吧。」 仓早笑着说完后,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 「馆里发生的这些事,事态严重。我想,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在各位留宿期间提供帮助,并以助手的身分跟随您吧。如果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小间井管家也会一起协助您。」 「小间井管家吗……」 在常世馆工作的三人中,小间井就某种意义而言是青岸最不了解的人。小间井和仓早一样,既无杀人动机也无可疑之处,和青岸太没有交集了,令青岸忍不住担心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之处。 大概是看青岸陷入长思,以为他在怀疑小间井,仓早神色坚定地说: 「请放心。我、大槻还有小间井管家都不是凶手。」 「你有证据吗?」 「有,范达因的推理小说二十则。二十则里似乎有说,佣人是凶手是禁忌。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感激自己的立场过。」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或许是愿望吧。」 仓早完美的假笑实在太不适合开玩笑了。不过,她是真心想让青岸放松。 「……那,如果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请跟我说。比起工作,这次请用调查的心情来看房间。」 「遵命!我会全力以赴。」 仓早行了一礼,前往浴室。青岸一面为仓早马上就朝那里进攻的手腕感到钦佩,一面走向床铺。 乱糟糟的床边原封不动地遗留着报岛的行李。皱巴巴的背包中塞了香烟盒、笔记型电脑、笔记本和换洗衣物。 总之,青岸先打开笔记本,里头只记录了巨细靡遗的采访时程,没有什么重要情报。青岸迅速翻过笔记本,有个东西从封套里掉了出来。 是枝钢笔。蓝色系笔身搭配金色线条,与政崎的笔十分相似,但细节的质感却有着天壤之别,最重要的是,这枝笔还有个不需要的功能。 青岸检视笔盖,往左一拨,马上感受到一种类似转盘的触感。他继续拨转,拉开笔盖。 钢笔传出了报岛的声音。 『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我们回到正事上吧。』 果然,这不是钢笔,而是仿造钢笔外型的数位录音机。由于常被拿来做不好的用途,老实说不是什么有品味的东西。青岸细听录音的内容。 『所以,议员你是认真要离开「同盟」吧?』 『嗯,回去后我一定要退出……还有常木的事业。反正常木死了,他旗下的事业也会乱成一片吧。我就趁这个机会断绝关系。』 同盟。虽然有点在意这个没听过的词,不过顺着两人的对话听下去,这可能是政崎他们对自己那伙人的称呼。 『我一个一个确认喔,和你联手的人有丹代、津木还有……』 政崎接着报出一连串的名字,政崎时而肯定,时而会说「这个不是」,予以否定。两人持续着这样的对话。 这是什么啊?青岸才感到纳闷,报岛便突然说道: 『你不需要后悔吧?不杀常木的话,不只是我们,连争场先生都会有危险。你别忘了,那家伙因为天使真的变得很奇怪。』 『是啊……常木他……甚至还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怪物撒大钱……』 『不只这样,他搞不好还会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想把过去的事全招了。要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吧?』 『……是啊。真是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那家伙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最先被切割,最坏的情况还有可能被当成替死鬼。我们是在被杀死前先下手为强,他活该。』 政崎回了一句什么,报岛语气谄媚地说了些没意义的客套话。 『那我们今晚再来决定细节吧。别担心,我站在议员这一边。』 录音到此结束。青岸查了下是否还有其他档案,但录音笔只留下这段纪录。 不过,竟然说「我站在议员这一边」吗?知道报岛接下来会做什么的话,这句话只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因为,在这段谈话后,报岛用米迦勒的长枪杀了政崎。 青岸不是很了解这两人录下来的谈话内容。不过,他知道一开始的「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指的就是这台数位录音机吧。报岛以此为名目,顺利从政崎手中拿到了录音机。 政崎这个人,感觉光是听到钢笔被掉包成录音机就会失去冷静,要蒙骗这样的他应该很简单。报岛于是在收下录音机后偷偷按下开关。 他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为了将后半段的谈话当作威胁的筹码吧。这段录音有满满的名字,都是与政崎联手的重要人物。只要拿出这个档案,即使离开常世岛,政崎也无法违抗报岛。 「仓早小姐。」 「什么事?」 「我离开一下。这里可以交给你吗?」 「好,没问题。」 「谢谢。」 青岸借走了钢笔和笔记本,来到走廊。 他的目标是楼下,刚才离开的伏见房间。 大概是察觉到不好的气氛吧,即使青岸按了门铃,伏见也闭门不见。青岸没有时间跟先前一样以宇和岛为诱饵,不得已,只好像个讨债似地用力拍打伏见的房门。 「喂,助手!你自己说你是助手的,给我出来!帮帮我!」 「不要敲,不要敲啦!其他人看见了会把你当成凶手喔……!」 伏见边抱怨边打开房门。青岸将录音笔摆到她眼前。 「我开门见山说了,这是你的东西吧?」 「咦……你在哪里找到的?」 「夹在报岛的笔记本里。」 「难怪我找不到……!那个臭记者……!」 伏见啧了一声咕哝道。 「你之前鬼鬼祟祟的该不会就是在找这个吧?」 「……没错。前天,我在屋子里被抓到的那天,吃过午餐后常木找我去他房里询问……还是该说审问?要我举出有合作关系的媒体。」 如同仓早说的那样,这一定是为了「制裁」伏见吧。 「我当时因为紧张弄翻了包包里的东西,应该是那时候掉的……要是让人知道我带着这种东西,不就会被发现我是准备好来刺探常木的吗?所以我才想把它找回来。」 「你这个样子真的有办法做好记者吗?」 「弄翻包包和记者的资质无关。所以,是报岛吞了我的录音机吗?真的是不能大意耶。」 「不,拿的人应该是政崎。他有枝类似的笔,大概是搞错了。」 「是吗?反正都一样。」 都一样吗?青岸瞬间怀疑。不过,他现在最想问的不是这个。 「问题在录音的内容。我给你听,注意后面出现的名字。」 青岸重播录音到报岛接二连三举出名字的地方。结果,伏见瞪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企业高层的名字,一直被怀疑向政崎提供不法政治献金,还有些是因为自杀式攻击间接得利的人。」 「感觉常木和同盟的其他人已经不是合不来的问题了……」 「原来那是真的……」 「什么真的?」 「据说,常木打算中止对政崎的赞助。实际上,常木王凯也连续对政崎经营的公司中止了金援。我原本以为常木王凯虽然中止赞助却还是邀政崎到岛上来,是打算继续维持彼此的关系……」 应该说,这次的邀请是常木王凯下的最后通牒吧。如果政崎不顺着常木的意——让常木从同盟安稳脱身的话,常木将给予更强烈的经济制裁。 「报岛也说自己会被切割……什么嘛,除了我以外,这些家伙也有动机嘛,更深厚的动机……」 「从这段录音听起来,他们似乎也被逼得很紧。」 除了中止赞助外,报岛他们有一部分更担心的是常木对天使日益加剧的迷恋。 如果常木对天使的信仰继续加深,可能会对自己一行人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向世人坦承一切。报岛他们会这样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担心常木为了能面对天使,认为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行。 「……然后可能就演变成,如果杀常木一个人能解决问题的话就这么办,对吧?」 「现在的人类,每个人都有一次杀人的权利……反正,那些家伙一直在非法利用这项权利……」 「真是烂透了。虽然我本来就这样觉得了,但这群家伙真的不是人。」 伏见苦涩地说。突然,她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 「也就是说,这是项大功劳吧?要不是我把录音机忘在常木房里就听不到这段对话了吧?然后也不会知道他们对常木不满了喔。这是我的功劳吧!」 青岸不禁语塞。这么说或许没错,但要青岸就这么承认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伏见的数位录音机虽然填补了失落的环节,但她本人什么事都没做。 「如果没有我,我们就会一直不明白报岛的动机!这样一想,不是很厉害吗!对吧,青岸先生!是这样吧!」 「可是,报岛杀害政崎的理由却越来越让人想不通了。以这段录音来说,他们利害关系一致,没必要分裂吧?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报岛拿长枪刺政崎的喉咙?」 「…………结果又回到这里了吗?」 「我们知道有钱人杀人同盟之间起了内讧……」 尽管线索逐步增加,青岸却丝毫没有接近真相的感觉。在希望常木死掉这点上,政崎和报岛应该是一致的。那天,政崎的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青岸最后没有结论。唯一敢说的,就是存活下来的争场和天泽,应该都为常木王凯的死感到高兴吧。 回房前,青岸再次前往天使展览室。 被设立在最醒目之处的天使像,手中已没了长枪。 失去长枪的天使像十分难看。天使像本来的外型就像只驼背的猴子了,不自然弯曲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很呆。长枪原本似乎是靠在天使的手臂里,也就是说,任何人都能将它取出来。 失去长枪的天使像没有一丝神圣庄严,抢走长枪的人类看着这样的天使有什么反应呢? 青岸离开天使展览室时已近日暮时分。 大概是太阳西下便会变得活跃吧,窗外的天使显得格外醒目。尽管发生命案,天使依旧只是在空中飞舞,不向世人展示真相。 同盟的存在让常木的犯罪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这座岛上的宾客以常木为中心,滥用天使的规则,让许多人陷入不幸的深渊。 伏见仰慕的前辈也是。事到如今,桧森百生的死亡怎么想都是常木等人搞的鬼。面对逼近自己罪行的桧森,常木他们便按老规矩,让他卷入意外吧。 杀死赤城他们的也是「同盟」吗?因为四处奔走阻止自杀式攻击,成为同盟的眼中钉,所以才杀了他们吗?赤城他们一直奉行的正义之举,兜兜转转后却成了自己死亡的原因吗? 不,应该不是这样。如果赤城他们是同盟的杀害目标,常木应该不会邀请青岸来常世岛。那场车祸是真正的自杀式攻击。 ——慷慨赴义与被卷入没有道理的不幸中死亡,哪一种才能获得救赎呢? 此时,青岸察觉心中浮现一股奇妙的想法。 青岸希望赤城他们的死是单纯的偶然,而非常木等人的阴谋。 这种心情的原因很好回推,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常木已经死了。因为青岸再也无法让常木接受制裁也无法找常木报仇。 察觉到自己的这种心态后,青岸冲动地捶向一旁的墙壁。到头来,青岸的救赎也还是走到了那个方向吗?如果青岸是在常木活着时知道同盟的存在——刺下那把刀的人,或许是自己也不一定。这样的想法瞬间掠过脑海,青岸连忙甩头。那应该不是赤城所期许的正义。侦探青岸应该正正当当,想办法让对方接受法律的制裁。 然而,与那把短剑有着相同形状的想法如今仍在青岸心中沸腾翻滚。青岸明明是以侦探的身分调查案件,却忍不住觉得常木王凯死有余辜。如果报岛是和政崎起内讧而死、坠入地狱的话,青岸甚至想为此鼓掌喝采。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算什么呢?这样还是侦探吗? 如果青岸只是为此烦闷倒还好。 但他却忍不住进一步思考,同盟里还能让其接受制裁的存在。 所谓的因缘巧合真的很可怕。青岸为了冷静来到别墅客厅,在这里遇到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争场先生。」 争场雪杉靠在单人沙发里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他身旁有杯满满的咖啡却不见热气,大概是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口也没喝吧。 「唉呀,是青岸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想碰到在三楼晃来晃去的天泽老师。他看起来很虚弱,除了以前就认识的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把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尤其特别讨厌我。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杀了我,所以我才逃来客厅。在这里,还能喝到美味的咖啡,对吧?」 争场虽然语带戏谑,却不见得完全是在说笑。现在只能祈祷小间井和仓早能顺利安抚天泽了。 看着冷静的争场,青岸心想: 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 然而,从至今出现的旁证来看,争场有很大的嫌疑。毕竟,他也是同盟的一员。调度自杀式攻击的武器,最后开发「茴香」的人是争场吧。他在同盟里担任这样的角色,所以他的事业在天使降临后依然蒸蒸日上,争场控股公司根本不是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反而是因为这样的世界才得以兴隆。 争场就是青岸他们在找的「凶手」。 问题在以后。离开常世岛后,青岸有办法证明争场的罪行吗?常木王凯已死,争场的恶行会曝光吗?青岸能让争场接受法律制裁,为赤城他们报仇雪恨吗? 青岸必须这么做,同时,却也觉得这些事或许无法实现。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争场想必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一定可以轻松避开法律的追究。常世岛发生的这些事或许也会让他提高戒备。还好除了天泽,同盟里的主要关系人都死了,争场怎么做都行。也许,他会藏起狐狸尾巴,彻底脱罪。 如果是这样的话,青岸一定会后悔莫及。 然而,青岸现在有别的选择。 沙发里的争场毫无防备,青岸可以在这里杀了他。 如果打起来,青岸能赢争场。因为,自己是带着杀意攻击。若是就这样离开常世岛,恐怕就再也没有能杀争场的机会了。争场位于企业的金字塔顶端,连像这样单独一人的情况都很难得。 心脏在胸腔间剧烈跳动,青岸开始耳鸣。他厌恶自然而然得出「杀人」这个选项的自己,却止不住这样的念头。 「青岸,你怎么了?」 「……你……」 青岸脱口而出。 「你说过,天使是不合常理的象征……你觉得天堂存在吗?」 「我不知道。」 争场乾脆地回答。青岸继续说道: 「你不怕天堂或是地狱吗?我……我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你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 即使没有说出具体内容,争场应该也听得懂吧。 证据就是,争场脸上柔和的微笑消失了八成。争场的长相本就严肃,散发着压迫感。尽管如此,争场的语调依旧温和。 「我们干的好事吗……」 「没错。」 他会后悔过去的所作所为,坦承自己的过错吗?青岸期望着。若是这样……若是这样的话会如何呢?青岸能原谅争场吗?如今,连「原谅」的意思,青岸也越来越不明白了。 然而,争场却与青岸的期望背道而驰,吟唱似地继续说道: 「以前,我曾去过某个外国城市,那里治安败坏,街头帮派横行。敌对势力只要一碰面就会爆发争执,场面惊险刺激。」 青岸不知道争场说这些话的意图,静静听着。 「因为真的是每次碰面都会惹出麻烦,所以两个帮派的代表就在城市里画了一条线,像是『越过这条线是你们的领地,这条线之内是我们的势力范围』这样,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玩抢地盘游戏一样,却意外起了卓越的效果。」 「争执消失了吗?」 「争执减少是减少了。帮派分子都非常注意那条界线,遵守规矩度日。过去是因为没有标准才会那么常发生无意义的争执,两帮人马不会碰面的话,纷争也就减少了。但相对的,也增加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虐杀事件,手段残忍得令人不忍卒睹。有了地盘界线后,帮派争执因为井水不犯河水减少了,但却也形成了一条消极的暴力规则——越过界线的罪人怎么处罚都可以。如果听到那些不可思议的行为,你绝对不会明白怎么有人能做出那种事。但是,界线让这些事化为可能。因为人们觉得在自己的领土内可以为所欲为。他们的犹豫和罪恶感都在这条规则下消失了。」 争场以授课般的语气继续道: 「对我而言,天使就是那条界线。」 「……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吗?问我难道不怕天堂或地狱吗?你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常木董事长上身。或者,更像变得过度恐惧天使的天泽老师吧。不过,无论哪一边对我都不管用。就算天使出现也不会让我下地狱,我现在也还在这里。所以,没必要去在意那些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前的我啊,反而是感触比较多的人喔。虽说我是继承父母的事业,但经手的是那些东西嘛,我很怕会为世界的某个地方制造不幸,担心再继续做这种生意会遭天谴。」 争场的眼睛平静无波得令人讶异。 「如果没有天使,或许也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影响我吧。然而,我现在在界线里,我坚守自己的位置,所以不需要有罪恶感也不用担心死后的制裁。当我察觉这点后,就彻底解放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青岸的身体自己有了动作。他冲向争场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手指几乎陷进他的肉里。争场的表情虽然因疼痛而扭曲,眼底却依然维持余裕。 「制作『茴香』的人是你吗?」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吗?普罗米修斯以茴香当摇篮运送火种,改变了世界。那东西的火焰不会消失,跟神话一样。」 青岸抓着争场的肩膀,使出全力将他压到墙边。青岸可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掐住争场的脖子,这么一来,他的复仇便完成了。 「你要杀我吗?每个人都可以杀一个人,你要把这个权利用在我身上吗?」 尽管处于可能被杀害的情况,争场的口气却满不在乎,背后是对青岸的嘲讽,笃定他做不出这种事。争场的那句话像是在说「有本事杀得了我的话,你就杀啊」。 或许,青岸应该杀了争场。即使在这里杀了争场,也是「界线内的行为」,是争场说的「上帝容许的领域」。青岸还没杀过人,天使不会处罚他。思及此,青岸不禁开始觉得杀了争场才是正确的行为。只是不会受到制裁,便有种获得宽恕的心情。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理解争场刚才说的那些话了。 然而,青岸却渐渐放松力道。现在杀得了争场,杀了他比较好。虽然这样想,双手却没有动作。 争场看着预料中的发展笑了。他彷佛拨开虫子似地推开青岸。全身失去力气的青岸就这样跌坐在地。 「我会用正确的方法让你赎罪,不管花几年、几十年,一定会让你接受正当的制裁。」 青岸挤出声音道。 「好可怕喔。不过,应该会比你像这样扑上来好吧。」 「就算没有那样,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遭到天谴。」 「无力的人类永远都会依赖上帝或天使。结果你也是这样吗?真遗憾。」 争场嘴上虽这么说,看起来却很高兴,似乎对走投无路的人转向祈祷这件事感到乐不可支。 「反正常木董事长已经不在,我们『或许有做』的那些事也结束了。我赚够本啦,这次就会退下来了。」 争场拿起客厅的内线电话,联络小间井。由于不想撞上天泽,争场表示希望有人来接自己。 「啊——天泽老师能不能就那样自杀呢?但千万别波及我就是了,我还不想死,也不想去天堂。我想活着离开这座岛喔。」 青岸依旧无法起身,背对着争场,他已经连看往争场的方向都办不到。最糟糕的是,虚弱与无力感令青岸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看着那样的青岸,争场无趣地哼了一声。没多久,仓早来接争场上楼。看见颓坐在地的青岸,仓早虽然面露担心却没说一句话,和争场离开了客厅。 客厅只剩下青岸一人,他的手上还清楚残留抓住争场时的触感。不过,即使时间能倒退,他果然还是无法对争场下手吧。 是因为青岸胆小懦弱,还是因为他仍然无法放弃当正义的侦探呢?无论如何,青岸都很无力。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天晚上的话,就是「消化大赛」。 争场和天泽关在房里不出来,余下众人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下聚集在餐厅里,吃着小间井端出的即食食品,彼此几乎没有交谈。不知为何,连大槻都趁机坐在餐桌旁。不过,小间井大概是相当疲惫了吧,并没有出声责怪。 争场和天泽如果一直这样闭门不出的话反倒令人感激。那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会把场面搞得很紧张。 「明天开始,天气似乎会好转。」 整间餐厅里唯一明亮的,是仓早的话语。 「应该会是不适合天使出没的好天气吧。」 隔天早上,天泽齐从常世馆消失了。 第五章 乐园天使不歌唱 「上帝到底是怎样啊,丢这么多天使出来,自己却不让人看一眼。」 天使降临后,青岸曾不自觉地在事务所里犯嘀咕。当时嶋野也在场,青岸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因为嶋野在成员中属理性派,即使面对降临也依然冷静。 不过嶋野并没有笑青岸。他发出沉吟,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 「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嗯。」 「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应该算是短篇啦。某个地方有个男人,拥有一种拍照不会显现在照片上的体质。男人下定决心,不和任何人合照。但跟他变亲近的同伴不能接受,不听男人的劝告,和男人一起拍了许多照片。因为,同伴察觉到男人其实很想拍照。不过,当他们分开后,同伴才发现男人当初劝告的真正含意。」 「真正含意?」 「原来,男人的劝告是为了同伴着想。因为,同伴变得每次拍照都会感受到男人的不存在。正因为照片不会显现,所以被迫面对男人的不存在,为此而懊恼。不存在是最占空间的存在,这世界的神大概也是如此吧。明知有某样事物但那样事物却绝不会现身,或许正是这样才最能达到无所不在吧。」 「也就是说,」嶋野开了个头继续: 「上帝的自我表现欲强到不行。」 「噗嗤!」 这样毫不避讳的说法令青岸不由得爆笑出声。嶋野的表情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圆眼镜下的眼睛弯了起来。 「真想见见上帝。上帝长什么样子呢?如果跟我一样是个平凡大叔的话,感觉好像能稍微爱祂一点。」 「一定不怎么样啦。啊啊,不过照你的说法,感觉祂应该是个非常注重形象策略的家伙。」 「否则,祂也不会把世界和人类打造成这样吧。啊……我原本想在赤城回来前写完这些文件的,但现在没心情做了。」 「已经可以了啦,我们来喝一杯吧。今天收工。」 「石神井小姐会骂人喔,然后你都会满沮丧的不是吗?」 「哪有!」 「没办法,我陪你一起挨骂吧。刚好,我才买了瓶好酒,如果是这支酒,你也会变成葡萄酒派喔。」 嶋野高兴地取出一瓶白酒。那天喝的葡萄酒,的确很顺口。 青岸吃完早餐在吸烟塔抽烟时,一道影子欺了下来。他抬头,在天窗看到了天使的翅膀,天使似乎贴在塔上的样子。虽然天使没事不会扑过来,但在他们的俯视下,烟变得莫名难抽。 烟气冉冉上升,天使不为所动,在高塔周围打转。 青岸无奈地从口袋拿出方糖,从窗口丢了几颗出去。天使登时离开高塔,围向砂糖。大概是闻到了味道,其他几只天使也聚了过来。这么一看,天使就跟大型鸽子没有两样。 青岸虽然没有喂天使的兴趣,但撒糖可以将天使引到自己喜欢的地方。不想在视线内看到天使时,这是最轻松的做法。只要准备几颗方糖,就能转移天使三十分钟的注意力。 青岸瞥了眼拼命把脸放在砂糖上磨蹭的天使,再度回到抽烟塔内。他循着报岛留下的香烟痕,将自己的烟也压了上去,烟蒂发出「滋——」的声响。此时,有人推开吸烟塔的大门。 来者是小间井。不抽烟的小间井是这里的稀客,端整的表情因烟味稍微皱了一下。就某种意义而言,青岸已经很习惯这个模式了。果不其然,小间井开口道: 「抱歉打扰您休息。青岸先生,能请您立刻移步过来吗?」 又是尸体吗?青岸忍住差点溜出口的这句话。他将烟蒂丢进烟灰缸,改问:「怎么了?」 「我们敲天泽老师的房门……房里没有回应。」 「是不是还在睡觉?」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因为平常这个时间天泽老师已经起床了……」 这么说来,青岸刚来岛上时曾在客厅遇过天泽。想起天泽一大早便神采奕奕的模样,现在这样或许的确有点异常。 青岸想起昨天争场说的那些废话,说他希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天泽可以自杀。如果天泽身上那些过剩的压力在不知不觉间爆发的话…… 「我们想检查天泽老师的房间,方便的话,希望您可以一起在场。」 那个小间井这么明确地拜托侦探,代表事态比想像中紧急。青岸快步前往天泽的房间,仓早、伏见和宇和岛已经站在门口。 「青岸先生,早安。」 「青岸先生!不得了了,这下子该不会……」 「你不用来吧?回去。」 一听到青岸冷淡的话语,伏见露出明显受伤的神情。 「好过分!你都不会跟仓早小姐还有宇和岛医生说这种话!我昨天不是已经跃升为正式助手了吗?」 「虽然是自称,但应该是比人不在这里的大槻有用……」 「好了,事不宜迟,快点检查里面吧。」宇和岛道。 宇和岛身上带着诊疗包,看来是已经预想最坏的情况了。青岸屏住气息。 当万用钥匙插入,房门开启的瞬间,青岸感受到一种虚无。无人房间的萧然。 像是在验证这些感觉似的,天泽的房间空荡荡的,不见主人的身影。这是间大小跟其他客房一样的房间。 不同于报岛,天泽的房里几乎没有个人物品。桌上只孤零零地留了一本书,是那天他在客厅看的外文书,就连床铺也铺得整整齐齐,怎么看都像是天泽自己离开了房间。 「意思是,他自己回去了吗?感觉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啦。」 伏见傻眼地说。小间井反驳: 「不,船是明天下午来,在这之前不可能离开常世岛。」 「就算这样说,但这间房间已经清得一乾二净了吧?我不觉得天泽老师会回常世馆了。」 伏见回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总之,先仔细找找看房间吧。」 在宇和岛的催促下,其他人开始搜索房间。伏见仍是那张紧绷的表情,她走近青岸,彷佛两人之间有心电感应似的,没头没尾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船啦,船。」 伏见自信满满地说。 「我保证,汽艇一定不见了,天泽搭汽艇逃了。」 「……如果那是逃出这座岛唯一的方法的话吧。不过,天泽有游艇驾照吗?」 「谁知道。人不见的话就代表有驾照吧。一定是这样。」 「话不要说那么满。」 「我们偷溜出去看看吧,必须确认才行。」 伏见拉着青岸,青岸也就顺着她离开房间。反正天泽应该也不在这间房里,既然如此,去确认汽艇的情况也不是坏事。 青岸跟着打头阵的伏见,一起前往西南边的水井。他小心翼翼注意脚边的状况,爬下悬崖。 然而,与伏见的预期相反,汽艇跟昨天一样完好如初地在那里。 正确来说,汽艇虽然看起来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但并没有不见。 「……奇怪?」 伏见哑口无言,仔细地检查汽艇。然而,狭小的驾驶座没有能藏人的空间。 汽艇内的样子与昨天显然不同。除了方向盘,连仪表板上的灰尘都被擦得乾乾净净,很不自然。该说青岸竟然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还是无法不注意呢?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来过这里。 「油箱里有油,有人加油了。」 伏见一边进入驾驶座一边低喃。 「某个人打算逃走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吗?为什么……」 「与其说是放弃,应该是办不到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小间井。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大概是急急忙忙追上来的吧。远方还有宇和岛和仓早的身影。还偷溜咧?青岸内心啧了一声。 「青岸先生和伏见小姐突然从房里冲出去,我还想是怎么回事……两位怎么会在这里……不,这也是当然的吧。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找到这艘船。」 小间井果然知道汽艇的存在。 「你说办不到是什么意思……」 「这艘汽艇开不远。老爷买下常世岛后为了有个机动性高的移动工具,立刻买了这艘汽艇。可是……因为天使果然还是会跟着汽艇离开,自从确认这点后,老爷便破坏起锚机,让谁都无法用这艘船。」 「破坏?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确保汽艇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发动。」 这实在让人笑不出来。若是常木王凯,会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奇怪。直到常木王凯死后,青岸对他的认识才逐渐清晰。如果花五千万买会说话的天使,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话,让一艘汽艇变成摆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本来,汽艇按下这个按钮就会起锚,但现在只会空转。就算发动,顶多也只能开几十公尺吧。」 小间井和青岸他们交换,进入驾驶座,仔细地补充说明。 几十公尺的话完全无法逃脱。从常世岛到最近的观光岛屿也要十几公里的航程。帮汽艇加油的人大概不知道起锚机坏了,结果直到船突然不能动才察觉这件事吗? 「不管怎样,意思是如果起锚机没坏,天泽就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吗?差劲死了。」 「……天泽老师那个样子实在让人不忍苛责。昨天,他哭着求我们说愿意做任何事,请我们让他出岛,说自己再下去就要疯了。我个人也很希望能为天泽老师做点什么……但真的无能为力……」 「那他就疯啊。」 伏见不屑地说。 「抱歉在斗志旺盛的时候打扰你……但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吧?」 追上来的宇和岛受不了地说。 「青岸先生你也是,待在这里也没意义吧?」 「别那么说,这个驾驶座——啊!」 青岸察觉宇和岛焦虑的原因了。宇和岛现在依然拿着那只应该颇具重量的诊疗包。 汽艇在这里。天泽并不是开船逃走。 那么,他去哪了? 「如果汽艇不能动,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别墅就好,但天泽老师却没这么做,或是没办法这么做。」 宇和岛神情严峻地说。他一定无法再忍受有人遇害了吧。然而,这附近没有什么痕迹,想要大致搜索的话,这座岛又太大了。就在这时—— 青岸看见在枯井四周飞翔的天使。 天使基本上是种随心所欲的生物,对糖以外的东西一概没兴趣。会在那口井边飞很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青岸内心却骚动不安。 他想起昨天看向那口井时,那彷佛凝固后被丢入的黑暗。水井虽没有火焰,却令青岸联想到地狱。 水井上方,昨天还在的水桶和井绳消失了。长绳两端断得乾乾净净,徒留辘轳上的绳圈。与汽艇的驾驶座一样,水井也跟昨天不同。不同令人害怕。 「……要不要确认一下那里?」 宇和岛明白地指着水井。 即使在走向水井的途中,青岸也随时都想逃跑,他衷心期盼预感不会成真。然而,宇和岛毫不留情地觑向井内,以手电筒照亮井底,接着哑声说道: 「……好惨。」 听宇和岛这么说后,青岸也探头望向井内。一股阴湿的恶臭扑了上来,腥甜交杂,闻起来十分诡异。 「——啊啊。」 青岸不禁出声。 井底有具烧焦的尸体。 尽管尸体的脸部表面已被烧烂,但还是能辨别得出五官——那是,天泽齐的尸体。 一起往井内看的仓早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下去,青岸急忙抓住她的身体,将仓早拉回来。仓早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了声「谢谢」。 「……不可能吧?为什么会有第四个?」 伏见环抱自己颤抖的身体道。 「宇和岛,那是——」 「……应该是天泽老师不会错。虽然衣服和体表都烧焦了,但体型一样。」 宇和岛说得没错。众人之中,天泽有着仅次于争场的高挑身型,尸体再怎么焦黑也还是辨别得出来。 「我先说,这应该不是被烧死的尸体。那种程度的烧伤不会死人,烧伤显然不是关键死因。」 「那死因是?」 「这个距离没办法知道详情啦。这口井的深度大概十五公尺,光是掉下去就会死人喔。天泽老师有上帝庇佑的话,或许只会双腿骨折吧。」 宇和岛虽然语带讥讽,表情却不见一丝锐利,被丢在地上的诊疗包显得苍白而空虚。 那就近一点看——青岸正想这么说时,却猛然想到: 他们该怎么把天泽的尸体拉上来呢? 这不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身上绑绳子垂降下去的话可能会回不来,为井底多添一具尸体。青岸应该抱着这样的觉悟下去吗?脑海掠过「既然是侦探,就应该做到这个程度」的想法。青岸往水井靠近一步,探出身体,那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甜臭味变得更加鲜明强烈,令青岸一阵眼花。 如果是赤城,他可能会自己下去,木乃香则是会在一旁助阵加油吧。嶋野感觉会反对,但最后会让青岸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此时,石神井会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之道,但她不在这里。 青岸稍微将重心再倾向水井。那里像极了地狱,天泽没有燃烧完全的尸体也充满这样的隐喻。下去吧——赤城的幻影说。焦哥,你是侦探啊,都已经出现四个受害者了不是吗? 「青岸先生,不行。」 此时,有人从青岸身后抱住他,将他的身体拉回来。 「青岸先生,不必连您都要涉险。侦探在事件过程中死亡的话怎么办?」 仓早的语气虽然温和,眼神却不若平常,带着紧张,紧抿的双唇彷佛下一秒就要发出责难。 「啊啊,抱歉……我只是有点恍神。我们角色互换了呢。」 「我或许没有立场这样说,但请您小心一点,不然实在对心脏不好。」 「啊,是啊,其实……」 「天泽老师过世并不是您的错。」 仓早一字一句说得恳切又仔细。刹那间,青岸大脑里的幻听消失了。 「请不要为了线索以身犯险,这不是您的责任。」 青岸移开贴在井口的双手,让自己能够直视仓早的双眼。 「……当然,前提是如果您不是凶手的话。」 仓早的脸上漾开一抹微笑。这次,青岸马上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了。 「是啊……我不是凶手,也没有责任。」 「对吧?」 青岸转身重新看向水井,只见学不乖的伏见将身子大大探了出去。有那么一瞬间,青岸不禁觉得或许可以让伏见维持那个姿势垂降下去。然而即使伏见再大胆,要扛起天泽的尸体回到地面上,就物理条件而言极为困难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汽艇在悬崖下面吧?怎么会掉到这种井里……」 伏见像在对尸体说话似地喃喃低语。 「会不会是也有其他人想搭汽艇,双方为了汽艇发生口角,凶手一时失手将天泽老师推到水井里呢?」 小间井推测道。 「意思是说,这次的凶手一开始并不打算杀人吗?只是意外杀了天泽老师……」 「我是这么想的……」 「这样有点不自然。如果是为了汽艇起争执,好歹也是在悬崖下面吵,不会在这种阴森森的水井边吵架吧?」 青岸这么一说后,伏见和小间井都沉默了。 「也不用这么纠结在汽艇上吧?」 宇和岛插嘴。 「或许,不是汽艇引发了争执,只是有人以汽艇为饵,引诱天泽老师到水井旁。」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仓早一脸疑惑。 宇和岛表情严肃地说: 「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就是要杀害天泽老师,但因为体型处于劣势才选择推他入井。我不是想把嫌疑带到女性身上,只是单纯的论述。」 「一开始就企图杀人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第四起命案的凶手和之前的案子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今天早上有确认争场先生在房里吧?」 「是的,没错。争场先生在房里用早餐……大槻就没有确认了……」 「如果大槻平安无事的话,这次的凶手就是初犯,还在上帝慈悲的范畴里。」 面对仓早的证词,宇和岛果决地说。看来,从有人遇害的冲击里重新站起来后,宇和岛开始对发生命案的事实感到愤怒。 「你真的觉得凶手只是为了杀害体型有差距的目标,才把人叫到水井旁吗?」青岸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么做的确很没效率。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需要特地利用水井杀人了吧?」 宇和岛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青岸无论如何就是不太能接受。在常世馆里,真的没有办法杀害体型上有差距的人吗?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小间井。 「常世馆里有专门用在家畜身上的电击棒,也有十字弓和猎枪。很遗憾,如果只是想克服体型上的差距,这种凶器要多少有多少。」 「这些东西放在哪?凶手有没有可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汽艇里的油原本放在外面的仓库里。如果能找到机油,我想,应该不难拿到那些凶器。」 小间井冷静地向青岸说明,接着进一步道: 「……另外,有人破坏了仓库的挂锁。」 「……仓库里面呢?应该把凶器什么的全都丢掉比较好吧?」 伏见歇斯底里地说。 「幸好,仓库内没有东西遗失。如果您想把会成为凶器的物品全都丢掉的话,我不会阻止。」 「没错!我觉得应该要那样做,青岸先生也同意我的看法吧?」 「说到底,你是觉得还会再发生命案吗?」 「你不是也这样想吗?」 伏见的话令青岸一时语塞。这里还可能会再出现命案吗? 「不管怎样,我们暂时先回去比较好吧?毕竟争场先生和大槻应该都还留在屋子里。」 众人都同意了宇和岛的提议。 「……关于天泽老师落井身亡的事,就由我去向争场先生说吧。」 仓早面色忧郁地说。 「不跟他说这是命案好吗?」 「那样说的话,争场先生会更加不肯踏出房门吧?」 宇和岛叹了口气道。 争场打算就这样闭门不出吗?明天下午船就会来了,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争场最不放心的天泽也死了,不如说,这个发展反而称了他的意。 「那么,回去前我先说件事让大家安心。」 「安心?」 「这次的遗体遭到焚烧,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不过,这样或许比较能安心。至少,凶手下次再杀人的话,就要下地狱了。」 宇和岛一如往常地说。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放心。 岛上已经有四个人死亡。众人切身了解到,这个世界也存在着连环杀人。 去向成为众人担心目标的大槻,又在玄关大厅前抽烟了。 「大槻!我不是跟你说不准在这里抽烟吗!为什么就是不能遵守这个规定呢!」 「哇,大家都在。小间井管家,你不是说不要穿厨师服抽烟吗?我今天是穿自己的衣服喔。」 「这不是选一边遵守就好的问题!要抽烟就去塔里抽,而且穿自己的衣服抽!」 「因为我很紧张啊,一回神大家就都不见了,想说你们该不会都死掉了吧?那样的话我也要抽个烟什么的。」 大槻愁眉苦脸,百无禁忌地说。虽然是些没营养的话,但应该是真的在担心大家。 「……天泽老师过世了,你也拿出点身为常世馆一员的自觉吧。」 「咦,连天泽老师都?真的假的……」 「如果你也觉得难过的话,就去换身衣服,帮大家做点什么东西吃。你当初在老爷面前展露那样的才华,现在正是发挥的时候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说着,大槻一溜烟地逃走了。挨了小间井一顿骂后,他大概暂时不会离开房间了。 回到屋里后,仓早按先前所说前往争场的房间。争场究竟会有什么反应呢? 「青岸先生,那我们就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了。虽然不知道伏见小姐和宇和岛医生接下来要怎么做,但有任何事情的话请再吩咐。」 小间井鞠躬,准备离开。青岸唤住他的背影。 「小间井管家,常世岛之后会怎么样?」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身上总是带着紧绷气息的小间井,似乎在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急速老化。 「我没问过老爷他仙去后这座岛要怎么办……以前他可能考虑过送给交情好的朋友——就是政崎议员或天泽老师,但是……」 但是这两人也死了。而且,常木和他们的关系也变差了,即便两人还活着,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发展。 「或许,常世岛会出售吧,但这座岛有这么多天使,能不能找到买家又是一回事……」 「对天使有兴趣的人应该多得数不清吧?」 「如果能找到对天使有兴趣并且有能力买下一座岛的人就好了。而且塔里都是烟味……我说笑的。」 小间井露出不适合他的微笑,吐露脆弱。 「虽然老爷似乎过于害怕天使离开岛屿这件事,但是天使真的会从这座岛消失吗?我总觉得,这座岛会永远受到天使禁锢。哪怕老爷不在了……不,正因为老爷不在了,天使是不是才更不会放过这座岛呢?谁会想拥有这样的岛呢?」 「你对常世岛没有感情吗?」 「怎么说呢……我只是侍奉老爷而已。」 小间井难过地低语。 「……老爷会开始迷恋天使是有原因的。」 「原因?] 青岸虽然反问,但内心明白。小间井一直在这座常世岛上跟随常木。 「老爷从以前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正因如此,才能在一代之内将事业版图扩大到这种程度。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因此践踏了一些东西。事到如今,老爷对此感到恐惧,竟然在天使身上寻求救赎。」 小间井说的,恐怕就是「茴香」的事吧。聚集在这座岛上的五个人不可饶恕的罪行。 「我的立场虽然能阻止老爷却没有那么做,老爷就在做这些事的情况下遭到杀害……而我再也无法弥补。」 「没这回事,你已经悔悟,还能……」 「不,已经结束了。老爷不在了,他丢下了常世岛,丢下了天使。所以,我也……」 小间井轻轻摇头,露出陷入某种莫名思绪的神情,彷佛在说这座岛的终结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你还在照顾那只说话的天使吗?」 「说是照顾,但其实天使不需要看顾,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小间井对天使的评论公事公办,没有一点热情。 客厅里空无一人。曾经优雅地在这里休息的天泽彷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青岸虽然不想回到那个早晨,却也没有期望这样的结局。 青岸泡了杯高级咖啡,故意丢了好几颗糖破坏咖啡原本的风味。杯中涌上的甘甜香气令青岸想起那口水井,心情变得恶劣起来,他越想越觉得黑色的咖啡跟水井内的样子很相似。青岸只喝一口便后悔了,这种东西只有天使会喜欢。 青岸抽了烟,也喝了咖啡,然而,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青岸什么都还没解开,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死去却没有帮上任何忙。 青岸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陷入了沙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安眠药,但这股睡意十分自然。 所以,这只是自己在逃避现实。自己真的没资格当侦探——青岸自嘲地心想。 青岸作了个很适合逃避现实、一切如愿的梦。 事务所里的赤城在看着什么书,木乃香在沙发上睡觉。虽然没看到嶋野和石神井的身影,但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因为这就是那种梦。 「焦哥,我知道了。」 赤城突然说道。 「知道什么?」 「就算有天使,这个世界还是需要侦探。」 明明是一切如愿的梦境,却似乎还是有天使。不,是连带这点都如愿的梦吗?赤城的话令青岸期待雀跃,他忘了先酸个几句直接问道:「为什么?」 「这个世界不再有连环杀人案,杀人变成一种比以前更单纯的行为,坏人自有天使制裁——这样一来,侦探的确好像变得没有用处了呢。」 「就是这样啊。」 「可是仔细想想,所谓的侦探,任务就是让卷入案件里的人幸福。也就是说,就算有天使,侦探也不是无事可做。」 赤城阖上手中的书本,看向青岸。 「如果问天使为谁带来幸福,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所以我觉得,即便有天使,这个世界也还是要有侦探比较好。」 这句话实在太过理想了,青岸因此醒了过来。 侦探本来就没有审判制裁的权利,哪怕指出犯人,审判制裁也是司法的工作。就算天使取代了这点,侦探的本质也没有改变。毕竟侦探这种人就是要破解案件,引导某人走向幸福。 不,这个前提已经是理想了吧?若是这么说的话也没什么好谈的了。重点是,赤城非常偏袒侦探,完全不公平。 青岸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手边的手机确认时间。他大约睡了一小时左右,满久的。 「在命案中打瞌睡的侦探,真是闻所未闻。」 青岸将视线瞥向一旁,宇和岛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青岸被最不想被发现的对象看到了。 「……为什么没有侦探在命案中打瞌睡呢?发生命案时,侦探比平时还拼命努力,应该要会打瞌睡才对啊。」 「一,侦探都兢兢业业所以不会打瞌睡。二,侦探是完美无缺的超人所以不会打瞌睡。三,在客厅里睡着会有遭凶手杀害的疑虑。所以呢,你也是托天使的福才能打瞌睡吧。」 「我是觉得不会发生连环杀人的这个前提已经没了啦……」 「是啊。而且或许有人不惜下地狱也想杀了你喔。」 「你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 宇和岛的声音中渗着愤怒,他是在责备青岸的大意吧。眼前死了那么多人却这么不小心,换做是青岸应该也会生气。青岸深切感受到自己为宇和岛添了麻烦。 「……我作了个一切都很遂心如意的梦。」 「是吗?像是灵光乍现,能够毫不犹豫指出凶手之类的吗?」 「那才不是遂心如意的梦咧。」 「那你的遂心如意是什么?」 「是有人说『侦探在这种世界没有存在意义』是不对的梦……还说侦探是让人幸福的人,天使办不到这种事……」 讲这种自己单方面遂心如意的梦恐怕会让宇和岛更生气吧。然而,青岸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结果,宇和岛不知为何轻笑了一下。 「干么突然笑?」 「不,只是觉得很怀念。那是赤城说的吧?」 「什么意思?」 「赤城也说过一样的话啊。你不是因为记在心里才梦到的吗?」 青岸的思绪一时有些紊乱。宇和岛到底在说什么?赤城曾经说过跟梦里一样的话?不可能。青岸没听他说过。 「那是天使降临后隔了多久的事啊……赤城在调查可疑死亡案件时说过一样的话喔。他没跟你说过吗?」 「……不知道,我没听他说过。」 那时青岸忙得一塌胡涂,没有和赤城好好聊天的印象,不可能从赤城那里听过这些话。 宇和岛一脸讶异,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也是会有这种事吧,因为这世界有天使。」 梦只是人们的愿望,死去的人不会用托梦传达什么讯息。至少,青岸是这么想的。 青岸应该不晓得的话透过梦境传了过来。他不认为那是天堂的证明,只不过是巧合或是自己真的在哪里听过吧。根本不可能真的有死后的世界,然后赤城还告诉青岸自己最后对侦探的一些想法。 这个世界没那么温柔。 尽管如此,青岸依然站起身,无言地离开客厅,准备去做天使做不到的工作。 小间井说的仓库位于常世馆外、高塔的对侧。 仓库是栋细长的小屋舍,大概是为了预防海风侵蚀,外墙涂了层均匀细致的亮光漆。仓库的门锁如小间井所言遭到破坏,任谁都能进去。 仓库里有几捆绳子、铁铲和水桶,另外还有一把猎枪与一支专门用在家畜身上的电击棒。 如果用这支电击棒,即使体型上有差距,也能将天泽推到井里吧。 老旧的仓库内墙已经褪色,只有一部分保留了原来的奶油色。那是个a4大小的长方形,之前似乎贴了什么在上面。 即使仓库里少了什么东西,身为外人的青岸也无从得知。而且,仓库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标示仓储的内容,或许就连小间井他们都没有正确掌握仓库里原本有哪些东西。 所以,青岸现在该做的,就是从这里借用需要的物品。 青岸带上一整捆仓库里最长最结实的绳子,前往汽艇所在的位置。天边的夕阳将汽艇白色的船身染成橘红色,驾驶座并无异常。 青岸的目标是汽艇附近的桩钉。他放下肩上的绳圈,实际将绳子穿过一根根桩钉。 以系船而言,桩钉之间的间隔显然太近,绳子通过这些桩钉张成漂亮的直线,穿过总数共十个桩钉后,大约有十二公尺长吧。但就算实际穿了绳,青岸仍然不明白它们的用途。 最后一根桩钉的方向几乎和悬崖垂直,青岸抬头,勉强看到水井的小屋棚。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岸发现悬崖上方有一样的桩钉。 悬崖上只有两根桩钉,尺寸比岩滩上的桩钉更大。青岸将绳子也穿过那两根钉子,绳子沿悬崖斜攀而上。 看着这个画面,青岸灵光一闪。他拿着刚穿过桩钉的绳子一端爬上悬崖,结果发现远方也有散落的桩钉,青岸像在玩小朋友的连连看,长度十足的绳子轻轻松松将桩钉连在一起。 青岸的直觉没错,水井附近也有六根桩钉,兴许是为了避人耳目,以稍微迂回绕路的方式安置。青岸小心翼翼地将绳子穿过这些桩钉后,水井和汽艇之间连成一条半圆形的轨道。 这是怎么回事?青岸摇摇头,甩开脑中浮现的问号,修正思考方向。他该想的不是怎么回事,而是这条绳子能做什么。 青岸想到掉落至井底破破烂烂的汲水桶和井绳。假设,让绳子沿着这些桩钉攀爬后能够连结水桶井绳和汽艇的话,操作汽艇的人就能拉动井绳。有了这个机关,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青岸看向汽艇。公开说自己有游艇驾照的人是争场,昨天发动汽艇的人会不会其实是争场呢?开始失去冷静的天泽令争场感到不安,他也说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活着逃离常世岛。如果争场这个时候知道汽艇的存在,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今天天气如此晴朗,昨晚的月光应该也很皎洁吧。在那样的夜里,争场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离开这座岛,悄无声息地前行。 然而,争场应该没有发现小心翼翼沿着桩钉爬行的绳子,发动了汽艇。如果,把水桶那端的绳子做成一条绞刑绳,套在遭电击棒电晕的天泽脖子上的话—— 凶手就能让争场杀了天泽。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天泽的身体应该是放在水井外才对。争场就算没有发现绳子连着汲水桶,但天泽那么大一个人倒在井边的话总会发现吧?这么做的风险太高,无法成功。 难道,这就是水井的作用吗?如果将脖子套着绳索的天泽吊在水井里的话,争场就不会发现。这样就厘清水井的功用了。 「可恶,不行。这样没有意义。」 青岸故意将懊恼说出口,否定自己的推测。 这口井的深度有十五公尺,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天泽在被丢入水井的瞬间就会死了吧?这是当然的。要是水井深度是双脚勾得到的程度,这个计画应该可行…… 青岸知道自己只差一步了。即使不觉得自己有尽好侦探的职责,却有种能解开谜团的感觉。然而,他却到不了那一步后的所在。 当年,青岸完全没猜出赤城的背景。即便是现在,青岸依然觉得侦探不可能像变魔术般只靠些微的线索便揭露一切真相。那种东西只是童话故事。然而,青岸现在很想要那种灵感,什么都好,他想知道答案。 青岸带着祈祷的心情再次觑向井内。不同于早上,井中缓缓冒出腐臭味。看来,被放在这种地方,天泽的尸体似乎正渐渐腐败。 尽管天泽曾经对天使表现得那么抗拒、那么害怕,但无人吊祭、待在黑暗中的他就像是被打入那样的地狱。一想到他在天堂研究领域里为所欲为的样子,不免觉得这样的结局是因果报应。 过深的水井、被丢下的尸体,无法收尸的地点与其中的天泽齐。 此时,青岸的大脑浮现一幅奇妙的景象。 双手渐渐泛出热度,青岸知道自己现在亢奋异常。如果是这个方法,或许可行。 一只天使忽地停在水井屋棚上,面向夕阳,频频侧着纤细的脖子。没有任何倒影的平板脸孔上也有落下的夕阳。 一阵沉默后,一声清脆的鸣叫划破空气,窜入青岸耳里,感觉跟那日在地下室听到的声音一样。大概是幻听吧,又或者只是海鸣的声响。 然而,正是这样的情况让青岸感受到了祝福。 「你好像这里的守卫。」 「是齁。不过,因为不是厨师了,找个代替的工作也很合理吧?」 一回到常世馆,大槻又在玄关前抽烟了。这样子的话,比起影响舌头怎样怎样的,正常要担心的应该是健康。话说回来,大槻当初明明说自己是为了遇到青岸才会在抽烟塔抽烟,实际行为和发言间的落差令青岸有点不服气。 不过,算了。青岸明白那些都是场面话。 「算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你想吃什么东西吗?」 「我原本以为,你会拒绝做菜是因为常木王凯过世了。在有杀人犯潜伏的状态下做菜背负着风险。」 「没错没错。那是叫……牧师制药杀人案?那个在厨师之间传得都要烂了。也是因为那件事,大家才会想把食材储藏室锁起来,真是超级无敌麻烦。」 「你最后把钥匙还给仓早小姐他们了吗?」 「还在我这,千寿纱叫我先拿着。我不是做了三明治给你吗?」 「是啊。三明治很好吃。」 即使帽t到处沾了脏污,大槻还是拿三明治来给自己,这令青岸十分高兴,也因此印象深刻。 「常木王凯遇害后,你突然不在公开场合做菜了吧?因为你说过工作很麻烦不喜欢工作,所以这么做也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你是即使想做菜也没办法做。」 大槻将香烟丢到脚边,皱皱的运动鞋踩住烟蒂,发出细微的声音。 「……咦——好意外喔,我不是没办法做菜啊。青岸先生你刚刚说很好吃的是什么?」 「正确来说,你是无法在小间井管家面前做菜吧。你做菜的话,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便会负责桌边服务,届时你若是没穿厨师服就会挨骂。」 大槻的视线极自然地看向身上的帽t。那是件简单的帽t,没有任何花俏的设计,常木死后,大槻从第二天就一直穿着。衣服大致上还是有洗吧,上面的肉酱痕迹变淡了。 「我开门见山说了,常木死的那晚,你弄脏厨师服了吧?而且还是无法简单去除的脏污。」 「无法简单去除的脏污?」 「是啊,比如说,血。」 大槻的圆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喉头轻轻震动。这些,都没有逃过青岸的法眼。 「你若是穿着沾血的厨师服,怎么看都会是杀害常木的凶手吧?因此,你只好脱下那始终没有换过的唯一一件厨师服。」 「好过分喔——我基本上每天都还是有洗衣服,晚上晾乾再睡觉。」 「你是哪来的穷学生吗!」 「话说回来,常世馆有很多厨师服喔,我只要拿新的出来不就好了吗?」 「不,不行。你之前一直穿着那件皱巴巴的厨师服,如果在命案隔天早上穿新衣的话,大家会觉得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会弄脏衣服的事,因而蒙上不白之冤吧。」 若是那样的话,应该连青岸都会怀疑大槻。 然而,那么坚持不穿之前一直穿着的厨师服感觉也很不自然,在酒窖时打算跟青岸借衣服这件事也很怪。因为就算没有便服,大槻应该还有那件厨师服。 「我在抽烟塔附近找到了你那个牌子的烟蒂。常木死后第二天,你在找的就是那些烟蒂吧?你为什么要找那些东西?」 「那是因为,把垃圾丢在庭院里会有罪恶感啦。」 「胡说八道。是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些烟蒂,你说自己那天没去外面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吧?给我老实说。」 「啊——什么嘛。烟蒂被发现的那瞬间就gg了吗?我那时候没找到,还以为被风吹到海边了呢。」 大槻啧了一声咕哝道。大槻那时果然是在找烟蒂,说什么想遇到青岸,蠢死了。大槻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终于承认: 「嗯,你说对了。我的确弄脏了厨师服,也的确是因为这样不能做菜。公然穿便服站在厨房里的话,小间井管家一定会问我理由。」 「啊,可是我说做菜麻烦到爆所以讨厌的事也是真的。」大槻又仔细地补上一句。 「然后,弄不太掉的脏污是血,这部分你也说对了,我没想到会被揭穿到这一步。」 「所以你真的——」 「不是,不是那样!就、就是因为不想产生这种误会,我才死都不想说啊。我没有杀常木先生,身上也没有喷到他的血。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啊?」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青岸不自觉发出错愕的声音。 「刚好,我现在口袋里也有方糖,就重新表演一次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事吧。」 「等等,你想干么?」 说时迟那时快,大槻将方糖撒了出去。天使立刻嗅到气味,飞到大槻身边。 「青岸先生,看好啰。」 语毕,大槻抓住降落在附近的天使肩膀,用力将天使压向地面。天使的翅膀拥有奇妙的弹性,回推着大槻,但受到这样的压制其实也无可奈何。 天使似乎还没有放弃砂糖,拼命伸长了手。不过,天使并没有摆脱束缚的企图,只是任人摆布。大槻将天使翻过来按住喉咙,取出野外求生刀插了进去。 「哇!」 「没事。只要有注意,天使不太会出血。」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大槻迅速进行手中的作业,青岸根本没时间抗议。过了一会儿,大槻放开天使。 瞬间,倒在地上的天使发出低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声音几乎跟之前地下室听到的一样。 「……人类也会这样喔,尸体的喉咙会因为空气发出声音。我们在地下室见到的那家伙,喉咙上有奇怪的伤痕,我就想是不是那回事,结果猜对了。不知道是哪来的诈欺师拿刀划破天使的喉咙,让天使发出声音。」 天使一边以脸磨蹭散落在地的方糖,一边让喉咙发出鸣响也不厌倦。尽管每次发出声音时喉咙的伤口都会渗血,天使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天使大概没有痛觉,也没有声音。不久,这只天使朝往某处飞走了。他一飞到空中,低鸣声更是响彻四周。 「……该死,彻头彻尾被骗了。」 「被骗得最惨的人是常木先生。我是听小间井管家说的,你猜他花了多少钱买那只天使?五千万喔,五千万。只是在天使身上划一痕就有五千万,该说夸张到爆还是什么……」 大槻哈哈大笑,耸了耸肩膀。帽t上沾了几滴很小的血珠。 「我那天不知道下刀的轻重沾了一身血。我试了五只左右,有三只发出声音,超有成就感的,抽的烟也特别香。」 「你是白痴吗?竟然因为这种事弄脏吃饭的工具。」 「是没错啦,但换衣服很麻烦啊,而且常世馆有一堆厨师服……如果隔天早上没发生那样的事,我应该会很平常地穿着新的厨师服吧。」 「这个实验是为了我做的吗?」 大槻无言地点头。 「……为什么?」 「我觉得你不该为了那种冒牌货耿耿于怀。」 大槻一反常态,直接坦承地说道: 「你在地下室的时候不是很无措吗?什么祝福,根本莫名其妙。那些家伙把你受过的伤害当什么啊?我担心那样下去,你会一直在意那种东西。」 即使只是看着大槻的侧脸,也能看出他受伤了。当青岸因为会说话的天使遭受冲击时,看着这一幕的大槻也默默受到了打击。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们在岛上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啊,我们之前没有交流,当时,我因为危险去避难了。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一直很感激你们。」 这些话勾起了青岸的回忆。 那是真矢木乃香第一次参与的案件。 那一次,三星餐厅的主厨不停收到死亡威胁,餐厅被迫停业。犯人也是名骇客高手,若不是木乃香发挥本领,他们也无法锁定发出威胁的源头。 那间餐厅的招牌是一名天才厨师,年纪轻轻却厨艺精湛,独具巧思,受到各大媒体的关注和报导。犯人心生嫉妒,因此犯案。 「我当时不太会做人,也会被人家骂得意忘形什么的。我那时候觉得啊,无论我再怎么认真努力,只要有一点点疏漏就会被找碴。我原本以为自己内心很强壮,但餐厅被迫停业的时候真的很痛苦,甚至想放弃这条路了。」 「……这是当然的,没有人面对他人的恶意还能若无其事。」 「可是,委托你们后抓到了犯人,成功破案了吧?我既安心又高兴,因为当时根本不知道那种情况会持续多久。破案后我收到一封mail,是你们事务所一位姓真矢的小姐寄来的。」 「木乃香?」 青岸想起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白帽骇客。 「没错。但内容很短就是了。」 「她写了什么?」 「她说『正义必胜』。」 「哈……」 「『所以不要输』。」 青岸想起破案后,木乃香在事务所一脸高兴的样子。 当时,青岸还不相信木乃香是为了正义而来到青岸侦探事务所。他以为木乃香无处可去,有一半是赤城磨着她来的。其实,木乃香一开始就对正义满腔热血了吗?破坏血汗企业的征人广告,总是冷冰冰的态度,原来,她从最初就和赤城昴是同类吗? 「最后,我没了自己开店的心情,从原本的餐厅又换了好几个地方。不过,我没有放弃做菜都是托青岸先生你们的福,因为我知道,哪怕这个世界又烂又不正确,还是有正义存在。我怎么忍心抛弃我那好不容易获救的才能呢?」 「获救吗?我们,救了你吗?」 「是啊……我不敢随便说自己知道你们……知道真矢小姐发生了什么事,一直保持沉默。」 大槻尴尬地瞥开了眼神。 「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事——践踏你的心——应该不是正义。我想说揭开那个手法后,大家应该会觉得很好笑,想跟大家讲说其实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喔——」 「嗯,大致上是有好笑啦……」 「早知道常木先生会被人杀死,我也不会做那种事,我真的很衰对吧?」 的确如此。如果常木没有遇害,大槻一定会若无其事地晒着那件沾血的厨师服,再要求一件新衣服。大槻只是单纯运气差罢了。 而他那些行为的源头又牵扯到青岸侦探事务所。这个因果与大槻口中的正义十分沉重。 「……你老实跟我说就好了吧?」 「说这是我割天使时喷到的血你会信吗?一想到可能会被冤枉,我就怕得说不出口。加上那些划了割痕的天使我都放走了……」 青岸想起刚才在水井边听到的鸣叫。看来,那不是幻听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现实中听到的声音。 「……你那是跟侦探说的话吗?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喔。」 「是啊。所以是我错了,嗯?」 大槻笑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这么一来,就解决了一个疑惑。水井的谜团大致上也解开了,接着只要把适当的碎片正确地组合起来,应该就能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此时,青岸突然察觉一件事。 「大槻,你那天是出去做实验的话,有没有碰到谁?」 「咦?没有耶……因为我也是偷偷摸摸地移动,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而且我的房间跟案发现场根本不同层。」 没有那么好的事吗?不过,大槻那晚有出门是重要的线索,青岸无论如何都想从这里找到案情的突破口,他以巴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心情继续问: 「那外面呢?你有没有从外面发现到什么?」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那天也是在做很心虚的事,所以……啊!」 大槻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后说: 「这么说来,常木先生遭到杀害这件事……有个地方好像怪怪的。」 大槻小跑步向抽烟塔,接着,刚好停在青岸捡到烟蒂的那一带。 「我是在这里做天使实验的。这个位置,是三楼客房的旁边对吧?」 「嗯,是啊。那面是每间客房的窗户,从左到右是报岛、政崎、争场、天泽吧。」 「那四个客人说,喝完酒大家都回房了对吧?可是,这里是暗的。」 大槻指向左边数来第二间房。 「其他房间灯都有亮。也就是说,这间房的人没回来……应该说,至少比其他客人晚回房。可是,这间房不是报岛先生而是政崎议员的房间吧?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 如果大槻的证词无误,那么那天晚上回到常木房里——杀害常木的人,就会变成政崎来久。 不过不行,这样一来,第二起命案就会出现严重的矛盾。因为,下一个遭人以长枪杀害的人是政崎,如果报岛没有因为这样下地狱的话,人数就兜不起来。 「啊啊,搞屁啊,全都要重想了啊。」 青岸下意识吐出脏话。尽管他们揭露了决定性的事实,谜团却因此增加了。 大槻不理会青岸的焦躁,一脸莫名开心的样子。 「我这击很精采吧?虽然在你问我之前我都忘了,也根本搞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嗯,是啦……算很精采吧……如果你当时没有和天使嘻嘻闹闹的话,我们就会遗漏重要线索了……」 「耶!那我就算被常世馆开除,也能在你那里当助手了吧?」 「你那个设定还在喔!」 「还在啊!青岸先生,你现在已经没有怀疑我,觉得我没问题了,所以可以让我当助手了吧?」 大槻露出灿烂的笑容。助手——这半开玩笑的词总令人觉得好怀念。 「让我当助手的话,好处应该多到炸喔。因为我是天才厨师,所以无论去哪里你都可以吃到一样美味的大餐。每去一个地方,就能尝到以当地食材料理的佳肴,很棒吧?」 「说得很不错耶。」 「对吧?那样一定很开心喔。」 现在想起来,伏见也好仓早也罢,还有大槻,他们应该都很清楚青岸侦探事务所发生的事,所以才会特地说要当青岸的助手候补。或许,他们是想拯救如今仍然困在空荡荡事务所里的青岸吧。 不过,青岸应该不会雇用大槻。自己并不是能回应大槻心意的优秀侦探,而且,如果再发生一次失去助手的事,青岸将无力再承受。 与青岸的心情相反,大槻仍继续开朗地说: 「青岸先生你就做侦探,我做厨师,我们分工合作。」 这确实是划时代的合作吧,虽然对方是天才厨师,好像会变得搞不清楚谁才是助手。就这样,只要交付他应该交付的任务就好。青岸侦探事务所过去其实就是这种感觉,所有人负责各自擅长的角色—— 「角色……」 青岸不自觉复诵。这两个字与大槻的证词和早上的事连在一起后,青岸的大脑开始发热。 大槻不明所以,讶异地看着青岸。青岸则是抓着他的肩膀大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为止一连串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咦?啊?真的假的?真的吗?」 「嗯嗯——快回屋里!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阻止的话就糟了!」 大槻虽然一头雾水却仍是配合青岸猛点头。青岸的视野因激动和焦虑而扭曲,他朝常世馆大步狂奔。 就在青岸踏进入口大厅的那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争场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从走廊走向他们。他的眼睛失去焦点,双手在空中挥舞,彷佛想抓住什么。 「等一下,怎么了?那个,争场先生——」 大槻高声喊道。一阵阵不输给大槻惊呼的惨叫——争场垂死的叫唤,响彻大厅。 争场双脚遭焦黑色的火焰包覆,周围弥漫一股焦肉味。争场半疯狂地试图拍掉火焰,烈火却毫不留情地也缠上了那只手,燃烧吞噬一切。 火焰中涌出一只又一只的天使,他们纤瘦的手臂抓住争场,一根根指节分明的手指刺了进去,不让持续燃烧的他逃脱。这段期间里,争场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讨厌,怎么——」 听到骚动从客厅出来的伏见因眼前的惨状跌坐在地。事情至此已无力回天,地狱不是人类能够干涉的领域。 火焰中,天使缓缓捉住争场的身体将他拖入地狱。争场的哀号难以名状却依然在求救。然而在短短数秒内,争场的身体已完全沉入虚无的深渊。 刺人的沉默重新回到入口大厅。明明刚经历那样的惨况却不留任何痕迹,大厅一整片地毯看不到一处焦黑。 「争场,下地狱了。」 青岸一脸茫然地低语。 那个说着界线的故事,不可一世地宣告自己已经从罪恶感里解脱的争场,那个自信满满不会被青岸抓到把柄,未来也能继续逍遥法外的争场,受到地狱之火焚身。天使的规则没有例外,杀了两个人就要下地狱。争场只是遵循这个规则受到制裁。 昨天青岸没有动手杀死的男人,接受了天使的制裁。 青岸终于发现一件重要的事。争场下地狱的意思,代表应该还有一个从常世馆退场的人。 争场是从入口大厅后面的走廊过来的,那里大概有着让争场下地狱的牺牲者。青岸踏上走廊,走向尽头的地下室大门,大门敞开,彷佛在称赞青岸的敏锐。 青岸下楼,不到一半阶梯便发现了牺牲者。 「……小间井管家。」 小间井倒在地上,脖子插了一把刀,身边一大片血泊,只消一眼便明白他已经死了。追在青岸身后的伏见和宇和岛看到这幅景象也说不出话来。 没赶上——青岸没有赶上。 在一切水落石出时,青岸便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局。然而,他应该能阻止的。 青岸脚步踉跄地走近小间井的尸体,确认他身上的物品。如果青岸的推理正确,小间井身上的物品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 然后,青岸在小间井的制服胸前口袋发现了那样东西。 小间井应该是瞬间把东西放入口袋内,没时间动手脚。青岸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件东西以免弄破。 一张皱巴巴的纸因为长时间久放已经泛黄脆化,上面记载着青岸目标的情报——那间仓库的清单。仓库墙上被撕下来的东西,就是这张清单。 「小间井……管家……」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声音里是无法从平常的她身上想像的虚弱。彷佛暗号般,大家听见声音后全都让了开来。 「怎么会……小间井管家……为什么……」 仓早一下阶梯便扑倒在小间井身旁,紧捉着他不放。地下室里只听得见她微弱的哭泣声。 「明天早上九点。」 此时,青岸静静说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位于此处的侦探身上。 「明天早上九点,大家在客厅集合。接驳船是下午一点来吧?把那之前的时间借给我。」 「你要做什么?」宇和岛语带紧张地问。 青岸直截了当地回答: 「我要揭开这件案子的真相。」 青岸那几乎没在用的笔记本上写了六个人的名字。 ●常木(心脏遭刺身亡) ●政崎(喉咙遭贯穿身亡) ●报岛(下落不明、下地狱?) ●天泽(落井身亡?) ●小间井(脖子遭刺身亡) ●争场(受天使制裁下地狱) 前四个是在推理定论前写的,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后面两个是青岸下定决心公开推理后刚刚写下的名字。 六名死者,幸存者五人。 照常理思考,人数已经兜不上了。 去除掉青岸的话还有四个人吗?即使一人负责一起命案也造就不出这个局面。 尽管如此,凶手还是以可怕的执念达成了。 青岸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阖起笔记本。他还有该做的事。 此时,受青岸请托的大槻按了房外的门铃,脸上浮现藏不住的笑容。 「怎么样?」 「搞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好内线电话的通话纪录了。唉——我刚来常世馆时他们的确跟我说过要怎么查啦,但我忘了。反正馆里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基本上问小间井管家就知道了。」 语毕,大槻尴尬地垂下双眸。为了平抚那份尴尬,青岸问: 「这真是件大功劳呢。怎样,有吗?」 「跟你说的一样,小间井管家死前没多久,争场房里接到内线,拨出的地点是——」 「天使展览室吗?」 青岸在大槻说出口前抢先一步确认。 「答对了。你真清楚。」 「是啊……不然就对不上了。」 青岸刚刚去了一趟天使展览室,已在那里确认自己的推理是否成立。加上内线电话的结果,他大概能推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原本应该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这些事所蕴含的意义,他全都知道了 「宇和岛医生他们移动了小间井管家喔。」 大槻突然低语。 「说是移动,其实也只是把小间井管家放到他房间而已,但总比就那样留在地下室好吧?」 「……是啊。」 「千寿纱嘴上虽然说没事了,但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我甚至觉得是不是连她都跟着死了。听宇和岛医生说,伏见小姐的心理好像也受到很大的打击,他们刚才会在客厅,也是在做心理咨商之类的东西,结果出客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争场下地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吧。」大槻露出僵硬的笑容。 看着那样的大槻,青岸很肯定,不只是伏见,大槻也受伤了。青岸自己也是,看到人类下地狱的景象不可能不冲击。 争场临死前的哀号如今依然在青岸的耳畔徘徊,不肯离去。虽说争场下地狱是罪有应得,但实际上遭火焰焚身的模样还是令人不忍卒睹。 「青岸先生……你真的已经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这样了吗?」 「嗯,你跟我说的事把一切都连在一起了。」 「这样啊……」 大槻的眼里交织着期待与恐惧——对解开神秘杀人案的期待。 「凶手……在我们之中吗?」 以及解开真相后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的恐惧。 「是啊,在我们之中。」 「就算争场下地狱了还是有凶手?说到底,所谓的凶手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家伙没下地狱对吧?这样的话,那些事算有罪吗?凶手——」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大槻的话声几乎变成了恳求。然而,青岸无法回应。 「我是侦探,审判制裁不是我的角色。我的工作是解开谜团,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件事。」 如今,青岸心目中的「侦探」不是正义的一方。青岸或许曾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侦探,但如今那件事对他而言不过是憧憬,已经被丢在那团大火中了。 青岸不认为解开这个谜团能让谁幸福,梦中赤城说的话根本是天方夜谭。青岸焦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天使降临后,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侦探。 「你如果不想听的话可以不用听。你明天也会离开这座岛吧?这种事情还是忘了比较好。」 「不,我要听。我想知道一切,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槻坚定地说: 「就是这样才需要侦探。」 小间井说过照顾这只天使的人是他,所以已经不会再有人理这只天使了吧。青岸也想过是不是乾脆把这只天使放到外面,但天使会因此而开心吗?天使看起来没有自己的情感与意志。所谓天使,只是透过把人类拖向地狱显示神谕的东西,待在这个地下室和外面有多少差别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使的声音跟大槻给青岸听的声音一样,天使甚至不知道自己发出了这种声音吧。这整件东西唯有银笼是美丽的,其余都透露着诡异。青岸坐到了笼子前。 「这世界有天堂吗?」 青岸向笼中的天使问道。 天使一反几天前活动上的样子,没有看向青岸。他一边在笼中蠕动,一边左右摇晃那没有脸庞的脑袋。 「这世界有天堂吗?」 青岸再问一次。此时,天使刚好发出「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的回应,然而这只是毫无意义的残响。尽管青岸抓住银笼摇晃,天使也无动于衷。青岸仍继续问: 「赤城上天堂了吗?木乃香呢?嶋野怎么样了?石神井过得好吗?天堂里有车吗?那家伙的梦想是买车喔,她的哩程数还开不到几十公里。」 青岸每摇晃一次,天使的身体便跟着摇摆,喉咙发出鸣响。然而,青岸冀求的话语天使却一个字也没说。人死后只是归于尘土吗?即使向上帝献上祈祷,发誓要在天堂重逢也没有任何意义吗? 「告诉我,人类有救赎吗?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人类?是为了嘲笑我们愚蠢的样子吗?」 没有一个地方有答案。如果赤城昴是上帝的话,他会去除世上所有的不幸吗?或许,他会创造一个没有任何人会受苦的乐园吧。 这世界明明应该有上帝存在却过于不完美。人类必须生活在这种地方——这个笑话有点难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青岸宁可上帝不要将地狱的存在告诉世人,待灵魂奉召离开后再打入地狱就好了。 「……该死,搞什么,搞什么东西啊……到底要我怎么办?」 青岸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已成泣声,地下室的水泥地上晕染出一滴滴深灰色。然而,天使没有瞧哭泣的青岸一眼,在笼中追着自己的翅膀,接着再次发出声音。没错,所谓天使,就是这样的东西。 常世岛上漫长的时光即将告结。解决这个案子后,青岸会回到日常生活里吧?到头来,他还是不知道天堂的所在,甚至还要揭开也不知是为了谁而存在的真相。青岸没有得到他追求的救赎。救赎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青岸默默哭了一会儿后终于打开笼锁。天使在笼中徘徊了一阵,似乎连门已经开了的这件事都毫无所觉。待天使离开笼子,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天使似乎没有多开心,像只虫子似地爬了出来。见天使根本没在看自己的样子,青岸忍不住笑出声。什么嘛,什么祝福其实都是骗人的吧? 虽然也想过要不要帮天使打开通往地面的门,但在地下室爬行的天使根本不转向那一头,因此青岸最后不再管他。天使有类似人类的手,也有能去任何地方的翅膀。 青岸比天使早离开地下室。 室外灿烂的阳光令他眯起双眼。 青岸在这座岛上只有一个深切的感受,他想起自己曾经和赤城的对话—— 所谓乐园,便是没有侦探的地方。 第六章 侦探不在之处即乐园 来到约定的时间,常世馆内幸存下来的五人全都聚集在客厅里。 完美的出席率。这栋别墅一开始有十一人,现在人数不到一半。在「杀两人便下地狱」的规则中,人数竟然会锐减到这个地步。 「那么,我接下来要揭开这整件事的真相。」 天使降临前,青岸很习惯这种以「那么」为开头的解谜桥段,如今有种怀念的感觉。 「先说好,我之所以会指出真凶以及破解这个案子都是因为我是侦探。这整件事的凶手没有下地狱,那么,那个大概真的存在的烂上帝就是不追究这个罪名了。审判制裁是天使的任务,不是我的。」 「所以,意思是你的决定是什么?」 宇和岛问。片刻后,青岸回答。 「意思就是,你们不听我说也没关系。为什么推理小说世界中每个家伙都会听侦探说话呢?我觉得那是一种代替司法的表现,但这个世界已经有天使了。所以,不想听什么推理的人可以出去。」 即使青岸这么说,也没有人要离开客厅。看来,大家都打算听青岸说闲话的样子。 「可是,目前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杀害常木和政崎的凶手是报岛,杀害天泽和小间井的凶手是争场。」 伏见突然插嘴道。 「不,我说的真凶,是策划这一切的人。」 「策划这一切的人?」 「没错。这个人既是教唆犯也是实际动手的正犯,即使杀了六个人、执行这世上已经灭绝的连环杀人却还是没有下地狱。」 以只要杀两人便会下地狱的基准来看,这些罪行的重量应该非同小可吧。然而,即使全能的上帝应该也有观察到这家伙做了什么,这个人至今依然在这里,没有下地狱。 所以,青岸更加不明白了。上帝饶恕了常木王凯、争场雪杉以及这个凶手的杀人,这样的正义到底有多少价值?在界线里的罪行得到上帝的默许,持续发生。 关于这点,青岸想听听真凶的意见。不过,真凶一点也没有要离开客厅的意思,青岸无法从对方的表情读出丝毫想法。或许,青岸会不辞辛劳,决心侦查,是想靠近那名凶手的内心吧。无论如何,这些都是青岸个人的想法。 这名凶手说想当青岸的助手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按顺序说,先从常木王凯的命案开始。从结论来说就是,杀害常木的人不是报岛,而是政崎来久。」 「政崎议员?可是这样……」 宇和岛讶异地说。 「那天晚上,大槻因为一些原因在屋外,他看见只有政崎的房间灯没有亮,两旁报岛和争场的房间以及天泽的房间都是亮的。意思就是,政崎没有回房。」 青岸说明,省略了大槻离开屋子的理由。 「另外,我在常木房里捡到了一枝钢笔。」 「是您问过我的那枝笔吧?」仓早问道。 青岸点头继续。 「问题是,政崎的钢笔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不过,钢笔落在房里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政崎制造的一个藉口。为的是当身旁的人都退下后以忘了拿钢笔为由,重返常木的房间。接着,在房里只剩两人后刺杀常木。」 「可疑的家伙一般就是凶手,还真的是咧。」 大槻轻笑道。 大槻说得对。不过这样也就能理解众人发现常木尸体的那个早上,政崎为什么会张皇失措了。虽然那些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的说词反而不会启人疑窦,但其实只是因为政崎太不会说谎罢了。加上他不小心把当藉口用的钢笔留在了现场。 「难道,政崎是因为之前说的资金赞助的事才杀了常木吗?」 伏见想起似地说。 「虽然只是推测,但应该就是这样吧。常木先前一步步中止对政崎的赞助,如果他还活着,应该也打算切割和政崎之间的关系。失去常木这个金主,政崎的立场应该会变得相当艰难。」 常木实际上可能没有做得那么决绝,但青岸想起伏见的数位录音机录下的对话。政崎或许是觉得,既然常木对天使的迷思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只能杀了他吧。 「政崎有杀害常木王凯的理由,仔细想想,这样比较自然呢。」 「可是这么一来,第二起命案就对不起来了。」 看着接受青岸说法的伏见,宇和岛冷静地说。 「之前的瓶颈就是这里。如果政崎来久杀了常木王凯,报岛下地狱的这条线便会消失。所以,报岛才会在半反推的情况下成为凶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报岛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呢?」 仓早以清亮的声音问道。 「……这个嘛,报岛过去曾杀过人,杀了政崎以后下地狱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过,报岛应该也遇害了吧,尸体只要丢到海里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杀害政崎的人也杀了报岛吗?这样的话不对啊,凶手杀两个人的话就会下地狱,可是,应该没有人在政崎和报岛遇害后马上下地狱吧?当时还有八个人都在屋里。」 大槻噘起嘴巴,毫不隐藏对不明白处的焦虑。 「没错,正因为有这条规则,失踪的报岛才会被视为杀害常木的凶手。不过,那个情境下有个例外的人可以杀死政崎和报岛。」 回答大槻后,青岸轻吐了一口气。推理到这一步前,青岸不断想起那件事。想起他看着凶手坠入地狱,确定熊熊燃烧的汽车中有两名伙伴已经死亡的那天。过了一会儿,青岸继续道: 「杀害报岛的人也是政崎来久。不过,他在下地狱前逃掉了。」 「逃掉了……怎么逃?」 「假设,杀死报岛的方法是下毒的话会怎么样?政崎只要在报岛毒发身亡前自杀就不会下地狱了。」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他们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有方法可以欺骗方程式。只要在下地狱前自我了断就不会被带往地狱。哪怕政崎犯下第二起杀人案,只要在报岛死前先自杀的话就能逃过天使的制裁。 「其实,常木打算切割的不只是政崎,而是被找来这座岛上的所有大人物。那些家伙做了什么事,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有所察觉或是已经知道了吧?」 讽刺的是,几乎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知道常木王凯的恶行。知道这个企业家建立可怕的同盟,在这个世界以特权杀人。 「我先说,伏见,把你找来这里的人大概是报岛司。」 「咦?为什么?我可以说是常木王凯的——是那群宾客的敌人喔?我不认为叫我来能有什么好处。」 「没错,你是敌人,所以才会选你。你的角色就是替死鬼。若没有一个容易被怀疑为凶手的目标,自己就容易遭到怀疑。如果没有你,就必须在我、宇和岛、大槻、小间井管家和仓早小姐中打造一个杀害常木的凶手。」 报岛他们应该是想避开在常世馆工作的人吧,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青岸了。青岸能理解他们对诬陷侦探感到犹豫的心情,因为一般世人对侦探的印象和警察相差无几。 所以才需要伏见。本来,政崎杀死常木后事情就应该结束了,之后只要在接驳船抵达前捏造能嫁祸伏见的证据就好。毕竟距离船来的时间还有四天。 然而,事情发展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应该一次就结束的杀人案接连发生,将他们卷了进去。 「我们回到政崎被杀害的那天吧。那天,政崎把报岛找来房间讨论今后的方向,并吩咐谁为他们晚间的小酌做准备。自己是平常的瓶装啤酒,报岛是红酒。这是凶手对政崎设下圈套的大好机会。凶手利用这场小酌让政崎下毒杀了报岛。当然,是在政崎不知情的情况下。」 「凶手是怎么办到……」伏见低语。 「凶手大概是把毒药藏在红酒的软木塞里吧,这么一来我说的这个状况就能成立了。我那天看现场时就觉得有点奇怪,当下没发现,但那个葡萄酒开瓶器是左撇子专用的。然而,喝红酒的报岛是右撇子啊。」 青岸已经在抽烟塔确认过报岛的惯用手。报岛将便条纸交给青岸时是右手持笔。一想到这,青岸便厌恶起太晚察觉的自己,他要是在看到那张桌子上的东西时有发现就好了。相反的,政崎右手戴表,左手拿叉子,是个左撇子。 「报岛就算想用那个开瓶器也用不顺。如此一来会怎么样呢?应该就会由左撇子的政崎来开酒吧。」 「的确,因为惯用手不对的话应该要开很久,但又不到要专程叫人换一个开瓶器来的地步。」 青岸见大槻频频点头后继续: 「左撇子的政崎用开瓶器开酒,有毒的软木塞碎片掉入红酒里成为毒酒,政崎在不自觉的状态下对报岛下了毒。不久,报岛开始感到痛苦,政崎应该很慌张吧。然而,即使政崎并非有心,这也是他的罪。」 这个情形跟牧师制药杀人案一样。 当时,母亲从牧师手中拿了药让孩子吃下造成孩子死亡,下了地狱。受制裁的是直接下手的人类。母亲让孩子直接吃下的药中含有水银,她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喂毒,就这样遭火焰吞噬。 全世界的食物仓储会开始上锁也是受到降临的影响。如果食材里混入有毒物质,下厨者可能会意外被打入地狱。这条规则之所以没有引起恐慌,大概是因为知道地狱存在的人们对其感到畏怯吧。尽管如此,食品管理还是比从前变得更为严格。 「……眼睁睁看到报岛先生痛苦的样子,政崎议员应该很不安吧?」 仓早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我的想像——凶手大概是看准时机进来政崎的房间。因为我不觉得政崎是自己想到了之后的解决方法。」 政崎不是面对突发状况能冷静处理的类型,因此,应该有一个人在引导他。在青岸重新开口前,宇和岛道: 「原来如此,报岛因政崎下毒而死的话,政崎就会下地狱。」 「嗯,没错。凶手指出这点后,政崎面临了究极的选择——是要坐以待毙下地狱,或是在报岛中毒身亡前自杀?不用说也知道他会选哪一个吧?」 众人闭口不语,大家应该都想起了曾目睹过一次的地狱之火。那个改变世人价值观、为全世界掀起变革的火焰与垂死挣扎。今天若是易地而处,青岸也会选择自杀。 「意思是,政崎议员是自杀吗……?」 伏见惊讶地喃喃自语。 「嗯,政崎用凶手准备的短刀或是什么东西刺穿喉咙自杀,报岛则在政崎自杀后身亡。因此,政崎即使杀害两人却高明地逃离了下地狱的下场。」 「那么,接下来是真凶采取的行动。凶手确认报岛和政崎身亡后,先从天使展览室借用长枪刺穿政崎尸体的喉咙。理由当然是为了覆盖政崎自杀时造成的伤口。」 「为什么要覆盖自杀的伤口?」大槻问。 「如果保留原来的伤口,宇和岛可能会判断政崎是自杀身亡吧。所以凶手必须破坏伤口,令人无法辨别。」 任宇和岛再优秀,伤口变形到那种程度的话也不可能辨别出来。比起使用长枪的不自然,凶手以隐藏伤口为优先。 「之后再将报岛的尸体丢入大海的话,就能将命案现场塑造成『报岛以长枪杀了政崎后下地狱』的样子。」 「凶手干么这么拐弯抹角啊?我不是很明白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把报岛先生塑造成凶手。」 大槻仍继续丢出疑问。青岸冷静地回答: 「如果凶手没有创造出『报岛杀了政崎和常木下地狱』的剧本,直接任报岛和政崎的尸体在现场不管的话会怎样?凶手创造的强迫自杀机制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吧?最根本的是,报岛的尸体留有中毒身亡的痕迹,那么在那个时间点我们就可以锁定凶手了——那就是侍奉餐酒也不会不自然的小间井管家或仓早小姐。」 众人的视线因这句话全转向了孤零零的女仆。 小间井已经不在了。 活下来的嫌犯只有一人。 「是啊,这样的话大家就会怀疑我或小间井了吧。」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仓早没有丝毫动摇,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青岸虽然因此稍微受到影响仍继续道: 「……所以,凶手必须隐藏报岛的尸体,暂时将罪名推到报岛身上。实际上我们也几乎接受了这个思路吧。明明顺序相反,我们的焦点却被转移到为什么要用长枪当凶器这点上。」 「原来如此,我和小间井的嫌疑越来越深了呢……如果小间井还活着的话,或许会提出一些反驳吧。」 「千寿纱,现在不是开玩笑——……难道说,真的是这样吗?」 大槻脸色苍白,看起来比被指为凶手的千寿纱更加狼狈无措。 即使位于这样的处境,仓早千寿纱仍直直凝视着青岸。 她依旧高雅凛然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青岸,彷佛要将审判自己的侦探看穿似的。片刻后,仓早说道: 「青岸先生,请继续。您还没说完吧?」 「嗯,还没。接下来是揭开天泽齐的命案。」 青岸宣布,以坚定的视线回望仓早。 「杀害天泽的凶手……不是下地狱的争场吗?」 伏见插嘴。 「没错,不过这里重要的是『事情为什么会那样发展』。我们站在争场的角度想想看——明明只要再杀一个人就会下地狱,还会想杀小间井管家吗?」 「这样的话,代表他做好了下地狱的觉悟……」 「你不觉得很难想像争场会有那种觉悟吗?其实这里也一样,争场并不知道自己杀了天泽所以才不怕下地狱,动手杀了小间井管家。」 「怎么可能把人推到井里却没发现?」宇和岛讶异地反驳。 青岸只是淡淡地回应: 「嗯,是不可能。所以,天泽的直接死因应该不是掉落井底吧。」 「那你觉得他的死因是什么?」 「其实,天泽出事前我和伏见去过汽艇附近的那口枯井,当时,水井的井绳和汲水桶都还好好的。虽然也有可能是天泽落井时瞬间抓住了井绳,但那条井绳又长又结实,实在不会断成那个样子。那条井绳就是凶器,是它勒死了天泽。」 语毕,青岸再次看向仓早。 「仓早小姐,接下来我提到凶手时会以你来代入,如果有想反驳的地方,请一一说出来。」 「好的,我会遵照您的吩咐。」 仓早不为所动,语调与她接到服侍餐酒的命令时别无二致。 「首先,仓早小姐把天泽那家伙找到水井边。」 「天泽老师贵人事多,我不觉得他会回应我这种人的邀约。」 「不,他应该会回应。毕竟,那里有一艘汽艇。」 当政崎继常木之后遇害、报岛失踪的那刻起,天泽便方寸大乱,陷入恐慌,还向小间井哭诉求小间井想办法。若趁这个机会告诉天泽汽艇的事,他一定会二话不说飞奔过去吧。 「仓早小姐以汽艇为饵将天泽引来水井旁后,用电击棒电晕了天泽。偷袭天泽应该不难。天泽打从心底厌恶天使,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而这座岛有大量的天使,当他从天使身上瞥开目光时不会有防备。」 「……天堂学者厌恶天使竟然招来了恶果……」 伏见苦涩地低语。的确如此。 「仓早小姐把天泽移到水井旁,将绳子绕到他的脖子上后推进井中,接着再利用桩钉将绳子另一端沿着地面连结汽艇。不够长的话只要在井绳这边接绳即可。如此一来便打造出一道机关,只要有人发动汽艇,就能勒住天泽的脖子。」 虽然那艘汽艇因为船锚的缘故顶多只能前行几公尺,却反而更适合这道机关。拉开的绳子只要稍微升高,两三下就会夺去人命了吧。 「这样的话,发动汽艇的人就会是争场先生了吗?因为杀了小间井管家而下地狱的人是他。」 「嗯,没错。争场也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离开常世岛,加上他拥有游艇驾照,汽艇对他应该也很有吸引力吧。」 「不过,很奇怪呢。这样一来,我把天泽老师推到井里时他必须活着才行,否则就会变成是我杀了天泽老师。」 仓早自始至终沉着地反驳。 「然而,那口井有十五公尺深,天泽老师在落下去的瞬间就会丧命。而且照您的说法,天泽老师的脖子上还绕着绳子对吧?这样就更加不可能了。」 大槻对此提出不同的看法: 「还是说天泽老师是在水井外面呢?如果目的是让汽艇拉动绳子的话,不用特地把人放到井里也没关系吧?就让他坐在井边之类的。」 「如果井边有坐人的话,打算发动汽艇的人就会注意到了吧?虽然那个人当时或许处于恐慌状态,但只要往水井的方向看马上就会发现了……」 伏见带着微妙的表情继续说: 「这样一来,天泽的身体还是必须在井里才可以……咦?结果又是井深的问题对吧?」 「要解决井深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水井暂时变浅。」 「什么意思?难道说水井只有那个时候水位特别高?」 听到青岸那样说,伏见高声顶了回去。大槻则是又提出反对论点: 「不可能,千寿纱也说过吧,那口井完完全全枯了。」 「是的。据我所知,那口井的井水不会在一夜之间回来。」 「这点事我也知道。所以,仓早小姐是用其他东西填那口井,而且还是时间过后就会自动消失的东西。」 「这样就不是用沙子或石头填井了吧?沙子和石头不但不会自动消失,而且一开始就会留下痕迹。那到底是用什么东西?」 宇和岛讶异地问。片刻后,青岸开口道: 「是天使。那口井之前塞了天使在里面。」 青岸打开窗户,一阵清风拂入屋内,床帘随之摇曳。青岸取出口袋中的方糖撒向地面。 天使几秒内便聚集而至。那种扁平的脸和削瘦的身体究竟是如何闻出砂糖味道的呢?天使聚在地上,脸庞磨蹭着方糖。 青岸在聚集而来的天使身上又撒了一次方糖,天使便层层停在彼此身上寻找砂糖,成为一大坨聚合体。 众人轮流觑向窗外后皆默默无语,理解了青岸想表达的内容。这是人类唯一所知的天使习性,如今,这贪婪的习性鲜明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青岸关上窗,以免大家对这份诡谲与神圣产生更多混淆。 「顺序是这样的。先在井底撒糖召唤天使,聚集几只天使后继续追加更多糖。只要聚集十只天使,应该就能充分填好井底了吧。用这个方法将井深变成四公尺左右后,再把脖子上绕着绳子的天泽丢到天使上方。剩下只要等争场过来,发动汽艇就好。」 青岸可以想像仓早是如何找争场出来的,她只要偷偷递封信就好。信上写着找到了一艘汽艇,有驾照的争场可以使用,自己会在半夜一点时帮汽艇加好油,请争场趁左右无人时逃走等等。 于是,汽艇拉起了井里天泽的绞刑绳,天泽死亡。汽艇开到某个程度后停了下来,争场重返岸边,虽然想办法起锚却不顺利,最后,他回到了常世馆。这段期间,井里的天泽已经死了。 「大约三十到四十分钟后,吃完糖的天使便会离开,不留痕迹。」 天使离开后,仓早切断绕在天泽脖子上的绳子,让他掉落井底。青岸他们无法取回位于地下十五公尺处的尸体。 「你之所以烧尸,应该是保险起见吧。虽然你预估我们不会取回尸体,但或许有人会指出天泽脖子上的勒痕,也或许是天泽的脸上有缢死的特征,例如眼睛突出或是舌头露出来等等。」 不过因为这样,井里留下了那股特殊的臭味。残存的些许砂糖经火一烧,发出焦甜的气味。 「接着,下一个遭到杀害的是——最后一个遭到杀害的是小间井管家。」 青岸下意识皱起眉头,内心抗拒叙述接下来的那些事。但青岸不能停下,要是他逃走的话,就不能称自己是侦探了。 「小间井管家的死很单纯。我们本来就知道是争场杀了小间井管家。」 「小间井管家的死该说是意外吗……感觉不像是经过策划的结果。」宇和岛说。 青岸重重颔首。 「嗯,我也觉得那是场意外。至少,不在仓早小姐的预期里。毕竟仓早小姐那时在天使展览室拨打内线。」 仓早的身躯微微震了一下。 「内线留下了从天使展览室打到争场房里的通话纪录。是你打的吧?」 「……是的话又如何呢?」 「只要有你这句证词就够了。这样,我便明白仓早小姐最后的计画。是要搭配你偷走的猎枪吧。」 「偷走的猎枪?」 大槻大概是不熟悉仓库的事,插嘴道。 「那座仓库本来有两把猎枪,证据我待会再说。之所以消失了一把,是因为仓早小姐偷走了吧?在仓早小姐的计画里,猎枪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意思是……仓早小姐本来打算用猎枪射杀争场吗?」 伏见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那样的话就不用特地找争场到天使展览室了,只要让争场打开房门,直接开枪就好。天使展览室有一项其他客房都没有的特征,只要知道这点,便能推测仓早小姐想利用猎枪和展览室做什么。」 「天使展览室和其他房间不同的地方?是指摆了大量跟天使有关的东西吗?」 「不是。那间房间的门是这栋别墅中唯一的外开门。」 天使展览室原本是间小剧场,应该有五十席左右的座位和一座迷你舞台吧。所以,房门是外开的。 所有剧场不分大小,大门都会做成外开式方便紧急时刻逃难。常世馆其他房间或客房的门则跟一般的门一样是内开。所以仓早才会选择天使展览室。 「外开的门吗……的确是这样。那又如何呢?」 「这里还有另一把猎枪。」 青岸取出用布盖起来的猎枪,左手做出拿话筒的动作,右手灵活地将枪口转向自己。 「这就是你在天使展览室拨内线时的样子。」 「等一下……危险……!」 伏见惊叫出声。青岸的指尖抵住扳机。 「你在天使展览室的门把绑了一条线,线的另一头接着扳机。这样一来,扳机就会被打开天使展览室大门的人扣下。内开门无法做到这点吧?所以,你才选了天使展览室。」 「……青岸先生,请把枪放下。要是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放心,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这样啊……那就好。」 仓早的语气沉稳无比。 「等一下,青岸先生,我完全跟不上你们说的……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说千寿纱做了那些事,但这样的话她自己……」 大槻一脸苍白,他一定想像到仓早的身体遭子弹贯穿的画面了吧。大槻的想像是正确的。 「没错,仓早小姐本来应该会被猎枪射死。她的目的是让争场因杀了自己而下地狱。」 仓早拨内线电话时,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竟然为了让一个人下地狱,不惜献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争场没有接电话。因为他那时已经离开房间,和小间井管家在一起。」 接下来就是仓早不知道的部分。仓早急于完成的计画出现了偏差,小间井的行动打乱了她的计画,救了她的性命。青岸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死去的小间井管家把备品清单放在胸口内袋里,我说有两把猎枪的根据就是这张清单。虽然小间井管家说仓库没有遗失物品,但实际上他发现少了一把猎枪,也察觉到那名凶手就是仓早小姐。」 所以,小间井才会撕下仓库的备品清单藏起来,排除仓早的嫌疑吧。小间井袒护了仓早。 小间井应该没有察觉出这一连串命案的全貌,但他至少预料到仓早会对争场采取什么样的举动。即使不明就里,但直觉告诉他仓早就是凶手的这点不会有错。 否则便无法解释小间井之后的行为。 「虽然我不清楚小间井管家是否有想到你打算让争场下地狱这一步……但他应该是觉得你打算杀了争场吧。然而,如果说服能阻止的话,你就不会做这些事了。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仓早没有回答,只是等待青岸的答案。 「他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先杀了争场雪杉就好。」 于是,小间井抢在仓早之前把争场找到了地下室。 「小间井管家打算用刀子杀死争场,然而争场强烈抵抗,反而夺走小间井管家的刀子杀了他。争场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杀了天泽,就这样坠落地狱。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由于争场没有接内线电话,仓早便暂时离开展览室,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地下室的骚动。本该以自己的性命让其下地狱的对象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下地狱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仓早想必震惊不已吧。 相反的,当听到小间井死去后,她又有多绝望呢? 仓早一点也不介意小间井察觉到了自己的计画。因为本来拿走猎枪后,她的计画马上就要划下句点了。她没想到小间井会这么快采取行动。最重要的是,仓早想都没想过小间井会为了自己对争场起了杀机。 「除了小间井管家和你之外,其他人那个时间都有不在场证明,在天使展览室打内线电话的人只有可能是你。如果我的推理有误的话,能告诉我你当时在展览室做什么吗?你之前应该不在乎什么通话纪录吧?因为,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甚至不需要说藉口。」 仓早不需要任何不在场证明或藉口,因为在那里,仓早千寿纱的「杀人」已经结束了。一思及此,这个失误也不能称为失误。 遭拆穿一切的美丽女仆,眼神沉浸在深沉的哀伤里,只是静静凝视着青岸。 此刻,青岸打从心底为仓早活下来这件事感到庆幸。 「千寿纱,你真的……」 打破沉默的人是大槻。他大概在寻找能袒护仓早的话吧。 「……仓早小姐有什么理由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宇和岛的声音也绷着。青岸已经许久不曾在他身上见到这么显而易见的动摇了。 「宇和岛先生说得对!千寿纱没理由做这种事!因为、因为……」 大槻接着宇和岛的话,不打算罢休。 「大槻,可以了。」 制止大槻的人正是仓早。仓早轻轻摇头,再次开口: 「可以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逃避惩罚。我只要在计画结束前争取时间就好,而计画已经达成了。」 「所以你承认了吗?」 「真是精采的推理。青岸先生,您果然是名侦探呢。」 仓早千寿纱的嘴角漾出了跟初见时一样美丽的笑容。 「有一件事,想问你。」 青岸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道。 「请说。」 「你为什么不惜拿自己的生命交换也要让争场下地狱?」 「因为那个男人才是该下地狱的人。」 仓早毫不犹疑,乾脆地说。 「该从哪里说起呢?我想各位应该都已经知道常木王凯他们利用自杀式攻击委托别人杀人的事了——而最初触及这些恶行一端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难道是……桧森百生?」 「是的。父母离婚后,我虽然跟着母亲改姓了仓早,但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叫做桧森千寿纱。」 原来是有关系的吗?由百至千,从父亲到女儿。 「怎么可能……仓早小姐是……桧森前辈的女儿吗……?」 伏见一脸不可置信。 「伏见小姐,谢谢你……你来到这座岛时我好惊讶……你遵守了和我父亲的约定呢。」 仓早的话令伏见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桧森百生……是个打从心底热爱『正义』这个词的人……真心认为可以用报导改变世界……所以,被常木王凯杀了。」 「你说的是森井银行爆炸案对吧?前辈他……前辈他在那场爆炸中……保护了小孩。」 仓早静静点头。 「他当时应该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没有放慢追查常木的脚步。所以,遭到杀害是迟早的事吧。」 仓早眯起眼睛,彷佛当年的悲剧正在眼前重现。 「那场爆炸案用的炸弹是『茴香』。体积虽小却有极强的杀伤力,能长时间延烧,因此会牵连更多被害者……爆炸案发生当时,父亲眼前有个小孩,他立刻跑上前去救对方。那是个才五岁的小男孩。就这样,父亲抱着小男孩,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对方而死了。」 「我知道。他们说,如果桧森前辈没有救那个孩子的话……就不会死了,说前辈的死是有意义的。」 「伏见小姐……这件事还有后续喔。」 伏见短促的「咦」了一声。听到这,宇和岛不知为何难过地皱起了眉头。青岸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桧森……父亲从爆炸中守住了那个孩子。当时,父亲是因为脖子遭炸弹碎片刺入而死,火势后来立刻蔓延到他身上。你也知道吧?茴香的火不会灭。父亲的尸体转眼间就被大火包围——连同他怀中救下的那个孩子。」 「怎么会……」 伏见的双眼溢出一颗颗斗大的泪珠。看样子,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事实吧。 「如果没有保护小孩的话,父亲所在的位置并不会遭到爆炸波及。然而,他不是个能对眼前的小孩见死不救的人,我为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可正因为他是那样的人,才会彻底遇害,甚至连他想帮助的男孩都被烧死。如果父亲当初有稍微犹豫一下,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好过分。太惨了……」 大槻低语,脸色铁青。青岸现在的脸色恐怕也和大槻差不多吧。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单纯的好人有好报呢?青岸想起仓早一脸认真问自己这个问题时的模样。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好人必须受苦呢?仓早就是怀抱着这些疑问,不断在内心重播父亲的死亡吧。 重播那场惨烈又不可理喻、践踏人心的爆炸案。 「爆炸案的凶手是前银行员工,因遭到非法解雇愤而行凶,计画拉前主管和一大群客人共赴黄泉。到这里为止,跟许多自杀式攻击一样,不同的是,凶手使用的是『茴香』以及家人在他死后收到神秘的金援……这是常木他们同盟的一贯作风,也是桧森百生赌上性命企图揭发的手法。」 「不算杀人的杀人……吗?」 「是的,青岸先生。一开始想到这个机制的人是天泽齐,他以此讨好常木,打造了同盟的基础。顶着天堂学者的头衔,他做了什么样的实验呢?……接着,他们邀请争场加入,取得调度凶器的方法,也是这个计画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不仅如此,争场加入同盟后为了更有效率地达成目的,开发了茴香。」 茴香的出现令这个世界的悲剧进化至另一个阶段。如果茴香没有流通,不知道能减少多少受害者。如果夺走赤城他们性命的车子上堆的炸弹不是茴香,他们是否能留下一命呢?思及此,一股狰狞的愤恨涌上青岸的心头。即使已亲眼目睹争场遭地狱之火焚身的样子,青岸仍忍不住思考这些问题。 「得到争场的帮助后,常木的同盟如虎添翼。之后,常木为了进一步获得在政界的影响力邀请政崎加入,又为了和媒体的关系找来了报岛,利用天使降临后的世界为所欲为。然而,他们的罪行却不会受到天使制裁。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报仇,如果上帝袖手旁观的话,就只能由我自己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常世岛上的佣人招募讯息。」 「真亏你应征上呢。」青岸说出最直接的感想。 「是啊。光看条件的话,这个职缺的待遇非常好,听说录取率也很低。我原本也不觉得自己能应征上——不过,我跟青岸先生您一样,都有个东西。」 「跟我一样?」 「是『祝福』。」 仓早以近乎诅咒的口吻道。 「我进入面试会场时窗外突然暗了下来,我和面试官都觉得奇怪,看向窗外。结果……外面有一大群天使密密麻麻地贴着窗户,日光因为这样被挡住,屋里犹如黑夜降临。」 「这可能吗?天使应该没有自己的意志才对。」 宇和岛惊讶地说。 「他们或许没有什么意志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情况。不过,这件事传开后我获得了录用。常木欣喜异常,也称那天的情形为『祝福』。」 结果,上帝还是有在看吗?如果当时天使没有聚集在窗外的话,仓早也不会来到常世岛。仓早没有在这里工作的话,那六人便不会丧命。起因是天使,常木所追求的祝福。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常木和争场让父亲落得那样的结局,只有他们是不够的。其他三个人也一样利欲薰心,必须受到惩罚。然而就算我有下地狱的决心,最多也只能杀两个人……如果跟天泽一样安排炸弹或火灾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仓早讽刺地说。 「我也曾想过自杀式的炸弹攻击。然而,唯有争场我无法就这样饶恕。争场把父亲的灵魂烧得一乾二净,既然如此,他也必须尝尝相同的痛苦——哪怕只有一丁点,我也要让他理解那个在父亲怀抱中被烧死的男孩是什么心情,引来这种结局的父亲有多不甘心,我一定要让他下地狱。就这样,常木王凯对天使的痴狂到了失控的地步,政崎打算背叛,大好机会来临了。」 「你计画的契机是政崎预计杀害常木吗?」 「是的。我一边以佣人的身分尽忠职守,一边探查他们的动向,因而知道常木的精神状态恶化,在经济上把政崎逼得束手无策,以及报岛察觉到这点后暗中怂恿政崎杀掉常木的事。」 结果,直到最后他们做的还是一样的事,不想弄脏自己的双手,把罪行推给替死鬼。宽容又盲目的上帝,放过了这肮脏的传递。 「知道政崎杀害常木计画的人只有报岛吗?」 「应该是。为了嫁祸杀人,报岛找来了伏见小姐。不只他们,我也觉得这次聚会是唯一的机会。之后的发展就如您的推理,计画进行得很顺利……除了小间井管家替我而死……」 仓早的喉咙一紧。 「小间井管家大概是不希望你死吧。」 「天不从人愿呢。我本来就是该下地狱的罪人,小间井管家明明是无辜的……」 不,小间井的内心也很纠葛。既然在常世馆里生活,与常木王凯做的那些勾当撇清关系是活不下去的。青岸曾听小间井痛苦地吐露心声。一直以来,小间井对常木王凯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他也觉得自己是罪人。小间井之所以想替仓早杀了争场一定也是为了赎罪。 「青岸先生,告诉我。」 此时,仓早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水。那是浓缩了常世岛漫漫长日、太过沉重的泪水。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到处充斥着天使,地狱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为什么常木和争场这种人没有受到制裁,小间井管家和父亲这样的人无法得救?」 这些问题青岸没有答案。别说答案,青岸根本是最大的受害者,上帝和天使的善变把他耍得团团转,将他的人生搅得一塌胡涂。无论是地狱存在的理由抑或是否有天堂,青岸都一无所知。仓早应该清楚才对。 看着沉默无语的青岸,仓早带着眼泪笑了。 「……青岸先生,我并不后悔。用地狱之火烧死争场,杀了其他四个人,这些都是我的骄傲。」 「那是,」 「青岸先生,您找到天堂了吗?」 仓早打断青岸的话问道。 青岸是为了寻找天堂的所在而来,然而,他在这里被安排看到的只是喉咙裂开的天使。青岸心爱的伙伴们是不是正在天堂里愉快地兜风呢?他还没找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还没。可是,我希望有。」 结果,这句话就是一切。无论是赤城、木乃香、嶋野、石神井,还是桧森百生和小间井,青岸希望这些死去的人们都能在天堂里安息。即使这是活着的人不负责任的寄托,青岸也无法舍弃这个幻想。 仓早轻轻点头。青岸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青岸先生,谢谢您。您能解开这一切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青岸先生,我的愤怒、痛苦都只会被丢弃在黑暗里。」 此时,青岸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寒。 他和仓早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公尺,要阻止只有现在。 然而,青岸还是迟了一步。 「我不打算让天使抓走,我不承认天堂也不承认地狱。我要去的地方是完全的虚无,只是大脑机能的停止。」 仓早千寿纱说完这句话后,从怀里拿出短刀,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纤细的身体喷出鲜血,缓缓倒下。 仓早倒入血泊,与此同时,宇和岛冲上前压住她的伤口。然而,涌出的鲜血却没有趋缓的迹象,仓早的脸颊渐渐失去血色。 「谁!去我的房间拿医疗包过来!」 「我去!」 大槻冲出客厅。 「……可恶,伤口太深了……」 「你有办法吗?」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输血。我想止血,但光是这样……」 仓早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嘴巴也溢出血块。 没多久,大槻便带着诊疗包回到客厅。然而,仓早的伤势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眼前的仓早想要寻死,青岸却无能为力。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必要连仓早也死。即使想质问仓早这么做的理由,但她已经无法说话了。 「怎么办,怎么办,连仓早小姐都要死了……」 伏见发出束手无策的哭声。死亡的事实步步向他们逼近。宇和岛拼命地做着某些处置,但毫不犹豫拿刀插进自己身体的人有救吗? 上帝会就这样杀了仓早千寿纱吗?让这个一心复仇,终于抵达这座岛屿的女孩白白死去吗? 夹着焦躁的念头掠过脑海,就在这时—— 一只天使从刚才打开的窗户缝隙滑了进来,彷佛鱼类洄游似地盘旋打转,凝视客厅中的五人。在场众人中,只有青岸察觉到那只天使。 那只天使异样的姿态令青岸差点下意识扑上去。那只全身细长的天使双脚交缠,徐徐升空。此时,那对手脚反而比翅膀更加显眼。 青岸以一种恶梦般的心情望着天使的动向。 天使将细长的手脚贴在天花板后立刻垂下脑袋。一道柔和的光柱无视天花板的存在配合天使的动作洒下,照亮了仓早千寿纱。美丽的光线将仓早的四周切割开来,连一向厌恶神迹的青岸都不禁屏息。 虽然听过,但这是青岸第一次亲眼见到。 上帝的试炼,上帝的爱——阿诺迪努斯。 大概是察觉到青岸的视线,大槻和伏见也看向天使的方向。宇和岛虽然一心专注抢救,身体却因那道光而震动。 「上帝赦免千寿纱了。」 大槻喃喃自语,瞪大的双眼溢出源源不绝的泪水。 「没错,上帝赦免千寿纱了!得救了!……千寿纱有救了!」 大槻祈祷般地反覆说道。 「没错,千寿纱的行为是正义!她没有任何过错!上帝赦免她了,一直袖手旁观的上帝现在打算尽祂的职责了!」 上帝赦免。所谓的赦免,到底是什么呢? 上帝为什么要派阿诺迪努斯来这里?祂想说仓早的伤虽然没有治疗的希望,却还有机会——会出现奇迹吗? 如果奇迹出现,是否真的就如大槻所言,上帝承认仓早的杀人是正当的行为呢?为了复仇杀了五个人还连累一个人死亡,这本是下地狱的重罪,犯下这种罪行的仓早是正当的? 论及上帝的裁量,身为人类的青岸只能乖乖接受。因为青岸只是区区一名人类侦探。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忍受。 如果现在要赦免仓早的话,上帝当初为何不救她的父亲? 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种结局? 青岸认为,岛上死去的那五人是应该被定罪的罪人。即使揭露仓早杀人的罪行,青岸仍觉得这五人应该下地狱,想站在仓早这一边。如果上帝也是一样的心情,那为什么杀死那五人的不是伟大的天惩而是仓早纤弱的双手呢? 光是思考这点青岸就快疯了。没有五官的天使在窗外飞翔,带着那张读不到任何情绪、妨碍同理心的脸,一直在人类身旁。 「别死!」 一回神,连青岸都说出了这样的话。 「别死!不对,是别杀她。别杀仓早小姐,求求你,别杀她。」 「我不会杀她,我不会让她死。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到人……」 宇和岛的回应带着悲痛。然而,青岸并不是在跟宇和岛说话,他向不在这里的上帝拼命哀求。 「求你别杀她,救救她……求你了,一次也好。」 「求求你上帝,请不要让仓早小姐死掉,求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伏见也哭着祈求。 「仓早小姐,拜托你活下去。上帝在祝福你……别死……」 青岸只是不停祈祷,和当年徒手触碰燃烧的车子时一样迫切。 ——如果这世界有一点公理,就不要让仓早千寿纱死! 喉咙没有割痕的天使只是一语不发,一直待在原地。 尽管全知全能的上帝洒下了光芒,仓早千寿纱依然在几分钟内死亡了。 终幕 ubi sunt qui ante nos in mundo fuere? vadite ad superos, transite ad inferos, hos si vis videre. 逝者先人, 如今何在? 如若期望相见, 奔赴天堂吧! 坠落地狱吧! 〈gaudeamus igitur〉 『我看看……这样可以吗?哎呀,反正后制的时候可以剪掉。』 赤城昴瞪着镜头一会儿后,下定决心开始说道: 『呃——如果有谁看到……是说也只有焦哥会看到就是了,如果有谁看到这段影片的话,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如果我还在的话请不要看!这是我上天堂后的留言。』 赤城轻咳一声继续道: 『如果我死了的话,十之八九应该是为正义而死的吧。不论我是因为什么事而死,那条路一定与正义相连。所以,即使我死了也不要难过,我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啊,好像有点想哭耶……啊——……真是的……啊……』 赤城轻轻拭泪,接着再次转向镜头。 『就算我不在了,就算焦哥你变成一个人,也请继续当侦探。一定有人会因为焦哥是侦探这件事而获救。所以,你绝对、绝——对不要放弃。侦探,能拯救一个人。』 『你在干么啊?』 『啊,焦哥!等一下,现在不行!我在录影!』 『录什么影?你要死啰?』 『呜哇啊啊啊——你听到了吗?很差劲耶……听到就早点说啊。』 『不要拍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好不好?什么即使我死了也不要难过。』 『这代表我带着这种决心在青岸侦探事务所工作。毕竟,想当正义的一方也有可能会遭遇危险吧?』 『我可没办法把命押在这种侦探工作上喔。你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啊?』 青岸的视线越过转向的镜头看向赤城。赤城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我的决心啦,决心。当然,我会努力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呃——如果有谁看到这段影片的话……反正也只有焦哥或赤城会看到吧。啊!机会难得,要不要让这支影片在我死的同时上传到各大影音平台啊?我死的时候,这间破破烂烂的事务所应该已经名扬江湖,真矢木乃香的名字也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让大家一起哀悼可能比较好是吧?』 木乃香淘气一笑,重新面对镜头。 『我死掉的话,代表出现了强到不行的敌人,应该是光荣战死的吧。虽然不想死,但死掉大概就是那种感觉,是吧?所以——嗯,想哭也没关系,但好好感谢在天堂的我吧。』 木乃香一顿,沉默了大概十秒。 『可是就算我不在了,这里也还有焦哥和赤城,他们不会放弃当侦探,这个世界大概也不会有问题。那两个人绝对不会放弃。就算我不在了,剩下的人也给我想想办法喔。』 木乃香烦恼了一会儿后,随意倒向身后的沙发。 『我没有要说的了。仔细想想,又看不到大家的反应,拍这种影片没意义吧。』 『咦?木乃香在干么?』 赤城来回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木乃香和相机问道。远方传来青岸的声音:『跟你做一样的事。』 『跟我一样的事……』 『就是啊,我刚刚随便在看电脑,结果找到你之前拍的多愁善感遗言影片。』 『咦?你看了那个?真的假的?咦?』 『又没关系,很感人啊。所以我想也效仿一下。』 『你看了那个啊……哇啊——……呜哇啊……』 『是你小时候不懂事拍的?但那影片没那么旧吧?反正,天有不测风云嘛——你是不是有说能和焦哥在一起很幸福?』 『我没说!』 赤城满脸通红,躺在沙发上的木乃香乐得咯咯大笑。 『你好,二十年后的我?我是石神井充希……二十年后终于有双层电车了吗?今天早上的通勤电车真的还是一样差劲耶——』 石神井露出笑容在镜头前挥手。赤城受不了地说: 『石神井姊,说要留正经讯息下来的人不是你吗!』 『啊,对对对。有人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对吧?啊——感觉有点恐怖。我转职大成功!能来到青岸侦探事务所真的是太好了!这间事务所好像预计业务上轨道的话就买车,某人看到这段影片的时候事务所已经买车了吗?车子果然就是要选金色吧?』 『石神井姊在拍什么——?』 经过的木乃香一脸奇怪地问。 『这个吗?给未来的讯息。木乃香也一起来拍吧。』 『不是,是遗言!因为天有不测风云……木乃香,我和你都拍过吧?』 听见赤城的话,木乃香「哇——」地发出一声怪叫。那支影片现在似乎成为她的黑历史了。「我绝对不要拍!」木乃香和拒绝的声音一起远离镜头。 『我想想——我应该也是为了正义而死吧。』 『嗯……会这样吗……我总觉得石神井姊会精明强悍地活下来……』 听见赤城的回答,石神井笑了开来。 『若是为正义而死的话,或许是段不错的人生呢。我一定可以在天堂过着好日子,还会买自己的车。』 『喂,我们还没钱买车喔。』 说话的,是没注意到相机直接入镜的青岸。石神井朝青岸浅浅一笑。 『有名侦探在,不用担心。而且,我们是为自己所爱而战,所向披靡!真的没有遗憾。』 就算变成老爷爷老奶奶,我们还是要开侦探事务所喔——面对石神井的邀约,已经移动到镜头外的青岸兴致缺缺地回答:「我要隐居。」 『镜头转过去啰——』 影片随着赤城的声音开始。手持云台相机的画面剧烈晃动,看得有些辛苦。木乃香烂醉如泥睡在地上,身上裹着毯子,彷佛一只巨大的蓑衣虫。 镜头移动,拍下满脸通红的嶋野。嶋野手中的酒杯还有半杯以上的红酒,他咧开嘴角傻笑。 『看到这个的时候……的时候……?嗯?啊,算了,呃——……我或许已经死了对吧?』 『嶋野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啊?』 『我还可以再喝!』 『你那真的会变遗言喔。』 青岸说着,继续饮下一杯又一杯酒,石神井则在一旁拍手大笑,似乎是彻底喝茫了。 『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人终有一死,可是,我,嶋野的意志将会由剩下的成员继承吧。然后总有一天,我们相信的正义会在这个世界萌芽!』 嶋野慷慨激昂,举起酒杯。 『愿我们、愿大家万古长青!』 影片在这里结束。 即使发生了惨剧,天使依旧悠然自得地在空中飞翔,彷佛没有看到自己守望的人类在他们面前犯罪,遭到命案愚弄。天使的双手没有怜悯也无轻蔑,只是降下制裁。 仓早千寿纱死后,阿诺迪努斯似乎迅速解除了任务。 原本贴在天花板上的天使在仓早断气后立刻晃了晃脑袋,匍匐离开了大厅,彷佛在说自己的任务已经结束。基本上,医院里的阿诺迪努斯好像不会移动,常世岛的阿诺迪努斯在这点上也跟其他的阿诺迪努斯不一样。 天使没有降下奇迹,只是给予治疗机会,静观其变。仓早千寿纱下手没有一丝迷惘和犹豫,青岸他们有办法跟这种人制造的伤口抗衡吗? 那么,那只阿诺迪努斯不过是个讽刺吗?上帝派遣他来只是为了嘲笑犯罪的仓早吗?若真是如此,但愿临死前的仓早没有认出阿诺迪努斯就好了。 又或者,那只阿诺迪努斯如大槻试图相信的那样是种祝福?上帝赦免了仓早千寿纱,所以派阿诺迪努斯做为接她去天堂的阶梯? 无论如何,对人生一直遭到天使玩弄的仓早而言,哪一种都不是适合她的结局。 青岸缓缓交握双掌,这双似乎受到祝福的手今天也活动自如。 天使为什么会落在那辆起火的车子前拒绝青岸靠近呢?青岸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 然而,每当接触降落在常世岛上那些常木大概会称之为祝福的事情,青岸便愈发觉得或许那种「不可解」才是天使和上帝的本质。 当然,青岸依然向往天堂。未来的路上,这份渴望也一定不会消失吧。不过,他发现自己能够脱离炼狱,不再执着追求天使和上帝的意义、寻求自己能接受的理由了。青岸不是知道了上帝方程式的答案,而是发现方程式内或许并没有可以代入的解答。 天使降临改写了世界的形状,尽管如此,人类还是得生存。人类本来就是这样的生物。人类唯一被赋予的自由不是上帝改写世界的原因,而是如何在被改写的世界里生存吧。 因为,无论是上帝还是天使的真意,人类一定都不可能理解。 青岸只是区区一介凡人,他能推测的,顶多只有仓早千寿纱的真意。 尽管在常世岛上待了漫长的时光,仓早千寿纱的房里却几乎没有可以称作私人物品的东西。就算是别墅的女仆,这个房间也太过单调贫瘠了。她在这里是怎么度过的呢? 房里附的书桌上有两枝红笔交叠成一个x。 其他还有一台笔记型电脑和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抽屉里也几乎没有可以知道仓早千寿纱这个人的线索。硬要说的话,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是抱着多大的决心实行这次的计画。 青岸关上抽屉,再次看向酒瓶。稍微犹豫后,他把手伸向酒瓶。 「焦先生,你不能喝。」 背后传来阻止的声音。站在那里的,是握着门把的宇和岛。 「……我才不会喝。」 「你刚才感觉好像会那样做。」 宇和岛绷着一张脸。他的脑海一定出现了一些不好的想像吧。选择自尽的凶手房间、一瓶酒,是驱动想像再完美不过的组合。 此外,如今的青岸即使死了,人们也不会奇怪。宇和岛的观察是正确的。连青岸都为自己还能活在这失意的谷底而感到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青岸静静地说: 「我不是想寻死。」 「……是吗?」 「而且,这瓶酒没有毒。」 「你怎么知道?」 「毒药在抽屉里。是用药包纸包起来的粉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大概没错。」 药包共有三包,以寻死来说分量应该绰绰有余。之所以没有藏起来,是因为那是从原本隐藏的地方移过来的吧。那种情况下,仓早需要毒药的理由只有一个。 「有人会自己服毒还特地加到红酒里吗?」 仓早千寿纱从一开始就想寻死,也做好了准备。尽管小间井救了她的性命,或是说正因为小间井救了她的性命,她才下定决心自我了结。 「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摆出那种表情。」 青岸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宇和岛看到了,而从宇和岛的神情推测,青岸的表情似乎相当凄惨。 「你该不会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解开谜团就好了吧?觉得那样的话,仓早千寿纱或许就不会死了?真是太蠢了。你是侦探,解谜是你的任务,你没有后悔的权利。」 「不要突然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啦。角色会跟赤城重叠喔。」 「你应该明白仓早千寿纱为什么没有选择在昨晚死去,不是吗?」 没错。仓早千寿纱也可以选择在昨晚死去,她应该可以不用听青岸蹩脚的推理秀,早早前往黑暗的彼端才对。考量到这些,青岸故意说: 「谁知道。她大概是觉得我的推理会出错吧。一想到没用的侦探会害其他人蒙上不白之冤也没办法安心上路吧。」 「不对,仓早小姐是真心希望你能解开这个案子,希望青岸焦能破解自己的战斗。」 「不,退一万步来说,她也只是想知道小间井管家的死是怎么回事吧?因为仓早千寿纱根本不知道是争场找小间井出来杀了他,还是小间井试图杀害争场找他出来。」 唯有那件事完全在仓早千寿纱的计画之外。即使已经决定自我了结,小间井管家的死还是成了她最后的牵挂吧。 那么,就某种意义而言,仓早或许对青岸有所期待吧。自仓早抵达客厅的那一瞬间起,她就是来请青岸填补空白的。青岸也不过是回应她罢了。 「你那样不就是救了她吗?」 宇和岛直言。 「证据齐全,仓早小姐在听你推理前就决定自杀了。然而,她却没有在最容易执行的夜晚动手。」 「可能是改变心意了吧。或许,她想在被逼到最后一步前活下去。」 「她的决心很坚定,我不认为结局会有所不同。本来应该在昨晚死亡的仓早小姐为了听你的推理打消了念头。就算只有几个小时,你也延长了她的寿命。」 「诡辩。」 「是啊,是诡辩。可是,比起我这个医生,你挽留她性命的时间更久。」 「讲得一副你听本人说过的样子,你的本业是灵媒吗?」 「我是有听到。我知道仓早小姐最后的遗言。」 宇和岛走近书桌,将桌上重叠的两枝红笔拨到地上。「你做什么?」青岸不假思索出声问道。宇和岛回答: 「这就是仓早小姐最后的遗言。」 「……什么意思?」 「她说:『把笔拨掉。』」 又是个简洁的讯息。对最后一瞬间恢复意识的仓早而言,太过简短的话语。 「所以我才会来仓早小姐的房间。来这里前,我连她说的笔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多半是这个吧。」 「她为什么要拜托你这种事?话说回来,这两枝笔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 「我不知道。大概是不需要了吧。」 「不需要了——……」 青岸想到了某件事。青岸刚认识仓早,和她闲聊些没有意义的内容时,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呢?还记得,那是在游艇上的事,或许是为了帮青岸排遣无聊也或许是好奇心作祟,当时的仓早很想问青岸他们当侦探的事。 在青岸察觉到的瞬间,宇和岛说: 「侦探不只是解开谜团,同时也拯救了犯人。难道不能这样想吗?」 「不要把这种事交给我啦。」 当走进这间房间,知道仓早千寿纱本就打算寻死时,青岸便觉得哪里怪怪的。 毕竟,这间房里没有任何遗书。 如果仓早昨晚在这种状态下死去的话,仓早千寿纱为什么要设计常木等人以及她为什么会死亡的理由就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如同早上的自白,仓早悲痛欲绝。她拼命控诉,揭露常木他们的残忍。她会没有向任何人传达这份心情就赴死吗? 实际上并非如此。仓早确实传达了自己的心情。 她留下两枝笔代替遗书。 如果仓早什么都没有说,按照计画自尽的话,青岸发现她遗留在房间里的这两枝笔会怎么想呢? 答案很简单。青岸为了回应仓早的讯息会拼命挑战这整桩案件,不断思考真相。 「……没人保证我会找到真相啊……」 青岸也有可能始终都没发现仓早千寿纱就是凶手以及她是如何奋战的。毕竟,在天使降临后的世界里,青岸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颓废侦探。 「明明不知道我会不会找到真相,却留下这种东西我也很困扰啊。还是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错的话,这两枝笔就会一直那样摆着吗?」 尽管一点也不想哭,青岸却发现自己渐渐哽咽。视线中,落在地上的笔变得模湖不清,红笔看起来就只是两条红线。 「每个家伙都在期待我这种人什么啊?」 「还是会期待啊。」 宇和岛说。 「因为,你活着。」 青岸想起和仓早间曾经的对话。 ——想不到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代入秘密暗号、侦探华丽解开谜团这种事。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我有点憧憬呢。 ——国际信号旗可能不算是暗号,是船长的临机应变吧。 ——青岸先生确实接收到那道讯号,帮助了船长,是名侦探呢。 仓早千寿纱当时笑着那么说。那是出现在青岸的侦探故事中,联系船只的无声通信。 两条红线重叠成叉叉的旗号叫做victor,是那桩案件中使用的「暗号」,会在危机消失后撤除。 「我需要你的援助」。 「是船……太好了……太好了——!」 一见到接驳船航行过来的身影,伏见便夸张地大肆欢呼。一同在港口集合的宇和岛和大槻虽然应该也松了一口气,但伏见亢奋的样子还是显得很突出。 「啊——真的……真的很可怕……」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慷慨激昂?」 青岸傻眼地问。伏见彷佛变了个人似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慷慨激昂是真的。因为,我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来到港口前,伏见也说了一样的话。 无论花多少时间也要揭露常木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会让他们犯下的罪行掩埋在黑暗里。这就是伏见的誓言。 「仓早小姐觉得必须亲手惩罚他们……的确是这样没错。结果,我来常世岛根本一事无成,只是个被当成诱饵的没用记者,完全没有达成桧森前辈的嘱托。」 伏见不甘心地垂下双眸。然而没多久,那双眼睛便紧紧锁定青岸的身影。 「可是,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不该把制裁丢给天使。人类要用人类的方法,一定要制裁他们才行。」 似乎是察觉到船只的气息,天使纷纷聚集到港口旁,发出刺耳的振翅声。伏见挑衅似地朝天使挥拳。 「我不会重蹈覆辙。身为记者,我绝对会取回这个世界的正义……所以……」 伏见话语一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最后她下定决心,将后半句说了出口。 「青岸先生,也请你以侦探的身分战斗。」 「………………」 青岸无法立刻回答。 当在仓早千寿纱房里找到讯息时,当知道她拜托宇和岛拨掉那两枝笔时,青岸的心底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在最后一刻撤下求救信号的仓早,是否因青岸的推理获得了一丝救赎呢? 如果是的话,青岸便能觉得在这个有天使存在的世界里,依然与正义站在同一边的侦探也有意义了。若不这么想,便会辜负仓早最后的遗言。 所以,青岸说: 「……嗯,我答应你。」 脑海里掠过赤城、木乃香、石神井和嶋野拍的影片。 回过神来才发现,赤城独自拍的「遗言」后来变成了单纯的家庭纪录,是青岸和那四人一起共度的重要轨迹。 他们不在后,青岸连回去看那些影片的勇气都没有。青岸一直把影片收起来,他害怕自己只要一看,那些影片就会变回本来的用途而不再是家庭纪录了。 所以,青岸才会把赤城一开始拜托自己的事驱逐到了记忆深处。 他怎么会忘了呢?青岸原本就是一人侦探。 即使成为一个人也没有道理不当侦探。 这世上应该还有人跟常木做着一样的事吧。青岸亲眼目睹了世上有天使无法制裁的罪恶。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就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侦探去做。 「我答应你,我会继续当侦探。」 「我们说好啰,青岸先生。」 伏见笑着说。 接驳船入港,常木的下属和警察走了下来。关于这座岛上发生的事,青岸接下来应该会说到不想再说吧。诉说天使数量如此之多的岛上所发生的战斗、罪恶与正义。人们可能会觉得这是出黯淡无光、令人绝望的惨剧吧。 上船时,青岸转身再次看向常世岛。 晴天的常世岛不太看得到天使的踪迹,眼前是万里无云的蓝天。 这座一望无际的岛屿美丽如画,是名副其实的人间乐园。 这里没有青岸寻找的那四人,就连他们的幻影也不被允许降落在这。 此时,出现两道刺耳的悲鸣。 所有人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对天使正优雅翱翔于接驳船上方。他们每一次飞翔,喉咙便会流出神奇的声音。如今的青岸已经知道那种声音的真面目。凑近仔细瞧的话,他们的喉咙应该会有割痕才对。那是刻意捏造仿冒的天使之声。 不过,如今这道声音就像宣告出航的气笛,高亢而嘹亮。 (终) 参考文献 《拉丁名句小辞典》(ラテン语名句小辞典,暂译),二○一○,野津宽着,研究社。 此外,我不是将故事放到有天使的世界观设定里,而是深深受到〈上帝不在的地方叫地狱〉(《你一生的预言》, 姜峰楠着,鹦鹉螺文化)这篇短篇,以及作者姜峰楠在故事笔记中写到的「美德不一定会有善报,好人也会遭遇不幸」影响,让其成为贯穿故事核心的主题。 谨向为本书绘制封面的影山彻先生、设计封面的内川takuya先生以及陪伴我许久的责任编辑高冢菜月小姐致上最高的谢意。另外,也由衷感激接手编辑的盐泽快浩先生、想看斜线堂有纪写更多推理小说的各位读者与手上拿着这本书的大家,谢谢你们。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人物、团体、事件无关。 本书为作者首度公开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