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医香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看了看林氏,苏三太太含笑问:「六嫂,事情都弄清楚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仁轩,你怎么会看中了我们苏府的丫鬟呢,这……」 林氏的脸像被人掴了一掌,面皮涨得通红,站在宝珑面前气得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许仁轩,眉头一动,走了过来,笑嘻嘻的对着苏三太太说:「姑太太不如就成全了仁轩,把这丫鬟赐给我罢!」说完,轻佻的给宝珑飞了个眼风。 宝珑看着他那副轻薄样子,气得全身发抖,眼泪珠子四溅,握紧了帕子又跪了下来:「太太,宝珑一辈子都是苏府的奴婢,此生绝不离开苏府!若是太太不怜惜宝珑,定要宝珑跟着这等轻薄之徒,宝珑只有一死来表明心意!」 说罢,宝珑站了起来,一头往清远堂的柱子撞过去,夏妈妈在旁边看得真切,一把抱住宝珑:「你这个死心眼的小蹄子,太太都没说话,你就在这边寻死觅活的,没由得叫别人看了我们苏府的笑话!」 宝珑哭倒在夏妈妈怀里,抽噎不止的同时还在断断续续的说:「太太若是怜惜宝珑,到了年纪随便配个苏府的小厮,我好好的在苏府呆一辈子也是了!许家少爷门第儿高,宝珑是万万也配不上的!」 苏三太太为难的向林氏摊手道:「六嫂,你看……」 林氏见一个丫鬟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早已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宝珑的鼻子就是一顿痛骂,那言语粗鄙得让人不忍卒听。宝珑的脸色变得雪白雪白,站直了身子,对着林氏说:「若是许六太太一定要这番羞辱宝珑,宝珑也只好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然后叫我老子娘他们去知府衙门喊冤去!我倒要让全杭州府的人看看,许家是怎么欺人太甚,竟至于把人逼死!」 林氏听到这句话,立刻闭上了嘴——去知府衙门喊冤,还不如直接说在清远堂就把这案件了断清楚呢! 苏三太太走了过来拉住宝珑的手轻声说:「看你这小蹄子还真是烈性!许六太太可是在和你说笑的呢,她大家出身,怎么会连一点道理都不懂的?还不把眼泪擦干净了?」转身又笑着对许六太太说:「我们苏府的丫鬟跟着主子们上了点学,个个儿都是知书达理的,倒让六嫂看了笑话了!现儿我代宝珑丫头把这金簪子还给仁轩侄儿,大家都不要再多说了!仁轩侄儿下次也要小心点,看人要看仔细些,别把丫鬟错当了小姐!」 回头再看看宝珑,苏三太太笑得很灿烂:「可我这回头一看,宝珑丫头倒真是有些小姐的品格儿,也难怪仁轩侄儿看错!」 林氏听得气恼不堪,被苏三太太明里暗里说着她不懂道理,又讥讽着自己儿子没眼光,一把夺过苏三太太手里的金簪子,含羞带着许仁轩走了。 含芳小筑这边葱翠嫣红一干丫鬟等着吴妈妈的回报等着心急,倒是润璃,拿了一张信纸安安静静的看来看去。 葱翠无聊得紧,拉了拉身边的嫣红:「你觉得我们姑娘这些天是不是很怪?」 「有点。」嫣红点点头。 正在一旁绣手帕的绒黄突然想起了前些时候那个夜晚,有着晓风残月的那个夜晚,心里暗暗一惊:难道姑娘动心了? 「姑娘……」绒黄轻声在润璃身后喊。 「怎么了?」润璃抬了抬眼皮:「就不能让我安静的把这封信看完?」 「我怎么觉得姑娘是有点反常呢?」绒黄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是不是世子爷走了,姑娘心里觉得惆怅?」 「你在胡说什么呀!」润璃又好笑又好气。 「你难道不是在看世子爷的信?」绒黄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说:「姑娘,虽然说你是主子,我们是奴婢,可我们总不能看着姑娘伤春悲秋的不理会吧?姑娘你不是说你不会喜欢世子爷,不愿意那个金丝笼子吗?怎么现在又对他……」 葱翠和嫣红都是大吃了一惊:「绒黄,你在说什么?姑娘和世子爷怎么了?」 绒黄撇了撇嘴,目光落在多宝格上摆着的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上面:「你们都还不知道呢,世子爷走之前一天晚上来了我们含芳小筑,还送了这一把匕首给我们家姑娘呢。第二天,姑娘和少爷一起亲自去码头上送世子爷回京——你们说,我还猜错了?」 葱翠眼睛一亮,扑了过来捉住润璃的手:「姑娘,世子爷其实很不错的,你竟然瞒着奴婢们这好事情!」 润璃啐了一口:「你们是不是比我大了那么一两岁,一个个就有嫁人的心思了?不如明天我求母亲把你们都指人嫁了?嗯,长喜配谁比较好呢?葱翠,还是嫣红呢?」抬起头,看见脸羞得通红的绒黄,扬了扬手中的信笺:「我都教过你们认字儿的,现在我把信给你们看看,是不是那个世子爷写来的?就会瞎猜!」 嫣红看着绒黄一脸的不自在,扑哧一笑,然后正色对润璃说:「其实世子爷真不错,姑娘,你不一定要这么固执。」 「我固执?」润璃睁大了眼睛:「那天晚上他竟然对我说想要娶我做平妻!你们说说看,我凭什么要娶给他做平妻?世子爷就很了不起?我才不愿意去看侯府那群人的脸色呢!以后啊,你们就少提起他来,想到做平妻那句话都觉着寒碜!」 「姑娘说的对,那个世子爷真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不就是身份高点吗?其余什么地方能配得上我们家姑娘?」葱翠恨恨的站直了身子:「姑娘,我们且不说那个劳什子世子爷了,说说你师傅信里说些什么?京城好玩不?」 「你呀,就惦记着玩!师傅可是去京城给当今皇上治病的!」润璃望着一脸感兴趣的葱翠摇了摇头:「他可没时间到处玩。现在他白天进宫给皇上治病,晚上就住在武靖侯府里面,哪里都还没有去过呢。」 南山隐叟的信里说皇上的病正在好转之中,现在已经能行走了。 「绒黄你就别空操心了!」润璃愉快的跷起脚:「我要交给刘娘子看的那块帕子绣好没有?」 绒黄一扭身,拿着帕子重新坐到门口,迎着屋子外明媚的阳光,开始一针一线绣花。 「嗯,从这跷脚的模样看,我们家姑娘又正常了。」葱翠看了看耷拉着头在绣花的绒黄,抿嘴一笑,郑重的点点头。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跨了进来,脚下步步生风。 看到这身形,这走路的姿势,含芳小筑的人一拥而上,不用问,那是吴妈妈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了。 「吴妈妈!」葱翠一把捉住她的手:「听到什么没有?」 「嗐,你让我先擦把汗!」吴妈妈喘着气儿,调节着有点不均匀的呼吸:「可出大事儿了!真真是了不得呢!」 「快说快说,什么事情?」嫣红讨好的搬来了小杌子按着吴妈妈坐下,绒黄赶紧送上擦汗的手帕子。吴妈妈眼睛溜了一圈,看到含芳小筑的人都放下手中的伙计,自觉的聚集在她身边,这才开始慢慢儿把许六太太带着那许仁轩想要讹大姑娘的亲事这事情说开了。 「真正是不要脸!」葱翠气愤的啐了一口:「就凭一支金簪子就想聘了大姑娘去,真真打的好算盘!」 「可不是嘛!这人不要脸,怎么看怎么恶心!」吴妈妈拍着手,叹着气:「本来老早就可以回了,只是半路上撞到李同知夫人,我又去了趟主院!」 第二章 「李同知夫人来了?」润璃睁大了眼睛:「那清芬跟着来了没有?」 「李家三小姐没跟来,李同知夫人是想求着太太,借刘娘子去她们府上帮着她们家三姑娘绣嫁衣呢!哟哟哟,这才知道那个三姑娘被两江总督高大人家定下了药去做贵妾呢!」吴妈妈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姑娘,你是没看到那李同知夫人的脸色哟!拉长着在那里摆着,可真是难看!听说李老爷又让三姑娘那个狐媚子姨娘搬回内院了!还说什么母以女贵……啧啧啧,这都算是些什么污糟事情啊!一个送去做妾的,又贵在哪里?」 「李同知夫人心里不愉快,那她还来我们府上借刘娘子去给李家三姑娘绣嫁衣?」葱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她也是没办法,谁叫她掌管着内院,李同知叫她来借人,不来就显得不贤惠了。庶女也是她的女儿,再是抬去做妾也得有两件上得了台面的嫁妆才行呢!」 「哼。」润璃轻轻一笑:「母亲定是不会答应!」 「那是当然了。刘娘子可是珍珑坊的掌针娘子,特地请来教我们家姑娘的,怎么可能去帮她们家的姑娘绣嫁衣!」 「小姐,这个贤惠人儿可真难装啊!分明自己不高兴,还得装贤惠……」葱翠摇了摇头:「李同知夫人会不会憋得太难受了点?」 「所以我才和你们说,以后嫁人要找个一心一意的,千万不能纳妾!」润璃端起旁边的杯子喝了口茶,感慨道:「要我帮他照看他那一屋子美妾,还要装得开开心心的,那还不如直接拿根绳子勒死我好了!」 「呸呸呸,姑娘口没遮拦的说这些活啊死啊的做什么!」吴妈妈佯怒,拿手轻轻拍了下润璃的头:「姑娘,你也十二了,再过两年就堪堪可以议婚了!可得注意自己的仪态!」 「这不是没有外人吗?」润璃懒洋洋的往美人榻上一躺:「有外人在,我就是你们规规矩矩的好姑娘! 「我都还没说完呢!」吴妈妈对于八卦被打断感到无比的愤慨:「葱翠你这小蹄子先别把话给引开!」 「后来怎么了?」绒黄扒在桌上面,看着吴妈妈红润的脸,一副神秘的表情。 「后来李同知夫人就商量着说能不能请刘娘子过来问问,李家愿意多出钱请她绣嫁妆,不用去李府,就当她赚双份的钱儿。可是刘娘子过来听说是这件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说她可只绣大红嫁衣,桃红的她从来就不绣!」 「这回答……啧啧啧!」葱翠拍手道:「合着该叫李家大姨娘来听听!」 吴妈妈坐在小杌子上伸了伸腿:「可不是呢,这句话就该叫那个被迷了心窍的李同知带着那个狐媚子大姨娘来受着!」想了想,吴妈妈又叹了口气:「那个李同知太太,也是个没福气的,家里才安静了几天,又给闹出这些幺蛾子来!她只能陪着笑说李家愿再出份仪程,请刘娘子顺便也教李家三姑娘女红,让三姑娘自己绣嫁衣。」 那稀稀落落的紫藤萝,衬在一墙的绿叶藤蔓里,显得那样的孤独无助…… 润璃眼前浮现出那次赏紫藤萝的光景。 当大姨娘被人架走以后,李同知夫人当着苏三太太和她张喜极而泣。当时的她,圆圆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胜利者的光彩,原本略显平凡的五官竟也生动起来。而现在听吴妈妈这样一说,李同知的后院肯定又不宁静了!自己原以为那大姨娘就这样被一棍子打倒了,没想到她翻身这么快!只能说男人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他的心一旦不在你身上了,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装贤惠,也拉不回他的心。 「那怎么行!」嫣红吃惊的睁大眼睛望着吴妈妈:「那个李家三姑娘来我们苏府跟着刘娘子学女红?哪有这样的事情?那个李家三姑娘,现儿名声都这样了,还没脸没皮的想往我们苏府凑?」 润璃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太太不会想到这一点儿上面去?定是不会答应的。」 「嗐,我的好姑娘,你错了!」吴妈妈用力一拍大腿:「太太这次答应了!」 「什么?」主仆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讶之声。 「可不就答应了?李同知夫人说得可怜,说如果这点都不能答应,回府以后李同知会责怪她!我们好心的太太就答应说下来,但不是每天都来,只是每十天叫李家三姑娘来向刘娘子请教下针黹。」 「这样啊……」大家又发出惊叹声。 「以后每个月要见那个李家三姑娘三次啊!」绒黄叹气道:「就不知道我们家大姑娘和三姑娘会不会近墨者黑呢」 「她们早就黑啦!」葱翠翻了个白眼:「你还以为她们很白?只不过是没那李家三姑娘胆子大,不敢在大庭广众下丢丑罢了!」 「葱翠你这小蹄子,一张嘴别那么厉害,就在含芳小筑里说说也是了。要是在外面说给人家听见了,还以为是姑娘教你这么说的呢,那可对咱们姑娘名声不好!」吴妈妈横了葱翠一眼:「以后嘴巴把好门!」 「哦,知道了,妈妈,你就别念叨我了!」葱翠低着头,绞着手指,一脸的不痛快。 「葱翠,你那《心经》十遍抄完了没有呢?」润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嘟着嘴的葱翠:「好像你还没拿给我来看吧?」 「我……去抄。」葱翠脚底抹油般,飞快的走掉。 吃过晚饭,苏家三位姑娘就被苏三太太传唤到了牡丹苑。 润璃到了牡丹苑的花厅时,就见里面已经有娇声笑语,从敞开的大门就能看见苏润珏娇小的身影正旁在苏三太太身边,笑靥如花的在说些什么。 苏润珏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抽了五鞭就把她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白兔?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晨昏定省从来都是第一个,苏三太太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低眉顺眼,笑吟吟的听着,再也没有一句儿顶撞的话,连穿衣的风格都发生改变,原来她的衣服都要求极尽妍丽,颜色都很鲜艳,现在却走了小清新的路线,净拣着淡黄淡绿的衣裳换着穿。 是不是她也被人穿越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润璃不能不有这样的猜想。 可穿越总要有个契机吧?而且有时看到苏润珏眼里闪过以前那种熟悉的桀骜的眼神,润璃知道,苏润珏还是以前的那个苏润珏,一点都没有变。 「璃儿!」苏三太太朝润璃招了招手:「快过来到娘这里坐! 润璃很自然的走上前去,坐在了苏三太太的左侧。 苏润珏眼里闪过一丝妒恨,慢慢直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璃儿,你和刘娘子学针黹可有进步?」苏三太太显然心情很好,眼底都带着笑:「你看你四妹妹的针线都长进了呢!」她笑嘻嘻的扬起手中的一双鞋子:「你看看,这针脚儿密实又匀称,确是不错的。」 润璃把那鞋子接过来一看,心中暗暗喝了一声采。鞋子是平绒布面,配着色彩秾艳的斜枝牡丹,显得富贵又不呆板。再看鞋底的针脚儿,密密匝匝的行列清晰可见,确如苏三太太所说,密实又匀称,穿到脚上定然是极舒适的。 「母亲所言极是,四妹的针黹倒也算能拿得出手了。」润璃把鞋子交还给苏三太太:「四妹妹素来是个心灵手巧的,璃儿自愧弗如。」 第三章 「不单单是针黹进益了,就是这份孝心也是难得的!」苏三太太慈眉善目的看着在一旁低眉顺眼坐着的苏润珏:「这鞋儿做起来倒要费些功夫,难为润珏心里记挂着我没鞋儿穿,辛辛苦苦的给赶了出来。」 「只要母亲穿着合意,珏儿再辛苦也是值得的。」苏润珏抬起眼乖巧的回答,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哟,四妹妹在说什么辛苦呢?」耳边有娇俏的声音传来,不消说,是那个因为梳妆打扮而次次来得晚一些的苏润珉了。 「四妹妹给母亲做了一双鞋子呢,针线十分了得。」润璃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苏润珉,只见她上面穿着玫瑰红的烟罗纱衣,配着月白色的半臂,系着玫瑰红的襦裙,裙底有银线绣的缠枝丁香花。 映着将暮未暮的黄昏,苏润珉仿佛是从烟霞里走进花厅,还带着一阵香风。 毕竟是十四岁的少女,眉眼儿已经长开,有了属于自己的风情,她这么穿着,倒也不显俗气,青春真是一件万能的装饰品。 「哦,我倒不知道四妹妹针黹长进如此!」苏润珉转头看了看苏润珏:「四妹,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也做一双鞋儿呢?」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把她的美貌减去了一半。 润璃心里暗自叹气,自家这个大姐,若去外面做客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只要一开口,定然会说出一些让她形象大打折扣的话。但是润璃转念便想到大姨娘,嗯,苏润珉真是有乃母之风啊。 「润珉,你倒惦记上你四妹的针线了!」苏三太太有点不高兴:「什么时候你也能做双鞋儿给我来看看?」 「三妹妹好像也没做鞋儿给母亲吧?」苏润珉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润璃唇边的笑容慢慢漾开,像牡丹苑前庭的杜鹃一样明艳:「大姐倒是提醒了我,娘亲,我过几天做双鞋儿给你来穿。」 「你做的鞋儿我可不敢穿,怕还没走上几步,鞋底儿就掉了!」苏三太太宠溺的用手指戳了下润璃的头,看得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人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她们身边的宝珑和春兰心里都在暗暗的腹诽:再用那种眼神儿看着太太也没用处啊!谁叫你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说实在话,太太对这两个庶出的女儿真心不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和三姑娘同一个等分的?她们实在真不该奢望别的了。 苏三太太似乎觉察到了两个庶女异样的目光,转过头来清了清喉咙道:「今儿唤你们来,是有重要事情要和你们说。今日下午我传了宝珑来清远堂,润珉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苏润珉的脸色有点苍白:「母亲……」 「亏得宝珑丫头机灵,否则今日这事情还不知道该怎么了结!就算我仗势压住了,也拦不住他们到外面胡说!现儿帕子也被宝珑丫头抢了回来,事情也撇清了,我才能好好的喘口气!」苏三太太眼里似乎有小刀嗖嗖飞出,割得苏润珉生疼:「以后做什么事情都好好想着,别堕了我苏府的名声!」 「母亲,那帕子确是宝珑的……」苏润珉脸上一阵难堪,眼中有淡淡的泪雾:「女儿再孟浪,也不会把自己贴身物事给别人……」 「罢了罢了,这件事就到这里不再提,润珉去好好的抄《女诫》十遍,抄好了送给我过来过目!只是以后行事千万得想清楚,不可再因贪着那蝇头小利就把女儿家清白的闺誉给葬送了!」苏三太太摆摆手:「我倒还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说。今日李同知夫人过府来叙,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 「母亲,李同知太太来了?可有何事?」苏润珏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还是上面要有人啊!润璃坐在苏三太太身边,默然。 「李家三姑娘已经定下婚事了,以后每十天她会来苏府一次向刘娘子请教针黹,绣她的嫁衣。」 「清音这么快就订亲了?」苏润珉吃惊的叫了起来:「三月三日杭州诗会看到她都没有听她提起呢!母亲,可知道是哪户人家?」 苏三太太凉凉的瞥了苏润珉一眼:「润珉,你素来和李家三姑娘交好,我想提醒你,以后她来苏府,你倒是要学会避开些。」 「为何?」苏润珉一脸的茫然。 「因为她是被两江总督高大人家定下做高瑞公子的贵妾,我不想你再和她来往频繁带累了咱们苏府姑娘的名声。」 「贵……妾?」苏润珉瞠目结舌的看着苏三太太:「她给高公子做妾去了?」 「所以你们要自知身份,不要再和她来往,没得堕了我苏府的清名。」 「是。」苏润珉和苏润珏都低着头应下,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淡淡的化开,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枚石子,很快就化出了成圈的涟漪。 成了贵妾?苏润珉一边往蓼风阁走,心里一边在消化这个消息。 贵妾也不错啊,至少是两江总督公子的贵妾,身份怎么样也比一般小门小户家的儿媳妇要金贵吧?既然她李清音可以成功,那我又何尝不可?苏润珉出神的想着这件事情,脚步也轻快起来,倒把丫鬟宝珑落下了一大截。 「娘!」苏润珉几乎是小跑进了大姨娘的屋子。大姨娘正歪靠在美人榻上,旁边有个十多岁的丫头正在帮她捶腿。 「珉儿!」大姨娘惊喜的坐了起来:「宝钏,去把那碟子豌豆黄端来给大姑娘吃。」 「娘!」苏润珉一头扎进大姨娘的怀里,撒娇的说:「我想你了。」 「珉儿,你该叫我姨娘的!」大姨娘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往院子外面看了看:「太太才是你的娘呢!」 「就这院子里我叫叫又怎么了!」苏润珉眉头一皱:「娘,你也太小心了!」 大姨娘两片厚实的嘴唇嗫嚅着:「这不合规矩……」 「好啦好啦!娘,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李同知家三姑娘,那个叫李清音的,许下人家了!是给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儿子去做贵妾呢!」 大姨娘的脸色都变了:「去做贵妾?李同知也愿意?」 「怎么不愿意啊?在三月三杭州诗会上,谁都看得出来是李清音自己巴巴的贴到高公子身上去的,摆明了就是冲着贵妾那个位置去的!」苏润珉的语言有点激动:「两江总督可是正二品的官呢,家里肯定是白玉为堂金作马,何等的气派!」 「可是,珉儿,她只是去做妾啊!」大姨娘拉住苏润珉的手让她镇定下来:「就算做贵妾,那又如何?你看看二姨娘,她不也是贵妾吗?就因为四姑娘一句话,她就被禁足一个月,现在好不容易一个月满了,也不见老爷去她那里歇上一个晚上!」 「可是,李同知家的大姨娘……」苏润珉压低了声音:「她不就是得了独宠的?」 「她自是不同,李大人每年的打点,很多都是她家出的银子,看在钱的份上,李同知大人也不会亏待了她,她可是一座金山呢!」大姨娘抬起手,拿着袖子擦了擦眼泪:「都怪娘的出身,带累了我的珉儿,娘别的不求,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别再卷到这种后院之争了。太太可是个好人!可换了别人家……」 大姨娘拿眼睛看了看端着豌豆黄站在一旁的宝钏:「放下碟子,你自己出去耍耍罢!」 那宝钏倒也是个机灵的,看了那眼风儿就知道大姨娘有体己话要和大姑娘说呢,打了个千儿就撒腿跑了出去。 第四章 「你是不知道了,苏府大房,都死了两个妾了!」大姨娘拉着苏润珉的手都在发抖:「一个说是说生产的时候遇到血崩,可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另外一个可是被大太太寻了个错处,一顿板子打了下去,然后故意搁着不让人给她上药,没得半天功夫,一个鲜活的人就给活活折腾死了!」 苏润珉也是浑身一颤:「娘,这些都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别看着大户人家的贵妾外表穿得光鲜,那可不是人过的生活,成天就像是踩着独木桥过生活,说不定哪天,桥就断了!」大姨娘望着苏润珉的眼睛已是眼泪汪汪:「上次你说过那些糊涂话,说想给世子爷做妾,娘希望你全部忘记了,不要心这么大!太太是个宽容的,能容人的,可架不住你这么瞎折腾!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太太也不会为难你,包管大红花轿,三媒六聘的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苏润珉看着大姨娘那焦急的神色,倒也有一点茫然,难道自己刚刚想的,真的全错了?做妾,难道真如娘亲所说,前途艰险吗? 大姨娘看着苏润珉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越发着急,用力捏了捏苏润珉的手:「珉儿,你千万不要糊涂,安心等着老爷太太帮你许下人家就是了。」 「娘,珉儿回去好好想想。」 「不用你去想!你一个姑娘家,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出去被人笑话!」大姨娘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就算娘求你了!」 「好啦好啦,你就那么爱啰嗦!」苏润珉站了起来,整了整蹭乱的头发:「你就别担心我了,我自有分寸!」 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大姨娘合掌喃喃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的珉儿能嫁一个如意郎君……」转眼看了看小几上摆着的那碟豌豆黄,猛的站了起来追出院子:「珉儿,你还没吃糕点呢……」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 却只见玫瑰红的背影早已姗姗走远,消失在模糊的暮色里。 今天苏三老爷回得很晚。 一身的酒味儿熏得苏三太太皱了皱眉毛:「今晚和谁喝酒去了呢?」 一边询问着,一边打发木槿去准备热水。 「李同知请我吃饭,说是感谢我们把刘娘子借出来给他家三姑娘帮着绣嫁衣。」苏三老爷的脸有着两片红红的胭脂色,挨挨擦擦的贴到苏三太太的脸边来:「佩蓉……」 「怎么了?」苏三太太眼波流转,在灯下分外妩媚。 「李同知在席间提到他的庶长子李清华了。」苏三老爷捉住太太嫩白的手:「他想替李清华说亲,求娶大姐儿润珉,你觉得如何?」 「李同知家的庶长子?」苏三太太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我倒是听李同知夫人说起过这个庶长子,人倒是老实本分,可有点痴傻,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是个懵懵懂懂不知事的!虽然说润珉也是庶出的,可和李家那个庶长子比,不知伶俐了多少去。如若我答应了这桩婚事,只怕以后润珉会怨恨我。」 痴傻只是回绝的一个借口,苏三太太心里想着的是,与其嫁个五品官白身的儿子,不若回京后叫老爷帮苏润珉相看那些殿试被录用的进士,遇着那机灵些有头脑家境一般般的,赶紧给她定下来就是了。 莫欺少年穷,给苏润珉定亲不要看对方的家境,要紧的是看有没有能力。苏润珉是庶出的,高门大户不会聘她做正妻,找那些没有什么根基的,有苏府帮衬着,过得几年定能给苏润珉争个诰命回来,到时候璃儿议亲也就没什么障碍了。 「那就罢了。」苏三老爷一张嘴,喷出阵阵酒气:「我们暂且不管这些事儿,先……」说着话,嘴已经凑到苏三太太的唇边。 「太太,热水已经备下了。」木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适时的把苏三老爷进一步的行动活生生的扼杀。 「老爷,看你呀……」苏三太太娇嗔的横了一眼,话音拉出一管长长的尾子,撩拨得苏三老爷心里都是痒痒的,更难以自制,他不仅没有放开苏三太太,反而一个翻身圈住了太太,双手搂住她倒向那张阔大的拔步床:「别管那么多,等下再叫热水!」 木槿在外面听到那种声响,臊得一脸通红,只能去厨房通知再备热水等着老爷太太吩咐。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一夜温存不提,两人都忘掉了曾经商量过苏润珉的婚事。 可事出凑巧,那晚跟着苏三老爷的长福是大姨娘这边小丫头宝钏的亲哥哥,兄妹两人闲聊八卦的时候,长福就把这个事儿给扯了出来,说那天晚上李同知曾向老爷提起两家结亲的事情,想迎娶苏府大姑娘做李家的儿媳妇。 宝钏听到八卦离自己如此之近,激动得小脸通红,一路跑了回去给大姨娘报信儿。 大姨娘正坐在院子里慢吞吞的绣着一块手帕。 她是丫鬟出身,也没学过什么女红,绣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但她心里总想着能够绣一个像样的东西给大姑娘做嫁妆,所以每天都很刻苦的在练习,手里这块帕子已经是拆了绣,绣了拆,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当大姨娘正眯着眼比对着针法的异同时,宝钏兴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姨娘,姨娘,我听到个天大的喜讯儿!」 「喜讯?」大姨娘茫然的望着奔跑到面前的宝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八卦的光芒。 「是呀,是呀,是关于咱们大姑娘的!」宝钏气都没顺过来,手插在腰上,呼呼的喘着。 「关于大姑娘?」大姨娘本来一片茫然的眼神变得清澄起来:「快说说看!」 「姨娘,前天晚上,那个李同知大人请老爷在风雅楼吃饭,有想和苏府议婚的想法,求的是我们家大姑娘,去做他家的大儿媳呢。」 「有这样的事情?」大姨娘惊喜的站了起来:「我得去问问太太,拿个准信儿!」 放下手里千疮百孔的帕子,大姨娘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整了下身上得到衣裳,就带着宝钏去了牡丹苑。 苏三太太对大姨娘的突然到访也很是惊奇。 大姨娘在苏府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她总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蓼风阁里不会出来;倒是二姨娘,不时的会扭着那杨柳小蛮腰来牡丹苑招摇下,说些「老爷昨晚在杏花天的时候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来刺激苏三太太。 看到迈着急快的步子走进来的大姨娘,苏三太太突然想念起那个一个月没有出门的二姨娘了,一个月时间到了,按说她也该出来露露面了,这样沉得住气儿,还真不是她的风格。 「太太!」大姨娘的双眼满是期待,那两片厚厚的嘴唇都在微微的颤抖。 苏三太太一怔,大姨娘很少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般都是把嘴唇闭得牢牢的,低眉顺眼的等着她吩咐事情,而今天,她竟然抬起头来了,而且还抬得那么高!两只眼睛里面放出热情的亮光,让 苏三太太看得一阵发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大姨娘用热切的眼光看着苏三太太却得不到回应,心里也一阵嘀咕,难道是宝钏丫头的消息有误?但还是不愿意放过一线希望,她犹犹豫豫的开口问:「太太,听说前儿晚上老爷和李同知大人一起用的晚饭……」 苏三太太脑袋里突然闪现过苏三老爷的话,蓦然明白了大姨娘此行的目的。 第五章 「你是想问关于大姑娘的事情吧?」苏三太太看了看大姨娘,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知道她为苏润珉担心,也不想为难她:「老爷回来和我说过了。李同知大人确是有意替他庶长子求娶大姑娘。」 「谢谢老爷太太了!」大姨娘听得此话,眉毛立刻就飞了起来,喜不自禁,两只手不停的绞着手里的帕子,眼圈儿却是红了。 「你且不用这么着急,听我说完!」苏三太太叹了口气,大姨娘也真是性急了些!「照理说,李同知庶长子这身份儿,大姑娘嫁过去也不会辱没了她,只是他家那庶长子,人有点痴傻,不是个伶俐的,今年十八了还是个白身呢!我想着若是答应下来,大姑娘将来必会怨恨我,所以和老爷商议着把这事情给推掉了。」 「什么?推……推掉了?」大姨娘一着急,都有点结巴:「太太,妾身倒是觉得这亲事不错,门当户对挺般配!」 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涨红的脸不由得心里一苦:「姨娘觉得这桩亲事门当户对吗?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老爷现在是正四品,外放都快十年了!今年回京述职以后定能升到三品。李同知才五品官,而且也不像是个有大前途的,你觉得这亲事般配?大姑娘明年才及笄,回京以后再定亲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这个……」大姨娘张着嘴,脑袋里被那些三品四品五品弄得乱七八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再说了,那个李清华虽然占着个长子的名头儿,可究竟是庶出的,李家的产业大半还是会落在他们家二少爷身上。如若李同知大人是为他家二少爷求娶,我是想也不想就会答应的,可是他偏偏是替他家庶长子求的,我自然要好好替大姑娘打算!」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一副懵懂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没有?你且去罢,大姑娘的婚事,我和老爷都会留心的!」 大姨娘一腔欢喜的跑了过来,却突然被兜头兜脑淋了一盆冷水,刹那之间,热血凝固成了脸上的那抹尴尬:「多谢太太……那我走了。」 苏三太太捧起茶盅,吹了吹从杯子里升起的袅袅水雾,不想看大姨娘那失望的眼神:「你去罢,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大姨娘依依不舍的从牡丹苑挪了出去,一步三回首,看着苏三太太的眼神似乎都缠绵了起来。 「姨娘!」宝钏一边扶着大姨娘走出主院,一边忿忿的说:「太太怎么就把这么好的婚事给推了呢?那个李家大少爷再不济也是长子,总能分到足够的家产,哪里能吃了亏去?我看呀,分明是太太不愿意大姑娘嫁得好呢。」 大姨娘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哆嗦,抓住宝钏的手紧握了一下:「太太自然是要考虑周到的,你不要乱说。」 「可奴婢怎么就觉得太太不像是全心全意帮大姑娘打算呢?」宝钏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太太考虑的是三姑娘吧?大姑娘她怎么会管!」 三月的风仿佛蓦然的冷了,大姨娘停在那里,全身都有点发冷:「宝钏,在说些什么呢,太太是管着整个内院的,大姑娘的事情她自然会操心!」 「哟,谁操心什么呢?」一个柔得似乎能滴出水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却见一个穿着橙红色上衫长裙,配着银白色镶滚珠边褙子的女子从身后花丛中走了出来,她眉若远山,一双不是特别大的眼睛里却如盛着一泓春水,生生的叫人流连其中无法自拔。 「原来是二姨娘。」大姨娘看着二姨娘由秋盏搀扶着,慢慢走到面前,看着她依旧风韵犹存的容貌,不由得自行惭秽起来。 大姨娘的年龄比苏三老爷要大,长得也很普通,当年苏老太太看着她老实,身材体格像个好生养的,这才挑出来给苏三老爷做屋里人。可自从苏三太太进了门,她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二姨娘被抬进来以后,她在苏府就基本上透明了。大姨娘知道自己容貌比不了二姨娘,况且二姨娘是抬进来做贵妾的,所以看见二姨娘都有几分自卑。 「我说姐姐,刚刚听到你们在说大姑娘的婚事?」二姨娘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天大的喜事呀!李同知的长儿媳,这可是多少人家都盼不到的好事情!怎么太太就给推了呢?啧啧啧,要是能轮上我珏儿,我可是拼死拼活也得帮她应承下来!」 大姨娘的脸有点暗淡:「我是个没身份的,比不了妹妹的地位。」 二姨娘的眼珠儿一转,那泓春水就如碧波般荡漾起来,眼风儿扫过去,大姨娘忍不住冷冷的打了个寒颤:「我倒觉得,事关重大,再怎么着也得去试一试呢!老爷肯定是不知道太太的打算,你好好的和老爷去说说,老爷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太太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大姨娘一脸的憨实,虽然担忧,但也记得自己该守的本分,说起话来也有点瞻前顾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开口!这些事,原本就轮不到我们这些姨娘来操心的。」 二姨娘脸上挂起不悦的神色:「哎呦,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透呢!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嫁得好你才能安心是不是?你以为太太会真心实意为大姑娘打算?我和你说,上次武靖侯世子来的时候,太太带着他去含芳小筑去用饭呢!那会子都不许大姑娘和四姑娘去含芳小筑请安,你说太太是在为谁打算?」 大姨娘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脸为难:「我都很久没见到过老爷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样说话!」 二姨娘看了看大姨娘那平平板板的脸孔,拧紧了眉头:「你怎么就这样木讷!这样吧,姐姐你去把老爷请到蓼风阁来,我在旁边帮衬着你说说话,好让老爷知道太太的私心,赶紧的去把大姑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大姨娘看了看一脸焦急的二姨娘,心里升起一种浓浓的感激之情:原来自己以前都看错了二姨娘,其实二姨娘是一个古道热肠,急人之困的好女人! 苏三老爷才踏入二门,就看到一个梳了两条大辫子的丫头正在紫槐树下探头探脑的望着他,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紫槐花瓣,显见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二门值夜的袁婆子堆起一脸的笑:「老爷,那个是大姨娘屋里的宝钏丫头,说奉了大姨娘的话在这儿等着老爷,有要紧事儿请老爷过蓼风阁去呢。」 苏三老爷脚步一滞,望了望那个萧瑟着缩着身子站在树底下的丫头,两只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紧紧的盯着他,带着一脸期待的神情,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冷落了十多年的大姨娘,自从成亲以后,她就慢慢淡出了自己的生活,除了过节的时候,偶尔可以瞥见旁边桌子坐着一个长相憨厚的女人。 苏三老爷根本没有往大姨娘邀宠那方面去想,因为她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今天竟然打发了个小丫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议。 「派人去和太太说一句,今晚我不过去了。」苏三老爷回头对着二门上的袁婆子说了句,就跟着宝钏往蓼风阁那边去了。 袁婆子瞧着宝钏轻快引着苏三老爷往前走着的背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长眼的小蹄子!竟然还打着大姨娘的幌子到二门来勾老爷了!看那双眼睛就不是一个好货色!不行,我得告诉太太去!」 第六章 苏三老爷跟着宝钏走过园子里的青石小径,心里在却想到了很遥远的以前。 那时候大姨娘还是他的贴身丫头,叫做金梭。 他有四个贴身丫头,大姨娘是她们里面长得最不起眼的,可也是最得母亲喜欢的,母亲总是夸她老实本分,每次来他屋子总会多看金梭几眼。 后来刚满十六岁,母亲指了金梭给他做屋里人,在一个春天的晚上,四周弥漫着甜甜的花香,他从书房回到自己的内室,却发现自己的房间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 「金梭?」看着她慢慢的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少女曼妙的身材在他面前展露无遗,他忍住心中莫名的悸动问。 「少爷,太太指了我做你屋里人……」金梭的脸蛋通红,声音细得几不可闻。 她的身材比她的脸具有诱惑力,他抱住了她,少女身体特有的柔软和芬芳让他沉醉了,那晚他沉沦在如水一般的柔情里,把自己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经过那个晚上,他莫名其妙就宠上了金梭,每天都要金梭陪着过夜,没有她的晚上,似乎是那么的索然无味。因为怕对她的身子不好,他不让金梭喝避子汤。不久后的一天,金梭晕倒在房间里,请大夫来看便说是有了身孕。 着这件事,苏老爷震怒了。苏家诗礼传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合规矩,媳妇没进门怎么能叫通房丫头有孕?这个丫头肯定是个狐媚的!不用说,一碗落子汤灌下去,然后直接发卖了就是。 当年的他,端着那碗落子汤走到金梭面前,手都在打颤。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难道就不能把他留下来?金梭捂住还看不显形的腹部,忧伤的看着他的眼睛。 就在两人默默对视的时候,银锁跑了进来说太太来了。 母亲救了金梭和她的女儿,没有理会苏老爷的震怒,直接把金梭接到了自己屋里,一直住到她生下苏润珉,后来金梭就成了大姨娘。 一年后他迎娶了许佩蓉,揭开盖头的刹那,他才发现原来苏老爷说的是对的,他的良配就是佩蓉这样的人,有着大家闺秀的举止,有着如花似玉的美貌,有着诗情画意的情怀,还能有打理后院的才干,所以他的柔情全部转移在苏三太太身上,选择性的把金梭遗忘在一个尘封的角落。 走在这条通往蓼风阁的小径上,苏三老爷好像把记忆的匣子打开,过往的一切又一点点浮现在他眼前,毕竟大姨娘是他第一个女人,这点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事实,是他铭刻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深处的一段美好。 很久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个月前在清远堂发落了二姨娘,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她,当时心情很不好,也没有仔细瞧她,眼睛大大约约的晃过去,好像穿的也不差——苏三太太在这些方面是从来不会亏待姨娘们的。 「老爷,到了!」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在耳边响起:「老爷,仔细着门槛。」 苏三老爷看了看身边这个小丫头,眉眼之间倒也是个伶俐的,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有点娇柔有点可怜。 「你倒是个细心的,有你服侍姨娘倒让人放心。」苏三老爷淡淡的说了句,迈步走进了蓼风阁,把那小丫头宝钏晾在门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老爷!」看见苏三老爷的一步跨进蓼风阁的小厅,大姨娘扶着桌子站了进来,一脸红润,激动得腿都在打哆嗦,多少年了,老爷都没有在晚上进过她的院子!看得旁边二姨娘心里一阵发堵,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你有什么事情?」苏三老爷走了进来,看了看久违的大姨娘,一袭桃红的衣裳让她并不白皙的脸显得有点暗淡的灰黄,用眼风扫过房间,又看到一个娇怯怯的美人立在离大姨娘不远的地方,在朦胧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分外的妩媚,那个不是二姨娘又是谁! 「老爷,妾身听说李同知大人有意……」大姨娘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苏三老爷。 苏三老爷瞬间明白了大姨娘找他有什么事情,他坐了下来,朝大姨娘点了点头:「李同知倒是提了下这事,但是我和太太商议了下,觉得他家庶长子并非珉儿的良配,所以不提也罢。」 「老爷!」大姨娘的眼里瞬间出现了水雾,她上前一步扑了过来,抓住苏三老爷的手,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滴落在苏三老爷的手背上:「老爷,珉儿可是你第一个孩子,你怎么也该帮她好好打算,这门亲事挺合适她的,为什么就不提了呢?」 苏三老爷抬起眉毛看着扑倒在他膝盖上哀哀哭泣的大姨娘,眼前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金梭,每天都尽心尽力帮他打点好一切,只是憨厚的笑着,在远远的地方望着他,不由得心中一暖,握住大姨娘的手用温和的声音说:「你不用这么着急,太太有她自己的考量,她定然不会亏待了珉儿的。」 「哟,老爷,你还真以为太太是一碗水端平?」二姨娘看着大姨娘伏在苏三老爷膝盖上,心里已经是酸溜溜的很不开心,再听着苏三老爷温和的声音,站在一边眉毛牙齿都酸得掉到了地上。 自己解禁足也有好几天了,可苏三老爷竟然没有去过杏花天一次。守二门的袁婆子和李婆子都是苏三太太的得力干将,自己肯定不能守在那里等着苏三老爷进园子。今天自己来蓼风阁的目的,主要是想拿着帮大姨娘说话的由头,在苏三老爷面前撒娇卖痴一番,顺带着把苏三老爷拐回杏花天去,所以遇到可以开口的机会,赶紧上去用眼波儿勾引下老爷才是正经事情。 「老爷,你都不知道吧?」二姨娘杨柳小蛮腰,款款摇摆着走了上来,一双杏核眼里转着波光:「太太心里怎么会记挂着珉儿和珏儿呢。上次世子爷在的时候,太太就带他去了含芳小筑用饭,可压根儿没想到喊上珉儿和珏儿!」 「什么?太太带世子爷去含芳小筑用饭?」苏三老爷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眼中带着愠怒看着二姨娘:「你又听谁乱嚼舌头?太太家教严谨,从小就是经过正规的教养妈妈□的,岂会不知男女大防?又怎会带着世子爷去璃儿闺中用饭?你听着风声就是雨,不仅不制止,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跟着说这些话,究竟是何用意?」 二姨娘一个甜蜜蜜的笑容还来不及送出就被苏三老爷的话冻结在唇边,她张口结舌的望着面前那个一脸不快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你禁足一个月还是太短了些!」苏三老爷冷冷的望了她一眼:「你还是好好的呆在自己的杏花天,少出来招摇,免得听到些什么没影子的话就拿了到处说!」 二姨娘搽着官粉的脸变得雪白,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苏三老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姨娘也被苏三老爷莫名其妙的怒火惊得站了起来,双手把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也不敢再吭声。 「秋盏,还不把姨娘扶回杏花天去!」 看着二姨娘被秋盏扶着,脚步踉跄的走出小厅的大门,苏三老爷转头看了看身边那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有些厌烦:「金梭,你也不要听着别人说几句闲话就被挑唆了!太太还会不帮珉儿打算吗?李同知那个儿子,确实不是个伶俐的,珉儿嫁他是委屈了珉儿!再说李同知后院不宁,我也不想让珉儿去吃那种苦!今年就能回京述职了,明年珉儿及笄了就帮她在京里定下人家,以后也能经常回来看看你不是?」 第七章 「老爷!」大姨娘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精心扑好的胭脂水粉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脸上红一堆白一块,惨不忍睹。苏三老爷眼前浮现出苏三太太那如白瓷般精致的容颜,不由得对大姨娘生起一丝厌恶:「赶快去先洗把脸,珉儿的事情就不用你多想了,我去牡丹苑那边了,你早点休息。」 「老爷……」大姨娘眼见着苏三老爷站起身子正准备走出去,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的扑了上去,从后面抱住苏三老爷:「我相信你和太太,老爷。可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来看过我,难道今晚在蓼风阁留一宿不行吗?」 苏三老爷的手停在大姨娘的手上,她从背后紧紧的抱着他,这让他心里有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觉:「金梭……」 「你别转过脸来,老爷。看着你的脸,我很多话都会说不出来。」大姨娘哽咽着:「老爷太太对我都很好,我也不想太贪心,我只想能够好好的呆在苏家,亲眼看着珉儿嫁个好人家。老爷这些年你从来都不来看我,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是今天晚上你到了蓼风阁却又还是要去太太那里,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老爷一点点怜惜吗?」 大姨娘的脸不停的在苏三老爷肩头扭动,那件常服上面已经是沾满了胭脂水粉。 「金梭,这不是怜惜不怜惜的事。」苏三老爷拍了拍环在腰上的手:「我们的情分是从小就有的,除非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都不会让你离开苏府,你放心吧。只是我已经答应太太今晚要去牡丹苑,就不到这里歇息了。」 「真的吗?」大姨娘的哽咽声平静了很多。 「真的,我不会骗你。」苏三老爷温和的说。 「我知道了,老爷,你快去牡丹苑吧,我叫宝钏提个灯笼送你。」大姨娘松开手,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扬着声音喊:「宝钏,宝钏!」 那小丫头子一溜烟跑了进来:「姨娘?」 她抬头看见大姨娘一张脸,忍着笑低下头,想笑又不能笑出来,憋得十分辛苦。 「你提了灯笼把老爷送去牡丹苑,」大姨娘吸着眼泪,用重重的鼻音吩咐着宝钏:「路上仔细给老爷照着路……」 苏三老爷抬眼看了看外面乌蓝的夜空,弯弯的下弦月清冷的挂在天幕上,衬着几点稀疏的星子,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突然之间他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愫包围,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有着淡淡花香的月夜,金梭光滑的皮肤贴着他青涩的身躯。猛然,他转过来对着大姨娘温柔的说:「金梭,我不去牡丹苑了,今夜就留在蓼风阁罢。」 「真的?」大姨娘抬起一张大花脸,惊喜交加的看着苏三老爷。 「是,你快去好好把脸洗下。」苏三老爷用手帮她擦去眼角那滴还没有坠落的泪珠:「记得吗?那时候你每天早上都帮我备水洗脸的。」 「老爷……」大姨娘脸上再一次泪流成河。 苏三太太一早起来就火气很大,木槿和水莲端着洗漱用具都是轻手轻脚的,害怕因为被苏三太太捉住什么错处被责罚。 木槿朝外面使了个眼色,负责梳头的木樨这才慢慢挪了过来,拿起梳妆台上的玳瑁梳子开始帮苏三太太慢慢梳理那头乌黑的头发。 「水莲,你去找找那枝白玉梅花钗,今天戴那钗子。」苏三太太耷拉着眼睛,一脸的没精打采。 「是。」水莲悄悄转去梳妆匣子那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层又一层的抽屉,寻找起那支白玉梅花钗来,一边暗地里打量着苏三太太。 自从昨晚从袁婆子派人来禀报说老爷跟着大姨娘的丫鬟走了那时候开始,太太的脸色就不是太好了,显见得是心里不通畅——其实,老爷去姨娘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呀,以前不是隔段时间也要往二姨娘杏花天那边去?也没见太太这么酸模酸样的,怎么昨晚去了大姨娘那边,就是这样一副脸色? 苏三太太也奇怪自己火气之大,不就是去了大姨娘屋子里吗?自己是贤良淑德的正室太太,用得着摆出这副模样儿吗?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苏三老爷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只有你是最要紧的,别的女人都不算什么,你才是我的妻。」苏三太太心里就有十分的酸涩:为什么?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才几天,就去了别的女人的屋里? 「太太,太太!」门口夏妈妈的声音响起,急促的步子朝内室走来:「大姨娘那边宝钏丫头过来了。」 「什么事情?」苏三太太强忍住心中不快,故作平静的问。 「她说是老爷叫她过来取件常服。」 「什么?」苏三太太惊愕的站了起来,完全没顾上自己还在梳发中,那力道太猛,竟然把木樨手中的玳瑁梳撞到了地上,摔成两截。 「听说老爷的常服被大姨娘的胭脂水粉弄污了……」夏妈妈看着地上一分为二的玳瑁梳,战战兢兢的说。 「哼。」苏三太太的手在阔大的衣袖里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你叫宝钏回蓼风阁去和老爷说,哪有直接从姨娘房里去府衙的,还是请老爷回主院梳洗了再去罢。」 「是。」夏妈妈低着头,弓着背,轻轻的退了下去。 「是不是我对她们太好了点,一个个都有欺到我头上来的样子了?」苏三太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太太,您的头发还没梳好呢。」木樨已经把摔碎的玳瑁梳收拾到一边,又找出了另外一把梳子,看见苏三太太丝毫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苏三太太朝铜镜里看看,觉得自己那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难看,不再说话,也就重新坐了下来,任由木樨拿着那头长发摆弄。 苏三老爷进了屋子的时候,苏三太太已经收拾好了,明媚动人的脸上风平浪静。 她的唇边漾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老爷昨晚也不派人来说下,我也好预先叫人准备了送去蓼风阁,免得老爷这么来回跑。木槿,快点把老爷净面的水端上来。」说完这话,苏三太太莲步姗姗,托了一件常服走到苏三老爷面前,笑吟吟道:「老爷,我来给你换衣服吧,瞧这常服的肩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苏三老爷站在那里,任由苏三太太帮他换上新的常服,看着她的脸,精致美丽,比屋子外面的春花还要动人,不禁心里一动,握住苏三太太的手道:「是我做得不对,原该派人和你来说下的。」 苏三太太心里一阵酸涩,这不是派不派人来说的问题!可是,作为大家主母,她必须要贤良淑,她无话可说!只能强忍着那种不舒服,帮苏三老爷系上腰带,低眉顺眼的说:「老爷说的什么话,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苏三老爷看着苏三太太温柔似水的神色,想起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看到大姨娘那张平板无奇的脸,两相对比,心中微微一荡,不由得俯下身子在苏三太太耳边轻声说:「昨晚是我不好,一时没有把握得住。但是你放心,你才是我最中意的人。」 如有一滴雨点坠入湖心,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苏三太太脸上红晕的范围越来越大,蔓延到了耳朵边上,心里甜丝丝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舒服到了每个毛孔里,看着苏三老爷迈出门的那挺直的背影,苏三太太微微一笑,对着木槿和水莲道:「走罢,去清远堂看看今日管事的婆子们有什么事情要说。」 第八章 润璃丝毫不知道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昨晚到今天的微妙变化,她现在正带着四大丫鬟在济世堂坐着。 济世堂掌柜的昨天下午就送了个信儿过来,说这两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穿着打扮不俗,言行举止也像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带着几个手下人来济世堂看病。前天是请济世堂唐大夫给他的管家治咳嗽,昨天又请钱大夫给他一个随从看看伤风。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掌柜的担心是有人故意来找济世堂的茬,所以慌慌忙忙请周医女来苏府报信。 「你且不用慌张!到底是怎么情形?你仔细说说。」润璃坐在济世堂里间,对着一脸焦急的掌柜摇了摇手。 「前日,来了一个锦衣的公子……」掌柜的擦了擦汗——今年天气可真热! 那公子带着几个人进了济世堂,一进来就嚷着叫人出来给他管家看病。掌柜的陪着笑脸说济世堂只给看穷苦人家的病人,那公子白了一眼道:「我这管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又怎么不能到济世堂来看病了?」 「看这位管家,衣着光鲜,保养得当,手上没有一个茧子,已经不能再算穷苦人了。」掌柜的赔着笑脸:「按济世堂的规矩来,如果一定要在小号看病,那就会有另外的收费了。」 「哦?什么收费?」那公子很好奇的扬起了眉毛。 「要加收慈心诊金,白银十两。」掌柜的指了指墙上的「济世堂公告」:「公子不如去看看那个,上面都写得很清楚了。」 那公子倒也大方,向旁边招了招手,就有人捧了十两白银放在掌柜的面前:「请贵堂的大夫给我管家看看病。」 唐大夫给那管家望闻问切以后,发现他身体着实康健,虽然那公子是说治这位管家的咳嗽,可他半个时辰都没有咳一次,这叫咳嗽得厉害? 昨日那公子又来了,这次请了钱大夫给他的随从看伤风。 钱大夫看半天也没看出伤风的症状,只能据实相告。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你们这医术也太差了!在下听闻这济世堂是杭州苏知府家的三小姐开的,在下还听闻三小姐医术高超,妙手仁心,可今日看来却是浪得虚名!济世堂连我这两个手下都治不好,还能名满杭州?快派人送话给你们家三小姐,本公子明日上午再来!」 润璃听完掌柜的话,微微一笑:「那他是存心来找茬?」 掌柜的这些描述,听起来这位公子分明是故意为之,难道是杭州医会再一次按捺不住被济世堂抢了生意才出此策?润璃想起了回春堂的段大夫,他是杭州医会的会长,刚刚开这济世堂的时候,他不知济世堂的幕后东家就是自己,派人来千方百计的进行骚扰,煽动小混混来收保护费,甚至找些人扮病患来求诊,然后叫嚣济世堂大夫没水平,普通的伤风头痛都不能根治。 段会长的所作所为把润璃请来镇店的南山隐叟气得不行,可是南山隐叟精于医术,对于这些世上的腌臜事也无计可施,只能高声呵斥段会长只知赚钱,良心全喂狗了。可段会长那种没脸没皮只人,呵斥几句他又怎么会在意?所以南山隐叟骂归骂,该来的骚扰还是继续来了,掌柜的愁得不行,只能送信给当时只有七岁的自己。 得了这个信儿,润璃在含芳小筑里想了想,然后就想了个主意。她请苏三老爷出面主持,让济世堂和回春堂打擂台,当众医治病患,这样就可以看出济世堂的坐堂大夫的医术的优劣。经过三天三夜的比试,南山隐叟毫无悬念的胜出,先前因为段会长千方百计的诋毁而产生的误解被消除了,大家都对济世堂的医术有了信任感。 段会长在南山隐叟精湛的医术前不得不甘拜下风,同时也明白了济世堂幕后的东家和苏知府有莫大的渊源,否则苏知府又怎会出面来主持这场比赛?最后当他终于知道济世堂真正的东家就是苏知府的三小姐时,他就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收了起来,杭州医会共同协商以后,决定对济世堂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既不把它吸收进杭州医会,也不再想什么办法去对付它。医会的头目们都在家中焚香祷告,希望苏三老爷的政绩早日上达天听,能够早日调回京都任职。 过了五年了,一直风平浪静,段会长又怎么会突然跳出来闹事呢?而且还是继续用这种低劣的手段?不,不会是他,润璃心里默默摇头,那这人究竟会是谁? 「姑娘,看来那公子叫咱们的大夫给他手下看病全是幌子,他是想要诱你出面,定是有所图谋。」嫣红担心的看了润璃一眼:「姑娘,你还是不要出面去见他。」 这边葱翠已经忍耐不住,眉毛一竖,眼神就火爆起来:「这种人着实可恶!藏头露尾的,连名字都不敢留一个,还想见我们姑娘,他想得倒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仗着有两个臭钱就神气了?」 黛青按住葱翠的肩膀笑着说:「看你这个炮仗脾气!那人一定要见姑娘,不如我扮了姑娘出去,好歹我也跟着姑娘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也能知道些病症。」 掌柜的在一旁点着头:「黛青丫头这个提议好!那公子定是没见过三小姐的,随便让谁冒充下三小姐就是了!」 润璃笑了笑,转眼看了看身边脸上写满忧虑的丫鬟们,慢慢开口了:「那人不是想见我吗?随便找个人代替我出去,他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迟早还得逼我出面,还不如我直接出去见他!我就不相信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屋子里几个人,紧缩着眉头,看着一脸轻松的润璃,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三小姐!掌柜的!」伙计陈二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那位公子又来了!」 几双眼睛都不约而同的盯在润璃脸上,却见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你们也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走吧,都出去跟我见见那个神秘的公子爷!」 走到济世堂的前堂,润璃便看到了几个人拥簇着一位贵介公子围在药柜前,那人穿着亮紫色长衫,很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身上并没有披金戴银,衣裳上也没有繁杂的绣工,极为简单的在腰间系了一块白色的玉珪,淡淡而柔和的映衬着那华丽的紫色,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睥睨旁人的气场却让润璃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平常的人身上不可能有他这种不必张扬却已经彰显的气质,那种气质是通过从小的培养才能形成的,是经过时间的积淀慢慢潜移默化脱胎而出的。就如暴发户的家庭再用重金修缮自家的园子,却始终不能达到那种内蕴含蓄的效果一样,一个平常人家的子弟也绝不可能有这种气场。 莫非他和梁伯韬一样,也是一个公侯之子? 这样一个人,有必要来杭州济世堂找麻烦吗?况且自己在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恶意,只有一种探究和好奇。 或许是掌柜的太谨小慎微了。 毫无畏惧的走上前去,润璃含笑问道:「不知今日这位公子的哪位随从又身患奇症呢?」 第九章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那公子猛然转过头来,却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位少女,身量不高,形容尚小,但是眉眼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没有大家闺秀见到外男时的羞涩,也没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打量,就像一阵春风般,带着和煦的温暖,让人看到以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杭州知府家三小姐?」那位紫衣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润璃。 「正是。」润璃朝他微微一点头:「公子看得起济世堂,这两日都把疑难杂症患者送来医治,只惜敝号医术精良的大夫不多,无法为公子治愈病人。如公子随从的病还未大好,小女子倒可以向公子推荐东街的回春堂,有杭州医会段会长坐堂,端的是杏林圣手,公子可往那回春堂去看看。」 「我倒第一次听到大夫向病人推荐另外的药堂,难道三小姐还愿意把到手的生意往外推?」紫衣公子一挑眉,双眼炯炯的望着润璃,不愿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肯定是粉面含羞,低眉顺目了,可这位杭州府三小姐却没有半分退却,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没有半点妥协,就连她身后几个丫头,也没有畏惧的感觉,挺直了身子站在那里,毫不胆怯的看着这边,这个苏府三小姐,还真是有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医者父母心,只要能治好病人,何必分哪个药号?这位公子把看病和做买卖联系到一起,未免太世俗了些。」润璃看了看紫衣公子身后的人,缓缓道:「我看公子的随从皆是脸色发白,脚步虚浮,不如赶紧送回春堂去医治,切勿耽误了时机。」 「医者父母心?这句话倒是说得有趣……难怪杭州府人人交口称赞三小姐有菩萨心肠!」那紫衣公子爽朗一笑:「哈哈哈,今日一见,三小姐不仅有菩萨心肠,而且也是伶牙俐齿,冰雪聪明!」 「承蒙夸奖。」润璃回报的一笑:「那公子赶紧去吧,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三小姐是聪明人,何必说这些虚无的事情?既然三小姐已知我来意,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事了。」那紫衣公子翩翩转身,往大堂里一张高脚椅里坐了下去:「在下姓许,你可以喊我许四。」 「许四?」润璃摇摇头道:「这样喊公子不妥罢?」 「有何不妥?名字只是一个标记而已,何必那般执着?如果三小姐不介意,我喊你苏三,岂不妙哉?」 如果正在喝茶,润璃保证自己会一口热茶喷到那位许四公子的脸上——苏三?前世她虽然对文学戏剧什么的并不爱好,可对那着名的《苏三起解》并不陌生。一个娇滴滴的旦角出场,满脸抹得粉白,阔大的水袖半掩着花一样的容颜,然而那眼波却始终无法被水袖给掩盖,媚眼如丝,丝丝从袖底漾了出来化成若有若无的含情脉脉,接下来便是软软的音调咿咿呀呀的唱出:「苏三离了洪洞县……」 「我还是喊你许公子吧!」润璃忍着笑回头吩咐嫣红:「嫣红,去给许公子沏上一杯好茶来。」 「是。」嫣红和绒黄退了下去,润璃在另外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 「那许公子来济世堂到底有什么事情?」润璃淡淡的说:「如若我能办到,自然会出手相助,若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那就请恕小女子爱莫能助了。」 「三小姐果然豪爽,乃性情中人也!」许公子赞许的看了看润璃:「我的事情也只有三小姐能帮上忙。」 「请讲。」 「我是想来向三小姐请教关于如何开办济世堂。」那许公子不再推辞,直接切入正题。 「济世堂的营运方式?」润璃挑了挑眉:「莫非许公子有意开办药号?济世堂并不盈利,只能勉强支付掌柜伙计的工钱而已,如果许公子想要赚钱,那还是不要往这个方面想了。」 「难道这天下就只有三小姐有菩萨心肠?」许公子微笑的看着她:「在下也想和三小姐一样,以父母心来对待天下百姓。」 润璃心里一惊,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下对面坐着的许公子,「以父母心来对待天下百姓」?又有谁能用这样的口气来说话?难道他是皇上?不对啊,师傅正在皇宫给皇上治病,而且年龄也明显不对!那就是心系天下的大周朝愤青了?想当年能在岳阳楼挥毫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文正公,就是这一类清流人物! 但是不管他是谁,只要能为百姓着想,能创办像济世堂这样的药号,为天下更多穷苦人民治病,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润璃唇边泛出一朵笑颜,两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似乎里面盛着上好的桃花酿,让人醉在这春日的点点桃红里。 许公子看着润璃脸上慢慢呈现的微笑,心里也是一怔,原来世间还有这般清澄的笑容,没有半点杂质,那么的纯真洁净! 「那许公子打算到哪里开办呢?」 「我打算在京城开办一所这样的药号,但是还不太清楚济世堂是如何经营,既能做到让贫苦者能不付医药费也能盈利支撑这家药号继续下去。」许公子好奇的看了看墙上贴着的那张「济世堂公告」:「这里面写的,在下倒有几条不太明白,想问下三小姐。」 润璃看了看墙上的公告,写得很清楚啊,为什么会不明白呢? 那许公子指了指第三条:「为什么要登记家住何处?这些不是里正们该做的事情吗?为什么到济世堂来看病要把住处都写下来?」 「哦,这一点啊?」润璃朝掌柜的招了招手:「掌柜的,你去那边取几本最近的病历卷宗过来。」 打开卷宗,润璃指着一个名字说:「你看,这上面写的是这位病患的地址,我们可以根据他留下的住处为他上门复诊,然后到村里走访乡邻,弄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若是那人为着占小便宜而假装家里贫寒来济世堂看病,就加倍收诊费和药费,若真是贫寒,那还要想办法教他们些赚钱的法子,让他们日后的生活不会捉襟见肘。」 润璃顿了顿,对着许公子说:「我们这药号也说得上是劫富济贫,来看病的富人家,首先得要先交慈心诊金十两白银,诊费药费另算。」 「这个我知道,我已经奉送了二十两银子给济世堂了。」许公子露出一丝了解的笑容。 「我并没有强迫他们交这个慈心诊金,来这里治病的先看清楚我们的规矩再决定要不要到济世堂医治。」润璃指着那张「济世堂公告」说道:「上面说得很清楚,我们可不是在强买强卖!」 「若是没有什么富人来治病,那这济世堂又该如何支持?」 「呵呵……」润璃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她总不能理直气壮的告诉许公子「我爸是xx」吧?那是因为苏三老爷的缘故,济世堂还有一大笔官府拨来的救济专款,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济世堂的资金问题,但还是起了相当大的作用的。 「这个当然必须有另外的渠道,例如我们济世堂在杭州西郊购有三百亩药田,种植了各色中草药,一来可以供济世堂自用,剩下的可以对外销售来增加济世堂的盈利。」 许公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称是:「这倒也是个法子。」 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老妪,有着一张如老树皮般枯燥的脸,佝偻着背走得很是艰难,身上的穿着也非常破旧。刚迈过门槛,她就似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大声咳嗽起来,伙计陈二赶紧一步上去扶住了她。 第十章 「钱家阿婆来了。」润璃抬头对站在旁边的葱翠和黛青努努嘴:「你们去看看钱家阿婆的病,叫掌柜的记得给她几丸常用的药,她家还有个六岁的小孙子,老老小小的,素日伤风头痛是免不了的,放点药在家里也能以防万一。」 许公子惊奇的看着润璃:「你难道能记住济世堂的每一个病患?」 「不能。」润璃笑了笑:「只是经过我自己亲手治疗过的,大概都还有几分印象。这位钱家阿婆两个儿子均不在世,只剩下一个儿媳带着小孙子和她一起生活,不免要比常人穷苦了几分,所以我能记得。」 说话间,就见黛青和葱翠扶着那钱家阿婆走了过来,老人家看见坐在那里的润璃,眼里闪过感激的神色,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 「三小姐……」钱家阿婆哆嗦着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老婆子一家人都感谢你!你真是救苦救难的仙女!下次我带石头来给你磕头!」 润璃赶紧站了起来搀住钱家阿婆,从黛青手里接过老人家的胳膊,把她扶到椅子上面坐好:「阿婆你就放心好啦,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桂花嫂子现在去了珍珑坊做绣娘,石头也快能帮着您做事情了,您呀,舒服日子就在前面了!」 说话间已经伸手替钱家阿婆搭了下脉:「阿婆,你的病还未痊愈,不着急下地去做农活,这样对你恢复不太好。」 「可是地里的活总得有人去做,石头他娘现在白天没在家,石头年纪小还不能帮忙……」钱家阿婆叹了口气:「要不是三小姐仁善,老婆子哪能看病抓药!穷人没那福气在床上躺几天,吃了药就该下地干活了。」 润璃的眉毛拢在了一起,对着伙计陈二说:「你去查查记录,和钱家阿婆一个村的在济世堂可有记载?查到了叫掌柜的去安排下。」 陈二应了一声就往后院去了。 许公子却是看得惊奇:「来济世堂看病的人应该很多吧,怎么能很快就查到谁和这位老人家住在一个村呢?」 「这个很简单,做个目录分类就是了。」润璃微微一笑:「陈二不到半柱香就能查到结果,若是许公子不相信,就请安心坐着喝完这杯茶便可知道了。」 「如此神奇?」许公子大惊,但看着润璃神色似乎不像在开玩笑,好奇之心更浓,眼巴巴的望着通往后院那扇门,想看润璃说的话是否正确。 果然,陈二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册子:「三小姐,和钱家阿婆一个村的,在我们济世堂治过病的一共有三户人家。」 润璃朝他点点头:「你记下地址,现在送钱家阿婆回去,顺便到村里和那几户人家说下钱家阿婆的情况,这些天请他们帮忙照顾下钱家,如果那几家也不能得空,你就去帮钱家阿婆到地里做几天吧。」 「是。」陈二恭敬的答应了,提了一袋药,扶着钱家阿婆走出了济世堂的大门。 许公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润璃手里的册子:「这个可否借在下一观?」 「呵呵,这个是商业机密。」润璃把册子交给黛青:「许公子,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许公子何必一定要问清楚这些?」 「如果我和你合作呢?」许公子盯住润璃,这个苏家三小姐真不简单!济世堂的管理和经营方式都是他从所未见的,很明显都是这位苏三小姐想出来的。可是看着她尚未褪尽青涩的脸庞,却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能想出那么多奇妙的主意,他有了想进一步了解她的愿望。 而润璃根本没有想到此时许公子的想法,只是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到京城也开一家济世堂?那以后苏三老爷调回京城,她还能继续自己悬壶济世的理想了? 不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提议,她得好好考虑一下。只是这位许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从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来看,他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肯定不要担忧资金的问题。既然他也这么想做善事,那就请他出钱吧,自己来个技术入股就行了! 想到这里,润璃露出一丝明快的微笑,两只大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新月:「许公子,你这个提议甚好,容润璃考虑两日再详谈,可否?」 少女如清泉般的笑容感染了许公子,他也很会心的展颜一笑:「那,在下就等着三小姐的回答了。我住在同福客栈,三小姐考虑好了可派人去那里找我便是。」 「好。」 清脆的声音,宛若空谷黄鹂,竟是那般的婉转动听。 初次来同福客栈的人绝不会想到这里竟然会是一家客栈。 一溜粉白的山墙把院子隔绝开来,行人只能看到探出墙头的红杏在枝头悄悄绽放,而那带着清香的丝丝春意却无法叫人忽视。 走进大门就能看到一块太湖石很突兀的挺立在面前,这用的是江南园林常用的隔绝手法,讲求的就是绕过太湖石后能有眼前豁然开朗的意境。 后面是一个大园子,有各种珍奇的花卉正在争奇斗艳,还有一个极阔大的湖泊,植满了荷花,莲叶田田,已经是满湖青翠,荷叶如圆盘亭亭而立,微风拂过,湖面就有厚实浓重的绿色瀫素般的颤动,一直从湖这边传到那边去。 湖边垂柳如织,万千丝绦低低垂在水面,偶尔点起圈圈涟漪。 看着眼前如此风景,说这里是富贵人家的后院倒是可以理解,但如果说这只是一家客栈,那肯定是不会有人相信的。这里没有油腻的桌椅,没有大盖碗盛的粗茶,没有贩夫走卒,更没有八字胡的掌柜和点头哈腰的店小二。 带路的小二哥是一个穿着洁净棉布衣服的年轻人,脊背挺得笔直,让人能产生一种明珠蒙尘的错觉,只是他那招牌式笑容出卖了他的职业:「两位姑娘请跟我往这边走,许公子住在湖东的望月楼。」 绒黄和嫣红捧着一叠厚厚的松花笺,也不说多话,跟着店小二去了望月楼。 许允炆对两个丫鬟的奉命到访并没有感到奇怪,接过那叠松花笺,他看向那两个娇俏的丫鬟「苏三小姐还有什么话叫你们带给我没有?」 「没有了。」绒黄和嫣红都摇了摇头:「我们家姑娘说叫公子花点功夫仔细看完,定然会有所得的。」 说完两人行了个礼儿,跟着店小二走出了望月楼。 许允炆拿起了第一张松花笺,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济世堂营运规划书。 那几个字写得相当的不羁,字体不是闺阁里盛行的簪花小楷,却是少见的行草。那字,行云流水般,洒脱而奔放,牵动着看字人的思绪。仿佛从这几个字里,能看到苏三小姐那与众不同的性格。 饱含墨汁,缓缓运笔,下笔之处笔锋伸展、扩张,达到自己理想的境界,许允炆似乎看到了春日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射在窗边少女洁白如玉的脸上,她正低头认真的一笔一划的写着这张规划书。 规划书做得很细致,最开始一页是开办济世堂的缘由,第二页开始则是各种步骤和管理方式,当他看到病患住址管理案存时,猛的站了起来。 苏三小姐把杭州府分了几个区域,以笔画顺序来排列,每个区域里又有小的划分,皆是以笔画为顺序来检索,层层划分下去,住址详细到了村,而且查起来也很方便。对于许允炆来说,这种检索方法是他从来不曾见到的,而且他马上得到启发,如果把这种方法用到吏部的户籍管理,那将会是何等方便! 第十一章 「虞城果然没说错,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许允炆很仔细的看完这份规划书,不禁击节赞叹:「真是不同寻常!她如何能考虑得这么细致周到?又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别人想不出的点子?」 朝门外拍了拍手,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便从屋前那棵大槐树上飘了下来:「主子。」 「玄武,你即刻去查下,现在苏三小姐人在何处?若她在苏府,去济世堂报个信说我在济世堂等她。」 「属下遵命!」那名叫玄武的男子一抱拳,领命而去。 许允炆坐回椅子上,顺手又拿起了那份规划书次阅读,这时他眼前就浮现出当时好友向他推介苏家三小姐的模样。 那日,春光乍好,他和梁伯韬正站在未央宫的前院讨论最近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动作,梁伯韬突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沉吟片刻,然后开口向他建议:「你不如去杭州看看,杭州知府家的苏三小姐开了一家济世堂,专为穷苦百姓治病,众口交赞。你若是能效仿她在京都也开个这样的药号,于名声大有裨益。」 「济世堂?苏三小姐?」 「是,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见了她就知道了。」梁伯韬点点头,笑得特别爽朗,看起来心情不错。 和母后认真商议了这件事情以后,他带着随从和暗卫来了杭州。 苏三小姐没有让他失望,她真的给了他很大的惊喜。正如梁伯韬所说,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身上有着别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气质。 回想两天前在济世堂看到她,一身粉白的素纱衣服,只是简简单单的梳了一个反绾髻,鬓边两束头发垂在耳边,头发上也没有什么精巧的发饰,只简简单单插了一支粉红的琉璃发簪,不华丽不珍贵,但是衬得她少女的脸庞更显得细白如玉,温柔可亲。她不亢不卑的站在那里,对他没有他常见到的那种敬畏的神情,落落大方的回答着他的问题;她对那老妪也没有半分儿瞧不起,言谈之间好像已经把老妪当成自己的家里人一般在关心。 难道在这位苏三小姐心里,他的身份竟和那老妪是一模一样的?众生平等本是佛家之旨,可又有几个出家人真正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在苏三小姐这里,许允炆却真正看到了众生平等。 这几天暗卫查到的消息更让他吃惊,这位年仅十二的苏三小姐,竟有一手惊人的医技,得了华佗真传,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剖腹取子,而且据说她还治好了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公子的痨病! 除了惊人医技,苏三小姐还兰质蕙心,棋琴书画无所不能,连续两年都夺得了杭州诗会的魁首! 许允炆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张纸,上面誊录着两首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反复吟诵着这两句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簪花少女回眸浅笑:「确实极妙!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位苏三小姐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平安了。」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那个身材挺拔的店小二站在门口:「主子,玄武来报,苏家三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去了苏知府家西郊的庄子。」 「哦?她去那里做什么?」 「据说是出外踏青。」店小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瞥了一眼许允炆:「主子,你还是到客栈歇着吧,此处不比京都,主子又是乔装出来的,不宜频繁外出。」 许允炆哈哈一笑:「玄黄,你也太小心了!」他得意的摸了摸脸:「现在就是父皇母后站在我面前也认不出我来,我又何需怕被人识出?玄黄,你去叫玄武安排下暗卫,我们也去苏家在西郊的庄子拜访苏三小姐。」 玄黄很不赞同的看着许允炆,脚步丝毫没有离去的迹象:「主子,属下出来是要保护主子安全的,请主子也考虑属下难为。」 许允炆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这里做主的人是我还是你?」 玄黄身形一颤,低下头恭顺的说:「自然是主子说了算,可属下还是觉得西郊不比杭州城内繁华,主子实在不该……」 「竟然你知道这里是我做主,那还不快去布置?」许允炆闲闲一笑:「在京都我被父皇母后管束着束手束脚的,难道出来了还要被你们拘着?」 「属下不敢,属下马上就去布置!」玄黄抹了一把汗,转身飞奔着走了出去。 早听说江南风景秀丽,来杭州城好几天了,还没有好好去游玩呢,不如让苏家小三小姐带着去踏青? 许允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身处西郊农庄的润璃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在和含芳小筑的丫鬟们坐在小山丘的平地上面烤着食物。 如果单凭穿着打扮,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认出那就是名满杭州的苏府三小姐。 现在的润璃,梳了两条乌油油的辫子,穿着蓝底白花松江布做的对襟大褂子,一条黑色的棉布裤子,一如农家少女的装束。她身边几个大呼小叫正在开心的烤着小鱼的丫鬟,装扮和润璃都差不多,没有人能看出来她们就是苏府那几个得脸的大丫鬟。 黛青蹲在烤架的旁边,正用刷子给清洗过的小鱼刷油。 「姑娘的主意真好,这么烤着吃,既可以不用带够碗瓢盆,还挺有意思!」葱翠翻动了下烤架上的一束韭菜,撒上一点调味品。 「是啊是啊,就是连你这个只知道吃的也变成了治厨好手了!」黛青笑着瞥了她一眼,把那串韭菜接过来,又刷上点油,拿调味品又过上一遍:「再烤一会就可以拿去吃了。」 这边嫣红和绒黄抱着一大簇野花从那边一个小山包上跑了过来:「姑娘,你看,这花开得真是艳,带回含芳小筑去插瓶儿玩。」 润璃拣起其中几枝野花,大朵重瓣的粉红色花朵煞是鲜妍可爱,她仔细观察了一会,转过头来问嫣红:「这种重瓣木芙蓉你们从哪里采的?这种品相的花真是难得,入药效果也是极好的。」 「呀,小姐,你就是出来了还记着治病的事情。」嫣红「噗嗤」一笑:「就在那边山上,有好几棵这种树呢,就长在山涧旁边。」 「这种木芙蓉的花、叶、根皆可入药,凉血止血效果是头挑儿的,而且还有清热解毒、消炎杀菌和止泻之妙用。若是外用则能治恶疮,可消肿、排脓、解毒、止痛,还可治毒蛇咬伤、烧伤、烫伤。」润璃的眼睛灼灼有光:「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东西呢?快带我去那里挖几株,我要把它们移栽去含芳小筑。」 旁边的吴妈妈站起身来,拿了铲子对着嫣红和绒黄说:「你们带我去看看,怎么能让姑娘累着!」 润璃点了点头:「也好,吴妈妈和你们去罢。品蓝,你是要和嫣红他们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陪我说话儿?」 「我跟娘一起去……」品蓝欢快的跳了起来。 话音刚落,她们就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隐隐约约夹杂着打斗的声音往她们这边过来了,瞬间便见到一群黑衣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追着几个人往她们这边过来,被几个人拥簇着跑在最前面的,就是两天前在济世堂见过面的许公子。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锐利的风声,斜斜钉在了品蓝前方的地上,如果不是她刚好跳起来,这支羽箭肯定是会射到她了。 小山丘上主仆几个脸上都变了颜色。 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似乎变得很冷。 第十二章 西郊的山丘,本来应是春和景明的踏青之处,此时却变成了可怕的角斗场。 许允炆本是在护卫们的保护下仓皇的往前跑,看到了山坡上几个村姑打扮的女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对着身边几个护卫说:「不能伤及无辜,玄武他们应该也快赶到了,我们这边人比他们少不了几个,先放手一拼罢!」 「是,属下听令!」几个护卫纵身而起,反扑向了后面追赶的黑衣人,只留了玄黄面色凝重的陪在许允炆身边。 「我该听取你的建议。」许允炆懊恼的看了看身边的玄黄,他紧闭着嘴,没有回答,但是眼睛却在密切注视着前面的打斗。 看起来对方身手虽然不错,但他们还是可以支持一段时间的。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玄黄面上一喜,也拿出一支鉄哨放到嘴边用力的吹出和声。 那群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大喊一声:「他们来支援的了!速度解决了那个穿紫衣的就撤!」 许允炆的手下心头一喜,手中武器抡得呼呼作响,不给黑衣人靠近许允炆的机会。 浓浓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眼前是各种惨状,不时有断肢飞落在地面上,耳边则不停的有吃痛而发出的尖叫声。 山坡上的一群人也是神色紧张,不知道这场打斗是否会殃及到她们这一群踏青的游人? 吴妈妈一把把品蓝抓在身后,手里握紧了铁铲。 嫣红和绒黄挡在了润璃的前面,虽然身子在瑟瑟发抖,可仍然没有退却的意思。 「小姐,怎么办?」黛青和葱翠扔下手里的韭菜和小鱼跑到了润璃身边:「我们要不要赶紧跑回庄子里去?」 润璃看着打得正酣的那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觉得要是他们想杀人灭口,我们还能跑得掉吗?」 葱翠看了看那边的打斗,吞了下口水:「应该没希望。」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出来踏青都能碰到这样的事情! 在大周朝第一次遇到危险,看着不远处的厮杀,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无奈,可是无奈又能如何,与其害怕无助,倒不如想办法自救。 「可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这里有好东西。」润璃把身边的一个箱子打开。 「武器?」葱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姑娘要拿奴婢们拿那种小刀子和那些人去拼命?」 润璃笑着摇摇头,这箱子是她的医用箱,里面放着的是一些急救的医疗器械、药品,还有她跟着南山隐叟研制出来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前世可以被称为「防狼专用品」,在大周,她还没有来得及给它们取名字。 现在情况紧急,自己和丫鬟们都成了刀上的鱼肉,不如来勇敢反抗,与其被抓住是死,还不如拿自己研制的秘密药品来试试功效。 「先每人拿一包这个。」润璃把一些小包分发给几个丫鬟。 「这是什么?」 「撒出去能叫对方全身发软的东西,但是要注意风向,别撒到自己身上了。」润璃简单的解释了下,没有时间向丫鬟们解释这粉末是由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和天南星这几味草药研制而成,是加强版麻沸散,能够麻木人的神经,使人手足发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哦,奴婢知道了。姑娘,你自己当心,葱翠会全力保护好你的!」 「苏三小姐?」耳边响起惊讶的声音。 许允炆由玄黄护着退到了她们身后,不经意的一打量,却发现那个丝毫没有慌乱情绪,正在箱子里翻东西的村姑竟是苏润璃! 「许公子,他们追杀的对象是你,有劳你离我和我的丫鬟们远一点。」润璃看到那个罪魁祸首从她们身边经过,竟然又折了回来,心中的愤怒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型火山,很快就有爆发的倾向。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吸引那群不知何方神圣的黑衣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这边?本来她们只是人畜无害的踏青少女,可这个许公子偏偏不愿意让她们就这样淡出追杀者的视线范围,还跑回来和她说话! 他是故意的吧? 润璃斜着眼睛凶狠的盯着许允炆,让他惊得退后一步。 苏三小姐这个表情真怪异啊,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弓起,毛发顿竖,有着警戒防备的神情。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一个黑衣人已经摆脱了护卫的纠缠,直奔许允炆这个方向而来。 旁边的葱翠看得分明,心中大急:不能让他过来! 不知是她天生胆子大还是护主心切,葱翠竟然迎了上去,没有丝毫胆怯,「刺啦」一声猛的撕开了润璃给她的那个小包包。 四月的江南,软软的东东南风,吹着那些粉末纷纷扬扬的往那人飞了过去。 「不好,有埋伏!」追来的那个人停住了脚步,眼睛往这边看了看,玄黄护在许允炆身边,已经摆出了迎击的招式,而其余几个女子也面无惧色的盯着他。他犹豫了下,估量下自己能不能以少胜多,是不是要继续扑过去,这时身后就传来马蹄声。 许允炆脸上一喜,玄武带人赶到了! 那人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发现许允炆来了不少的援兵,看来今天已是凶多吉少,他朝身后那群黑衣人大喝一声:「风紧……」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脚发麻,头脑晕晕沉沉,身子向前一扑,然后失去了知觉。 而后面的那群人已经无处可逃,被许允炆身边几个护卫和刚刚赶到的玄武一伙人一网打尽。 「姑娘,你这药粉儿真厉害!」葱翠跑了回来,双眼放光,崇拜的看着润璃,而润璃身前的嫣红和绒黄却因为后怕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连气儿都不匀称了。 「是我师傅和我一起做的,当然厉害了。」润璃从箱子里拿出几个小瓶子:「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呢,没想到那人身子这么禁不住,就这样倒了。」 「苏三小姐!」许允炆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到了润璃面前:「多谢苏三小姐出手相助!」 「助你的同时也是救我们自己,许公子无需客气!」润璃看了看许允炆,虽然有随从保护,可他却依然受伤了,紫色的衣袖上有丝丝血迹,再看他那些手下,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轻重程度不一:「只是许公子和手下的伤却拖延不得,不如先跟我们回庄子去粗浅的包扎下罢。」 许允炆神色疲惫的点点头:「如此,就劳累苏三小姐了。」他转头朝身边的玄黄吩咐道:「把这些人带回去好好审问!」 话音未落,那边的玄武就面色沮丧的跑了过来:「主子,刚刚被活捉的那几个,牙齿里藏有毒丸,现儿都自尽了!」 「不打紧,幸而这里倒留了个活口。那边躺着的个人,你去把他的下巴给卸了,等他醒来以后再审问便是了。」润璃指着被迷晕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 「把下巴卸了?」嫣红和绒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姑娘,突然觉得她变得很陌生。自家姑娘,杭州府三小姐,是人人称颂的慈悲心肠,怎么现在说「卸了他的下巴」如此轻松,仿佛在说:「嫣红,你去帮我拿那罐梨花膏子过来」一样? 润璃也注意到丫鬟们奇怪的目光,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因为看到防狼药品效果这么好,一时忘形,竟然把前世那些电视剧里听到的对白给搬了出来。 第十三章 一世清名,就被这几个字给毁了。 润璃懊悔得肠子都悔青了——她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萧瑟的躲在一旁,脸色煞白,娇喘吁吁? 现在,不仅仅是她的丫鬟们,许公子和他的手下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她! 润璃脸上一红,讪讪道:「我只是想卸了下巴就能容易的把毒丸从他牙齿里面取出来了……」 许允炆此时已缓过神来,对着玄武说:「照苏三小姐说的办。」 润璃抱起那束被踩得七零八落的野花:「黛青葱翠我们先带许公子回庄子,吴妈妈你们去那边山间上挖几株木芙蓉回来。」 「玄黄,你去保护着苏三小姐的丫鬟。」许允炆命令道。 玄黄心中狠狠的抽搐了下,他可是未央宫里暗卫的头目啊!他保护的对象是皇后,四皇子,七公主,那都是何等娇贵的人物!看了看陪在苏家三小姐旁边的几个丫鬟,玄黄一脸悲愤:什么时候他竟沦为保护别人丫鬟的角色? 「主子,属下是万万不能离开主子的!」 「咦,你不就是同福客栈的小二哥?」嫣红这时突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腰背挺得笔直的人:「你……会武功?」 玄黄无力生气,懒得搭理这小丫鬟,只是眼睛盯着许允炆。 「我这里还有玄天和玄海他们在,你保护这几位姑娘把苏三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好再来找我。」许允炆根本不再看他,摆摆手示意他快快离去。 玄黄极为不甘的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嫣红绒黄她们往旁边小山丘上走过去,手里还拖着吴妈妈毫不客气塞给他的铁铲。 许允炆的伤势并不重,只是被羽箭擦破皮而已,看来他有一群忠心护主的好手下。 润璃就地取材,叫黛青摘了几朵木芙蓉花捣碎帮他敷在伤口上。 其余几个手下伤势比较重,幸亏随身带了药箱,润璃指导黛青和葱翠帮他们简单处理了下,然后吩咐庄子里的管事派马车把他们送去了济世堂。 没多久,就见端着一张臭脸的玄黄,抱了几株木芙蓉,跟在嫣红绒黄身后,怏怏的走进了庄子的大门。 红艳艳的木芙蓉在他怀里开得很是绚烂,衬着那张黑黑的脸,极为不协调。 「姑娘,这花今儿就带回去?」嫣红叫玄黄把木芙蓉放在墙角,那花如云似锦般堆在青砖房间的角上,煞是美丽,那抹红色是如此耀眼,仿佛黄昏时的晚霞满天。 「嗯,叫管事用泥土培好这木芙蓉的根,我要把它植到含芳小筑后院,这可是有大用处的。」润璃喜滋滋的看着那些木芙蓉,忽略了身边许允炆欣赏的目光。 「我的好姑娘哎!」吴妈妈也走进了庄子:「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赶快去换了衣服吧,太太该在家里念着了。」 「吴妈妈,你忘记了?」葱翠挽着黛青的胳膊从侧面厢房里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来的时候穿着的衣服,浅绿的衣裙,黛青穿的是雨过天青色的绸衫,两人都罩了件月白的比甲。 「忘记什么了?」吴妈妈茫然的看着葱翠。 「妈妈,你难道忘了?太太可答应了晚上姑娘带我们去风雅楼用饭呢。」葱翠推了推黛青:「上次太太给黛青的打赏就是许了这个!」 「葱翠你这小蹄子就记着吃!」吴妈妈一脸紧张的望着润璃:「还不知道那伙人有没有帮手,会不会再来哇!姑娘,还是赶紧回去罢!」 「妈妈,是祸躲不过。」润璃对吴妈妈笑了笑:「只要回了杭州城,谁还敢在城里行凶不成?妈妈,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搁着罢!嫣红绒黄,我们去里间。」 转头朝着许允炆歉意一笑:「许公子,请稍候。」 什么叫灿若春花?许允炆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如此深刻的体会。 等润璃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经从那个小村姑变回了苏家三小姐,簪花髻上斜插了一支白玉海棠簪子,穿了一身浅淡的嫩黄色襦裙,配着浅绿色抽纱半臂,显得她皮肤粉白,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悦目。 「为了感谢三小姐出手相救,今晚就由我在风雅楼做东,不知三小姐可否赏脸?」 「即算我家姑娘没有出手相助,许公子看在你要和我家姑娘合伙开济世堂的份上,也该请我们去风雅楼不是?」葱翠在旁边扑哧一笑。 「葱翠!」吴妈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贵客当前,你这小蹄子怎的在这里胡言乱语!」 「葱翠姑娘说的极是,这位妈妈不必教训她。」许允炆看着润璃微微一笑:「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既然许公子如此诚心,推辞反而不美,润璃自当赴约。」 听到润璃爽快的答允下来,许允炆心中一阵通畅,看着暮春的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空中已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晚霞烧得正艳,如美人腮边的胭脂,一点点的粉色攒成一片艳红,深深浅浅的涂抹在人的心尖上。 晚上的西湖另有一番风情,岸边的各色灯光倒映在水里,与天边的月色忽明忽暗的交织着,显得特别的神秘和凑趣。风雅楼的屋檐下垂着长串的小红灯笼,随着微风不停的摆动摇晃着,好像舞女旋转时衣裙上的亮片,若有若无般勾着客人的视线。 西湖旁边的青石小路上已经没有什么游客,三三两两走过的,都是闲暇之余在湖边漫步的百姓,所以这时迎面而来的几匹马和两辆马车就显得特别打眼了。 几个汉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了风雅楼迎上来的打杂小厮:「把爷的马好好给栓好了!」然后很恭敬的候在第一辆清油绸布马车前面,拱手道:「主子,到了。」 马车帘子一掀,跳下来一个穿着亮紫长衫的公子,虽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单单从他领口袖口上简单大气的金丝绣和腰间那条镶白玉的腰带就能看出此人出身不俗。 门口候客的小二哥很有眼风的迎上去,弓着身,堆出一脸的笑:「请问公子几位?」 那公子也不看他,只望着身后缓缓跟来的云锦马车,倒是他的随从发话道:「把最好的包间给腾出一间来,把你们这风雅楼最拿手的菜给端上来。」 小二哥偷眼望了下,后面那辆云锦马车上跳下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然后一个穿着粉红衫子打起门帘,软软的说:「姑娘,下车罢。」 车里先出来一个穿着深蓝竹布阔衫的妈妈,伸手扶出一位苗条纤细的姑娘,戴着帷帽,垂着长长的面纱,看不清她的模样。 「还在这呆头呆脑的看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着!」那紫衣公子已转过身来,看着小二哥还在往这边探头探脑,眼神凌厉的一瞪,十分不悦:「这莫非是风雅楼待客之道?」 「小的先带您上了包间!」小二哥看着那眼神,不怒而威,不由得心中打了个寒颤,讨好的一笑,半弓着背领着许允炆他们往风雅楼里面走,进门就吆喝着:「八号包间进客人了,赶紧茶水伺候!」 一边带着许允炆和润璃上楼,店小二一边热心的推荐着:「这位公子有耳福了,今晚有薛秋娘登台献演新出的琵琶行呢!」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优美的曲子而被陶醉。 「哦?可是那教坊司出来的薛秋娘?」许允炆扬起眉,有几分好奇。 「正是!」那小二一脸的惊讶:「公子可是来自京都?怎对薛秋娘如此熟悉?」 第十四章 「世人谁又不知曹大家和谢秋娘!一个曾是教坊司的左司乐,一个是教坊司里弹琵琶的个中翘楚,想要不知道都难啊!」许允炆哈哈一笑:「不想一个小小的风雅楼,竟然也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请得动薛秋娘这位曾经名动京都的乐师!」 跟在后面的润璃听得他们谈论甚欢,心中却在暗自揣测这位许公子的身份。能那么轻易的说出曹大家和谢秋娘的出身,对宫里的教坊司也不陌生,想来定是京都的豪门世家,或者就是皇室宗亲?今天那伙黑衣人对他痛下杀手,看来他是有极厉害的对头,那自己该不该和他合伙在京都开济世堂呢? 走进八号包间,早有小厮沏来上好的龙井茶,打了个千儿就退了出去。 「三小姐,在下想和你细谈关于在京都开设济世堂之事。」甫一入座,许允炆就直入主题。 「姑娘,你可得仔细想想。」吴妈妈抄着手儿站在润璃身后,心里一阵发秫:「这位许公子,不是老奴多嘴,这都还没和你一起开这个济世堂呢,就惹来这样儿的祸事,要是真开了,我们家姑娘的安全你可能保证?」 吴妈妈看了看稳稳坐在软椅里的润璃,忍不住眼泪珠子滚落了下来:「我家姑娘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长得伶俐,性子一等一的温和,心眼儿谁不说好?她可是我们苏家心尖尖上的宝贝,谁都想看着她好好的,可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把性命给搭进去,许公子你还是找别人吧。」 润璃听了不免也有些感慨,伸出手拍了拍吴妈妈的手背:「妈妈且不用这么着急。」 吴妈妈拿出手帕子擦着眼睛,声音哽咽的说:「我不着急,姑娘你得自己好好儿想清楚,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润璃抬起头来朝吴妈妈一笑:「妈妈放心罢,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是回府后切勿和太太提起今天这桩事,免得她挂心,又好几天不能睡安稳觉。」 「老奴省得。」吴妈妈擦干了眼泪,闭了嘴巴站在润璃身后,只是拿了一双眼睛很愤懑的看着对面的许允炆。 「许公子,你也听到我家妈妈说的了,这也是我现在心下所担忧的。」润璃顿了顿,又继续说:「虽然我有悬壶济世之志,可拿自己的命去救,究竟不是我想做的事情,若是在京都开办个济世堂竟有这般危险,恕我不能考虑许公子的提议。」 许允炆眉头一皱,这位苏三小姐说的倒也有道理,可他现在却不能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以及那些人追杀他的真正缘由,又该如何开口? 「三小姐,今日之祸事绝不是因为开办济世堂而引来的。」站在他身后的玄黄开口了:「你尽管放心就是了,不会因为济世堂连累到苏家。」 「哦?那今日的黑衣人是你们许家仇敌派来的?或者是你们家的内斗?」润璃心中暗自揣测,像许公子这般学识气度,这般举止穿着,应该也是一个大家族的子弟,世仇或者内宅之斗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种实打实的饮血兵刃还是太猛烈了些。 「三小姐猜测不假。」许允炆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我们许家的内宅之斗确实是厉害了些,却叫三小姐见笑了。」 「原来如此。」润璃点点头,表示了解:「那我们先把你们家宅斗放到一旁,来说说济世堂的开办事宜罢。我有下面几点建议,不知许公子可愿一听?」 「三小姐请说。」 「这开药房第一要紧的是选址,我倒不建议到闹市中心开办,因为济世堂主要是对于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开办,故我提议在京都贫民聚集的地方开办,这样既可以节约房租,又能方便病患就诊。」 「这个提议甚妙。」许公子一拍手赞道:「三小姐可还有其余提议?」 「你这京都的济世堂需自己去聘坐堂大夫,伙计,我只是出点主意罢了,最多还能给你推介几个好大夫。」 「三小姐自己不就是神医吗?何须再推荐?」许公子含笑看着苏润璃:「三小姐推介旁人,未免有点矫情罢?」 「许公子,我乃一闺阁女子,本不能抛头露面,只是怜惜着这世人受苦受难,遂破了规矩出来给人诊病,可毕竟不能日日出门,只是碰到疑难时方才出手,所以许公子必定得请几个好的坐堂大夫才是。」 「好的大夫……」许公子沉吟片刻,手指敲了敲桌面:「只能回京慢慢寻访了。」 「姑娘,你师傅现在不是在京都给皇上看病吗?他都不算好大夫,谁还能算?」葱翠最终按捺不住,声音清清脆脆如山间溪水叮咚作响:「姑娘的师傅素来是个心善之人,要不是也不会在济世堂呆那么久,若许公子去请他坐堂,他定是愿意的!」 「葱翠你这小蹄子又多嘴多舌了,姑娘自有主张,何必你来多嘴!」吴妈妈不满意的瞥了下葱翠,自己还想着叫姑娘怎么快点和这个许公子脱身呢,这下倒好,葱翠抖出了姑娘的师傅,那还不是把姑娘给搭进去了? 「妈妈……」葱翠娇嗔的看了吴妈妈一眼:「我们家姑娘不总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而且灵隐寺济世大师也说过,姑娘必须行善积福,否则恐有……」 突然她想到了后面是句不吉利的话,伸手捂住了嘴。 「呸呸呸,瞧你说什么!」吴妈妈啐了她一口:「还不赶紧闭上嘴儿不说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葱翠的脸涨得通红,垂手站在吴妈妈身边,也不再回嘴。 「妈妈,你就别说葱翠了,她也是为我在打算不是?」润璃无奈的摇了摇头。 济世大师曾说过,她今生必须学医,而且要为人治病来给自己积福,否则按照自己的命格来说,乃早夭之像,若不行善积福,恐命远多舛,寿之不长。 「许公子,我师傅现在就在京都,他住在武靖侯府上,你可以拿我的信去找他,我师傅是一个心地纯善之人,他必定会答应你。」 「甚好。」虽然对润璃的丫鬟婆子们的对话不是很了解其中缘由,但听到润璃愿意帮忙,许允炆还是大喜,吩咐身边的玄黄:「去问掌柜的取笔墨来。」 「何必如此着急?」润璃看着许允炆的举止,甚是惊诧:「今晚我回家修书一封,明日帮你送过来罢。」 「事情有变,在下准备即刻回京,带累三小姐了。」 看着许允炆略带焦虑的神色,润璃觉得他可能是有要事必须回京处理,也不再坚持。 小二把笔墨纸张送了上来。 许允炆一看那些用具就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上好的徽墨,端砚,松花笺! 莫非这个风雅楼记账都是用这种高级的笔墨不成? 看到他盯着文房四宝失神的样子,润璃莞尔一笑:「风雅楼不时有文人题诗作画,故备得好笔墨,许公子若有闲情,可去风雅楼走廊里看看那些诗词歌赋,倒也有不少写得极妙的。」 许允炆摆摆手:「不必了,还请三小姐写信给贵师傅罢。」 其实他也见过给父皇治病的那个南山隐叟,老头儿须眉皆白,端的就长成一副老神医的模样,和他说过几句话,觉得倒也不是个俗人。只是自己贸贸然去请他也不太好,南山隐叟一直对宫闱之争很小心,就是给父皇治病期间都是住在武靖侯府,根本不愿意和宫廷有任何关系,而且治病之前还和父皇母后提出要求,病愈以后他绝不进太医院! 第十五章 现在,有了润璃的信笺他就好开口了。 许允炆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对面的苏三小姐。 穿绿色衫子的丫鬟帮她在磨墨,穿着青色衫子的丫鬟帮她掌灯,她正拿着笔游龙走蛇的写着信。 暖黄的烛光照着她,聪慧灵动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唇,认真专注的神态,让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似乎没来由的,他有一种想接近她,了解她的心思。 但是这种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玄黄在他耳边回报的话语所破坏了,他从梦游般的幻觉回到了现实,他想起了他的身份。 大周朝的四皇子,中宫皇后的嫡子,将来要继承九五之尊的那个人。 他不能有儿女情长的这一面,他必须要学会把一切都抛开,一切都要为他的储君大计让路!想到这里,许允炆收回了那欣赏的目光,开始想起了玄黄刚刚传来的信息。 那个被抓住的杀手经不住玄武的折磨,最终还是招供了,原是他们三皇子在江南布下的暗线,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他们就开始盘查最近下江南的可疑人物,发现了许允炆和三皇子传信里所写之人极为吻合。 虽然从画像来看两个人长得并不相像,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四皇子,可三皇子交代,宁可错杀,不能走脱!所以他们在同福客栈周围布下暗桩,只等他往人少的地方去就开始动手,而今日给了他们最好的时机,只是没想到许允炆带来的人手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结果反而沦为许允炆的阶下囚。 那暗线还交代,这风雅楼其实就是三皇子在江南设的线报中心,掌柜的是毓庆宫里魏贵妃奶娘的儿子,对魏贵妃是最最忠心的。 「原来如此。」许允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玄黄招了下手,然后细声说:「交代玄武,今晚把 风雅楼给夷为平地,那个掌柜的务必活捉了,不得让他走脱!」 润璃看着那许允炆和玄黄嘀嘀咕咕一阵,连摆在面前的美味都顾不上,心里感叹:世家子弟真真难为!瞧瞧许允炆就知道了,连吃饭都不能从从容容! 等一切商议妥当,许允炆举起竹箸时,他才发现菜肴有点发凉,润璃正坐在对面微笑的看着他:「许公子,还不快吃,饭菜都凉了!」 许允炆微微一笑:「古人有云:秀色可餐,三小姐明眸皓齿,本人已经觉得饱了,这饭菜倒是可以不用了。」 吴妈妈听他言语有些轻佻,不免恨恨的看了许允炆一眼,以示警告。 许允炆也眼尖,扫到了吴妈妈不虞的神色,突然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举起酒杯向润璃道:「却是我唐突了,自罚酒三杯,请三小姐不要见怪!」 润璃看着他那样子倒也着实真诚,点了点头:「无妨,我并未计较,不论怎样,还是要吃饱肚子才行,许公子慢用,我去前廊听薛秋娘弹琵琶了。」 琵琶声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薛秋娘已经登台了。 就像一股清泉在山涧跳跃,碎琼乱玉般揉碎了一汪春水。时而轻缓,浅吟低唱,时而激昂,铮铮 有声。 一袭鲜艳的红色绡纱衣服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数盏明当瓦灯垂在她的四周,灯光打在她脸上,雪白的脸庞上寒潭似的两丸眼睛,朱砂一点的樱唇,她的五官显得分外鲜明,让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妖娆。 「真是美人儿!」润璃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 「姑娘,这种女子,惯会卖弄风情招蜂引蝶的,你还是不要再看她了,我们赶紧回府才是正经事儿。」吴妈妈看着润璃,无奈的搓了搓手,虽说这薛秋娘不是青楼女子,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下卖艺谋生的,怎能让姑娘看她那低贱的狐媚样子! 「妈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嫣红也在一旁劝着,脸上已是粉红一片:「姑娘,那薛秋娘怎么能公开和客人调笑?瞧她那轻狂模样……」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 润璃看了看场内的薛秋娘,一曲已毕,正站起身向四周食客答谢,福了个半身,抹胸略低,便看见里面起伏的山峦一抹雪白,她半抬了脸,斜斜儿飞出无数眼风,娇滴滴的周围送了过去,惹得几个汉子大呼小叫:「娘的,薛秋娘在看着我哪!」 旁边有人起哄:「端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薛秋娘何苦看你来着!爷难道就比不得你?论文采论皮相,你不及爷的地方多了去!」 这薛秋娘,空弹了一手好琵琶,怎会如此张狂做致的?在风雅楼这般挑逗食客,看起来恐不是个好女子。润璃看到这里心里也不免有些膈应,对吴妈妈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许公子,天色已晚,请容我先行告退。预祝你返京途中平平安安。」 「借三小姐贵言了。」许公子站了起来,双眼有点不舍的望着面前的润璃:「咱们京都再见面罢!」 「那还得年底了去,父亲那时候该回京述职了。」润璃回眸一笑,梨涡浅浅:「许公子,后会有期!」说罢就转身,扶了嫣红的手,头也不回的,在丫鬟婆子的拥簇下走出了风雅楼。 许允炆苦笑的抽动了一下嘴角:回到京都,他们不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呢。毕竟能进宫的京城贵女一般都是宫里妃嫔的亲戚,即算是年关的群芳宴,也是请二品及二品以上大员的女儿们进宫,所以苏家三小姐她几乎没有进宫的可能性,而他,出入皇宫也并不是那么自由,不能总是往宫外跑。 玄黄有点担心的看着许允炆脸上的变化,小声在他耳边提醒:「主子,苏姑娘已经走了,我们这边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动手罢。」许允炆唇边拉出一丝嗜血的冷笑,点了点头。 苏府的马车缓缓的走在杭州的街道上,突然听到后面一阵喧哗声。 葱翠撩起马车的软帘往外面看了看,身后很远的地方,一股浓烟卷着热浪随风往空中扑来,火红的焰火直冲云霄,映得天宇都红了一边。 「姑娘,好像是风雅楼那个方向。」 那个许公子不会那么倒霉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家公子,他家的宅斗竟然如此凶险,他走到哪里人家就追到了哪里。 幸好自己先行一步,否则这次踏青真还真是应了皇历上那句话:今日大凶,不宜破土,出行。 当时吴妈妈翻着皇历劝阻自己带着丫鬟们出门,自己还不屑一顾。现在看来,这个皇历还是有一点可信度,以后出门之前都得好好琢磨下才行。 夜色已晚,苏府的院子一片宁静,有淡淡的青草芳香和细细的春虫嘤咛。 正在二门守夜的袁婆子看见含芳小筑一群人挨挨挤挤的走了过来,脸上展开了一个笑容:「三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刚刚太太身边的水莲还来吩咐过,若是三姑娘回来就先去下牡丹苑。」 「母亲找我有事?」 「这个老婆子也不知道了。」袁婆子折回二门的笑屋子,提出一盏灯笼:「嫣红姑娘提着这个灯笼给三姑娘照着路罢。」 灯笼发出朦朦胧胧的微光,润璃和丫鬟们踩在青石子小径上,沿着鸣翠湖往牡丹苑那边去。 梨香院的二楼东厢,宝珑正服侍着苏润珉梳洗,宝琳趴在走廊上,低低的和西厢的夏茉在说话,这时就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正往牡丹苑方向过去。 宝琳眼睛里全身羡艳:「嫣红她们可真真儿命好,跟着三姑娘,能经常出门子,今天说是去西郊庄子上踏青去了。」 第十六章 「有什么办法?」夏茉叹了一口气:「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命好咱们比不了。」 「一样样的都是奴婢,凭什么她们就过得那么快活。」宝琳细细的牙齿咬着嘴唇皮子:「还不是没有跟对主子!大姑娘又怎么能和三姑娘放到一块儿比的?明里见着吃穿用度没有短半分,暗地里就少了不知多少去!」 说罢伸出手来给夏茉看她的手腕,上面光秃秃的的,连个银手镯都没见着。 「你看你看,服侍大姑娘这么多年了,连个银手镯都没能挣上。」宝琳拉起夏茉的手看了看: 「你这个镯子是四姑娘给的?看着怪沉的,花样子也好看。」 夏茉掩嘴一笑:「你以为四姑娘会比大姑娘好?还不一样是姨娘生的!我们家姨娘虽说是个贵妾,可那家境竟是和大姨娘一样儿的。况且这些年要供着她兄弟读书,连老爷给的赏赐都偷偷儿给了娘家兄弟了!」 「那你这镯子?」 夏茉脸上一红,亏得是晚上,便不怎么显颜色:「我自己攒着月钱,上月托长贵帮我在外边的金玉堂打的。」 宝琳笑嘻嘻的按住夏茉的嘴:「还撒谎呢,是不是长贵送你的?」 「哪有……」夏茉吃吃的笑起来,这时就听见苏润珏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夏茉,你在外面和谁闹腾呢?还不快点给我进来!」 夏茉委屈的看了宝琳一眼,提着裙子角悄悄的退回了西厢。 「刚刚你和东边那个不长眼的宝琳在外面说什么呢?」苏润珏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夏茉,灯光映着她的脸,狰狞得有点变形,看到夏茉一阵胆怯。 「奴婢们就是闲聊罢了,没说什么。」夏茉低着头说。 「你竟以为我是聋了不成?」苏润珏向前走了一步,手里握着一支金簪子,面色沉沉的逼了过来:「你们羡慕嫣红运气好,跟了三姑娘。你们嘴里,跟了我和大姐就是运气不好,是也不是?」 夏茉惊骇的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姑娘,那是宝琳说的,奴婢可没这么想。」 「没这么想?哈哈哈……」苏润珏看着已经退到墙角的夏茉,扬起了手里的簪子:「一个奴婢也敢小看了你家姑娘?总有一天我会叫你们这伙子势利眼看到本姑娘扬眉吐气,叫你们后悔没有真心真意服侍本姑娘!」 簪子猛的落了下来,戳在夏茉的手背上,苏润珏再用力把簪子拔了出来,鲜血刹那间就从夏茉的手背上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西厢的木地板上。 「姑娘,饶过我罢!」夏茉吃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住正在流血的左手,眼泪在脸上纵横:「夏茉一时失言,请姑娘饶了我吧!」 「饶过你?谁叫你心里把本姑娘看得那么低,我就是一顿板子打死了你,也不足以解气!」苏润珏的手再次扬了起来,金色的簪子在烛光的照映下发出幽幽的锋芒。 这时春兰从旁边冲了出来,抓住苏润珏的手:「姑娘,你当心弄伤了自己!夏茉这个没眼色的一时说话没上心,给姑娘添堵了。可姑娘要想着这么多年来,夏茉可是忠心耿耿的在服侍您,您就饶了她这次的无心之失吧!」 毕竟春兰比她大了两岁,又是做惯活儿的,所以苏润珏的手被春兰抓着倒是不能动弹,窗户上隐隐绰绰的有个人影儿,想来是东厢那边派人来看人热闹了。苏润珏也不想闹开给东厢看笑话,扯着嗓子喊了句:「不过是夏茉打了个茶盅,本姑娘教训奴婢而已,什么事情不好做,却鬼鬼祟祟的来听墙角!」 窗户上那个影子缩了缩脑袋,又悄悄的隐去了身影。 苏润珏重重的把金簪子扔到地上,手指着夏茉,恨恨的说:「你说,我和三姑娘比,谁长得更美?」 「自然是姑娘。」夏茉低着头哽咽着回答,手背传来钻心的痛,幸得苏润珏力气不大,倒也没刺多深,血只是很慢的在渗出来。 「那谁更加得老爷喜欢?」 「当然也是姑娘。」 「是了,只是她命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而已!」苏润珏颓然的坐倒在椅子里:「要我也是嫡女,我会比苏润璃要好上数倍!为什么,为什么!快两个月了,晨昏定省,我日日不落,次次是第一个去的,我做的好针线都孝敬给了太太,我有时间就陪着太太说话儿,她苏润璃呢,只顾每天在外头跑!和她比,我自然是要体贴温柔,可是太太呢,心儿还是偏偏的,准许她带着丫鬟出去踏青,回来晚了还特地叫袁婆子给她留门!」 春兰有点明白了苏润珏的怒气是怎么来的了,她小心翼翼的劝着苏润珏:「姑娘,三姑娘是太太亲生的,再怎么着,也会更疼着些!你就别想这么多了!」 「如若我能记到太太名下,那不是一样是嫡出的姑娘了吗?」苏润珏脸上露出一种向往的神色:「只要我成了苏家嫡出的姑娘,那自然会有更好的东西!」 春兰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叹气,苏三太太自己有三姑娘,怎么可能还把四姑娘记到名下?若是说老爷的意思,一定要选个姑娘记到名下,那也该是大姑娘,毕竟大姨娘可从来没给苏三太太添过堵,而二姨娘呢,从来都是妖妖乔乔的,不时的和太太打打嘴皮官司,苏三太太心里定是恨得狠了去的。 自己跟着这个主子真是没希望了。春兰看着苏润珏娇俏的脸,难过得闭上眼睛:空长一副好皮囊又有什么用?头脑没有半分机敏,心里没有一点城府,若是嫁去复杂点的人家,定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睁开眼再看了看缩在墙角哀哀流泪的夏茉,春兰的心里更是坚定了想要离开梨香院的想法。 牡丹苑里灯火通明,苏三太太还未歇息,在花厅的椅子上坐着,手里的茶盅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细瓷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到润璃进来,苏三太太眼前一亮,招招手叫她过去。 「璃儿,高太太来信了。」 「高太太?」润璃脑袋里一时没有拐过弯来。 「就是那个两江总督高太太啊!」苏三太太慈爱的摸了摸润璃的头:「她想接你去应天府住几天。」 「去应天府住几天?却为何事?」 原来高公子回应天以后,病情好转了很多,可是最近两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着了凉,又发起高热来。高太太着急了,赶紧修书一封,送到了杭州府来请润璃过应天府去为高瑞复诊。 「璃儿,你意下如何?」 润璃想起了杭州诗会上高公子那挑逗的话语,心中有点不悦。 「母亲,如果我不去应天府,父亲的仕途会有什么影响吗?」她蹙起眉尖,指尖无意识的在苏三太太的手背上划着圈圈。 「若是你不想去,娘和你爹都不会强迫你去的。」苏三太太顿了顿,又缓缓开口到:「可是人家毕竟都写信到我们家来了,不去实在也叫高家没面子,以后说出去别人也会说我们苏府没有仁义。」 「母亲,女儿就去趟应天府就是了。」 「乖璃儿!」苏三太太握住润璃的手:「那高家派了几个妈妈过两日来接你过府,你这两天收拾下,看看要带谁过去。」 换个角度看问题,免费应天府一游,听起来也不错。 想到这里,润璃心情舒畅起来,带着吴妈妈和丫鬟走出了牡丹苑。 第十七章 走到梨香院不远的地方,突然一棵树下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饶是葱翠胆子大,手上的灯笼都晃了几下才静下来。 那黑影跪倒在润璃面前:「求三姑娘赐点止血药给夏茉吧!」 听那声音,却是四姑娘苏润珏的丫鬟秋枫。 苏润珏原来和二姨娘一起住在杏花天的时候有四个大丫鬟,春兰夏茉秋盏冬凌,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银子,搬来梨香院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大丫鬟,二姨娘自己留了秋盏和冬凌,苏润珏就把小丫鬟里升了两个上来,改名秋枫和冬霜,勉强凑满了四个大丫鬟的名额,可究竟秋枫冬霜还是小丫鬟子,平素做事情不得力,贴身服侍的还是春兰和夏茉。 「止血药?」润璃唬了一跳:「夏茉怎么了?」 「刚刚四姑娘用簪子扎了夏茉的手,一直在流血呢……春兰姐姐要服侍姑娘歇息,派了我在这里候着三姑娘,想问三姑娘要点止血的药给夏茉搽着。」 润璃身边几个丫鬟都露出了一丝惊骇的表情,物伤其类,眼睛也悄悄的红了一圈。 「那你跟我们去含芳小筑罢!」 润璃加快了步子赶紧回了院子,吩咐葱翠和黛青去找了止血的药粉和防止感染的草药跟着秋枫悄悄儿的去梨香院帮夏茉处理伤口。 不久后葱翠和黛青就回来了。 「怎么样?严重吗?」润璃关心的问。 「还好,那口子不是特别深,只是夏茉这些天手都不能沾水,以后说不定还会留疤呢。」黛青惋惜的摇摇头:「四姑娘也忒狠心,这也能下得了手去!」 「究竟是为什么要这般发落夏茉?」润璃脸色也是一暗,想到了那个素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长得温婉可人的夏茉。 「听春兰说……」葱翠凑了过来:「大姑娘屋里头的宝琳和夏茉在廊上闲聊看着姑娘你去了牡丹苑,宝琳就和夏茉说羡艳我们命好,跟了姑娘你,这话不巧被四姑娘听去了,就发着脾气说夏茉眼里没有她,是个捧高踩低的货色,后来就……」 润璃听得心里黯然,没想到苏润珏竟然如此下得了手,不过只一句丫鬟间的玩笑话,也能借这个由头这般发落自己的大丫鬟! 「姑娘,春兰还和我们说了一句话呢!」葱翠眼里全是八卦的信息:「你可想知道那四姑娘为何最近变化如此大?」 润璃的心突突一跳,看着葱翠调皮的眼神,她佯装沉下脸道:「听到什么还不快快说出来,难道还要我拿簪子来扎你几下?」 「哎呀哟,我的好姑娘哟!你今晚怎么也这般心狠手辣!」葱翠笑着跳开一步:「春兰说四姑娘打着主意想记到太太名下,到时候就是半个嫡女了!」 「我呸!」吴妈妈早已忍耐不住,一口啐了出来:「做她老子娘的春秋大梦!太太有自己的亲生闺女,何苦再养个庶女记在名下?还想来分我们家姑娘的嫁妆不成?惯会兴风起浪的,也不看看自己够格儿做嫡女不?」 润璃笑着推了推身边的吴妈妈:「妈妈何苦这样恼怒?没由得倒气坏了身子!记不记到太太名下,太太自己会有考量,岂是她们娘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再说就算记到太太名下,不拘多一副嫁妆,难道还能真的把我的亲娘分了一半去不成?」 吴妈妈听了大力点头:「姑娘是个明白人,却是我糊涂了!只是遇着这样的事情我心里就不舒坦,心比天高的还想爬到云端上去,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去!」 「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家都受了惊吓,又累了一天,都赶紧梳洗歇息去罢!」 躺在床上,润璃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来到大周朝这么久了,一直过着温馨平淡的小日子,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危机,可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忧虑,原来一切都不是像自己计划中的那样有条不紊,不时就会有意外跳出来打破这平静的轨迹。 那个神秘的许公子,奇怪的追杀,媚眼如丝的薛秋娘,风雅楼的大火,似乎这一切都有某些联系,是不是自己已经受到了牵连? 第二天去给苏三太太请安的时候,润璃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昨晚风雅楼里有两个食客为了薛秋娘的一笑竟然互相揪打起来,却不慎失手打坏了一盏油灯罩子,那灯被打翻,里面的油全部洒了出来,不巧三楼上掉下一盏明当瓦灯,当即就烧了起来,那风雅楼的桌椅皆是上好松木所制,但又是最易燃的,不一会便是火势冲天了。 「唉,当时里面的食客争着往外面逃,一时拥拥挤挤的,竟然互相踩踏,死了不少的人呢。阿弥陀佛,真是可怜。」苏三太太闭眼诵了一句佛号,似乎心里安心了些。 润璃听得分明,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不知那许公子是否已经逃过此劫? 想了想玄黄和玄武,她心里又释然了,他手下个个身手不凡,想来他定已经逃脱了。 苏三太太看着女儿有点心不在焉,捏了下润璃的手心:「璃儿,怎么了?」 「许是昨晚歇息得晚了,今日起来觉得有点困倦。」 「那还这么早来请安?不多歇息会呢!」苏三太太嗔怪的看着润璃,眼里全是关切。 旁边站着的苏润珉和苏润珏看着这场景,心里的嫉妒已经无法按捺得住,特别是苏润珏,一心想谋那半个嫡女的位置,看着苏三太太和苏润璃如此亲昵,更是满腔愤恨。 「四妹妹,你怎么精神也这般不济?」苏润珉自知比不上苏润璃在苏三太太心里的位置,转过脸来开始挤兑苏润珏。 「哪有精神不济?」苏润珏连忙矢口否认:「大姐姐看错了罢?」 「我倒想不看错,可四妹妹眼睛下面那圈黑影儿可是用粉都盖不住的!」苏润珉得意洋洋的说:「昨晚四妹妹西厢那边好大的动静!」 听到这话,苏三太太抬起眼来,飞快的看了苏润珉和苏润珏一眼,那眼风儿很犀利,姐们俩似乎感觉到了冰冷的凉气。 「润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苏三太太闲闲的拿起茶盅,眼睛盯着苏润珏,不肯放松半分。 「回母亲的话,是夏茉不小心打碎了润珏最喜欢的茶盅,润珏一时没能控制住心性,处置她的时候做过了点。」说话之间,盈盈的泪水就充满了苏润珏的眼睛,她本来长得就随了二姨娘,现在看着,一双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一对瞳仁黑亮亮的在泪水里轻轻的浮动,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做过了些?」苏润珉可不想让她这样避重就轻的逃过:「四妹妹,你的丫鬟都跑去三妹妹那里求药了,可见得做得太过了些罢?」 「你……」苏润珏听到苏润珉毫不留情的步步紧逼,气得脸都涨红了,眼眶里的泪水汪汪的,一波又一波。 「究竟怎么一回事情?」苏三太太很不满意,指了指苏润珏身旁的春兰:「你来说说。」 「是,太太。」春兰低着头站到了苏三太太面前,一五一十的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苏润珏想记在太太名下的打算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苏三太太望着苏润珏的眼里全是讥讽:「就因为夏茉羡慕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你竟然就这样肆意妄为?」 苏润珏绝望的看着苏三太太唇边那抹嘲笑,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的春兰,一脚就踢了出去:「你这个不省事的,惯会胡说八道!」 第十八章 「姑娘,太太问我的话,我只能照实儿说,奴婢不敢欺瞒太太!」春兰被苏润珏出其不意的一脚踢到了地上,哀哀的看着她,只是心里却异常欢喜,踢吧,你多踢几脚让太太知道你是多么跋扈,自然会派人来更好的管教你!若是你能自己向太太开口说不要我再做你的贴身丫鬟,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是在做什么!」苏三太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润珏,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你反正又不会想把我记到名下,你又算我哪门子的母亲!」苏润珏高傲的一抬头:「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请问太太又想如何处置我?」 「好好好……」苏三太太冷笑一声,既然这个小的比大的沉不住气,公然在这么多奴仆面前来挑战她的权威,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既然你不认我这个母亲,那你就搬去和你那个低贱的娘一起到杏花天里面住着,丫鬟什么的也不要带过去了,反正你娘那里还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足够服侍你们两个了。」苏三太太顿了顿:「以后你也不必向我来请安了。你和你娘就到杏花天做针线来换钱用,苏府可不养闲人!」 苏润珏看着苏三太太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突然没有了底气,但却还是很倔强的一昂头:「我就不相信父亲不会不管我们!」 苏三太太冷笑一声:「那你且等着!」 她转头吩咐夏妈妈:「你现儿把四姑娘架到杏花天去,那院子给我封了!派几个靠得住的老妈妈去守着,除了派小丫鬟去送饭,其余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那院子!」 然后又对春兰道:「你去把四姑娘的东西收拾下送去杏花天,总不能说我这个主母心狠,连衣服被褥都不让她带走!」 苏润珏这才真正慌神了,夏妈妈已经和一个粗使婆子冲了过来扭住她,无论她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两个婆子的手掌。 「母亲,我错了,呜呜呜……」 苏润珏越来越远的哭声让苏润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看着苏三太太脸色仍是黑沉,讪讪的不敢说话。 刚刚被踢倒在地的春兰已经爬了起来,欢欢喜喜的跑回梨香院去收拾东西了。 润璃看着眼前的闹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自己是苏润珏,在明知苏三太太很强势的情况下还要冲上来拼杀,那不是典型的和自己过不去吗! 待到苏润珉带着丫鬟仓皇逃去洗玉斋学规矩后,润璃把苏三太太按回了座位:「母亲,要少生气,生气容易变老!」 苏三太太伸手摸了摸脸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这样做不太好罢?」润璃替苏三太太捏着肩膀,小心的问:「若是父亲知道了,母亲该如何应答?」 苏三太太拍了拍润璃的手道:「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就是你父亲问起,我只消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她望了望门外,恨恨的说:「我只是让她知道我不是一个没脾性的泥人儿,随她们娘儿俩能搓圆打扁的!不把她关到没了脾气,那我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苏府主母位置上?」 院子里的花朵寂寞的开着,润璃暗自叹气,那位娇媚的四妹妹,恐怕也得像这院子里的花儿一样,寂寞的在那杏花天里开上一段时间了。 被苏三太太唤去牡丹苑是几天以后的午后。 润璃带着四个大丫鬟绕着鸣翠湖走向牡丹苑,湖面上波光粼粼,被阳光照射得反射出点点金光,耀着人的眼睛有点发花。 「姑娘,我猜是那个应天府的高太太派的人来了。」葱翠很是兴奋:「姑娘,你可要带上我,每天都在这院子里头走来走去,腻味得很,得跟着姑娘到处去走走。」 润璃回头瞥了一眼:「你这副模样我可不敢带你出门,什么时候你能像嫣红这么沉静,什么时候我就带你出门去。」 「姑娘,你给人瞧病的时候我能帮你打打下手,你可不能扔下我!」葱翠见润璃如此说,有点着急,赶紧给自己表功。 「你呀,就少说两句吧!」黛青拉了拉葱翠的衣袖:「明知姑娘在和你说笑,还当真。若是给别人见着了,又在寻思苏家教出来的奴婢没规矩,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的。」 葱翠吐了吐舌头,立刻老实了,一言不发的跟着润璃望前边走了去。 果然是高府派来的人。 站在苏三太太面前,低着头垂着手的两个婆子,穿的并不是苏府家仆的衣裳。两人皆着暗灰色上衣,秋香色卍字纹褙子,手上还带着玉镯子,就单从那料子来看,这两个婆子怕是在高府是有地位的老人了。 听到说三姑娘到了,两个婆子都抬起脸来看着进来的润璃。 两人心里都暗暗喝采了一声,原来高太太派她们来杭州府的时候只说来苏知府家接苏家三姑娘来给少爷瞧病,自以为会见着一个年龄稍长,长相普通的闺秀,没想到这位三姑娘倒是个出彩的! 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鹅蛋脸,粉嫩嫩的皮肤似乎能掐出水来,五官生得精致,随了她那个美人娘亲苏三太太,眉眼如画,但又端庄大气。就见她款款上前,身材窈窕,向苏三太太福身道:「给母亲请安!」 「璃儿,这两位就是两江总督府上的薛妈妈和李妈妈,她们是特地来接你去应天府的。」 「薛妈妈,李妈妈,却不知去应天府大约要多少时候?」润璃问两位妈妈。 「大约五个多时辰,老婆子们是今天寅时动身,未时初刻就到杭州了。」薛妈妈向润璃微微行了个半礼。 「原来如此。」润璃转向苏三太太:「母亲,我觉得我还是明日动身比较好,两位妈妈路上车马劳顿,合着该好好休息一晚上再走。」 苏三太太心里一算,若是现在上路,那至少得亥时才能到应天府。 「两位妈妈意下如何?现在就赶着回应天府,到了也是深夜,不如在苏府住上一宿再动身也不迟。」 两位妈妈互相看了看,苏三太太和苏家三姑娘都想着明天再走,自己也不好强着一定现在就动身,于是薛妈妈白胖的脸上堆出笑:「客随主便,那就有劳苏太太安排了。」 苏三太太吩咐夏妈妈带两位妈妈去苏府的客房住下,这才拉着润璃的手絮絮叨叨的教她出门在外要注意的事情。 虽然润璃也经常出府,可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苏三太太如此担心自是情理之中。可润璃前世就是一个人拖着皮箱满地球跑的那种,很久都没尝试过出远门的滋味,跃跃欲试,一颗心已是飞了起来。 第二天的卯时,润璃就带领着几个丫鬟坐上马车往应天府去了,只留了吴妈妈和一干小丫鬟子在含芳小筑看院子。 一路上薛妈妈和李妈妈冷眼瞧着这苏家三姑娘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中午出来用饭的时候,那行为处事是谁都挑不出岔子来的,还有那通身的气派,可比自家几个姑娘要强上几分,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进退得宜的,显见是跟对了主子,那修养自然也跟着长进了不少,竟是不输于一般的富家千金呢! 本来少爷的病已是好了不少,她们俩在来的路上一直在纳闷,不知太太为何一定叫她们赶来杭州府接这苏家三姑娘来应天府,现在看来,难道太太是有意聘她做少奶奶?两位妈妈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心里暗自有了考量。 第十九章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偏偏到了应天府还得端着一副矜贵的模样,把脊背挺得笔直的走进总督府,润璃现在对于所谓的大家闺秀的称谓真是厌恶到了极点,多希望能和丫鬟们自由自在勾肩搭背的行走,可又怕惊到了总督府里过路的奴仆,所以只能摆出一张微微的笑脸,由丫鬟们搀扶着慢慢的走到主院的前堂。 高太太正坐在前堂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身边围绕着一群女子,远远瞅见润璃姗姗而来,喜得扶着身边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满脸的笑:「快去迎了进来!」 她身边的大丫鬟菱角马上快步迎到了门口,笑嘻嘻的对着润璃打了个千儿:「三姑娘,你可算来了,我们家太太一直记挂着呢,快随奴婢进来去见太太!」 润璃望了望眼前这个穿着浅青灰色褙子的丫鬟,依稀有点眼熟,想是上次带去杭州的大丫鬟,微微点了下头就跟着她走进了前堂。 「三小姐,我都盼了好几天了!」高太太站在那里,仿佛很慈祥的望着她:「上次在府上叨扰了好几日,又亏得三小姐妙手回春,瑞儿的病才好了不少,可最近几日不慎着凉了,病情又有反复,故特地差人去杭州府请三小姐过府诊病,打扰三小姐,请勿见怪!」 润璃微微福身道:「高太太客气了,不知现儿高公子情况如何?」 「这两日倒又显得好了些。」高太太朝菱角歪了歪头:「这般不伶俐?还不给三小姐看座!」 润璃坐下以后才细细打量了下前堂里的一群人,有几个少女坐在高太太左首,看上去应该是高总督的女儿们,一个个簪金戴玉的,穿得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后的丫鬟们虽然穿的衣服都一样,但个个头上都戴了一两件精致首饰,那成色看起来都是足足的,眼见着比苏府的丫鬟要阔绰些。 高太太笑着给润璃介绍身边的女眷,左首果然都是高总督的女儿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高太太嫡出的,只是最后那个提到的女子却不姓高,姓徐,高太太介绍说是自己娘家的侄女。润璃仔细一看这位徐小姐衣着没有几位高小姐光鲜,头上也只戴了两件首饰,被那群高小姐的首饰映衬着,显得有点寒酸。 高太太见润璃多看了娘家侄女一眼,也看出了徐小姐和自己的女儿们差别太大,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得添了句:「我娘家弟弟去年过世,我就把灵枝接到这里来了。」 润璃了解的点点头,忍住心中的暗自好笑 :灵芝?那不是一味珍贵的药物?看起来高公子得了一味良药呢!据说表兄表妹什么的最容易产生感情,一个孤女身世可怜也容易得人垂怜罢? 高太太又接着指了指右首坐在润璃旁边的年轻媳妇子:「那是我家大媳妇。」 润璃忙点头道:「大少奶奶安!」 因为隔得近,看大少奶奶比较清楚,她穿得很素净,没有像对面那群小姐一样一味把金贵首饰戴到头上,只戴了一根碧玉垂珠步摇。她的皮肤发黄干涩,穿着一身月白衣裙衬得脸色更暗淡了。 润璃心中一动,看高家这大少奶奶的模样,恐怕不只是肤色不好的原因,可能有肝气郁结之症,这么想着,又仔细看了看那大少奶奶。她只顾自己看得出神,却没想到把那大少奶奶看得羞赧的往椅子后缩了缩,仿佛这样就不会受关注一般。 由于天性使然,润璃也没顾着这是在总督府的前堂,直接问道:「大少奶奶,可否让润璃替你把下脉?」 这句话让前堂的莺莺燕燕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润璃和高家大少奶奶身上。 那大少奶奶被人看得心慌,但这两天都听着府中仆从说起那杭州知府家三小姐医术如神,心中有了几分希望,也顾不得害羞,怯怯的伸出手腕搁在木几上。润璃细心把了下脉,心中已明白十分:「大少奶奶可否经常失眠、头痛、胸肋胀痛且癸水不调?」 大少奶奶呆呆的看了润璃一眼,又微微的点了下头。 「私以为大少奶奶应未有子嗣罢?如润璃说错请勿见怪!」润璃看了看那大少奶奶的眉尖紧蹙,身材瘦弱,暗自叹气,这应该是肝气郁结导致了不孕。 「三小姐,可有方法?」提及子嗣,大少奶奶不仅没有那羞怯的样子,立刻热切起来,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润璃:「盼三小姐怜惜,能赐个方子给我!」 润璃笑了笑说:「肝失疏泄,气机郁结,则情志抑郁;久郁不解,失其柔顺舒畅之性,故急躁易怒。气郁生痰,痰随气升,搏结于咽则见梅核气,积聚于颈项则为瘿瘤,气病及血,冲任不调,故癸水不调。这病要治好倒是不难,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舒畅,切不可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郁结于心。」 那大少奶奶听得连连点头,声音微微颤抖:「我记住了,请三小姐开个方子罢!」 润璃冷眼看着那高太太丝毫没有关心大少奶奶的形状,心里揣测着莫非这大少奶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怎么那个做婆婆的对她没有一点在意?既然不喜这个媳妇,自己擅自给大少奶奶瞧病,她会不会迁怒?但转念一想,医者父母心,悬壶济世乃是自己的心愿,又怎能因为这些世俗纠纷之事而放弃自己的追求?于是润璃笑着对一脸不豫的高太太说:「烦请高太太差人送上笔墨纸张。」 大少奶奶欣喜若狂的拿到那张方子,看了看上面那飞扬的字体:柴胡三钱,木香两钱,郁金两钱,厚朴两钱,当归两钱,茯苓两钱,温水煎服,每日服用两次。她抬起头来疑惑的问:「三小姐,这些药都是极寻常见的,难道就吃这几样就可以?」 润璃朝她点点头:「你拿这方子吃上几个月,定然是能见效的,至于子嗣,那还需要大少奶奶好好调理自己心境方才可行。」 大少奶奶一叠声的应诺下来,站起来朝高太太福身道:「婆婆,恕儿媳先去差人抓药。」 高太太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那大少奶奶就眉开眼笑的扶着身边丫鬟的手飞快的走了出去,那脚步儿异常轻松。 众人目送那大少奶奶走出前堂,眼神都又聚集在润璃身上,看着她虽然年纪尚小,可却落落大方,既不畏手畏脚,也不得意于形,皆暗自赞叹苏知府家教严谨,实在难得!高太太把眉毛抚平,对着润璃说:「三小姐,既然来了应天府,合该好好在这里盘旋数日,看看这里的风土人物的。」 润璃心里一喜,点头称是。 「只是高府门庭不大,只能委屈三小姐住在竹园,和我家灵枝挤上几日了。」高太太看了看下首那个瘦弱的徐小姐:「灵枝,你先带着苏三小姐去竹园,安顿好了便引着她来你表兄的松园罢。」 那徐灵枝婷婷嫋嫋的站了起来,应了一声「是」,然后含笑对着润璃道:「三小姐,请跟灵枝过竹园去罢。」 润璃带着丫鬟们跟在许姑娘的后面走在高府的后花园里。 虽说这是总督府,想来应当要比知府的内院要修得好些,可眼前所见,这园子修得实在不够精致。 或者应天府的建筑风格和江南园林还是有一点差别,缺少一种含蓄的美,仿佛一个没有内涵的美人,看到了外表就没有想探索她内心的欲望。 第二十章 高家后花园整体布局很凌乱,本该开阔的地方却东施效颦的立上一块太湖石,突兀的站在那里,既不能起遮挡视线的作用,也不美观。而路边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花卉,非常杂乱,看得出来都是名品,只可惜根本没有划分,牡丹芍药兰草之类的花全栽种在一块,让人仿佛看到一个餐桌上全是大鱼大肉堆得满满,顿时失去了品尝的兴致。 葱翠忍不住低低的在润璃耳边说:「姑娘,高家的院子怕是花了不少钱整饬的,可惜是花了冤枉钱!」 润璃抿嘴一笑,出声制止她:「你又知道些什么,各花入各眼!」 抬头看看前边带路的徐姑娘,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料子虽是不错,但已是半旧不新,主人竟挑着它穿出来见客,要不是实在没有更好的拿得出手的衣裳,就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只见她扶着一个小丫头,身材袅娜,行路姗姗,在花丛穿过,那姿态儿倒也能应得上「分花拂柳,婀娜多姿」。 见润璃望着前面许姑娘,葱翠撇了撇嘴:「姑娘,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我们家二姨娘那个格调儿?」 润璃拍了下葱翠的手:「出门在外,你给我把嘴巴关牢点!」 旁边的嫣红拉了拉葱翠的衣袖:「你越发没规矩了,现在不是在含芳小筑,你就安静些罢!再乱说话儿,姑娘可真恼了!」 葱翠吐了下舌头,这才闭上嘴。 一行人走到竹园这才发现其实高府对这个只身前来投奔的孤女还是很大方的。 竹园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三进房子,徐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住在最前面那一进,最后面那进是一些粗使丫鬟婆子住的,中间那进房子却空了出来,看着就知道是这些天给收拾出来的,桌椅上一丝灰尘都没有。 徐姑娘带着润璃她们从她的房间直接穿去第二进房子,并没有绕道而行。润璃心里思付许是徐姑娘有意为之,或许她想让润璃主仆知道她虽然不是高总督的女儿,可也是个受宠的。徐姑娘房间里的摆设和她身上的衣裙异常不协调,精致华美,看得出来主人是很受高太太宠爱,才会有这么多好东西打赏。 这徐姑娘究竟是打算做什么?穿着这么朴素的衣裙,却有意让自己看到房间里的奢华?润璃看着细细瓜子脸上堆满笑容的徐灵枝,心里暗自叹气:这些大家闺秀心里的弯弯道道也忒多了些! 一些丫鬟婆子帮着润璃把东西安顿好之后,徐灵枝这才带着她往松园去。 「三小姐,我表哥的病是否能痊愈?」突然,徐灵枝开口说话了,打破了一路的沉寂。润璃惊愕的抬头看了看徐灵枝,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和自己比肩儿站在一块了,远远的望着,还以为两人是多日未见的闺中密友。 「自从上次姨妈带表哥去杭州回来以后,表哥身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徐灵枝的脸上有淡淡的粉红,那是属于少女的娇羞:「只是这些天突然又坏了些……」她的语调开始哽咽起来,双眼盈盈,似乎有泪光闪烁。 「不应该这样啊,按照我的药方吃下去,最多吃上三个月也就会好了个□成,现在都吃了快两个月了,病情怎么会反复?」润璃心中思量着,难道这高瑞体质和常人有异?不对啊,上次把脉以后自己对他的病情是十分有把握的,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是他屋子里那两个狐媚的丫鬟!」徐灵枝的语气变得忿忿不平:「那个碧霄和碧云,表哥方才好了些,她们就成天缠着表哥……」说道这里,徐灵枝的脸变得通红,有些话都难以出口。 「那碧霄和碧云可是高公子的通房丫鬟?」见到徐灵枝的变化,润璃心里有些明白,那碧霄和碧云定是上次跟去杭州的两个大丫鬟了,难怪自己做针灸的时候她们的表情那么怪异,看来是有点吃醋了。 「正是。」徐灵枝眼睛里含着一包泪:「表哥还帮她们遮掩着,没让人告诉姨妈。我倒是知道的,可我又怎么好和姨妈提起……」 说到这里,徐灵枝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润璃。 「徐姑娘的意思是……」润璃心下当时就如明烛一般,这徐姑娘好算计!心里头恋着表哥,吃着两个通房丫鬟的醋,却想借她的手来除去那两个丫鬟,自己做个闲人在旁边捞着手儿看好戏! 开始看宅斗了吗?润璃心里有点好笑,却又故意装着不懂徐灵枝话里意思的模样,偏着头,疑惑的看着她。 徐灵枝心里大急,这个苏家三姑娘怎么这样迟钝!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就是想要她在帮表哥瞧病的时候对姨妈说,表哥的病情反复就是受了两个通房丫鬟的诱惑,耽于闺房之乐而致,可瞧着她竟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许是她年纪尚小,还不能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可刚刚看她在前堂给大表嫂看病的时候提到癸水、子嗣,却是脸都不红的……想到这里,徐灵枝突然自以为懂了润璃的意思,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银杏本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一直跟着她的,岂会不知她此时的心意?于是那银杏便出声了:「三小姐,我家姑娘也是担心着表少爷的病呢,如果让那两个狐媚子夜夜勾引着表少爷,那如何是好?劳烦三小姐向太太说明了此事,把那两个狐媚子打发了,表少爷的病才能彻底好得干净呢!」 说罢,偷偷的拉了拉离她最近的葱翠的手,把一个物事塞进葱翠手里。 「哟哟哟,这是什么呢?」葱翠举起手里的玉佩,对着即将隐去的阳光照了照:「这玉佩成色真不错啊!只是葱翠知道,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这位姐姐为何要给我这个玉佩?」 徐灵枝和银杏没想到葱翠如此不通透,竟然大声把她们的行藏点破,两人皆是尴尬无比,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葱翠手里的玉佩,脸臊得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润璃拿过葱翠手中的玉佩看了看:「嗯,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呢。」她把玉佩交给了徐灵枝:「徐姑娘,看你的衣裙半旧不新,想必手头用度也是吃紧的,润璃却没想到你手下的丫鬟倒还有这等好物事,你可得好好查一查,看看她还昧下什么东西没有。」 徐灵枝握着那块玉佩,脸色通红,一双眼里含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得人没由得心里万分怜惜。 可润璃偏偏不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大煞风景的说:「徐姑娘,劳烦带路去松园,天色也不早了,润璃想尽快给高公子瞧病以后好好歇息。」 看到润璃并没有转变态度的意思,徐灵枝把玉佩收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带着润璃去了松园,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只是那个小丫鬟子银杏总是用很怨毒的眼光看着葱翠,似乎欠她银子欠狠了一般。 松园和竹园比,简直不是好了一点点,润璃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高府对徐灵枝高看了一眼,只是高府的起点太高。松园的地面全是打磨以后雕花的整块青石拼镶而成,光是这地面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房间的摆设极尽奢华,连那门帘都是云锦弹墨绣花的,还配着水晶琉璃串珠。 打门帘的就是上次跟去杭州的一个,不知道是徐灵枝口里说的碧霄还是碧云,润璃跨进内室的时候瞟了她一眼,果然生得好模样,面如桃花,眼含春水。 第二十一章 「请三小姐安,请表姑娘安。」那丫鬟打了个千儿,就领着润璃望内室走。 「碧云,表哥今日如何?」徐灵枝脸上却不见半分厌恶,亲热的拉了碧云的手问长问短,看得润璃心里佩服万分,刚刚在路上还想尽法子想借自己的手除去这个丫鬟,现在明眼看上去,待这个碧云宛若是自己的好姐妹没有差别! 「回表姑娘话,听说三小姐来了,少爷今日精神便好了些。」碧云不落痕迹的把手从徐灵枝手里抽了出来,回头朝润璃温婉一笑:「太太和少爷等了三小姐好些天了,还怕请不动三小姐呢!上次在杭州幸得三小姐伸出援手,这才缓解了我家少爷的病痛,我家少爷可一直惦记着呢!」 听到这话,润璃心里一惊,这个碧云为何说这些话儿?难道莫非还有什么含义不成?眼见着徐灵枝看她的眼睛也渐渐由疑惑变得犀利起来,那种柔柔弱弱的神色早已不知道被扔在哪里。跟在润璃身后的绒黄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也笑了笑回道:「我们家姑娘可是菩萨心肠,济世堂就是流落在外面的花子都会好好照顾的,真不值当你家公子费心惦记着的!」 润璃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暗自赞叹绒黄实在会说话,这么一说既把自己撇清,又不轻不重的落了那碧云的脸,实在高超! 碧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三小姐的丫鬟实在是会开玩笑呢!那些低贱的花子又怎能和我家少爷相提并论?」 「我眼中只有病患,并无贵贱之分。」润璃撇下站在那里的碧云和徐灵枝,一步跨进了松园的内室。 房间里很温暖,似乎还烧着炉子,润璃微微皱眉,都四月中旬的天气了,还烧暖炉,即算是不计较浪费,也是不合时节了!望了望屋子里面,就见高太太坐在床头,正和那高瑞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儿。 看到润璃和徐灵枝走进屋子,高太太的脸早是堆出了笑,朝她招了招手:「三小姐快些过来坐着罢!」 润璃微微福身道:「高太太,且让我先帮高公子把把脉。」 「好好好,有劳三小姐了!」高太太擦了擦眼睛,从床边挪开,把那座位让给了润璃。 润璃坐下,抬眼望了望那位高公子,只见他半坐在床上,就着丫鬟的手在喝水,他的脸颊上面的那块胭脂红已经消褪了不少,只是他现在脸色苍白,眼中有些血丝,显见是有些上火。 「三小姐!」高公子喝了一口水,推开身边那个丫鬟,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润璃:「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润璃心里的感觉更是怪异,这位高瑞公子,怎么说出的话就那么难听呢?什么叫终于又见面了?本姑娘和你很熟吗?有必要说得这么亲昵? 她面上却是不显半分不愉之色,对着高瑞说:「劳烦公子把手伸出来。」 被推开的那个丫鬟赶紧搬来一个锦缎的绣枕搁在高瑞的手腕下,润璃伸出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认真把了下脉,然后询问他那个丫鬟:「你家公子这些天可是持续低热?且又伴寒战之状?」 那丫鬟点点头,眼睛里已是汪汪泪水:「回三小姐话,正是如此,而且我家公子眼见着又咳嗽了,成天精神不振,疲乏无力,而且胃纳不佳,常有腹胀之感。」 润璃听着点了点头,叫黛青和葱翠上前来:「你们在这里帮高公子行针灸之术。」然后转头向高 太太说:「高太太,我们到外面去说罢,不打扰高公子休息。」 高太太看着病床上的儿子,一阵心痛,点了点头,由丫鬟们扶着走了出去。 嫣红磨墨,绒黄递笔,润璃游龙走凤般写下一张方子:紫河车、鹿茸片、红参、灵脂、三七、琥珀研成粉末,每次取小半钱冲服,每日三次,连续吃上七天以后则每日服两次,每次用大半钱,饭前服用。 高太太接过药方,喃喃道:「三小姐,我儿之病究竟如何?看着他遭罪,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润璃笑了笑:「高太太,高公子的病现在看着虽是厉害,可肺痨之症已减退许多,只是他先天体弱,久病伤肾,故需固本培元,这个方子正是为他体弱所开,另外府上还可用食补的方子,明天我把方子给了高太太,如若有疑问可先拿去给应天府的老大夫们看看再做定夺。」 高太太手里牢牢的簒着方子,望着润璃的眼睛里满是希望:「我怎么会怀疑三小姐的方子呢!瑞儿服用三小姐的方子一个多月,都不大咳嗽了,看着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只是前不久却不知如何……」她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声音有点凄苦。 「这春天时分气候变化大,想来高公子不慎着凉了。但内室不需再生暖炉,即算是上好的银霜炭,那烟尘末子终究还是有的,这也是高公子咳嗽的缘由。」润璃想了想,添了几句:「内室要经常开窗,保持流通,这样对身体也有好处。另外高公子也需适当锻炼□子骨,我会叫我的丫鬟传授一套健身的拳术给他,学了以后定然会受益匪浅。」 高太太听润璃说得笃定,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开始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转了转眼,看到自己娘家侄女徐灵枝,可怜巴巴的正望着内室,身上的那翡翠烟罗绮云衫半新不旧的,看不出昔日的鲜亮,不由得心里黯然。 「灵枝,你这孩子!短了什么只管和姨妈说便是了,何苦穿这种衣服来虐着自己?」高太太一时母爱泛滥,向徐灵枝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徐灵枝今日选这衣服穿着正是想要这效果,看到高太太果然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心中一喜,乖巧的走了上去,伏在高太太膝盖上娇嗔着:「姨妈,你天天儿见的大事不断,灵枝怎么能为了些须小事来糟扰呢?这衣衫虽说旧了,可料子却是极好的,灵枝很喜欢。」 「好孩子!」高太太慈爱的拍了拍徐灵枝的手:「你不用这般苦着自己,是姑妈疏忽了,都没想着该给你添些换季的衣裳!明儿姑妈就叫锦绣阁的娘子来帮你裁些四时衣裳。」 徐灵枝抬起头来,眼泪珠子弹到了高太太的衣袖上:「姑妈,您对灵枝实在太好了,灵枝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您……」 「好孩子,你父亲是我的亲弟弟,我合该照顾他的子嗣,你不要这么说,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高太太低头望了望膝盖上的徐灵枝,笑着说:「我家灵枝这般好颜色,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娶了去!」 徐灵枝脸色暗了暗,随即又换上一个娇媚的笑容:「姑妈这样取笑灵枝,灵枝定是不依的!」 润璃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徐灵枝,可比她的大姐和四妹有深度多了,一朵小白花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在高府能和这样一个惯于演戏的住在一块儿,想来也不会寂寞了。 正想着,却见葱翠和黛青已经从内室出来。 「高太太,那我们先回竹园去了。」润璃站了起来向高太太告辞。 高太太赶紧站了起来:「三小姐到我院子里用饭罢?」 润璃笑着推辞:「哪敢糟扰高太太!我方才看竹园是有小厨房的,我有个丫鬟是个爱摆弄饭菜的,做的饭菜也还能对付,我可不能叫她偷了懒去!」 高太太心里知道润璃不想和她一起吃饭,也就半推半就的允了:「哪能这般累着三小姐的丫鬟呢?只是既然三小姐爱吃她弄的饭菜,那我也就不叫自己的厨娘献丑了!灵枝,你带着三小姐回竹园去罢!」 第二十二章 徐灵枝站起身来应了一句,就带着润璃离开了松园,一路上气氛得很,两边的人都互相不搭理,这段路走得润璃无比郁闷。 两拨人默默走到竹园,正当润璃往第二进房子走的时候,徐灵枝却喊住她:「苏姑娘,请留步。」 润璃很奇怪的转过身来看着楚楚可怜站在那里的徐灵枝:「请问徐姑娘可还有事?」 「苏姑娘……」徐灵枝脸色有点发白:「我也只是担心表哥的身体,所以……请你不要以为我是那种恶毒之人……」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苏姑娘善解人意,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润璃仔细打量了下徐灵枝,那眼睛可真是红了! 她淡淡一笑:「徐姑娘有自己的难处我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徐灵枝很高兴的扑了上来就想握住润璃的手:「我知道苏姑娘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思……」 葱翠不露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徐灵枝的来势:「徐姑娘,我们家姑娘车马劳顿,又帮你那表哥去看了病,累了一天,也该歇息去了,还请徐姑娘不要拉着我们家姑娘在这风口上演戏了。」 「葱翠你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嫣红嗔怪的看了葱翠一眼,很歉意的对着徐灵枝一笑:「还请徐姑娘怜惜,让我们家姑娘早点进房歇息着!」 呆呆的看着几个丫鬟扶着润璃进了屋,徐灵枝恨恨的一甩帕子:「连丫鬟都那副拿乔做致的张狂样子,欺负我是个寄居篱下的不成!」 银杏凑了过来:「姑娘,你也别恼,我看着这苏姑娘可有点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徐灵枝心里慌慌的,突突直跳。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姑太太好像对徐姑娘很亲热,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笑影儿!」银杏犹犹豫豫的说:「苏姑娘医术这么好,是不是姑太太有意……」 「够了!」徐灵枝横了她一眼:「你赶紧和银铃去向上次跟着姑太太去杭州的丫鬟婆子打听打听,看看有些什么信儿?」 「是。」银杏答应了句就唤了门口看着这边的银铃跑了出去。 徐灵枝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进了屋子,她的奶娘春妈妈迎了上来:「姑娘,表少爷可好了些?」 「唉……」徐灵枝闷闷的坐了下来:「那个苏家三姑娘看上去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那就好哇!」春妈妈满脸堆着笑:「姑娘,这可是大喜事,你为何还皱着着眉头?」 「妈妈,我感觉那苏家三姑娘来头不小。」徐灵枝用力的拧着那块素纱帕子:「我看她似乎很得姑姑的欢心。」 听到这句话,春妈妈脸上也变得谨慎,一屁股坐到徐灵枝身边的小杌子上:「姑娘,你可得好好给自己打算才是。老爷过世前我们徐家五房就已经破落了,好不容易姑太太把你接到高府住着,可不是摆明儿是在为你打算吗?姑太太可是你的亲姑姑,她素来是喜欢你的,再说亲上加亲也是咱大周朝常见的事儿!」 「可是……我都住了快一年了,姑妈也不见表态……」徐灵枝低低的说:「我今儿见着姑妈对那苏家三姑娘可是真热情,看着她,眼里嘴角都是笑呢!我到高府一年了都没看见哪天姑妈笑得这么多!」 春妈妈沉思了片刻,恨恨的说:「姑娘,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回徐家了,你只要回去,保不定就有人打着卖你的主意了!至于这个苏姑娘,等你和表少爷的亲事定下来,许她做贵妾,再不济抬个平妻也就是了!」 「表哥对我倒是有情有意的。」徐灵枝含羞的低下头:「我屋子里有多少物事都是他送的!他还喜欢和我谈诗论词,经常说我是他的知己呢!」 「是啊,是啊,表少爷对你好,老奴都可是看在眼里的!」春妈妈止不住的骄傲:「我们家姑娘人才这般齐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的!」 「妈妈……」徐灵枝粉脸通红,拿帕子遮住了脸,可毕竟还是遮不住那一眼的得意与情思,那眼里一汪春水流转,那妩媚的风情似乎要脱眶而出了。 「姑娘,姑娘!」银杏急促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 「怎么样了?可打听到些什么?」徐灵枝焦急的站了起来,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姑娘……」银杏看着徐灵枝那一脸的盼望,有些为难。 「怎么了?」徐灵枝急急抓住她的手:「花妈妈可说了什么?」 「姑娘,我们倒是打听清楚了,刚刚花妈妈恰恰好和那金妈妈喝得过了头,被我们一套话头儿,什么都说了!」银杏摊了下手:「可是,姑娘……」 「怎么了?」徐灵枝看着银杏的脸色不好看,心中好像莫名缺失了什么,似乎有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拿走了一般。 「花妈妈说那苏三姑娘在杭州被人传做玉女转世,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这两年的杭州诗会,都是她拔得头筹,她写的诗,少爷看了都赞叹不已呢!至于姑太太……」银杏顿了顿:「花妈妈说姑太太是有意要聘那苏家姑娘给表少爷做正妻的!」 「啊?」徐灵枝身形一晃,差点没有站稳,旁边春妈妈赶紧扶住她:「姑娘,你仔细些!也只是听说罢了,姑太太也没有明打明的说出来不是?只要表少爷心里有姑娘,姑太太自然会要遂了表少爷的心意!」 「可是,那苏姑娘家世好,又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姑妈肯定会喜欢她的,我又拿什么去和她争?」徐灵枝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房间:「这里都是姑妈给我的东西,我自己的东西呢……」突然她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脸望着春妈妈:「妈妈,母亲塞给我的那小匣子呢?可还在?」 春妈妈在一旁拭着眼泪说:「放心罢,姑娘,那可是太太给姑娘的嫁妆,春妈妈就是死也要保得姑娘嫁妆的周全!当年太太也是十里红妆嫁到徐府的,就算许家五房再败落,也断断没有占儿媳妇嫁妆的理儿!太太早已谋算好了,铺面和田庄这些看得见的肯定是留不住,到不了姑娘手里的,早早就叫人暗地里发卖换了银子给姑娘攒着的呢。」 徐灵枝想到了当年母亲在病榻上吃力的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拿着一个小匣子,眼睛里已经不再有光彩。春妈妈抖着手接过那小匣子,两眼一包泪:「太太你放心去吧,老奴一定会护得姑娘周全!」 那匣子里是徐太太在徐府熬了数年以后所剩余的全部家当,徐灵枝知道自己已成了孤女,只有这匣子里的银两是真真实实可以旁身的东西了,想到那个小匣子,就想到了自己过世的双亲,徐灵枝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一旁的春妈妈也陪着红了眼圈。 「今天银杏已经试过了,那苏姑娘是个用钱买不动的,看来我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付她了。春妈妈,太太给的嫁妆银子要好好计划着,去收买那些能够买得动的人。」 「姑娘,那可是有五万两银子呢。」春妈妈吃了一惊:「收买几个奴婢哪用得这么多银子?」 徐灵枝阴阴一笑:「我也没说要把五万两银子全给花了,但是这银子的用处嘛……有时候可不是收买几个奴婢的事情呢。」 春妈妈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姑娘,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徐灵枝笑了笑:「明天我去试试那苏姑娘的口风,看看她是不是愿意做平妻,若是她愿意倒也罢了,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用些别的法子了,谁叫她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第二十三章 且不说徐灵枝在这边愁云惨雾,第二进房子里面可是笑语盈盈。 只花了半个时辰,黛青就用竹园的小厨房做了美味的饭菜,看得那帮厨的桃花嫂子目瞪口呆:「黛青姑娘,你做事情也太利索了!」 黛青也不推辞,落落大方的把赞赏全盘招收,对着桃花嫂子微微一点头:「以往我一次整治过两桌酒席呢,都没得人帮忙!」 桃花嫂子更是唬得连眼睛都圆了:「姑娘好手艺!」 这时葱翠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黛青,姑娘喊你一起去用饭!」随手又塞了个小银锞子在桃花嫂子手心:「这位嫂子,方才可真累着你了,这点小意思,不拘给家里孩子去买些零嘴儿吃!」 桃花嫂子悄悄掂了掂,大约有半两重,心中一喜,这位苏姑娘倒是个识趣的,一来就给了半两银子! 比着住在第一进的徐灵枝,桃花嫂子撇了下嘴,心里暗暗鄙夷,说起来也是从徐国公府出来的姑娘,那位表小姐却是个舍不得的。虽说那表小姐出来的五房没有袭爵,可总归是世家大族,却不想养出了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姑娘!看见自己从来就没个正眼儿,更别提有一丝丝笑影,可倒是对太太身边的花妈妈金妈妈菱角藕芯那些丫鬟婆子巴巴结结的,一点也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而且她对那些丫鬟婆子舍得花钱,来高府快一年了,也不知道在她们身上散漫了多少银子。而自己天天围着灶台团团转,忙里忙外的快给她做了一年饭菜,没见着一毫银子的打赏!只有在去年冬天她及笄的那日,费心帮她整治了几桌席面,她这才施恩似的打赏了三分银子,还及不上现儿这位苏姑娘一次给的!桃花嫂子摇了摇头,这位表小姐,还一心想嫁给自家少爷呢?瞧这小气巴巴的样子,太太定然也不会愿意的! 润璃和四个丫鬟在厢房里吃得正香,就见那门帘儿一挑,一个身子修长的中年仆妇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给苏姑娘请安了!」 黛青倒是识得她,就是刚刚一起在小厨房忙了半个时辰的桃花嫂子:「姑娘,这是桃花嫂子,专管竹园的厨房。」 润璃朝那桃花嫂子点点头:「辛苦了!」 「姑娘,这是我们应天府的名菜盐水鸭,也不知道苏姑娘尝过没有?」桃花嫂子放下手中的托盘,面带微笑:「黛青姑娘手脚太麻溜,我都没能挨着菜刀的边,只有等她来用饭的时候,厨房总算得空了!」 润璃很惊讶的看着那盘鸭子,心里感慨万分,这不就是前世南京的盐水桂花鸭?没想到大周朝也有了这道名菜!盐水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具有香、酥、嫩的特点,因为鸭子在中秋前后养得最肥,所以很多酒楼选在桂花盛开季节制作盐水鸭,故它还有一个别名叫桂花鸭。食谱里曾有记载:金陵八月时期,盐水鸭最着名,人人以为肉内有桂花香也。前世和同学去南京旅游的时候吃过一次这种鸭子,实在美味,回上海都一直念念不忘。 「桃花嫂子,这鸭可否也叫桂花鸭?」润璃看着盘子里那色泽鲜明的鸭子,食指大动。 「这倒没听说过。」桃花嫂子想了一下回答:「应天府都管这种鸭子叫盐水鸭。」 润璃夹了一块鸭肉,慢慢品尝:「果然鲜美!」转头对嫣红说:「去拿五两银子来打赏给桃花嫂子!」 站在面前的桃花嫂子兴奋得搓了搓手,可嘴里还是在推辞:「苏姑娘,怎么好意思呢?方才已经接过姑娘的打赏了……」 嫣红拿着一个银锭子走了过来,在桃花嫂子面前晃了晃:「嫂子,我们家姑娘爱吃这盐水鸭,你把这个做鸭子的方法教教我们家黛青,这银子就归你了!」 桃花嫂子一把夺过那银子,眼睛早就笑得眯成一条缝:「没问题没问题,黛青姑娘跟我来吧,咱们现在就去教这盐水鸭的做法!」 黛青应了一声跟着桃花嫂子往后院走,这边润璃感叹着大周朝没有知识产权的同时朝葱翠点点头,示意她也跟去厨房从那桃花嫂子那套点高府的秘辛。 葱翠是个伶俐人儿,一看润璃的眼色就撒着两条腿飞快的跟了过去。 不多时黛青和葱翠就端着一盘盐水鸭回来了。 「姑娘,这高府倒是有不少秘辛之事呢!」葱翠从盘子里用竹箸捞了一块鸭肉,一边细细的嚼着一边开讲。 高总督名字叫高良,听着这音儿,润璃噎了下——她想到了高粱…… 这位高总督出身贫寒,生父生母早亡,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高太太,来头不小,却是徐国公府的五房嫡长女! 国公府的姑娘嫁一位寒门子弟,怎么说都充满了传奇色彩,润璃一听便来了兴趣,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浪漫故事? 葱翠看着润璃两眼放光的看着她,颇为得意:「姑娘,你都不知道呢,这位高太太和高总督之间的事情,都快可以写一本戏文了!只消找了好的戏班子来排练几日,放到外头去唱,准是一出好戏呢!」 据说当年高良只身一人赴京参加武举之试,快刀京城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有几个女子仓皇呼救,跑过去一看,却见一伙市井无赖正在调戏一位姑娘。他豪侠之心一时兴起,就施展拳脚把那几个纨绔泼皮赶走。那被救的姑娘正是现在的高太太,徐国公府五房的长女。 原来那日徐姑娘带着奶娘丫鬟去郊外的普济寺为亡母上香,刚刚出城马车就坏了,徐姑娘只好在奶娘丫鬟的搀扶下站到路边,等着马车修好再走。谁知不久后便来了一伙无赖泼皮,言语猥琐的调笑,徐姑娘羞得站不住脚,只能带着奶娘丫鬟避到一边,无奈那些泼皮可厌,竟像膏药般甩也甩不掉,到处跟着她走。幸亏高良及时出现,拳脚功夫了得,三招两式就把那伙无赖赶跑了! 徐姑娘羞答答的叫奶娘去问了高良姓名,奉上五十两银子道谢。高良婉拒了,对着徐姑娘说:「锄强扶弱,本是在下应该做的,何需小姐的银子!不若将银两捐了做香油钱,请菩萨保佑小姐一世平安!」 徐姑娘听得芳心大悦,偷眼看着这高良,虎背熊腰,双眼如炬,神采飞扬。心里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回家便直接告知父亲,自己愿嫁这位高良为妻。 乍听此事,徐姑娘的父亲被唬得魂飞魄散,把徐姑娘关在自己的闺房禁足一个月,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小姐出来!武举会试完毕后,徐国公府五房老爷还是差人去看了皇榜,想看看女儿所说的那个高良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没曾想下人来回报说那高良竟然中了武状元!徐五老爷当时心就动了,轮了几轮,觉得结这门亲事倒也不是坏事——自己女儿生得不是特别漂亮,在京城姑娘堆里是个不显眼的,况且自己是庶出,虽然女儿是嫡女,嫁个武状元也不算辱没她身份!想了又想,终究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了老太爷商议此事。 徐老太爷听到徐五爷说起此事,捻了捻胡须,面露难色。文试武试榜单一放,他就已经派人去打听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家庭情况,那个老五口里说的高良,却是已经娶妻了。徐国公府岂是寻常人家能攀得上亲戚的?徐老太爷连连摇头,徐国公府无论是长房还是五房,都断断然没有把嫡长女嫁去做平妻的道理! 第二十四章 可彼时正是先皇身体极其虚弱,后宫皇位之争火热的时候,徐国公府急着想要笼络朝廷新贵为中宫之子效力,徐老太爷看着高良倒是个有能力的,眼睛转了转便提出要求,叫高良把家里的妻子降为妾室,再把徐姑娘明媒正娶了去。 那高良得了这桩从天而降的喜事,哪里又肯放手?于是赶紧修书一封回家,告之结发妻子钱氏,信里把各种实惠一一道出,请她自降为妾,自己好迎娶徐国公府的小姐,否则等着她的只有休书一封。钱氏看信看得泪眼滂沱,可无奈现实却不容她又选择的余地,她只能流着一路的眼泪和高氏族长从江南来到京都。第二天,高良就带着他们去了徐国公府,钱氏在诸人见证下自请降为侍妾。亏得徐国公府的老太太心地慈善,抹着眼泪说钱氏是个贤惠的,这等贤妻怎么能降为侍妾?所以力主只将钱氏降做平妻,娶徐姑娘为正妻,许老太太这举动赢得了大家的一致称赞,直说徐国公府真是大家胸襟,事事考虑周全。 就这样,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高良的人生简直可以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有两位贴心的妻子,还有了徐国公府做他的靠山。这高良自己本来也是有些本领的,现在又有了妻族徐国公府的帮衬,仕途倒也混得风生水起。起初他在五城兵马司历练了数年,而后被保举做了京卫指挥所司从五品的镇抚,没得几年便升了从三品的同知,后来紧接着又升了指挥使,恰逢西北大乱,他便自请跟着镇国将军去了西北,在平定了北狄之乱以后,皇上论功行赏封了他做两江总督,坐镇江南已是两年有余。 高太太只生了两个公子,长子随了高总督的性子,喜欢舞刀弄枪,那年跟着高总督去西北平乱,原是想得些战功,以后好提拔的,可不料他少年气盛,打起仗来一个人领了一队士兵便冲锋上前,结果不幸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就是高总督现在这个官位,都有皇上体恤怜惜的那一份在里面。高太太一听到这噩耗,哭得死去活来。可死者已矣,生者犹在,长子故去,膝下只余得一位公子,所以这高瑞简直就是高太太的命根子! 却说那钱氏从正妻降为平妻,心里怎会不怨怼?自己是三媒六聘的嫁进高家,却因为高太太对高良青眼有加,自己突然就掉了身价!思来想去,总觉得是高太太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麻似的乱,忿忿不平之余她便设计去害高太太的两个儿子。虽然高太太也警觉,防护手段儿做得周密,可百密一疏,终究是让那钱氏得了手,高瑞小时候在寒冬腊月里被钱氏唆使的人推进了池塘,虽然被救了上来,可身体却由此落下了病根,一直没得大好。 东窗事发后,那钱氏便自请去庙里持斋,不再问世事,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她育有一女一子,说是说放在高太太名下养着,可高总督究竟还是害怕高太太会报复到钱氏所出孩子的身上,所以一直把这双儿女放在外院,自己派人照料着。前年高总督把长女嫁了个进士,随着夫君放外任去了福建,长子高祥还在金陵书院读书,准备今年去参加乡试。 润璃眼前晃过高家大少奶奶愁苦的面容,微微点头,高太太那态度就对了,难怪一副不欢喜的模样,那可是她仇人的儿媳妇,叫她怎么欢喜得起来? 这就是三妻四妾的好处!润璃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要在有平妻姨娘的院子里,就有无穷无尽的宅斗,为什么那些男人还热衷于纳妾呢?这高总督也算艳福不浅,就连徐国公府的姑娘都下嫁了他,而且他还有好几房美妾! 葱翠说前堂见到的那五位姑娘,都是高总督小妾所出,高总督一共有六房小妾! 想到高太太那张粉团子脸,前世的各种化妆指南里都说是最不容易显老相的,可是那天她和苏三太太坐在一块儿,相比之下,高太太仿佛比苏三太太要年长了十余岁,明晃晃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眼角的褶子便看得一清二楚,一点点的由深化浅,渐渐隐没在鬓边的星星点点的花白里。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润璃带着丫鬟们在院子里打完太极便回屋子小小歇息一会,这时便看见一个穿着橙色长裙配着浅橙色衫子的人影晃了进来。 「苏姑娘起得真早!」徐灵枝笑吟吟的说,脸上没有一丝儿尴尬。 「徐姑娘起得可没比我们姑娘晚!」葱翠站在润璃身边,看着那徐灵枝娇怯怯的模样,心里就有点来气:「徐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呢?」 「我想着苏姑娘定没有用早饭,想问下苏姑娘想吃什么?我叫银杏报去给桃花嫂子,叫她一路做过来。」徐灵枝一点也没有因为葱翠的无礼而生气,仍旧笑眯眯的看着润璃。 「多谢徐姑娘费心了,我的丫鬟黛青已经去做早膳了,若是徐姑娘不嫌弃,到润璃这边用饭也是一样的。」润璃坐在梳妆台前,也没有起身,任凭绒黄给她梳着头发。 「那银杏你赶紧去后边厨房给苏姑娘的丫鬟说句多做份早膳。」那徐灵枝也不推辞,吩咐了自己的丫鬟以后直接就坐到了润璃身边。 润璃本来正专注的看着镜子,没曾想镜子里突然多了一张脸,不由得吃了一惊。 「徐姑娘?」忍着心中不快,等绒黄把如意髻盘好,润璃站起身来坐到了美人榻上:「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倒没有,只是想和苏姑娘来聊聊天而已。」徐灵枝也跟着过来坐在美人榻旁的一张八仙椅上:「苏姑娘,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姐妹相称如何?我喊你妹妹,是不是会显得更亲热些?」 润璃奇怪的扫了徐灵枝一眼:姐妹相称?自己可不稀罕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家里有两个姐妹也就够了,现在还要多出一个更会演戏的姐姐?再说了,这个姐妹相称好像是很多大宅里正妻和姨娘之间的称呼吧? 「徐姑娘,我自己家中便有姐妹,若是和徐姑娘以姐妹相称,恐家中的姐妹们会不依呢。」润璃笑了笑,搬出了那两个并不亲密的姐妹做挡箭牌:「恐会叫徐姑娘失望了。」 徐灵枝眼圈一红,拿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苏姑娘,你有所不知,灵枝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只生得我一个嫡女,去年父亲过世,灵枝失怙前来投奔姑妈,虽说姑妈待我若己出,可究竟是寄居高府,孤单得紧……」 「高家不是有几位年轻姑娘吗?那就是你的姐妹呢。」润璃最受不了徐灵枝的红眼圈,心里暗自腹诽:不要装纯给我看,给那高瑞去看吧…… 「那些都是姨娘所出,灵枝和她们始终谈不到一起去,昨日见了妹妹,方知世间竟还有妹妹这般惊才绝艳之人,一心想着要好好的和妹妹结交,没想妹妹却嫌弃我了。」徐灵枝的眼泪倒是真的,手帕子上全是湿湿的。 葱翠在一边皱了眉头:「徐姑娘,我们家姑娘都说过了不愿意姐妹相称,为何你又擅自称她做妹妹?我们家姑娘几时认了个姐姐?你莫要逼人太甚!」 徐灵枝张口结舌的看着葱翠,没有想到一个小小丫鬟也敢出言不逊的顶撞她!原来在徐国公府,哪个丫鬟见着她都得赶上来,堆着一脸笑巴结着喊声「姑娘」,来到这高总督府,虽说是寄人篱下,毕竟是高太太的至亲,身份儿摆在那里,丫鬟婆子们个个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却未曾想到一个知府家的丫鬟竟这般目中无人!一时间,她被葱翠噎得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拿了一双眼睛无比哀愁的望着她。 第二十五章 「若是徐姑娘兴致高,以后你的姐妹可多着呢!」葱翠完全无视徐灵枝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讥讽着说:「我看徐姑娘的心思是想嫁你那个表哥了,到时候还愁没有姐妹?我就知道很快会有个叫李清音的贵妾要抬进来高府了!」 「什么?一个叫李清音的贵妾?」徐灵枝此时已然顾不得装柔弱,睁大眼睛望着葱翠:「你说的可是真话?」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不用到我家姑娘面前来试探,你那点小心思谁又看不透?我们家姑娘岂是你这种人能随便攀得上的?你该去找和你想法一致儿的去做姐妹,别找错人了!」葱翠嗤之以鼻的接着说:「徐姑娘,我们家姑娘和你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就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徐灵枝愣愣的看着润璃主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巧这时黛青和银杏托着两个大托盘进来,解决了她的尴尬境地。 「徐姑娘,不用想太多,先用点早饭吧,我这个丫鬟别的不会,做饭菜可是一把好手。」润璃含笑对着徐灵枝道。 托盘里的东西看上去很简单,一碗肉丝虾皮粥,一碟银丝卷子,配上两个鹅油金丝烧麦和一碟子爽口腌菜,可是闻着那香味就知道这早膳是极美味的。 徐灵枝也没有推辞,和润璃一起用过早饭,带着银杏悠悠的走了出去。 「葱翠,你这嘴巴可饶不了人去!」嫣红笑了笑,帮着黛青把她们的早饭端了进来。 「谁叫她那副样子,还以为人人都觊觎着她那个病怏怏的表哥!」葱翠一撇嘴:「我这还算是客气的了,谁叫咱们是在高府做客呢!」 「既然知道在做客,你就该收敛着些!」绒黄小心的吹凉了一口粥,慢慢的吞了下去:「不用让别人以为咱们苏府出来的个个都和你一样,张牙舞爪的,看了叫人害怕!」 「姑娘都没说我,你们倒一个个的在这里啰嗦!」葱翠抓起一个金丝烧麦,一口就把顶部给咬平:「谁让我听着不舒服,我就让谁心里更不舒服!」 润璃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自己的四个丫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已把她们当成了好姐妹,看着她们开心,自己也很开心,若是她们能一直在自己身边不分开,人生也不会失去乐趣。只是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以后的事情? 曾听过苏三太太说起过世家大族里各种内院琐事,其中有一条就是把贴身丫鬟开脸给夫君做通房的习俗。润璃听得皱眉,自己可没有和别人共用一个夫君的肚量,也不知道那些大家太太们怎么才能有这样的胸襟,甚至能把从小就跟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到夫君的床上? 「璃儿,你这四个贴身丫鬟都是娘精挑细选给你准备的。」苏三太太贴在润璃耳边轻声说:「论模样儿,没有一个能越过你去,可又个个生得有自己动人的地方;她们都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苏府,身份搁在那里,不怕她们反上天去!日后她们随你出嫁就是你最忠心的奴婢了。若是以后姑爷有什么不对,有了那眠花宿柳之心,你就选两个开脸,帮你把姑爷的心笼络住……」 苏三太太说得轻巧,可润璃听了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棍子,头嗡嗡作响,她第一次认识到贵贱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尽管苏三太太平素对奴婢们宽厚,可心底里,奴婢还是奴婢,是用来为自己做事情的,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掉奴婢们的一生。 嫣红葱翠她们是六岁上头来服侍自己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她一直就没有把她们当奴婢看待,因为她的头脑里还没有完全泯灭前世的那些观念,总觉得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即使只是服侍自己的丫鬟,也不应该被自己利用了去做那样的事情!所以素日里她都透露着信息,以后自己的夫君不能纳妾,更不会为他准备通房,冷眼看着这四个丫鬟倒是没有那个心思的,可世事无常人心不测,未来总是一件难以掌控的事情。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游玩?」葱翠用过早饭,擦了下嘴,凑着脸儿过来了。 「也得到这高府安安稳稳呆几天再出去罢?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说我们苏府来的脚都闲不住,没由得的只想着往外面跑!」润璃嗤嗤一笑:「这两天你还是和黛青好好的去给高公子针灸,过几日我和高太太知会一声,再出去玩玩。」 「姑娘有心安排着就好!」葱翠嘻嘻一笑,拉着黛青的手往外面走:「我们先去松园那边看看高公子今日的情况!」 嫣红看着葱翠黛青走了出去,转过脸来问润璃:「姑娘,我们可要去那前堂给高太太请安?」 「姑娘又不是高府的亲戚,何必去守那些礼儿?」绒黄笑着对润璃说:「不如我们喊了那桃花嫂子带着我们逛逛总督府,也好透透气儿。」 「如此甚好。」润璃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出去罢。」 那桃花嫂子倒是个热情的,再说昨晚润璃的打赏也丰厚,一听说苏姑娘要到园子里透气,早一路小跑过来领路了。 高府的各处院子皆是以植物命名,例如竹园松园菊园梅园兰园之类,想来这高总督本武夫出身,没时间费心去取什么雅致的名字,能想到这些也算不错了。润璃想了想自己家里的那些院子名字,真心赞叹苏三老爷还是有才情的。 走到主院附近,看见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裳的女子带着丫鬟从院子里出来,走得近了方看清楚是高家的大少奶奶。 那大少奶奶一看见润璃就满眼感激的迎了上来:「三小姐在游园?」 「大少奶奶,喊我苏姑娘罢,这三小姐喊得润璃听着怪别扭!」润璃看着今日她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心里也为她高兴,含笑看着那大少奶奶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苏姑娘,现在我陪你游园,中午到我院子里吃饭罢。」 润璃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桃花嫂子:「桃花嫂子,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午饭我就在大少奶奶这边吃,烦请嫂子等黛青葱翠回来知会她们一句,叫她们自己弄弄好了。」 桃花嫂子心里舒坦得很,这苏姑娘多会说话啊!那么的客气,还说是自己陪着她走这么久……莫非自己的身份都变尊贵了?咧着嘴,桃花嫂子笑嘻嘻的回去了,就如同得润璃的打赏一样开心。 大少奶奶挽起润璃的手往她那梅园走,一边絮絮叨叨:「苏姑娘,你就喊我容姐姐吧,听你一口一个大少奶奶,太见外了不是?我闺名叫容秋华,江陵容家你听说过没有?」 江陵容家?润璃惊讶了。 皇太后可不是江陵容家出来的?当年她斗败了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嫔,在高手如云的宫斗里脱颖而出,终于在前皇太后病故以后挣得了中宫之位,依靠着武靖侯府的支持,又拉拢了徐国公府,这才把自己的儿子扶上了皇上的宝座。 虽说当年先皇立容氏为后是存了制衡之心,不想让魏国公府的势力进一步扩大,所以才没有立当时呼声最高的魏氏为后,可事实摆在这里,容氏肯定是极得先皇宠爱的妃子,否则先皇也不会在后宫一干佳丽里独独就选中了她! 高总督的长媳出身于江陵容家,倒也是门当户对,毕竟江陵容家也就只出了个皇太后,在朝为官的人并不太多,而且那些要职里也没有容家人的身影,可能这就是皇太后的代价吧?先皇也许就是看中了容氏清流世家,不会在他百年后有强大外戚干政的情景出现? 第二十六章 润璃偏头看了看容氏,发现她除了脸色有些发黄,五官却是极精致的,也许这就是容氏家族的遗传,想那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定然也是生得极美的,否则怎么会得先皇宠幸? 「江陵容家的名声天下谁人不晓?容姐姐这么厚爱,竟然允许润璃以姓氏相称,那润璃就不恭了,容姐姐。」 突然心里一惊,润璃仔细的看了看高家大少奶奶,那淡紫的衣裳衬得她脸色显得更黄了些,因为背着阳光站着,竟然还有些微微的发黑。 「容姐姐,请把手伸出来,润璃替你诊脉。」 容氏一脸惊愕:「苏姑娘,昨儿可不是替我珍过脉了?」 润璃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搭在那容氏的手腕上,细细的诊过一回脉,眉头拧到了一起:「绒黄,速速回竹园把我那个平日出诊的箱子拿来。」 容氏看润璃神色,心下也是一惊:「苏姑娘,这又是为何?」 润璃在她耳边悄声说:「先进你院子再说,这园子里人多口杂,恐有那多事之人见了去告诉太太。」 容氏心里慌张,赶紧领着润璃进了梅园。 进了屋子容氏就遣散了丫鬟婆子,只留了两个心腹的丫鬟珍珠翡翠和自己的奶娘阮妈妈在内室。 「苏姑娘?」容氏眼神急切的看着润璃。 「今天早膳容姐姐用的是什么?」 「今天去给太太请安,太太留我在那用的早膳。」容氏蹙眉回忆着:「用了丁香粳米粥,鹅油金丝卷,水晶蟹壳黄,小菜是米醋伴黄瓜……嗯,还有一碗鲫鱼汤,太太说是今天奴才们清晨买来的,新鲜得很,清炖鲫鱼于身体大补。」 润璃听了心里明镜似的,没想到高太太看着一张粉团子脸,似乎是个宽厚的,但对自己所厌恶的人却那般能下得了手去!早膳里的食物与昨日她开的方子上一些药材相克,虽说不能直接致人死地,但于身体有亏,特别是服用郁金时不可多食丁香,否则伤肾,肾乃生命之源,损伤了可不是小事! 「容姐姐,你这早膳里,鲫鱼与厚朴相克,丁香与郁金相克,米醋与茯苓相克,昨日我写给你的方子可有外人看过?为何今日早膳就全是一些和我方子里药材相克的物事?幸而服药时间不长,否则还真真难治了。」 容氏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回忆着今天早上在前堂向太太请安,她脸上一脸的笑容,很亲热的说:「好孩子,难为你每天这么早都来给我请安,今日且陪我用早膳罢!」 当时自己受宠若惊的坐了下来,看着太太身边的菱角用小勺从小锅里盛出两碗丁香粳米粥,两碗清炖鲫鱼,那些糕点吃食都是一个笼子里取出来的,自己也想着可以放心食用了,却没想到竟然还是着了婆婆的道! 「那我现在……」 「并无大碍,我那药箱里便有清毒的药物,只是容姐姐倒是该想想,解了毒以后该怎么办?」 说罢提起笔来,润璃写了一张方子交给阮妈妈:「妈妈可得收仔细了,休得再叫人看了去,上面是容姐姐服药期间不能吃的东西,看了以后便烧掉罢,以后行事都细心些!」 阮妈妈含泪接过方子,抹了抹眼睛:「老奴省得!」 「哎呀呀,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屋内几个人听了脸色俱是一变,阮妈妈更是手脚伶俐得不像一个中年妇人,润璃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就早已飞身出去,不过一息的功夫,她手中就拎了个小丫鬟进来,身后还跟着拿着药箱的嫣红和容氏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玉石。 「还是少奶奶料事如神!」玉石走进来,一脸灿烂的笑:「故意留我在外面抓那听墙角的,果然给抓到了!」 润璃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交给翡翠:「你赶紧去清水冲了来给你家少奶奶喝了。」 那容氏现在倒也镇定了,眼皮也不抬的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说:「千红,你是外面院子做洒扫的丫鬟,进到我院子里面来做什么呢?」 那千红眼神躲闪,口里一味只喊着「冤枉」,只说自己是来内院看看有没有要打扫的地方,并不是来听墙角的。 「少奶奶,我看你不用和她客气,待老奴好好审上一审,保管她说实话!」阮妈妈阴测测的笑了起来,润璃看了心里也是发憷,没想到这阮妈妈却是从大理寺出身的,对审案之事如此热衷。 那小丫鬟看着阮妈妈那阴笑着的脸,直打哆嗦:「我真的只是……」 阮妈妈没等她说话就对着玉石和珍珠说:「把她拖到后面院子去,我倒想看看她要熬多久才能说实话!」 看到润璃望着阮妈妈的背影,一副惊愕的神色,容氏淡淡的笑着说:「苏姑娘,倒让你见笑了,我那阮妈妈的父亲是个武艺精湛的,传了几手功夫给她,虽说不能成为武林大家,倒也足够让那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奴才开口说真话了。」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传来一声惨叫,听得润璃和嫣红绒黄都猛然惊悚起来。 「我说,我说……」那丫鬟凄厉的声音传进了屋子里诸人的耳朵。 ——这就招供了? 润璃皱眉,这个做内奸的丫鬟,实在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就见阮妈妈拎着那小丫鬟进来,一把掼到地上,怒喝一声:「你还不说?」 那小丫鬟看上去外表倒无大碍,但却皱了一张脸,五官都挤到了一块,仿佛异常痛苦:「是太太叫我看着大少奶奶屋子里的动静的,说无论什么都要去报给她听……」她歇了歇:「而且,我也不是为首的,大少奶奶,千莺才是太太的心腹呢,太太每个月都会给她老子娘多发二两银子,就是因为千莺在这里起作用的缘故。」 千莺?昨天不就是她和阮妈妈一起去抓药的?容氏眉头一皱:「你说的可是实话?我怎么能相信你?」 「大少奶奶要是不相信也就算了,奴婢本来就不想给太太做这等事情,提心吊胆不说,更要紧的是如果伤天害理,日后会有报应的!奴婢的哥哥上个月已经死在外头了,奴婢也没什么牵挂了……」说到这里,那个叫千红的小丫鬟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润璃和嫣红何曾看过这种场面?心里皆是一阵隐恻。 容氏看了看润璃的脸色,对阮妈妈说:「你且解了她的穴道,别惊了贵客!」 阮妈妈应了一声,上前在千红身上指了两下,那千红这才瘫倒在地,也不说话了,只是一味的喘着粗气。 「妈妈好厉害!葱翠想跟着妈妈学这门子功夫!」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润璃转脸一看,由容氏的丫鬟领着走了进来的,不是葱翠和黛青又是谁? 「真是没得规矩,在外做客又不是苏府,哪容得你大呼小叫?还不给大少奶奶请安?」润璃看着葱翠瞪得圆圆的眼睛,佯装生气的呵斥她。 「罢罢罢,何必如此见外!」容氏接过翡翠手里的药汤,一口饮了个干净:「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苏姑娘的丫鬟都随了你,一个个这么聪明伶俐!」 「什么聪明伶俐呢,就会一张嘴胡说,到处给我惹麻烦!」润璃看了看葱翠:「不是叫你们呆在竹园,自己弄点午饭?」 「奴婢们给大少奶奶请安!」葱翠向容氏打了个千儿,站起来又说上了:「姑娘,你有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就把葱翠和黛青给忘了?你好狠的心!」 第二十七章 「不会漏了你的!」容氏笑眯眯的看着葱翠:「苏姑娘和你们都是我的贵客,断断然少不了你的份!」说完看着地上的千红,声音却变得疾厉:「千红,我给你一条活路,看你自己走不走?」 「少奶奶请说。」 「我知道你和太太院子里的千墨是手帕交,你多去找她说说话儿,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容氏接过翡翠端过来的蜜饯碟子,挑了一颗,用水送了下去,压住一口苦涩的药味,待到那涩味儿过了喉咙,这才接着说:「我可不像太太,尽做些歹毒的事情,我只想知道太太准备怎么对付我,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让你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 千红抬起头来,小声的说:「少奶奶,千红明白要做什么,你就放心吧,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因为打扫不小心弄坏了少奶奶喜欢的兰花,所以才会被阮妈妈略施惩戒的。」 容氏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罢!」 那千红这才爬起来,向容氏打了个千儿就退了出去。 润璃这才开始有心思打量屋子。 房子里布置得很雅致,家什都是花梨木打造的,多宝格上全是一些珍稀物事,墙上挂着一幅画,描的是月下幽兰,落款是宜丰山人,看起来是高大公子的墨宝。正在看得出神,却听容氏对着身边的丫鬟说:「你们去个人报与太太,说我身子不大爽利,今天晚饭就不能帮她布菜了。」 翡翠应声走了出去,容氏转脸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吃了她那些东西,也得装装样子不是?」 润璃默然,有一个这样的婆婆,恐怕半辈子都不会有安生日子了,那高太太,出身徐国公府,哪个世家大族的主母手里没有些特别的方子捏着,女儿出嫁的时候这也是一份特别的嫁妆?以后还不知道容氏要如何防住自己的婆婆呢。 「阮妈妈,我能不能和你学功夫?」这边葱翠却缠上了阮妈妈:「我要学了功夫保护我们家姑娘,以后啊,可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阮妈妈看着葱翠的眼神有着赞许:「葱翠姑娘,不是我不想教你,这功夫要从小练起,你没有内力,况且还得花时日去学穴位。」 「穴位我知道的,姑娘自小就教过我们的,我就只要学会用内力就行了,阮妈妈,你教教葱翠吧!」葱翠却似乎发了狠心,一味痴缠着阮妈妈,希望她能松口。 「妈妈,苏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传授她的丫鬟三招两式把。」容氏看着葱翠那副模样,最终不忍心拒绝她,帮阮妈妈应承了下来。 「既然我们家奶奶许了,葱翠姑娘,那你跟我来后院,我教你几招。」 润璃心里也很好奇想要去看看,但是想到阮妈妈那种神情,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家传武学被太多人知道,所以救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着葱翠学会了再来教她们也是一样的,于是安心坐着陪那容氏说些东家长西家短。 通过容氏说的话里头听得出来,那徐灵枝果然是一心想嫁给高瑞的,自己一点也没有看错——其实她哪能看错?实在是徐灵枝做得太明显了! 而高瑞的两个通房丫鬟碧霄和碧云也不是两盏省油的灯,自从开脸做了屋里人以后,两人就一致对外排斥着那徐灵枝。徐灵枝总是有事没事就去找高瑞谈诗论词的,那两个丫鬟就想方设计拦着徐灵枝不让她和高瑞见面,三个人经常有些磕磕绊绊。 「其实徐姑娘倒是没必要对高瑞死心塌地的。」润璃长叹了一口气:「她模样生得好,身份也有,何愁嫁不到好人家?」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容氏压低了声音说:「徐国公府的五房本来就是庶子出身,那个徐家五爷行着宠妾灭秦之事,对正室生的嫡子嫡女并不大待见,否则当年太太又怎会轻易就嫁给老爷!而徐姑娘的父亲过世以后,家里的叔叔伯伯们更是如狼似虎,就等着看看哪家给的聘礼多就答应哪家呢!太太是个狠心的,对自己侄女儿却是一片关心,赶紧回禀了徐老太君,把表妹接到应天来了,否则现在,灵枝表妹还不知道上了谁家的花轿呢!」 原来是这样,润璃心中对那徐灵枝倒也生出几分怜悯来,她也是无奈之举,总得找个靠山不是? 「还好,她看上的是高瑞,若是看上了我的夫君,我可是万万不依的。」容氏继续说着八卦,脸上满满的都是骄傲:「我和夫君可是说好了要两个人过一辈子的,我过门已经一年了肚子都没动静,可他却没有说起纳妾之事!」 润璃不由一怔,这在大周朝的高官家中,这倒也算是难得的了,想那杭州府大丰粮肆的陈家,儿媳妇过门才八 容氏提到夫君,笑容更是温柔,只是她却没有去细想丈夫不纳妾的原因。 容氏的丈夫高祥因着自小就看惯了府里的各种倾轧,对内宅混乱深有体会,自从他的母亲钱氏自请去庙里持斋以后,他便更是痛恨后宅多女人。他心里想着若是当年高太太不是一味的要下嫁自己的父亲,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局面出现,自己一家人会是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母亲也不会被迫出家。虽然高祥并没有想到造成这一切其实和自己父亲有脱不了的干系,可毕竟从男子角度来说,能想通这一点也算难得了。 高太太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那钱氏把自己的瑞儿害了,怎么可能不回她一个礼儿?所以也曾变着法子想下手谋害高祥。可那高总督从高瑞被推入水以后就对内宅倾轧之事警惕起来,钱氏的子女都放在外院养着,高太太的子女则在内院,安排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防范得严密,高太太动了几次手脚都没有能够把手伸进院子里头。 等及高祥刚刚满十六岁,高太太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打着给高祥添屋里人的幌子,在自己贴身丫鬟里看了又看,把自己最伶俐的心腹芦苇送到了高祥屋子里头。那芦苇生得好,又聪明伶俐,高太太心里想着少年人血气方刚,遇到有些颜色的,还不会沉溺温柔乡里?谁知那高祥心里对高太太的主意猜了个通透,根本连碰都不碰那芦苇,还寻了个由头直接把芦苇发卖出去,让高太太生生折损了一条好臂膀。高太太这边痛恨得直磨牙,高祥依旧每日带着几个长随专心去书院读书,气得高太太心痛病发了好几天。 高祥年岁渐大,高总督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也知道高祥的亲事是不能由太太经手,这事要是一过高太太的手,还不知道那高家大少奶奶会是个什么出身,什么模样?钱氏是高总督的结发之妻,积年的感情还是在那里的,虽然说她下狠手去害高瑞,但毕竟也是出于一片爱高总督的心,所以高总督还算是记挂着在庙里持斋的钱氏,对着她的一子一女就格外细心看重,这一双儿女的亲事都是他精心挑选了的。 江陵容家的女儿嫁到了正二品的总督府,不算辱没也不算高攀,门第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高祥新婚之夜看到容氏的时候,心里极为满意,出身名门,模样娇俏,进退得宜,所以小两口的生活是蜜里调油,醉倚新楼邀明月,红袖添香夜读书,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第二十八章 小两口日子过得和美,高太太心里更不舒服了,仇人的儿子,怎么能让他过得如此逍遥?说什么也得给他添点堵!年前她又找了个由头,说容氏嫁进来大半年还不见动静,便要指了大丫鬟藕芯来做高祥的通房姨娘。孰料却被高祥一口拒绝了,瞥着眼角冷清清的看着高太太,他直言不讳的说:「我的孩儿只能从容氏肚子里出来,我不愿见内宅因为平妻姨娘之流闹得鸡飞狗跳,上下都不得安心!」 高太太听得脸色发黑,堵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虽说她是高府的正妻,可谁又不知在她之前高总督就有正妻的?钱氏虽然自请降为平妻,但在高府很多奴婢的心里,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平妻!高祥这么说,不仅仅是拒绝了藕芯,实际上也是在暗暗的讥讽她是那个把高府弄得鸡犬不宁的女人! 贱女人生的儿子也是贱人!高太太的手心汗津津的,差点没有拿稳手里的茶盅——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好看!你想要有自己的孩儿,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儿! 高太太这边听了闹心,可在容氏听来却是夫君情深意重,感动得一双眼圈都红了,撑着回到梅园,进了内室,眼泪珠子就纷纷落了下来。 「姑娘,姑爷对你好可是大喜事!」见没有外人,阮妈妈又喊上了对容氏未嫁时候的称呼,显得格外亲昵:「可快别再流泪了……」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揩着眼角的泪花。 容氏回想着夫君当时对着高太太斩钉截铁的回话,心里到现在还透着甜,润璃见她眼角眉梢皆是舒心的模样,心里暗自赞叹:有夫君关爱的女子,即便长相平凡都会显得美貌动人,面前的容氏,除了肤色暗淡了些,端的是花容月貌! 「苏姑娘,过两日我带你去逛夫子庙,那边的小吃和小玩意都是应天府顶有名的!」 大周朝风俗里,待字闺中的女子如果有长辈,或者是已婚的夫人陪着,也是能出门游玩的,于男女大防上却是比润璃前世所知的古时要略微松懈些,所以容氏主动提出陪同出门游玩,令润璃心中一喜,总算不用去劳烦高太太了! 在梅园用过午饭,润璃和容氏告别,带着丫鬟回了竹园。 「姑娘,阮妈妈一手好功夫!」葱翠眼中全是崇拜的光芒:「等我把这点穴的功夫学会了我再教给你们,出门在外有一技防身也是好的不是?」 润璃忍着笑点点头:「那你好好儿用心学着,以后我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葱翠看着润璃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有点生气,嘟着嘴说:「姑娘,阮妈妈说我是可造之材呢!兴许是在含芳小筑里每天都帮你收拾那个药圃,我的臂力练了出来,阮妈妈说假以时日我就能出师了!」 「哦?这倒是一件好事儿!」润璃也来了兴趣:「容易学?那到时候我们都得跟你学学才是!」 「姑娘,你难道忘记了那日在西郊遇到的那伙黑衣人?」绒黄在一旁也说话了:「奴婢也觉得若是能学会就该好好学学,以后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咱们也许能自保。」 葱翠得到了鼓舞,兴奋得跳了起来:「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跟着阮妈妈学的!」 用过晚膳后一个时辰,松园那边派了碧云过来说高瑞有点不适,请润璃过去看看,润璃没做它想,带着丫鬟们就出了门。 那住在第一进屋子里的徐灵枝从碧云进了竹园就得了信儿,赶紧掀着门帘往外面看,不多久见那妖媚的碧云扭着身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润璃等一行人。徐灵枝攀着门帘的手没有半分力气,双脚如踩在一堆棉花上面似的,软绵绵的塔不到底,心里还堵着团东西一般,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姑娘,姑娘!」银杏银铃看着徐灵枝那模样,一头的汗涔涔,也慌了手脚,一叠声的唤着她。 春妈妈听到银杏银铃喊得着急,赶紧走了出来,一看徐灵枝这模样,也唬了一跳:「赶紧把姑娘扶到床上去,拿嗅盐给姑娘闻闻,再拿那藿香水给擦擦额角!」 银杏银铃好一阵手忙脚乱,嗅盐藿香水一通乱用,徐灵枝总算是动了动手脚,回过神来。 「姑娘!」春妈妈含泪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徐灵枝,心里痛惜不已:「姑娘,你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苦着自己!」 「表哥叫碧云来喊苏姑娘了!」徐灵枝喃喃自语着:「表哥不会再和我谈诗论词,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姑娘,是你多想了!」春妈妈帮徐灵枝擦去额角上不住冒出来的冷汗,一边安慰她:「表少爷只是身体不好,喊苏姑娘去瞧病的,姑娘何必在这里胡思乱想苦了自己?那表少爷的心里还能有别人吗?」 「妈妈,你就别安慰我了。」徐灵枝惨淡着一张脸:「那苏姑娘,心灵手巧,不仅有一手好医术,还能做出让人称羡的诗词,灵枝是万万及不上的!表哥是公子多情,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不如直接和那苏姑娘挑明,看她可否愿意和你姐妹相称共事一夫?」春妈妈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今天早上姑娘就试探过了,那苏姑娘根本不愿意理睬姑娘呢!」银杏气忿忿的说:「不过就是一个杭州知府家的姑娘,若是在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我们徐国公府的大门呢,现在却在这里拿乔做致的,看了好叫人生厌!」 徐灵枝乏力的摆摆手:「银杏,你别说了,我再仔细想想该怎么办。」 且不说徐灵枝这边在为润璃去松园的事情伤心劳神,却是润璃这边也被高瑞的举动弄得烦恼不堪。 这位高瑞公子分明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叫丫鬟来喊她去松园而已! 碧云领着润璃走进松园的屋子,还没有走进内室,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调笑声从里面透了出来,碧云脸上一红,停住了脚步,高声说:「公子,苏姑娘来了。」 就听那内室里低低的「哎呀」一声,女子懒惫而娇憨的声音似乎在挠着人的听觉,接下来高公子吃吃笑着的声音各位刺耳:「你个小妖精,知道爷找了苏姑娘来还不知死活的来勾引爷,没由得怠慢了娇客!」 润璃听了脸色一变,这位高瑞公子准备表演真人秀?特地喊她来现场围观? 虽然自己前世在解剖室看那些光着身子的尸体无数,但并不代表会喜欢看真人,特别是一男一女表演的现场秀!再看了看身边的四个丫鬟,可怜的嫣红绒黄葱翠黛青,根本就没有经过这种仗势,一个个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样子,指望葱翠这个伶牙俐齿的能跳出来说话有点不实际,润璃清了清嗓子对着内室说道:「高公子看起来身体康健得很,并无大碍,润璃这就回去了。碧云,拿笔墨过来,我留个药方,补肾大有功效,煮些汤药给你公子吃些,免得伤了元气。」 听到这话,内室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听到有人悉悉索索走动的声音。须臾,那高瑞披着外袍走了出来,身后追着碧霄,衣衫不整的模样,伸着手帮高瑞整理衣服。 「你们郎情妾意,润璃不便打扰,先行告退。」润璃微微福身,准备带着丫鬟离开屋子。谁知那高瑞却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拦在门口,涎着脸嬉笑着说:「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苏姑娘何必当真?」说罢对着碧霄喝道:「好个没有眼色的,还不赶紧滚回去穿好衣服再出来?」 第二十九章 碧霄耷拉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内室,这边碧云已经吩咐小丫鬟千莘去泡茶。 润璃看着高瑞这无赖的样子,心里知道高瑞不会让自己轻易就走掉,索性折了回来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还请高公子回内室把衣服穿整齐了再来说话!」 高瑞低头一看,自己的领口一边歪到肩胛,虽然胡乱披了件外袍出来,可还是露出了瘦弱的胸口,脸上也是一红,赶紧钻进了内室。 茶端了上来,高瑞也走了出来,这次才真正恢复了正经模样,看着也是一浊世翩翩公子了,穿着碧青色的外袍,系着墨玉的玉玦,只可惜身姿过于削瘦。 「高公子有什么话,还请直说,润璃最不喜欢和拐弯抹角的人打交道。」接过千莘递上来的茶盅,润璃揭开盖子一看,水清澄澄的,茶叶根根浮起,叶子上银白色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好茶! 只可惜这茶水味道里却掺着些细微的异味,若不是像润璃这种闻遍中草药的人,一时之间倒也无法觉察到。 润璃微微一笑,自己在高府初来乍到,竟然就有人想着方法算计自己,这算不算是流年不利呢? 她把茶盅掩在袖子里,假装喝了一口,把茶盅搁下,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站在一旁的千莘和碧云,她们脸上都没有露出半点欣喜或是紧张的神色。 看来高府真的是升级版宅斗圣地啊,就连丫鬟们都练出了一幅风雨不动的神色!润璃暗暗惊叹高府里的浑水太深。 放下茶盅,转头却看见高瑞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 「高公子,有什么话请直接说便是,用不着想好了说辞再开口。」润璃看着高瑞那管和高太太极其相似的高鼻梁,突然觉得那鼻梁生在那张脸上很突兀,似乎高得不像话。 「苏姑娘如此讨厌我?」高瑞双眼突然呈现桃花无数,侧脸看着润璃,口中叹息道:「在杭州府一见,在下便对苏姑娘朝思暮想,众人皆谓我旧病复发,却不知我是添了桩相思的心病!」 润璃却没有如高瑞心中所料会低下头去,娇羞无比,端了一张小脸蛋,很是一本正经的回答:「感谢高公子错爱,只是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岂有自己在一旁肖想的?我劝高公子还是好好将养着身体,过了一年半载把病根儿去了,方才好迎娶高总督高太太眼里合意的儿媳妇!」 「苏姑娘,你的诗读上去让人觉得你是一个极有灵性,聪慧无比的女子,为何说起话来却如此之俗?」高瑞望着她的眼里全是惋惜:「本以为能和苏姑娘秉烛夜话,以诗会友,笑谈古今,没曾想苏姑娘的言谈却和俗人无二!」 润璃冷笑道:「我只愿和合自己心意的人说话,却不愿为那些浮浪之人浪费时间!」顿了顿,润璃又接着说:「高公子那徐灵枝表妹,花容月貌,兰质蕙心,一颗芳心显见得是系在高公子身上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不如把心事和高太太说个清楚,你们本来就情投意合,又是亲上加亲,小日子肯定会是极美满的!」 高瑞听到润璃如此一说,愣了下,旋即又哈哈大笑:「原来苏姑娘是因着灵枝表妹故意在冷落我!你且放心,即算母亲再怎么挂念她,我也最多给她个平妻的身份,碍不着你成为我的正妻!」 润璃觉得这高瑞简直是不可理喻,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她对他都没半分感觉,他自己倒把以后的妻妾安排妥当了。徐灵枝是平妻,李清音是贵妾,还有碧霄碧云两个通房姨娘,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更多的贵妾贱妾,润璃真心为以后高瑞的正妻感觉到悲哀。 等到高瑞的笑声平息,润璃这才接过他的话头说:「高公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婚姻大事不是我等能随意提起的,还请高公子自重!润璃告退了!」说罢,站了起来,带着丫鬟们准备转身离开。 高瑞看着润璃要走,站起来想拉住她,突然手上却是微微一麻,一条胳膊便使不上力气了:「苏姑娘,你竟然暗算我?」 润璃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望呆呆站在那里的高瑞:「我何时暗算了你?」 「你……」高瑞望了望站在她身边的葱翠说:「你这个丫鬟碰了下我的手,现在我肩膀这里便酸痛难忍。」 「葱翠,怎么能对高公子无礼?快去解了他的穴道!」润璃口里全是责怪的口吻,心底里却异常开心,葱翠赖着学了阮妈妈几招可真管用啊!虽然才学了点皮毛,可用来对付高瑞这种体弱之人,简直太容易了! 葱翠走上前去,在高瑞的肩头点了几下,可高瑞还是喊痛。 「高公子,你别装模作样了!」葱翠很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帮你解穴了!」 「葱翠姑娘,真没有解开!」高瑞由碧霄和碧云搀扶着站在那里,额头上有滴滴冷汗:「我这胳膊真的还是很痛!」 润璃看他不似作伪,询问葱翠道:「你真的帮高公子解穴了?」 「真解了,穴位是对的,可能是我内力尚浅,没有能够冲开高公子这个穴位……」葱翠一副深究的模样:「当时我看高公子来拉姑娘,心里一着急,气力儿就出来了,所以就点中了穴位。现在姑娘要我帮他解穴,我可真用不上劲儿了,所以半天没有能够帮高公子冲开穴位,不如我拿金针给高公子解穴?」 润璃忍着笑,叫黛青打开药箱,从针灸包里选了根长长的金针交给葱翠。葱翠看了看高瑞,按了按他的肩膀,把金针扎住了肩井穴,略微转动金针片刻,猛的用力深入几分,扎得高瑞痛不可支,皱着眉头,呲牙咧嘴,葱翠满意的一笑,然后突然收针。 金针离开肩膀,高瑞试着动了动,发现一切如常,手臂不再有酸麻的感觉。他不敢再孟浪,很客气的把润璃送出了松园:「谢谢葱翠姑娘巧施金针!苏姑娘,你放心,我会向家父家母禀报,请他们派冰人去苏府提亲的!」 润璃心里一惊,转念想到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都明白她的择婿标准,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更何况那李同知的庶女还要嫁给高瑞做贵妾,苏三老爷断断然不会点头答应她嫁进总督府。心里安定,润璃也不和高瑞再做口舌之争:「谢谢高公子青眼有加,古话说姻缘天定,若有缘,必定相守,若无缘,强求无益!」 言毕带着丫鬟们婷婷袅袅的走回竹园去了。 高瑞撑着松园的大门,眷恋的眺望着润璃远去的背影,口里吟诵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身边碧霄碧云吃吃一笑:「公子,你又念诗了,奴婢们可听不懂呢!」 高瑞摸了一把碧霄白腻丰满的胸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不需要听得懂,你们只要会做,能讨爷的欢心就行了!」 「哎呀,公子,可羞死奴婢了!」碧霄口里虽然嚷着说害羞,身子却往高瑞身上扭了去,都快贴在了他的身上,害得高瑞心上似乎烧了一把火,呼的把身子给点热了。 「你这个风骚丫头!还惦记着刚刚没完的事情?」高瑞用手勾住碧霄的下巴:「还不快扶着爷进内室去?」 身边的碧云眼睛都妒红了,低头站在那里,心里暗暗把碧霄诅咒了千百次。 第三十章 「碧云,去叫人备着热水,别傻站在那不动!」高瑞回头看到碧云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不满: 「碧霄素日做这事都不用我开口的,怎么你这些天就变傻了?」 「是,公子,是奴婢考虑不周全了!」碧云打了个千儿,面皮仿佛红得能滴出血来,飞快的跑到后院去了。 高瑞这才满意,和碧霄调笑着,一脚跨进了内室的门槛。 润璃带着几个丫鬟慢悠悠的走在回竹园的路上,心里在考虑着究竟是谁要在她的茶水里下药。那气味隐约是牵牛子,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去尝那茶水的味道,因为牵牛子和巴豆有同等功效,泻水通便,多服还有腹痛呕吐反应。自己刚刚来高府,又是谁和自己有仇,要整治自己呢? 那个千莘是没有动机的,倒是碧云碧霄还排得上号,许是她们以为自己会来分去高瑞的情意,所以想叫自己在高瑞面前出丑。看来容氏说的她们和徐灵枝相同水火倒也不是谣言,还是有真凭实据的。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润璃想起了这则庄子和惠子的故事,猫头鹰叼着一只腐鼠,看见志向高洁的鹓鶵飞过,根本不知鹓鶵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尝非甘泉不引,却害怕它来抢夺自己口中的腐肉,竟然发出怒喝声来威胁鹓鶵——这碧霄和碧云也太自以为是了,那高瑞在自己眼里不过也是一块腐肉而已,谁会和她们去抢? 撇开他身体不好这件事,就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也让润璃把他划入隔绝区,若是要嫁他,还不如自梳好,一辈子不用考虑各种宅斗手段! 踏入竹园,就见倚门站着一个丫鬟,见了润璃打了个千儿:「苏姑娘,劳烦你给我们家姑娘去瞧瞧,她有点不舒服。」 润璃一看,原来是徐灵枝身边的银铃。 我又不是那高府的家庭保健医生!润璃皱了皱眉,对着葱翠和黛青说:「你们俩去看看徐姑娘,嫣红绒黄先跟我回屋子去罢。」 那银铃见没有拦住润璃,苦了一张脸领着葱翠黛青往第一进屋子里去了。 回到屋子里片刻,葱翠和黛青就拎着药箱进来了。 「怎么样?」润璃一边在自己的行医记录上写着容氏的病情和药方,一边问黛青徐灵枝的病。虽然她不高兴被徐灵枝当成家庭医生,但心里却还是有医生情节,总希望自己能帮助那些病人。 「没事,小病。」黛青淡淡的说:「给她开了点安神的药。」 「我看她是没事做瞎闹腾,胡思乱想才成这副样子!」葱翠咧嘴一笑:「我对她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吃再多药不如放宽心,是她的就会是她的,不是她的想再多也得不到!姑娘,你不知道,我说完那句话,那徐姑娘的脸就更白了,她那奶娘看我的眼神儿,就像要把我杀了才解恨一样呢。」 「你不要以为学了一招两式就得意了!」润璃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了笔:「今晚在松园,你还没出尽洋相?你呀,赶紧练功夫去,我倒觉得今天你是捡了个大便宜呢!以后你得保证我们几个的安全!」 「那是当然!」葱翠答应了一句,快步往后边走去:「我练功去,谁来跟我学啊?」 黛青没说话,默默的跟在她后面走了出去。 没得多久,突然就听到屋子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几个人在外边议论纷纷,嫣红伸出脑袋看了看窗户外边,可惜太黑了,没看清楚是谁。 那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儿往后头屋子去了,看起来是竹园里的丫鬟婆子们。 「也不知道她们刚刚在说什么,听起来仿佛出了件什么事儿。」嫣红惋惜的看了看黑沉沉的窗外:「要是白天就好了,也能看清楚是哪些人在议论。」 「什么时候你也这样爱听八卦了。」润璃看着嫣红托着腮凝神望着窗外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不就是早晚都得知道的事情吗?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你现在都被葱翠带着变毛躁了些,倒不如绒黄了。」 绒黄拿着手帕子在灯下绣花,头都没有抬起来,但是耳朵可没闲着:「姑娘,要得你一句好话儿可真难得,今儿总算是盼到了!」 「姑娘,姑娘!」葱翠激动的声音冲破了门帘,直直的扑了进来。 「消息来了吧?」润璃得意的看了嫣红一眼,得意的笑了笑。 门帘一掀,葱翠和黛青扑了进来:「姑娘,高家大少奶奶院子里刚刚死了个丫鬟,听说是出去拎水不小心滑了脚,掉到井里淹死了!」 葱翠和黛青的眼里都透着因为吃惊而出现的惶恐,毕竟对于这些同是青春年少的丫鬟们来说,物伤其类,死亡对于她们来说总是一种无法直视的悲哀。 「高家大少奶奶?容姐姐的梅园?那丫鬟叫什么名字?」润璃深思着问道,她的直觉就是,这件事情不简单! 「听桃花嫂子说那个小丫鬟叫千莺,听说模样儿长得漂亮,又是个勤快人儿,没曾想竟然就这样掉到井里淹死了!她家里没了父亲,只有寡母带着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等着她的月例银子回去呢,这下可……」葱翠摇着头,一脸的惋惜与悲伤。 葱翠和黛青去梅园的时间晚,没听到千红的招供,所以也不知道这千莺是高太太派到梅园的细作,但是润璃嫣红绒黄却是知道的,听到那丫鬟的名字叫千莺,三个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这是高家大少奶奶对高太太的回击吗?难道千莺的溺毙就正式宣告了高府的婆媳大战从暗处转到了明面上? 没有时间给润璃去考虑容氏的丫鬟死去和她将会有什么关系,日子就像手中握不住的流水,一点点的从指缝里溜走。 过了几日,容氏来竹园找润璃,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我刚刚回过了太太,今天带你去外边透透气。」 润璃看着她脸上容光焕发,眉眼间尽是得意的神色,心里暗自叹气。 一个球被拍得狠了,反弹的力量也会大,可是反弹以后的轨道肯定有所改变,会偏离了它原来的方向。容氏被高太太打压得狠了,终于显现了自己的反抗,千莺的死就是高府两代主子之争下的牺牲品。 被逼得狠了容氏自然要反击,可用丫鬟的性命向高太太宣战是否就违背了容氏善良的本意呢?润璃初见容氏,还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奶奶,连在众人面前伸出手来看诊都娇羞不堪,而现在的容氏,杀了个丫鬟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般,只不过几天功夫,她就已经修炼得不显山露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千莺,只会在高府的下人心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高太太和容氏心里,是否会是那个想被尽早遗忘的对象? 容氏却不知润璃此时的想法,把润璃按在椅子上,喊着绒黄嫣红过来:「快给你家姑娘梳个好看的如意髻,插上几支宝簪珠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尽量弄简单些。」润璃嘱咐丫鬟们:「你们也知道我不喜欢当珠宝匣子,挂一头珠翠出去,压得头痛。」 不多时润璃就打扮好了,和容氏乘了马车往夫子庙而去。 第三十一章 夫子庙是应天府有名的游玩之地,位于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街旁,是祭祀孔圣的地方,女眷是不能入内的。所谓去夫子庙游玩,其实是指去庙寺街和秦淮河玩耍而已。庙寺街是经过夫子庙大门的一条街,全部是由青石修筑,街道两旁全是店铺,卖的是应天府的各色特产,每逢庙会之日,附近乡镇还有不少赶集的背了自己编织的手工艺品来摆摊出售,极尽繁华。而秦淮河自大周前朝开始就已经远近驰名,不仅仅是它的清姿丽质,更是因为入夜以后秦淮河上那迷人的灯光。 秦淮河两岸有不少别致的建筑物,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富人家的高楼,其实那都只是一些秦楼楚馆而已,每到晚上,这些青楼就会把自家泊在秦淮河的画舫上那成串的红色灯笼点亮,映得河水都成了汪汪的一抹绯红,再加上一船的莺莺燕燕,舞袖生风,那香气随着风飘得很远,让岸上的人看了都恍惚觉得那画舫上肯定是天宫仙境。 马车停在庙前街外,润璃带着丫鬟跟着容氏,被人流推着往里面走。 容氏特地派人打听了庙会的日子,所以今天刚刚好赶上了庙会,不仅游人多,摆摊的也很多。 各个摊位卖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手工艺品,例如泥人、糖画、木雕和寻常人家自己打的各色络子,润璃带着丫鬟们在各个摊位上转来转去,和摊主们讨价还价,不多时,手里就拿满了东西。 其实夫子庙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只不过是被关在深闺闷久了,出来溜达也是一种心情的调节。另外,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从古到今没有女人不喜欢买东西的,所以来夫子庙赶庙会恐怕也是满足了一种购物心理。 「苏姑娘,让丫鬟们先把东西先去放到车上,然后再去叫艘船去游秦淮河罢。」容氏身边的几个丫鬟的手也没空着,全是在庙会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只有阮妈妈倒是两手空空的跟在容氏身边,帮她推开挤到身边的人。 「也好。」润璃点头同意了,身边的丫鬟们抱着东西去庙寺街前边去找马车,剩下容氏润璃和阮妈妈站在一家店铺前面。 突然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朝她们走了过来,眼睛里有着不怀好意的神色,斜着眼在打量盯着容氏和润璃。 润璃心里一怔:这些汉子是冲她们来的? 容氏不是绝色佳人,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基本排除因为长得太漂亮而招蜂引蝶的这个因素,况且她们的穿着打扮来看都是有身份,有来头的,这些汉子不会没眼色的想来调戏她们,各种情况排除以后,润璃只能想到高太太就是这几个人的幕后主使者。 阮妈妈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八个丫鬟都走开了,她一个人不可能对付站在面前这几个汉子,怎么样保护自己主子和苏姑娘的安全呢? 润璃摸了摸袖袋里的装的那药粉,貌似现在不是用药粉的好时机,人多不说,还没摸准是什么风向。但是转念一想,在这样的闹市,难道他们还能下手?按道理,应该是在比较僻静的地方才是。 果然,那几个汉子虽然是一副猥琐的样子,但却只是盯着她们看了几眼以后就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她们身后的小胡同里,并没有她们想象里的暴力场面发生。 容氏和润璃相互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是多虑了。 这时几个丫鬟也回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秦淮河去了。 租了一艘画舫,慢悠悠的在秦淮河上行进着,那艄公也是个机灵的,能说会道,一边划船,一边说着最近应天府的新鲜事给画舫上的太太小姐们听。 「要说奇怪的事情,最近应天府还真不少。」那艄公说完了一件风流韵事以后接着八卦,声音压得极低:「夫子庙最近闹鬼了!北门的更夫这几天晚上都瞅着有几条黑影飘进夫子庙,没声没息的,怪吓人!」 「是他看花眼了吧?这时间哪有鬼怪?」容氏颇不相信。 「那打更的素来是个胆子大的人,他昨晚追着过去,结果那黑影儿就飞起来了,一眨眼的功夫没有,人就不见了!现在都传着是孔圣人显灵,想替当今圣上选拔英才,今年恐怕应天府会出个状元呢!」 「呀,竟有这么一说!」容氏的手握住帕子,心里有些不宁:「今秋的乡试一日日的近了,恐怕这折桂之人也快冒出头了。」 「没多少天咯!」艄公指着秦淮河边的贡院:「过了盛夏准备开科举,这里就热闹了!但是热闹归热闹,应天府拔尖儿的不都在金陵书院吗?想要出人头地,还得去那里读书才是正经出路!」 容氏心中大喜,艄公说的这话她爱听,高祥正在金陵书院攻读呢。 润璃看到容氏唇边的笑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只在叹息,成了亲的女人生活太没意思了,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能想,就只有夫君一个人,怪不得内宅之争那么狠,毕竟夫君只有一个,而身边的竞争对手太多了。 我以后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否则会憋疯的,润璃心里暗暗想。 在画舫上用了晚饭,天色还未暗,但阮妈妈已经催着容氏和润璃回府了,她怕一入夜秦淮河鱼龙混杂,保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润璃也觉得阮妈妈想的有道理,于是两辆马车吱呀作响往高府而去。 毫无预警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第二辆车里的润璃和几个丫鬟撞到了一团。 「什么事情?」葱翠撩起帘子往外面看。 「马车的轴坏了,轮子掉出来一个。」翡翠跑了过来:「苏姑娘,没大事儿,只是我家奶奶撞到了头,现在已经搀了出来在路边站着了。」 「哦。」润璃想了想,也下了马车往容氏那边走过去:「容姐姐,不如我们挤一辆车,丫鬟们走路便是,天色渐渐晚了,尽早回府罢。」 「苏姑娘说得对。」阮妈妈赞许的点点头:「我们赶紧回去。」 「哈哈哈,车子坏了想要早些回去恐怕有点为难吧?」一阵嚣张而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润璃心下一惊,转头一看,已经没有看见高府那两个车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一旁却有几个汉子朝她们围了过来,身上穿着的粗布衣甚是眼熟——那不是是在夫子庙前遇到的几个? 看起来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润璃盯着那几个汉子,高声问:「请问几位准备如何为难我们?」 那几个汉子互相看了下,有点惊愕——难道这小姑娘不该哭哭啼啼求饶?或者至少得问下他们是谁派来的吧? 「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能从夫子庙跟到这地方,你们早就算好了吧?马车的轴应该也是你们做了手脚。」润璃很平静的看了看他们几个:「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愿意出两倍的价钱给你们,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能放我们走,大不了你们和那个委托你们来的人说我们有很厉害的帮手就是了。」 「哈哈哈,小姑娘说话有点意思。」为首那汉子哈哈大笑:「如果我们就这样和别人做交易,那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他一指容氏:「雇主只要求我们做了她,和你没关系,你让开些,小姑娘,小心误伤了你!」 容氏在旁边白了一张脸,倚在阮妈妈肩头瑟瑟发抖,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她突然后悔叫阮妈妈把千莺扔到井里。 第三十二章 如果不是她主动挑起和高太太之间的斗争,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能忍就忍罢,至少还能活着和她暗地里斗……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父母夫君,容氏就浑身打颤,望着那几个汉子的眼神楚楚可怜。 「小美人,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我们不会伤你性命的。」为首的那个汉子猥琐的一笑,露出了两颗大门牙,上面还沾着一片青菜叶子的断梗:「雇主只要求我们让你快活快活,然后嘛,就放你回去,哈哈哈,兄弟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小美人拖到一边去好好享受享受?」 阮妈妈听到这话,已经是忍无可忍,把瑟瑟发抖的容氏交到翡翠珍珠手上,「嗖」的跳了出去: 「满嘴污糟的王八羔子!想过来也得要看老娘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哟哟哟,没想到还有个练家子!」那汉子嘬了下牙花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货你闪开点,爷们对你没兴趣!」 「哈哈哈……」他身后那几个汉子也猥琐的笑了起来,打量着前面这一群女子:「老大,这几个雏儿看上去颜色不错,不如把这些个雏儿也一起弄了……」 「别多事!」那为首的汉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润璃:「这个可是雇主交代了不能碰的,那些丫头就随你们了!」 听到老大开口,几个手下立刻乱叫起来:「兄弟们,上啊,先把她们几个绑了拖回去慢慢享受,老子好几天都没开过荤了,今天倒是有艳福了,这群小娘子个个细皮嫩肉的,都这么标致……」 阮妈妈冲了上去,和那个为首的汉子交上了手,其余几个却一脸□的朝她们逼了过来,容氏润璃和丫鬟们慌张得步步后退。 润璃拿出袖袋里放着的药粉包,抓住葱翠的手给了她,葱翠会意,撕开了纸包屏气冲上去就把药粉朝那几个人洒去,然后架着润璃拼命往后面跑。 那几个汉子倒也机灵,一看见有粉末飞过来,赶紧往旁边避开,只有一个人着了道儿没多久就躺在地上,其余几个毫发无伤的追了过来。 「嫣红绒黄,你们保护姑娘逃跑,我和黛青来挡住他们!」葱翠看着那几个汉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心急如焚。 「不,葱翠,我们不能分散,分散了谁都保不住!」润璃斩钉截铁的说:「一起上,和他们拼了!」 容氏听润璃这么说,也停下了脚步:「苏姑娘,你走吧,他们的目标只是我,我不能连累你!」 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呢?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么把这些汉子给干掉!润璃迅速打量了下,追来的汉子有五个人,容氏和自己每人带了四个丫鬟,二对一或者还有一定胜率? 「不,不能坐以待毙!」一道寒光闪过,润璃唰的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那冷冽的气息让追到面前的几个汉子猛的一愣:「好匕首!」 「姑娘,我们老大刚刚说了,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不必要搅到这事里面来,我们也不会伤了这几个娘们的性命,只是让她们好好开心一下罢了,你何必要强出头呢?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个练家子,小姑娘娇娇弱弱的,何必拿着匕首装侠客,小心这匕首伤了自己,那我们可会心痛啊!」为首的那个汉子看着润璃那样子,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肆无忌惮的用着那些猥亵的言语。 「刀剑无情,你们识相的都给我退后!」润璃咬着牙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人,怒喝一声,倒也有几分威风。 「退后?哈哈哈,我们怕了你一个小姑娘?我们人也要,匕首也要,姑娘你就等着哥哥来照顾你吧……」 那几个人哪把她放在眼里,仿佛看到了一块鲜嫩的肥肉就在眼前,每个人眼睛里放出狼一般的光芒,摩拳擦掌的越走越近。 润璃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管后果是什么,放手一搏总比束手就擒来得更实在。那个汉子越来越近,离她只有两步之遥,润璃没有像别人那样退缩,反而猛的冲了上去,举起匕首就直接朝领头过来的那个人扎了过去。 那汉子本来是看着润璃那举动,毫不在乎的笑着,准备在润璃扑过来的时候一把拧住她的手,夺去匕首。谁知他的手正准备伸出去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全身酸麻的感觉,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姑娘把匕首猛扎进了他的肩膀。 润璃也愣了下,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把扎进那汉子肩膀的匕首——本来她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理冲上去的,谁知道这个汉子就像送上来给自己扎一般,竟然在自己面前站着一动也不动! 后面那几个看到这般情景,也停住了脚,看起来这姑娘竟然真的有武功在身上,一出手就把人给制住了,一时犹豫着不敢向前。 「你们这几个没用的货色,几个娘儿们都搞不定,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后面传来一声暴喝,原来那个为首的已经摆脱了阮妈妈的纠缠,直奔这边来了。 润璃看那人来势凶猛,努力握住匕首往外面一抽,一道血箭就伴着匕首的寒光冲了出来,那为首的汉子看着那把匕首,也愣了一下:「好匕首!小姑娘,你把这匕首给我,我就放你们走!」 润璃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心里知道肯定有人躲在暗处帮她,要不是那个汉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被她刺中,而且还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于是她倒放下心来,拿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的拭去匕首上的血迹,把它放还刀鞘中,笑吟吟的对那个为首的汉子说:「原来我叫你让我们走,就当没看见过我们,你不愿意,现在又和我来讲条件了?」 那汉子打量了下润璃,心里迅速的轮了下江湖知名的门派传人,似乎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一个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姑娘,竟然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点中自己二弟的穴道,这功夫也不算浅了! 「小姑娘,你是哪条道上的?」那汉子掂量着开口了。 「我是哪条道上的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干干脆脆撤了还是准备继续纠缠?」 「你把匕首给我,我就和兄弟们撤了。」那汉子眼馋的看了看润璃腰间挂着的匕首。看起来这姑娘武功不差,那边还有个婆子也颇有功夫,也不知道其余的丫鬟是不是也有些身手,现在二弟又被制住,地上还倒了一个,形势不见得有利。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担心这姑娘是不是哪位江湖高手的徒弟,万一她师傅来寻仇,那自己岂不是落得一身麻烦? 罢罢罢,得了甜头自然就该收手,大不了回去把定金退给雇主,说这点子是有厉害帮手就是了。这把匕首一看就是宝物,拿了匕首比那定金可合算多了。 匕首?润璃皱了下眉头,这是梁伯韬那厮放在这里的,他当时塞给自己的神情,自己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要是回京城以后被他发现匕首没有了,肯定少不了啰嗦,但是性命攸关,能把这些歹徒打发了,一把匕首又算得了什么,这死物儿难道比活生生的人命更值钱? 想到这里,润璃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头安抚的看了看满眼希望的容氏和几个丫鬟,她伸手就望腰间摸去:「那好,一言为定,我给你匕首,你就放我们走。但我有点不相信你,你先去把我们的马车拉过来,护送着我们回府以后我再给你。」 第三十三章 那个为首的汉子简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小姑娘竟然还要他护送她们回府?把他们当看家护院的了?他看了看润璃,哈哈狂笑起来:「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我巴天虎说话算话,我若是食言,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小姑娘,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收了你的匕首,我绝不再为难你们!」 能不能相信他的话?难道他就如此轻易的被打发走了? 润璃狐疑的看了看那汉子的脸,觉得他似乎很想要拿把匕首的模样,从面相来看似乎也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模样,或许可以相信他一次?于是她从腰上解下匕首,拿在手里对着那汉子说:「你来拿了去罢。」 那汉子一咧嘴,大踏步走了过来,一只手去接匕首,一只手却捏了个小擒拿式,朝润璃的脸扑面抓了过来——原来这巴天虎还存着试探润璃武功的念头,想看看她的招式究竟出自哪门哪派。 就听一句怒吼「尔竟敢动手!」一个浅灰色身影落在那汉子的面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听「嘎啦」一响,手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汉子发出了一声惨叫,委顿着倒在地上。 「苏润璃,你这个傻子!」 润璃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听那来人对自己送上极大的一声抱怨,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应该呆在京城的梁伯韬? 又见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手把另外几个都解决了,向梁伯韬一拱手:「世子,这些人送到哪里去?」 梁伯韬看了看地上瘫着的那几个,眼中露出狠厉的眼色:「将他们的武功废去,拿铁链拴了琵琶骨送去应天府府衙,叫那个秦知府好好伺候着他们!」 「是!」暗卫们领命而去。 处理完歹人,梁伯韬转过来看着润璃,脸上是一副气急败坏的神色:「苏润璃,你竟敢把小爷的匕首拿去送人!」 葱翠看到梁伯韬脸色黑黑,怕他会对润璃不利,冲了上来挡在润璃的前面:「世子爷,我们姑娘也是无奈之举,你又怎能责怪她!」 梁伯韬很轻巧的就把葱翠拨到了一边,继续对润璃怒目而视:「你怎么能轻易相信那些歹徒的话?他拿到匕首又要继续对你不利怎么办?你有匕首在身至少还能威胁他,你一个空手,他何足惧你!」 润璃被他咄咄逼人的言辞逼得无处可去,一跺脚道:「梁伯韬,你分明就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要等到我至那极险之境才出手,那又是为何?你不说自己让我们一干人担惊害怕,只躲在一边看热闹,很好玩是不是?」回想到歹徒那沾着菜叶的大门牙,润璃一阵恶心,一阵委屈,一行眼泪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你是世子爷,你给我的东西就珍稀到这种地步,竟要我们拿命去护着?匕首不在了,人活着还有再拿回来的希望,可是人死了又如何?匕首还不是一样要被拿去?」 梁伯韬一看润璃的眼泪珠子,心里就软到了极点,仿佛有人戳中了他的心窝窝,难受得颤抖起来,他连忙握住润璃的手道:「璃儿,我一直在旁边,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润璃扫了下梁伯韬身后的那群女子,都在津津有味的看着好戏,突然就脸上有点发烧,忍不住感到羞涩,她猛的把手抽了出来:「世子爷这是做什么呢?谢谢世子爷伸出援手,我和容姐姐要回府了,也请世子爷早点找个地方歇息吧。」 「苏润璃!」梁伯韬恼怒了,不由分说又抓住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说:「暗云暗雨,赶紧护送高家大少奶奶她们回高府去!」 「放开我家姑娘!」葱翠脸色一变:「我们家姑娘和我们一起出来,当然要一起回去!」 梁伯韬转头看了看葱翠,笑着对润璃说:「你的丫鬟倒是忠心!」 葱翠嫣红等人看着自家姑娘被那世子爷劫持,担心旁边容氏看了会传了出去毁了姑娘的名声,一个个恨恨的拿眼睛盯着他,可又不敢说话。 「没事,你家姑娘自有本世子爷送她回去,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说罢梁伯韬把手放到唇边吹出了长长的口哨,须臾之间,就有一匹白色的马奔跑着停在梁伯韬身边。 梁伯韬翻身上马,然后一弯腰——葱翠和黛青再次目睹了自己家姑娘被那蛮横的世子爷掳上马背,两人共骑着一匹马,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容氏这会儿总算是喘过气来,扶着珍珠的手挺直了背,整了整衣衫,转脸问葱翠:「刚才那少年是哪家公子?」 「那是武靖侯府的世子爷。」葱翠气忿忿的跺了跺脚:「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素日是个强横惯了的!我们家可怜的姑娘……」 「世子爷岂是你们妄议的!」旁边站着的暗云暗雨脸色发黑,这个丫鬟在说反话吧?苏姑娘可怜?不如说他们家世子爷可怜! 想自己的世子爷,原来在京城是何等威风!十五岁那年就被封了御前行走,能够带刀在圣上身边伴驾,在京城勋贵子弟里,这份儿荣耀可是头等的!每次他应邀去达官贵人家做客,那些贵女们的目光都是粘着世子爷身上一动也不动的,更有那些大胆些的暗地里让长随转交送香囊的,都不知道被世子爷扔了多少! 可是这次来杭州,世子爷就像中了蛊一般,心里头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位苏姑娘!苏姑娘有什么好的?在他们看来,长得不是顶漂亮,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就比她要漂亮!性格也不是那种温柔的,魏国公家的嫡出三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柔情似水!至于德行嘛,听到有急症病人就往济世堂跑,难道不知道大家闺秀该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真不知道自己家世子爷是怎么看的,竟然就得了相思病,回了京城以后就日思夜想。 这次四皇子来杭州暗访济世堂,就是自家世子爷给撺掇的,实则还不是他想知道苏姑娘的消息?一听到四皇子说苏姑娘西郊遇险,马上坐立不安,赶紧派了他们几个选最好的马飞奔来杭州保护苏姑娘的安全。 他们可是身手一等一的暗卫,要做的事情不是来保护这种闺阁里的小姑娘,他们可是要做大事的!就因为自家世子爷头脑发热,他们竟然被派到江南来做这些事情,每天从早到晚轮流呆在树上负责保护苏姑娘,而且最要命的是还要每天写有关她的一举一动,八百里急报送回京城! 有天不知道谁没睡醒脑袋抽筋,竟然在密报上写了高太太有意聘苏姑娘做儿媳,急得世子爷马上向四皇子告病,御前行走的职责也不管了,回府和侯爷说了句有公务在身要出远门,一个人骑了千里良驹就下江南了! 现在倒好,苏姑娘的丫鬟竟然说她家姑娘命苦,不知道究竟是谁命苦哟!暗云暗雨越想越气恼,脸色越来越黑——幸好是晚上,根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颜色。 和几个月前一样,天空还是挂着下弦月,暖黄的佯倘在有着淡淡云彩的天际,如两月前那个夜晚,梁伯韬夜探含芳小筑的月亮没有两样,暖黄暖黄的颜色,边缘有一道淡淡的月晕,慢慢的和周围的夜色融和在一起,看得久了,深思也会恍惚起来。 润璃和梁伯韬面对面站在秦淮河僻静的一隅,默默无语。 他正在想着:璃儿似乎长高了些,更漂亮了,真想让她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在这宁静的夜晚里,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要她在身边,那就很好。 第三十四章 而她却在想着:这个梁伯韬怎么这么讨厌呢?怎么样才能哄着他把自己尽早送回去,要不是丫鬟们会着急的,自己可不能和他在一起呆久了。 虽然还未到五月,可今年江南特别热,河岸上已经依稀有流萤出没,一点一点的闪烁在芦苇丛中,微风一过,天空中繁星映在河水里的影子和那点点萤火交映,仿佛天上人间已经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世子爷,我师傅一切可好?他现在还是住在武靖侯府?」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好说,润璃突然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师傅,这么久不见,倒很想念。 「璃儿,你随身带着我送的匕首。」谁知梁伯韬更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满意的看着润璃腰间悬挂的那把精致匕首:「我很开心。」 润璃扬起了头,风轻云淡的说:「世子爷,我不过是想着今日出来游玩,外边鱼龙混杂,怕遇着麻烦事儿,所以才带这匕首防身。你也知道我们姑娘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利器,想来想去也只好权且拿世子爷这把匕首一用了。」 这句话莫名就戳中了梁伯韬心底的怒点,心里似乎有团火被突然点燃一般,他猛的抓住润璃的手道:「为什么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点的话让我听听?京城里从来没有哪家小姐用你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世子爷若是想听好话儿,那去找别的姑娘谈心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润璃说什么好听的话儿来奉承你?」润璃听到梁伯韬这句话心里也恼了,他是在拿自己和别的大家闺秀比较?自己可不稀罕他的看得起! 见润璃生气,梁伯韬突然间没了脾气,心底那簇小火苗似乎被人用人泼上冷水,「噗」的一声浇灭了。看着润璃生气的样子,梁伯韬突然就懊悔了,害怕润璃会拂袖而去,:「我不是这个意思,璃儿,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冷冰冰的,每次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要说的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俩不可能有你想象的结果,何必如此执着。」润璃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可是冒犯了我。」 梁伯韬目瞪口呆的望着润璃那冰冷的脸色,刚刚被压抑住的火气又「噌」的涨了上来,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润璃,那种英俊的脸显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苏润璃!你算准了能吃住我?想和你说说心理话,你就端出一副这样的架子来,难道是我欠了你的?」 「世子爷没有欠我什么,我也不打算问世子爷讨什么债,就这样说好了,以后我们就当路人,回京城万一碰巧遇到了就装作不认识——就这样决定了。」润璃很爽快的说完这通话,正准备离开,举目四望,才发现梁伯韬带她来的这个地方很偏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你想得倒美!」梁伯韬气呼呼的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对她怒目而视:「苏润璃,你惹了我就想这样跑开了,可能吗?」 「请问我什么时候惹了你,世子爷?」苏润璃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上回你和我四堂兄来杭州府找我师傅,我好像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啊,这次也不是我叫你来应天府的吧?什么叫我惹了你?真是莫名其妙!」 看着润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小嘴一开一合的说着话,梁伯韬的怒气又慢慢平息了,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润璃就落入他宽阔的臂弯里。 「梁伯韬,你!」润璃顾不上再装什么假客气,连「世子爷」都懒得喊,直接怒喝出他的名字。 「哈,原来要这样你才会喊我的名字!」梁伯韬心情愉悦的说:「璃儿,你不要乱动,乖乖的让我抱着就好。」一边说一边搂紧了她。 因为润璃身体的扭动,梁伯韬青春的躯体开始有了反应,心底深处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全身都变得躁动不安,他看着润璃的双眼逐渐从脉脉温情变成了炽热,手臂用力抱紧了润璃,似乎想把她拉得更近些。 作为一个思想其实很成熟的姑娘,苏润璃完全明白梁伯韬的反应和变化是为什么。现在,她能感觉到梁伯韬的身体越来越热,抱着自己身体的双臂越来越紧,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迷茫——不行,怎么能这样! 润璃咬咬牙,用脚狠狠的踢了梁伯韬一下,直接把他踢清醒了。 「璃儿?」看着润璃脸上委屈的神情,梁伯韬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他放松了手臂的力度,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温柔的看着她:「刚刚你干嘛踢我?」 即算是两世为人,润璃也没有勇气对着梁伯韬说「因为你有邪念,所以我才要踢你让你好好清醒下」,所以她只能不满意的嘟囔着说:「你手臂力气太大,痛死人了!」 「是我不好,璃儿,你别怪我,以后我会注意的。」梁伯韬也惊觉自己唐突了,怎么能够对润璃这样做呢?松开了手,并肩和她站在河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心里痒痒的,可又不敢再轻易冒犯她。 「唉……」润璃叹了一口气。 这梁伯韬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凭他的家世和人才,应该有不知道多少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为什么他就偏偏缠上了她?想想武靖侯府的门第也知道,那将会是一只比苏府更大的金丝笼子,难道她拼命努力以后,还是会做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璃儿,别叹气。」梁伯韬低头看了看微微蹙眉的润璃,有点心疼:「你以前不是想着怎么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吗?怎么还要这么唉声叹气的?璃儿要天天有甜甜的笑容,不能有烦心的事情。」 「你能不能把这话说给那个能配得上你的姑娘去听?」润璃看着梁伯韬那种闲适的神情就觉得无比扰心:「我身份地位,才情容貌,都不配做武靖侯府未来世子妃,而我,对世子爷上次和我提起的平妻之位,却是半分兴趣也无,世子爷何必要苦苦纠缠?」 「璃儿,我会和父亲母亲说清楚,到时候娶你做正妻的。」梁伯韬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做我的平妻,侯府会三礼六聘的来苏府求你父亲把你嫁与我做正妻的!」 润璃看了看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 若是说不感动,那是假话,前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还是有人追求,也看到过那些人追求的行动,可没有谁能比得上梁伯韬带给她的震撼。 为什么他回突然出现在应天府,救她于危难之中?尽管润璃不想很自负的认为他就是因为关心她而来的,可事情看起来分明就是这样。为了她,不顾自己还肩负御前行走一职,带着暗卫下江南,这不能不让她感动。 可是自己不能因为这一时感动就把这一辈子稀里糊涂的搭了进去。 感动归感动,现实归现实,如果因为一时感动答应了他,这就意味着以后要面临着风风雨雨,即算武靖侯宠爱自己的儿子,也不见得会把家族利益放在父子感情之后——即算武靖侯把父子感情放在第一位,也架不住以后的平妻贵妾和通房们。 高瑞尚未成婚就有了贵妾和通房,他还有着正妻平妻的计划,就是苏三太太美貌贤惠并存,实在是大家太太里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的父亲苏三老爷都还免不了有两个姨娘!像梁伯韬这样身份的人,谁不肖想着嫁给他?自己的大姐和小妹,才见了一次面,都愿意嫁给他去做妾!这种太耀眼的男人,绝非自己的良配! 第三十五章 自己的良人应该是什么形象呢?润璃闭上眼睛想了想,脑海里空空的,没有出现一个人影——好吧,自己的另一半还没出现,看来也要开始逐渐设计下,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考察下那些有可能成为自己夫君的人。 「璃儿,你不要摇头,你要相信我!」梁伯韬看润璃在出神的想着什么,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承诺,于是俯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嘴唇呼出的热气带着一阵柔软的风,似乎在轻轻摩擦着她的耳垂。 「梁伯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送我回去罢,我的丫鬟们还在等我回去呢!」 「你管她们做什么!」梁伯韬很不满意在这种时候,润璃脑袋里想着的竟然是她的丫鬟们:「暗云和暗雨已经护送她们回高府了,你不用担心!」 「不会的,嫣红她们肯定还在原地等我。」润璃对梁伯韬的粗线条感到很头疼:「一起出来游玩,哪有小姐没回去,就回去了几个丫鬟?容姐姐又如何回府交代?你还是赶紧送我回去,要不是她们该等着急了。」 梁伯韬被润璃一说,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当,送开始,挠了挠头:「一时冲动,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润璃没好气的望着她:「难道叫我走路回去?」 梁伯韬哈哈一笑,抱住润璃把她送上马背,然后自己翻身上马:「璃儿,你要原谅我,有时我做事不够细心。」 润璃回头怒目而视:「什么叫不够细心,分明就是脑子里少根弦!」 「遇到你的事情我就少根弦!」梁伯咬牙切齿的看着润璃:「我看暗云暗雨的密报上写着高太太有意聘你为儿媳,我就心急了,骑了踏雪就奔应天府来了,你说我怎么这样倒霉,竟就这样栽在你的手里了!」 「什么?你竟然派暗云暗雨偷窥我!」润璃真的怒了。 「不是偷窥,我是派他们保护你!」梁伯韬看到润璃的脸色大变,心里一急,没有拿着缰绳的手一紧,赶紧低头解释。谁知这时润璃的脸尚未转过去,他的嘴唇就堪堪压上了她那小巧的唇瓣。 好像很香很软很甜。 心里有这么一种想法,脑袋里「轰」的一声响,鼻子一热,鼻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滴落在润璃的肩膀上。 「你……」润璃又气又羞,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梁伯韬。 「璃儿,我会对你负责的。」梁伯韬在润璃耳边既是得意又略带愧疚的说。 「我才不用你负责……」润璃咕哝了一句:「如果你要负责,那先请把李同知府上那位三姑娘聘了去!」 「你不要惹我!」梁伯韬的话音变得略微狠厉:「我只对你一个人负责!若是它日你和别人成亲了,我会把你的夫君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去喂鱼!」 「照你这么说,若是它日你成亲了,我也该去把你的娘子大卸八块?」 「极是,极是。还是璃儿聪明,一点就通。」梁伯韬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润璃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心里却有一丝微微的甜蜜慢慢的浮了上来,或者这就是那青葱的感情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感情会因为人的长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前世有首现代诗,她还模糊记得几句:「记得当时正年少,你爱唱歌我爱笑……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也罢,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只要不过分也就算了,因为他们以后必然会因为现实的各种缘由而不能在一起,只要自己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心态,何必现在就残酷的把梁伯韬的快乐扼杀呢? 毕竟自己是他遇到的女子里很特别的一个,自然对他有吸引力,所以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他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编造的世界里,根本没有看清楚他的亲事根本不能由自己做主,等到那一天,梁伯韬的眷恋没有办法延续下去,因为他会发现感情最终敌不过现实,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去逼他放手。他自然会放手的。 润璃就这样模模糊糊的想着心事,感受着自己颈部附近他时深时浅的呼吸,直到看到了一群人模糊的身影这才清醒过来。 那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走得近了,便能看清楚那群人脸上好奇加暧昧的表情。 润璃心里一窘,低声恶狠狠的对梁伯韬说:「不许你在他们面前胡言乱语,如果你再乱说话,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 梁伯韬看她说得认真,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神色,在她耳边细声说:「你就放心吧,这是咱们俩的秘密,我谁都不说,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两年后我自会遣人来苏府提亲。」 两个人都自以为做得极为隐秘,孰料一干看众心里都是点了明烛一般亮堂堂的,所谓掩耳盗铃应如是? 「姑娘,你可回来了!」葱翠和嫣红她们欢喜的跑了上过来,顺便奉送了梁伯韬一个白眼:竟然把自家姑娘拐去了这么久,害得她们在这里提心吊胆! 容氏也带着阮妈妈和丫鬟们上前,向梁伯韬深深的施了一礼:「多谢世子搭救!」 梁伯韬站在那里,傲慢的点了点头当做回礼,他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了。 「我们护送你们回高府罢。」梁伯韬看着润璃的眼里充满了热切。 「也好。」润璃点点头,现在天色已晚,她们一群女子在外行走怕引来意外。 两辆马车现在只剩一辆了,她和容氏带着阮妈妈坐了上去,暗云暗雨沦为车夫,一路上就听到葱翠和他们斗嘴的声音。 「葱翠,你也不嫌累,还不赶快住嘴?你不累,我们听的人倒都累了!」润璃听着葱翠牙尖齿利,暗云暗雨仿佛要败下阵来,不由得微微掀起软帘,低声呵斥葱翠住口。 谁知软帘一撩起就碰到了梁伯韬热切的目光,正灼灼有神的看着她。润璃大窘,赶紧放下软帘,面色绯红,耳边就听到梁伯韬骑的那匹马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配合着车轮轱辘辘的节奏。 容氏看润璃形状,抿嘴一笑:「苏姑娘,那位世子爷可真把你放在心上呢……」 润璃更是窘迫,矢口否认:「容姐姐,实话和你说,我和他不熟。」 「不熟?」容氏一挑眉:「我们是过来人,他那眼神我可是看得分明的!」 话说到这里,容氏脸上微微一笑:「说起来这位世子爷和我们高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呢,说不定以后我和你会成为亲戚呢!」 润璃看着容氏一脸促狭的表情,也不想躲避这个话题,越是躲避,就越会让人好奇,她坐直了身子,落落大方的说:「容姐姐,不瞒你说,虽然世子爷有这个心思,但我却无意,我们做女儿家的,最注重名声,请容姐姐替我保密,切勿让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容氏看见润璃说得认真,不由得惊奇道:「苏姑娘,你竟然不愿意和世子爷在一起?」 「容姐姐也知道,武靖侯府何等门第!我父亲只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即算回京城升了一级两级,这种职位在京城遍地皆是,侯府又怎会选我这种人做世子妃?与其花力气去争取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还不如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他日徒增烦恼。」 容氏听了直点头:「苏姑娘说得极是!」抬眼看了看润璃,满眼的赞赏:「没想到苏姑娘年纪轻轻,却能把世事看得如此透彻!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却不一定是真正适合自己,人想要活得轻松些真是太难了。」 第三十六章 透过软帘看了看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昭示着回高府以后不知道将要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容氏轻轻叹了一口气。 润璃伸出手握住了容氏的手:「容姐姐,在高府你一切须得小心些,等高大少爷连中三元,放了外任以后你就日子好过了。」 容氏怅然的望着润璃,心中的悲苦一点点涌了上来。 一年之前她还在江陵和几个姐妹一起嬉闹,无忧无虑,可短短的一年,改变的太多,她纯真的少女时代已经再也回不去了,那种望月抒怀,联席吟诗的热闹再也不属于自己,只能小心翼翼的在高府生存着,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眼前的润璃,娇小可爱,就像自己那个堂妹妹一样,眼里一片清澄,没有半点算计,就像一块璞玉般闪亮着,不掺杂半分杂质。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一举俘获了武靖侯世子的心? 容氏摸了摸腰带,上面系了一块玉玦,是天然黄玉雕琢而成,打成秋叶的形状。 这是皇太后当年回容府省亲的时候赐给她的。 皇太后和自己的祖父乃是同胞姐弟,是容氏嫡长女。被册立为中宫以后,她曾回江陵省亲,赐了她们三姐妹每人一套御制首饰。大堂姐容春华是一套粉晶,二姐容夏华是一套碧玺,她是一套黄玉。后来小堂妹冬华出生以后,宫里皇太后补着赐下了一套白玉。这套首饰由一支宝钗,一支步摇,一对手镯和一枚玉玦组成,她素常喜欢带一只手镯,把玉玦系在腰间。 容氏把玉玦解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润璃面前:「苏姑娘,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枚玉玦吧。」 「容姐姐,润璃无功不受禄!」润璃看着容氏那爱惜的眼神,就知道这玉玦于她意义重大,怎么能夺人之美? 「苏姑娘,你不仅帮我瞧病,还屡次救我性命,秋华实在无以为报。这枚玉玦乃当今皇太后所赐,我在这里转送给苏姑娘,但愿以后能对你有所帮助。」容氏情真意切的把玉玦放到润璃手心里,微微笑着:「我看着苏姑娘,就想起了江陵的小妹,以后我就叫苏姑娘妹妹吧,不知道苏姑娘可愿意认我这个姐姐?」 润璃低头看着容氏掌心的那块玉玦,微微的透明,色泽温润柔和,一看就知不俗,抬头看了看容氏,眼神里有期盼有希冀,她点了点头,把玉玦拿了过来:「容姐姐,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容氏朝她微微一笑:「也是我们姐妹合眼缘,应该的。」 润璃到身上摸了摸:「我不喜欢随身带着些贵重东西,现在却没东西可以回赠给容姐姐了。」 容氏朝润璃摇了摇头:「璃妹妹,你早就给了我最贵重的东西,那张药方可是什么宝贝都比不上的。」 说说笑笑之间,马车已经到了高府门口。 门口有个小厮正在探头探脑,看到大少奶奶的马车回来了,一路跑着进去通报了。 「看起来这高府里还有大阵仗等着容姐姐呢。」润璃看着门口站着的花妈妈和金妈妈,两张老脸透着一丝得意的笑。 「可惜让她失望了。」容氏衣袖里的手捏成了拳头,心头一口怒气好半天都抑制不住。端的是好算计,两个车夫肯定是婆婆布置好的,有意把车子赶到僻静的地方,好让那几个歹人来污辱自己,一旦得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即便是高府装模作样给自己一纸休书,回江陵自己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要不要我陪你们进去?」梁伯韬翻身下马,依依不舍的看着润璃。 「你身份特别,还是别进去了,暗云和暗雨陪我们进去就行。」润璃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梁伯韬作为武靖侯世子,一旦陪着她们进了高府,免不了会引起一些多余的关注,自己还真不想做为亮点人物出现在世人面前。 花妈妈和金妈妈在前领路,走得又急又快,容氏和润璃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两个老妈妈不停的回头侧目。 走进前堂,润璃环视了四周,高府能来的主子都在,一个没落下。高总督和高太太端坐在前堂,下首分别坐着他们的儿女,连寄居在高府的徐灵枝都端端正正坐在末首的座位上,脸上是一副怜悯的表情。 「儿媳见过父亲母亲!」容氏微微做了一个万福,就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丈夫高祥,他正坐在左首的第一个座位上,脸上有着探究和深思的神情,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容氏心里蓦然一沉,口中满是苦涩。 「润璃见过高总督,高太太。」润璃也跟着福了福身,眼睛望了望前堂,似乎只有一张空椅子,高太太的打算大概是连座位都不必给容氏了?心中感到好笑,这位高太太似乎也太沉不住气了点:「润璃游玩一天,身体不免有些疲乏,向高总督高太太告个罪,先回竹园歇息了。」 「三小姐,请留步。」高太太和气的笑了笑,指了指旁边那张椅子:「三小姐先坐在这边歇息会,这里还有点事情需要三小姐作证。」 润璃情知高太太势必是想要对容氏下手了,自己断断然没有离开的理由,于是带着丫鬟们走到那边坐了下来。 「秋华,今儿出去游玩,为何回来得这么晚?」高太太粉团子脸上仍然是堆着笑容,但转瞬间她的脸色就变得很凌厉:「两个车夫回来报信,说有歹人拦截了马车,可有此事?」 容氏点点头:「回太太的话,确有此事。」 前堂里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看着容氏和润璃的神色变幻莫测。 高太太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容氏的配合:「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儿媳当然有话要说。」容氏挺直了脊背,眼神直视高太太,润璃在旁边看得分明,心中暗自赞叹:江陵容家出来的女儿,那气质果然是打小就被培养出来了!遇事不慌不忙,还有那种气场都不是小家碧玉所能具备的! 「媳妇想问的是那两个奸恶之徒现在身在何处?今日这两人和那些歹人勾结,故意把马车赶岔路到那僻静之处让那伙歹徒有机可乘。即算和歹徒没有勾结,她们看到主子有难,竟然不管不顾,倒先逃回府来了!逃回府也罢了,只报了歹人拦截了马车,却丝毫不提要府上派人去救援之事,像这种大奸大恶之徒,我高府要了何用?请太太把这两人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高总督听了容氏的话点了点头:「有道理!今天跟少奶奶出去的车夫是谁?速速派人抓了过来!」 高太太的脸色微微一变,对着高总督说:「老爷,这车夫之事暂时放放,现在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呢!」转脸看向容氏:「你休得王顾左右而言他!我且问你,你既被歹人掳去,受了污辱,怎么还有脸回高府?」 容氏对着高太太微微一笑:「我倒想问太太呢,这么晚了把阖府上下都喊来看热闹,莫非这是太太存心布下的局儿,就等着看结果?否则太太怎么一听那两个奸徒之话就确定我已糟污辱?太太可否向儿媳解释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这时高太太的笑容怎么装也装不出来了,她索性撕下那张尚带温情的脸,狠厉的说:「你既糟污辱,就不该回高府来糟蹋了我高府的地!你速速回江陵去罢,我自会叫祥儿写下一封休书,到时候有人送去江陵!」 第三十七章 饶是润璃本无心插手高府内室之事,看到高太太咄咄逼人的气势,心里也是出离的愤怒,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这些内宅里的太太,为了一己私心,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偏偏还要打着正义公道的幌子,仿佛她们是道德判定者,开口闭口就是妇德妇言,拿了这些来打压自己不满意的人。 润璃吸了口气,正准备站起来说话,这时就听到一个丫鬟急急忙忙来到前堂:「回老爷太太,府外有人求见,给了奴婢这块腰牌,说老爷一见便知他们的身份。」 高总督看了看那块呈上来的令牌,铸铁虎头,峥嵘的老虎血盆大口下刻了一个「青」字,他猛的一惊:青衣卫!皇上难道派青衣卫来调查他了?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速速请了进来!」回头对高太太说:「劳请太太带女眷回避下!」 高太太好好的一出戏在这里被打断,没由得心中不顺,眉头皱到了一块,但看高总督那副紧张神色,也只能带着女眷避到前堂的抱厦里。 丫鬟们把抱厦门打开,引着高太太走了进去,高太太坐在抱厦中间的椅子上,金妈妈和花妈妈犹如两尊门神一般站在她的身侧,抱厦的灯并不明亮,灯影忽明忽暗的打在那三人的脸上,高太太的粉扑子脸显得异常狰狞,金妈妈和花妈妈看起来比平日更显阴险。 抱厦的空气甚是沉闷,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空气里流转着一种紧张的气息,五月将近的时分,天气也有点燥热,微微的汗把衣裳贴着皮肤,很是不舒服。总督府的玉兰花期将过,可犹有那迟开的花朵,幽幽的把香味透过雕花窗户送进了抱厦,混着脂粉香味,有点令人反胃的感觉。 高太太用眼角扫了下容氏,嘴边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氏,你还跟着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回梅园去收拾下细软回江陵去?」 那几个庶女看着容氏的眼神各异,有的很应景的露出讥笑,有的眼里一丝同情闪过。润璃看得真切,心里感叹着高太太的步步紧逼,正准备上前为容氏澄清事实,谁知容氏却抢先开口了:「太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做人不用那么心狠手辣,且不说你拿那些相克的食物给我吃,咱们就来说今日之事。太太这么做就因为不喜夫君而已,可你把我赶走自然还有另外的高家大少奶奶进门来,太太这么做是不是毫无意义呢?」 高太太桀桀怪笑了几声:「容氏,你是得了癔症罢?我何曾拿什么相克的食物给你吃?今日之事是你自己倒霉遇上歹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看来你是病得不轻,该请大夫好好瞧瞧才是。」 徐灵枝在一旁细声细气的接了话头:「苏姑娘不是神医吗?姑妈可以叫苏姑娘好好儿给表嫂看看。」说罢的望润璃这边瞟了瞟,眼神非常不屑。 润璃看着徐灵枝望着高太太的脸笑得甚是谄媚,在灯光一衬,竟有点面目狰狞,心中不由得一阵腻味,姑侄俩不愧都是出身徐国公府的名门闺秀,那一套套的都学全了! 「太太,可惜了你的一番安排都白费了!」容氏嫌恶的看着高太太:「可怜天见的,有人路过帮我把歹徒擒获,现在已经送去了应天府衙,相信经过知府细细的审案,定能把今日之事弄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句话,高太太的脸唰的变了颜色,疑惑的看着容氏的脸,似乎想知道容氏的话有几分真实性。这时就听到外面一阵声响,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来客已走,老爷叫太太小姐们去前堂。 「青衣卫过府来了,说刚刚在北郊抓了几个歹人,已经送去了应天府衙。」高总督喝了一口茶,又把茶盅慢慢放回桌子上:「那几个歹人就是想劫持容氏车辆的,据说和府里车夫有干系,我已经派人去把那两个车夫杖毙。」说完看了高太太一眼,那神色透着了知一切的分明,看得高太太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青衣卫口述当时歹人已经被容氏身边的阮妈妈和苏三小姐制住,他们也只是顺手把歹人送去见官而已。幸得苍天庇佑,我高府这才没有出有辱门风之事!」高总督说到后面,已是咬牙切齿:「想我高良,乃是朝廷堂堂正二品官员,若是内院出了什么事情给御史奏报圣上,即便是不降官罢黜,我这张脸还往哪里搁!我今天就说这么多,该怎么做自己好好去想想!」 高太太坐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如同开了个染料铺子,颜色煞是鲜艳。 「去通知二姨娘,今晚我去莲园歇息。」高总督对着站在身边的丫鬟说了句,然后就大踏步离开了前堂,剩了一群人或坐或站,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着主座上的高太太。 这时容氏偏偏款款上前:「太太,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也该和夫君回梅园了,劳累一天,恕媳妇先行告退。」说完,嘴边挂着一个嘲讽的笑,不顾高太太那精彩的脸色,由丫鬟们扶着和高祥一道离开了前堂。 润璃也识趣的带着丫鬟们慢慢的走回松园。 正走在路上,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三小姐,请慢行!」 回头一看,却是高瑞带着碧霄和碧云跟了过来。 今日高瑞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长衫,束了一根金丝腰带,长身玉立,要不是瘦削了些,倒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左手搭在碧霄手上,右手拿着一柄折扇,眼睛直视着润璃,脸色比润璃第一次见到他时好了许多。 「苏姑娘为何每次看见我就走得那么快?在下有那么可怕吗?」高瑞看着站在青石路上的润璃,简简单单的装扮,没有华丽的首饰,可怎么看都怎么入眼。她身后是高高的玉兰树,枝头有稀疏的玉兰花,洁白而肥大,如碧空的星星般耀眼,而树下的润璃,和那玉兰花一样吸引着他的视线。 「没有这样吧,高公子?我们见面次数不多,哪一次我又是见了你就走得快呢?」润璃看着高瑞这副自命风流的模样心里就有点无语——他不过是一个被家里人宠坏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就满脑子想着风花雪月,他的理想也就是对酒当歌,依红偎翠,活脱脱一副贾宝玉的品格。 「刚刚苏姑娘从前堂出来那般着急,还以为你不想见到在下呢。」高瑞一脸委屈的神色,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润璃,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安抚的语句。 「我今日和大少奶奶出去游玩了一整天,有些疲乏,自然想早些回去歇息,却不想让高公子误解了。」润璃歉意的看着高瑞:「如果高公子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和丫鬟们回竹园去了,还请高公子谅解。」 高瑞看着润璃带着丫鬟们头也不回的离开,长叹了一口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苏姑娘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呢?」 这时一阵风刮过,把树上的玉兰花吹落几朵,打倒身上竟有生疼的感觉,再看看地上的玉兰花残瓣,已是化成了细碎的残片,碎得不能再碎。 哪有花朵落地会成了碎片?这实实在在是一件怪异之事!碧霄碧云扶着高瑞站在那里,双腿不由自主发抖起来:「公子,我们回松园去罢?这里怪阴冷的……」 高瑞盯着那一地的花瓣碎末,心里也兀自发毛,被花瓣打到的地方疼痛不已,抬头看了看头上的玉兰树,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清楚,吩咐碧霄碧云:「走,我们回松园去!」刚刚才走一步,就听那边娇滴滴的一个声音:「表哥,等等我!」 第三十八章 定睛一看,徐灵枝带着银杏和银铃已经婷婷嫋嫋的赶了过来:「表哥,多久没有和你一起在园子里走过了!」 高瑞看着慢慢儿走过来的徐灵枝,身姿袅娜,倒也有几分颜色,他的心慢慢又荡漾起来,忘记了刚刚那令他害怕的一幕,眉开眼笑的看着这个徐国公府来的表妹。虽然说出身大家,可她身上却通身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楚楚可怜的,还不如一个四品知府家的姑娘气势足,但有时候他又特别喜欢这楚楚可怜的韵味,因为这样能极度满足他的大男子心理。每次当和徐灵枝相处,看见她崇拜的目光,心里就格外舒坦。 「表妹,你也知道最近我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怠慢了些,还请表妹不要见怪。」高瑞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脉脉含情的看着徐灵枝,看得她脸上一阵发烧,把头低了下去。 「表妹,今晚月色不错,我们就在松园的庭院里摆上点心,秉烛夜谈如何?」 徐灵枝看了看高瑞,红着脸暗暗送了个秋波:「表哥,今晚夜已深了,不如明天我们再约时间?」 高瑞高昂的兴致顿时低落了下来,这难道就是大家闺秀所体现出的教养?装什么装?分明心里喜欢自己,还要做出一副推三阻四的模样来!高瑞朝徐灵枝凉凉的看了一眼:「既然灵枝表妹事情多没时间,那我也不委屈你了,碧霄碧云,扶着爷回松园去。」 徐灵枝愣愣的看着高瑞转身离开,一着急,咬着嘴唇说:「表哥不要生气,灵枝随你一道回松园去就是了。」 高瑞这才满意的眯了眯眼睛,向徐灵枝递了一个眼风,带着两个通房一起往松园走去。夜晚的总督府很寂静,但偶尔也有一丝花落之声和小虫子的低鸣,所以他们这一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有物体着地细碎的声音。他们身后的玉兰树上轻轻飘落了一个身影,四处望了望,摸着往竹园的方向去了。 润璃回到竹园,梳洗过以后,抱膝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幽蓝的天空。 她突然有点想家了,想苏三太太,苏三老爷,想苏润璘,想吴妈妈品蓝她们,甚至就连苏润珉苏润珏她都有点想念了,或者明天自己就该向高太太去辞行了?这高府,怎么看都透露着一种奇怪的感觉,气氛紧张,完全没有苏府的那种温馨融洽。 窗棂上突然响起啄剥的声音,润璃心里一紧张,但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 不消说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梁伯韬过来了。 她站起身子,把雕花窗户打开一扇。 果然,梁伯韬正站在窗户外面,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做惯了那种偷香窃玉之事?怎么总是喜欢潜入人家的内院?」润璃看着窗户外的梁伯韬,无奈的一笑。 屋子里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显得特别的柔和,眼角眉梢全含着笑,看得梁伯韬心里痒痒的,很想上前去把她搂在怀里,可又不敢造次,只能隔着窗户眼巴巴的望着她:「小爷才不屑做那种事情!还不是因为你!」梁伯韬义正词严的说:「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爷可是正人君子!」 润璃点点头:「既是正人君子,那就请世子爷尽快离去罢!」 「苏润璃,你怎么老是喜欢赶我走?」梁伯韬终于抱怨了,突然轻飘飘的飞身上前,直扑到了窗户边上,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润璃:「你不要惹小爷,惹火了我可没法收场!」 润璃缩了缩身子,害怕这位傲娇的世子爷一鲁莽就会破窗而入,只能想着办法安抚这位混世魔王:「我哪有赶你走?还不是担心你这么走掉了,侯府会一片混乱的找你,想着你该早点回去,再说你不是在御前任职,好几天不在,定然有事情堆积着等你去处理。」 「璃儿,原来你是关心我。我很笨,都不知道你的心思。」梁伯韬的眼里全是开心:「你放心,我出来之前已经和父亲说过了,侯府不会混乱的,宫里头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御前带刀侍卫也不少,我缺几天也没事,况且已经挂了假的,无碍。」 心里哀叹一声,这个梁伯韬怎么如此迟钝,自己说的全是托词好不好!润璃脸上堆着笑,心里咬牙切齿:天啊,快来个人把他收了去吧! 许是这世在大周朝做多了善事?真真是心想事成——听到两声鸟啼以后,暗云和暗雨飘然从树上飞下:「世子爷,京城急报,信鸽刚刚送达的!」 梁伯韬接过暗云递上来的小纸条,就着窗户旁边的明当瓦灯看了看,眉头一拧,把纸条揉成一团:「璃儿,我有要紧事要回京城,你好好保重自己。」 润璃心里一阵欢喜,望着梁伯韬的眼睛也跟着欢喜了起来,口里还免不了说着客套话:「路上好好保重,别太累着自己!」 梁伯韬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猛的趴到了窗户上,眼睛深情的望着她:「璃儿,我今日真是开心,原来你心里这么关心我!」 润璃哭笑不得的望着梁伯韬,心里为自己哀戚,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可是当她看到面前的少年那单纯而又纯净的眼神时,不免有点心神恍惚,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吗?那青葱岁月里没有掺杂任何物质的感情,就如水晶般静美,晶莹透亮,一眼就能看到它折射出来的最真最美的光芒。 梁伯韬却没有想到润璃在想的东西,他看了看润璃,突然伸手,喜孜孜的伸手从润璃头发上抽出那支粉红色琉璃发簪:「璃儿,把这个送给我吧,当做你给我的信物。」 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润璃发现自己的簪子已经在梁伯韬手里,她蓦然想到了许仁轩送给苏润珉的金簪,心中发慌,赶紧伸手向梁伯韬讨要:「这是我十岁时母亲送我的礼物,若是不见了她定然会问起,你还是把这簪子还给我罢。」 听了这话,梁伯韬只能把那支簪子还给润璃:「那你得送我一件东西,我的匕首在你这里,你也该有一样东西在我这里。」 润璃被他缠得无奈,转身回屋子,拿了一方绒黄尚未完工的丝帕交给他:「你好好收藏着,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了,被人发现了,我想我也不用活了。」 梁伯韬一把握住她的手,温柔的看着她:「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这帕子我自会细心收着,你且放心!只是以后你千万不要再理那个什么高瑞,我看他鼠头獐目的不是个好人!」回想起玉兰树下的一幕,高瑞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梁伯韬气得手上用了点力气,只恨不得当时没有扔根树枝下去打断那高瑞的腿! 第二天一早,润璃便向高太太提出辞行。 高太太看了看坐在下首的润璃,心中百感交集。 这苏府三姑娘,她倒是看上眼了,所以还特地托了她昔日闺中好友在京城打探了下。从回信里得知苏三老爷是当今苏太傅的最小的儿子,文才卓着是闻了名的,当年十八岁就高中了状元,圣上见苏状元玉树临风般站在大殿里,不禁感叹「文衍,苏家芝兰玉树是也」!当即御赐锦袍,并赐了游街夸官的殊荣。 苏三老爷放外任在杭州府九年,任知府也五年了,今年合该就回京述职提拔任命。听闻圣上属意他升正三品,在六部里指派个侍郎的官衔给他。这苏三老爷现在才三十一岁,明年也不过三十二,这年纪上能胜任正三品的官儿,委实难得,况且难得的是他本来就入了圣上的眼,又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历练,恐怕以后三公之位是跑不掉的了!这苏润璃是苏三老爷唯一的嫡出女儿,这身家门户和自己的瑞儿可不是对得妥妥的?更何况这位苏姑娘还有那么一手神奇的医术,若是嫁了瑞儿,也不必担心瑞儿体弱多病,她自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夫君的。 第三十九章 高太太一想到这门亲事的诸多合适,心里甚是畅快,可是转念一想到这苏姑娘来应天府的这些天里,却时时和她作对,却让她烦恼不堪。见面第一天就给容氏那小贱人看病,还开了方子叫她仔细调养着;第二天用那些和容氏吃的药物相克的早膳来对付容氏,却又被她识破,还折损了千莺这个丫鬟;这次收买了一伙江湖人士想要毁掉容氏名节,偏偏又是这个苏姑娘在一旁阻挠,若不是她帮着那容氏,说不定也不会被青衣卫遇上,自己也能心想事成了! 看着娴静端庄的坐在那边的润璃,高太太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究竟该拿她怎么办。花妈妈轻轻在她耳边咳嗽了一声,高太太这才缓过神来,端了茶盅慢慢的对着润璃说:「麻烦了三小姐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可是特别感激的,不如今晚我设宴为三小姐饯行,明日再回杭州罢。」 润璃欠了欠身子,微微朝高太太点头:「润璃在此谢过高太太了,本不当高太太这般劳神的。」 高太太看着润璃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当得的,当得的!三小姐可是我家瑞儿的救命恩人,怎么当不得!」一边笑着,心里一边想,这三姑娘现在这般行事,一来是因为年纪小,还不懂世事,二来是没有成为自己的媳妇儿,要是真的嫁给瑞儿,定然是和自己这个婆婆一条心的,怎么会再去帮那容氏?这么想着,高太太心里也宽松了不少。 这时,突然前堂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高太太皱了皱眉头:「花妈妈,你且去看看是谁在那边叫喊?」 花妈妈应了一声出去,回来时身边却跟着那徐灵枝的奶娘春妈妈。 那春妈妈眼圈红红的,一进前堂就直直的跪了下来,拿着一块手帕子不停的擦眼泪,看得一干女眷都莫名其妙。 「春妈妈,你这是怎么了?」高太太也迷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春妈妈,这才注意到徐灵枝今天早上没有来请安,平常的座位上是空着的。 「太太……」春妈妈看了看几位庶出的姑娘和润璃,欲言又止。 高太太看着春妈妈的眼神,对着几位姑娘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春妈妈有事情要说。」 几位姑娘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句,带着丫鬟们走出了前堂,却舍不得走开,聚在离前堂不远的地方讨论着春妈妈要说的事情。 「肯定是和徐表妹有关,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高大担忧的说,她比徐灵枝只大了些月份,和徐灵枝感情最好,见春妈妈那个样子,心里也是一片慌乱。 「她能出什么事情?」高二捏着一柄纨扇轻轻的扇着风,唇边止不住的笑:「大姐你和四妹住的地方离松园远,自然不知道灵枝表妹昨晚做什么去了!」 高四和高大是一个姨娘生的,住在兰园,在院子最东头,高二和高五合住在柏园,却是离松园最近的,高三是得宠的二姨娘所出,一个人住着菊园。 「我们园子里的丫鬟看到昨晚上灵枝姐姐和二哥一起去松园了,还是很晚很晚的时候!」高五神秘的兮兮的说:「素常灵枝姐姐去二哥那里都是白天,有时还喊我们一起过去,昨晚可是单独去的!」 润璃看了看高五,才八、九岁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儿却很老成,既给了大家遐想的空间,又让别人捉不出错处。看着高府几个庶女在一边小声议论,润璃觉得索然无味,这些闺阁少女们没有别的事情做,在一起就只能议论些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到普通人家去,都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嚼舌根子的主。 这时就看见前堂出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脸黑色的高太太,金妈妈和花妈妈扶着她走得又急又快,若是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她的手有点微微的发抖。 几位高家的庶女们一看这情景,彼此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各自吩咐身边的丫鬟们悄悄儿跟上去打听消息。 润璃看着这场景甚是无聊,也懒得和高家那五个姑娘说话,转头对着身边的丫鬟们说:「我们先回竹园去罢。」 葱翠很遗憾的看着远去的那群人,一脸惆怅。 润璃看着她那样子,又好笑又好气,拍了下她的头:「我们是在人家府上做客,哪有去偷听人家隐私的道理?还不快和我一道回竹园去!」 嫣红看葱翠脚步儿不挪的站在一边,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回竹园去找那桃花嫂子就是了,别在这里惹姑娘不高兴!」 葱翠听了这话倒是开心起来,眉开眼笑的朝润璃点点头:「姑娘说得极是,我们快些儿回竹园去吧!」 润璃忍着笑,心里头想:还不是打算回去找桃花嫂子叫她去打听八卦不是?还当我不知道,想糊弄我呢!但是八卦听听也无妨,托桃花嫂子去打听总比自己到处溜达晃着去听闲言碎语要好…… 一回到竹园,葱翠两只脚就飞起来般往后院跑,旋即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桃花嫂子没在小厨房。」 嫣红把手中的活计交给葱翠:「你呀,安安心心等着听桃花嫂子的消息吧,出了大事她还不早就跟着过去看热闹了?」 主仆几个正在闲聊着,就听到了桃花嫂子的声音。 葱翠心中一喜,打起门帘就跑了出去,直接把她拖了进来:「好嫂子,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嗐,还不是那一位!」桃花嫂子嘴唇往前面那进房子呶了呶:「还是徐国公府出来的呢,没想到也是这副德行!」 当时看着春妈妈红红的眼圈。大家就都知道徐灵枝出事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这是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桃花嫂子看着一屋子的眼睛都巴巴的望着她,很是得意:「苏姑娘,你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个表小姐啊,一心想着嫁给我们家二少爷呢!可惜来了一年了,太太都没有透半点口风,她不就着急了?昨晚她竟然自己倒贴了上去,歇在松园了呢……」 说到这里,桃花嫂子看了看周围一个个脸红红的少女,做出一副恍然惊觉的样子捂住嘴:「苏姑娘,真是对不住了,一时口快,没有想到你们都不该听着这样的话儿的,哟哟哟,我可真糊涂了……」一边说一边眼睛溜溜儿的打量着润璃,似乎想看看她有什么表示。 润璃朝嫣红点了点头,嫣红知道润璃想说什么,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桃花嫂子手里:「桃花嫂子,这些天都累了你弄饭食了,明日我家姑娘就该回杭州府了,这个你拿着去帮小孩子添件衣服罢!」 桃花嫂子把那银锞子紧紧的握在手心里,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真诚:「嗨,这算什么呢,老是要姑娘打赏,我拿着都不好意思了!」 嫣红抿嘴一笑:「桃花嫂子你就别推辞了,这些天你的辛苦我们姑娘都看着呢,这个银锞子是姑娘早就吩咐给你准备着的,你就安心拿着!」 桃花嫂子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层,低头谢过润璃,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后院这才把手心舒展开,一只银锞子闪亮亮的躺在那里,估摸着有半两重。她咧嘴一笑:「这苏姑娘人真好,在这里住这么些天,给的打赏都够一年的工钱了!」 回头又想到今天在松园见的那场景,兀自摇了摇头,那位表小姐,一心想着嫁给二少爷,结果昨晚竟然爬到床上去了!说是说和二少爷秉烛夜话喝多了点酒,于是在松园歇息下了,可谁又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睡到一起去!二少爷那种人,怎么会轻易放过送上门来的姑娘呢? 第四十章 再说了,这分明就是那表小姐设好的局!她一个晚上没回去,那春妈妈昨晚怎么就没去禀了太太找表小姐,非得今天早上大家去请安的时候把这事儿抖出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怪不得今天太太去松园的时候那脸色就像糊了几层浆糊一般,厚糁糁的,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 高太太心情确实不好。 她原先本是怜惜着这侄女孤苦无依,这才接了徐灵枝来高府,心想着到时候不拘多添副嫁妆把她嫁出去便是,既照顾了同胞弟弟的骨血,又能在外面博个好名声,还能落了徐家五房那些庶弟们的脸,真是一石三鸟之策! 可是这条计策里却没有包括徐灵枝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弟媳,徐灵枝的母亲不是个长命的,也不是个好生养的,就只生了徐灵枝一个女儿,看着徐灵枝那模样,就和她那病殃殃的母亲是一个格调,这是高太太最不愿意亲上加亲的原因。另外徐灵枝父母双亡,根本就不能帮衬高瑞半分,反而是要高府来照顾徐家那些扯后腿的亲戚,想到这些,高太太也更不愿意把侄女儿变成儿媳妇。 可现在倒好,徐灵枝竟然自己出手了,给了疼她爱她的姑妈一记响亮的耳光! 高太太坐在松园的内堂,看着跪倒在地的徐灵枝,咬牙切齿道:「灵枝,你可有半点羞耻之心!怎么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竟用着那种不入流的套数,你叫我怎么向你故去的父母交代!」 徐灵枝娇弱的歪跪在地上,身上披着高瑞的外袍,一副初经人事后虚浮无力的样子。她也不回话,只是抬头看着姑妈,眼里不停的流泪。 由碧霄碧云扶着站在一旁的高瑞却满不在乎的说:「母亲,你又何必如此恼怒!灵枝和我互有情意,儿子娶她就是了,银杏银铃,还不快点把你家姑娘扶起来?她身子弱,禁不住这地上的湿气!」 听到儿子这话,高太太更是被气得手发抖:「原以为你乖巧听话,没想到也是一个孽子!」她抖抖索索的指着碧霄和碧云:「为了这两个狐媚子,你和我顶撞了一回,现在为着灵枝,你又要和母亲顶撞?我原打算着要把灵枝风风光光嫁出去的,现在如何是好?你说要娶灵枝,到时候苏家三姑娘怎么办?」 高瑞眼中一亮,踏上前一步扶住高太太的手:「母亲,你为我去苏府提亲了?」 「先前在杭州就和苏太太透了点口风,可现在看起来倒是没必要了,你这个让我不省心的……」高太太颓然倒回椅子上,用手轻轻敲了敲额头。 「这有何难?我娶灵枝表妹为平妻,把正妻之位留给苏家三姑娘就是了!」高瑞满脸的不在乎:「我也看中了苏家三姑娘,没想到母亲也看上了,还是母亲懂儿子的心!」 高太太凉凉的看了高瑞一眼,对着由丫头扶着的徐灵枝道:「灵枝,你可愿意嫁给瑞儿做平妻?」 徐灵枝在一旁听着高太太母子说话,身子软绵绵的不得力,心里却恨不能跳起来指着姑妈的鼻子骂上一通。 好歹我也是徐国公府出来的正经嫡出小姐,和你的出身没有半点差别!当年你不也是自己看上了姑父才闹着要嫁给他?为什么我和表哥两情相悦,表哥刚刚也说要娶我,你一定要塞了那个苏三小姐给表哥做正妻? 此时的徐灵枝已经忘了要不是高太太把她从那一团浑水的徐国公府接出来,她现在就早不知道被自己的叔叔伯伯们嫁到哪家小门小户去了,她也忘了高太太给她添置了多少衣服首饰,只记住了高太太不想要她嫁给表哥的恶毒。 可是自己泼妇骂街般的闹又能怎么样?听姑妈那口气儿,给自己这个平妻之位已经是姑妈的恩赐了。 「姑妈,灵枝自是愿意的。」含着一包泪,徐灵枝细声说。 「那就这样定了,明日我会遣人回徐国公府报信,和你大伯把这事情说下,等着瑞儿身子好些了给你们办婚事就是了。」说到这里,高太太又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那苏家三姑娘方才十二岁,等她及笄可还要几年呢,否则你的婚事怎么也不能办到她前头去的。」 说完这话,高太太疲惫的向身边的花妈妈和金妈妈吩咐道:「赶紧去通知厨房采买些精致东西,晚上设宴给三小姐饯行。对了,去竹园把小厨房的厨娘找去帮忙,看看三小姐素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多预备些她爱吃的菜式。」 高太太半个眼风都没有给徐灵枝,只是深深的看了高瑞一眼,就由藕芯和菱角扶着出去了。 看着高太太那富态的身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松园的内室,高瑞就涎着一张脸走到徐灵枝面前,用眼睛盯住她那素白的小脸,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灵枝表妹,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徐灵枝突然之间觉得有点恶心,她曾经这么认真的去为自己筹划,难道就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花心的良人?刚刚高瑞一听到高太太说想聘那苏家三小姐做儿媳,他就一脸的欢喜,竟然主动提出来叫她做平妻,苏三小姐做正妻! 原以为表哥心里只有自己,碧霄碧云只不过是两个通房丫鬟——哪个大户人家不摆着几个做门面的?可现在一看,原来表哥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知道一味的贪恋美色,自己在他心里,也只不过是众多莺莺燕燕里的一个而已! 走在回竹园的路上,徐灵枝心里转了千万个念头。 不嫁高瑞?这是绝对不行的,经过昨晚的事情,她已非完璧之身,除非嫁到那些没权没势的家里,而且还是去做填房之流,否则正经的官宦人家是不会要她这样的儿媳妇的。想到这里,徐灵枝就不由得深深懊悔昨晚的冲动,只不过和表哥多喝了几杯酒,看着表哥望着她的眼神,稀里糊涂的就和他滚到一起去了…… 徐灵枝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如果这世界有后悔药卖,再高的价钱她也愿意,可问题是有钱都没得地方去买啊!现在高府上下大概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嫁给高瑞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以后自己又该如何去生存? 自己满以为能嫁给表哥做正妻的,大不了让那苏姑娘挂个平妻的头衔罢了。可今天的事真出乎她的意料,自己的想法全部颠倒了过来。而且姑妈说起自己的亲事竟然那么平淡,竟然连六礼的程序都给省了!本来,正式的婚礼要经历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道礼仪,可姑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和你大伯说下这件事儿」,分明就没有把她的亲事看得多么重要,大约会省掉几道程序罢?而当姑妈提起苏家三小姐还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听着那口气儿是那么遗憾,显见得对那苏姑娘是极其满意的。况且姑妈还说若不是苏家三姑娘年纪小,自己的婚事不会办在她前面——自己本就处处不如那苏家三小姐,等她进了高家的门以后,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吗? 陪在一旁的春妈妈看着徐灵枝的脸色变了又变,犹疑着问:「姑娘在担心什么?」 徐灵枝的眉尖蹙到了一块:「为什么姑妈非得聘那苏姑娘给表哥做正妻?」 春妈妈的脸色也暗了暗:「还不是看她一手好医术,想娶来照顾二少爷呗?姑娘不用担心,即算太太想聘那苏姑娘做正妻,她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是得比姑娘你晚进门几年?在这几年里,姑娘赶紧生两个孩子,有了根基,她又能把姑娘怎么样?」 第四十一章 徐灵枝心里默默的想着春妈妈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可一想到那苏家三小姐将来要分掉表哥的一些情意,究竟心里仍是愤愤不平,充满了无以言说的酸楚。眼睛转了转,她向银杏招了招手:「你且去找桃花嫂子……」 主仆两人在一起咬着耳朵叽叽咕咕了半天,就见那银杏点着头去了。 「姑娘,你打算做什么?」春妈妈看着银杏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不解的看着徐灵枝,姑娘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和自己商量了,春妈妈心里突然有点难受,难道自己不再是姑娘的心腹了? 「春妈妈,我只是想让那个苏家三小姐在众人面前出点小丑罢了。」徐灵枝得意的一笑,转头看着总督府的一片繁花似锦——唯有牡丹真国色?苏三姑娘,今晚我就要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我的姑娘哟!」春妈妈看了看四周,低声的说:「你打算做什么?可要收敛着点,毕竟到时候你们是要姐妹相称的,闹僵了可不大好!」 「妈妈你怎么这样胆小了呢!」徐灵枝皱了皱眉头:「若不是不认识外边的人,我还想雇几个人明日在路上把她……!哼,只可惜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办法搭上外边这根线,就暂且放过她,等日后她进了高府的大门我再慢慢整治她!今日我只是叫人去给她喜欢吃的菜肴上加点别的东西而已,妈妈你就别担心了!」 春妈妈一脸凝重:「可是,万一别人也吃了那菜怎么办?」 「谁吃了那菜又关我什么事情?」徐灵枝嘴边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神情:「反正我现在心里不畅快,就爱看别人倒霉的样儿!」说罢哈哈一笑,拉着银铃的手往湖边的花圃里走了过去:「我得折一支开得好的芍药备着,晚宴的时候用来簪发。」 春妈妈看着这样的徐灵枝,站在那里叹了一口气:自家的姑娘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以前她那么乖巧,凡事总要自己帮她拿主意,可现在呢,整个人阴晴不定的,说话那口气,可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润璃正在房间里看书,四个丫鬟各司其职的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突然就见一个小丫头掀起门帘往屋子里张望了下。 屋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在门帘后边露出的半张脸,虽然很面生,没有见过,但眉眼间却有点熟悉的感觉。 「你找谁?」嫣红把门帘掀起,让那小丫头走了进来。 「我叫小环,是我娘叫我来找苏家三小姐的,我娘是竹园的厨娘。」那小丫头倒也口齿伶俐。 大家立刻明白了那眉眼间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情,那小丫头不活脱脱就是缩水版的桃花嫂子么! 「小环,你娘叫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娘说了,刚刚有人去找了她,给了她几两银子,叫她在你喜欢吃的那个盐水鸭的调料里放巴豆粉呢,她说叫你一切当心着,桌子上的饭食注意些。」小环一溜说完这些话,给润璃打了个千儿:「苏姑娘,我得走了,五姑娘那边还有活没做完呢。」 润璃看着小环那机灵的眼睛,心里一阵温暖,虽然说自己是经常打赏那桃花嫂子,可不管怎样她究竟还是念着自己的好处。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受恩却不知回报,相比起来桃花嫂子也算是一个品性好的了。听到小环说是忙里偷闲跑来竹园的,润璃朝嫣红点了点头:「嫣红,快快打赏小环送她出去。」 「姑娘,究竟是谁想害你?」小环的背影才消失,葱翠就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这高府,不知哪有这么多魑魅魍魉,实在不是久住之地,要不是姑娘现在去回了高太太,我们即刻回杭州府去罢!」 「葱翠,你且安心坐着!」润璃安抚的看了她一眼:「这要害我的人,不就在竹园吗?」 「姑娘的意思是那个徐姑娘?」葱翠皱紧眉头:「姑娘和她无冤无仇,她何必来害姑娘?」 「你们想想罢,为何那人要桃花嫂子放巴豆粉?巴豆只能让人腹泻不已,却不会伤及性命,说明这人只是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罢了。想这高府和我有利害关系的,也只有这位徐姑娘了。早些日子她就来试探我想要姐妹相称,无外乎以为我有意于高瑞而已。为何她要认为我有意于高瑞?还不是因为高太太可能有什么口风被她探听到了,把我当成了她心目里的对手。而今日高府夜宴有人欲让我出丑,想了想除了她便无别人了。」 经过润璃的分析,几个丫鬟也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神色。 「我们家姑娘还会和她去抢那个高家二少爷?」葱翠气得小脸通红:「自己眼皮子浅,把别人都当成眼皮子浅的了!」 「葱翠,每个人想法都不同,徐姑娘觉得高公子是她心目里最好的人,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不能去要求她和我们的想法一样,可是她再怎么样也不能存着心来害我!」润璃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既然她想要用巴豆粉来害我,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姑娘,你也想用巴豆粉?」嫣红有点担心:「我们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 「我拿她准备给我吃的回敬给她就是了。」润璃笑了笑对着嫣红说:「等会晚宴你帮我布菜的时候,可别忘了把那盐水鸭夹了向徐姑娘表示谢意呢。」 嫣红会过意来,眼睛转了转,开心一笑。葱翠在旁边听得直点头:「姑娘,让我去布菜吧,我顺便拿那徐姑娘来试试阮妈妈教的点穴功夫。」 「你别闹得动静太大了,点了穴道又不会解,那可糟糕了!」黛青忍不住在旁边提醒:「上次你点了那个高公子的穴道,还不是拿姑娘的金针给解了的?要是这次也一样,你出丑倒是不打紧,别带累了姑娘!别人还会以为我们家姑娘在和徐姑娘抢那个高公子呢!」 葱翠挠了挠头:「那也是啊,可是不好好惩治下她,我难消心头之恨!」想了想,葱翠跳了起来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的树上喊:「那两个盯梢的,现在我们家姑娘有难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你在和谁说话?」绒黄跟着走到了窗户边上,探头看了看屋子外面,什么人都没有:「葱翠你这丫头发羊角疯了不成?」 「那个世子爷不是说留了两个暗云暗雨的保护姑娘的吗?」葱翠一脸诧异的看着绒黄:「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出力的时机,怎么能叫他们偷懒呢?」 「葱翠,你真是的……」绒黄摇摇头坐回到了小杌子上,拿起帕子继续绣花。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奇怪的看着手中的帕子:「不对啊,我原来还有一块没有绣完的帕子呢?怎么不见了?哎,你们有谁看到那条帕子没有?绣着秋芙蓉的那一条,那帕子上还有一片叶子没有绣完呢。」 「我没看见。」嫣红摇了摇头:「帕子不都是你收着的吗?怎么还来问我们?」 「没看见就算了,还找什么呢?不就是一条没绣完的手帕子么?又不是什么宝贝!」润璃拿着书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怕丫鬟们看见她脸上可疑的绯红。 高府的花厅今晚甚是热闹,高太太设宴为苏家三小姐送行。 高总督有公务在身没有回家用饭,高太太并着几个子女及徐灵枝陪着润璃刚刚好十个人团团的坐了一桌。高太太左首是高祥高瑞,右首是润璃,高大高二高三高四高五以及徐灵枝,因为是团桌,徐灵枝刚刚好坐在高瑞身边,一脸的幸福甜蜜。 第四十二章 照着世家大族的规矩,除非婆婆允许,儿媳妇是没有资格坐在桌子边上吃饭的,因为作为儿媳妇必须要有孝心,别人吃饭的时候她得帮婆婆布菜,只有婆婆吃完了以后她才能端碗吃饭,所以现在容氏只能拿着筷子站在高太太身后。 「高太太太客气了!」润璃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最中间的那只盐水鸭,由满屋通亮的蜡烛照着,皮色透亮,显得格外诱人。 「三小姐,你治好了我家瑞儿的病,是我们高家的恩人,你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高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坐在身边的润璃,越看越满意,这才是标准媳妇的人选啊,真恨不得她明天就能及笄! 「来来来,快给三小姐布菜!」高太太转身对容氏说。 「我的丫鬟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还是让葱翠给我布菜吧,大少奶奶就专心照顾您就是了!」润璃赶紧推辞,怎么能让容氏给她夹菜呢,容氏的职责是帮长辈布菜的,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呢。 葱翠挽起衣袖,拿着竹箸夹起了一只鸭翅膀,徐灵枝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只油光发亮的翅鸭膀,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葱翠!」润璃慢悠悠的说:「虽然高太太客气,可我们也不能不知礼节啊!今天这里除了高太太,我还有一个要感谢的人呢,这鸭腿合着该先敬了她才是。」 夹着的鸭翅膀在盘子上面停了下,葱翠偏了偏头,眼睛睁得极大,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姑娘说得对,我倒是晕了头!这些天住在竹园,亏了徐姑娘这么精心照顾我们家姑娘,这鸭翅膀可得敬给徐姑娘吃,一来感谢她对我们家姑娘的照顾,二来祝徐姑娘好运连连,一飞冲天!」 说完这话,葱翠就笑吟吟的把那鸭翅膀夹到了徐灵枝的碗里。 一桌人都夸赞起葱翠来:「不愧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既知礼又会说话儿!」 葱翠垂手立在润璃后面,规规矩矩的回答:「就是不提徐姑娘这照顾之情,这鸭翅膀也该是徐姑娘吃呢。徐姑娘纤细得很,不像我们家姑娘结实,自然该多吃点补补身子才是。」 润璃忍着笑看了徐灵枝道:「徐姑娘,我这丫鬟不会说话,你可别计较,可这鸭翅膀是真心实意儿要敬给你的,你就趁热吃了罢!」 高太太在一旁也连连点头:「三小姐不愧是长乐宫里掌事姑姑指点出来的,说话这份得体,半点错处都指摘不出来!」看着徐灵枝望着盘子里的鸭翅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不快:「灵枝,赶紧儿吃了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别浪费了三小姐这一片心儿!」 于是,在大家的注视下,徐灵枝张口细细的咬下一块鸭肉。 「徐姑娘,是不是很好吃?」润璃望着徐灵枝道:「桃花嫂子经常做这盐水鸭给我吃,确实好吃得紧。但天天吃这鸭肉也吃腻了,今天我倒想吃点轻淡口味的,葱翠,帮我夹那边的素菜过来。」 高太太点头附和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肉吃多了自然想吃点素菜,灵枝倒是该多吃点肉才行。银杏,帮你家姑娘再夹个鸭腿,盐水鸭顶好吃的是鸭腿,再是鸭脖。葱翠姑娘嘴儿巧,说吃了鸭翅一飞冲天,我看啊,灵枝就再吃个鸭腿把,这样才能一路走得稳当!」 银杏被高太太一个眼风扫了过来,战战兢兢的夹了个鸭腿放在徐灵枝碗里,低头不敢看徐灵枝那愤懑的眼神。旁边高瑞看了徐灵枝一脸不虞,笑着劝她:「灵枝表妹,我记得你也是喜欢吃鸭子的,去年中秋那晚,我们几兄妹赏月的时候,你还叫桃花嫂子做盐水鸭来当宵夜呢。」 「表哥……」徐灵枝望着高瑞,心里有说不出的苦。 「你要乖乖的,没看见母亲在看着你吗?她叫银杏给你夹的菜你都不吃,那不是在落她的脸?」高瑞看到自己母亲瞟过来的神色很不好看,好心的劝着徐灵枝。 自己真不应该花钱买通桃花嫂子做这事情的!这不是花钱买罪受? 徐灵枝心里无比悲催,但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在高太太的注视里硬着头皮吃掉了那只肥硕的鸭腿,祈祷着桃花嫂子没有放太多的巴豆粉。 润璃慢慢的吃着饭菜,一边偷眼望着徐灵枝的神色。 药效看起来不错。 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徐灵枝就脸色大变,看那样子是巴豆粉生效了。 「姑妈,恕灵枝无状,暂时告退。」徐灵枝搭着银杏的手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发白,额头有点点汗珠。 「灵枝,怎么了?」高太太奇怪的看着侄女的样子:「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润璃望了望痛苦万状却不敢离开的徐灵枝,对高太太说:「我看徐姑娘才吃了几口鸭子就不舒服了,莫非是这鸭子有问题?不如叫人好好查查看。」 徐灵枝大惊,怎么能让姑妈去彻查这鸭子呢?如果姑妈命人去查鸭子,那桃花嫂子说不定就会把自己供了出来,到时候叫人平白看了笑话,还会给姑妈心里添堵。想到这里,徐灵枝提了一口气,夹紧了双腿,忍住腹中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低声说:「是灵枝昨晚着凉了,和这鸭子并无关系。」 高瑞看着徐灵枝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也涌起一种怜惜之情,于是站了起来道:「灵枝表妹,我送你回竹园罢。」 平素含情脉脉也倒罢了,今日怎么表哥突然就细心起来了?若是在送她回竹园的路上自己一时没忍住那又该如何是好?还不是会平白毁掉了自己在表哥心里的形象?徐灵枝甚是无奈,只能摆了摆手道:「灵枝谢过表哥,不劳表哥费神,表哥还是在这里陪姑妈和苏姑娘用饭罢。」说完这话,也不管高太太那不悦的目光,扶着银杏的手就望花厅外面走去。还未走出花厅的大门,就听极细微的一声,「噗」——然后徐灵枝就觉得自己股间一热,有温水般的东西沿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 「姑娘!」银杏看徐灵枝站在那里不动,神色有异,知道是巴豆粉发作了,都急得要哭了出来。 恰好这时走过几个婆子,说说笑笑的经过花厅门口。 「哟,哪里一股儿臭味?」有一个婆子鼻子灵,隔了老远就拿帕子掩住了鼻子。 「啊呀,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怎么就闻着有那茅坑味道。」另外一个婆子也闻到了这异味,惊得大叫起来:「哪个没脸没皮的小子在花厅这边随便乱屙的?赶快去叫洒扫丫头来好好扫下地才行!」 徐灵枝臊得满脸通红,扶着银杏的手,慢慢挪去了花厅外面的茅厕。此时也顾不上那茅厕是丫鬟们用的,只顾解决了方才痛快。 银杏捞着手儿守在茅厕外面,听着里面酣畅淋漓的响声,又兼着臭味直钻到鼻孔里,心里暗暗的腹诽着徐灵枝,自家姑娘真是没事找事儿,若不是她想着去让那苏姑娘丢脸,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可埋怨归埋怨,姑娘是自己主子,得好好服侍着才行,只是以后自己得多多劝劝姑娘,少想些害人的主意。 「姑娘,好了吗?」好长一段时间,里面的动静才消停了,银杏的心稍微安稳了些,隔着帘子问徐灵枝。 「银杏……」徐灵枝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得叫人去竹园取套衣服给我来换了才行,亵裤弄脏了。」 第四十三章 「可是我不能走开啊,姑娘,万一来人了怎么办?」银杏也着急起来。 「你想想办法吧,哎哟哟……」 消失的动静又一次出现了,银杏真急了。 这样下去还了得!姑娘会不会虚脱在这茅厕里面啊? 急得银杏站在茅厕门口团团乱转,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银杏,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呢?」 银杏抬头一看,心里一喜,原来是太太身边的千墨,看那样子是来出恭的。 「千墨,你来得正好。」银杏急忙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走掉:「你赶紧帮我回竹园报个信儿,我们家姑娘昨晚着凉了,现在肚子不好,都快走不动路了,□妈妈和银铃带条亵裤过这里来。」 「啊?闹肚子闹这般厉害?」千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难道表小姐竟还把亵裤给弄脏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竹园帮你送信儿去!」 徐灵枝在里面听得真切,又羞又气,差点没有晕过去。扶着墙慢慢的站起来,却又不敢提起裤子,上面的黄白之物已经凉了,蹭着皮肤冷冰冰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妈妈和银铃的身影才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两个人走得又急又快,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我可怜的姑娘哟!」春妈妈眼里含着泪,掀开茅厕的门帘走了进去。 「妈妈……」徐灵枝羞愧的半提着裤子站在那里。 「姑娘,你且站好,让妈妈给你擦换下。」春妈妈很细心,还带来了擦拭的帕子。 刚刚帮徐灵枝换好衣服,就听她肚子里「咕噜」一声响。 徐灵枝一只手推着春妈妈望外面去,一只手急急忙忙解下刚穿上的裤子:「妈妈到外面等着罢,我又要如厕了。」 「这可如何是好?」春妈妈急得直搓手:「姑娘这样下去会支持不住的!」 银杏在一旁小声的建议:「不若请那苏姑娘给姑娘开个方子?」 「万万不可……」徐灵枝在里面听到,急怒攻心,极其虚弱的叮嘱银杏千万不可为之。 「要不是这样吧。」站在一旁的银铃自告奋勇的说:「我去找苏姑娘那几个丫鬟,那个叫黛青的,不是还能给表少爷治病了吗?我就说银杏姐姐吃坏了东西,叫她给点止泻的药。姑娘觉得是否可行呢?」 「什么可行不可行,还不快去!」春妈妈在她脖子上拍了一掌:「记得还带几条帕子过来!」 银铃跑回竹园找到了黛青,向她求了一包药,她前脚刚出了屋子,嫣红和绒黄就乐了个前仰后合,想着徐灵枝害人反害己,就有说不出的舒畅。 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徐灵枝总算是能安安稳稳的在床上躺着了。 「春妈妈,那苏姑娘有没有回来?」 「看样子还没有。」春妈妈一边拿着帕子帮徐灵枝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朝银铃呶了呶嘴:「你去打听下花厅的情况看看。」 「不应该啊,那桌子上总归应该还有人吃了鸭子的,为什么都没听见什么动静呢。」徐灵枝有气无力的说。 银铃应了一句就撒着小脚丫子跑了出去,不多会便回来禀报,那道鸭子在苏家三小姐的坚持下被撤掉了。苏家三小姐很坚持的说:「说不定那鸭子是生病了的,虽然买来的时候看着是活的,可指不定就带着病呢,小心起见还是不要吃了。」 苏家三小姐是谁? 神医啊!神医的话不相信,该相信谁的? 所以当徐灵枝刚刚走出花厅,那道盐水鸭就被端走了。 徐灵枝气得捂住胸口,半天缓不过神来:「春妈妈,你说这苏三小姐是不是知道了我们叫桃花嫂子在鸭子里下药的事情?」 「应该不会吧?」春妈妈犹豫的说:「或者她只是碰巧而已,看到姑娘你吃了鸭子就神色不好,所以有了疑心。」 徐灵枝乏力的点点头:「她在高府半点人脉也无,想来也无从知道。」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嬉笑:「灵枝表姐,听说你昨夜着凉,今天闹肚子就闹得厉害了?是不是昨晚没有盖好衾被呢?」 门帘掀起,进来一群莺莺燕燕,却是高大带着一干庶女过来了。 原来是花厅夜宴已罢,不知道是谁提起徐灵枝着凉的事情,结果有几个婆子纷纷表示刚刚碰到表小姐,那样子是闹肚子了,然后又有千墨说表小姐闹肚子闹得厉害,竟是连亵裤都弄脏了!高太太听着也是疼惜不已,叫庶女们先过来探望徐灵枝,自己处理了事情再过竹园来。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诉说着刚刚花厅的情景,显见高家阖府上下,从高太太到看门的婆子大概都知道自己闹肚子把亵裤都弄脏的事情了!徐灵枝羞愧到了极点,只觉得屋子里空气沉闷,胸口压着块石头似的,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竟然悠悠的晕厥了过去。 清晨,高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边的便是润璃和她四个丫鬟,跟在后面的是容氏。 「姑娘,我们总算要回去了!」葱翠走出了总督府的大门便觉得一身轻松,喜得眼睛弯弯,站在嫣红身边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润璃回头透过大门往里面看,深幽幽的一片,在这尚未天明的时候看上去有点狰狞,有点诡异,仿佛是前世看的聊斋里描述的场景——一个书生借宿出来,回头一望,那朱门绣户已经变成一座孤坟,原来昨晚遇到的全是鬼魅而已! 容氏站在门口代替高太太全送行之礼,望着润璃主仆几个舒展的眉眼,她突然之间觉得很羡慕,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在这高府生活得很累,可是转念想到自己的夫君,一份郁结的心思又慢慢舒展开来。 「容姐姐,你要记得按时吃药,而且不管怎样,要记得保持轻松的心情。」润璃看到容氏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也是凄然。一个本来清纯如水的女子,因为婚姻被深深锁在这个大笼子里,她本无意去害人,可是为了自己不被人害,不得不开始学着去害别人,那淹死在井里的千莺不就是她在这条路上踏出的第一步吗? 容氏朝润璃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她的话说得郑重,润璃听得更是心惊肉跳,不知道以后这高府还会因为婆媳之争会死去多少奴婢?可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也不能代替容氏去选一条自己觉得是正确的路! 「容姐姐,其实有些事情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有必要去争强好胜,注意得周密些便是了。佛说积德为善必有福报,姐姐不必太拘泥于内室争斗,尽量多行善事,化去前世冤孽,也可为将来的儿孙积德。」 容氏深深的望着润璃,仿佛在反复思量她刚刚说过的话。一息功夫后,她脸上露出了凄楚的神色,叹着气儿说:「我会照璃妹妹所说的话去做的。」 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蹄踏地踩起一路灰尘,车轮轱辘作响,不多会时间,那总督府的大马车已消失在送行的人的视线里。 「少奶奶进去罢,外面灰尘大着呢。」珍珠和翡翠看到容氏还呆呆的望着那一路烟尘,忍不住出言提醒。 容氏疲乏的转过身来,抓住阮妈妈的手低声道:「妈妈,是否我做错了什么?」 阮妈妈从翡翠手里接过手帕子,爱惜的帮容氏揩去眼角的泪珠:「姑娘,你没做错,错的是太太。以后咱们就照那三小姐说的做便是了,能不伤人就尽量不伤人。」 第四十四章 容氏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由阮妈妈扶着走了进去。 总督府的大门缓缓的关闭了,仿佛一座孤坟般,把里面的魑魅魍魉和外边的世间隔绝开来。站在外面看到的是雕阁画廊,听到的是软语娇音,感觉到的是春意绵延,可真的走了进去才发现,里面是阴森森的修罗场,不知有多少冤魂在痛苦□! 回到杭州府的润璃觉得格外轻松,苏府和高府相比,简直是一个平静的港湾,昔日曾觉得苏润珉和苏润珏的争吵令她烦恼,现在才知道如果放在那些内宅之争厉害的家里,其实这还只是生活里的小温馨而已! 苏三太太心疼的看着女儿略微消瘦的脸,拖了她在怀里:「璃儿,怎么就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应天府的饭食不合口味?」 润璃看着苏三太太明媚的脸上嵌着一双担忧的眼睛,心里一软,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及了她最细微的神经,突然有酸酸涩涩的感觉:「饭食跟杭州府的口味没什么太大区别,璃儿只是想母亲了。」 来到大周有九年了,第一次独自出门这么久,确实有了牵挂。 苏三太太用手轻轻拍着润璃的肩膀:「才出去十来天就这么想母亲,那以后出阁了怎么办?母亲又不能跟着你去!」 「璃儿不成亲不就行了?」润璃撒娇道:「不成亲就一辈子不用离开母亲了!」 「傻璃儿,别再说些这样的傻话!哪个女儿家不嫁人的?」苏三太太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我身边的木槿水莲木樨水香这次都配人了,等着端阳节一过就打发她们成家去!」 「啊,这么多好事呢?」润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侍立在苏三太太两侧的木槿和水莲,只见她们听到苏三太太这话,头都低了下去,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那我得好好想想拿什么来给几位姐姐添妆才是。」润璃侧着头看了看木槿和水莲:「几位姐姐你们喜欢什么,快和我说说!」 苏三太太拍了下润璃的头:「你胡闹什么,不如直接给添点银子实在!」 ——丫鬟们给些衣裳料子银簪子什么的也没太多用,不如折合成银子让她们手头松点,也是主人家的心意了。 润璃想了想,笑着说:「我倒是糊涂了!等会叫嫣红每人送十两银子过来,权当我的贺仪罢。」 木槿水莲在旁边听得分明,赶紧过来福了一个身:「奴婢谢过三姑娘了!」直起身来的时候眼里已有点点泪光。 「母亲,木槿姐姐她们嫁人以后,谁来给您做贴身丫鬟呢?」润璃好奇的问。 苏三太太抿嘴一笑:「你要是怕娘没有贴身丫鬟,就把你那四个给了娘就是了,我看着嫣红她们倒是机灵的,挺合我眼缘。」 「母亲……」看着苏三太太那模样,润璃就知道她在和自己开玩笑,于是不依不饶的撒起娇来,一边撒娇,一边惊诧自己怎么越活越小了?想想自己两世为人,加起来的年纪比苏三太太要大了快一轮,却还能如此自然的撒娇,突然有点敬佩自己了。 苏三太太忍住笑,告诉润璃她选了春兰夏茉秋盏冬凌来补四个大丫鬟的缺儿,木槿以后得叫长福嫂子,水莲是长寿嫂子,木樨给了长安,水香嫁的是长宁。 听完以后润璃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苏三太太没有乱点鸳鸯谱,要是点错了,长喜也给配了个大丫鬟,绒黄不知该如何伤心呢。但是再一想就释然了,长喜长乐比长福他们要小上几岁,自然是要过几年才指人的。 「对了,春兰和夏茉她们原是是四妹妹的贴身大丫鬟,现儿母亲把她们都调了过来,四妹妹和二姨娘那边怎么办呢?」 润璃突然想起了自己离开杭州去应天府之前,似乎苏润珏就被母亲关到杏花天去了。 「她们那边有秋枫和冬霜就够了,两个吃闲饭的,还指望有多少人服侍她们不成?」苏三太太一皱眉:「忍了这么多年,一个个就想踩到我头上来了?不给她们点颜色,还以为我这个主母是那纸糊的,泥捏的!」 「父亲……难道没有说什么?」润璃小声的问。 毕竟二姨娘也得过父亲的宠爱,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那苏三老爷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 苏三太太看着润璃疑惑的神色,摸了摸她的头发:「璃儿,你且放心,你父亲在这事上并没说什么,只是说把你四妹妹关上一段时间就放出来,至于那个大的嘛……」苏三太太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神色:「你父亲自己都说了,关着好,不用老是出来抛头露面!」 听了这话,润璃心里甚是不解。 二姨娘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竟让父亲对她嫌恶至此? 难道是二姨娘按捺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这是润璃第一个八卦的念头。 可是纵观苏府上下,也没有哪个小厮看上去和二姨娘有眉眼官司呢?况且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苏三太太定然知道,还不借此机会捅到苏三老爷那里把二姨娘赶出去? 绝对不是苏三老爷戴了绿帽子的问题!那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润璃皱着眉想了好半天,也得不出一个结论,这个心思闷在心里头,叫她甚是难受。 过了两日便是端阳节。 端阳节在后世盛传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的一个节日,可在大周,却是纪念当年投江的伍子胥的。虽然纪念的人物不同,可纪念的方式差不多,都是吃粽子,龙舟竞渡,挂菖蒲、蒿草和艾叶,熏苍术、白芷,喝雄黄酒。 一大早品蓝的脚丫就没停过,在含芳小筑里跑来跑去的催着大家快做准备:「准备要出去啦,嫣红姐姐你们快点嘛!」 吴妈妈拍了一下品蓝的脑袋:「别吵着姑娘,到外面院子里呆着去!」 品蓝脖子上挂了一串鸭蛋络子,手腕上系了一串百索子,各种各样颜色的丝线映着雪白的手腕煞是漂亮。她小孩子心性,一早就打扮好了,现在反而没事情可做,于是拿着一把艾叶,百无聊赖的在嫣红她们面前扇来扇去,娇憨可爱。润璃招手让她过来,拿起胭脂盒子用软毛笔蘸了胭脂在她额头上写了个「王」字。品蓝歪着头看了看镜子,不解的问:「姑娘,你给我写这个做什么呢?」 润璃搁下笔,笑了笑:「看你无聊,所以给你凑个热闹呗!」低头看了看品蓝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鸭蛋络子,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看你闲得慌,去小厨房拿几个咸鸭蛋过来,我帮你选一个。你现儿挂着的这个颜色太深了,晚上和别人斗虫儿怎么能胜出呢?」 挂鸭蛋络子、「斗虫儿」都是端阳节的习俗,早上把鸭蛋放入打好的络子里给小孩挂在脖子,到了晚上,用筷子敲开鸭蛋的空头,把里面的蛋黄蛋白都吃掉后再把蛋壳好好清洗下,这样的鸭蛋壳就薄如蝉翼,对着灯光似乎能够看穿。小孩子们喜欢捉了萤火虫放到蛋壳里,比谁的蛋壳透出的光最亮,这就叫「斗虫儿」。虽然润璃觉得这个「斗虫儿」没什么意思,可大周朝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着池塘边上孩子们举着一闪一闪的鸭蛋壳,宛若遍地的移动小灯笼,倒也有几分情趣。 品蓝听得润璃说她选的鸭蛋壳颜色太深了,也慌了神,一溜小跑去了小厨房,片刻就吃力的端着一盆子鸭蛋过来了。 第四十五章 吴妈妈在旁边看得真切,见自己的小女儿一步三摇的走着,盆子都快端不住,已经滑膝盖上,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走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盆儿放在地上,嘴里佯装生气:「不过是斗个虫儿,犯得着把一盆子鸭蛋都端出来?」 品蓝也不理她,蹲在盆子旁边喊润璃:「姑娘,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润璃带着嫣红葱翠几个挑了好半天,总算挑了个大家都认为好的青皮鸭蛋出来,帮品蓝放到络子里挂好:「这下准能赢她们! 品蓝扑闪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很是开心,拿着那束艾叶跳着出去了。 因为苏三老爷要去主持祭祀活动,还要为龙舟赛致辞,所以苏府端阳节的午饭用得格外的早。 饭桌上出现了苏润珏,带着两个眼生的小丫头,润璃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嫣红附耳细细告知,苏润珏昨日已经从搬回梨香院了,那两个小丫头是昨日牙行的刘婆子送过来的,一个叫小燕,一个叫小蝉。 饭桌上倒没遵循「食不言」的规矩,一家人有说有笑,除了苏润珏神色落寞,也不怎么去和别人搭话。苏润珉斜眼看了看她,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四妹妹,怎么如此清减了?杏花天的日子不好过罢?」 润璃看着苏润珉一开口,心里就暗自叹气,这位大姐,可真会破坏自己的形象,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饭,她偏偏又要说上几句风凉话,不仅会让苏润珏心里不痛快,同时也让别人无端的看了她自己的笑话! 果然,苏三老爷面一沉对着苏润珉说:「润珉,你作为长姐,该关心着弟弟妹妹的,为何却出言讥讽?」 苏润珉看着苏三老爷面沉如水,也懊悔自己这句话说得不是时候,怎么着也得在苏三老爷背后说才是。她低了头,呆呆的握着竹箸,不敢再出声。 苏三老爷看着坐在一处的两个庶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诫告过你们多次,兄友弟恭必须要牢记于心,你们都是苏家的女儿,一定要互相扶持,切不可相互难为!」再看了眼苏润珏,苏三老爷加重了语气:「一个姑娘家,要学会贤良淑德,怎么能如此恣意妄为!珏儿,虽然我向你母亲讨了个情面,叫你搬回梨香院,可你须记得慎言谨行,更要记得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言行举止!」 苏润珏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平素对她和颜悦色的父亲,现在竟然这么严厉!难道父亲也不喜欢她了么? 用过午饭,苏三太太带着一干女眷乘了几辆马车出府,去钱塘江看龙舟赛。 难得有外出的机会,不论是太太小姐还是丫鬟,都很是开心。 烈日当顶,照在钱塘江上反射出万点金光,耀得人的眼睛都是一片发花,大堤上人潮如涌,大家都站在堤坝上等着看龙舟竞渡。 河堤的一处搭着一个台子,苏知府领着杭州各位士绅刚刚祭祀过伍子胥,台子旁边搭建着一些临时的小帐篷,是供各府女眷歇息的地方。 「姑娘姑娘,我们看龙舟赛去!」品蓝在一旁急得跳脚,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难道就只是关在这小帐篷里面吗? 润璃看她那副小模样,不由得开心一笑:「你和她们玩去吧,我先陪着太太坐会,磕磕牙,等龙舟竞渡开始了再出去。」 品蓝得了允许,欢呼一声,撒着小脚丫就跑了出去,吴妈妈看着心急,眼神儿巴巴的盯着女儿的背影。润璃能理解她的不放心,笑着推了推葱翠:「你也早忍不住了罢?还不快点跟着品蓝出去,也好看着点。」 葱翠正等着这句话呢,拉了黛青的手就追着品蓝出去了。 却说品蓝跑到了河堤上,龙舟赛还没开始,于是四处张望着找熟悉的人,突然看到了四姑娘,身边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其中有一个丫鬟她昨日就碰到过,叫做小蝉,比她才大两岁,今年十岁,抵了春兰的缺。 「小蝉!」品蓝兴奋的挥了挥小手。 小蝉看到了品蓝,也开心的走了过来:「你不用伺候你家姑娘?」 「我家姑娘在帐篷里陪着太太呢,她让我出来玩。」品蓝拉了拉脖子上的鸭蛋络子:「看,这里面的鸭蛋可是我们家姑娘给我选的,晚上斗虫儿我肯定能赢!」 小蝉羡慕的看着她:「你家姑娘真好!」叹了一口气,小蝉的眼神无光:「还在牙行里的时候听刘婆子说要送我和小燕去苏府,大家都说我们俩运气好呢,说苏家三小姐是仙女转世,对人可好了,结果进府来却是服侍四姑娘的……」 「嗐,我们家姑娘身边怎么会缺人?也只有四姑娘的丫头前些日子里面受伤了……」说到这里,品蓝突然感觉到有一种阴寒的感觉,抬起头来,却看见四姑娘苏润珏正阴狠的看着她和小蝉。 「四姑娘……」品蓝小声的喊了一句,尴尬得不行,虽然她刚刚没有说四姑娘什么坏话,可面上总有几分难堪。 苏润珏却没有看她,只冷冷的看着小蝉,一字一句的说:「刚刚你说什么?三姑娘是仙女转世,你想去服侍她?」 「姑娘,没有……小蝉没有这么说……」看着苏润珏步步逼近,小蝉怯怯的往后退着:「姑娘,饶过小蝉吧……」 苏润珏踏上前一步:「你去三姑娘那儿呀,你去巴着她呀!一个个贱模贱样,捧高踩低的,刚刚来了一天,眼睛里就没我这个主子了?」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的伸出手往小蝉瘦弱的肩膀上猛的一推:「你想去我不拦着你,你现在就去找三姑娘啊!」 「啊……」小蝉脚下踩的石头突然松动,人没有站稳,直直的往后面倒了下去。 「小蝉!」品蓝看着她望下面倒,吓坏了,跑上去想伸手去拉住她,没想到小蝉掉下去的速度太快,不仅没有能拉住小蝉,品蓝也跟在后面滚下了河堤掉进了钱塘江里。 「品蓝,品蓝!」跟了过来的葱翠和黛青看到这一幕,脸上都变了颜色,大声喊起来:「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小蝉和品蓝落水的地方和停放龙舟的位置不远,所以她们刚掉下去的时候,龙舟上就有人看见,那些淳朴的汉子们还没等葱翠和黛青呼救的时候就已经跳了下去到水里捞人了。 葱翠和黛青焦急的看着那几个汉子这在钱塘江里起起伏伏,顺着小蝉和品蓝掉下去的地方在摸索,此时已经到了河流涨水的季节,河水湍急,还不知道那些汉子们能不能顺利把品蓝小蝉打捞上来。 「你快去告诉吴妈妈和姑娘!」黛青推了推伸着脖子一脸焦虑的葱翠:「你快去,我在这里守着! 葱翠看了看一脸仓皇的苏润珏,重重的「哼」了一声,快步跑向帐篷去了,苏润珏也知道自己这一推惹了大祸,白了一张脸,紧张的看着河流里那几个汉子在水里沉沉浮浮,绞着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润璃正和苏三太太在说笑,突然就见葱翠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太太,姑娘,不好了!品蓝和小蝉被四姑娘推到江里去了!」 一听到这句话,站在一边的吴妈妈已经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妈妈!」葱翠赶紧扑了过去掐住吴妈妈的人中。 「润珏推品蓝和小蝉到江里去了?」苏三太太坐在那里,目瞪口呆,艰难的消化着这个消息。 第四十六章 「是真的!」葱翠一边给吴妈妈急救,一边对润璃说:「姑娘快去看看,现在有几个人跳下江去救她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润璃匆匆忙忙带着嫣红和绒黄往外面走去,一想到品蓝,心里便痛得很,仿佛已经缩成了一团。 品蓝,那个大眼睛的娃娃,难道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 记得她带着甜甜的笑容,坐在梨树上荡着小脚丫啃着梨子的馋猫样儿;记得她每天在含芳小筑里欢快的跑来跑去,小小的身影是那么可爱;记得她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声音脆生生就像黄鹂鸟儿一样轻快;记得她今天早上还举着那个鸭蛋络子在她耳边软绵绵的说:「姑娘,你选的肯定是最好的,今儿晚上斗虫儿肯定是我赢!」 想到这里,润璃的心就像被谁揪了一下,生生的疼。 品蓝,你要坚持住,我们会来救你的! 跑到河堤上的时候已经围了一堆人,品蓝和小蝉已经被打捞了上来,两个人都喝了一肚子水,胀鼓鼓的,双眼紧闭。 「赶紧救治!」润璃走进人群中央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有经验的渔民帮品蓝和小蝉把腹部的水按压了出来,但是他们摸了摸脉搏,把手探到品蓝鼻子下面以后,摇了摇头:「已经没呼吸了。」 「我的蓝儿哟!」身后传来吴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猛的扑到了润璃脚下:「姑娘,你是玉女下凡,仙女转世,你就救救我可怜的蓝儿吧!求求你了,姑娘!」 润璃心里也酸酸的,蹲了下来对吴妈妈细声说:「妈妈,我会尽力的,你且让开些。」 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小女孩,润璃对葱翠和黛青说:「你们去救小蝉,看我怎么做你们就学着怎样做。」 「姑娘,都没呼吸了……」黛青犹豫着说。 「姑娘说叫我们救我们就照着姑娘说的办,姑娘肯定有办法的!」葱翠拉了黛青过来,仔细的观看着润璃的一举一动。 溺水者被救上岸后,如已昏迷、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等,应立即采取措施进行现场急救。急救及时,方法正确,有时甚至可以使几乎毫无希望的溺水者转危为安。但若耽误了上岸后的最佳急救时机,则可能会使本来有希望生存的人失去生命,所以急救就是要尽快,而且抢救方式要准确。 润璃贴着品蓝的胸口听了听,还有点微弱的心跳。她一手捏住品蓝的鼻子,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颌,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嘴贴紧了品蓝的口,使劲往里面吹气吹气,使她的胸腔扩张开来,吹进一定的气以后,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掌相叠,掌根按在品蓝胸骨下端,两臂伸直,身体前倾,借助自己身体的重量稳健地下压,因为压力集中在掌根,品蓝的胸骨迅速下陷,接下来润璃马上坐直身体,迅速放松双手,如此反复数次,又开始往品蓝嘴里吹气。 一旁的黛青和葱翠看得目瞪口呆:「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润璃一边用劲的做着胸外心脏按摩,一边着急的呵斥她们:「快去做急救!葱翠你像我一样给小蝉吹气,葱翠吹完气黛青就像我这样按,记住,要把手放在胸骨下边,用劲往下压,然后松手要快!」 面对着两个要同时抢救的人,润璃没有办法□为二,只能先救和自己亲近的品蓝——她是想都没想就直接奔到品蓝身边的,望了望那边躺在旁边的小蝉,双目紧闭,嘴唇发白,看起来情况更严重,可是她没办法丢下品蓝。 吴妈妈的品蓝,她们含芳小筑的开心果小品蓝,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样消失在人世?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尽力去救,何况她还有一丝丝微弱的心跳! 葱翠和黛青也手忙脚乱的救治起小蝉,可润璃看着她们毫无章法,只是努力的在学着她的样子去做,心里就一点点下沉,看样子小蝉是救不回来了。 努力的做着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摩,做到手都发麻,润璃终于欣喜的看到品蓝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姑娘……」品蓝微弱的叫着她。 润璃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把抱起了品蓝:「品蓝,品蓝!」 吴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润璃抱着品蓝,愣了那么一会,突然像缓过神来一般猛的扑了上来,从润璃手里接过品蓝,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手抖抖索索的伸出去摸着她的脸庞:「蓝儿,蓝儿,娘的蓝儿哟,你差点把娘吓死了!」 品蓝虚弱的靠在吴妈妈怀里,没有力气说话。 润璃站起身来:「妈妈,你把品蓝送回帐篷,黛青你跟着妈妈过去,到我那药箱里拿一包独参粉泡了给品蓝喝。」 说罢走到小蝉面前,伸出手摸了摸脉搏,再翻开她的眼脸查看了下瞳孔,心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葱翠,停手罢,已经没有用了。」 葱翠愣愣的看着小蝉。 小蝉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面色青紫,嘴唇发白,手脚冰冷。 「姑娘,她昨天才来我们府上……」葱翠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泪水:「我昨日带品蓝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她。她是孤儿,被拐子从山里头拐了出来卖给刘婆子的牙行的。我们碰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鸣翠湖边帮四姑娘采花回去插瓶。她对我们说她很开心,这么的多年了她第一次穿上了新衣服,她说我们苏府很美,她愿意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说到这里,葱翠已经无法再说下去,泪水终于一滴一滴落在了小蝉的新衣上。 听了这话,润璃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双手捏得紧紧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歉意,若是她先救小蝉,或者小蝉也有生还的希望,可是那边躺着的是品蓝,她没有选择! 也许这一切都要找那个罪魁祸首! 润璃四处张望,苏润珏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龙舟竞渡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停止,人群开始慢慢的散去,只听到一些叹息的声音:「五月五,伍子胥要选童男童女去陪,这个小姑娘定是被选中了!」 「还算好,亏得三小姐在,要不是会去了一双哟!」 「三小姐若是能一次救两个,这个说不定也就活过来了!」 「是呀是呀,三小姐可真是神医!眼见着都已经没气了,楞是被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个人回来!」 润璃听到这些话,心里没有丝毫得意,反倒是充满了悲伤,她猛的抓住葱翠的手,对她大声说:「以后你和黛青一定要好好的跟我学着治病救人!」 葱翠此时哭得眼圈红红,一面抽噎着,一面用力点着头:「姑娘,我会认真的学,你要把所有你知道的都教给我!」 在突发的遭难面前,人的生命显得那么脆弱。一个时辰之前见着活蹦乱跳的小蝉,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有知觉,没有呼吸。 「葱翠,她是去和她爹爹娘亲见面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润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或许这个时候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大家心里更好受一点。 「姑娘,她现在肯定很开心,能够见到她的爹爹娘亲。」葱翠哽咽着说。 「我想肯定是这样。」 润璃的眼泪又一次不可抑止的流了下来。 河堤上很快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四十七章 江里十余艘涂朱油碧的龙舟已经开始了竞渡,上下翻飞的木浆击起堆堆白浪,那浪头极高,似乎要溅到岸上围观群众的脸上来,人们站在岸上大声的为自己镇上的弄潮儿们吆喝着,小孩子则握着蒿草艾叶沿着河堤追逐着那竞渡的龙舟。 润璃疲乏的看着苏府的小厮们用草席卷起小蝉的尸体,两个人抬着往一边去了,心底依旧有一阵一阵的痛涌上来。经过小蝉之死,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力量是那么微薄,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死亡,她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葱翠,我们回去罢。」润璃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葱翠离开了河堤。 帐篷里一片安宁,品蓝已经沉沉安睡下来,吴妈妈坐在一旁,神色疲惫。润璃走上前去搭了下脉,跳动有力,看来已无大碍。望着品蓝娇憨可爱的小脸蛋,润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吴妈妈一脸感激的神色看着润璃,眼圈红红的,可半个字都说不出。 润璃默默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主仆两人对视片刻,什么话都没说,但又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回到苏府已是将近黄昏。 苏三老爷没有回府衙,直接进了内院。 几个姑娘都被喊到了主院,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在主座上面坐得端端正正,清远堂满是沉闷的氛围,连清远堂外面的知了都似乎知道有大事发生,连一丝蝉鸣都听不到。 看着苏三老爷那发黑的脸色,苏润珏知道今天闯了大祸,肯定是要被惩罚了,所以她站在苏润珉身后,低了头,极力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那时候自己会伸手去推小蝉的,她本来带着小蝉和小燕在河堤上,转眼就没见了小蝉,她以为她偷懒了,心里就生了几分怒气。后来看到小蝉了,却听她正在和品蓝一起夸着苏润璃,心里一口闷气上不来,那嫉妒的感觉怎么也压制不下去。她其实真的并不想推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伸手了——她也不知道原因! 看着小蝉和品蓝滚落下去,掉到江里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后悔了,她好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希望她没有伸出过她的手。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了,小蝉已经死了。 苏三老爷看着那畏缩着站在苏润珉身后的苏润珏,心里怒火腾腾,不可抑制。五月五端阳节,好几年都没有出过溺水这种事,现在突然来了这一出。而且是苏府的四姑娘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推下了江。虽然苏府的三姑娘救回了一个,可还是死了一个——虽然说这丫鬟是孤儿,而且是经过正规手续卖给苏府的,没有人会来找苏府的麻烦,可他苏文衍却不能原谅自己。 子不教,父之过啊! 苏三老爷抚着自己的胸口,平息了下心情,这才对着苏润珏说:「润珏,不用躲到你姐姐背后,站出来好好回话!」 苏润珏怯怯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最后还是挪着小步子走了出来。 「跪下,你这个孽女!」苏三老爷看着她那缩手缩脚的样子,怒气就更大了:「你怎么就要去做那样的事情!我中午才告诫你要谨言慎行,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你竟然做出那等恶毒之事来!」 苏润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的泪珠子滴滴坠落:「父亲,珉儿不是故意的!是小蝉和品蓝那两个丫头在背后说我坏话,珉儿一直气愤才伸手推了她一下,谁知她没有站稳就滚下去了!」 「说你坏话?两个丫头怎敢说主子坏话?更何况那小蝉还是昨天刚到府中!」苏三老爷震怒不已:「我苏文衍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心狠手辣,实在是恶毒至极!」 「父亲,她们真的在说我坏话,她们在背后说三姐姐人好,说我比不上她,小蝉那丫头更是说想去伺候三姐姐,不想伺候我!」苏润珏一想起当时的场景,立刻又烦躁起来:「我又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三姐姐!为何连一个丫头都不把我看到眼里,个个都只把她捧做天上的云,把我踩成脚底的泥!」 苏三老爷痛心疾首的看着跪在地下,忽忽欲狂的苏润珏:「没想到你嫉妒若此!你三姐有一手好医术,救治了不少的人,外人自然会捧高她些,这也是她应得的!而你,本应和你三姐学着些,即算不会行医,也该做到本分,贤淑温柔,知书达理!」 用手支住头,苏三老爷颓然的偏过头看了看苏三太太:「太太,这内院的事情本应是你来处置,可润珏这次实在是犯了天大的过失,我只能越俎代庖了。」 苏三太太的眼神也十分忧郁,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苏润珏一个人的事情,也许她还会带累了整个苏家。这事若是被那别有用心的人传给御史知道,参上一本,弹劾老爷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那今年别说提升了,指不定还会降职! 「都是妾身管教不力,老爷先罚妾身罢!」苏三太太轻蹙眉尖,一脸的愧疚。 「太太,你确是有些过失!」苏三老爷叹了一口气:「你本就不该纵着她们和姨娘们住在一起,一个个的养成了这种尖酸的小家子性格。好在这是杭州府,不是在京城,否则这会儿早就有人拿了上达天听了!」 望了望跪在地上的苏润珏,苏三老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把四姑娘关到后院那间净室去,若是有人问起便说她得了失心疯,需要隔离静养。叫黄姑姑费心,陪她住在那里,每天教她女书女诫,若是不服管教,只管拿鞭子抽就是了!」 「父亲!」苏润珏发出一声惊叫:「父亲,珏儿不要去净室!父亲,难道你不疼爱珏儿了吗?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珏儿关到那里面!」 净室是苏府用来处置下人的房间,犯了大事的下人会被关到那里用刑,一般进去的人,不弄个半死是不会出屋子来的。 苏三老爷猛的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太太,就这样罢!四姑娘到回京之前都不用出净室了,到里面好好面壁思过,跟着黄姑姑学学规矩,知道什么叫容言德功!」 说罢此话,他看都不看苏润珏一眼,抬腿就走了出去。 润璃在旁边看着,心里好一阵惊悚。 苏三老爷这一举动不仅仅是为了惩罚苏润珏,更重要的是不想给自己留下把柄。可是,对外宣称苏润珏得了「失心疯」固然能推卸他的教养责任,可是对于苏润珏来说,若是流传了出去,她这辈子基本就被毁掉了,别说是嫁入世家大族,就是一般人家,未必也会想要这样的儿媳妇吧? 这莫非就是「无毒不丈夫」的表现? 平常看来,苏三老爷是一个谦谦君子,不仅外表温润如玉,对待儿女也是脉脉温情,可现在这一举措,却让润璃十分寒心。 虽说苏润珏是自作孽不可活,可究竟还是他的女儿啊!难道就因害怕御史的参奏就想出这样一个由头来?「失心疯」这三个字可能会毁掉苏润珏的一生!这样看起来,在苏三老爷心里,什么都不能和他头上的乌纱帽相提并论吧? 想到自己喊了九年父亲的苏三老爷竟是这样一个人,润璃心里真是透凉透凉的。以前苏三老爷也曾开玩笑似的许过她自觅佳婿,可真正到了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会不会像今天对待苏润珏一样,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的幸福? 第四十八章 看着夏妈妈带着两个婆子向苏润珏走过去,润璃心里忽然有了物伤其类的感觉,她和苏润珏相比处境会好一些,但毕竟都是女子,都是苏三老爷手里的棋子,她们的一辈子都不是能自己决定的,她们都是为了苏三老爷,为了苏府的荣华富贵而存在的牺牲品! 「夏妈妈,且慢动手!」润璃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惊慌的苏润珏,走上前一步:「母亲,我看四妹妹真的是病了,让璃儿帮四妹妹把下脉。」 苏三太太疑惑的看着润璃,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把那狐媚子制服了,关在杏花天不能出来,现在那狐媚子的女儿丧尽天良做出那种事情,老爷亲口发落了,自己心里真舒坦呢,怎么璃儿倒跑出来阻止了? 「母亲!」润璃把手搭在苏润珏的脉搏上:「四妹妹虽然是目光散乱,但绝不是失心疯的样子!母亲难道忍心看着四妹妹名声尽失,以后不得善终?父亲不在这里我才敢多说一句,请母亲为四妹妹将来着想帮她遮掩着些!」 苏三太太瞠目结舌的看着跪在地上为苏润珏诊脉的润璃,心里不住的翻腾:璃儿竟然帮那个狐媚子的女儿求情?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吗?苏润珏名声尽失,不得善终又如何?这就是她有个狐媚子娘的报应!璃儿心肠太软了,这样下去以后怎么能坐镇后宅去对付那些鬼魅伎俩! 「母亲,苏府可以向外宣称四妹妹今日是撞了邪,想来端阳节里,河边冤死的水鬼看着那粽子鸭蛋,肯定是想来捞着吃的,这样比四妹妹得了失心疯岂不是个更好的缘由?若是说四妹妹得了失心疯,日后回京城怎么办呢?保不住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用她一个人的病影射整个苏府,那我们姐妹几个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苏三太太听得此话,心头一凛,她倒是没想起这桩事儿来!京城贵女多,好几个大家闺秀争着和一个世家子弟议婚的事情多,若是璃儿到时候也碰上这样的事情,真保不定有人会拿苏润珏这事儿做文章,说她们姐妹皆有这病根子,那可真真是糟糕了! 想到这里,苏三太太对着夏妈妈使了个眼色:「赶紧派人去城南三清观请个道长来驱邪,府里四姑娘被魔镇了!」 夏妈妈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清远堂,苏润珏知道自己得救了,整个人放松下来,瘫软在青石地面上,也不觉得那地面上有多脏,只觉得自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但是四妹妹,你是真病了。」润璃怜悯的看着瘫倒在地上的苏润珏。 据她观察最近苏润珏的各种举动,从用金簪子扎伤夏茉到今天推小蝉下河来看,她应该是犯了间歇性精神病,只要受了一点点刺激都能让她发病,苏润珏真的需要好好调养休息才行。 可是心病还需心病医,苏润珏的心病是想成为嫡女,记名在苏三太太名下,而这又是苏三太太绝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恐怕她这病还会复发,只要有个诱因就能让她再次爆发,就像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样。 润璃默默看了苏润珏一眼,站了起来吩咐嫣红:「去拿笔墨纸砚过来,我给四姑娘开张方子,以后慢慢调理着。」 苏三太太很紧张的问:「璃儿,润珏的病没有什么要紧罢?」 润璃笑着摇了摇头:「母亲放心,四妹妹的病不重,只要一个人清心静养便是了,我记得鸣翠湖最南端还空着一个小院子,把她挪去那住着就是了,若是继续在梨香院住着,怕人多嘴杂,反而打扰了她。」 苏三太太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仆妇去整理那院子,明日就将四小姐挪那边去。 不多久就来了几个道士,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摇着铃儿,舞着桃木剑胡乱弄了几下,接着烧了几张符箓,将那些灰末子和一碗清水混到一起交给下人,让她们给苏家四小姐服下。然后那个为首的老道士郑重其事的对着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说:「贵府四小姐今日是在江边撞到了无头水鬼,这水鬼自然是来寻替身的,所以把小姐的贴身丫头寻了去。苏老爷不必担心,只要喝了这符水,那缠住四小姐的水鬼自然就会退去了。」 「如此甚好!」苏三老爷挥了挥手,旁边走上一个小厮,捧着几锭银子:「区区谢仪,不成敬意,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那道士看到雪白的银子,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接了过来向苏三老爷拱手道:「苏老爷客气了,捉鬼驱邪,本就是贫道该做的事儿!现在那水鬼已降伏,贫道就和徒儿们回三清观了!」说罢道袍飘飘的离开了苏府,迎着晚风,那道士的袍袖被吹得鼓了起来,这样看着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苏三老爷看着那老道士带着两个道童由小厮领着走了出去,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太太果然急智!这主意可比为夫的要好上几分!」 苏三太太抿嘴一笑:「这都是咱们的好璃儿给出的主意!她怜惜润珏会因此事背上不好的名声,方才想了这个法子。」回眸嗔怪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老爷,若是真的对外面说润珏得了失心疯,恐怕会带累了璃儿的名声!」 苏三老爷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只顾想着如何把这事儿压下来,却没有你们心细……唉,想想那丫头也是一条人命,我若不处理润珏,怎么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怎么堵住杭州府的悠悠众口!」 苏三太太又添上了一句:「况且万一被圣上知道了,咱们苏家也会受牵连!」 苏三老爷握住苏三太太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教好润珏,我们皆有过错,圣上知道了要发落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当时只是想着万一杭州府民众定是要我把这桩事情给个说法,我自是舍不得让珏儿去受那牢狱之灾,只好宁可说她得了失心疯罢了!」 苏三太太听着这番话,心里酸了酸,原来老爷毕竟还是念着那狐媚子的旧情,不想让那狐媚子的女儿去受苦罢了!若不是考虑着怕带累了璃儿的名声,自己才不会管那苏润珏会遭怎样的罪过呢,一切都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亏得自己还得帮她千方百计的遮掩着,白白送给那道士五十两银子! 苏三老爷不知此时苏三太太心里已经是酸风酸雨,犹在思付:「那道士得了这么一注银子,自然该如何去说话,想来明日全城都会知道珏儿是撞了邪才会做出如此举动的。」 确实,第二天杭州府的街头巷尾皆流传着苏家四小姐昨日钱塘江看龙舟竞渡被水鬼缠住了,她的贴身丫头因此被水鬼索了命去了,流传了几日以后,大家对端阳节小蝉落水的事情也渐渐冷却了热情,再也无人提起。 苏三太太使人去了牙行,刘婆子又给苏润珏送来了一个贴身丫鬟,叫小鹂。苏三太太看过觉得这小丫头倒也机灵干净,和颜悦色嘱咐了几句,就叫人领了去思过院。 思过院是苏三老爷给那个空置的小院子取的名字,院子极小,只有一进屋子五间房子,原是苏府堆放杂物的,现在收缀了出来给苏润珏住。西头一间是丫鬟们住的,苏润珏住在隔壁,最好的东厢房倒给了黄姑姑住,这事又让苏润珏气得不轻,可却没有半点法子,苏三老爷亲自吩咐过的,她也不敢出声。 第四十九章 虽然润璃那天出言相救,免去了被关进净室的噩运,但苏润珏心里还是极其痛恨润璃的,要是没有她,要是大家都不赞美她如何如何好,自己怎么会嫉妒怎么会伸手去推小蝉到江里去?一切都是苏润璃的错! 苏润珏捏着针一边绣着一幅小插屏,一边心里怨怼的想着,以至于眼角眉梢都歪曲起来,一个不留神,针就扎到了手指上,一滴血珠子就滚落到了绣布上,跳动了下,很快就融了进去,形成一个鲜红的血渍。 苏润珏瞪了□边站着的小燕:「快点拿块帕子给我!」 小燕战战兢兢的拿出一块帕子帮苏润珏包住手指,眼神有点躲闪。自从小蝉死了以后她就特别怕苏润珏,连她瞪眼都感到心惊肉跳。 刘娘子走了过来,看了看苏润珏的那幅插屏,绣的是曲院荷风。 阔大的荷叶似有碧浪万顷,里面亭亭玉立的伸出几支粉色的荷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全部盛开的,倒也绣得不错。 但刘娘子看过以后还是皱了下眉头:「四姑娘,这个绣工里讲求意境,更讲求心境,如果一个人不能静心,她绣出来的东西定然会缺少那种沉稳,看上去会很浮躁,四姑娘在绣这些精致物事的时候切勿胡思乱想才是。」 苏润珏的脸不由得一红,有心事被看穿的狼狈,咬着嘴唇不说话。 旁边苏润珉可总算逮了个机会,笑嘻嘻的看着苏润珏说:「四妹妹,你又有了什么心事呢?哎哟哟,我都忘了,再过两个月便是四妹妹的生辰,十二岁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会没有心事儿想呢?」 坐在一旁的李清音也是妩媚的转了转眼珠子:「原来润珏妹妹也快十二岁啦?那倒是真成了大姑娘了!不知道润珏妹妹刚刚在想什么呢?若是有心事可以说出来,大家帮你参详参详也好!」 李清音由于李同知太太求情,得了允许,每十天可以来苏府请刘娘子指点针黹女红,今日刚刚好也在。她素常是和苏润珉玩得拢的,现在看见苏润珉明里暗里的讽刺着苏润珏,赶紧出言相帮。 苏润珏看了李清音那样子就满肚子气:「这有你说话的份儿?这杭州府有谁不知道你的心事啊?巴不上武靖侯世子就转去巴上高公子了,也不觉得自己下贱,一味的倒贴了上去,把你娘那套都学全了!」 李清音听到这话,气得手脚冰凉,偏生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只能拿了眼睛恨恨的盯着苏润珏,紧紧的闭了一张嘴。 苏润珉看看情形不对,赶紧过来圆场:「四妹妹,清音姐姐也是关心你而已,何必如此,出口伤人呢?」 「我可知道你们的关心是什么!」苏润珏怒目而视:「大姐,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我看你才是那个傻子呢!」 刘娘子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你们说起来也都是大家闺秀,可现儿若是给别人看了你们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泼妇!我是苏太太请来教针黹的,不是来听你们磨牙斗嘴的,想学就认真点,不想学就算了,我刚刚好回珍珑坊去,也落得个耳根清净心情顺畅!」 看见刘娘子动怒,三个只好个子回到自己位置上,拿起绣棚开始继续绣花。 这边苏三太太没多久就知道了动静,看着坐在身边的润璃和李清芬,叹了口气:「璃儿,你说说看,你这四妹妹究竟是犯什么病?如此焦躁易怒,没有半分女儿家的贤淑样子,就是嫁了出去也不省心呢!只是清音那丫头竟也跟着润珉胡闹,说的那话也忒难听,由不得润珏会恼怒!」 旁边李清芬听了此话,脸上一阵绯红。今日她在母亲授意下陪了李清音来苏府,本是想多和苏三太太接近着。 「芬儿,今日你陪着那个狐媚子的女儿去苏府罢。」李同知太太挑了挑眉毛:「你年纪也渐渐大了,娘也合着该为你好好打算才是。」 「娘的意思是?」李清芬疑惑的看着母亲的圆盘子脸。 「你拉着苏府三姑娘去陪着苏太太多说说话,让她见识到我家芬儿的好处,温柔体贴,懂事大方……」李同知太太看着自己的女儿,越看越爱,眉眼笑成了一朵花。 「娘……」李清芬有些尴尬,脸皮涨得通红。 「苏府的二少爷还没议婚,你可得在苏太太面前好好表现着!」李同知太太最后才点出了此行目的。 想到这里,李清芬更是坐立不安,看着苏三太太,怎么都觉得她眼神里满满的全身讥讽。低了头,李清芬呐呐的说:「我家三姐,原是个散漫人儿,在家不拘小节惯了,所以言语多有得罪,还望苏太太见谅了。」 苏三太太看着李清芬满脸的尴尬,察觉自己失言,倒让李清芬心上不自在,不由得勉强一笑:「哟,清音是清音,她做的错事儿怎么能让你这个妹妹替她赔罪?况且她也只是生性使然,想来也是无心之失,清芬可不必记挂于心。」 李清芬嘴唇翕合,想说几句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的望着苏三太太,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润璃在一旁看得真切,走上前去按住苏三太太的肩膀,笑吟吟的说:「母亲,你就别拿清芬开玩笑了,不见她脸都红了!」略微停顿了下,润璃深思着对苏三太太说:「母亲,润珏这病只是心结而已,若是母亲记了她在名下,她顺心如意了,自然不会有事情。」 苏三太太惊愕的看了润璃一眼,冷冷的说:「璃儿,做人不能一味好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反之,你若要撩拨我,休怪我冷面无情!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暗地里做着那等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岂能一视同仁的去个个同情?润珏的心结是她自己想得太多而成,不是我逼她才这样,若是就因为她有心结我便要依从她,那润珉将如何办?况且万一依从她,她因此倒把这病当做万能的护身符,只要遇到什么事情就祭出这招杀手锏,那我岂不是只能受制于她?再说,」苏三太太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清芬,突然脸上有了一丝微笑:「若是想要我答应了她,她那狐媚子的娘是绝不能再留在苏府!内宅里都是有了这些狐媚子才一团浑水,好生生的一个女儿家都被她撺掇坏了!」 润璃的手慢慢的给苏三太太做着按摩,一边细细的体会着她的话。 苏三太太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有点滥好人的感觉,本来依着杀人偿命的理儿,自己就该主张把苏润珏送到衙门里去判罪,而不是想着法子请三清观道士们来做法帮她遮掩。可大周朝谁家主子又会去给奴婢偿命?而且她若是这么跳出来说,恐怕旁观者都会以为她嫉恨庶妹,一心想置她于死地,那自己的名声恐怕也会好不到哪里去了。 但若是苏三太太真的把苏润珏记在名下,那苏润珉该怎么办?又怎么对得起那冤死的小蝉?可苏润珏这个样子下去也不行啊,润璃担心,若是苏润珏不能自己解开心结,恐怕她迟早会成为重度精神病患者,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苏家是清流世家,万一苏润珏到时候行事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怕苏家会暗地里先解决了她,不会让她的劣迹流到外间去。虽然苏润珏行为产生了恶果,可毕竟也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也并非万恶不赦,只是因为疾病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就要赔上一条性命,不由得让润璃感觉到心里一阵难受。 第五十章 「璃儿,你可想通透了?」苏三太太觉得今日润璃帮她按摩肩膀显然是有点心不在焉,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还年纪小,这辈子还长着呢,可现在开始你就要学着去看清楚周围的人,不能一味的好心,中山狼的典故你可得记仔细了!你也不用给我按肩膀了,和清芬一起到园子里逛逛罢,陪着我可会让你们无趣的。」 润璃和李清芬都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两人挽着手儿去了鸣翠湖。 「最近过得可好?」润璃看了看李清芬,脸庞比三月三那时瘦了些,看起来李家后院仍然不太平。 「还能有什么好?」李清芬折了一支柳条不住的摆弄:「大姨娘没得几天又开始神气了,在家里头颐指气使的,就差没有提出要搬到主院里去住了!」 「你那三姐只是给高瑞去做贵妾而已,她又拿这个生事?」润璃冷笑了一声:「这才我去应天府,可算是见识到了高家内院的厉害!你那三姐可得当心点,别把一条小命给扔在那吃人不见血的院子里头了!」 李清芬听润璃这般说,也紧张了,抓住润璃的手,脸上变了颜色:「那总督府竟有这般凶险?我要不要和父亲去说说,叫他不要让三姐嫁过去?」 润璃看着李清芬焦急的脸,心里有些感叹,原来清芬那份良善仍在,并未因内宅之争而消弭无形,虽然恨着大姨娘母女,可毕竟还是不愿意李清音落个悲惨的下场。 「做贵妾这条路子是你三姐自己选的,你去说她反倒会怨念你不想让她过好日子,况且李同知大人未必也会如你这般想,你就随她去罢。」润璃拿过李清芬手里那根被扭得不成形状的柳枝,奋力把它扔到了水里:「这世上事事难为,就是你我,也不知道将来会飘落到哪里去。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为自己好好谋划下,将来若是能过上称心的生活,那就该去灵隐寺烧香还愿了。」 李清芬看着那根柳枝随着鸣翠湖的水波慢慢的飘着,一阵风吹了过来,水面上惊起阵阵涟漪,那柳枝便随着纷乱的波纹不停的在湖水里打着圈圈,完全没有了方向。看着看着,李清芬鼻子一酸,眼泪纷纷滚落。 日子过得入流水般,眼睛一闭,已是七月来到。 七月初七是苏润珏的生辰,这个日子是大周的「乞巧节」,是姑娘家最重要的节日,苏三老爷觉得七月七日出生的女儿定是心灵手巧秀外慧中,所以素来比较宠爱。 为了表示和苏润璃的一视同仁,苏三太太请了杭州府官员的家眷过府来游玩,还请了四喜班来唱台戏。 苏润珏这日打扮得格外漂亮,梳了高高的如意髻,上面簪着穿丝缠枝芙蓉,垂着梅花步摇,穿着明黄色软罗纱衫子,六幅湘水月华裙。她本来就继承了二姨娘的好容貌,又加上精致的打扮,更显得婀娜多姿,娉娉婷婷。 苏润珉陪着李清音在园子里逛着,远远的看着苏润珏那一身打扮,心中便有不快。 虽说苏三太太对待三个女儿明面上是一样的,每月都是五两份例银子,过年过节时给的如意荷包也都是一样,平常四季衣服都是一样的衣料,可究竟这些只是大家看得见的,暗地里苏三太太不知道给了苏润璃多少零用,自己只能看着眼热。大姨娘是通房丫头出身,早年卖身为奴的,哪有什么积蓄?兼又不得宠,只能把自己的月钱都攒下来给苏润珉打扮;可二姨娘就不同了,虽说家境不好,究竟还是有些体己,苏三老爷以前又宠着她,赏了不少好东西,所以苏润珏的穿着打扮比她高了一筹。 现在看着苏润珏头上的那穿丝缠枝芙蓉,想着她昨日戴的是东珠玳瑁簪,可自己呢?也就是一个桂枝香和牡丹华胜能拿得出手,其余的首饰不是成色不好,就是款式不新,可每次出去都戴着桂枝香,没由得让人看了笑话。苏润珉看着苏润珏明媚的笑,梅花步摇上的串珠就不停的在耳边晃动,缠枝芙蓉的亮丽色彩也衬着她多了几分颜色,恨不得能把她的那缠枝芙蓉和梅花步摇给扔到鸣翠湖里去! 再看看旁边站着的李清音,她在家也是个得宠的,最近好事将近,满脸春风得意,苏润珉心里一阵难受:为什么别人都是这般好命,偏偏她却如此潦倒?李清音本来正和苏润珉说说笑笑,突然听不到回答,冷眼瞅着苏润珉脸色不虞,摇了摇她的胳膊:「润珉,你今日为何如此不快?」 苏润珉看了看那边笑得春风得意的苏润珏,心下黯然:「一样都是姨娘生的,我却不能和她一样,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和三姑娘我不能比,她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偏偏这个也是从姨娘肚里爬出来的,也要比我强上几分!」 李清音看着那边娇笑连连的苏润珏,想起了那次她在洗玉斋当着刘娘子和丫鬟们的面侮辱自己的事情,心里也愤愤然:「还不是和她那狐媚子的娘一个德行!我说,我们得教训教训她,让她记着如何做人!」 苏润珉眼中闪现出一丝兴奋的光芒:「如何教训她?」 李清音眼睛转了转,招手叫苏润珉把耳朵贴了过来,嘀嘀咕咕的说了一番话。苏润珉一听,有些犹豫:「这样不好罢?万一被人发现了,那……」 「你呀,真胆小!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就说是开玩笑而已!」李清音眼中闪现出狠厉:「你敢不敢做?」 苏润珉思量再三,终于点了点头:「好,就这样。」 李清音望了望花厅方向小声说:「那四喜班现儿已经来了,我先叫丫鬟去四喜班找那个当家小生小白玉,然后就寻个由头再把那苏润珏诓过去。」 苏润珉和李清音在这边小声商量,眼睛却不时的往苏润珏身上瞄,这番动作都落在了苏润珉贴身丫鬟宝珑眼里,宝珑是个心细的,看着自家姑娘和李家三姑娘这模样儿,应该是有什么小动作,她心中免不得有点焦急。 平常苏润珉和苏润珏在家里吵吵嘴也就算了,今日可有这么多外人在,真出了事,丢的可是她的名声!虽说宝珑对苏润珉的行为多有瞧不起,可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有点主仆情分的,再说苏润珉出了事情,自己免不了也会受连累,所以想了又想,赶紧派宝琳去找了苏三太太。 清远堂坐着不少官家太太,大家都言笑晏晏的扯着话题在闲聊,宝琳见人多,就寻了夏妈妈出来,小声的把宝琳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妈妈听了心里也是一惊,若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今日苏府真的丢脸丢大了!她对宝琳附耳说:「这里宾客多,先不必打扰太太,你和宝珑丫头到那边盯紧些,有什么不对赶紧过来告诉我!」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苏三太太还特地请了许家六房的寡嫂和她儿子许仁知过来,秋闱在即,她和苏三老爷商量好打算送一百两银子给许仁知助他前去赴考。 许仁知的母亲看着那张银票,眼睛里全是泪,嘴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倒是许仁知接过银子以后,不卑不亢的向苏三太太致谢:「仁知感激姑太太一片关爱之心,但愿能青云直上,以后好报答姑太太这份情义!」 苏三太太望着许仁知,眼里全是赞赏:真是一个好孩子,贫而不贱,虽然家境贫寒,可站在那里如松柏一般笔直,不显半点畏缩!若不是他家境式微,否则倒也是一个佳婿的人选。 第五十一章 苏三太太看着许仁知,微微一笑:「你自去寻璘儿玩去,我和你母亲说说话,好久也没见着了,可得聊聊才是!」 旁边李同知太太赶紧巴结的说:「许太太,看你家儿子倒是个不错的!」心里却在腹诽,怎么苏三太太竟也有这样的穷亲戚,不是说许家在江南是大族吗?可看这母子俩的穿着,全是粗布衣裳,这不是在落这个大族的脸? 那许仁知的寡母却不知李同知太太心里的想法,只是应承着,一脸的笑:「我儿院试已过,学政老爷点的头名,今秋就要去应天府参加乡试了。平日里他从书院回来,还要帮我做不少事情,可苦了他……」说到后面,声音渐小,欢喜变成了悲苦,从衣袖里掏出手帕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下去。 苏三太太留意着寡嫂用的手帕子干干净净,一个角上还绣着花,一边陪着伤心,一边心里暗自点头,虽说家里没落了,可那份气度儿始终不曾改,突然又莫名想到了大姨娘拿着衣袖擦眼泪的情景,心里头只觉得滑稽。 这边正陪着说说笑笑,突然见夏妈妈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在苏三太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苏三太太不由惊住:「真有此事?」 夏妈妈点点头:「千真万确!」 苏三太太气得一时间手脚冰凉,对夏妈妈使了个眼色,扶着身边春兰的手慢慢儿站了起来,对着李同知太太和寡嫂装出一副笑容来:「劳烦李太太帮我陪陪我家十二表嫂和在家各位夫人们,后院有点事,我先过去看看。」 李同知太太虽然很是好奇苏府究竟出了什么乱子,可是这毕竟是人家内宅之事,自己也不好跟着乱跑,况且苏三太太还委托了重责,所以打消了跟着去的念头,满面春风的替苏三太太招待起客人来。 撇开清远堂这边不说,却说许仁知出来找到苏润璘,两人在湖边假山后面架了个凳子钓鱼玩,突然听到假山那边传来了女子说话的声音,一个声音里妩媚带着狠厉,一个却是唯唯诺诺的在附和。 这两人不消说就是李清音和苏润珉了。 此时李清音正在安抚苏润珉。 李同知家里宅斗比苏府要厉害,所以李清音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在苏润珉向她诉苦过后,转转眼就想出了整治苏润珏的妙计。苏润珉自愧弗如的同时,但心里又心上心下,如果这事情真做成了,那以后苏润珏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并没有想要做得这样绝,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瞧瞧而已。 看着苏润珉的脸色不断的变化,李清音拍了拍她的手:「怕什么?如果她真的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蠢!要不是我也把我那个妹妹喊了去,她们两个人一起去自然不会有事情,只落了个私自见外男的名声而已。」 苏润珉此时巴不得把事情弄小一点,听了李清音说的话,一个劲的点头:「那就这样,把你妹妹也喊去,这样四妹妹就不会吃亏了。」 「那好,我们先到去她们聊天的地方去坐着,等会喊了各府小姐一起去看四喜班小白玉唱的好戏。」李清音得意洋洋的拉着苏润珉就往姑娘们聚会的地方去了。 两个人刚刚走开,假山后面就冒出了两个脑袋。 「润璘弟弟,刚刚说话的,莫非有一个是你姐姐?」许仁知看着脸色发青的苏润璘,小心翼翼的问。 「是。」苏润璘捏紧了拳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恶毒的人!」 「也不知道她们准备怎么做?」许仁知摇了摇头:「要是真按照她们安排的那样做成了,你妹妹和那位姑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听她们的口气是要找四喜班那个小白玉,却不知会安排那小白玉去哪里?我们先去花厅那边看看,预先截住也就是了。」苏润璘叹了一口气,避在假山后面钓鱼,却不想竟然听到这般重大的事情! 四喜班正在花厅里忙着搭戏台,突然有个俊俏的小丫头来找小白玉。 班主会意的朝小白玉挤了挤眼睛。 戏子和娼妓虽说职业不同,但暗地里有些东西却是想通的,长相俊俏的女戏子经常有富家老爷看中包下来,甚至一抬轿子抬去做姨太太的,而唱小生的男戏子则和大家太太很多都有说不清的关系,传出风流韵事也不稀奇。 班主一看是来找小白玉的,心里暗自想着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忍不住了,小白玉今日的打赏不知道有多丰厚。一面斜着眼角看着那小丫头和小白玉嘀嘀咕咕,一面心里忿忿不平,为何小白脸就这么吃香? 那小白玉素日里做惯了偷香窃玉之事,本性也喜好风月,况且那些富家太太还有钱财打发,何乐而不为?所以遇到这事,竟觉得是天上掉了银子下来一般,随叫随到,根本不会拒绝。 那小丫头附在小白玉耳边轻声说:「你跟我到水榭来,我们家姑娘要见你,仔细奉承着些,做得好少不了你的银子!」 那小白玉一听竟不是哪家的太太,而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唤他前去,喜得全身的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的,跟班主拱了下手,也没说去哪里,就跟着拿小丫头走出了花厅。 班主看着小白玉离开的身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就是长得标致些,唱曲唱得好听些,什么好事情都轮上他了!」 旁边班主娘子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在这里嘀嘀咕咕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催着他们把台子搭好!你羡慕小白玉想去依红偎翠?我呸!自己也不照照是个什么模样!有老娘愿意跟着你就该烧高香了!」 班主被娘子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讪讪的转过身去看着搭台子。 没多久,外面又走进来两个少年,一个穿得阔绰,一见就知道是富家子弟,而另外一个却穿着粗布儒衫,看那样子也不是长随,这倒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请问贵班小白玉在否?」那个年纪小穿着光鲜的少年彬彬有礼的发问。 班主吃了一惊:难道小白玉也被少爷们惦记上了?娘的,男女通吃啊!他咽了口唾沫,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班主娘子在一旁扭着身子走了过来搭话:「哟,两位小爷,找小白玉做什么?」 「我们有很紧急的事情找他!」那小一点的急急忙忙的说,旁边那个穿得破敝的伸出手捏了他一下:「这位可是班主?我们是仰慕小白玉,特地来找他说话的!」 班主娘子斜睨了他们一眼,见不是打赏银子的买卖,顿时失去了兴趣,用竹签子签着牙齿,吐出了一些残屑:「刚刚有个小丫头找了他去啦,现儿也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呢!两位爷还是等他唱完堂会再来找他罢!」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虽说苏润珏和一干小姐们歇息的地方不是蔷薇架子夏茉,只是一架葡萄藤,可在这夏日却无疑是一个歇凉的好处去。葡萄叶密密麻麻,隔绝了那炎炎夏日,洒下一片清凉,小姐们正坐在葡萄架下说笑八卦,突然她的贴身丫鬟小燕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姑娘姑娘,有人找你呢!」 看着小燕慌慌张张的样子,苏润珏免不了皱了下眉头:「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值得你这副模样?」 苏润珏现在只有两个贴身丫鬟,小燕和小鹂。小鹂人长得漂亮又机灵,而这个小燕长相普通,虽然忠厚老实但头脑却不是特别灵活。可是苏润珏反倒喜欢把小燕带到身边,觉得她才是个忠心的,信得过。 第五十二章 「刚刚我去帮姑娘回屋子取那九连环来,路上碰到了一个丫鬟,说是孙知事府上的,说孙知事太太有样贺礼要亲手交给你,因而太太打发她来寻姑娘,叫你过去水榭那边,太太她们都在那里头呢。」 苏润珏听到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上次苏润璃生日的时候,不少杭州府的官员太太巴巴结结的来送贺仪,她在一旁看得眼热,今儿总算有人送礼物给自己了!想着今日不知道能收多少金贵东西,苏润珏心里不由得心花怒放,对着旁边几位小姐点点头道:「长辈有赐不敢辞,我先去那边一下,各位姐妹们略等。」然后转身对小燕说:「你帮我在这里好好招呼着各府小姐,可不准偷懒,若是我回来谁说不满意,那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小燕打了个千说:「姑娘只管放心去罢,小燕保准添茶送水,不会怠慢。」 在座诸府小姐们笑着说:「你就快去吧,得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以后可要给我们看,千万不能藏私了!」 苏润珏高傲的笑了笑,慢慢的走往水榭去了。 不远处李清音看着这一幕,心中大乐,抿了下嘴唇,可终究抑制不住,慢慢的唇角上翘,开出了一朵花来。 旁边苏润珉本来就心神不宁,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再看到李清音那笑容有点阴恻恻的,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慌,抓住李清音的手摇晃了两下:「这样不好罢?清音,还是算了,我们把她去喊回来。」 李清音回头瞄了苏润珉一眼,满是不屑:「原来堂堂苏知府家的长女,这点胆量都没有!我不还喊了自家妹妹么?两个人一起去水榭,难道还怕了一个小白玉那个娘娘腔的男人?」 苏润珉看着李清音那因为得意而略有变形的脸,心里充满了害怕,可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这箭都已经发出去了,也由不得她后悔了! 这边宝珑听得真切,心里也是焦急万分,看着苏润珏正分花拂柳的往水榭那边走,赶紧推了推宝琳,示意她赶快去给夏妈妈报信,宝琳看着事情紧急,趁着苏润珉分神的当儿,悄悄的溜开,一溜小跑去了清远堂。 夏妈妈这时正在外边候着,见着宝琳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她:「有什么事情?探听清楚没有?」 宝琳用手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把听到的都说了一遍,夏妈妈惊得眼都瞪圆了:「这李府三姑娘,心肠竟恁般歹毒!」 这事情可不敢多拖延时间,也不是自己一个奴婢能做主的,夏妈妈打发宝琳先回去紧紧跟着大姑娘,脚不沾地的进了清远堂向苏三太太报告。 苏三太太正和李同知太太、许仁知寡母等一干女眷说说笑笑,听到夏妈妈的密报,也顾不得满堂宾客,托付了李同知太太帮着招呼客人,自己带着春兰夏茉,并着夏妈妈和两个婆子,两脚不歇的往水榭那边赶了去。 苏三太太虽然即刻得了密报,可究竟清远堂和水榭还是有一定距离,当她们到了鸣翠湖上的水榭,就听到里面一阵挣扎之声,随即苏润珏惊恐的尖叫声响起:「你放开我!」 苏三太太心里一沉,难道已经出事了? 水榭不大,是平常游玩累了的时候在此小憩之处,落地门窗,平日都是紧紧关闭的,有人的时候会把上面的雕花窗户打开,眺望到外边鸣翠湖的风景。而现在,这水榭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根本看不到里面。 苏三太太望了望身边的夏妈妈,夏妈妈得了指令,一脚就把水榭的雕花门给踢开了。 只见水榭里东西倒不杂乱,只是倒了一个圆凳,歪歪的靠在墙角,而苏润珏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外面的衣裳已经被拉到肩头,露出一抹黄绫抹胸,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进来的苏三太太,那男子听到门开的声音,也抬起头来,看到一群人进来,脸上也是惊愕之色。 苏三太太冷笑一声,身边那两个婆子根本不用吩咐,扑上前去就把那男子制住。苏润珏此刻才狼狈万分的从那男子怀里逃了出来,躲到了一边夏茉赶紧上去扶住她,只觉得她全身筛糠儿似的抖个不停。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苏府胡作非为?」苏三太太在水榭里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眼神凌厉的盯着那个被两个婆子制住的男子。 「我是四喜班的小白玉,不是贵府小姐叫丫鬟喊我来水榭的?何故又如此忸怩作态?」那小白玉心中也是一团火,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没想到那喊他来的小姐竟然翻了脸,一个劲的不从,现在又来了个母老虎般的太太,把他摁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谁喊了你来水榭啊,真是一派胡言!」苏润珏听到这句话,气得全身发抖,甩开夏茉的手,指着小白玉的鼻子怒喝。 「罢了,你还不快点回自己院子里去!」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珏那模样就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恨不得一个巴掌甩过去:「中了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还和这无耻之徒来逞口舌之利!夏茉,快点扶着姑娘回院子好好去重新整理下妆容!午宴的时候你可得精精神神的出来,别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今日这等丑事我暂时先帮你揭过了,等宾客散了再好好整治你!今日得了教训,日后行事需知稳重,得警醒,不要那般没脑子,随随便便就钻进了人家布好的口袋里面!」 苏润珏双眼含泪看着苏三太太,无限委屈,可究竟不敢反抗,由夏茉扶着走了出去。一边走心里一边回味着苏三太太的话——中了别人的圈套?今日是谁在陷害她?最先她看到苏三太太带着春兰夏茉进来的时候,还疑心是苏三太太设下的圈套,可现在听着这话里话外的,应该不是苏三太太,究竟是谁?苏润珉还是苏润璃? 等苏润珏走远了,苏三太太命令两个婆子捆了小白玉出去,坐在水榭里头,心里憋着那口气都出不过来。 没想到苏润珉竟然有这般糊涂,被一个外人撺掇几句就想着害自家姐妹,没想到苏润珏这么笨,竟然轻而易举就上钩了,这两个庶女,小时候看着还好对付,长大以后一个个的有了自己的主意,心思也慢慢的重了,以后这苏府的名声会不会因为她们两个受影响还未可得知。 还有就是这小白玉该如何处置还是个问题。送去府衙?该用什么样的罪名?总不见得说他污辱了苏家的四姑娘罢?若是不送去府衙,继续让他在四喜班唱戏,苏府怎么甘心吃了这个暗亏! 夏妈妈在一旁看着苏三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见得是被气得狠了,在一旁出言安慰着:「太太,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才是,这些事儿先缓缓,过了今日再说。」 苏三太太想到了清远堂还有不少客人在,用手顺了顺胸口,站了起来:「先回清远堂,好歹把这午宴混了过去再说。」 苏三太太的视线透过水榭的雕花窗户看着外边,鸣翠湖上的荷花开得正艳,从阔大的荷叶里箭一般钻了出来,傲然展示着它的丰姿。夏风送爽,鸣翠湖里一片绿色纷飞,煞是动人,可苏三太太的心却全然没在欣赏美景上头,一个劲的想着今日之事该如何做才能揭过,既能处置了那个小白玉,又不让苏润珏的事情传了出去。 正在费神的想着主意,突然苏三太太的眼神凝滞了,鸣翠湖那边婷婷袅袅的走来了一群姑娘,领头的是李清音和苏润珉,十有□是来水榭捉奸看好戏的。 第五十三章 苏三太太看着走在最前面的李清音,烟视媚行的样子,心里仿佛吞了只苍蝇,恶心得不行,可偏偏她是跟着李同知太太来做客的,这件事情她自己又撇得干干净净,捉不住半点错处,自己也不好发落她,只能心里默默记着,以后寻了机会少不得要好好回报一下,想那李同知太太也应该是愿意的。 一群少女说说笑笑来到水榭,却只见苏三太太带着几个下人坐在里面,俱是一愣。李清音看着苏三太太那不怒而威的脸,心里也有几分犹豫,不知自己做下的事情是不是被苏三太太知道了。身边苏润珉本来就心虚,现在心里更是有如擂鼓般,七上八下的,始终悬在那空中,落不到实处。 「润珉,你不招呼大家好好歇息着准备用午饭,跑这里来做什么呢?这水榭狭小,哪能容下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苏三太太按捺着心里的怒气,脸上堆出笑容来:「清音不是素来身子弱,怎么能到处走呢?也不怕累着!」 李清音看着苏三太太面上虽挂着笑,可眼神却是犀利,心中一凛,只得恭恭敬敬的回答:「有劳苏太太挂念,清音身子虽弱,但想着今日是润珏妹妹生辰,少不得要来捧个人场的,万不敢懈怠了去。开始听说有人送重礼给润珏妹妹,我们几个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所以都嚷着过来看看。」 苏三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清音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清音说笑了,你乃两江总督府定下的贵妾,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巴巴的赶过来来眼热我们家润珏的东西呢?」转脸看了看面色发白的润珉。声音有点狠厉:「润珉,你这个主人家怎么当的?还不带着各府小姐们听雨轩去?都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苏润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向苏三太太福身道:「母亲,却是女儿疏忽了。现儿润珉就带各家小姐去听雨轩。」说罢拉了李清音,头也不敢回的走了。 苏三太太看着那群穿红着绿的小姐们姗姗离开水榭,冷笑一声,向夏妈妈招招手:「你且过来,拿一百两银子去找那四喜班的班主,如此这般说……」絮絮叨叨说完计划,苏三太太最后恶声恶气的加上一句:「若是他知趣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他不答应,你告诉他以后四喜班休息再在杭州唱戏!」 夏妈妈听得直点头:「还是太太这主意好,我马上就领银子去找那班主。」 看着夏妈妈急急忙忙离开的身影,苏三太太这才全身松弛下来,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半天都没出声,这边春兰小心翼翼的帮她捏着肩膀,轻声提醒着:「太太,该去清远堂了罢?那边太太们等久了,或者会有猜疑……」 苏三太太揉了揉额角,扶着春兰的手站了起来,疲乏的说:「一个个的都不叫我省心,闹出这么些幺蛾子来,最后还得我来帮她们清场子!」 春兰一边扶着苏三太太的手往外走,一边笑着说:「太太,你就是太好心了!别人家里头的太太,谁不是巴不得庶女落个不好?可太太你的心里头呀,庶女和嫡女是一般般的分量儿!但是话说回来,嫡出的就是嫡出的,气度风貌儿和那庶出的就是不一样,瞧咱们家三姑娘,可要太太操了半分心?太太,你就等着以后享福就是了!」 春兰一张巧嘴说得苏三太太眉开眼笑起来,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可不就是正理儿?我的璃儿可从来就没让我操过半分心!你这小蹄子,嘴儿倒是巧,跟抹了蜜似的,说起话来让人听着怪舒服的!以后我可得好好的帮你找找,配个嘴巴拙的,让他每天就光听着你说话便好!」 听到苏三太太的话,春兰只是说了句「太太就会取笑我!」便不再说话,可她那两粒耳坠子却微微的打着秋千似的摇晃着,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样,微微躁动不安。 少了两个人,这午宴倒也一样热闹。虽说「食不言」,但姑娘们那两桌仍然是热闹非凡,一个个说着话儿逗乐。 李清音看了看坐在主座上的苏润珏,心里有点纳闷。 苏润珏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微笑,穿丝缠枝芙蓉戴得端端正正,鬓边白玉梅花步摇依然在摇曳生姿的轻轻摆动。难道她没有去水榭?又或者是自己妹妹李清芬先前一步去了水榭?李清音扫视了座位上的姑娘们,里面没有李清芬和苏润璃——是不是她们着了道儿? 想到这里,李清音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就算没能算计到苏润珏,把家里那个嫡出的算计了也是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坐在旁边的苏润珉此时却有点心不在焉,低着头扒着饭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下首的姑娘说话。看了苏润珉这副模样,李清音心中不由鄙夷,这苏府的大姑娘,空占了这个长字!一点儿胆量都没有,也不知她日后若是出阁了能不能镇得住内宅! 李清音眼波儿一转,想着今年年底及笄就能抬进高总督府,心里有点得意,苏润珉又能嫁得好过她?即算是苏府长女,她那身份儿搁在那里呢,若是不想去做贵妾,也不过就是那六品七品小官的正室太太,日后见了她,少不得要巴结奉承的。 苏润珉正食不知味的吃着饭,却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来却看到李清音一脸妩媚的看着自己,那笑容真是媚到骨子里头去了!苏润珉不禁有点自形残秽,这李清音,怎么就能生成这副模样!虽说自己家里三妹妹和四妹妹都是长相都是标致的,可都没有她能让人看了有尤物的的感叹。 「清音,你在笑什么?」苏润珉看着李清音的笑容越来越深,有点奇怪。 「我在想是不是你那三妹妹和我的四妹妹中招了,你看她们都没有来听雨轩。」李清音附□来低低的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有好戏看了。」 听了这话,苏润珉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来。 她是想着让苏润珏丢脸,可她没想到会牵扯到苏润璃身上,若是知道这事会累到苏润璃,借了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惹是生非!算计了苏润珏太太不会说什么,可若是算计了苏润璃,太太还不得把自己一身骨头全拆了?李清音是客人,吃过饭看过戏,起身拍拍灰就走了,而她呢?她是苏府的大姑娘啊,得留在这里看着这个烂摊子!想到这里,苏润珉深深懊悔了,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 李清音全然不知道苏润珉心里的计较,笑眯眯的看着太太那一桌上的人,苏三太太和李同知太太坐在一起,正和饭桌上的太太们说说笑笑。看着苏三太太笑倒也罢了,看到自家那个太太笑得开心,李清音就心里来气。不就是占了个明媒正娶吗?若是论出身,娘亲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家境也不错,只是外公没有官身而已。可李清芬的外公在京城清水衙门做那官又如何?逢年过节父亲少不得送些银子去,哪比得上自家外公,只要娘亲回去一次就能带回不少好东西! 你们就说笑吧,等会还有得你们难看的时候!李清音眼里闪过一丝阴冷,到时候我看你们的脸会成什么样子?一想到李同知太太吃瘪的脸色,李清音心里就开心到不行,等会可得仔细看好戏了,回家好说给娘亲听! 李清音和苏润珉各怀心思,一个暗自欢喜,一个惶惶不安,午宴就这么过了。 苏三太太笑嘻嘻的请各位太太小姐们移步去花厅,有四喜班唱堂会。 第五十四章 太太们兴致很高:「又有些日子没听四喜班的堂戏了,听说有个新角儿倒是不错,仿佛能和那小白玉比上一比。」 听到「小白玉」这三个字,苏三太太心里就一阵膈应,面上去不显,只是笑着说:「戏班子嘛,总得捧几个新人出来,要是总是那几张面孔,没得叫人看腻了去。」 周围的人皆是点头称是:「这小白玉也做了两三年的台柱子了,可不该换换新人了?要不是次次都看到那张脸,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苏三太太心里冷笑,这里面就有好几个太太和那小白玉风传是有些首尾的,现在看着她们跟没事人似的附和着她的话,倒都是些会做戏的,若是四喜班请了去登台,绝不会比班里那些戏子逊色! 点曲的牌子送了过来,众位太太一看,却不见那熟悉的曲目,皆感觉奇怪,于是喊了那班主来问:「怎么没了长亭送别?那曲子小白玉唱起来最有韵味儿!」 班主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说:「各位太太们不知,小白玉这几日身子不济,我原叫他在家歇息着的,他偏偏逞强要跟着来苏府唱堂会,却不想刚刚搭戏台子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下,从上面跌了下来,我已经叫人送他回去了。」 听班主这番解释,那些太太们都觉得可惜,今日竟听不到小白玉的曲子,但可惜归可惜,她们的眼神马上又被新捧出来的那个小生吸引了过去,谁也没有再想起小白玉的事情,除了那边坐着的李清音和苏润珉。 小白玉生病了?这绝不可能!晓芸回来说那小白玉听到传话就兴致勃勃的跟着她去了水榭,没有说到身子不适啊!李清音坐在那里,狐疑的看着那边的苏三太太,可从她平静如昔的脸上又看不出半点端倪。 而苏润珉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应该苏润璃是没什么事情了,心里沉甸甸的包袱放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看起戏来,旁边李清音看了更是心里堵得慌,觉得苏润珉真是没有头脑,以后都不可和她再一起商量事情。 四喜班没了小白玉照样唱了个满堂喝采,苏三太太打赏更是包得丰厚,班主接了打赏银子,偷眼瞄了瞄苏三太太的脸,似乎觉得她眼神凌厉,正警告似的看着他。心里不由得一慌神,额头上滴滴冷汗渗出。 猫着腰回到后台,班主娘子看到那个荷包鼓鼓的,喜笑颜开的抢了过来,一把揣在怀里,见班主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对着抢,心下觉得奇怪,拿了那双还没有卸妆的丹凤眼斜睨着丈夫,眼睑处粉红的胭脂格外娇艳:「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们快些儿回去罢。」班主瓮声瓮气的回答,两手不空的收拾着东西。 班主娘子更奇怪了,跟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的问:「到底怎么了?小白玉呢?怎么都不见他?要走也得喊他一起走才是!」 班主的脸色大变,把自家娘子拖到一边小声叮嘱:「小白玉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记住,若是不想惹祸上身,那就闭紧了嘴巴,今天到苏府来唱戏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别人问起小白玉,就说他手脚不干净,被我们逐出四喜班,不知道去哪里了!」 班主娘子看他说得郑重其事,也慌了手脚,自去旁边把脸上油彩给洗了,过来帮着班主兜了各色道具装上马车,飞快的离开了苏府。 苏三太太端着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送了各府太太们出了门。在门口和大家很客套的依依惜别一番,李同知太太是最后一个离开苏府的,苏三太太一边和她说这话,一边眼角不禁意般扫过李清音:「李太太,你家三姑娘倒是越长越招人喜欢了,看着这俊俏模样,又兼着伶俐聪敏,将来倒会是个有大造化的。」李清音听着这话里有话,低头站在一旁,心噗噗的跳得很快,也不知道苏三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同知太太瞥了一眼庶女,勉强的笑了下:「苏太太抬爱了,她哪就当得这般赞夸赞!」苏三太太淡淡一笑:「我话儿可没有说完呢,只是三小姐是要给高家去做贵妾的人,日后行事可要稳当些,贵妾怎么来说也是妾,是奴婢,行事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李清音听到这话,脸上变了颜色,似乎被苏三太太狠辣的话打压到了尘埃里,怎么也翻不过身来,李同知太太此时才脸上漾出一丝笑容,连连点头道:「苏太太说得极是,回府该好好拘着她学学女四书才行。」 看着李府的马车从苏府的大门口离开,苏三塔塔转身便换了一副面孔,走进内院吩咐那袁婆子把院门给关紧了,然后怒气冲冲的让夏妈妈去把把苏润珉和苏润珏唤进了清远堂。 润璃这时正带着葱翠黛青在后院药圃里给上次从西郊挖来的木芙蓉浇水剪叶,却见一阵风儿似的,品蓝蹦蹦跳跳的进了后院:「姑娘姑娘,我娘说她现在想去清远堂一趟,叫我和你说一声。」 直起身来望着品蓝兴奋的小脸蛋,润璃心中甚是奇怪,莫非今日苏润珏的生辰宴又有出了什么事情?要不是吴妈妈好好的不在含芳小筑呆着,这会子倒想往清远堂去了!身边的葱翠却按捺不住,拍了拍手上的泥巴,跑到了品蓝面前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品蓝扑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听说太太喊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去清远堂呢。」说完又神秘的加了一句:「听夏妈妈身边那个李婆子说,上午太太带她们去水榭抓了个男人!」说完笑着往前院走:「姑娘,我想跟娘去清远堂那边看热闹去,你得准我去啊……」 润璃看着品蓝跳着走开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好笑,什么准不准的,脚长在她身上,人早跑远了! 「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葱翠在一旁思量着:「抓了个男人,又喊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去清远堂训话……哟哟哟,可真出大事情了?」 润璃看了葱翠脸上一副很想知道八卦的样子,摇了摇头:「现在你可不会安心干活了,还不去洗了手到外面等着吴妈妈回来?」 葱翠听到润璃发了话,喜不自胜:「还是姑娘体贴我!」说罢也学着品蓝那模样跳着脚走远了。 这边润璃和黛青把剩下要做的事情做完,回到厢房,吴妈妈还没有回来,嫣红和绒黄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的小杌子上,显见得是在等着八卦听,这倒让润璃惊奇了: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母亲发落了这么久? 嫣红和绒黄也坐在门边眼巴巴的望着外面,等着吴妈妈和品蓝回来。 不一会,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飞奔着进来了,穿着蓝色的衫子,可不正是品蓝? 跑进屋子,品蓝就默默的窝在一个角落里不再出声,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上去是受了惊吓。 「品蓝,怎么了?」润璃走过去摸了摸品蓝的小脑袋。 「姑娘,哇……」品蓝站了起来,扑进了润璃怀里哭了起来:「太太要给那个男的灌药,会不会想杀了他?太太平常都是笑嘻嘻的,可今日她怎么了?我在窗户外面听夏妈妈和那李婆子说的,太太叫她们去准备一副药,晚上叫长贵他们去灌了给那个抓起来的男人喝!」 润璃一片茫然的看着含芳小筑的门外,心里也突突直跳。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苏三太太要下这么狠辣的手?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和苏润珉苏润珏又有什么关系? 第五十五章 看着品蓝那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润璃心里也是一片怜悯,小小年纪就听到这样的秘辛,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拍了拍品蓝的肩膀,润璃小声温和的说:「品蓝乖,太太不是要杀那个男人,或者是他有病,太太想给他治病呢!」 「姑娘,你别骗我了!」品蓝挣开了润璃的手,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太太说给他灌的药,绝不是素日里姑娘你给人治病的药!」她把头埋在膝盖间,不再说话,小小的身子显得非常萧瑟。 润璃心中也很沉重,她猛的发现这几个月以来,身边的一切似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慢慢的从温情脉脉中走了出来,原来苏府并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样,温馨而美好,随着她慢慢长大,曾经的那份平淡如水已经逝去,整个苏府似乎暗流汹涌。据说京城的苏府更是院大宅深,也不知道还会有些什么事情在前面等待着自己。 吴妈妈总算是回来了。 刚进门她就觉得今日这含芳小筑气氛甚是怪异。素日里她在外面转了回来,嫣红绒黄那几个丫鬟谁不是立时就围了拢来,眼巴巴儿的望着她,想听她在外头听了些什么回来?而今日,一个个闷着不做声,连姑娘脸上都是一番沉思的模样,似乎在想心事。 「绒黄你这个小蹄子,也不知道给妈妈泡盏茶来。」吴妈妈端了一张小杌子坐在润璃身边,咳了一声。 往日哪用得着自己吩咐?茶水早就送到手里了,今天是怎么了? 吴妈妈眼睛溜了一圈,也找不出原因来。 「娘,太太真的要杀那个人吗?」这时品蓝睁着大眼睛,挨挨擦擦的走了过来,害怕的蹲在她身边。 吴妈妈奇怪的看着品蓝:「你都听谁说了些什么?太太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杀人?」 葱翠听了这话,赶紧跳着过来:「妈妈,你都听了些什么?快和我们说说!」 吴妈妈总算找到了个听八卦的对象,重重的叹了口气:「啊哟哟,今日差点要出大事了呢!你都不知道啊,大姑娘和那李同知家里的三姑娘……」说到这里,吴妈妈很技巧的停了下来,眼角扫过嫣红绒黄她们。 绒黄瞅见吴妈妈那扫过来的眼风儿,笑嘻嘻的把一盏茶水送到吴妈妈手里:「哟,妈妈是在等我的茶水呢,这可是姑娘给你特地制的药茶,先喝两口润润嘴!」把茶递给吴妈妈以后,自己顺手抄了一条小杌子坐到吴妈妈身边。 吴妈妈喝了口茶水,环视四顾,觉得找到了原来的感觉,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了起来:「大姑娘和李同知家的三姑娘,定得好计谋。找人买通了四喜班的小白玉等在水榭里头,然后派人骗了四姑娘过去,想要……」说到这里,看着品蓝托着腮帮,认真的听着她说话,吴妈妈停住了话头: 「品蓝,你先出去耍子!」 「不嘛,娘,我要听你说!」品蓝睁大了眼睛说:「骗了四姑娘去想要做什么?」 吴妈妈脸上一红,含混着说:「就是做那个……嗐,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嫣红绒黄葱翠,你们该懂的罢?」 润璃心里憋着笑,脸上可不敢显露出来,心想这做什么还用解释吗?不就是想行那男女之事?这苏润珉和李清音可也真狠,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出来! 吴妈妈看了看周围几个丫鬟脸上都是一副「我知道了,你继续往下说」的表情,如释重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大姑娘身边的宝珑是个心细的,觉察着不对,就派了宝琳去给太太报信儿,太太即刻带了夏妈妈和几个婆子过去就把那小白玉抓了!哟哟哟,可真真不得了呢!李婆子和我说,她们把水榭的门踢开时,见到四姑娘……」 「四姑娘没什么罢?」葱翠快人快语:「要是被那小白玉得手了,那该怎么办?只能剪了头发去庵堂里做姑子了!」 「四姑娘为什么要去做姑子啊?」品蓝睁着纯洁无邪的眼睛反问:「四姑娘肯定不愿意持斋的,那斋饭每天吃肯定会难受的!」 「因为她若是名声毁了,就只能去做姑子了!」葱翠倒是没有吴妈妈那么多顾忌,开始对品蓝谆谆教诲:「所以品蓝你可要记得,千万不要和男子有牵牵扯啊。」 品蓝摸了摸头:「我在家经常和弟弟打架玩呢。」 「那不算!」葱翠恶声恶气的回答:「听你娘说完,别打岔!」 「四姑娘差点儿有事情,幸亏太太去得及时。」吴妈妈看着品蓝总算不再纠缠,歇了口气继续说:「太太刚刚把大姑娘抽了二十鞭子,四姑娘好似受了极大惊吓,当场就晕倒了。现在太太把小白玉捆在柴房里,等着明天交到府衙去,说他手脚不干净,半夜去人家家里行窃,把他判个流放西北就行了。」 「娘,我分明就听到说太太准备了一副药,叫长贵他们去灌了给那个人喝!」品蓝气鼓鼓的一嘟嘴:「娘,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个药又不是毒药!」吴妈妈不以为然的说:「那药是哑药,喝了只会哑了嗓子,不会死人的!谁叫他做下这样的事情,要是宣扬出去,不仅四姑娘的名声毁了,就是苏府的名声也要跟着坏了!」 润璃心里默然,四喜班的台柱子,不就是有一把好嗓子吗?现在他最值得骄傲的资本被毁去了,润璃不敢想象他下半辈子该过怎么样的生活,对于小白玉这种名伶来说,毁掉他的嗓子或者比夺去他的性命更可怕!可是这小白玉也算得上咎由自取,如果他不好女色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怪苏三太太的手段狠辣。 「吴妈妈,那小白玉不会写字吗?若是他会写怎么办?」葱翠有点担心。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太太早就派人摸过底了,小白玉是个孤儿,被四喜班从小收养的,学唱戏是口口相传,根本不用看戏文的,他只会唱戏,并不识字!」吴妈妈沉默了下,可能也觉得小白玉有些可怜,但转瞬她又补充着说,似乎在安慰自己:「谁叫他要色迷心窍,若是他不那样做,也不会有这等祸事了!」 确实如此,有因必有果,润璃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能一味的同情别人,就像这小白玉,若是他没有那种非分之想,也不会落到这等下场。在这个世间,人万万不可心软,那中山狼的故事听着可笑,但实际上很多人都不自觉的演绎了各种翻版。农夫把冻僵的蛇放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保护它,结果却被它反噬。若是不这样对待小白玉,他出去一通乱说,不仅苏润珏,就是整个苏府的名声都会被毁掉,唯一能做到的是让他开不了口。 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一种是哑巴,一种是死人,显然苏三太太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取他性命。失去了嗓子和失去了生命相比,恐怕任何人都会接受第一种惩罚罢? 「姑娘,我们就别管那小白玉了,赶紧吃过饭去院子里乞巧去!」葱翠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轻轻咳了一声。 「对啊,今天可是七月七。」绒黄也点了点头:「今晚漂针我肯定是头一名!」 「谁不知道你心灵手巧呢?」葱翠笑着推了她一把:「我呢,心灵手巧说不上,但是漂针的针影儿肯定要比姑娘细!」 润璃站起身来捉住葱翠的手看了看:「就你这样也敢和我比,针黹女红我们这里头也就绒黄厉害些,其余的人都半斤八两,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挤兑姑娘我!」 第五十六章 嫣红在旁边抿嘴一笑,推了葱翠出去:「你这个疯疯癫癫的,亏得姑娘不计较你!」顺手打起湘妃竹的门帘:「姑娘,吃饭去罢。」 用过饭,润璃带着丫鬟们到了后院。 院子里吴妈妈早带着人布置好了,一张小几子上摆着香炉,旁边的盘子里盛着各色瓜果。 「姑娘,该拜仙了。」吴妈妈递给润璃一炷香。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习俗,闺中少女对着天上的双星焚香祝祷,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后便是漂针和乞巧,少女们把针投入水中,看谁投出的针影最细,那就预示着谁的手最巧,最后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织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点心灵手巧。 今晚是上弦月,弯弯入钩,清亮的挂在天边,浮云如纱幔般被月亮的角给牵扯住,隐隐约约在那月牙旁边徘徊。天空繁星万点,润璃根本分不清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拿着香烛站在蒲团前张望了半天。偏过头来,却看见葱翠的眼睛亮闪闪的往天上看,脸上有一种憧憬之色。 往年含芳小筑过七夕总是绒黄有兴趣,今年连葱翠都重视了,是不是说含芳小筑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有点小心思了? 润璃抿嘴一笑,拿着香跪了下来,朝天空拜了拜,刚刚准备从蒲垫上站起来,突然,一个锦囊从天而降,掉在了香炉前面。 「这是什么?」吴妈妈有点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织女娘娘看咱们家姑娘祝祷得诚心,赏赐下来的吧?」葱翠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个锦囊,眉眼带笑。 ——这不正常! 润璃看着葱翠这模样就觉得有什么古怪,突然有个东西从天而降,她不但不害怕,反而眉开眼笑的跑上去收起来? 「葱翠,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润璃朝葱翠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没有,我哪敢背着姑娘干坏事呢?」葱翠突然意识到自己动作太过显形,吐了下舌头,把那个锦囊举到润璃面前:「姑娘,这是有人送你的七夕大礼呢!」 「有人送我的七夕礼物?」润璃心里一轮便知道这肯定是那个无聊的梁伯韬做下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看了看葱翠,却见她脸上有着极不正常的红润:「你快和我说,是不是和谁串通好了,只是瞒着我?」 「姑娘,我能和谁串通啊?只不过是今日晚饭前,世子爷那个暗卫来过,告诉我世子爷托他件七夕的节礼给姑娘……」说着说着,葱翠的头便低了下去,声音也细若蚊蚋,脸上的红润更深了。 原来如此! 看着葱翠脸上的红色,润璃不禁有了怀疑:「葱翠,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世子爷那个暗卫?哦,对了,他不是有两个贴身的暗卫?你喜欢的是暗云还是暗雨?」 头顶上的树枝簌簌作响,还摇落了几片树叶。 「姑娘,哪有你这么问人家的!你……」葱翠没想到润璃竟然会如此单刀直入的发问,又羞又气,一跺脚,捂着脸就闪进了含芳小筑的内室。 「我这样问也没什么吧?」润璃望了望身边几个丫鬟,她们都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你们别这么看我!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也就想知道你们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而已……呃,你们如果不愿意我说这些就算了,我们来漂针吧。」 绒黄第一个拈起针往那盆水里投去,针无声无息的直直插入水中,须臾又浮了上来,就这月影,有一条幽幽的影子落在盆底。 「咦,绒黄,你今日怎么漂出这么粗的针影了?」嫣红在一旁看着那水盆儿,奇怪的问:「素日你的都是最细的,今日可要落后了!」 「我觉得应该是她刚刚听了我的话心神不宁罢?」润璃在一旁吃吃的笑:「合着我的丫鬟们一个个儿的都有心事了?也难怪,你们很快就要及笄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本属正常,只是别看错人了就是。」 绒黄和长喜,这已经是含芳小筑里公开的秘密了,润璃甚至都已经在盘算着绒黄配人的时候该送多少添妆银两,而其余几个大丫鬟,目前情况不明朗,但从今晚葱翠的反应来看,肯定是有什么情况的。 想到这里,润璃攥着那个锦囊,返身走进了内室去找葱翠。 西厢房里面,倚窗而坐,眼神呆滞,面露微笑的那个傻丫头,难道就是原来那个伶牙俐齿的葱翠? 润璃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蹑手蹑脚走过去,然后在她身后轻声问:「你在想谁呢?」 葱翠被唬得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是润璃,变得忸怩起来:「姑娘,你怎么能这么吓唬葱翠!」 「你老实给我交代了吧。」润璃晃了晃那个锦囊:「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和世子爷的暗卫什么时候对上眼了?」 葱翠脸上一红,低着头小声说:「从应天府回来,我在后院练阮妈妈教我的功夫,那个叫暗雨的,有时会来指点我几招,就这样熟了。」 原来如此。 润璃把锦囊打开,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盛着一支琉璃簪子,极为精致,白玉雕琢出的盘花上有小东珠串丝成花蕊,一对翡翠蝴蝶比翼,丝毫毕现,触须由金丝制成,遇到风便微微颤抖,那双翅膀也似乎灵动起来,像是要展翅飞离那花枝一般。 「暗雨说,这是世子爷特地在京城琉璃斋里面定制的,请了大师傅专人设计,大周这种款式的簪子,只此一支!」葱翠看着那支簪子,眼里有着骄傲的神采:「姑娘,世子爷对你可真好。」 「罢了。」润璃把匣子关上,心里想到梁伯韬那晚在应天府在她窗前的情景,不禁脸上一阵发烫,却又不想在葱翠面前露了痕迹:「我对他送的东西没有兴趣,也不希望他送我什么东西。且不说我对世子爷没有那种心思,无法回报他的情意,就是这些东西若被人发现了,那我该如何自持?」 润璃把匣子交给葱翠:「你帮我去交给暗雨,对他说,怎么样送来的,就怎么样拿回去!」 但那簪子却没有能退回去。 据葱翠转述,暗雨说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给世子爷,肯定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葱翠心一软,把小匣子又拿了回来。 看着那个小匣子,看着葱翠的愁眉苦脸,润璃无奈的把它拿了过来,锁在梳妆台的最下面那层。假装没有接到过这件节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对梁伯韬的感情视而不见。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国色医香 卷一:穿越当神医》作者:小楼听雨 2、《国色医香 卷二:凉凉观宅斗》作者:小楼听雨 3、《国色医香 卷三:入京识繁华》作者:小楼听雨 4、《国色医香 卷四:千金小红娘》作者:小楼听雨 5、《国色医香 卷五:姻缘多拖磨》作者:小楼听雨 6、《国色医香 卷六:世子多女祸》作者:小楼听雨 7、《国色医香 终卷:誓娶克夫女》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