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闺女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阳春三月,常州府的桃花开得正浓。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枝头上簇攒在一起的花瓣,或红或粉或白等色泽,开得煌煌焃焃,难得一见的盛景,每年桃花盛开之时,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骚客专门前往常州府,只为欣赏那难得的千种桃花风情。 曲家是常州府的名门望族之一,曲府祖宅位于常州府平安巷内,巷子口生长了两株紫叶碧桃花,每到春天时,桃花开了满满一树,当春风吹过,艳红色的花瓣随风纷纷跌落,满巷子都是桃花瓣,更添几分风趣。 在这难得的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平安巷内的曲家三房却有些愁云惨雾,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比平时小心了几分,个个敛眉信目,做事也比平时利索了几分。 一名穿着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约模十岁出头的少女带着贴身丫鬟碧春走过开满了桃花的院子,镶着宝相纹襕边的裙裾拖曳而过,仿佛一道优美的切割线,切破了那漫天的桃红色,让从东院的回廊走来的曲家大太太看得满目惊艳,也不知是惊艳于那桃花春风下清丽绝伦的丽颜,还是惊艳于漫天粉色桃红中的那人的风姿。 「潋丫头。」 院中行走的少女听到声音,偏首凝望过来,巴掌大的小脸,盈盈如水的翦眸,眼线微微上挑,无辜中又添了几分艳色,肌肤润泽如玉,虽然神色清淡,粉桃般的菱唇严肃地抿着,却因精妙的五官和纤柔如柳的身姿,使其看起来弱质纤纤,让人心生怜惜。 曲家是常州府望族,住在平安巷的曲家嫡支共有四房,四房又有五位小姐,皆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其中又数三房的四小姐曲潋最为出色,继承了其母季氏的美貌不说,甚至更胜一筹,宛若那观音座下的玉女一般,小小年纪,便有着过人的风姿仪貌,长大后更难以想象。 曲大太太惯喜欢可爱漂亮的孩子,看到走在花下的曲潋因那春风吹过的桃花更添几分丽色,不免也欢喜几分,笑着走了过来。 曲潋看到走来的曲大太太,忙带着丫鬟上前行礼,「见过大伯母。」 曲大太太上前扶住她,笑道:「几日不见,你看着清瘦了许多,可是沁丫头的病还没好?」 曲潋低声道:「嗯,姐姐还是一直迷迷糊糊的,时睡时醒,我很担心。」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睁着一双会说话般的大眼睛看人时,水润润的,仿佛大声一点就会吓着她,让人不免又心怜几分。 曲大太太摸摸她的脸,见她神色有些憔悴,便知道是照顾生病的姐姐之故,温声道:「不用担心,沁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母亲又诚心诚意地烧香拜佛,佛祖定会保佑她的。」 前些日子,三房的曲沁和堂姐妹们去划船时,不小心落了水,虽然及时救上来了,可因为受了寒,当夜便发起高烧来。原本以为吃几副药,退烧就好了,可是偏偏高烧是退了,可是人却变得迷迷登登的,满嘴胡话,一直发着低烧不见好,将曲家的人都吓坏了。 直到现在,曲沁虽然不再说胡话,可是人还糊涂着,依然躺在床上,时睡时醒,并未见好转,可将曲三太太季氏给吓坏了,天天都去小佛堂烧香拜佛,虔诚地祈求佛祖保佑曲沁快点好。 对于季氏,曲大太太对她真是没话可说。 季氏并非曲三老爷的原配,而是填房。 曲三老爷的原配是京城平阳候府骆家的女儿,却不想生长女曲沁时难产而亡,等曲三老爷给原配妻子守了一年孝后,见曲沁没人照顾,骆家又强势,便续娶了季氏。 季氏是常州府人,是没落的官宦世家所出的小姐,曲三老爷能相中她,也是看在她性格温顺柔和,想来会善待前头夫人所出的女儿。季氏嫁过来后,待曲沁确实好得没话说,甚至在生下女儿曲潋和儿子曲湙后,依然没有偏颇。 可坏就坏在这性子也太过柔顺了,遇事没个主见,只会哭。特别是八年前曲三老爷去世后,季氏更没了主张,只想守着三个儿女过日子。 如今曲沁生病,季氏不是天天哭,就是天天烧香拜佛,弄得整个三房烟薰缭绕,整得就像个小寺庙一样,让人看了直叹气。 曲大太太今儿过来,也是来看看季氏如何了,就怕曲沁不好,让她将眼睛都哭瞎了。 曲潋对曲大太太的话不置可否,但还是谢了她,问道:「大伯母是来寻娘亲的么?」 「是的,听说沁丫头的病情反反复复的,我有些担心你娘……」顿了一下,又道:「顺便也来看看沁丫头如何了,老夫人一早也叨念着。」说着,微微叹息了一声。 曲潋听明白了曲大太太未完的话,知道自己娘亲就是那性子,并未觉得如何丢脸,不过仍是感谢了一翻,方才和她一起去了母亲居住的桃安居。 很快便到了桃安居。 因为季氏孀居的原因,桃安居不见鲜花,除了几株桃树外,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花木,看着清淡宁静。只是桃安居西厢房那边看着仿佛一股浓烟滚滚上升,像火灾现场似的,打破了那种清淡宁静。 曲大太太看得直皱眉,远远地就闻到了枷南香的味道了,而且这味道过重了,便让人有些难受,可见那小佛堂里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香。 季氏身边伺候的秦嬷嬷听说曲大太太来了,忙迎出来,行了礼后,陪笑道:「大太太和四小姐是来看太太的么?太太正在小佛堂,请稍等。」说着,给曲潋使了个眼色,忙去小佛堂叫人。 丫鬟很有眼色地上茶点后,便和其他丫鬟婆子们屏着气站在门外。 曲大太太早就习惯了季氏的作派,不以为意,反而看了曲潋一眼。 曲潋亲自给她端茶,面上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清冷,只是那份清冷因其与季氏相似的柔美的风姿被无形中弱化了,让人只觉得她乖巧听话,像只小兔子似的。 季氏很快便过来了。 她身上穿着件秋香色素面褙子,头发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支丁香花银簪,整个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无多余的饰物,很是符合她如今孀居的身份,不过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那份清淡简单,反而衬得她越发的纤细柔美,加上微红的眼眶,未语先泣的双眸,简直是个娇弱到极点的小妇人。 曲大太太有些消受不住,特别是季氏一见她就拉着她,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自己,更让曲大太太突然觉得,幸好曲潋性子清冷,不像季氏,不然将来不知道多少男人女人心疼死。 「大嫂,又劳烦你过来了,我没什么事,倒是沁儿……」呜咽了一声,又抹起了泪来。 曲大太太怕她又哭个没完没了,忙道:「今儿我过来呢,是有事要和弟妹说的,是好事。」见季氏泪眼朦胧地看过来,曲大太太也有些吃不消,继续道:「沁儿这病一直反反复复的不好,我觉得可能是刘大夫的药不行,刚才我在老夫人那儿,也和老夫人说起沁丫的事情,昨儿陈知府的夫人过府来,说池府的老太爷致仕回乡,便和老夫人商量着,不若请池府老太爷过来给沁丫头瞧瞧。」 第二章 池家是常州府有名的杏林世家,这池老太爷是宫里的御医,如今年纪大了,便致仕回乡,前些日子刚回到常州府。不过因池老太爷并不是个张扬之人,回来时也是静悄悄的,所以他回来的消息并没多少人知道。 季氏也听说过池老太爷的事情,不由喜出望外,双手合什,喃喃念着佛号,然后又对曲大太太和老夫人一阵感激。 「我得去谢谢老夫人……哎呀,潋儿,还不快过来谢谢你大伯母,稍会我们也要过去给老夫人请个安,谢谢她老人家为你姐姐操心……」季氏絮絮叨叨起来。 曲潋见母亲突然精神十足,不慌不忙地过去扶住她,笑道:「知道了,确实要感谢大伯母和祖母。」说着,她给曲大太太行了一礼。 季氏笑盈盈地看着,又道:「上回老夫人送我的茶还剩一些,潋儿快去沏壶过来给你大伯母尝尝。」 曲潋看了一眼笑容如常的大伯母,应了一声便去了茶房。 将女儿支走后,季氏又拉着曲大太太说起话来。 「……先前大夫还说沁儿只要退了烧便没事了,可是不知怎么地,转眼间沁儿说起胡话来,竟是不认得人了……」曲三太太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十分伤心,「我便想,是不是我不够诚心,便想明日去济明寺给沁儿祈福。」 曲大太太眉头跳了跳,神色突然严厉起来,但看季氏惴惴不安的样子,忍下了出口的呵斥,温声道:「弟妹莫急,许是沁儿病糊涂了,等池老太爷看过了,指不定就好了。」 季氏缩了下肩膀,虽然曲大太太神色温和,但她天生是个敏感的,直觉她的语气中有什么,仿佛有些生气的样子,怕自己再说下去,得罪了曲大太太,只能恹恹地点头。 曲潋沏了茶进来。 曲大太太脸上重新露出了笑颜,对季氏道:「行了,我先去看看沁儿。」 季氏忙站起来。 却不想,这时便有在曲沁身边伺候的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上一阵激动,禀报道:「太太、三姑娘,我们姑娘醒了。」 季氏一听,眼泪又要飙出来了。 这是喜极而泣。 曲潋忙揣扶住母亲,对曲大太太道:「大伯母,我们快快去看看姐姐。」 曲大太太笑着点头,斜了一眼,见曲潋这动作恰好让季氏的眼泪梗住,不由有些满意。 果然,曲潋这性子不像她娘亲,真是太好了。 曲沁和曲潋姐妹俩同住一个院落,名叫秋菀居。 到了秋菀居时,可以看到那满院子的撒金碧桃花开得正烂漫,那粉白中透着深红的、洒金色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见之望俗。 此时却没人欣赏这难得的风景,皆匆匆忙忙地往秋菀居中曲沁所住的厢房行去。 刚到曲沁卧房门口,便见到伺候曲沁的乔妈妈端着一个红漆雕花的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见到三人,乔妈妈赶紧上前行礼。 曲大太太打断她的礼,忙问道:「三小姐如何了?」 季氏却有些心急,已经拽着二女儿进了房。 曲大太太只能一面跟上一面听乔妈妈的回禀,听说曲沁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说胡话时,不由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曲沁病糊涂了,牙关紧咬,米粒未进,眼瞅着不行了,还是曲潋想了法子,让人给曲沁灌了些米汤,不然人就算不病死,也要饿死。 如今曲沁好了,季氏也终于不用整天烧香拜佛,弄得三房像火灾现场一样,曲潋也可以歇息会儿,不用衣不解带地照顾姐姐了,曲湙也可以安心地跟着先生读书。更重要的是,季氏也不用再成日惴惴不安,以为曲沁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所以才会说胡话,纵使是睡梦中,依然痛苦不已,嘴里乱叫着妹妹和骆家老祖宗的名字。 刚进内室,便见挂着秋香色的帷帐里头的填漆床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因为生病之故,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望着人的时候,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到有些寒碜。 三房的曲沁曲潋姐妹俩,可能是因为母亲不同,长得也不尽相同,如果说曲潋是枝头上那柔丽娇弱的玉兰花,那么曲沁便是盛放的牡丹花,那通身的气派,艳丽明媚。姐妹俩,一个柔一个毅,一个柔弱可人,一个稳重伶俐。 「沁儿,你怎么样了?可好一些了?」季氏看到曲沁不仅醒了,甚至能坐起来,不再胡言乱语了,眼中又泪光点点,这次是喜悦的。 曲潋也朝床上的少女叫了一声姐姐,将丫鬟呈来的水端给她,体贴地道:「先喝些水润喉。」 曲沁没动,只是看着床前的几人,半晌方低声道:「阿潋……母亲,大伯母……」那声「母亲」有点复杂,仿佛声音里盖涵了太多的意思,千言万语,无法直述。 曲潋不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曲沁生病后,她娘忙着烧香拜佛,都是她和丫鬟一起照顾姐姐,曲沁说胡话时她也听了几耳朵,只是因为是呓语,含含糊糊的却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她偶尔大声叫妹妹时,曲潋便去握她的手安抚,她才会安静下来。 她知道比起娘亲,曲沁更愿意接受自己这同血脉的妹妹,却没想到自己在曲沁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 季氏却十分激动,大着胆子拍拍曲沁的手,含着泪道:「沁儿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曲沁却未像过去般,对着季氏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喜,会皱起眉头来冷冷地说一声,而是沉默地坐在那儿,直到季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方才道:「我已经好了,母亲莫要再哭了。」 曲沁这话比圣旨还有用,季氏马上停了泪,高兴地直点头。 曲潋看得暗暗摇头。 曲大太太也笑着道:「谢天谢地,沁丫头终于清醒了,你母亲说得对,醒了就好!以后好好养身子,莫要如此不小心了。有什么想吃的,你尽管开口,看着都瘦了,得好生补补才是……」 曲沁看向曲大太太,目光微闪,等她说完后,便要起身道谢,却被曲大太太忙按住了,曲潋也忙过去扶住她,却不想曲沁反而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极大,让她不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总觉得这位姐姐醒来后,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曲沁双目紧紧地盯着妹妹年少稚嫩的脸,唇瓣微颤,说不出话来。 众人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对她的样子不以为意,曲大太太说道:「你刚醒了,现在身子还虚着,就别讲那些虚的了,好生养好身子,别让你母亲和弟弟妹妹担心才是。」 季氏忙不迭地点头。 曲大太太待了会儿,见曲沁人已经清醒,不再说胡话了,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要去给老夫人报一声,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季氏和女儿留了下来。 季氏见乔妈妈端来放得已经温凉的药,便顺手接过,只是刚接过时,想到继女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将那碗药给了旁边坐着的小女儿。 曲潋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对曲沁道:「姐姐,先喝药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 第三章 曲沁的目光从红肿着双眼的季氏移到了妹妹身上,见妹妹一张春花皎月般的漂亮小脸满是关切,一时间突然鼻头有些酸,忍不住伸手搂住妹妹纤细的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曲潋手中的那碗药一时端不住掉在了床前的脚踏上,青花瓷碗裂了,药汁四溅开来,不仅洒了一地,曲潋和季氏的裙子也被弄脏了。但此时两人都没有在意,而是被曲沁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惊住了。 许是因为季氏是继母,曲沁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与季氏并不亲近,甚至是疏远的,而她又是个老成持重的性子,一举一动无不恪守规矩礼仪,从未在人前哭过,甚至哭泣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曲沁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自然是让她们十分震惊。 曲潋惊了一下。 季氏也被弄懵了,反应过来时,眼泪一下子也飙了出来,跟着一起呜呜直哭。 曲潋被母亲和姐姐哭得头都懵了,只是看着扑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姐姐,又看着性子已经没法拯救的母亲,只得示意丫鬟过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边安慰难得脆弱的姐姐。 「姐姐你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去和大伯母说,她定会为你作主。」 自他们父亲去逝后,三房便靠着长房而居,曲大太太为人不错,三房若是有什么困难,也会帮把手,因为如此,三房的日子才没有太难熬,曲沁和曲潋也过得和平常的大家闺秀差不多。 季氏听了,马上抹去眼泪,附和道:「是啊是啊,沁儿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和娘说,娘拼了命也要为你主持公道。」 曲沁却没理,只是搂着妹妹哭,哭得眼前发黑直打嗝,直到哭不出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是让她如何不哭呢? 前世过得那般痛苦,是她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最后发现,为她奔走求得一线生机的是这个异母妹妹,一直被她认为软弱无能、取代了亲生母亲地位的季氏却难得强硬,对上那些欺负她的人,有那样的勇气。 因为她们,她才努力地好好活着,纵使会很痛苦。 可到头来,她仍是辜负了她们的期盼,未撑几年便去了。 曲沁哭了很久,直到哭着睡着了。 曲潋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泪迹,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纵使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平时再如何端着架子、自持身份像个小大人,其实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 放在她上辈子,也只是个初中生。 只是,也不知道素来要强的异母姐姐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是生病的人比较脆弱,又见她们一心一意地待她,所以感动地哭了? 「阿潋,怎么办?」 听到母亲喃喃地声音,曲潋回过神,见母亲红肿着一双眼睛看自己,纵使这张脸再美,可是哭成是核桃也不美了。不过她知道母亲的性子,虽然柔弱无能,可却是个合格的母亲,加上她自己也不是个纯粹的孩子,所以对她很是包容。 有时候,曲潋觉得,母亲自父亲去逝后,仍是保持着这种天真柔弱的性子,和她们姐妹俩的性子有关。曲沁自小便持重又要强,轻易不肯低头示弱,背后还有个强势的平阳侯骆家可以依靠,导致没人敢欺负他们三房;曲潋自己拥有一个无人可知的前世经历之人,虽然前世只活到十六岁就骤然死了,可是投胎转世后,也不是个真正的稚龄孩子,又是个多思多虑的,有什么事都是她挡在面前,让季氏更不用出面了。 「先让姐姐好好休息,等她醒来情绪平稳了再说吧,娘你也去敷敷眼睛,若是姐姐醒来见到你这样,又要不开心了。」曲潋很懂得如何应付母亲,因为曲沁性子要强,确实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 季氏听罢,赶紧点头,很是担心曲沁会对自己冷脸,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 曲潋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来去揣扶季氏,又对房里伺候的红蕊吩咐道:「姐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红蕊是曲沁的贴身大丫鬟,慌忙上前来应了一声。 曲潋便扶了季氏出去,到了外室,见重新去煎药的乔妈妈,吩咐道:「姐姐久未进食,脾胃虚弱,你让厨房做白粥和几样易克化的小菜备着,白粥最是养胃了。」 乔妈妈对曲潋曲膝应了一声。 季氏听着小女儿的安排,觉得极是妥贴,同样叮嘱了乔妈妈几句后,方由女儿扶着出了秋菀居。 曲潋扶着母亲回了桃安居,让人打来清水,亲自服侍她梳洗。 季氏一反过去几天的愁眉苦脸,十分高兴地对女儿叨念着,「沁儿醒了,人也不再犯糊涂,我这心也安下来了。一定是佛祖保佑,稍会我得去给佛祖上几炷香才行,潋儿你也去上炷香,让佛祖知道我们的诚意……」 曲潋听她啰嗦个没完,句句不离曲沁,甚至想要过几天去明济寺上香还愿,不由得暗暗摇头。 虽然是同母异父,可能是因为这辈子的父亲早逝,她和这姐姐的关系却是不错的。只是曲沁对季氏一直有个心结,不太能接受季氏,幸好季氏并不像那种狠心肠的继母,甚至可以说是个圣母,对曲沁不仅像对亲生女儿般,甚至更好。 陪着母亲去了小佛堂上了炷香后,曲潋才得以脱身。 回到秋菀居,她回房去换下身上沾了药汁的衣服,让碧春去隔壁看看,得知曲沁还未醒来,闲着无事,便去了姐妹俩一起用的小书房练字。 刚练了几个大字,便听碧春来报,弟弟曲湙过来了。 十岁的弟弟长得像死去的父亲,面容白晳,斯文俊秀,身条儿有些瘦长,不若堂哥曲泽十岁时那圆滚滚的模样儿,他们姐弟俩都随了季氏,怎么吃也吃不胖的类型,就是看起来太单薄了,幸好都身体健康,不轻易生病。 「二姐!」 曲湙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才快步上前,有些急切地问道:「听说大姐醒了?怎么样?」 曲潋抿嘴笑道:「是醒了,不过又歇下了。」想到曲沁爱面子,她也不说是哭着入睡的。 曲湙听了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人清醒了就好,若是再糊糊涂涂下去,娘指不定又要……」子不言母过,忙将话掩了下去。 曲潋如何听不出弟弟的话中之意,季氏信佛,而且自从他们父亲去世后,越发的变本加厉,若是平常没什么事情,可以在小佛堂待上一天也没事,晨昏功课、早晚三炷香从未落过,十分虔诚。 曲潋知道这时代守寡的女子带着孩子过活不易,而且母亲还那般年轻,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嫁的,况且曲家也不会放人,所以给她寻点事情做也不错,便睁只眼睛闭只眼了。只是有时候,看季氏那些行为,让她觉得就像个狂热的信徒,病入膏肓了,都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要红尘看破出家。 曲湙是从族学下课回来,这些日子因为曲沁生病原因,每天早晚都要过来看一看,问问情况。如今得知曲沁今天醒过来了,人也不再犯糊涂,他便想在曲潋这儿坐会儿,等曲沁醒来亲自去看看她。 第四章 碧春端了点心上来,红漆雕海棠花的攒盒里放着兰花酥、云片糕、玫瑰糕、酥糖等,还有莲子红豆羹,是曲潋特地吩咐人去外面买的。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晚膳时间,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曲潋说道。 曲湙朝姐姐笑了下,正好也饿了,便不客气地坐下来吃。 曲潋坐在一旁喝茶,边询问弟弟的功课,一时间小书房里气氛很是温馨。 直到夕阳西下,碧春进来禀报,曲沁醒了。 姐弟俩忙起身,净了手后,便去曲沁的房里。 曲沁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不过情绪平稳了许多,此时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的大迎枕,朝着进来的弟妹们微笑。 笑容与平时一样,含蓄而矜傲,却又有些隐约的不同。 「大姐,你感觉怎么样了?身子好些了么?」曲湙坐在床前的锦杌上,关心地问着。 曲沁看着十岁的弟弟,又看向妹妹,目光温和,抬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温声道:「我身子好多了,如今醒来了,不会有事的,你们不用担心。」然后又像平时那般问起弟弟的功课,自责道:「若是因为我的病耽搁了你的功课,我可就不安心了。」 曲湙笑道:「大姐放心,我没有落下功课,先生今儿还夸了我的文章,写比以前有了进步了。」 他们父亲去世后,曲湙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是支应门楣的存在,三房都指望着他,让他小小年纪便沉稳持重,体贴懂事。而他自己也知道,母亲和两个姐姐都是内宅妇孺,不管是将来奉养母亲还是给两个姐姐撑腰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所以对待学习上更是认真,从不敢贪玩。 曲沁十分满意,心里也知道弟弟从来不用她们担心,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么好的弟弟,为何就有人狠得心害死他呢? 等听说曲沁醒来的季氏也匆忙地从老夫人那儿赶过来后,更热闹了,不过因为曲沁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着,他们并未待得太久,很快便打算起身离开。 曲沁却留了曲潋晚上一起睡。 季氏并不同意,有些担心地道:「沁儿今儿刚醒来,身子还弱,万一潋儿吵着你歇息……」 「没事,我想要妹妹陪着。」曲沁说道。 季氏最是悚这继女,又因曲沁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态度强硬一些便没辙,只好讷讷地同意了,又将小女儿叫过去叮嘱她别吵着姐姐歇息之类的,啰嗦了一堆,方才有些不安地离开。 想来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曲潋作了保证,方才将忐忑不安的母亲送走,终于松了口气。 她和曲沁同住一个院子,又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有时候也睡在一起,姐妹俩的感情还算不错,所以对于曲沁让自己和她同睡的行为,她并不反对,但架不住有个太爱操心的母亲。 填漆床很大,红蕊搬了一床蚕丝被过来,曲潋睡在里面,姐妹俩各自盖着一床被子,并不打扰。 等曲潋躺下后,她伸手摸了摸姐姐的额头,手下一片温凉细腻的肌肤,已经不发烧了。 曲沁感觉到妹妹摸在额头的手,柔软而温润,脑子里却回想着上辈子的妹妹,心中一酸,差点又落下泪下,忙忍住了,告诉自己,这辈子谁也别想再败坏妹妹的名誉,让妹妹当年出嫁得那般艰难。也幸好纪凛是个正人君子,并不在意,一心只认定了妹妹,妹妹方才能和纪凛结成夫妻,婚后夫妻俩感情甚笃,十分恩爱。 这是她上辈子最高兴的事情。 她已经那般不堪了,不希望一心帮着自己的妹妹生活不幸。 「阿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曲沁喃喃地道,声音很轻,脑子却很清醒。 曲潋原本还有些无所谓地听着,只以为姐姐大病一场,想找个人说说话,才会留自己一起睡,可是当曲沁越说越深时,曲潋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这个姐姐…… 翌日一早,季氏便过来了。 红蕊等丫鬟坐在槅扇前迎着灿烂的朝阳分着彩线,见季氏过来,赶紧起身请安。 季氏见这几个丫鬟守在这儿,问道:「二小姐和四小姐还未起?」 红蕊知道季氏爱女如命,脾气也好,当下笑道:「奴婢先前去看了,两位姑娘许是累得狠了,并未醒,还在睡呢。」 季氏想到曲沁病了一阵子,现在身子还虚着,是应该多歇息。而小女儿这段日子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曲沁,也累得慌了,曲沁能醒来,让她也松懈了,不免要睡个懒觉,补回些精神。于是便叮嘱着丫鬟不去吵她们,让她们睡到自然醒。 曲家规矩甚严,特别是对子女的教育,虽说作姑娘的要娇养,但坐卧行止皆有一定的规范,姐妹俩也是恰逢曲沁生病才能睡个懒觉,平时却并不能如此。 季氏到底心疼两个女儿,又问了曲沁的情况,方才离开。 等曲潋醒来后,发现快日上三竿了,不禁吃了一惊,慌忙起身。 她睡在里面,起床的时候,要越过外面睡着的曲沁。 当她要跨过去时,见曲沁像只受惊的动物一样拥着被子惶惶惊醒,一脸惊惶,仿佛被什么吓住一样。 曲潋忙伸手搂住她,拍着她的背,柔糯的声音道:「姐姐,没事的,咱们现在在常州府的平安巷。」并不是她梦里让她受尽苦难的京城。 曲沁这才平静下来,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妹妹,强撑着道:「我以为还在做梦……」 昨晚曲沁借口做梦和她说了大半宿的话,虽然曲沁说得委婉,将一些事情托梦道来,但曲潋两世为人,如何不知道曲沁的离奇经历,正是所谓的重活了一回。 一直以为这辈子过着平淡的日子的曲潋,没想到不过是生了场病,和他们相依为命的姐姐竟然是个重生者,曲潋当时的心情颇为复杂,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些藏不住。幸好当时夜色昏暗,平时精明的曲沁又一脸恍惚,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曲潋投胎转世一回,却忘记喝孟婆汤,方让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可是在她看来,逝者已矣,她如今是曲家三房的小女儿,有母亲和姐姐、弟弟,没有谁可以取代自己,所以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的离奇经历。 想到曲沁所说的梦中之事,曲潋也有些忧心忡忡。 只是,曲沁说得含含糊糊的,似乎怕她被吓着,所以不太敢说太多,很多地方都语蔫不详。曲潋知道这姐姐一直将自己当成一朵莬丝花,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顶在她面前,很是照顾自己。所以她这次也不敢告诉自己她的事情,就怕吓着自己,方才会以梦为借口,说得含含糊糊的。 曲潋很想对姐姐说,别看她长得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兔子,其实她身体倍儿棒,神经也很粗壮,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受得住,不用太过担心,直接说就是了。 只是怕到时候自己若这么说,曲沁便知道自己猜出她的经历,届时姐姐心里又要难受了。曲沁一向要强,特别是关于自己的事情,无一不要求完美,听她的语气,上辈子似乎被亲近的人陷害过,一失足便是终身误,这种事情应该是不想说的。 第五章 曲潋只能作罢,当作不知情。她自己也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堪回首的事情,无法诉诸语言,所以对于曲沁,特别地能谅解,并不想逼她。 乔妈妈领着丫鬟捧着各种洗漱器具进来伺候她们梳洗。 乔妈妈一面伺候她们梳洗,一面禀报早上季氏和曲湙相继过来探望的事情,不过因为她们还未起床,便没有让人叫醒她们,而季氏神色有些憔悴,看起来未睡好似的。 曲潋不说话,而是偷偷地瞄着姐姐。 曲沁沉默了下,方道:「让人去桃安居瞧瞧,若是母亲不忙的话,就告诉她一声,说我好了,歇息得很好,不用担心。」 乔妈妈和红蕊等人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忙应了声。 曲潋面上覆着帕子,心中千回百转。 曲沁一直不喜欢季氏。 除了季氏是继母的原因外,还有季氏的性子过于软弱,像个泪包一样,一点小事也能哭哭啼啼,让她极为不喜。不过因为季氏这么多年来始终守着他们姐妹三人,所以曲沁虽然不喜,却从未给过季氏脸色看,只是不怎么亲热罢了。 可是现在,曲沁却难得的说了软话。 曲潋觉得,曲沁的上辈子,母亲一定做了让她心悦诚服的事情,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高兴。 不管是母亲季氏还是曲沁、曲湙,都是她这辈子的重要亲人,她希望他们都好好的,一家人亲亲热热才好。 曲沁这次病了好些天,虽然昨晚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可是身体虚软着,又不想躺在床上,便让乔妈妈将她挪到临窗的榻上,想要看看窗外的景色。 乔妈妈将早膳摆放到榻上的红漆雕牡丹花的小几上。 曲潋坐在另一旁,陪姐姐一起用膳。 早膳是白粥和几样江南特色的小菜,以清淡为宜。 两人刚用过早膳,季氏便过来了。 姐妹俩起身给季氏请安。 曲沁依然如往常般矜傲而淡然,不过在季氏坐下来询问她的身体时,她声音温和地道:「我感觉好多了,就是躺得太久,身子没什么力气,母亲不用担心我。」 季氏很高兴曲沁身体好了,见她语气温和,心情更好了,也没怎么奇怪曲沁今天怎么这般好说话。 季氏是个神经粗壮的,就是泪线太发达。 如果神经不粗壮,怕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对曲沁关怀备致,对旁人的闲言碎语置之不理。 「我先前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也很关心你的身子,还让我带了些燕窝过来给你。等你病好了,可要过去给老夫人磕个头谢谢她老人家……」 听着季氏絮絮叨叨个没完,曲沁不若以往般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由着她唠叨。 曲潋见母亲和姐姐相处愉快,便坐到一旁,拿了搁在旁边的针线缝制起一件衣服来。 曲沁抽空看过去,便知道妹妹是给弟弟曲湙缝制春衫。曲潋的针线素来在姐妹中是最出色的,还得过绣安坊的安娘子的指点,而且她很有想法,画的花样子比市面上的新奇,很会推陈出新,做出来的衣服总比旁人好看一些,胜在一个新奇。在曲潋看来,妹妹所画的花样子,比京城有名的天衣阁的绣娘画的都不差。 看着娴静地坐在一旁穿针捻线的妹妹,曲沁只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无论是年少时的妹妹,还是后来能独当一面的妹妹,看起来都那般的无瑕美好,像枝头绽放的梨花,洁白无瑕,让她止不住地心疼,总担心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让她受委屈。上辈子她撒手去了后,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样了。 「……沁儿,你说好不好?」 曲沁回神,看到季氏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眨了下眼睛,很是平淡地道:「母亲说什么?」 季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是过几天,等曲沁身体好了,便带曲潋去济明寺上香,给她求个平安符。 曲沁沉默。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病得厉害,甚至因为上辈子的记忆冲击着脑海,让她无法清醒过来,一直在说胡话,将季氏给吓着了,甚至她可能觉得自己是中邪了,方才会想去庙里上香给自己求个平安符。这也是为何她不敢告诉妹妹自己重生的原因,生怕和季氏一样柔弱的妹妹被吓到。 两辈子她都是个坚毅果断之人,将柔弱的母亲和弟妹视为自己的责任,不愿让他们担惊受怕。 所以,那些事情,只需要她自己记住,然后一一破解便可。 见季氏神色更不安了,曲沁方才道:「母亲作主便是。」 季氏马上又高兴起来。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了。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进来,身后跟着穿着青莲色四柿纹的褙子的曲四太太。曲大太太人到中年,长得比较富态,脸庞似圆月,看着极为可亲。曲四太太却是个年轻的妇人,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柳眉杏眼,十分俏丽。 曲四太太一进门,嘴巴便动了起来,「昨儿听说沁儿醒来,真是佛祖保佑!现在怎么样了?原本昨天想过来瞧瞧,却不想泊哥儿闹得厉害,一刻也离不得人,方才拖到今日。」她歉意地道。 泊哥儿是曲四太太所出的长子——曲泊,如今才三岁,曲四太太生女儿好几年后才得这么个儿子,几房都知道曲四太太很宝贝这儿子。 曲沁感谢了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探望。 曲潋给她们上茶。 曲大太太将曲沁看了看,笑着点头,「看着精神好多了,不过还得仔细养些日子,将身子养壮一些才好。我那儿还有一些血燕,稍会让人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季氏很是心动,想要拒绝这份人情,又想到曲沁的身体确实要好好补补,不由犹豫起来。 曲沁忙不迭地婉拒了,不好承她如此大的礼。 曲大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人好了,那些东西才值钱。」 曲沁推拒不过,只得感激地应下了。 曲四太太却在一旁暗暗撇嘴,觉得曲大太太真会做人情。 曲三老爷是在八年前时,因意外死在了任上。 可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曲老太爷原就身体不好,致仕在家休养,悲痛之下,身体很快熬不住,也跟着去了。 曲老太爷去世后,曲大老爷和曲二老爷都在家中守制,曲四老爷并未出仕,而是留守在常州府老宅打理庶务。 出了孝后,他们的官运却一路亨通,如今曲大老爷在京城里任都察院左都御使,小九卿之一,差一步便能入阁拜相了。曲二老爷也外放至定阳为官,已是四品的知府。 曲大太太心思活络起来。 她出身江北方氏,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有父兄在朝中为官,方家老太爷方怀敏更是当朝阁老兼文渊阁大学士,曲方两家一直守望相助。也因为如此,当初曲老太爷才会为顶门户的长子聘下方家的姑娘。曲大太太自然是个有见识的,娘家得力,让她嫁入曲家不久,便从曲老夫人那儿接过了中馈。 曲沁虽然生母早亡,生父也死在任上,但她也有个得力的外祖家,骆家虽说是公卿侯府,但也是一门显赫的姻亲,府里又与宁王有交情,对曲沁好些准是没错的。 第六章 曲四太太见自己插不上话,目光一转,便转到了坐在旁边的曲潋,翻看她缝的那件男式春衫,赞叹道:「这是给湙哥儿缝的吧?潋丫头的手艺还是这般好,这针法我似乎没怎么看过……」 曲潋朝她抿嘴一笑,轻声道:「这是我和安娘子新学的针法,是安娘子的手艺。」 曲四太太不禁有些感慨,「安娘子是绣安坊的绣娘,一手出神入化的绣艺,不知让咱们常州府多少人家欲要请她去指点家中的姑娘,连知府太太都请过她,却被她拒绝了。不过听说她的手艺一直不传外人,未想咱们潋儿却得了安娘子的青眼。」 曲潋谦虚地道:「安娘子是个心肠好的,见我诚心地请教,方才会教我两针罢了。」 曲四太太却不以为然。 安娘子的绣工是祖传的手艺,若非曲潋真的入了她的眼,哪里会指点她?只能说,三房的两个姑娘,不仅长得各有千秋,甚至各有长处,莫说整个常州府,就是天子脚下,也找不出这般优秀的姑娘了。 只可惜,却是命苦的,父亲早早地没了。 等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走后,季氏又叮嘱了曲沁姐妹俩一番,方才离开。 见长辈们都离开了,曲潋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对歪在炕上闭目休息的曲沁道:「姐姐,你身子还虚着,我扶你回床去歇息吧。」 曲沁抬眸,看到妹妹如花如玉般娇美的小脸,一双秋水翦眸清澈地倒映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心里顿时软成一团。 她朝妹妹笑着点头。 不过刚躺下,丫鬟进来禀报长房的大小姐曲涵过来了。 很快便见一个穿着艾青色妆花褙子、豆绿色镶水波纹马面裙的少女掀着帘子进来,一张鹅蛋脸很是讨喜,笑容温和,气质大方,和曲大太太有几分相似。 「大姐姐!」曲潋和曲沁叫道。 曲涵过来,将曲沁上下打量,笑道:「你终于好了,我也安下一颗心了。若不是我娘拘着我,不然我早就过来看你了。」 曲涵是长房的嫡长女,今年正好十六岁,去年及笄时便与江北方家长子方瑞定了亲,婚期定在今年四月份。还有一个月左右,曲涵便要出阁了,曲大太太将她拘在屋子里,等闲是不能随便乱跑。 曲沁笑道:「大伯母做得对,你可不同我们,很快便要出阁了,自然是不能乱跑的。」 曲涵不禁红了脸。 见曲沁坐在床上,曲潋坐床前,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你身子还没好,先歇息吧,等我得了空再过来看你。」 「那便算了。」曲沁很是伶俐地道:「恐怕大姐姐一个月内都是没空的,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和阿潋一起去看你。」 曲潋却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大姐姐以后嫁去江北,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了。」 曲涵原本有些羞涩,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有些怅然。 曲沁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姐妹们,心里却知道,将来曲涵会随夫方瑞进京,方瑞不仅学问好,运气也不错,又有曲方两家帮忙,虽不能说官运亨通,可是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将来阿潋也是要嫁到京城的,姐妹们还是可以再见。 等曲涵离开后,曲沁终于歇下。 曲潋见她歇下了,便回了房,然后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发起呆来。 她在想曲沁昨晚说的话,虽然语蔫不详,可是她会脑补,也总结出了一点事情。若是曲沁说的不假,他们三房的姐弟几人未来的命运有些波折,原因便出在没有父亲的庇护上,加上能顶门户的弟弟年纪又小,使得她们姐妹将来受人欺负,也没个人能及时搭把手。 大伯父将来会入阁,以他的地位倒是可以,只是大伯父是个典型的政客,考量太多,没能及时伸援手。 到了傍晚,曲湙下学回来。 他回来后,见到两个姐姐相对而坐,一面说话一面讨论着图纸上的花样子,旁边放着一件只差一个袖子便能完工的男衫,便知道二姐姐又给自己做衣裳了,既高兴又心疼。 他先是关切地询问了大姐的身体情况,又对柔柔弱弱地坐在一旁微笑的二姐道:「二姐,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了,没得熬坏了眼睛。」看着他家二姐姐娇娇柔柔如朵花般的模样,作弟弟的总担心她累着自己。 曲潋嘴角抽搐了下,拍拍他道:「小孩子家家的,像个老头子操那么多心做甚?娘都不说我。」 那是因为他们娘自己也是这副德行,所以才不说。 曲湙对这娘俩真是没办法,只得对素来稳重可靠的大姐姐道:「大姐,你看着点二姐。这些日子你生病,她天天都过来守着不说,还要给我做衣服,我都担心她累坏了。」况且穿绣娘做的衣服也没什么,并不一定要姐姐做的。 曲沁看了妹妹一眼,觉得弟弟说得对,心里既感动又担心,肃然道:「阿潋,听湙弟的话。」 曲潋抚了抚额头,心说自己只是长得柔弱罢了,其实身体倍儿棒,绕着秋菀居跑上一圈都不带喘的。 见她不说话只是低头干活,曲沁心里叹息,其实明白妹妹的做法。 两辈子都是这样。 她知道,并非妹妹喜欢给弟弟做衣服,而是存了心不想亏待弟弟。虽然妹妹因为年纪的原因,手艺不算得精湛,但好歹有新意,做出来的衣服让人穿着就是比旁人多了些精神气,让弟弟在曲家族学里醒目一些,体面一些。 纵使是曲家族学,但来族学里求学的学子众多,不乏优秀的。若不是十分出色,先生也不会特别注意到。 他们没有父亲关照,想要出头,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所以曲潋也是用了心的。 想到这里,曲沁心里黯然。 是不是就因为他们没有父亲,所以那些人才敢这般作贱他们呢? 得知曲沁病好了,曲家的人纷纷过来探望,不仅是住在平安巷这边的,还有其他几房的曲家旁支,三房这里一时间十分热闹。 过了几日,曲沁能下床走了,精神也不错,便和季氏、曲潋一起去鹤鸣院给曲老夫人请安。 曲老夫人并非曲老太爷的原配妻子,同样是续弦。前头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她进门后几年,方才生下一儿一女,便是如今在老宅打理庶务的曲四老爷和已经出阁的曲绣。 曲家家风甚严,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曲家四位老爷和一位小姐都是嫡出的,并未有庶子庶女。 轮到曲潋这一辈,依然如此。 因为是填房,曲老夫人不太管事,曲大太太进门后,便很爽快地将主持中馈的事宜交给了曲大太太,甚至曲老太爷去逝后,便一心一意地避居在鹤鸣院中,除了初一十五,并不太让子孙过来请安。 到了鹤鸣院,便见曲老夫人的大丫鬟翠袖守在那儿,见她们过来,笑盈盈地上前行礼,亲自给她们打帘。 曲老夫人已经等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色泽较暗的素面妆花禙子,头上簪着两对赤金仙桃献寿的长簪,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肌肤红润,精神极好。 第七章 等众人请安完,曲老夫人拉着曲沁的手道:「可怜见的,沁丫头这一病,都瘦得不成样了,得好生补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你大伯母说,别因为不好意思亏待了自己。姑娘家也只有在娘家时能放纵一些,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然后又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平时吃什么,声音慢悠悠的,很是和蔼。 曲沁一一答了,感谢了曲老夫人的惦记,和往常一样,并不怎么奉承,却也不失礼。 曲沁的生母是京城平阳侯府骆家的姑娘,骆氏去世后,骆府的老夫人很是惦记着这个外孙女,不仅特地派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过来,甚至时不时地派人接曲沁进京去骆府小住。这一来二去,曲沁通身的气派便有些不同,骨子里自有一股矜傲,与曲潋的温婉柔顺截然不同。 当然,曲老夫人觉得,曲潋只是看着柔顺,其实骨子里也并不怎么柔顺。 曲沁素来爱护这妹妹,骆家派过来的教养嬷嬷,自然也少不了曲潋的份,姐妹俩有宫廷嬷嬷指点,行事做派与常州府那些名门世家的姑娘大有不同。只是曲潋生得娇美可人,让人一看就怜到了心坎里,舍不得放下,无形中弱化了一切,使她看起来柔顺了几分。 曲老夫人不是个挑事的,所以并不在意这些孙女与自己不亲热。 问完了曲沁的身体情况后,曲老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对季氏道:「你上次说要去济明寺上香,可定了时间?」 季氏一听,十分高兴地道:「正想和老夫人说呢,就准备明天,我想带潋儿去,沁儿身体还没完全好,让她在家里歇着。」而且曲沁也不太喜欢陪自己去上香,所以季氏素来不强求。 曲老夫人点头,「每年咱们府都在沐佛节时去寺里上香顺便添香油钱,不过今年因为涵丫头要出阁,你大嫂忙不过来,所以这次去上香,你便将香油钱一并带去了。」 这不过是小事,季氏自是应了下来。 又说了会儿话,众人方散了。 回到秋菀居,季氏嘱咐姐妹俩好好歇息,方才离开,准备明天去上香的事宜。 曲潋看母亲那脑残粉狂热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想起母亲前些日子交给她的任务,决定今天将之做完。 见曲潋让碧春去磨墨时,曲沁奇怪地道:「这是做什么?」重活一世,她对在常州府平安巷的生活已然忘记很多了,不过每当看到母亲和弟妹的行事时,记忆又会一点一滴地涌现,让她备觉亲切。 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常州府平安巷生活的这段日子,这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季氏一心一意地礼佛,偶尔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妹妹娇娇弱弱的,不是莳花弄草,就是练字做针线,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弟弟一心一意读书,想要出人头地,将好能为她们支撑起一片天空。 没有后来的那些痛苦和生死别离。 一切皆安好。 曲潋朝她笑道:「这次姐姐大病一场,娘吓坏了,给佛祖抄了很多经书,也让我抄了一份,打算供奉到济明寺里。我还有一些没有抄完,得趁晚上睡觉之前抄完。」 听她这么说,曲沁终于忆起来了,心里不禁好笑。 季氏总是这样,只要有点什么事情,无论大事小事,就喜欢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自己拜不算,还要拉上小女儿。而曲潋性子有些清冷,但对季氏十分孝顺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所见之人,无不夸她孝顺乖巧。 不过在曲沁看来,曲潋这不是孝顺,而是纵容着季氏。 虽说儿女纵容母亲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姐弟三人因为父亲早逝,尝过人情冷暖,都是早熟懂事的性子,季氏又是那种天真烂漫之人,曲潋是季氏的亲生女儿,这女儿纵容亲娘也没什么。 等曲潋坐到案桌前焚香净手、开始抄经书时,曲沁也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低眉敛目地抄经书的妹妹,心弦又有些恍惚。 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妹妹,后来却为了她杀人。 她一直以为,她是姐姐,要照顾妹妹才对,特别是这样美丽娇弱、如温室的花般易折的妹妹,从小到大她也做得很好。可谁知,最后却是妹妹振作起来照顾她,为她打气,让她努力活下去。 所以,这辈子轮到她照顾妹妹了,妹妹只要安安稳稳地出阁嫁给纪凛便好,纵使她们没有父亲庇护,旁人休想如上辈子般欺辱她们。 翌日,曲潋陪着季氏去济明寺上香。 曲沁很是担心地看着母女俩如花般的美貌,让丫鬟准备好两顶皂纱帷帽,叮嘱道:「寺里人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在人前将帽子拿下来。」 曲潋朝她抿嘴微笑,说道:「姐姐放心,我省得的,而且还有家丁护卫跟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曲沁还是不放心,有些忧心地看着她们。 曲潋忍不住心下琢磨起来,总觉得这个重生的姐姐比过去更爱操心了,莫不是上辈子自己和母亲因为容貌带来过麻烦?所以她才会这般担心? 在曲沁的不放心中,曲潋扶着母亲上了马车。 济明寺是常州府香火最为鼎胜的庙宇,位于常州府城西的一座小青山山顶上,从山底往上望去,庙宇掩映在一片绿色中,只稍稍露出些屋檐形状,仿佛远离尘嚣,独立方外。也是如此,方才让妇人们更喜欢来济明寺上香礼佛。 到了济明寺山脚下,便改由软轿上山,不过也有些虔诚的妇人是徒步走上去的,意喻为心诚。 季氏是个狂热信徒,觉得走上去更虔诚,所以每回来济明寺上香,都弃轿不用,徒步走上去。曲潋觉得,她和她家娘亲长得如此柔弱,但是身体却倍儿棒,也和这种体力活有关。 她自小便习惯了陪母亲爬济明寺的山。 今儿来济明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也有很多人和她们一样,徒步走上去的。年轻的妇人或未出阁的女子大多戴着和她们一样的帷帽,只是用料不同,有些用皂纱,有些用纱罗,下面缀着小巧的珍珠宝石等。当然,也有一些自持容貌或者是年纪大些的妇人或者是小姑娘并没有戴帷帽,三月和煦的阳光洒落在那些小姑娘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朝气。 曲潋扶着季氏,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中,开始徒步走上山。 济明寺香火鼎胜,香客如云,曲潋扶着母亲上山时,能看到周围上山下山时经过的人,甚至有很多游客成群结伴而来。其中,还见有一群锦衣公子说说笑笑地往济明寺的后山而去。 济明寺的后山自成一景,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各不相同,吸引了很多文人雅士前去赏景,使之成为一处风景胜地。 花了约模三刻钟,终于走到了山顶。 走到山顶后,母女俩都有些喘,汗微微湿了鬓角。 自有知客僧上前来,见过礼后,又让一名小沙弥引她们去寺内的厢房略作休息,梳洗喝茶。 梳洗过后,母女俩便去上香,奉上她们抄的经书供奉到案上。 等最后添了香油钱后,季氏便叫来一旁候着的小沙弥,问道:「不知明方大师今日可会开坛讲经?」 第八章 明方大师是济明寺的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季氏每回来都喜欢去听明方大师讲经,每每听完,都会欢喜不已,对明方大师推崇备致,整就一个狂热脑残粉。只可惜明方大师讲经是随缘,从没有一个准确的日子,让季氏颇为遗憾。 曲潋对自家娘亲的德行习惯了,只要她不哭哭啼啼的,一切都好说。 小沙弥笑着答道:「明方大师在,不过今日并不开坛讲经。」 季氏有些不死心地道:「那可否让我去拜会明方大师?」 小沙弥有些为难,明方大师佛法精深,常有香客慕名而来,所以除了他开坛讲经的日子,平时并不轻易见客,欲要见客,也要讲究一个缘字。只是季氏是常州府曲家的三太太,而且一心向佛,是济明寺的常客之一,甚至在济明寺有专门的歇息之所,不能轻易得罪。 小沙弥没办法,只好先去请示一番。 小沙弥离开后,曲潋方道:「娘,既然明方大师不轻易见客,不如我们下次再来吧。」 季氏摇头道:「不行,明方大师的佛法精深,我还要让他给你们姐弟几个画平安符佩戴,才能保佑你们姐弟几个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曲潋听得无语,平述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病?」若将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那佛祖多忙啊?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姐这次生病,看着有些不太好……」季氏含糊了下,不好对女儿说曲沁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让她至今心有余悸,今日特地过来,可不仅是上香的。又道:「明方大师佛法精深,鬼邪不敢欺,他画的符能驱邪避灾,比寺里那些供奉的符更好。」 见她固执已见,曲潋决定不再劝说了。 等小沙弥回来后,得知明方大师竟然破例请她们过去,看季氏喜出望外的模样,曲潋懒得再说什么。 将随行的仆妇留在外面候着,母女俩随着小沙弥去了明方大师修行的大殿。 却不想,刚进去,便见到明方大师面前坐着一个人,看背影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两人都没想到明方大师这里竟然会有客人,一时间有些迟疑。 不过,当那少年转首望过来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少年俊秀得过份。 他看起来约模十四五岁,一张脸生得俊秀美好,剑眉星目,眉宇开阔,肌肤莹白如玉,看不到一丝瑕疵。鼻梁挺直,唇线优美,色泽丰润,唇角微微上扬时,一股谦雅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此时身上穿着一袭宝蓝色暗紫云纹刻丝锦袍,腰上是同色的丝绦,左右两边各挂着通体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 而他的气质,如同那通体洁白无瑕的美玉一般,既润泽,又美好。 华美之极。 这是曲潋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少年,不仅在容貌,还在气质上。 季氏也怔住了,她没想到明方大师这里会有客人,而且还是如此出色的年轻公子,不说那通身的行头,就是那低调简单的衣饰也无法掩饰的华美气质,只怕不是平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 明方大师佛法精深,名声极响亮,曾听闻宫里的太后多次宣召他进宫讲经,皆被他以游历为由婉拒了,众多慕名而来的人,不凡王孙贵族、朝廷重臣。想必,这个少年定然是大有来头。 季氏不禁有些犹豫,不过想到家中的曲沁,很快又坚定起来。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求一张明方大师所绘的平安符回去。 那少年见两人被小沙弥引进来,并未起身,不过却礼貌性地朝她们颔首致意,唇角微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笑容和煦温雅,如同殿外三月和煦的春光,让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满室生辉。 「阿弥陀佛。」明方大方念了声佛号,对季氏道:「檀越来了,请坐。」 曲潋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光头的俊美帅哥。 纵使她随母亲来济明寺多次,见过明方大师不知多少回,每次看到那颗光头,都觉得有些可惜。 听闻明方大师成名有二十余年,可是他看起来给人的感觉,仿佛只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以外表来看,绝对不会超过三旬。但若与他对视,会从他眼中看到属于岁月赋予他的智慧和沧桑。 或许出家人是方外之人、慈悲为怀,心态不若红尘中人,可以延迟衰老?还是因佛法精深,修行有为,所以能青春永驻? 曲潋胡思乱想着,随着母亲入了大殿。 因有外男在,季氏不免有些局促,只是今日时机难得,加之一腔慈母心肠,于是在小沙弥端了蒲团过来时,强装镇定坐下。 曲潋坐在母亲身后的蒲团上。 在她坐下的时候,便发现那少年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眼睛如上等的墨玉,温润煦然,润润地倒映着人的身影,没有丁点的突兀,仿佛能得他一眼眷顾,是如此理所当然之事。明知他此举不合礼,但奇特地竟然让人生不起丝毫的反感。 曲潋觉得这少年生得也太好了一些,连气质都是得天独厚,让人无形中对他宽容几分。 心里觉得那少年如此直视自己不太妥当,不由蹙了下眉头。 发现她不喜,那少年歉然一笑,很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明方大师虽然是个外表看起来年轻俊美的光头帅哥,奈何他成名已久,一袭茜色袈裟端坐在那儿,宝相端庄,神色慈悲,又添了几许方外之人特有的悠远宁谧,不可亵渎,仿佛在他面前生起些绮念都是一种错误。这也是为何季氏如此推崇他的原因,觉得方外之人应该像明方大师一般,这也是常州府很多妇人喜欢来听他讲经、求他画平安符的原因。 除了长得好看外,让人一眼便觉得方外之人应如是。 明方大师问明白了季氏今日过来的目的,微微一笑,便对那名坐着的少年温和地道:「公子请稍等。」 那少年开口道:「大师请自便。」 声音如金玉相鸣般温润好听,竟然没有变声期少年特有的粗哑难听。 曲潋觉得这少年若不是还未到变声期,就是真的天生丽质,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等明方大师进内殿画符时,殿中只有三人,又因是陌生人,一时间十分安静。 那少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笑了下,叫来一名小沙弥,让他重新沏了壶热茶过来。 季氏顿时对这少年高看一眼,只是她因是孀居的身份,平时不是蹲在府中的小佛堂里烧香拜佛,面对的都是曲家的亲眷,极少接触外人,更不用说一个陌生的少年,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索性什么都不说。 室内静悄悄的。 曲潋恪守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垂首敛目。 只是,她敏感地发现那少年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当她忍不住看过去时,他会大大方方地朝自己微笑致意,让她一时间拿不准他是个登徒子呢,还是天性如此。 以他现在的年纪,如此冒然盯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看,显然极是失礼。 曲潋心里有些不悦。 喝了盏茶后,明方大师方才出来,手里拿着三张画好的平安符。 第九章 季氏恭恭敬敬地接过,对明方大师谢了又谢,方才带着女儿离开。 等季氏母女俩离开后,殿内只剩下了明方大师和那少年。 明方大师看起来慈眉善目,望着少年的神色十分慈和,笑道:「痴儿,佛门重地,岂能如此妄形?」 少年修长的手指端着粗茶盏,那深色的茶盏更是衬得那手指如玉般秀颀修长,根根骨节分明,闻言低眉温和一笑,声音和雅,一如殿外那三月份和煦的阳光,却带了一些漫不经心,「大师,我是红尘中人,自然不必遵守你们佛门的清规戒律。若是人人都不妄形,那岂不是和你一样,早早地出家算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明方大师笑而不语,看向少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 少年喝了一盏茶,然后有些嫌弃道:「茶太涩,味道清苦,不好。」 明方大师端起茶盅悠然喝了一口,神色悠远宁静,尘光从他身上走过,只余下岁月静好。 少年虽然口吐嫌弃,但也续了一杯茶,继续喝了半盏,方才道:「自从吃了大师的药,我的病情稳定多了,在此要谢谢大师。」 明方大师点头,对他道:「施主这病并不是不能痊愈,时机到了,自会痊愈。」 少年只是笑着,心里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坐了会儿,少年也告辞离开了。 明方大师并未起身,对辞行的少年道:「我就不留你了,你要记住,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少年挑眉,笑容一如殿外走过的阳光,仿佛照进了人心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大师可别拿出家人那套来唬我,我读书虽少,却也不是被人唬大的。」 明方大师悠悠然地笑起来,念了声佛号,方道:「贫僧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不瞎,刚才那姑娘,秀其骨,美其姿,确是难得一见的红颜,年轻人啊,可经不住。」 少年耳朵微红,面上却是大大方方的,「我来瞧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好避讳的?大师这话好生无状,可不是出家人该说的,你的六根不清净了。」 明方大师依然一副出家人的慈悲样,看着他但笑不语。 少年朝他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方才踏出大殿,便有一名穿着玄色劲装的英武男子过来,朝他拱手道:「少爷,事情已经备妥,您什么时候去曲家拜访?」 少年看了眼常州府三月湛蓝明媚的天空,微微眯了下眼睛,温声道:「这事不急。」然后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难得来一趟常州府,你给陈知府递句话,让他来见我。」 侍卫应了声是,转身去安排了。 回到平安巷曲家后,季氏携着小女儿直接去了秋菀居。 曲沁正歪在大迎枕上看书,见季氏和曲潋进来,忙拿眼睛往她们身上上下扫射,见她们安然无事,神色自然,紧绷了半日的心弦才松懈下来。 莫怪她对这对母女俩去上香的事情反应如此大,只因她被上辈子这母女俩上香时却被挟持的事情吓过一回,导致后来每当她们要出门去上香时,都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是为了预防再有那种事情发生。当然,后来也因为那件事情,季氏轻易不再出门上香,宁愿蹲在家里的小佛堂礼佛。 「姐姐,我们回来了。」曲潋朝貌似很担心的姐姐笑了下,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 季氏走过来,担心地道:「你神色有些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还是请池老太爷过来给你瞧瞧。」虽然曲沁身体好了,但季氏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请池老太爷瞧瞧才能安心。 曲沁看季氏一副只要她说不舒服、她就舍了脸面也要去请池老太爷上门给她看病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自在,无力又有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感动。她明明是担心这母女俩出事,可是在她们眼里,好像她爱乱操心似的。只是,那种事情她也不能和季氏说,只得轻描淡写地解释自己没事。 季氏见她没事,便又欢喜地拿出了一个石青底绣白莲的荷包递给她,笑道:「这是济明寺明方大师绘的平安符,你要好生收好,保你平平安安。」 听到明方大师的名字,曲沁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可是看季氏和曲潋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曲沁只得按捺下来。 将季氏送走后,曲潋也回房换下身上的衣服,洗去一身烟尘。 刚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绣翠竹刻丝褙子,便听丫鬟说姐姐曲沁过来了。 曲潋见她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便请她到外室的罗汉床坐下,碧春沏了壶红茶过来,还有几样糕点,装在红漆描金的攒盒里。 「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曲潋亲自给她倒茶。 曲沁不由打量她,十二岁的妹妹虽然娇美,但到底脸蛋并未长开,也没有后来那样清丽绝伦的风彩。只是依然娇美可人,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玉簪花,楚楚风姿,让人忍不住怜到了心坎里。 这样娇美可人的姑娘,莫说男人,连女人都要怜惜几分。 自从醒来后,她每次看到年少时柔柔弱弱的妹妹,总会觉得这一切恍惚得不真实。 「姐姐,怎么了?」曲潋声音大了一些,心里琢磨着,姐姐不会又想到未来的什么事情了吧?自从姐姐生病醒来后,虽说努力维持着十五岁时的言行举止,可是仍是有些不同,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她和曲沁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姐妹,如何看不出来? 深闺少女和历尽艰苦的成年人到底是不同的。 曲沁原就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依然稳重,但一举一动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见她上辈子其实过得并不好,甚至可能很坏。 曲潋看得明白,不过曲沁不说明,她自也不会多嘴去揭她的伤疤,这是她的一种体贴,也是对曲沁的一种信任。 只是,不妨碍她脑洞大开。 曲沁回过神来,朝她笑了下,从袖里拿出了季氏给她的那个装平安符的荷包,笑道:「我没想到母亲竟然能让明方大师亲自画平安符。听说明方大师乃当世得道高僧,平时开坛讲经讲究一个缘份,欲要见他也讲一个缘字,今儿你们怎么这般奏巧能得到他亲手绘的平安符?」 曲潋如实答道:「你也知道娘的性子,其实今日明方大师并未开坛讲经,但娘想向明方大师给我们求个平安符保佑我们平安。」说着,也将回来时季氏给她的平安符拿了出来,装在一个石青底绣玉簪花的荷包里,「原本我还以为明方大师今日是不见客的,可谁知明方大师竟然破例见客,听了娘的请求,还很爽快地绘了三张平安符。」 至于当时在大殿中的那个少年,曲潋觉得既然不认识,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应该与她们关系不大,所以并未说。 曲沁心里有些疑惑。 世人只知明方大师二十年前便名扬天下,连太后也几次欲宣召进宫的得道高僧,却对他的一切无从得知。她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方知道明方大师与淑宜大长公主有来往,甚至关系不一般。 淑宜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嫡亲姑母,纪凛的祖母,可以说纪凛是由淑宜大长公主抚养长大的。 第十章 当年,妹妹的婚事一波三折,后来还是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出面,方才能定下来。 而能让淑宜大长公主出面,除了纪凛的原因,还有明方大师在其中劝说。 前世她经过那些事情后,便一直避居在京郊外的庄子里养病,极少回京,在她死之前,听说了明方大师几次被皇帝召进宫的事情,世人还说,若非明方大师一心向道,不问世事,皇上早就封他为国师了。 明方大师是一个连皇帝都要以礼相待之人。 虽然世人皆说他行事讲究一个缘字,但在曲沁看来,明方大师行事颇为洒然不羁,随心所欲,懒得理会的事情,便拿个缘字来推托。季氏只是曲家的一个内宅女眷,明方大师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断断不会因其身份而令眼相待,除非…… 曲沁的心脏猛地跳了下。 她看向对面像只小松鼠一样边啃果边瞅着自己的妹妹,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 「姐姐,有什么不对么?」曲潋见她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头有些发毛。 谁知曲沁笑得很愉悦,拍拍她的手道:「没事,没事,你们今儿一早就出门了,想来也累了,你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曲潋:「……」 等曲沁离开后,曲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纠结。 刚才若是她感觉不错,曲沁这是在高兴? 什么事能让她由衷感到高兴?难道因为明方大师的平安符?还是因为母亲今天这般好运地能亲自见到明方大师? 曲潋想不明白后,也不想了,决定回房去歇会儿。 下午,曲潋起床后,便去院子里看自己侍弄的那些花。 她现在在尝试着种茶花,只可惜她似乎是个天生的辣手摧花之人,明明步骤对了,可是总是养不活。不得已,她只站在旁边好动动嘴皮子,由着碧春等丫鬟来小心侍弄,每天早中晚去查看,只看不动手,没想到竟然能种出一盆十八学士来,可将她乐坏了。 眼看那盆十八学士要开花了,曲沁便琢磨着,送到弟弟曲湙那儿,让他读书累了时,也能瞅上两眼解解乏。 想罢,便吩咐碧春,让她亲自送去。 到了傍晚,曲湙下学回来后,便往秋菀居来了。 他先是询问了曲沁的身体情况,方才对曲潋道:「二姐你怎么将那盆十八学士送到我那儿了?这不是你心爱之物么?我平时忙,可没时间照料它,你还是搬回来自己赏玩吧。」 曲潋笑道:「没事,花种出来便是给人赏玩的,我给你你便收着。而且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出力的是碧春她们。若是让我自己赏玩,怕不过两天就要将它给赏死了。你也知道,不知为何,我每次养花,不过是浇浇水、动动土什么的,都按着步骤来,不多行一步,可那些花花草草经过我的手准得死,可是让碧春她们按着我说的来侍弄,它们又能长得好好的,分明就是在欺负我。」 说到最后,她满脸不忿。 曲沁和曲湙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曲潋爱侍弄花草,偏偏每次亲自动手,都是一养一个死,可若她只是动嘴皮子指挥,那些花花草草反而长得极为精神,连双色牡丹都养过,当时不知教曲大太太等人有多惊讶。 曲湙知她一片爱护之心,心里暖洋洋的,慎重地道了谢。 曲潋摸摸弟弟的脑袋,如往常一般问过他的功课后,姐弟三人便一起去桃安居陪季氏用晚膳。 晚膳过后,季氏便和两个女儿商量起曲涵的婚事来。 「涵丫头是咱们平安巷这房第一个出阁的姑娘,嫁的又是方家的嫡长子,自然要隆重一些。」季氏琢磨道:「到时我们三房的随礼也不能太寒酸,沁儿你有什么想法?」 季氏自己虽没什么主意,但是曲沁和曲潋常被骆家接进京小住,由骆家老夫人亲自教养过的,而且还由骆府派来的教养嬷嬷指点过,见识自是不同,也不知从何时起,这三房拿主意的已经成了两个未出阁的姑娘。 曲湙坐在一旁,稚嫩的脸上带着笑容,并未觉得如此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心里,母亲天真烂漫,不喜与外人打交道,所以子女顶在面前也可以的,并不需要太过拘泥于形式。 曲沁想到上辈子曲涵出阁的事情,心里琢磨了下,很快便拟定好了三房的礼,因着曲涵的婚事临近了,心里却还记挂着一件事。 过了几天,祝家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儿过府来拜访曲大太太。 祝家同为常州府名门世家,与曲家是通家之好。 祝大太太今日过府来除了去拜访曲老太太外,也是特地寻曲大太太说话。最近她跑曲家跑得很殷勤,私底下透露的意思是想与曲家结亲,她相中曲家长房的嫡长子曲泽,若是长女嫁过来,将来便就是曲家长房长子媳妇,曲家未来的宗妇,意义不一般。 曲涵就要出阁了,忙着自己的婚事,不轻易见客,曲大太太便叫了曲沁和曲潋过来相陪。 曲潋姐妹自然欣然应之。 不过回房换衣服时,曲潋不免和姐姐嘀咕了一声,「只叫我们,没叫五妹妹,到时候四婶又不高兴了。」 曲家的五小姐——曲汐是四房的长女,今年十岁,性子略微腼腆,与曲四太太的伶俐截然不同。 曲沁冷笑一声,「理她作甚?」丝毫不将曲四太太放在眼里,曲四太太纵使是势力了一些,瞧着他们没有父亲,私底下没少挤兑,但因曲沁有个得力的外家,曲四太太从来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曲潋忍不住瞅她。 清澈明亮的水眸盈盈望来,像一汪清泉,明净无瑕,晓是女人也要心软成一滩春水。两辈子以来,曲沁都受不住妹妹这小模样,拍拍她的手,笑道:「听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听也罢。」 曲潋朝她点点头,反正自己是个不爱出门的,那些闲言碎语也听不到。 打扮好后,姐妹俩便相携去了长房的花厅。 祝家大小姐闺名蒹,有个双胞胎妹妹祝葭,姐妹俩于今年秋天时将及笄。姐妹俩容貌随了祝夫人,极是秀美可人,典型的江南温婉如水的女子,身量却矮了一些,娇小玲珑,添了几分可爱。 不过姐姐祝蒹的性子一点也不温婉,反而有些活沷。 祝蒹对着曲沁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现在可好了?我原本是想来看你的,可我娘将我拘在家里学女红,你知道我不爱那玩意,可不像潋妹妹那样有天赋,对着绣架就想打瞌睡,拿针就会扎自己的手,可是我娘硬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再如此贪玩,省得将来被人说没教养?教养这东西和女红有一铜钱的关系么……」 曲沁微笑着倾听,并不开口搭腔。 对着祝家姐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祝蒹与她年纪相当,两家又是通家之好,是一起玩大的闺中好友,感情不错。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祝蒹默默无闻地进了宁王府成为宁王世子侧室,不过二十芳华年纪便去了,如今想想,若是当时她拉住了祝蒹,祝蒹是不是就不用进了宁王府呢?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这么早了呢? 第十一章 祝蒹死后,听闻宁王世子便请旨去了关外,后来一直未听过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可有回来。 而祝葭,侧嫁去了安阳文家,听说与夫婿举案齐眉,夫妻美满。可惜不过几年,丈夫得了急病去世,祝葭在文家守寡。不过一年,祝葭被文家送回祝家,然后被有心人送去了关北宁王世子身边,似乎是想要让祝葭代替其姐与宁王世子成就好事,将宁王世子哄回京城。 姐妹俩的命运一样坎坷。 曲潋则陪着祝葭说话。 比起自己这个因容貌加持给世人娇怯柔顺的假相,祝葭才是真正温柔如水的女子,那种仿佛刻入骨子里一般的温婉,温柔体贴,相处起来让人十分舒服,很乐意待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虽然两人年纪相差了三年,但曲潋和祝家姐妹也同样能说得上话的。 曲潋和祝葭讨论着常州府今年流行的花样子时,看到姐姐曲沁望过来复杂的目光,心里马上振奋起来。 有戏。 而且是关于祝氏姐妹的。 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不过一定很严重,不然以曲沁的城府,目光不会如此复杂。 心里琢磨着时,就听到祝蒹邀请她们过几天去祝府给祝老太君祝寿兼赏花。 「恰逢太祖母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但老人家过一天便少一天,家里的长辈都说要请些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届时还会请德音班过来唱戏,阿沁你不是喜欢听戏么?机会难得,你可要来。还有,家里的花房培育出了一盆墨菊,老太君可喜欢了,将那盆墨菊赏给了妹妹,想到潋妹妹也是个爱花的,便邀你们一起去赏花。」祝蒹一边忙着和曲沁说话,一边忙着转头寻曲潋,整个花厅里都是她的声音。 比起曲潋这个只能动嘴不能动手的摧花圣手,祝葭才是真正的高手,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名花异草,是曲家姐妹俩最爱去的地方。 曲沁笑道:「老太君的寿辰,我们自然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曲潋也对那墨菊十分心动,忙不迭地点头,凑过去和祝葭说起了墨菊的培养。 几个姑娘说得热闹,那边的曲大太太和祝大太太却在打着太极。 祝大太太也是个伶俐人,听曲大太太婉转的表达,便知道曲大太太并不乐意结亲,面上不禁有些臊。 其实她也并非想要将女儿嫁到曲家,而是见曲泽品貌优秀、人又上进,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眼瞅着女儿渐渐长大了,方才会起了心思。可是这一试探下来,曲大太太竟然是不乐意的,不禁有些尴尬。 曲大太太与祝大太太交情不错,只是对长子的婚事,并不是她能作主的,还要看京里的丈夫的意思。丈夫似乎对长子的婚事自有安排,她怕坏了丈夫的安排,所以一直没有给长子说亲。如今儿子都十八岁了,还未说亲,说出去也让人非议,幸好他们早早地放出过话,要等长子过了乡试后再给他说亲,方才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明年就要下场了,我心里也搁着这事情,怕他分心,所以他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就是想让他好好地考,有个功名将来才好说亲……」 曲大太太反复地说着,但只有一个意思,今年内是不会给长子说亲的。 祝大太太听得明白,心里有些怅然,但也知道曲大太太在长子的亲事上作不得主,便掩下了这事情,和她说起了几天后祝家太夫人的寿辰,请曲老夫人和曲家几位夫人及曲家几位姑娘一起过去给老太君祝寿。 「这是应该的。」曲大太太很爽快,「届时你们不嫌我们吵就好。」 「哪儿的话,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喜欢热闹一些。」 两人说罢,便又去和曲老夫人说了这事,曲老夫人自然满口答应,明言届时一定会过去。 祝大太太在祝家坐了半日,方带两个女儿归家。 祝夫人走后,曲沁姐妹也回了秋菀居,换了身衣裳,便去桃安居给季氏请安,和她说祝老太君寿辰的事情。 季氏听后,心思便活泛起来,不由小心地打量曲沁。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身材窈窕,初展少女的韵味,是该定亲的时候了。只是因为丈夫死得早,三房依着长房过日子,也没个人帮着相看,甚至不知道骆家那边会有什么安排,让她这些日子每每想起都心如火烧一般。 祝家比起曲家并不差,甚至因为祝家人丁兴旺,门路更多,往来之人身份更清贵,江南江北甚至京城都有。祝老太君的寿辰自是不一般,想必那天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人一定很多,届时倒是可以托曲大太太帮忙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曲沁的对象,纵使没有合适的也不要紧,总要心里有个数儿。 想到这里,季氏一反过去不爱出门的性子,笑道:「曲家和祝家是通家之好,祝老太君又是个慈和不过的,确实要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等两个女儿离开后,季氏让人伺候着换了身衣服,便去了长房那儿。 曲沁听着红蕊的汇报,将有些抽搐的嘴角抿直。 她知道季氏的想法,但是这辈子可以的话,她不想嫁人了,纵使要嫁,也要嫁个能让她抓主意的。 只是这世间,男尊女卑,能让女人抓主意,若不是性子软弱的,便是有什么隐疾的,还不如不嫁。 想到这里,她心下怅然。 不过,幸好还有妹妹,只要妹妹能顺顺利利地嫁给纪凛,她这辈子便能了一个心愿。 得知季氏的心思后,曲沁虽未放在心上,不过仍是思索了一阵,叫来了红蕊,吩咐了她几句话。 「祝老太君的寿辰就快到了,你应该去吧?」 一名穿着鸦青色紫色祥云锦袍的少年笑问着坐在对面雕红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月白色梅兰竹暗纹宽袖锦袍,修长如玉的手指间端着一只甜白瓷的茶盅,笑容莹润温和,那一笑,清风明月蓦然成了他的背景色,整个人皎皎似月,清华灵秀。 「自然要去的!」温润如珠玉的声音道,「祖母对祝老太君十分敬重,若是知道我在常州府却不上门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可要生气了。」 先前问话的少年生得十分英气,浓眉大眼,眉宇神彩飞扬,虽然比不得月白色梅兰竹暗纹宽袖锦袍少年的钟灵毓秀、美玉无瑕,可一身逢勃的朝气,英姿焕发,倒是教人眼前一亮,暗暗赞叹。 此人是正是特地为祝老太君的寿辰而来的宁王世子周琅。 「你这样想自是好的,若非我眼睛利,还不知道你也来常州府了。」周琅自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也特没义气了,自己来玩,也不告诉我一声,甚至还敢将我的人甩了。说吧,你来常州府做甚?」 少年宛然而笑,笑容温润清雅,「自是和你一样,为了祝老太君的寿辰而来。」 周琅用眼角斜睨他,对上那张美玉般无瑕的脸,心里直呼吃不消,谑笑道:「别说得这般诚恳,世人皆道你纪暄和是个正人君子,我和你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怕没这么简单吧。」 第十二章 少年但笑不语。 看他那模样,周琅更无力了,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嘟嚷道:「算了算了,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的。」 祝家与曲家同是常州府名门望族。 不过比起曲家因为祖宗规矩导致家中人丁单薄,祝家则是个兴旺之家,子嗣颇为兴旺,祝家几代联姻下来,姻亲遍地,不是曲家能比的,甚至京中的豪门勋贵也有祝家的姻亲,如鲜花着锦一般。 祝老太君原也是京城人,出身淮南郡王府,有郡主封号,身份显贵。 如今她老人家嫁到祝家几十载,儿孙满堂,是个有福之人,她每年的寿辰,虽说不是办得很隆重,但依然是让人惦记的。不管是京城的还是江南江北等地,都会让家中的子孙管事备份礼过来,或者亲自过来请个安。 祝老太君寿辰前几日,祝家便开始开门迎客。 直至这日,上门拜寿的宾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三房的姐弟三人今日也要去祝府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 为此,曲湙得了半天假。 临出门前,季氏特地提前半个时辰到秋菀居仔细查看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 曲沁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双螺髻,插了两对金镶芙蓉宝石花的簪子,身上是雪青色锦缎对襟褙子,墨绿色镶襕边的马面裙,那略显深重的色泽,更衬她端庄稳重,大气天成。只是,似乎有些老成持重了,反而失了些小姑娘该有的鲜活。 曲潋的双螺髻上戴着莲子米大小的南珠发箍,乌鸦鸦的青丝中点缀的莹润珠子,更衬得她的肌肤欺霜赛雪般亮泽。身上穿着崭新的粉色冰梅暗纹的禙子和宝蓝色八湘裙,气质柔软干净,又有小姑娘的俏丽,让人见之望俗。 季氏对今天的日子十分重视,对两个女儿的穿着打扮也很紧张,就怕有什么不妥。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十分妥帖,特别是小女儿,那身粉系的色泽,光是看一眼就让人爱进了心坎里。 小姑娘穿什么都可爱,也让人喜欢。 可是,今天的重头戏是大女儿,并不是小女儿。 「怎么打扮成这样?」季氏蹙着眉头。 曲潋看了眼曲沁,无奈地道:「我也觉得姐姐打扮得太素淡了一些,正要劝她呢。」 虽然她不知道季氏的心思,但想着祝老太君的寿辰上来的那些妇人的身份,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应该重点展示曲沁才对。她今年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言早,尚能躲个两三年呢。 可是曲沁一副对嫁人没兴趣的模样,所以特地将自己打扮得很老持稳重,又跑过来指点,硬是将她打扮成这模样。 这哪行啊。 曲沁见母女俩都不赞同,笑道:「母亲,时间快到了,要换也来不及了,我觉得如此甚好,今天就这样吧。」 季氏素来悚她,曲沁略强硬一些,她便没辙,不禁急得额头冒汗。 曲沁看得心中一软,便上前挽住她,声音温和,「娘,我这样就很好了,祝老太君是经过事的人,喜欢稳重些的姑娘。况且今日祝家来的人很杂,妹妹又生得这般漂亮可爱,届时可要看好妹妹才对。」 季氏听得在理,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又有些担心起来。 曲潋忍不住看向姐姐,心说祝老太君是个经过事的人,如今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小姑娘的鲜活可爱,打扮得更鲜艳一些才好。曲沁这分明是在哄骗季氏,季氏因是孀居的原因,不太爱出门,和外界打交道的也少,根本想不透其中的门道。 谁知曲沁却朝她眨了下眼睛,让她别多话。 曲潋朝她扁了下嘴,心里虽然觉得不好,可是想到曲沁的经历,到底没有说什么。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季氏带着姐弟三人一起去了长房。 曲大太太正指挥着下人准备出行事宜,曲四太太还未到。 姐弟三人过去给曲大太太请安后,曲潋好奇地问道:「大伯母,大姐姐今儿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长房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长子曲泽,今年已经十八岁;长女曲涵,十六岁;小儿子曲浩,在兄弟中行四,比曲湙大一岁,十一岁。 二房因曲二老爷在任上,曲二太太也带了三个孩子随行,并不在常州府。 四房有两个孩子,长女曲汐,姐妹中行五,今年十岁;长子曲泊,兄弟中行六。 说到唯一的女儿,曲大太太笑起来,说道:「她就要出阁了,还有很多事情忙,今儿就不过去了,不过倒是做了些针线孝敬祝老太君。」 说了几句话,曲湙便离开前往前院,届时会和曲四老爷、曲泽、曲浩等一起去祝家。 将将准备好,便见曲四太太带了女儿曲汐过来。 曲四太太一来便为自己来迟道歉,然后看了看曲潋姐妹俩,笑道:「转眼间沁儿、潋儿都长这么大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是三嫂有福气,得了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乍一看我都要恍了眼。」 季氏听得欢喜,可惜她是个嘴拙的,喃喃地道谢。 曲四太太对她这包子的性子见怪不怪,又道:「你也有几年未去祝家了,今年怎么突然想去了?」 季氏自不会将自己心思说出来,含糊地敷衍了句。 曲四太太拉着季氏说起话来,模样虽然热情,可是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 曲沁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四婶今儿打扮有些不同,你身上穿的这衣服的款式,我似乎没见过?是针线房新做的?」 曲四太太听后,心里有些得意,马上放开快要招架不住的季氏,转而拉着曲沁说起话来。 忙碌中的曲大太太看了一眼,感觉到曲沁对季氏的维护,不禁有些诧异。 唯有曲潋笑盈盈的,一副姐姐做什么她都高兴的模样,那粉粉嫩嫩的小脸,迎着阳光,让人看了心里十分舒坦,曲大太太不由有些喜爱,觉得也幸好曲潋生得这模样,方才教曲沁这般上心,姐妹俩感情才好。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因曲三老爷早逝,季氏又是那样的性子,导致了这姐妹俩自小感情极好,有曲沁的也会有曲潋的,甚至骆家每回要接曲沁进京小住,曲沁都不忘要捎带上妹妹,将曲潋紧紧地护着。 曲汐走过来,拉了拉曲潋的袖子,盯着她手上那串晶莹剔透的红珊瑚手串,「四姐姐,你这手串真漂亮,是红宝石么?」 晶莹剔透的红色珠子,露出衣服一角,在阳光下熠熠发亮,更衬得那纤细白晳的皓腕玉洁美丽。 「不是,是红珊瑚。」曲潋温温柔柔地说,「前些日子骆家送了一套红珊瑚首饰给二姐姐,二姐姐见我喜欢这红珊瑚,便送了我。」 曲汐也知道曲沁有个在京中得势的平阳侯府外家,顿时十分羡慕,盯着那红珊瑚手串看了又看。 曲四太太见状,心里顿时有些恼,觉得红珊瑚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稀罕了一些,也没什么好看的。便找了个借口,将女儿叫到身边,拘着不让她往曲潋身边凑,省得又被三房的姐妹俩拿捏。 曲大太太见人都来了,便带着众人去迎了曲老夫人,一起上了轿子。 第十三章 上了轿子后,曲沁将妹妹拉到身边,摸摸她娇美的脸蛋,笑道:「刚才那样很好,谁给你不痛快,你就给他不痛快,行事当自然端方,不必顾这顾那的。」 曲潋摸了摸手上的红珊瑚手串,明白先前曲沁为何要将这红珊瑚手串红给自己戴了。 不过,她觉得事情不只如此吧。 曲沁原就是个有主见之人,如今又有不同寻常的经历,行事间不仅多了些沉稳,更是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信服。 只是,曲沁这般打扮她,总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她才十二岁,无论如何也还未到议亲的年龄吧? 祝家在常州府城东的双桃巷,曲家轿子到时,双桃巷里已经停满了轿子。 外面人声鼎沸。 曲潋掀开五色盘花织锦帘子偷偷往外张望,不禁有些乍舌。 不说双桃巷那一排排的轿子和马车,再说那捧着礼物从侧门排队进去的管事小厮之类的,虽然穿着下人的衣服,可是细节之处十分体面,想来也是家中主子跟前的体面管事,方才会被派过来给祝老太君送寿礼。 曲潋忆起以往来祝家玩时的所见所闻,心里暗暗点头,祝家老太君为人确实当得如此让人尊重。 曲家轿子到来,自有祝家的下人过来问候,忙将曲家的女眷引去了内院。 刚下了轿子,便有一名穿着豆绿色妆花禙子的四旬妇人亲自过来迎接。 曲家和祝家是通家之好,又同在一个城里,两家多有走动,曲潋也是常来祝家的,一看便认出这妇人正是祝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 今日是祝老太君的寿辰,祝家女眷忙得分身乏术,一时间没法抽出空过来,祝老夫人让自己的跟前伺候的嬷嬷早早地守在这儿,可见对曲家的看重。 等那嬷嬷请安完,寒暄两句,便恭敬地带着她们往一处月亮门行去。 进了月亮门,又穿过一条植满花木的青石通道,便到了一处待客的花厅。 放眼望去,花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衣着打扮十分鲜亮的妇人,是今日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各府女眷。 祝大太太亲自迎了过来。 「你们终于来了,老太君刚才还在叨念着你们呢。」嘴里说着又给曲老夫人行礼请安。 曲大太太笑道:「我们提前来了,却不想还是慢了半步,届时可要给老太君好好赔个不是。」 曲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问道:「你们老夫人呢?」 「正陪老太君说话呢。」 寒暄几句后,祝大太太亲自带她们往祝老太君所住的荣瑞堂。 祝老太君的荣瑞堂不大,但一景一物布置得十分的精巧,透着一股端庄大气,连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看起来成熟稳重。 她们还未到门口,早早地便有穿着茜红色比甲的丫鬟等在那儿了。 是祝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玉簪,见祝大太太带了曲家的人过来,便笑盈盈地上前,给她们请安行礼。 「曲老夫人和曲大太太可来了,老太君刚才还唠叨着你们呢。」玉簪笑着说道,笑容亲切自然。 祝大太太听罢,笑着对曲老夫人道:「老夫人听听,我可没有说谎吧?」 说笑间,便一起去了荣瑞堂的花厅。 荣瑞堂的花厅没有之前院子里的大,坐的人也不多,但是身份却不一般。曲潋略一看,心里便有数,先前那些妇人身份颇杂,可比不得荣瑞堂这边的贵重,这里的女眷更多的是与祝老太君同一辈的人,或者是与祝家比较亲密的姻亲旧故家的女眷,都是一些有品级的夫人及其媳妇,没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想来祝老太君不愿意拘着年轻的姑娘们在这里陪一群老人家说话,让她们去玩了。曲家姐妹每次来祝家玩,给祝老太君请安后,祝老太君会笑呵呵地给她们糖,然后便会让她们各自去玩。 祝老太君已是古稀之年的人,头发根根成银白色,看起来精神矍铄,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十分慈祥和蔼,让人不由生起一种亲近之心。 祝老太君身边坐着一圈女眷,除了祝家的几个媳妇外,还有一些其他家族的老安人,大家聚在一起陪着老太君说说笑笑,气氛十分容洽祥和。 见到祝大太太带着曲老夫人等人进来,祝老太君便笑起来,「可将你们盼过来了,快过来坐,和我说说话。」然后又哎呀一声,看向跟在曲大太太身后的三个姑娘道:「一段时间不见,你们家这三个小姑娘长得越发的俊,快点过来给我瞧瞧。」 曲沁带着曲潋、曲汐笑着上前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口称着「太祖母」,是随着祝蒹姐妹一样的叫法。 等小姑娘磕完头后,祝老太君挨个看过去,目光一下子便定在了曲潋身上。 曲沁穿得太沉重,曲汐年纪太小,一下子便将打扮得鲜嫩活沷又有容貌加持的曲潋给衬托出来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好像是……慎之家的吧?」祝老太君眯着眼睛说,人老了,记忆力有些下降。 一旁的祝老夫人附和地道:「老太君的眼神还是很好,她确实是慎之那孩子家的二姑娘,我记得闺名是潋,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像朵花儿似的,真是漂亮,长得像她娘。」说着,朝站在曲大太太身边的季氏笑了下。 曲潋他们的父亲曲三老爷单名玮,字慎之。 祝老太君连连点头,看着曲潋的目光爱得跟什么似的。 曲潋有些懵,等祝老太君将手上一个通体莹白的羊脂玉镯子套进自己的手腕间时,差点忍不住扭头去看自家重生姐姐。 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说曲祝两家是通家之好,可曲家除了嫡支外,旁支也不少,没想到她爹死了这么多年,在祝老太君面前还能排得上号。 而且她姐姐今儿特地将她装扮得这般粉嫩鲜活,只是为了让她在祝老太君和其他夫人面前出个风头么?重生的姐姐让她有些看不懂她的目的。 见祝老太君喜欢人家小姑娘,一旁的妇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凑和着,一些初见曲潋的妇人确实被惊艳了下,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也太好一些,现在还有些稚嫩,等以后长开了,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绝色呢。 唯有曲四太太有些讪讪的,心里十分恼怒,看向曲沁的目光有些冷。 她没想到曲沁这般大方,竟然放弃这种难得的机会,将妹妹推了出来。 俗话说,不是同个娘生的,感情怎么也不可能好到这程度,可曲沁却对这异母妹妹实在是好得没话说。 再看自己那傻乎乎站在一旁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曲四太太第一次有些无力,将这女儿生得晚一些。 曲大太太看到祝老太君的举动也诧异了下,不过因为自己的女儿曲涵快要出阁了,也不必来出这个风头,她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很是心平气和。 季氏真是又惊又喜又烦恼,看向低眉敛目地站在旁边的曲沁十分忧伤。 以祝老太君的身份,能得她一声称赞,以后说亲也方便一些,对小女儿也是好的。可是,这次的目的是要展示大女儿曲沁,可不是小女儿啊?她倒是希望此时祝老太君拉着说话的人是大女儿。 第十四章 漂亮的小姑娘素来讨喜,况且像曲潋这般漂亮又乖巧的,祝老太君拉着她问了一会儿话后方才放开,接着又赏了曲沁和曲汐簪子和玉牌,只是相比先前赏给曲潋的那只羊脂玉手镯差多了。 曲老夫人笑着坐到了祝老太君下首,曲大太太、季氏和曲四太太陪在一旁,和祝老太君话家常。 祝大太太笑盈盈地站在祝老太君旁边,不时地插着话,花厅里笑声不断。 祝大太太边搭着话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看着,有些心不在蔫。 曲潋看在眼里,又忍不住转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发现她同样也有些心不在蔫。 总觉得今天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曲潋心里嘀咕着,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不过因为知道曲沁不会害自己,倒是没有多紧张,只是对接下来的事情不免有些好奇。 能让重生的姐姐这般惦记,莫非今儿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人有什么特别不成? 所以,当听到丫鬟进来禀报住在沚寻院的两位表少爷过来给老太君请安时,一直偷瞄着姐姐的曲潋发现她眼中乍然而现的波动,顿时心中一动。 「哎呀,是他们啊,快快让他们进来。」祝老太君十分高兴地说。 在场的女眷都有些迷惘,也不知道这两位表少爷是谁,怎么让祝老太君这般高兴。而且丫鬟也没有仔细指名道姓,统以「表少爷」来称,祝家姻亲旧故遍地,沾亲带故的表少爷可多了,实在是不知道是哪家的表少爷。 很快,便见到两个少年并排着走进来。 走在左边的少年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穿着紫红色祥云团花袍子,神彩飞扬,笑容爽朗,让人见之心生好感。走在右边的少年身形颀长如修竹,穿着青莲色流水暗纹锦袍,斯文俊秀,唇角边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润雅致,衬着那张美玉般的脸,只一眼便让人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少年虽然各有千秋,但是并行而走时,人们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了那芝兰玉树般的俊秀少年身上。 仿佛天生的发光体,无论旁边多少明珠璀璨,依然掩不住他的光彩。 看到那少年,曲潋和季氏都愣住了。 这不是上回在济明寺明方大师那儿遇到的少年么?他是祝家的表少爷? 当看到自家姐姐的目光放在了那个如美玉般俊美的少年身上,曲潋恍然大悟。 难道这个少年和姐姐有什么渊源不成? 重生了,就是棋局重新开始之时,想要找个自己合心的男人过日子也是人之常情,莫不是这少年就是姐姐看中的? 哎哟,如果是这样,那她得好生看看才是。 在曲潋的脑洞大开之时,曲沁却不知道自己妹妹在yy着她和妹夫了,若是知道,非得将妹妹的脑袋摁在床上打屁股不可。 此时曲沁心情是有些小激动,看着走进来的两个少年,心思不禁飘得有些远。 周琅便算了,上辈子他与祝蒹的事情不管孰对孰错,在她看来都是他妥协的结果,若是这辈子一切都未发生之时,他依然妥协,那他与祝蒹便是没缘份,断断是不能再让祝蒹不清不白地进了宁王府给他当侧室,早早地去了。 她关注的是另一个少年——纪凛,纪暄和。 她的妹夫。 前世,她缠绵病榻那几年,已经无法下床行走了,妹妹每回去庄子里探望她时,都是妹夫送她过去的,后来妹妹生了孩子,也是他抱去给她看。也因为是纪凛,所以京城里的那些人方才会睁只眼闭只眼。 妹妹的孩子长得像纪凛,小小的,嫩嫩的,很可爱,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瞅着人时,乖巧得像小时候呆呆萌萌的阿潋,看得她心都化了。 他们的感情很好,虽然过程经了一翻波折,最后能终于能在一起。 这辈子,有了机会,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让妹妹的亲事徒生那么多波折。 看着走进来给祝老太君请安磕头的少年,曲沁的心情很好,可能是经了一世,看的事情多了,心态比较苍老,看着还是个未到束发之龄的纪凛,完全没有后来的那般成熟稳重、手段圆滑,让她有种看儿子的感觉。 不过,依然是个极为出色的少年,如一块静静绽放华彩的美玉,教人的视线无法离开他。 他却从容自持,不见丝毫的局促之色。 比起同年龄的少年人,纪凛无疑是十分出色的。 也因为这份出色,方才会让那么多人不满意那桩婚事。 曲沁看得满意,忍不住将目光移到了身边的妹妹身上。只是,当对上妹妹那双如山间清泉般的眼睛时,曲沁所有的感慨顿时噎住了。 这丫头是什么眼神? 曲沁自幼和她同个屋子一起长大,对这同父异母的妹妹颇为爱护,也觉得她长得娇娇弱弱的惹人怜惜,让人心软。但不可否认,某些时候,她总是无法理解妹妹的某些奇怪想法,也不知道她看了什么奇怪的书里学来的。她知道妹妹自从读书识字开始,便喜欢去书房里折腾,翻看一些古里古怪的书,父亲留下来的那一书房的书,都被她翻阅过。 这丫头不会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然后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吧? 曲沁微微抬手,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探到妹妹的腰间轻轻一拧。 曲潋秀气的柳眉蹙了起来,有些可怜地看着姐姐,不知道她掐自己做什么,她现在很正经,没有干什么让她觉得不着调的事情啊。 曲沁示意她看那两个正给祝老太君祝寿请安的少年。 曲潋瞬间秒懂,要好生地关注未来的姐夫。 等曲潋认真地盯着那两个少年看,曲泌终于满意地点头,现在纪家和曲家有婚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因为父亲的去世并未言明。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当初才会生出这般多的波折,所以这次,怎么也得换个方式,让这桩婚事落实了才行。 等两个少年请安完,祝老太君笑呵呵地拉着他们问起话来,问的话也很平常,都是问他们住得习不习惯,吃了什么,歇息得可好之类的,看她脸上的皱纹的深度,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祝老太君心里的高兴。 因着这室内的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且曲家又是祝家的通家之好,曲家姐妹三人坐在角落里并不惹人注目,所以并未回避。 周琅是个阳光少年,快人快语,笑呵呵地道:「您老就不必担心我们了,我们吃得好住得好睡得也好,能住在离老太君如此近的地方,沾点您的福气,不知有多高兴呢。」 一番讨巧卖乖的话,让老太君高兴极了。 然后是另一个少年开口道:「是啊,您也知道阿琅就是个皮粗肉厚的,住哪都行,您不必担心。」 听到少年的声音,所有人不禁怔了下。 这声音很好听,如珠玉相击,又如玉琴奏鸣。 让人忍不住望过去,能看到少年看向祝老太君温润如玉的眼神,谦雅柔和,好感倍增。 曲潋不得不感慨,这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光是那皮相就让人心生好感了,可他还具备了亲和力这种技能,简直是轻易点亮了人们的好感度。 第十五章 如果有这么个亲切又温和的姐夫也不错的啦。 就在她这么想时,那少年突然偏首望了过来。 曲潋愣了下,然后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便见那少年眼里滑过了笑意,未等她看清楚,他又转头和祝老太君轻声细语地说话了。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絮叨,那少年却无一丝不耐,从容稳重,温声应答,周围的女眷们心下暗暗点头,特别是家里有未出阁的适龄女儿的,心思蠢动起来。 曲潋坐在曲大太太身后,便听到旁边两个花信年华的妇人在小声地讨论着这两位祝家的表少爷的身份,她不禁竖起了耳朵。 曲沁见状,心下不禁好笑,眼角瞥见旁边坐着的曲汐微红的脸庞,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看的人是纪凛时,心中不禁冷冷一笑。 这样的目光,曾经看得太多了。 「老太君,你可别听暄和乱说,我可是很讲究的,只是在老太君这儿,就像回了家里一样,住得很是安心。」周琅一脸被冤枉的模样,故意耍宝,讨老人家开心。 果然,就见祝老太君笑得前仰后俯。 「暄和是个好孩子,阿琅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的。」祝老太君拉着两个少年,笑呵呵地说。 等那两个少年告辞离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老太君,这两个孩子是哪家的?哎哟,长得可真是俊,性情也好,真不知道哪家有这福气能养出这般优秀的孩子,让人看了可真欢喜。」 曲潋她们看过去,发现问这话的是知府夫人。 陈知府家也有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想必陈夫人看到刚才那两个少年的风姿仪度,再联想祝家交往的姻亲旧故,便知那两个少年出身非富即贵,特别是那身气度,矜贵万分,想来家势是不差的。 陈夫人说出这话时,现场很多女眷看着随意,其实耳朵都竖了起来。 祝老太君笑呵呵地说,「他们呐,是京城来的,他们家长辈有心了,一直惦记着我这老婆子,特地派了两个孩子过来给我祝寿。」 却绝口没提两个少年的身份。 祝家其他女眷也只是微笑坐在那儿,并不说话,只是神色矜持间又有几分得意。 显然是知道那两个少年的身份的。 虽然没能得知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但众人也不恼,祝家这种态度,只说明了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不好轻易说出来。 曲潋却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忍不住又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总觉得,那个被老太君笑着叫「暄和」的少年,刚才有好几次都在看她,就像上次在济明寺一样,只是他人长得好,纵使是这般失礼的事情,由他做出来,依然让人不觉得失礼……或者是她自恋了,其实他在看的是姐姐,毕竟她们姐妹俩是站在一起的嘛。 想着,曲潋看向祝大太太,见她虽然笑着,但笑容里暗藏着些许的失望。 等祝蒹姐妹过来时,祝大太太更失望了。 曲潋顿时明悟,怕是祝大太太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毕竟那两个少年借住的祝家,祝家应该是知道他们身份的,品貌长相都不差,当娘的哪里会不心动? 可惜祝蒹姐妹来得太迟了,和那两个少年没遇着。 祝家未出阁的姑娘过来给祝老太君磕头祝寿,祝蒹和祝葭这对双胞胎姐妹花犹其惹眼。 双胞胎素来少见,况且是重视子女的名门世家的双胞胎姐妹,自然是稀罕的,所以祝蒹姐妹在祝家极是得宠。 祝老太君喜欢小姑娘穿得鲜活可爱,对谁都是一副慈祥的模样儿,也让这些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凑到祝老太君这儿玩。 不过因为今日是祝老太君的寿辰,来给祝老太君拜寿的人很多,给祝老太君磕头请安后,祝大太太便笑着对祝家几个姑娘道:「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猴子,都闹得老太君头疼了,今儿还有你们曲家的几位姐妹,还不带她们一起去听芳阁那儿跟姐妹们玩儿?等会儿再过来一起和老太君去碧涛院听戏便是。」 祝家的几个姑娘听罢纷纷笑着应是,给诸位夫人行礼,举止端庄,气质优雅,就是最为活泼的祝蒹,在这种场合,进退得宜。 祝大太太看着那对双胞胎女儿,心里依然有些可惜,不过想到周琅和纪凛在祝家作客,两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就走,心情方好一些。 听到祝大太太的话,曲沁等人也少不得纷纷起身行礼。 小姑娘们很快便退出了花厅,然后手挽着手去了祝家的内花园玩了。 祝蒹拉着曲沁,一脸神彩飞扬,「阿沁,我那儿有好东西,一起去看看。」 曲沁却回头看着和祝葭走在一起的妹妹,脸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 刚才见到周琅和纪凛,她便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周琅和祝蒹一直没有机会遇见,直到去了京城后,才得以相见。如果周琅这辈子提前遇见祝蒹时会如何呢?祝蒹的命运会不会就有所改变? 想到这里,曲沁打算,今天要好好地跟着祝蒹,并且适当地制造机会。 只是,她不能做得太明显,而且纪凛今天也在,她还想要看看纪凛来常州府的目的。这辈子也有这一遭,可是纪凛很快便走了,因当时她不知道妹妹和纪凛有婚约,是以没有仔细看这个人。 祝蒹看罢,忙道:「哎哟,你真是爱操心的!你忘记啦,潋妹妹还要和阿葭一起去看墨菊呢,阿葭,你可要好好地招待潋妹妹啊。」 祝葭知道胞姐的脾气,不知怎地,她和曲沁脾气相投,有什么好事都喜欢找曲沁一起。前阵子,他们大哥在外淘了件小巧的机关水车送给她,祝蒹爱得跟什么似的,一直摆在自己卧室里赏玩,不给人碰,今儿特地叫曲沁去开开眼界了。等给曲沁看了,指不定就要叫其他的姑娘一起去看了。 曲潋见姐姐看向自己,便知道无论姐姐是不是重生,似乎都将她当成小孩子来照顾,也想活沷开朗的祝蒹能感染人,姐姐和她一起说话,指不定心情能好一些。而且,她总觉得今天这姐姐的行事颇有深意,她是好妹妹,自然不会坏了她的安排,便笑道:「蒹姐姐说得对,我要和葭姐姐一起去花房看墨菊哩。」 一副对那墨菊十分向往的模样。 曲沁又看向曲汐,「阿汐可是要和阿潋看墨菊?」她是姐姐,要安排好妹妹。 曲汐笑呵呵地道:「我要和阿蒙去逛花园。」说着,便拉住了旁边的小姑娘。 祝蒙是祝家五房的姑娘,今年恰好和曲汐同龄,可能是年纪相当,两人关系也比旁人亲近一些。所以这种日子,曲汐比较喜欢和祝蒙一起玩,所以并不想去和曲沁她们凑热闹。 听罢,祝蒹又叮嘱堂妹祝蒙好生照顾曲汐,将伺候的丫鬟们都叮嘱一翻,便拉着曲沁走了。 等曲汐和祝蒙也走后,曲潋和祝葭一起走向祝家的花房,边走边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吧?怎么你们姐妹几个不需要帮着照顾客人么?」 祝葭是个温婉的姑娘,声音也柔柔的,笑道:「没关系的,还有我们二姐姐、三姐姐在呢,她们正在听芳阁招待那些来给老太君祝寿的官家小姐,等去看了墨菊后,咱们再过去,省得去得太早,坐在那里无聊。你们也知道,她们就要出阁了,她们要跟着长辈们学一学,不像我们落得轻松。」 第十六章 曲潋笑着点头,既然祝葭能陪着,那就更好了,和祝葭说起了祝家培养的那盆墨菊来。 等到了祝家的花房,看到那满室姹紫嫣红的花,心情不禁跟着舒畅起来。 祝家人丁兴旺,每个季度所需要的花量巨大,所以花房建得也很大,种了很多名贵的花草,让曲潋每次过来都觉得大开眼界,甚至因为花房建得太大,一个不小心,还曾在这里迷过路。 祝葭边领着她往培育墨菊的地方行去,边和她说话,说的是前阵子祝家大哥送去给她的一盆兰花,「大哥让送过来的时候花茎都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看了就让人心疼。我当时都有些生气,也不知道他送盆这样的兰花过来给我做甚?问他,他吱吱唔唔,说是受人所托,让我想办法种活它,若是种活了,他必有酬劳,我又不是看中他的酬劳……」 看她难得面带薄怒的模样,曲潋知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平时温柔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才是可怕的,祝家大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过不过得安生。 闲聊着,很快便到了花房的东南方向的一处角落,已有花房中伺候的婆子上前来行礼请安。 祝葭温和地道:「我带潋妹妹过来看墨菊,这里没什么事情,你们不必过来打扰。」 那婆子笑呵呵地应了是,心知祝家这么多小姐,就数这位葭小姐性子最好,又是个爱花之人,这花房里伺候的婆子没少和她打交道,都知道她是个稳重人。能得葭小姐带来的人,自然也是祝家的贵客,或者是通家之好,婆子是个明白人。 跟着祝葭的丫鬟给婆子赏钱,笑道:「今儿辛苦了,这是我们姑娘赏给你买茶果的。」 那婆子笑眯眯地接了,很快便退下去。 没了人在旁边打扰,两人皆围着那盆墨菊看起来。 曲潋是真的对这些花花草草喜爱之人,现下看到这盆开得灿烂的墨菊,一时间欣喜万分,小心地摸了摸墨菊那舒展的花瓣,不禁有些心满意足。 她想到她的上辈子,孤单的童年里,偌大的家里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来她跟着照顾她的佣人学养花,日子才不致于那么无聊,那些她亲自栽种的花木成了她倾述的对象。 每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她便会在花房里忙碌,很快便能将所有烦心事情忘记,而花草们也不会嫌弃她碍事啰嗦。 可惜,她刚觉得日子不那么无聊时,生命却截然而止。 如今,她依然记得身体从高处坠落时那种失重的恐惧,也让她对这辈子的生命格外地珍惜。 「阿潋,你怎么了?」祝葭发现她情绪不对,有些忧心地问道,心里琢磨着,难道这盆墨菊有什么不对么? 曲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了,忙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黑菊真好看,若是哪天我也能种出来多好。」 祝葭抿嘴笑道:「以你的能力,定然能种出来的。」然后想到她辣手摧花之事,又补充道:「你不动手也可以,反正有丫鬟婆子伺候就行了,它们一样能长得好,我还羡慕你种的那盆双色牡丹呢。」 「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都是碧春打理照料的。」 正聊着时,突然发现花房门口那边传来声音,却原来是祝大奶奶有事找祝葭。 祝葭微微蹙眉,看了曲潋一眼,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找人的小丫鬟小心地看了曲潋一眼,赔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奶奶那边有点儿事情要劳烦姑娘。」 曲潋是个识趣的,忙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过去吧,我常来这里,也算不得什么客人了,就先在这里待着,等你忙完了再过来找我便可。」 祝家虽然人丁兴旺,可是人多是非也多,曲潋虽然常和姐姐来祝家,可是活动的范围也是有限的,从来不去掺和祝家的事情。眼看这小丫鬟不好开口,她自然不会凑过去。且祝大奶奶好歹是祝葭姐妹的嫂子,有事求上来,祝葭自然不好推辞。 祝葭想了想,便对曲潋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我。」然后又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去给曲潋准备一些茶点过来,让她能在这里边赏花边吃茶,不至于太无聊。 这更好不过了。 曲潋笑眯眯地将祝葭送走了。 只是,等她刚坐下来喝着茶时,花房又来了人。 祝葭虽然离开,不过也留了个小丫鬟在花房陪曲潋。 在曲潋边欣赏着花房里的花边喝茶吃点心、难得的悠闲时,那小丫鬟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道:「曲姑娘,管事让奴婢过来告诉您,大少爷陪着几位公子过来,说是要亲自来寻几盆花到听雨轩去。」 听雨轩是祝家外院一处招待宾客的地方,先前便听祝葭提过,祝家的几位少爷正在听雨轩接待前来给老太君拜寿的各府的少爷公子。只是祝大少爷竟然亲自带人过来取花,这也太纡尊降贵了,总感觉有点儿奇怪。 曲潋便问道:「不知和你们大少爷来的有哪些人?」 「奴婢也不知。」 今日跟着曲潋一起来祝家的碧春不禁有些着急,她也没想到祝大少爷会带着朋友亲自过来取花,虽说光天化日之下,撞见了也不要紧,毕竟都是在祝家作客,今日又是祝老太君的寿辰,可不会有人不长眼睛地闹起来。可男女有别,深闺女子哪能轻易见外男?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这小丫鬟不过是在花房里伺候打杂的,平时哪里能见到外客,自是不知道。 曲潋也没有为难她,看了看,发现此时若要离开,就得和那群已经进来的人正面撞上,心想着他们过来取花,取了就走了,应该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便问道:「这花房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避一避?」 到底不欲在这种地方和那群人撞到,免得徒惹是非。 小丫鬟感激地朝她笑了下,很是伶俐地道:「姑娘可以随奴婢来。」便带着曲潋和碧春一起往花房里面走去。 很快便到了一面由紫藤萝筑成的花墙。 小丫鬟笑道:「这里比较僻静,就委屈一下姑娘了。」 曲潋朝她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小丫鬟觉得曲家这位四小姐,不仅长得好,脾气也好,莫怪能和祝家脾气最好的葭小姐玩在一起。将她安置好后,小丫鬟便出去了,要和其他人去给进来的祝大少爷请安。 祝连是祝家大方的嫡长子,亦是祝蒹、祝葭姐妹俩的同胞长兄,能与他相交之人,自是非富即贵。 祝连亲自带着朋友过来挑选摆到听雨轩的花,对于花房这儿伺候的下人来说,自然算是兴师动众的,不管手头上有没有事的,都过来给大少爷请安。 小丫鬟随着管事婆子和几个仆妇上前来给祝连等人请安时,大着胆子飞快地睃了那些人一眼,发现来的除了祝家的大少爷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公子,他们身上穿着锦衣,佩戴着昂贵的玉佩和小印,举止投足间矜贵非常。 虽然只是飞快地睃了一眼,但仍让小丫鬟将众人大概看了个遍,发现其中有一名青莲色流水暗纹锦衣的公子长得尤其好看,整个人就一块美玉一般,让人乍然一看,几乎移不开眼睛。 第十七章 等祝连一挥手对管事婆子说他们要在花房里逛逛看看有什么花时,小丫鬟顿时鼻尖开始冒汗,忍不住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管事婆子也投了一眼过来,眼里分明有着焦急。 她们都不知道今儿大少爷怎么有这般好的兴趣,竟然亲自带着朋友跑到花房里来挑选花,虽然心里急,可是又没办法,只得好生地伺候着。 等祝连等人往前走后,管事婆子赶紧拉住小丫鬟悄声问明了曲家姑娘在哪里后,不禁有些悔意,说道:「早知道就先让人知会大少爷一声,先让曲家姑娘离开的。现下可不能让他们见到曲姑娘,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曲家姑娘,葭小姐那里可不好交待。」 先前他们以为祝连只是过来要挑盆花就走,不会有兴趣往花房里面逛,毕竟祝府的花园同样美伦美奂,足可让他们去游玩了。可谁知这位大少爷今儿有这般好心情。原本这事情也没什么,可谁让她们先前没有告诉祝连说曲家小姐也在这里,现在遮遮掩掩的,反而不美。 如果曲姑娘在这里发生点什么事情,她们都要受罚。 只是,现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让人去通知曲潋,却又怕太过明显,只能盼着他们别往紫藤萝花墙那边去才好。 幸好,祝连今儿要挑的都是些兰花、芍药之类开得正好的花,与那道花墙隔了很大一段距离,让小丫鬟和管事婆子都松了口气。 只是因为祝连不想让她们在跟前碍手碍脚,只钦点了一名管事过来伺候,让她们远远地跟着了。 「周兄弟,这盆建兰怎么样?还有这盆芍药,开得也极是妩媚。」祝连对身边的宁王世子道。 周琅却四处看着,兴致勃勃地道:「不是说这儿有株西府海棠么?我娘可喜欢海棠了,特别是西府海棠,我这次来常州,还和她说过,若是遇着,定要想法子给她带株西府海棠回去孝敬她老人家呢。」 祝连马上道:「哎哟,你这小子不会将主意打到我家里来了吧?那可是老太君的心爱之物,若让你夺了,可怎生才好?你这小子不会如此不地道吧?」 「别拿老太君出来压我,我可不是被你唬大的,快走,先去瞧瞧。」 周琅拽着祝连走了。 其他知道周琅身份的人自是小心地陪着。 走在最后的少年步履悠闲,唇角噙着温雅柔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们,目光慢慢地滑过周遭,仿佛对祝家的花房极感兴趣。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生长着一片菊花旁边的石桌石凳,以及石桌上的茶点。 茶盅上的茶水还剩半盅,旁边的红漆雕牡丹花攒盒半开,里面放着一些点心和果脯,显然是给小姑娘们食用的。 刚才这儿有人在此赏花。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盆墨菊,又看向不远处的角落里那面由紫藤盘绕成的花墙,绿色的墙上开了一些紫色的小花,迎风招展,俏丽可爱。 「纪公子?」随行的管事唤了一声,忍不住又看向前面已经走远了的众人。 少年朝他摆了摆手,说道:「我随便看看,你不必跟来。」打发了管事后,便往那面花墙行去。 花墙另一面,曲潋有些无聊地拽了枚紫藤叶子折叠小动物玩,双手十分灵巧。碧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竖着耳朵倾听花房里的情况,一副巴不得祝家大少爷快快离开的表情,看得曲潋有些忍俊不禁。 她这副不经心的模样,让碧春气得差点忍不住朝她翻白眼,觉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虽说撞见了也没事,可是她们现在是在祝家作客,而且曲潋又生得这副花容月貌,作丫鬟的自然是要上心一些,保护好自家小姐才是。 来祝家之前,二小姐可是千叮万嘱,让她在祝家时要看好四小姐,不能教她被人欺负去了。 曲潋见碧春的样子,正想安抚她一下,却不想碧春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让她下意识地转头…… 「原来你在这里。」 如珠玉般的声音好听极了,清泠泠地就这么响在了耳边,然后是一张白晳如玉的面容,干净无瑕,看不到丝毫的瑕疵,带着属于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特有的纯净柔和,一下子看进了人心坎里,让人心中添了种无限欢喜。 那俊美的少年朝她笑得眉眼弯弯,这一刻,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愉快的事情,眼里的笑意就像夜空中碎落的星辰,点缀得那双黑宝石般的双眸,格外漂亮。 这少年近看之下,更好看了。 曲潋眨了一眼睛,尔后才反应过来,她和这少年距离近得要贴在一起了,连对方身上那种淡雅的香息都让她清楚地闻到,吓得她赶紧后退。 少年站在那儿,开开心心地看着她。 「你……」曲潋有些迟疑,想到曲沁对他的关注,心里有些不确定了,「公子有事?」 他微微偏了下脑袋,又用那种让人生不起气来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笑道:「是有事。」 「啊……」 曲潋和他不过两面之缘,并且都是在大众场合之下,并无交谈,论起来还是陌生人,哪里可能有什么事情?所以一时间看着他不禁有些疑惑。 却见那少年突然解下了腰间一枚通体赤红近紫黑的玉佩,将之递给她。 曲潋只是看着他,没接。 于是少年又走上一步,将那枚玉佩不容质疑地塞到了她手里,并且稍稍用力,捏住了她柔软的手指,让她不能挣开。 他低下头望她,因为身高差距——他比曲潋整整高出一个脑袋,呵出的气快拂到她脸上,就听那玉琴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柔软的暧昧,轻轻笑道:「这是我以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血玉,你要好生收好。」 曲潋傻眼了。 曲潋傻傻地捧着那枚玉佩,不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道:「公子何意?」 脑袋却飞快地运行起来,他话里透露的意思,莫不是自己曾经见过他?可若是见过,这般漂亮出色的少年,她不可能没有印象的。 就在她问这话的时候,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什么,很快又恢复了温润柔和的色泽,如一块上好的墨玉,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美丽却不灼人,让人由然地欢喜,赏心悦目极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将那枚血玉给她后,抽走了她先前用紫藤叶子折叠的小动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傻傻地看着的碧春终于反应过来了,紧张得不行。 虽然那少年长得很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凑近她家姑娘,甚至强迫送人东西?刚才她想阻止的,可是他一个眼神过来,明明那般温润的眼眸,目光却凌厉异常,瞬间让她动弹不得。就这么一个迟疑,她家姑娘便被他塞了一枚玉佩。 「姑娘……」 曲潋没理会碧玉,她正在苦恼着要不要追出去将这玉佩还给那少年,虽然他语气中的暗示很明显,可曲潋在这世界生活了十几年,是知道其中规则的,对女子犹其不公,稍微行错一点便要万劫不复,所以她从来都很小心。 第十八章 只是,那少年走得太快了,她下意识地追上去,探脑袋往花墙外看,发现他已经朝着远处在选花的祝连等人走去,若是她冒冒然地追出去,那刚才的事情岂不是让人知道了? 这叫私相授受吧? 曲潋一时间有些犹豫,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和祝连会合,然后选了几盆花,叫来几个小厮抱走了。 曲潋气结。 这是强迫中奖,这情况若是落在有心人士面前,那便是私相授受了,从小到大,季氏没少在她耳边叨念这些事情,让她行事小心,纵使心里不喜,却也深深记在心上。 所以,曲潋没办法,只好对碧春道,「今天这事情莫要告诉旁人。」 碧春自知深浅,不过仍是有些迟疑,又听曲潋道:「姐姐那儿我会说的,你别露了马脚便是。」 碧春终于放心了。 她有些怕曲沁,特别是曲沁大病一场后,举止投足间成熟不少,而且又是个精明不过的人,秋菀居的人很少敢在这位二小姐面前搞小动作。这次有曲沁叮嘱,却出了这种事情,曲沁知道后,必不会饶自己。 曲潋却在打量那枚玉佩,那枚玉佩的质地颇为不俗,若是她猜得不错,应该是难得的血玉所雕,且听说这种血玉极是养人,这色泽略微深一些,应该是那少年的随身佩戴之物。玉佩上一面雕了一只展翅翱翔的鹰,一面用篆书刻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暄和。 先前在祝老太君那儿,她听到另一个少年这样叫他,这两个字不是他的名便是他的字。 这东西未免太私秘了。 曲潋有些尴尬,觉得它极为烫手,很想将之还给对方。 「姑娘,那小丫鬟来了。」 听到碧春的提醒,曲潋赶紧将那玉佩收进了袖子的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对来人。 小丫鬟的神色很是喜悦,笑道:「曲姑娘,大少爷和几位公子已经选好花离开了,您不必再委屈此处。」 曲潋淡定地点头,走出了花墙之后,折回先前的地方。 小丫鬟很是伶俐地去换了盏热茶过来。 曲潋面上虽然淡定,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再赏花了,而是开始纠结起来。 先前的猜测因为这一出,应该要推翻了。 那少年明显是与姐姐不认识,而是与她认识才对。或许,姐姐会这般关注他,其实不是和姐姐有关,是和她有关才对。 想到这里,曲潋脸色微微一变。 从小到大,这个姐姐便是像个小大人一般,对她和弟弟颇为照顾,尽到长姐的职责,特别是父亲早逝,母亲又不顶事儿,当时七岁的姐姐放在这个世界,也算是小大人一个了,可能是因为父亲早逝之故,虽然不同母亲,可是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比平常家庭的还要好一些。 自从发现这个姐姐竟然是个重生者后,曲潋私底下仔细观察过,然后发现就算重生了,姐姐对她和弟弟曲湙的情谊都没有变过,甚至对一直心存疙瘩的母亲也去了心结,依然是那个人,只是多了一份沧桑的经历。 所以,以姐姐对她的爱护,若是那少年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也不怪乎姐姐会关注他了。 得到这个猜测,曲潋的脸色顿时五彩缤纷起来,差点想要以头抢地。 突然发现,知道身边有个重生的姐姐,其实也不是那般美妙的,至少她现在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祝葭回来了。 等出了花房不久后,周琅寻了个借口,便拽着纪凛到一旁说话。 「说吧,你做甚怂恿祝连亲自来花房取花?」这种事情直接吩咐一声下去就行了,哪里需要他们亲自去取?未免有些兴师动众,偏偏纪凛只是在旁言语挑几句,不显山不露水的,便促成了。 周琅自不会有这般细的神经,可是他和纪凛从小一起长大,在他手里吃过的亏多了,便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纪凛神色和煦,温和地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听说祝府的花房培育了很多名花异草,在常州府是出了名的,想来见识一翻罢了。」 说着,手指不经意划过袖子上的暗纹,还有里面放着的一只叶子折叠成的小动物。 摸到那只叶脉的触感,他的眸子里不禁掠过润润的笑意。 周琅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 人人都说纪暄和如何温文尔雅、如何俊秀灵杰,连皇上都对他称赞万分,曾言道如明珠在侧,教人赏心悦目。可他和这人从小一起长大,在他手里吃过的亏无数,哪里不知道这厮披着那君子美玉皮下的阴险? 纪暄和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连他突然来常州府,都觉得有什么深意,并不是像表面所说的那样,是奉淑宜大长公主之命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只是一时间查不出来罢了。 纪凛见他一副不信自己的模样,反省了下是否平时欺他太过,让人像惊弓之鸟。不过仍是温声道:「好吧,既然让你发现了,那我便告诉你好了,其实我来常州府,是看一个人的。」 「是谁?」周琅不禁兴致勃勃,「别告诉我是祝老太君?」 「不是。」纪凛脾气十分友好地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回京后,若是……届时会告诉你的。」说着,那墨玉般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暗影。 周琅听罢,顿时有些迟疑了,忍不住道:「暄和,你和我说,是不是……那个人又做什么了?」 「自然不是了。」 周琅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也不再追问,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了。 曲潋因先前的猜测脑洞大开,心乱如麻,看到祝葭情绪也没多高,强忍着想跑去找曲沁的冲动,朝祝葭笑道:「葭姐姐,事情完了么?」 祝葭有些歉意地道:「不过是点小事,已经完了。」然后又是一笑,问道:「潋妹妹可有看中什么花?若是有看中的,明日我让人送去曲家给你赏玩。」 发现她不欲多说,曲潋也没有剜根究底,祝家看着花团锦簇、光鲜亮丽,实则因为家族人口众多,因有长辈在不分家,一大群人住在一起,导致矛盾也多,面和心不和,又因有个辈份高的老太君在,才没有恶化,平时大家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地过罢了,不若曲家的简单。 祝葭见她抿着嘴,心里有些奇怪,又看向那盆墨菊,不禁笑道:「这回只培养了两盆墨菊,都被人预定了,等下回培养多几盆,届时我送一盆给你赏玩。」 曲潋这才露出笑容,诚挚地朝她感谢一番。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其间曲潋不着痕迹地打探来祝家给老太君祝寿的客人的身份,引出了那两个少年,故作一副小姑娘好奇的模样。 曲潋长得好,在样貌上便加了分,所以祝葭也没有怀疑。 「你说的应该是周公子和纪公子吧?」祝葭还是知晓一些的,「我也没见过他们呢,只是听伺候的下人说了,应该就是他们,没想到给太祖母祝寿时会和你们碰到一起,倒是有缘。」 听罢,曲潋便知道祝葭知道的也不多了。 第十九章 那两个少年通身气派非富即贵,又是从京城来的,身份应该不一般。而他们只是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拜访的也是祝老太君,祝家诗礼传家,自然不会特地将家里姑娘往他们面前引,否则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祝葭不知情曲潋虽然觉得失望,亦又觉在情理之中。 很快便有丫鬟过来提醒她们,宴席就要开始了。 祝葭听罢,便和曲潋一起往摆放宴席的花厅行去。 还未到花厅,远远的,便看到站在花厅外的庑廊下的曲沁和祝蒹等人。 祝蒹不改活沷性子,正拉着曲沁欢快地说着话,她们身边有两名穿着打扮明丽的少女,正含笑地倾听祝蒹说话。 曲沁却有些心不在蔫,目光一直往外看,直到看到曲潋和祝葭走来,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曲潋一看到姐姐,心情便激动了,差点忍不住跑去她面前问那个送她血玉的少年的事情来。只是周围的环境不适宜,曲潋只能憋住了,只是憋得有些难受,让她的脸蛋微微有些红润,眼睛也水润润的,衬得那张娇花一样的脸蛋儿,格外的娇美可怜。 曲沁心中一紧,忙道:「怎么了?」 曲潋瞅了她一眼,闷闷地道:「没什么。」只是表情更委屈了。 曲沁心提了起来。 祝葭不免打趣道:「阿沁这是担心我没照顾好潋妹妹么?」 曲沁上前拉了妹妹的手,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眼,笑道:「怎么会呢?阿葭的性子比阿蒹稳妥多了,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她不放心的是那些以貌取人的轻狂之徒,今日来祝家祝寿的人极多,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可不得了。 「哎呀,你们回来了,正好可以入席了。」祝蒹也笑眯眯地道。 旁边的两个相陪的少女见她们语气亲昵,便知道曲祝两家的交情极好,不禁有些羡慕,其中一名穿着海棠红牡丹花暗纹褙子的少女笑道:「你们的感情真好,阿蒹、阿葭和阿沁、潋妹妹的脾气也好,莫怪你们能说到一块去。」 这两名少女正是陈知府家的千金,今日也是随母亲过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 曲沁笑容淡淡的,没有说话。 曲潋负责站在一旁微笑充当吉祥物,有姐姐顶在面前,她一般都不需要主动做什么。 祝蒹则挽住曲沁的手,笑道:「我们两家离得近,自幼一起打滚长大的,自然好啦。」 祝葭觉得姐姐说得不像话,怕再说下去,老底要掀了,到时候母亲又要焦急了,忙道:「嬷嬷在催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花厅里伺候的嬷嬷过来请她们入席了,终于止了话。 这边是女席,进了花厅后,可以看到清一色都是妇人,曲潋也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母亲,她正坐在曲大太太身边,相比曲大太太正笑容满面地和旁人搭话,气氛轻松,季氏显得有些沉默,旁人问她才会开口,若是不问,便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搭话,如此几回后,别人也不再理会季氏了,反而衬得她孤伶伶的一个,有些可怜。 季氏也不以为意,她天生就是个社交障碍者,这些年来因孀居避门不出,交际能力更不行了。 曲沁也看在眼里,若是上辈子,她还会怒其不争,可是现在,却十分包容。 季氏做不好也没关系,她还有他们这些子女,将来总是能护着她的。 况且现在,也不需要季氏八面玲珑地出面做什么。 曲潋等一群未出阁的姑娘被引到了一处座位,那里坐着的都是和她们年龄相防的姑娘,彼此坐在一起也自在。 热热闹闹地吃过宴席后,众人便移驾到碧涛院去看戏。 因请的是德音班来唱戏,在座的女眷都十分欣喜,等落了坐后,便听到开锣声响起来,现场气氛为之一变,原本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众人都开始打起精神来看戏。 曲潋看了眼周围集中精神看戏的姑娘,又开始神游起来,想着送她血玉的少年的身份。 她怕被人发现那块血玉,死死地捂在自己的袖口里,手略略一探便能摸到了,心情更加那啥。 她猜测着那少年会是自己以后的谁,以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来看,也不外乎几种情况,一是亲戚,二是姻亲,三是世交,四是……男性朋友或丈夫之类的,不过这时代可没有什么超越性别的友谊,估计也只是丈夫之类的了。 想到第四这个可能,顿时头皮都要炸了。 她不由转头去寻曲沁。 然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曲沁正准备和祝蒹起身离开。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她忙伸手去扒曲沁的袖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曲沁要抛弃她。 没办法,长得这副模样,只要巴巴地看着人,不小心便会酿成这模样。 曲沁见她终于没有失神发呆了,不免一笑,说道:「我和阿蒹要去净房,你继续在这儿呆着。」 意思是让她继续在这儿对着台上唱戏的发呆么? 就这一恍神的时机,便见两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曲潋有些心动,也想跟她们一起。 她有预感,两人一定不是去净房那么简单。以她姐姐重生者的身份,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先知,她们可能要做点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曲潋还要担心一下,可是这个姐姐素来是个知轻重的,心有成算,怕是祝老太君的寿辰这天遇到的人事要让她筹谋什么。若没有九成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去做。现在又有重生这金手指,怕是要去做点什么了。 好想去瞧瞧。 这么一想,过了一会儿,曲潋便起身了,对看过来的祝葭和两位陈姑娘小声地道:「我去下净房……」 她的语气有些羞涩腼腆,声音柔柔细细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几个姑娘都善意地笑了下。 「嗯,快去吧。」 曲潋又羞涩地笑了下,便离开了。 离开不久,脸上羞涩的笑容便褪下,然后问了一个在碧涛院伺候的丫鬟,得知了曲沁她们去的方向后,曲潋也偷偷跟过去了。 曲沁她们去的地方是祝家的花园。 曲潋刚才过来时有仔细看地形,加之以前也来过祝家,对去花园的路颇为熟悉,很快便到了一处月亮门,进了月亮门后,再绕过一个假山,便是祝家的花园了。 此时客人们都去碧涛院看戏了,花园里没有了早上时的那种热闹。 曲潋往周围瞧了下,很快便在假山寻到了一个合适偷窥的地方,然后便开始扶着山墙探头张望,很快便看清楚了花园里的事情,不禁掩嘴。 她姐姐此时正坐在花园里的一处池心亭中,看样子好像是在喂鱼,而祝蒹则站在池塘边,和一个少年说话。 曲潋的眼神很好,能看见那和祝蒹说话的正是先前去给祝老太君祝寿的周公子。 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她姐姐其实正在当红娘,准备凑和周公子和祝蒹?或者是周公子和祝蒹上辈子有缘,所以这辈子给他们制造机会见一面? 曲潋又往周围看了下,发现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在,只是站得远一些,此举并不会落人口实,心里又放松几分。 第二十章 只是她放松得太早了。 下一刻,一只手倏然揽住她的腰,就在她吓得要尖叫出声时,一只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她的身体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揽腰,堵嘴,拖走。 这三个动作真是一气呵成,让曲潋根本反应不过来,然后就被人拖到了假山中的一个山洞里了。 山洞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并且有些阴凉,凉嗖嗖的一直凉到了她的心底,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一瞬间脑补出了很多上辈子看晚间新闻时的未成年少女被猥亵事件,心里急得不行,一时间也有些懵,跟着她一同来的碧春呢? 碧春怎么一点示警也没有? 从身后抱着她的人的身高很高,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镶嵌在他怀里,而且力气也很大,陌生的气息以及那男性的力道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乖,别动。」 如珠玉般的清越声音在耳畔响起,也让她瞬间僵硬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原本很好听的声音,此时充满了邪恶,就如同干净的玉琴声被什么邪恶的东西污染了。 见她渐渐停止了挣扎,那人终于松了捂住她嘴的手,不过却没有放开环着她腰肢的手,而是就着这姿势,将她转了个身子。 当视线适应了山洞的昏暗后,曲潋也看清楚了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的少年,他低首看着她,双目幽深,陷于阴影处,仿佛蕴着什么诡谲的芒色,让她莫名地背脊发寒,手脚也有些发冷——可能是这山洞太过阴冷的原因? 「你……」曲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自是认出了这是正是有几面之缘的那个少年,「你要做什么?」 「呵,对你个小丫头,自不做什么。」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上好的玉琴拔响,可是那划过她的脸颊的手指却让她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声音里的漫不经心也让她有些苦逼。 既然知道她是小丫头,还不放开她? 只是,发现那箍在腰间的手劲大得让她无法悍动时,曲潋虽然心急,但是很快冷静下来。 她记得在紫藤花墙边那朝她笑得高高兴兴的少年,美好得像童话故事里住在城堡中善良的王子,虽然后来有强迫她接受血玉的嫌疑,但看起来颇为正常,不像现在,总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 或者是这山洞光线太暗了,使她产生了什么幻觉。 「那你能放开我么?」曲潋小声地说。 他的手仔细地抚过她的脸颊,仿佛在丈量什么,丈量完后,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啊。」 腰间的力道松了时,曲潋心一喜,还来不及高兴,便被他抓住了手腕,被他握住了手。 生平第一次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这般牵手,曲潋脸皮有些发红,那感觉难以言喻,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她没有反射性地甩开他,而是伸手进袖子里掏出了那枚血玉,将它塞给他。 他低首,看向被她塞过来的血玉,神色莫测。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还你。」然后故作无事地抽手,又道:「我出来有些久了,要回去了,公子请自便。」 就在她的手脱离时,再次被人拉住了。 「不急。」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笑意,「你方才在做什么?偷窥么?」 曲潋脸皮有些抽搐,就算她是在偷窥,可是被人说出来,她的厚脸皮也有些撑不住。幸好,她撑住了,若无其事地道:「没有,我只是来找姐姐的。」 听罢,他却笑了,又将她拉到怀里,圈着她的腰,与她面对面,低首在她耳边笑道:「撒谎,满嘴都是谎言的小坏蛋。」 曲潋:「……」 表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啊?她害怕!>__<。。 而且她什么时候成了满嘴谎言的小坏蛋了? 「我真的……」 声音被按在唇上的温暖的手指给制住了。 曲潋心中一沉,不禁有些恼火。 她做什么要被他拖到这里和他周旋的啊?要不是——要不是那些鬼规矩,什么男女授受不轻,她早就喊人了!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女方的吃亏嘛!可是如果她喊人,她这辈子就算没完了,也要给曲家的姑娘蒙羞。 山洞里顿时很安静。 直到她的下颌被一只手勾起,迫得她不得不抬起脸,发现那人正用一种清淡漠测的目光俯视她,不若前几次见面时那样和煦如暖阳的目光,反而让人心生寒意。 这是一种理智到近乎冷漠的审视目光。 然后,在她瞪他时,一只手覆到她眼皮上,然后就听到他近乎喃语的声音:「你和那时候一样呢……」 趁着他情绪松懈时,曲潋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将他使劲儿地一推,然后拎着裙子像只兔子一样蹦走了,几步便冲出了山洞,扭头看到山洞门口出现的青莲色人影时,她蹦得更快了。 「碧春!」 曲潋看到假山不远处被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制住的碧春,慌忙叫到。 碧春满脸焦急,见到她时,眼睛一亮,挣脱了那女子的手,往曲潋这儿奔来。刚到跟前,便被曲潋一把抓住,主仆俩蹿向那月亮门,仿佛身后有恶鬼追似的。 离开之前,她扭头看去,这一看,不仅能看到远处的池心亭中还未离开的姐姐和祝蒹,另一个周少爷倒是不在了,还能看到站在山洞前眺望过来的少年,阳光落在他身上,原本应该如那三月阳光般和煦明媚的如玉少年,却显得有些阴沉,如一块清清冷冷的冷玉,周身气质森寒冷漠。 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这少年有个性格迥异的双胞胎的兄弟不成? 等跑过了月亮门,又疾走了一段路,曲潋终于停了下来。 碧春已经气喘吁吁了,并且双眼发红,眼泪在眼眶滚来滚去,一副就要哭的模样。 「你别哭啊!这不是好好的么?」曲潋忙拿帕子给她擦脸。 碧春一把捂住脸,带着呜咽的声音含糊地道:「姑娘下次别干这种事了,咱们是在别人家作客,今天来祝家的客人又多,人多口杂,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若是你发生点什么事,二小姐怪罪下来,奴婢会被发卖出曲家的。」 曲潋摸摸脑袋,心脏仍在扑嗵扑嗵地跳着,见碧春这模样,颇有些愧疚,说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不是让你在那里把风么?怎么有人来了你都不通知我一声?」 碧春扯下帕子,委屈地道:「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丫鬟堵住嘴了,没法发出声音。」 当时她也快要吓死了好么?特别是见到那少年走过去时,碧春头皮都要炸了,想去示警也没办法,那丫鬟力气好生大,拉着她让她根本没办法,想要叫人,又怕到时候叫来了人却坏了曲潋的名声,差点将她急哭了。 曲潋扁嘴,嘟嚷道:「那人一定是有预谋的。」 碧春连连点头,第一次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并不一定是好的,也许是个根子坏的呢?想到这里,又担心地将她上下打量,「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曲潋郁闷地看着她,她才十二岁好不好?听祝葭说,那少年也才十四岁,这十二岁和十四岁的少男少女能有什么事情么?真是太不和谐了。 第二十一章 不过,她很快又笑起来,「至少我将那块血玉还给他了。」 碧春听罢,也觉得终于有件好事了,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那块血玉对她家姑娘不利了。心情一好,碧春便问道:「那您还去找二小姐么?」 曲潋叹了口气,有些索然无味地道:「不去了。」那周公子都走了,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反而会被曲沁怀疑,还不如乖乖回碧涛院看戏。 警告了碧春不准将刚才的事情透露出去后,两人整了下衣襟头发,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后,便一起回了碧涛院。 只是回到碧涛院不久后,她的屁股刚坐热呢,便有一个丫鬟捧了个小匣子过来。 碧春和曲潋看清楚那丫鬟的脸,顿时十分惊悚。 捧着小匣子而来的丫鬟长得并不出色,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清秀可人,不过皮肤却十分白晳光滑,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亲切自然,气质大方温婉,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只是,此时她笑得再亲切再好看,曲潋都不觉得好看,反而很惊悚。 因为这丫鬟正是先前在假山那儿,将碧春给制住不让她向曲潋示警的丫鬟。 而她此时捧着一个檀木色的小匣子到她面前…… 想到里面装的东西,曲潋头皮发麻。 这丫鬟明显是伺候那个少年的人,她出现在这里,不必想也知道这小匣子里送来的是什么。只是,那人怎么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让丫鬟将东西送过来?难道他不知道这里坐着很多长辈么?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落实了男女私相授受之事,她的名声全完了。 曲潋不必看,也知道这丫鬟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注意力。 祝葭脸上有些惊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心里有些惊疑,这丫鬟她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虽模样不出众,可这身气度,应该不是什么二三等的丫鬟才是。 那丫鬟含笑道:「回姑娘,这是曲姑娘先前在路上不慎掉的东西,被奴婢捡到了,便送过来了。」然后朝曲潋曲膝行礼,笑盈盈地道:「既然见到曲姑娘,自然要将东西还回给曲姑娘的。」 曲潋木着脸。 能要点脸么?不想要还硬塞,这是什么道理?而且现在竟然变成了她丢的东西了。不是说血玉这东西很珍贵么?为毛那个少年可以这么大方地塞给她,一点也不可惜的样子。 曲潋不想要。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她否认,还不知道这丫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好纠结。 这时,陈姑娘凑过来笑问道:「曲妹妹丢了东西,不知丢的是什么?」 坐得远一些的曲汐好奇地看来,笑道:「四姐姐怎么会掉了东西?四姐姐可不是丢三落四的人,莫不是碧春弄掉的?」 碧春心里苦逼,她宁愿是自己弄掉了东西。 曲潋瞥了陈姑娘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快便转了转,有些腼腆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多亏得这位姐姐送过来。」终于伸手将那紫檀木匣子给接住了,然后看也不看地将它交给碧春,又朝那送东西过来的丫鬟笑道:「这次就多谢姐姐了,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盈盈而笑,施了一礼,回道:「奴婢名叫宫心。」 既然将东西送到了,那丫鬟便告辞了。 这一幕,周围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得知是曲潋丢了东西,被丫鬟捡到送过来,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又转头看戏去了。 曲潋暗暗擦了把汗,给碧春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收好那小匣子,千万别让人看到里头的东西。 碧春心中的悲伤差点逆流成河qaq 突然,祝葭轻叫了一声,对曲潋道:「我想起来了,这宫心不正是沚寻院的纪公子带来的丫鬟么?」 怨不得这宫心的气派就是不一样,这王公贵族家的公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行事自是不一般,稳重大方、温和得体。祝葭虽然没见过前来给祝老太君祝寿的两位京城来的年轻公子长什么模样,不过下人和母亲禀报时,倒是听了一耳朵,这方才忆起那宫心是其中一位姓纪的公子带来的丫鬟。 「纪公子?」陈家姐妹好奇地看向她。 祝葭少不得给她们解释一翻,可惜她本人也没见过那纪公子,所以也只是一些泛泛的解释,但在陈家姐妹耳里听来,却觉得那位纪公子和周公子,应该是京城来的贵人,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家世了。 曲潋听得漫不经心,今天还没过完,发生的事情就多得让她脑补得脑袋都累了,此时很想回家去。 心不在蔫地看着戏,不知过了多久,曲沁和祝蒹两人终于回来了。 众人又少不得打趣她们,问她们消失了那么久,去哪儿玩了。 祝蒹笑嘻嘻地道:「这几折戏唱来唱去就是这些,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就和阿沁一起去花园看鱼去了。」然后眼睛一转,又道:「待在这里也无聊,不如到我那里去看些好玩的东西,我先前得了一件有趣的机关水车……」 便开始有些得意地献起宝来,在座的几位姑娘心思都被她勾了过来。 曲潋看了看祝蒹,这姑娘像个傻大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刚才真的去看鱼了——嗯,或者在她心里,她确实是去看鱼了,那位周公子的出现只是个意外,不值一提。再看看曲沁,这位更淡定,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做的模样,云淡风清。 曲潋心里又像猫抓一样,好想掰开姐姐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装的那些记忆。 到底那个姓纪的古怪少年,和她有什么关系?千万别是第四种…… 「怎么了?」曲沁转过头,发现妹妹一直在看她,目光似乎有些幽怨,心思微动,难道刚才她离开的时候,有谁给气妹妹受了? 想着,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滑过陈家姐妹。 因为父亲早亡的原因,上辈子她们姐妹俩没少被人挤兑,特别是他们进京后,那情况更烈。 曲潋自然摇头,绝逼不能将今天在山洞里的事情告诉姐姐的,不然她非暴不可。 在祝家待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宾客纷纷告辞离开。 曲家姐妹几个也跟着长辈们一起离开。 等回到家里,曲沁将曲湙叫过来,询问他今儿在祝家的所见所闻,季氏和曲潋坐在一旁倾听。 曲湙年纪虽小,但却是个稳重人,一举一动颇有章法,并不需要人操心,当下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跟着泽哥他们去给祝老太君拜寿后,便一直待在外院,有祝家的几位世兄陪着呢。倒是见了许多人,不过因为我年纪小,旁人问的话不多,只是知道了我们爹的名字后,便多说了一些。」迟疑了下,曲湙道:「大姐姐,二姐姐,我今儿见了一位爹在世时有交情的同科,听他说,爹当年任留州知府时身边还有一位幕僚,不过因为爹去世后,那位先生便回乡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曲沁眉头微跳,忙问道:「你可有问清楚,当年跟着爹的先生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二章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若是找人打探,倒是能打探出来。」曲湙叹了口气,「想来那位先生定是个博学聪敏之辈,方能陪着爹上任,若是能找他出来……」 曲潋听罢,明白弟弟话里的意思,怕是想要请那位幕僚回来指点他。而今天那人能给弟弟这个提醒,怕也是一腔好心,不愿见曲玮的独生子路走得如此困难,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边指点。 不过弟弟便罢了,曲沁似乎对那位幕僚也有些想法。 说过话后,眼看天色快要黑了,曲家姐弟三人将季氏送回了桃安居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曲潋却跟着姐姐蹭去了她的卧室。 「阿潋,怎么了?」曲沁有些奇怪地看着妹妹。 曲潋心里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好,难道就大咧咧地开口问她,姐姐你今天在祝老太君那儿特别关注的那个纪公子,能不能告诉她,纪公子和她将来会是什么关系么?虽然她并不觉得未出阁的姑娘问这这种事情有什么臊的,可是也怕让姐姐知道她猜测出姐姐的经历了。 若是以前的曲沁,曲潋虽然也喊她姐姐,可是觉得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活了十六年的,心智比较成熟,对这姐姐也是颇为软和照顾的,可是现在知道曲沁也有个上辈子,并且心理年龄比自己大、经历的事情也多后,曲潋对她不免有些依赖了,心甘情愿地尊她为姐姐。 所以,明知道曲沁要强,不愿意被人知道她重生的事情,曲潋自然也不会揭她伤疤了。但是不揭的话,怎么问呢? 曲沁见她欲言又止,怯生生的模样颇为可怜,心中一软,便拉着她坐到临窗的榻上,柔声道:「阿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姐姐说?别怕,姐姐会帮你的。」 听到这关切爱护的话,曲潋感动得差点想为她肝脑涂地。 果然就算是重生的,姐姐也是最好的。 心中一横,曲潋便道:「姐姐,我今天在祝家的花房看花时,碰到了那位纪公子了。」曲潋低下头,犹犹豫豫地道:「他亲自送了我一枚血玉,说是以前答应送我的,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没见过他……」 说着,又瞅了她一眼,仿佛怕她生气一样。 曲沁十分惊讶,上辈子她们也来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可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那个纪凛,难道在常州府时就相中了妹妹,所以后来才那般坚定要娶妹妹? 是了,如果纪凛不是事前见过妹妹,心里也是喜欢的,不然那时也不会坚决反对解除这桩婚约的事情了。 只是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这辈子因为自己重生了,所以有些事情改变了? 曲沁却不知道,曲潋会告诉她,还是因为知道她是重生者,想从她这里探探虚实,所以才会告诉她,不然对这种事情只会闭口不言,当作没发生。只是曲潋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思这般赤果果地和姐姐说,曲沁方不得而知。 曲沁虽然想不通为何两辈子的事情有些不一样,但却觉得一切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心里不禁有些高兴。 见妹妹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以为她害怕收了个陌生男人的东西会遭来什么祸事,不禁柔声安慰道:「没事,那位纪公子的父亲与我们爹有渊源,算不得失礼,既然他送你了,你便好生收着,不要紧的。」 曲潋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几变,等抬头时,已经苦逼兮兮地看着她了。 以她对曲沁性格的了解,若是那纪公子与她完全没关系,曲沁只会想法子让她将东西还给对方,毕竟这血玉太贵重了,玉佩这种东西往往是身份的代表,可以作为一件信物,不能轻易赠人,纵使是世交,要给也不会给这种刻了名字的东西。而曲沁却让她不必在意,直接收了就是了…… 曲潋想以头抢地。 难道在曲沁的上辈子,那位纪公子会是…… 「好了,阿潋,你不必担心,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曲沁温声说道。 曲潋苦逼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沮丧地回去了。 回到卧房,碧春同样苦逼地过来,犹豫地问道:「姑娘,那小匣子怎么处理?」 曲潋看向那放在桌上的檀木匣子,见碧春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由道:「你别担心,姐姐已经知晓了,不会怪罪你的。」 碧春听罢,吃了一惊,然后终于放下心来。她心里以为,只要曲沁知道了,以曲沁的性子,定会将这事情圆过去的,根本完全不必担心。 曲潋将那小匣子打开,里面铺着的猩猩红漳绒布上躺着一枚通体赤红中透着紫黑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的鹰形模样正是先前那少年塞给自己的那块。 纵使已有猜测,但当看到时,仍是有些沮丧。 更沮丧的是,那个诡异的少年将来会和她的关系。 如果说先前的几次面时,她对那少年还是有些好感的话,等发生了假山山洞的事件后,曲潋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了,只觉得他诡异莫名,让她直觉不对劲,并且很危险。 曲潋素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这一纠结,纠结了很久,晚上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祝葭打发人送了她一盆开得正好的茶梅。 曲潋看了看那盆茶梅,让碧春打赏了送茶梅过来的祝家婆子,又发呆去了。 这么呆了几天,日子过得波澜不兴,与平时无异,曲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虽然那个少年是个插曲,不过她今年才十二岁,年纪还小,而且未出阁的姑娘与外界接触不多,有些事情还很远,现在来苦恼也太早了,加这姐姐是重生的,证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她很快便放宽了心。 发挥了阿q精神的曲潋放宽心后,日子该乍样过就乍样过,每天除了陪母亲在小佛堂做功课外,她还要练字、给家人做衣服、养花弄草,足不出户,和过去十几年没什么区别。 不过,曲潋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至少她细心地发现姐姐对打探当年跟着他们爹上任的那位幕僚很感兴趣,比弟弟曲湙还要积极地将那人找回来,怕是她有什么打算吧。 曲沁行事颇为隐秘,又素来有章法,除了当初生病时借着梦同她倾诉了一翻后,她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甚至不再透露什么,让曲潋有心想多知道点,也无从打探,只能闷闷地作罢。 三月下旬时,京城来了人。 来的是平阳侯府骆老夫人身边的尚嬷嬷。 曲潋听碧春来报,忙将手边给姐姐做了一半襕边的裙子放下,问道:「可是为了姐姐先前生病来的?」 曲沁生病时,骆府送过来伺候曲沁的教养嬷嬷定然会将这消息送回京城去,以骆老夫人对曲沁的关心,自然会派人过来探望一翻,所以她也并不奇怪。不过没想到的是,骆老夫人竟然会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得体嬷嬷派过来。 曲潋也是在骆家住过的,对骆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和大丫鬟都知道一些。 碧春说道,「尚嬷嬷在夫人那儿,夫人着人请您和二小姐一起过去呢。」 第二十三章 对骆老夫人身边的人曲潋姐妹还是尊重的,听罢忙去梳洗,换了身衣服,便在秋菀居门口会合,一起往桃安居而去。 「姐姐,外祖母一定是知道你生病了,所以才叫尚嬷嬷过来看你的。」曲潋边走边说。 曲沁有些心不在蔫,随意地点了下头。 见状,曲潋心里有些讶异,突然觉得尚嬷嬷这次来的大有深意,怕不仅是为了探望之前曲沁生病而来。 很快便到了桃安居,季氏正在桃安居的花厅招待尚嬷嬷。 季氏虽然是个不擅与人交往的,但尚嬷嬷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得意人,虽不能说是八面玲珑,可也是个面面俱全的人物,并不冷场,还能不着痕迹地引出话题,两人有问有答,气氛不错。 尚嬷嬷是个脸庞微圆的中年妇人,笑容自然大方,十分亲切,身上穿着一件丁香色的禙子,头发绾成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两对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虽作下人打扮,可是却十分得体,可见在骆家是主子身边有脸面的仆妇。 见到曲沁和曲潋进来,尚嬷嬷忙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放在曲沁身上,然后眼眶蓦地红了,激动地上前给两个姑娘请安后,对着曲沁道:「姑娘果然比上次清瘦许多,老夫人听说姑娘生病,心里不知道有多急……」说着,便抹起泪来。 曲沁仿佛也被感动得哭了,眼眶红通通的,哽咽地道:「是我不孝,劳烦外祖母她老人家如此挂念,我一切都好……」 两人都对着伤感会儿后,终于重新落坐。 曲潋默默地扶着曲沁坐在季氏下首位置,时不时拿眼神瞄着尚嬷嬷。 尚嬷嬷是何等灵敏人,自然发现了曲潋的目光,抬眼看过去,心弦不禁有些震动,只觉得这曲家的四小姐越长大越发的好看了,虽然气派没有二小姐的明媚大方,可是光这张脸便能弥补一切,莫怪教骆家的少爷一直惦记着,知道她来还让她悄悄给这位曲家四小姐捎礼物。 突然发现曲沁也看了过来,尚嬷嬷赶紧收回了心神,和曲沁问安,表达了骆老夫人对曲沁的一腔关心爱护之心,以及骆家送过来给曲沁姐弟几人的一些礼物。 最后,尚嬷嬷终于将此行的目地道来:「三太太,您也是知道的,二小姐她娘亲去得早,我们老夫人最是疼爱二小姐了,眼瞅着二小姐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她心里也是颇为挂念的。这次她听说二小姐病了,真真是寝食难安,幸好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季氏有些尴尬,尚嬷嬷这话让她有种感觉,仿佛骆老夫人在责怪她没有照顾好曲沁一样,心里有些委屈又难受。 接着,又听尚嬷嬷话峰一转,说骆老夫人想接曲沁进京小住时,季氏忙不迭地道:「老夫人这是……」然后回想先前两个女儿未来时尚嬷嬷透露的意思,她心中既是欢喜又是不舍。 尚嬷嬷含笑道:「三太太请放心,我们老夫人是最关心二小姐的,所以这次才要接她去小住。」 季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止不住,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曲潋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又看向神色平淡到有些莫测的曲沁,若有所思。 等她们话题告一段落,曲沁方开口道:「我也是极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是四月份时我大姐姐就要出阁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我想等大姐姐出阁,再进京给外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见曲沁答应进京,尚嬷嬷自然是十分欢喜,笑道:「老夫人吩咐了,让二小姐不必急,可以缓些日子。原是老夫人一片关怀之心,想让二小姐养好身子再进京,如今二小姐安好,她老人家知道后也不必太挂怀,府上大小姐出阁之事本是喜是一件,进京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曲沁听得十分开心,端庄的丽颜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快便敛淡,看向旁边的妹妹,叹了口气说道:「尚嬷嬷,我也舍不得妹妹。」 尚嬷嬷脸上的笑容依旧,似乎并不奇怪曲沁会说这话,笑道:「老夫人自是知道两位姑娘姐妹感情好,四小姐是个孝顺的,老夫人对四小姐也极是想念,自也请了四小姐一同进京,好让你们姐妹路上有个伴。」 自从曲沁懂事后,京城骆家偶尔会让人接曲沁进京小住陪伴骆老夫人,哪一次不是因为曲沁一副舍不得妹妹的样子,将妹妹一起带过来,护得像只小母鸡一样,骆府的人都习惯了,渐渐地也接受了曲潋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小姐。 季氏只是个没落官宦世家所出的小姐,家势是万万比不得骆家的显赫的,她所出的孩子,虽说也要叫骆老夫人一声外祖母,可血缘关系上却是完全没有的,若非曲沁对弟妹十分照顾,恐怕骆家根本对曲沁曲湙姐弟俩忽略不记,只有一些面子情罢了。 所以,曲沁的行为尚嬷嬷并不奇怪。 曲沁一副欢喜的模样,对骆老夫人感谢了一翻,又暗暗推了下曲潋,让曲潋也说几句。 在重生姐姐这个人精的敦促下,曲潋也是嘴甜如蜜,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嘀咕。 骆家这是要给姐姐相看对象,将她这个还未及笄的人拉过去算什么?莫不是这趟进京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成? 等说得差不多时,曲沁便对尚嬷嬷道:「现在已是三月下旬,等大姐姐出阁也不过十来天左右的时间,嬷嬷不如就在我们家小住,待我们好生招待一翻,届时再和我们一起进京,可好?」 尚嬷嬷却婉绝了,她这回来常州府是奉命探望生病的曲沁、顺便传达骆老夫人的意思,骆老夫人心忧曲沁的身体情况,尚嬷嬷少不得要提前回去给骆老夫人禀报,明日便要回京了。 听罢,曲沁也不勉强。 等让人将尚嬷嬷送去客院歇息后,季氏便对曲沁道:「沁儿,我是个没用的,眼瞅着你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心焦如焚,如今骆老夫人之意,怕是要在京城……我想骆老夫人素来疼你,又是个有眼光的,届时会为你好生安排,你……」 想到这继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季氏心里有些担心她会多想,为以自己什么都不管地丢开手。 谁知曲沁却很平静地道:「娘,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季氏听罢,终于松了口气。 她是个寡妇,要带着三个儿女,虽有曲家庇护,但是儿女们的亲事还是要耽搁了。幸好曲沁还有个得势的外家,以骆家在京城的人脉势力,未尝不能给曲沁择一门五角俱全的好亲事。 母女几个正说着,便听说曲大太太过来了。 季氏和曲潋姐妹忙起身去相迎。 曲大太太笑盈盈地进来,互相见礼坐下后,便对季氏道:「听说平阳侯府派人来探望沁儿了,不知是府里的哪位管事?」 季氏笑道:「不是管事,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尚嬷嬷,老夫人知道沁儿先前生了一场大病,心里极是关心,方派了尚嬷嬷过来瞧瞧。」 曲大太太吃了一惊,虽然她知道骆老夫人很宠爱死去的女儿,连着这外孙女也十分照顾,不想曲沁生病,竟然直接派了自己身边的心腹之人亲自过来探望一翻,足见曲沁在骆老夫人心中的地位。等听季氏的意思,骆老夫人要接曲沁进京小住时,心里便有些了然。 第二十四章 怕骆府是要插手曲沁的婚事了。 如此也好,虽然曲家在常州府是名门望族,族中出仕的男丁也不少,可是在曲老太爷仙逝后,曲家出仕的弟子官职皆不高,曲大老爷如今还未入阁,三房的姑娘未免弱势一些,此时要结亲,估计相不到满意的,若是有骆家出手,应该不会亏待曲沁。 想到这里,曲大太太便觉得,三房虽然弱势,但以后未必没有重振之意,她行事应该更为公允些方是。 曲大太太笑道:「骆老夫人许久未见沁儿了,又听沁儿大病一场,想念一些也是。我今儿来,也是和你们说件事情的,昨日接到了我家老爷从京里发回来的家书,等涵儿出阁后,泽哥儿今年的乡试完后,届时我也要带着泽哥儿、浩哥儿一起进京,怕是要在京城里住个几年了。」 季氏和曲潋都有些愣,这消息来得实在突然。 曲大太太含蓄地道:「若是泽哥儿这次能……明年的春闱泽哥儿也是要进京一趟的,不如先去京城,让他父亲指点一下他的学业。」 季氏和曲潋听罢便明白了,怕是到时候曲泽的亲事也要在京城里挑了。 曲大太太又说了会儿话后,终于告辞离开。 送走了曲大太太,曲潋姐妹俩也离开了桃安居,回到秋菀居。 走过秋菀居院子里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曲潋欲言又止,「姐姐……」 「怎么了?」曲沁含笑看她。 曲潋想问问她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听从骆家的安排。可是对上曲沁平静无波的面容,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吞了下去。 若是平常的姑娘,得知自己的婚事有着落,又有骆家明言会帮忙,怕早就娇羞雀跃了。而曲沁这般平静,不免教她想多了,联系那晚曲沁借梦所说的一些事情,再观她此时的神色,曲潋便无法再问。 她怕自己是在曲沁伤口上撒盐。 或者曲沁自有安排。 于是她低下头,闷闷地说,「这次进京,是不是骆家要给姐姐相看亲事?姐姐以后要嫁到京城去了么?」 曲沁以为她对自己舍不得,目光微微柔和,笑道:「说这事尚言早。不过,我知道以后阿潋也是要住在京城里的。」怕她多想,又添了一句:「我是如此觉得,指不定妹妹的良人在京城呢。」将真相用有些打趣的语气道来。 曲潋顿时苦逼脸,表再提醒她这种心塞的事情行不行? 不过也从中知道曲沁对这种事情不想多谈,她便不问了。 回到房里,乔妈妈便拿了一张单子过来,这是骆家送过来的东西,除了送给三房的,还有给曲老夫人、大房、四房的,这些都是备份礼罢了,给曲沁姐弟三人的才精心一些,其中又以给曲沁的最为丰富精奇,怕是骆老夫人从自己的梯已中所掏的。 曲沁看了看,便让乔妈妈去将骆家送来的礼物给各房送去,然后让丫鬟将一些骆老夫人挑的取出来另放,其他的便随意了,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曲潋也没怎么上心,骆家年年都会打发人送礼物过来,自然也有她的份儿,不过却越不过曲沁,都是一些京城的东西,虽然也有新鲜的,可是曲潋不是真正十二岁的小姑娘,看过便罢了,没办法欢天喜地。 傍晚,曲湙下学回来后,和姐姐们一起去给季氏请安时,也知道了尚嬷嬷的到来及骆家的意思,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他沉吟了会儿,便道:「娘,我们也一起和大姐、二姐进京吧。我记得咱们家在京城的双茶胡同里有处三进的房子,离大伯的榆林胡同极近,是爹在世时置办的,届时进京后,咱们便在那儿住下便是。」然后又看了眼两个姐姐,低声道:「也好过让姐姐们总是寄住在外祖家,虽说是亲戚,可是总有些不便。」 说着,又看了曲沁一眼,见曲沁朝他微笑,悬着的心方松下来。 虽然骆家是他们名义上的外祖家,骆老夫人也很疼曲沁,可是平阳侯府可不只是骆老夫人的,还有好几位老爷及其子孙,作为亲戚,住在那里多有尴尬。他也怕两位姐姐住在骆府受人欺负,还不如住在自己的家来得舒坦。 季氏颇为心动,这次曲沁进京可是关乎她的终身大事,她自然也想在旁边瞧瞧,虽知骆府不会亏待曲沁,可也能让自己安心不是?但又担心耽搁了儿子的学业,想了想,便道:「不如我陪沁儿、潋儿进京便行,你在家里好生读书。」 想到骆府对曲沁的看重,应该很快便能给曲沁挑好对象,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回来了,也不怕儿子没人照顾。至于她们进京后的日子,便托长房和四房多看顾一下曲湙便是,等曲沁的婚事定下来,她便回来。 曲湙笑道:「娘你放心,先生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进京一趟也好长长见识。而且,京城里不仅有大伯和二叔祖在,还有众多书院,若是我想读书,大有去处。」 季氏仍是有些犹豫。 这时,曲沁开口道:「娘,湙弟说得对,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他?还不如一家人都在一起才好。而且京城是皇城,湙弟去那里也可以开开眼界,对他以后参加科举及行事大有益处。」 经曲沁一翻劝说,季氏终于答应一家人一起进京。 曲湙见季氏同意后,面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他长得像季氏,容貌不俗,这一笑,端的俊秀可爱,浑然天成,让人见之忘俗。 曲潋不禁有些担心,弟弟长这模样,又文质彬彬的,还真怕被人欺负。 曲沁目光也微微有些晃动。 翌日,尚嬷嬷便回京了。 送走了尚嬷嬷后,季氏挑了个去给曲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将骆家的意思传达给曲老夫人,并且禀明他们等浴佛节过后便进京之事。 曲老夫人并未惊讶,她心里门儿清,以平阳侯府的强势,当年能干预曲三老爷续娶之事,如今也能插手曲沁的婚事。曲沁虽说是曲家的姑娘,可是也是平阳侯府的外孙女,骆老夫人疼爱曲沁,应该不会亏待她的。 想到这里,曲老夫人不免心里叹息。 老太爷还是走得太早了,若是老太爷多撑个几年,有他帮衬着,想必现在曲大老爷已经能入阁了,而不是屈居于小九卿之一。方家虽说是姻亲,和曲家一直守望相助,但他们家老太爷还在内阁,方家子弟众多,在方老太爷退下来之前,曲大老爷怕是没有机会入阁了。 也因为曲家现在势微,方才会让平阳侯府如此强势,连自家姑娘的亲事,也得托平阳侯府来相看。 种种想法一瞬而过,曲老夫人对季氏笑道:「如此甚好,湙哥儿的大伯和二叔祖都在京城,届时你们在京里也有个照应的人,湙哥儿年纪大了,是该到外面看看了。待沁丫头的婚事定下来,你们再回来也不迟。」曲老夫人捻着手腕上的十八子的檀香木佛珠,又道:「不过沁丫头好歹是我们曲家的姑娘,可不能委屈了她。」 季氏笑着点头,知道老夫人支持他们进京,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老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但也是长辈,若是她不同意,季氏也不好一走了之,毕竟曲家四房虽然各过各的,可是名面上还是一家人。 第二十五章 又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听说曲大太太和曲四太太过来了。 曲涵的婚期在浴佛节之前,即四月初五,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曲大太太也越来越忙,整天像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连着曲四太太也被拉过去帮忙,不过曲四太太很甘愿就是了。 两人联袂而来,自然也是为了曲涵婚礼之事,见季氏也在,曲大太太心知肚明并不奇怪,反而是曲四太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是看曲大太太那平静的模样,心里不禁琢磨起来。 秋菀居里,曲潋正让丫鬟将自己的箱笼里的东西及银子都拿出来清点。 作为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曲潋除了每月从公中领的月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长辈赏赐的,私房少得可怜。她算了算自己的月例银子,攒了十几年,加上逢年过节长辈打赏的金裸子和银裸子之类的,也不过一千三百两,这个数目相比一些世家姑娘来说其实挺庞大的了,还是因为她往年随姐姐进京,从平阳侯府那儿得的赏银。 季氏嫁过来时没什么嫁妆,还是曲家看不过去帮着置办了一些,虽然这些年来她也有计划地想给两个女儿攒嫁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靠着丈夫留下的产业及公中的月例银子,虽然不用为银子犯愁,可是却也不富裕的。 清点了银子,又清点那些首饰和收藏,曲潋很快便对自己的私房钱了然于心,不得不感慨一下自己其实也挺穷的——和曲涵、曲沁、曲汐相比,真的很穷。 曲涵有长房,曲沁有骆府,曲汐有四房,都帮她们攒着,相比之下,实在是没人能帮她攒了。 曲潋知道嫁妆对这时代女子的重要性,想着自己现在才十二岁,日子还长着,也不是那么急的。然后又找了找,找出以前平阳侯府大夫人赏给她的一套宝石首饰,打算将这套首饰作为给曲涵的添妆。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五小姐给大小姐添妆的东西?」碧春体贴地问,就怕曲沁拿出的东西太寒酸,到时候在姐妹面前丢脸。 「不用了,大姐姐知道我的情况,不会介意的。」曲潋才不打肿脸充胖子呢。 两个丫鬟听罢,对看了一眼,只得作罢。 曲潋查看完了自己的私房钱,便让碧春、碧夏将东西收回箱笼里。 曲沁过来时,见到两个丫鬟正在忙碌,扫了一眼便了然于心,笑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曲潋见她过来,亲自给她奉茶,笑呵呵地道:「大姐姐要出阁了,到时候少不得要给她添妆,便先找找看看什么东西合适的。」 听罢,曲沁没太放在心上,打量着笑脸盈盈的妹妹,若有所思。 她在想纪凛和周琅,若是徐山没有看错的话,纪凛和周琅似乎还未离开常州府。 徐山是曲沁亲生母亲骆氏的陪房,骆氏去世后,徐山帮着打理骆氏的陪嫁。因着骆府的干涉,骆氏的陪嫁早早地便给了曲沁,那些陪房自然也听令于曲沁,曲沁能使唤的人也有一些,很方便她打探外面的事情。 刚才徐山送账册过来时,便和她提了他在常州府见到纪凛之事。 曲沁对纪凛和周琅这二人的事情十分上心,祝老太君的寿辰过后几日,便听祝蒹说纪凛他们已经告辞离开了祝家,本以为他们已经回京,却不想竟然还滞留在常州府。 先不说纪凛此次来常州府之意,便是那个周琅,尚不知道他对祝蒹可有什么看法。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周琅仍像上辈子那样没把握好时机,那便是他和祝蒹无缘,还不如两人今后再无瓜葛。 不过,自从她从妹妹这儿得知纪凛给妹妹送了一块血玉后,曲沁对纪凛此次来常州府之事,不禁有一个猜测。 这时候,纪凛应该是知道了他和妹妹的婚约,所以特地来常州府看妹妹。 纪凛是个心有成算之人,若真不喜欢,纵使是父辈定下的婚约,他也有办法解除。若真喜欢,谁也别想解除。 她记得上辈子听妹妹说过,其实纪凛小时候和她见过,只是那时候正逢父亲去世,妹妹被吓住了,当时曲家乱成一片,她被骆家接去京城,并不在父母身边,而季氏又不顶事,弟弟才两岁,也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人。想来妹妹年纪也小,应该是记不得他了。 这也算是缘份吧。 不过,当时父亲去世时的情况是如何的,还得找到当年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幕僚,才能详细问清楚。 让曲沁琢磨的两个少年此时正落居于常州府的一间客栈里,已经住了好一些日子了。 相比纪凛每隔几日上济明寺拜访明方大师,周琅便是大街小巷地蹿,一派玩山玩水的样子,然后顺便拐去祝家的双桃巷那儿,试图去偷窥。 今日周琅听说纪凛没出门,便兴致勃勃地来寻他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寻到了正在喝茶的纪凛。 清风绿影间的少年,灵秀透澈,不似人间。 「暄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纪凛正在喝着茶,茶香氤氲,袅袅而升,以周琅的嗅觉,能嗅出这茶似乎与他们平时喝的茶截然不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让他忍不住也闻了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也想尝尝。 「过了浴佛节吧。」纪凛声音温温和和的,低首喝茶的模样,像一副秀丽之极的风景画,「我还有事情请教明方大师,且有祖母之言,浴佛节时欲为祖母将抄写的经书供奉到明济寺,便可回京了。」 听说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吩咐,周琅没有丝毫怀疑,挠了下脸后,终于忍不住红着脸道:「暄和,我问你,你说祝家长房的那位三小姐如何?」 「我又没见过,怎会知道?」纪凛很淡然地道。 周琅有些捉急,忙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如果我欲娶她为妻,你说……」 「宁王妃怕是不会同意。」纪凛直言道。 周琅顿时恹了,木木地坐在那儿。 纪凛也不理他,继续安静地喝茶,阳光从葡萄架上走过,筛落点点斑驳痕迹。 突然,周琅一跃而起,「我总要争取一下,如果连争取都未争取,我还算是个男人么?」 纪凛看向他,如墨般的眼中蕴着清湛明透的光芒,微微地笑起来。 随着曲涵的婚期临近,素来低调的曲家也热闹起来,曲家的世交姻亲及曲家旁支纷纷上门来贺喜。 只是,曲大老爷却无法从京城赶回来给女儿主持婚礼。 「大伯不回来参加大姐姐的婚礼?」曲潋有些诧异地问道。 曲涵可是长房的嫡长女,也是曲家嫡支第一个出阁的姑娘,且嫁的又是方家的长房长子,未来的宗子,现在作为大家长的曲大老爷,怎么说也该回来一趟的,莫不是京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走不开? 曲湙喝了口茶,点头道:「浩哥说大伯实在是走不开,无法请假,幸好家里还有泽大哥在,倒是不要紧。」 曲泽今年十八岁,也算是个成年人了,送妹妹出阁也使得。 虽然不知道曲大老爷为何不回来,不过看曲大太太和平常差不多,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却是一点也不显的,众人也只能相信了那明面上的说法。而曲潋却多了个心眼,偷偷观察曲沁,发现当曲沁听到弟弟说的话时,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 第二十六章 行了,怕又是有什么内情吧。 确实有内情,据曲沁所知,原本他们大伯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这次除了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顺便主持修缮祠堂之事,却不想朝中正好一件重大案子发生,一时间便被绊住了,无法走开。至于这案子……现在还未有什么风声,后来曲沁进京后,住到骆家陪伴骆老夫人时,倒是隐约听到几位舅舅私下提了一句,仿佛是和已逝的靖安亲王有关的。 这靖安亲王原是先帝时期的太子,后来犯了事情被废了,幽禁于宫中,不想过了几年便逝了。先帝受此打击,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方才让现在的皇帝即了位。 曲沁原本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此时却联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阴沉。 曲潋看得小心肝颤颤的,觉得姐姐可能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难道是和大伯这次不能回家有关?千万别太糟糕。 虽然曲大老爷不能回来,但婚礼还是要继续的。 方家迎亲的人直接从江北出发,于婚期前到达,然后便使了人来催妆。 翌日,曲涵出阁,整个曲家热热闹闹的,常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直到方家的人将新娘接走,送走了来喝喜酒的宾客,曲家方渐渐地恢复了平时的安静。 曲涵出阁后,还有两日便是浴佛节,浴佛节过后,他们便要出发去京城。 曲潋早知道他们出发的日子,不过私底下却和姐姐嘀咕道:「不等大姐姐回门么?大伯母那边没关系么?」 曲沁不以为意地道:「北江距离常州府乘船也要七八日的路程,大姐姐要一个月后才回门,咱们可等不了,大伯母也是知道的,颇为体谅,不必担心。」然后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就别操这个闲心了,没事的。」 曲潋觉得自己根本没操心,而是她娘亲在操心,在她耳边嘀咕了几耳朵,作为孝顺的乖女儿,自然要帮着她。 曲沁却觉得妹妹平时看着安静柔顺,实则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和季氏差不多,幸亏有她从小护着、严格把关,方才让她没长成季氏那样,若是妹妹长成季氏那样子,她绝对要抓狂。 曲沁又捏了捏她红嫩嫩的小脸蛋,觉得这手感真好,忍不住又捏了下,直到她眼睛变得水汪汪的,方笑道:「行了,这些事情你别操心,有我呢。对了,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没有什么落下吧?」还是担心妹妹房里的丫鬟婆子不顶事,东落西落的,恨不得自己亲自过目了,将事情处理得方方面面都妥当了才好。 纵使重生了,面对着这几个家人,曲沁依然是个爱操心的命。 曲潋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都让人好生收拾好了,细软首饰衣服等等惯常用的东西都仔细收进箱笼里了,不会落下的。 曲沁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跑弟弟那儿去了。 曲潋见她一副女斗士的模样,突然发现,姐姐虽然对京城有一种复杂的痛恨之情,但是说到去京城,精神却也颇高涨,也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什么。 忙碌了几天,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终于出发了。 知道他们要进京,和曲家交好的人特特送了程仪过来,祝蒹祝葭姐妹俩也给曲潋姐妹送了礼物。 等到出发当日,季氏带着儿女们去给曲老夫人请安辞行,平安巷这边的人都聚到曲老夫人的鹤鸣堂,曲大太太、曲四太太、曲四老爷,还有曲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互相赠了离别礼物,又是一翻告别不提。 辞别了家人,一行人方才出门,而曲泽和曲浩兄弟俩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常州府城外的码头那边。 他们这次进京,乘坐的是曲大老爷的官船,曲大太太还特地给了曲大老爷的名帖带着,如此也安全一些,只要长眼睛的水匪看到官船都不会敢轻易生事,倒是比一般商船来得安全。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上船,曲湙则去感谢了曲泽兄弟的相送之情。 有一张脸圆圆肉肉脸的曲浩看着曲湙十分羡慕,说道:「等到秋天,我也会和我娘进京,到时候咱们兄弟俩再一同读书。你可要好好读书,别被京城的繁华看花了眼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荒废学业,要知道,三婶和两位姐姐以后还要靠你呢。不过也不能做睁眼瞎,成天像个小姑娘似的足不出户,趁着这段日子,你也好好熟悉一下京城,等到我进京了,你可要带我去玩一番……」 「阿浩!」曲泽斥了声,觉得这弟弟越说越不像话了,曲湙可不是去京城玩的,而且以曲湙乖巧稳重的性子,不用人催促都会好好读书,和自己这被母亲宠坏的弟弟可不同。更不用说若是曲沁的亲事没有什么意外地定下了,不到秋天他们也该回来了。 曲浩背着兄长偷偷地朝曲湙挤眉弄眼,看得曲湙忍俊不禁。 他和曲浩年龄相近,一起在族学中读书,平时也走得比较近,感情自是不一般,曲浩和他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的。 等船快要起程时,曲浩趁着曲泽不注意,又同曲湙咬起耳朵来,「阿湙,你还记得上回祝老太君寿辰时遇见的那两位从京城来的公子么?就是姓周和姓纪的两个,那个纪公子长得像个玉人似的,可好看了。听说他们也是在这几日回京,若是他们走得慢,指不定你们还能在路上遇到呢。」 曲湙略有些惊讶,低声问道:「你说的是他们……你怎么知道的?」虽然祝家对周公子和纪公子的身份晦莫如深,但光看他们的谈吐气度,还有祝家人对他们的恭敬,多少能猜测得出他们的身份不凡,只是曲浩是怎么和他们搭上话的,竟然连他们的行程也知晓? 曲浩嘿嘿地笑着,「你别小看哥啊,哥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到时候路上若是遇见了,你可要仔细把握好机会……算了,若是太过主动反而不美,还是当作泛泛之交吧。」曲浩决定还是不乱出馊主意了,万一教歪了曲湙,曲湙的两个姐姐一定会修理他的。 别看曲潋娇娇怯怯的,打起人来可不含糊,曲浩是个顽皮的,以前没少怂恿曲湙逃课,被曲潋知道后,直接带人跑去堵了他就揍。他至今仍记得那只小小的粉拳砸在身上的疼痛,相比之下,曲沁只是冷冷地看人,说教一翻,虽然言词犀利了一些,可怎么都比会动手的曲潋好多了。 曲湙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笑了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与他们告辞。 等他回到船上,进了船舱,便见丫鬟婆子们正在归置箱笼摆放行李,母亲和两位姐姐已经进船舱歇息去了。 曲湙先去看了母亲,然后又去两位姐姐的舱房,便在大姐房里见到两位姐姐都在,正坐在一起喝百合莲子汤。 见到他过来,曲沁忙招呼他过来喝汤,笑问道:「两位堂兄可是说了什么?」 曲湙边喝汤边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叮嘱我一些事情,让我照顾好你们。」 曲沁微微地笑了下,没再问了。 等喝完了汤后,曲沁将弟弟妹妹催去歇息,对弟弟说道:「虽然官船行船很稳,但也不宜在船上多看书,省得不适晕船,读书之事不急一时。」 第二十七章 曲湙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船离开常州府,曲沁担心他晕船。 曲湙自然是答应了。 等到午时,曲潋睡了个午觉醒来,便听丫鬟说,季氏晕船了,幸好大小姐早有准备,让人煮了柠檬茶,季氏才没有吐得厉害。 曲潋忙去探望母亲。 却不想曲沁也在,正坐在床前和季氏说话。季氏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好,脸色隐隐有些发青,显然十分不适。曲潋想了想,发现这回好像也是母亲生平第一次乘船呢,没想到母亲会晕船,再看曲沁准备的东西,心里有些了然。 「娘,你没事吧?」曲潋坐在丫鬟搬来的小杌子上,关心地问。 季氏精神不太好,说话也恹恹的,「我没事,多亏了你姐姐让人给我煮了柠檬茶,才没有那么难受,怕是要过几天才能适应。你们不必担心,我很快便会好的。」说着,不免有些愧疚,觉得让女儿们照顾,让她心里过不去。 曲潋虽然担心,但看曲沁老神在在的,便按捺下心来。 幸好,过了几天,季氏虽说脸色仍是不太好,但也没有晕船得太厉害了,只是整天恹恹的,精神也不太好。 至于想要让她精神完全好起来,怕是要下了船才行,不然明知道自己身在船上,纵使怎么平稳让人如履平地,总是下意识地反胃难受,怕是不行。 为了转移季氏的注意力,曲潋便叫来几个丫鬟,大家一起打叶子牌。 起初只是曲潋和丫鬟们打牌的,季氏便坐在一旁没精打彩地看着,后来曲沁过来给季氏请安后,不知怎么地也被妹妹给拖进去一起打牌了,最后是同样来给季氏请安的曲湙,同样被拉着坐到了牌桌前。 结果,一家四口便在牌桌上见真章,输了的人要喝不加任何糖份的极浓酸梅汤。 起初曲潋提出这惩罚时,只说输了的人要喝酸梅汤,大家不以为意,酸梅汤是消暑的好东西,每个夏天都会喝的,虽然如今才是暮春时节,可天气渐渐开始变热了,输了喝一小杯也没啥,不过是半两酒不到的份量。可是当曲湙第一个输了,在秦嬷嬷端来了那一小杯的酸梅汤,一着不慎,如平常那般一口饮尽时,曲湙还未咽下便喷了。 曲湙素来是个极讲仪态的好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书读了几年,已经晓得读书人的讲究,所以毫无防备之下,做出这种十分不符形象的事情时,将季氏弄得愣愣的。 曲湙不仅喷了口里的酸梅汤,整张脸都皱得像只狗不理包子的褶子一样。 曲潋见到弟弟的惨状,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仿佛不忍地别开了脸。 曲沁上辈子已经见识过这种事情了,觉得妹妹私底下就是个促狭的,也只有她才能想得出这种捉弄人的主意。 不过,很有趣就是了。 这次进京,让她想起上辈子进京之事,不过上辈子她并未因为落水而生病,一直过了曲涵的婚礼都好好的,是以外祖母也未派尚嬷嬷来常州府探望她,提前让她进京。直到秋天时,骆家才来人要接她进京,如此他们一家才和曲大太太一起乘船进京。 当时,季氏也同样晕船,吐得很厉害,最后曲潋也是窝在这儿叫大家一起打叶子牌来转移季氏的注意力,当时的酸梅汤也是一大利器。 想到这里,笑意不禁染上曲沁的眉稍,一张因为恪守规矩礼仪而显得端庄的脸庞变得明媚如牡丹,绽放着属于她的气派光彩。 因着曲湙的遭遇,接下来大家打牌时都有些谨慎,实在不想尝那酸得倒牙的酸梅汁。 季氏是第二个输的人,也喝了一小杯浓绸酸梅汤,纵使她因为晕船反胃,喜食一些酸的东西,可是也受不住这种浓缩在一起的酸。 接着是曲沁也输了,同样酸梅汤伺候。 连着打了好几场,大家都是有输有赢,并且是曲湙、曲沁和季氏三人轮流着来喝酸梅汤,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捧着酸梅汤站在那儿笑盈盈地看着。 只有曲潋一直没有输。 「二姐怎么一直在赢?」曲湙不免怀疑地看向自家二姐,觉得这万分的不正常。 季氏也觉得小女儿未免太厉害了一些,竟然从来没输过。 曲沁倒是很淡定,上辈子打叶子牌时没少输给妹妹,而且妹妹唯一让人称道的地方便是每回打叶子牌她很少输,不管她手里抓到什么烂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若不是她有奇强的心算能力,就是运气真的很不错。 曲潋很淡定地看着他们,笑嘻嘻地道:「那是因为我运气好啊!」 曲湙不服气,接着又继续。 从天亮打到天黑,丫鬟们点起了灯后,季氏孟然一惊,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担心影响了几个孩子的歇息,忙将手里的牌一丢,说道:「好了,天色晚了,你们要歇息了。」 听罢,姐弟三人都乖乖地听话。 他们平时都是自制的人,不会贪玩妄形,若非季氏身体不舒服,要转移季氏的注意力,也不会跟着打这么久了,现下看季氏脸色没有前几天那般糟糕了,想来这注意力转移得倒是不错的。 自此便歇下。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白天曲潋都会去季氏那儿陪她,不是找她打叶子牌,就是母女俩坐在一起做针线,或者是说一些闲话,季氏的晕船现象也好了许多。曲沁也跟着过来,虽然待的时间没有像曲潋那么久,但对季氏也颇为关心,让季氏十分感动。 曲湙倒是没有再像那天一样陪着打一天叶子牌了,而是给季氏请安后,觉得身体没什么不适的,便回自己的船舱开始读书,累了时,便在船舷处站着看看风景,或是船上垂钓,权作歇息。 船上的生活有些枯燥,幸好一家人都在一起,虽然曲湙和季氏都没有出过远门,但一路上有徐山等管事,他们时常护送曲沁进京,自是有经验,一路上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到渡口补充清水粮食时,还会到城里去给他们买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一路上行得并不快,颇为逍遥。 船行了七八天左右,到了青州府的一个渡口时,曲湙打算和置办生活用品的管事一起下船,进青州城看看。 季氏和曲潋都有些担心,曲潋觉得弟弟放在现代就是个小学生的年纪,就要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对他实在是不放心。 曲沁略一想,便同意了,笑着对徐山道:「少爷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他,莫要让他出什么事情。」然后又对曲湙道:「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你的想法是好的,总不能拘于室内读成个迂腐书呆子,既然想去瞧瞧,那么就听徐管事的安排,可不能自个随便乱跑。」 曲湙抿嘴,朝姐姐微笑道:「你们放心,我自会听徐管事的安排,不会乱跑的。」 见曲沁答话了,季氏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能作罢。 曲潋看得汗颜,她总是忘记了时代的差异,在姐姐眼里,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要撑起他们三房的,所以不觉将他当成大人来对待,给予几分尊重,对他的意见极为看重,不会因为他年纪小便自作主张为他作决定。 第二十八章 看来在培养弟弟的事情上,她还是听从姐姐这个上辈子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重生者吧。 曲湙去了一个多时辰,谁知回来时却是和人一起结伴回来的。 当看到被弟弟请上船的那个锦衣如玉的少年时,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于弟弟去青州府长见识的事情,曲潋一开始是极为担心的。 在她眼里,才十岁的弟弟不仅是个小学生,而且还没有出过远门,纵使有管事门跟着,还是担心会出什么事情,特别是这个权势压人的世界,安全是没法保证的,万一有不长眼睛的权贵子弟以为弟弟是没有势力的富家子弟来欺负,可怎么办? 幸好,弟弟去得并不久,才一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等听到丫鬟来禀报,弟弟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位客人时,曲潋不免有些奇怪,等出了歇息的船舱,悄悄探头往外一看,待看清楚来人时,曲潋傻眼了。 被弟弟请上船的是个穿着青莲色流云暗纹锦袍的少年,腰间坠着两枚莹润的玉佩,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身形修长,风姿秀骨,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头上束发的镶羊脂玉的金冠折射着耀眼的光芒,直刺人眼睛。阳光下那垂落的长发透着深紫的色泽,衬得那张脸如陶瓷般无瑕洁净,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雅柔和。 一个如春日阳光般明媚却不灼人的少年。 等那少年仿佛不经意地看过来,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时,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是有几面之缘并且曾经在祝家时,将血玉强迫性塞给她的少年。 他怎么可以笑得这般毫无芥蒂? 这让她差点以为,那次在祝家假山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要不是从祝家姐妹那里得知,这少年并没有同胞兄弟之类的,曲潋真的以为是另一个人。 或许,她宁愿是另一个人,至少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少年显然是发现了她,不过碍于规矩,视线并没有太久停留,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看起来是个极为端正的正人君子,颇有君子之风,与那日的野蛮诡异截然不同。 然后便见秦嬷嬷迎了出来,将他们恭敬地迎进了船舱的客厅,季氏已经等在那儿了。 曲潋目送他们进去,眉头不由得蹙了下,然后就听跟着她过来的碧春小声道:「姑娘,这位纪公子又来了,怎么办?要不要将那血玉还给他?」 虽然有曲沁开口,可碧春仍记得当初在祝家时被那叫宫心的丫鬟拦下的事情,连带的也觉得这位纪公子对自家小姐太过孟浪,不是个好的,那血玉不蒂于一件烫手之物,早早归还了主人,她才安心。 「还什么还?若是他又拿这血玉来生事,将之宣扬出去可就不好了。」曲潋没好声气地道:「就算是要还,也不是这种时候。」然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青州城,甚至和弟弟一起过来,难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想着,便吩咐碧春道:「你去打听一下,问问徐管事那位纪公子怎么和少爷认识的,来这儿有什么事情,仔细打听好了回来禀我。」 等碧春离开后,曲潋便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舱。 碧春很快便回来了,将她打听的道来:「奴婢问过徐管事了,徐管事说,少爷是在青州城里逛书肆的时候遇到那位纪公子的,因先前在祝家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彼此并不陌生,纪公子听说太太在船上,便说要过来给太太请安。」迟疑了下,又道:「好像听说纪公子的父亲与逝去的老爷是故交,纪公子于情于礼也该要上门来拜见一翻。」 曲潋有些惊讶,她爹和那纪公子的父亲是故交? 然后又觉不对,若父辈是故交,当初在常州府,怎么不见他上门来拜访?就算是他是个男人不方便,但也可以见见弟弟嘛,她可没听弟弟提过这事情。 两人正说着,便见季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绿柳过来,说是季氏请她和曲沁一起去见客,说是故人之子来访,让她和曲沁也出来认个脸。 曲潋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让丫鬟伺候着换了身衣服,便出了船舱。 刚出船舱,便见到姐姐也来了,等见到姐姐脸上隐藏不住的喜悦时,曲潋深深地心塞了。 她怎么会忘记了还有个重生的姐姐透露的事情?求千万别像她想象的那样,她宁愿自己脑补多了。 可是姐姐这般高兴,还是让她感觉到心惊肉跳。 曲沁确实很高兴,她没想到纪凛会出现在青州城,看来这辈子提前进京还是有好处的,能在路上碰到纪凛。而且纪凛是个有心的,在见到弟弟后,还特地过来给季氏请安,这分明是将季氏奉为长辈一般尊敬。而她也知道,纪凛能给予这份尊敬,应该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见到妹妹磨磨蹭蹭地过来,曲沁忙过去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然后眉间微向打了个褶子,觉得妹妹今儿穿得太素淡了,身上连首饰也没戴几样,虽说模样儿摆在那里不论穿什么都好看,可是稍会是要见客的,见的还是未来的妹夫,怎么能打扮得这般随意? 想了下,她便将手上戴的一串南珠手串撸下来,将之缠到妹妹手上,因着妹妹的手腕纤细,多绕了一圈,从浅碧色的袖子露出来,显得颇为秀雅莹亮。又给她整了下头上的南珠发箍,只觉得那莹润的南珠衬得妹妹更显娇美可人,心里颇为满意。 「听说是爹的故人之子前来给母亲请安,来者是客,届时你要好生表现。」 曲潋心里苦逼,姐姐果然很在意那位纪公子,不然也不会如此特地叮嘱她了,还要让她好生表现,分明是一副要推销妹妹的模样。姐姐求放过,她才十二岁啊!qaq 等到了客厅,便见季氏坐在上首位置,曲湙陪坐在一旁,她的对面坐了个秀美如玉的少年。那少年笑容温和,声音如珠如玉,给人一种视觉与听觉上的享受,他言语温和,情感真切,很容易便让人放下心房与之交谈起来。 季氏和曲湙面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此时是极为放松的。 曲潋和曲沁进来时,那少年也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了曲潋身上时,又朝她微微一笑,笑容愉悦,双眸像碎落了星辰的夜幕,又像黑宝石,透澈而美丽。 曲潋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和姐姐一起走进来。 「纪公子,这是我两个女儿,沁儿比你年长一岁,潋儿比你小一些。」季氏笑着介绍道,又对两个女儿道:「这位是你们父亲的故交之子,姓纪。」 纪凛起身,朝曲沁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沁姐姐」,又朝曲潋叫了一声「潋妹妹」。 曲沁笑着还礼,见妹妹低头头,不着痕迹地拧了她的腰一下,让她关键时候别犯傻。 曲潋酝酿好了情绪,终于抬起头,朝纪凛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施了一礼并唤「纪公子」。 互相见礼后,众人又落坐。 第二十九章 纪凛这回颇守规矩,看着就像个乖孩子,目不斜视地对季氏道:「先前在济明寺初见伯母和潋妹妹时,并未得知伯母和潋妹妹的身份,后来在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时,才清楚。原是想要上门前去拜访的,却不想被事情绊住了,等好不容易抽得出空来,又听说你们进京来了,原以为只能在京城相见,没想到会如此凑巧,可见有些缘份,是挡不住的。」 季氏忙笑道:「确实是这个理。」却不好问他当时被什么事情绊住,以至于在常州府将近一个月,都没能抽个空来,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 季氏嫁进曲家十几年,但和曲三老爷相处的时间却是极为短暂,也不知道丈夫在世时所交的朋友有哪些,丈夫去逝后,她一个寡妇守着三个孩子过日子,与外界接触不多,唯一的儿子又还小,不能继承丈夫的衣钵,久而久之,当年与丈夫有交情的人便淡了,其中有什么故人她却是不知道的。 今儿纪凛过来拜访,禀明身份时,季氏也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纪凛竟然出身京城镇国公府长房之子,祖母更是连今上也敬重的淑宜大长公主,其父更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表兄弟,感情自是不一般,其身份之显赫,是她难以想象的。更想不到,这样身份的人,竟然是丈夫的故人,而这纪凛,对她十分敬重,对儿子也颇为亲切,看得出来是真心的。 纪凛微笑道:「一直没能上门去探望,我心里也颇觉不安,只是我这回来常州府,除了给祝老太君祝寿外,也因为祖母的命令,有要事在身,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季氏忙道:「大长公主的事情要紧,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纪凛微微地笑了下,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来我与潋妹妹也是有缘,当年在宣同府里,还曾与潋妹妹见过,只是那时候恰逢曲伯父病逝,潋妹妹尚在病中,想必她也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我却是记得颇为清楚的……」 曲潋眉头跳了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凛声音里有明显的愉悦之情,在场的人分明都能感觉得到。 季氏和曲湙都愣了下,心下有些狐疑,觉得这位纪公子,似乎在说起曲潋时,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曲潋木着脸,忍不住看过去,对上那少年含笑的面容、清亮喜悦的目光,脸色更僵硬了。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见过他,可看他的模样,应该不会信口开河。 这时,便听到季氏惊讶地道:「原来还有这回事情,纪公子说的莫不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有些黯然。 若是她没记错,纪凛所说的便是当年丈夫在宣同府任知府时的事情,那时候丈夫刚上任,长女曲沁被骆老夫人接进京城小住,儿子恰逢长痘,她便带着儿子留在常州府供奉痘娘娘,打算过些日子等儿子消痘了再带儿子去宣同与丈夫团聚,当时随丈夫去宣同府的只有四岁的小女儿。 却不想,儿子痊愈后,母子俩正准备出发去宣同府时,恶耗便传来,丈夫出门时被流民所伤,命不久矣,女儿也因为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这些事情,在季氏这个以夫为天的内宅妇人眼中,简直是天塌的大事情,整个人都懵了。那段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至今想起,仍是伤心绝望。 纪凛歉意地道:「当时家父恰好路过宣同,所带的侍卫不多,不想途中遇到一群流民,幸而得曲大人出手相助才得已全身而退,却不想曲大人最后仍是……当时潋妹妹正在生病,我随父亲去府衙探望,潋妹妹在病中,精神不太好,人也糊里糊涂的,怕是不记得我了。」说罢,又朝曲潋微微一笑。 曲潋微微扯了下嘴角。 按纪凛所说的,莫不是她爹还是纪凛之父的救命恩人?不过她倒是想起了这辈子的父亲去世之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因水土不服,正在生病中,病得糊里糊涂的,还未等她适应,就听闻父亲受伤不好的消息,她病上加病,差点起不来,整个人都糊涂了。 莫不是那时候见过? 听到纪凛的话,曲沁目光却是一疑,忍不住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心头的疑窦更甚。 她记得上辈子时听纪家说,两空的婚约是父亲去世前定的,当时两家父辈定下了口头婚约,以一块玉佩为信物,一分成二,一块由纪家那儿所持,一块由季氏当成了丈夫的遗物妥善收着。上辈子也因为有这两片断玉作为信物,两家方能成好事。 只是,这婚约是何时所定,当时是什么情况情,却是不清楚的。当年的话都由纪家来说了,曲家陷入背动,甚至因为一些意外,纪家有悔婚之意时,若非纪凛看中妹妹,又是个守诺的诚信君子,怕早就被有心人挑拔解除了。 如今听纪凛所言,原来父亲还是镇国公的救命恩人,难道这就是当年定下婚约的真相?纪凛与妹妹年纪相当,当时父亲出事时,又由妹妹陪在父亲身边,所以方才会给两人定下婚事。 若是这样,那为何她上辈子时,却有人说原本该和纪凛定下婚约的是她,而不是妹妹?也因为如此,骆家几位舅舅还一度为此事而起争执。 想到这里,曲沁心里不禁有些焦急。 等纪凛告辞离开后,曲沁回了船舱,将妹妹打发后,第一件事便将徐山找了过来。 「你赶紧派人去将当年跟在我父亲身边的几位幕僚找出来,若是能请动他们进京更好了,我有事情相询。这事情很急,要尽快!」 徐山见她脸色凝重,心中一凛,点头道:「姑娘放心,属下知道了,定会尽快将他们找出来的。」然后顿了一下,又道:「当年老爷颇为倚重的一位幕僚名叫叶长青叶先生,老爷的很多事情都是找他商议,若是能将他请来,姑娘想知道的事情他必定能清楚。属下已经找到他的住处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将他请来。」 曲沁听得大喜,笑道:「如此甚好。」又叮嘱了徐山几句,方让他退下。 另一边,曲湙将纪凛送走后,便回房禀了季氏。 「纪公子此次遇过青州城办事,尔后也要回京,据他所言,与纪公子同行的还有宁王世子周琅周公子,他说若是不嫌弃,便和我们一起结伴进京,途中也好有个说话之人。」这么说时,曲湙其实知道,纪凛此举有抬举自己的意思,不然以纪凛的家世,什么样的朋友没有。 莫不是真的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季氏迟疑了下,说道:「我观这纪公子年纪轻轻,行事却颇有章法,是个信得过之人,听他谈吐,学问定然也不差的,若是你能同他多交流,也是好的。」然后叹了口气,「既然他是你们父亲的故交之子,咱们也不好过于拘泥形式,如此也好。」 曲湙听罢,笑了笑,说道:「纪公子确实是个极有内涵之人,先前在青州城书肆,儿子与他探讨了下学问,儿子对他十分倾佩。」 听罢,季氏便放心了。儿子将来是要顶门户的,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要可以自己抓主意了,外面的事情,若是他觉得好,便由着他,她们不会太过左右他的决定,免得他养于妇人之手,于他将来不好。 第三十章 等曲潋听说船还要在青州府的渡口停上半天,等纪凛一起进京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了傍晚,安排好事宜的纪凛和周琅回到了船上,一起过来给季氏请安。 周琅身份虽然尊贵,可是却是个性子洒脱不羁之人,因着纪凛的关系,初次见面时对季氏也颇为尊重,让季氏对他印象不错。纪凛更不用说了,不说那皮相就占了大便利,仿佛天生点亮了亲和技能,与他说过话的人,没一个会觉得他不好。 纪凛和周琅乘坐的是三层的大船,看起来颇为气派豪华,一下子便将曲家的官船给比下去了。 曲潋从窗口看去,能看到船上的漆着红漆的雕花栏杆,还有船上的侍卫与看着就是练家子的船员,再次对周琅和纪凛的身份有所认知。 她看了会儿,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晚上,曲湙被纪凛派人请去了那艘三层的船,周琅特地设宴招待他。因着周琅和纪凛那边没有同行的长辈女眷,所以并未宴请曲家的女眷,但仍是让人整治了桌席面送过来,十分周到体贴,还有一个神色严厉的嬷嬷和丫鬟特地过来给季氏和两位曲家姑娘请安。 那丫鬟正是曲潋以前在祝家见过的宫心,而那嬷嬷姓厉,据闻以前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后来因疼惜孙儿,便将她派去纪凛身边伺候,也是纪家有头有脸的嬷嬷,有她出面,给足了曲家三房面子。 到了三更时,曲湙才回来。 曲家三个女人都没有睡,得知曲湙回来后,曲潋和曲沁都纷纷前去季氏那儿,却见纪凛亲自将曲湙送了回来。 曲湙神色正常,似乎并没有喝酒。 原本以为少年人相交,定然会饮酒戏乐,却不想纪凛认为曲湙年纪还小,喝酒伤身,只让他小酌两杯便让人换了茶,倒是周琅喝醉了,此时正歇下,便由纪凛亲自送曲湙回来。 季氏对纪凛体贴的行为又满意了几分,只觉得这少年不管行事作派都让人舒心放心,便笑道:「又要劳烦纪公子了,多谢纪公子送小儿回来,纪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喝盏茶再走。」 纪凛婉言推辞了,很快便离去。 然后从次日开始,曲湙不再是窝在房里埋头苦读,而是时不时地被请去另一艘船上,和周琅、纪凛说话,几个年少年纪相当,又是世家出身,书画琴棋诗酒花无不涉猎,倒是相谈甚欢。而且比起周琅这位出身亲王府的世子,因不用参加科举,对学业之事稍有耽搁,纪凛自幼便聪敏好学,授课先生无不是当朝鸿儒,见识颇为不凡,曲湙与他聊天说话或请教他功课,颇有进益。 至此,曲湙在功课上若是碰到什么不解的疑问,便喜欢去询问纪凛,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恰。 相比之下,曲潋这阵子过得十分纠结。 因曲湙与纪凛相处愉快,季氏对纪凛更是欣赏不已,使得纪凛与曲家人也相熟起来,纪凛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时常过来给季氏请安,或者被曲湙邀请到他那儿喝茶说话,好得像一家人一样。 次数多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纪凛每次见到她时,都会露出一副高兴愉悦的模样,不说季氏和曲沁,连年纪最小的曲湙也感觉到了点什么。只是纪凛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颇守规矩,曲湙想到已逝的父亲,便也没有多说。 曲潋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有这么个美少年明晃晃地对她表示好感,一副求关注的模样,尴尬得不行,加上有曲沁在暗中推波助澜,几乎要忘记了纪凛以前的诡异。 只是几乎,并没有忘,不仅没有忘,甚至很快地,纪凛再次让她记忆深刻了一次。 还有五四日便到京城时,船停泊在了一处渡口。 曲潋睡了个很长的午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船停了,边翻着身体懒洋洋地趴着蹭来蹭去,边问船行到哪里了。 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一个伺候她起床,一个为她倒了杯温水润喉,回答道:「听说到了一个叫乌郩镇的渡口了。」 曲潋呆滞地听着,直到净了把脸,又喝完一杯水,方才清醒一些。 「船怎么停了?可是要去补充什么东西?」曲潋从小到大跟着姐姐进京好几次,对沿途的渡口码头皆有印象,可这小镇的渡口却没什么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小镇并非什么交通要道。 碧春边收拾边笑着答道:「许是如此吧。」 曲潋便不再言语,明明穿好了衣服,却仍是浑身惫懒,撑不住后,又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椅上发呆,直到曲沁进来。 「这是怎么了?刚睡醒?」曲沁笑着坐到妹妹旁边,捏了捏她的脸,知道她的德行,不轻不重地斥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午觉不能贪睡,晚上要睡不着的,难道你要做那夜猫子不成?」 曲潋抱着姐姐软软香香的身子蹭了蹭,打不起精神地说:「一路上太无聊,娘亲那儿现在已经不用我陪了,一整天就困在船上,也不知道做什么好,都不得劲,只好多睡了一些消磨时间了。」 曲沁好笑地弹了记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又贫嘴了。」虽然每次都要说她几句,可到底纵容她这些坏习惯。 曲潋嘿嘿地笑着,比起姐姐这个受正宗的古代庭训长大的大家闺秀,她骨子里仍是有些懒散肆意的,平时不显,但私底下总会不觉流露出一二来。幸好因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母亲和姐姐都纵容了一些,只要明面上端着,私底下便由着她。 碧夏沏了茶过来后,姐妹俩边喝茶边聊天,聊的自然是弟弟曲湙了。 「……以前听平阳侯府的几位舅舅说过,纪暄和自幼聪敏好学,他曾是五皇子的伴读,当朝太傅对他极为夸赞,连皇上也对他赞赏有加,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湙弟和他一起,若得他指点一二,也是不错的。」 曲潋看姐姐对纪凛那般推崇,有些不服气地说:「姐,他才十四岁,比弟弟大不了几岁。」 曲沁抿嘴一笑,「学问之事与年纪无关,有些人便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一点便通,纪暄和便是如此。」况且三年后,那纪凛参加科举,不仅一举夺魁,一路上更是高歌猛进,榜上有名。一个才十七岁的举人,虽说古往今来并非不是没有,可是在京中却是极少见的,特别是在勋贵弟子之中,大多仗着祖荫,少有会想走科举的路子。 上辈子她就听闻,纪凛有过目不忘本领,文韬武略,十分出色。若非碍于家世原因,怕届时他若继续考下去,怕会是最年轻的状元郎了。 所以,弟弟与纪凛相交,跟着纪凛读书,曲沁心里是十分愿意的。 可曲潋不放心啊,再看姐姐的样子,她心里颇为心塞。更心塞的是,姐姐又开始在她耳边不着痕迹地询问她对纪凛的看法,纵使姐姐说得隐晦,若是常人几乎听不出来,可曲潋和她一起长大,又会脑补,哪里没听得出来。 时间差不多时,姐妹俩便起身,一起去季氏的船舱,陪季氏一起用晚膳。 晚膳时曲湙不在。 第三十一章 季氏对两个女儿笑道:「周公子派人将你们弟弟叫过去了,说是先前停船时,让人去镇上买了些下酒的特色小食,邀他前去一同品尝,也让人送了一些过来。」 「他们不会喝酒吧?」曲潋有些担心地问,总觉得那宁王世子很不靠谱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瞥了姐姐一眼,宁王世子以后真的能和祝蒹成就好事么?祝蒹虽然出身常州府的名门世家,已故祝老太爷曾是当朝阁老,门生遍地,还有祝老太君出身郡王府,泽被后人,可架不住周琅是皇室中人,娶媳妇并不如何看重这样的家势,反而多是在勋贵中挑选媳妇更好一些。 而那周琅,虽然曲潋与他没见过几次,可从弟弟那儿得知,周琅这个人说好听点性子颇为豪迈潇洒,说难听点便是个棒槌,想要与祝蒹成就好事,怕是不容易了。不然她姐姐当时也不会给他们制造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自然不会。」曲沁微笑道:「纪公子是个有分寸的。」 季氏一副赞同的模样。 曲潋听能将话默默地咽下了。 其实她也觉得纪凛这人行事挺有分寸,是个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少年,做事也让人放心,就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关,总觉得对着他感觉到很别扭——如果不知道姐姐是重生的,别脑补太多,估计她也不会这般别扭了。 用过晚膳,又陪季氏说了会儿话后,姐妹俩方告辞回了自己歇息的船舱。 夜幕降临时,曲湙便被人送回来了,曲潋得知后,便安心地坐在灯下练字。 可能是白天真的睡太多了,等曲潋躺在床上翻天覆地地闹腾了个把时辰,怎么也睡不着后,终于悲剧了。 果然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 睡不着后,曲潋只好坐起来,让值夜的碧春点了灯,歪坐在灯下看一本古代具有玄幻色彩的话本。 夜色很安静,只能听到江水堆叠时轻轻拍打着船沿的哗啦声,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眼前的一盏羊角宫灯,一方小天地。曲潋原本是打发时间看书的,可是看着看着,注意力便转移了,不知不觉便倾听起了外面有节奏的水声。 然后,她觉得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想着时,远方传来了一记仿佛从水中透来的闷响,曲潋有些不确定地转头看向船舱门口,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便听到了外面船舷上响起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有事情发生了。 曲潋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旁边打磕睡的碧春,沉声道:「碧春,外面好像出事了,咱们去瞧瞧。」 碧春下意识地点头,等走了两步才发现不对,忙拉住她家小姐的袖子,「姑娘,有什么事情自有徐管事他们出面,您身份贵重又是姑娘家,万一发生什么事情……」 「我自然不会出去。」曲潋反手拉住她,打断了她的苦口婆心,「我只是去船舷前看看罢了。」在情况不清楚之前,她才不会蠢得出去当耙子,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碧春这才闭了嘴,跟着她一起摸黑出去。 外面的躁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渐渐歇了,甚至并没有因此而吵醒船舱里歇息的人。等曲潋出去时,只能看到江面亮起的点点火光,正是坐在小船上的船员或侍卫持着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晃不休。 看这情况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过很快又被压制下来了,而压制的便是周琅和纪凛的人。 曲潋有些奇怪,忍不住往船舷外探了探头,见到船舷的两头,那些船员和侍卫也已各归各位,夜风中隐隐传来了交谈的声音。就在她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人是谁时,那人已经往这儿走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头等那人离开,却不想一条手臂伸过来,如蛇般缠住她的腰,便将她整个人拉到了他怀里。 「啊……」 短促的低呼声嘎然而止,变成了闷哼,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曲潋瞪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喷在了捂住她嘴的大手上,就着江面上的光线,看到了一张俊秀如玉的脸,却又有些模糊不清。 「你果然是个不安份的!」压低的声音像夜的絮语,带着低沉笑意的暧昧,「这么晚了,好姑娘应该要上床睡觉了。」 曲潋双手用力扯着他缠在腰间的手,可惜不能悍动他分毫,只能任那人低下头,呼吸轻轻地落在她脸上、脖子上、颈窝间,还有……正在发育的胸前…… 曲潋:「……」 变、变态啊! 曲潋觉得这个少年一定不是纪凛!至少不是那个一看到她就会欢喜愉悦、并且恪守君子礼仪规矩的纪凛。 他仿佛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鼻尖蹭着衣服而下,停在了胸口前几息时间,方又抬起脸,用那种柔和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一盒香料过来,以后就用它,别再用这种劣质的东西了,难闻。」 曲潋一只脚用力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他不痛不痒,低低地笑道:「你不该来的,让你看到我这样子……」 话未说完,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身子,飞快地转了个身,然后曲潋便听到了一声闷哼及落水声,正惊疑抬头时,恰巧看到挂在舱舷下的灯笼散发的昏暗的灯光中,搂着她的少年染上冷酷残戾的眉眼,唇边露出一抹狞笑,手中的长剑泛起一阵寒光…… 曲潋几乎呆住了。 她所认识的纪凛,像春日的阳光般明媚美好,像块无瑕的玉般清透湛然,待人体贴周到,看着就像个好孩子,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黑暗情绪。 可面前的这个少年,容颜依然美好无瑕,可是气质却大变样,变得张扬傲慢,眼里有着不容质疑的残酷冷戾,杀起人来就像砍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兴奋,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美好阳光。 他抱着她,旋身一转,一脚将扑过来的人踹下船,嗤笑一声,满脸戏谑,「难道今天来的都是这种货色?」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江面,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侍卫恭敬地将一张半人高的大弓送过来。 他接过大弓后,笑着睨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渊,终于将她放开。 一阵河风吹过来,曲潋打了个哆嗦,同时也将眼前的事情看明白了。 此时,江面上已经乱了。 此时江面上火光点点,杀声四起,不断地有从水中破水而出的水贼,然后那些乘坐着小船的侍身手矫健利索地将之斩杀落水,惨叫声接连而起,打破了先前的宁静,也惊动了附近的停泊的船只。 曲潋僵硬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看向站在船舷处长身玉立的少年。 夜风掀起青莲色的衣袂,他手持长弓,弯弓搭箭,属于少年单薄却柔韧的身体充满了力量,箭矢破风而去,远处破水而出的一名水贼被箭矢贯胸而过,哗啦一声又惨叫着落回了水中,尸体很快便浮在水面上,将江水浸红。 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嗖的一声,又一支箭矢穿透了上船的水贼。 第三十二章 曲潋木着脸,此时没有人再束缚着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往后挪,直到背靠到一面墙。其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挽弓射杀水贼的少年身上,将他在摇曳的江火中显得异常冰冷残酷的面容看得分明,那样俊美的面容,不再像干净清透的美玉,反而染上了一种妖异的邪气,那双原本如墨玉般温润柔和的眼睛闪烁着癫狂兴奋的芒色,深邃冰寒,仿佛眼前的一切是他肆意掌控下的一场杀人游戏,手段狠辣。 然后他回首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曲潋心脏狠狠地跳了下,双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双眼也看不到其他,只剩下那双带着阴翳癫狂色彩的眼眸,还有一股子寒意从心底往上蹿,让她整个人都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 直到他转过头后,她突然鼓起所有的力气,扭身一闪,推开了船舱的门,便跌进了船舱中,迎面便和船舱里的人撞上,两人撞成了一团,摇晃着跌倒在地上。在跌倒时,曲潋还不忘反手将门关上。 此时,和她撞到一起的人忙拉住她的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姑娘……」 是先前被关在船舱里的碧春。 「咱们快回房。」曲潋反手抓住碧春,语气急促地说,满脸大汗。 碧春虽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在自家小姐被人拖出去,她也被人挡在了船舱里头,然后便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已教她心惊胆颤,又急又怕,差点要回去寻曲沁来救人了。幸好,就在她急得没办法要去找曲沁时,自家小姐回来了。 碧春忙扶着她往里面的舱房行去。 回到歇息的舱房,曲潋让碧春将门锁紧,然后便摊坐在美人榻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先前那血腥的一幕教她这个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弱女子害怕,还是那个诡异的少年狠辣嗜血的杀人之举让她害怕。 或者,两者皆有。 两辈子以来,她唯一目睹过的死亡,便是自己的死亡,还有这辈子的父亲。 而今天,那江面上飘浮的尸体,还有那穿破风声的箭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味,都让她手脚发软。 最后是那个少年望过来时阴翳却灼人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一样的浓烈。 碧春缓了会儿,终于缓过劲来了,抖着手给曲潋倒了杯茶,等递给曲潋后,才忆起这茶早就放冷了,喝冷茶对身体可不好。 曲潋也不管这茶是不是冷茶,一口饮尽,将心头那莫名蹿起的心慌感压下。 「再倒一杯。」 碧春没办法,只好又倒了一杯给她。 曲潋连续喝了三杯,神色平缓下来,只是手指尖仍是有些发颤。 碧春见她缩成一团,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要有多柔弱可怜就有多柔弱可怜,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满满的怜惜,忙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姑娘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我知道。」曲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给我缓缓。」 她需要时间来接受那个少年的诡异,不然满脑子都是那双嗜血癫狂的眸子,教她实在是吃不消。明明白天见时还是个温润如玉般美好的少年,特么的到晚上时一下子就精分了,变成了个嗜血杀人狂魔,很可怕好不好? 这让她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两面派,或者是太会演戏了,才能演绎出两种不同气质和性格的人。 碧春哦了声,心里想着,可能是外面的情况很是吓人,所以才将她吓坏了。她家姑娘原本就长得比平常的姑娘柔弱,被吓到也是情有可缘。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愤愤不平,很是气愤刚才将她家姑娘拖到船舷处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还过份地将舱门给关了,竟然不让她出去,若非不知道情况如何,怕自己冒然叫人坏了姑娘的名节,也不至于就在那儿守着。 原是想问问曲潋先前将她拖出去的人是谁,可现下看她的模样,碧春也不好问了,就怕再将她吓着。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然后响起了曲沁焦急的声音:「阿潋?你在里面么?有没有事?」 碧春双眼一亮,看了曲潋一眼,得了她的同意,马上去开门。 曲沁身上只披着一件薄披风,头发简单地绾起,并未插什么钗环,可见是被惊醒后,便跑过来寻人了。因她和曲潋的舱房离得近,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过来探望了。 见到差点将自己缩成团的曲潋,曲沁十分心疼,忙过去搂住她,嘴里说道:「阿潋莫怕,姐姐在这儿,已经没事了。」 曲潋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了,只是手脚仍有些虚软,见姐姐过来,心里原本还很高兴的,等听到姐姐痛惜的话,她不禁木了下。 姐姐……这特么的就是习惯将她当成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来照顾啊! 曲潋知道自己的长相挺容易让人生起保护欲的,她家姐姐也不例外,从小到大对她充满了保护欲,可有些时候反应也过激了。可特么的她就长这副样子,她也没办法啊! 「姐姐,我没事。」曲潋拍拍她,不敢和姐姐说先前自己大胆地偷跑到门边偷看却被人恶劣地拖也去的事情,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娘和湙弟那儿没事吧?」 曲潋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是符合她十二岁萝莉的身份,配上那副小白花的脸,特别地有说服力。此时她装出一副刚醒被吓着的模样,曲沁并未怀疑,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打发人去娘和湙弟那儿守着了,不会有事情的。」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听说是一群水匪见咱们的船吃水深,以为有什么财物,便欲上船抢劫,幸好巡逻的侍卫发现得早,没有发生什么伤亡,并未让那些水匪上船,你放心吧。」 曲潋眨了下眼睛,偷偷看了眼姐姐在灯下坚毅的神色,心里的怀疑像长草一般。 怕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吧,若是真的这般简单,刚才纪凛就不会跑到他们这条船上来,虽然她没有看见,但纪凛确实是杀了好几个摸上船的水贼…… 想到这里,曲潋突然有些不自在,那时候纪凛突然抱住她,虽然行为诡异,却将她保护得很好,甚至没有让她看到什么残忍血腥的画面,不然现在她早就吐了……只是后来他的行为仍是让她刺激极深就是了。 「也不知道母亲那边如何了,我们去瞧瞧。」曲沁让碧春给妹妹找了件披风过来给她套上,拉着她起身,「你不必多想,咱们去母亲那儿。」 曲潋自然乖乖地点头,扮演乖孩子什么的,她最拿手了。 姐妹俩便出了舱房,往季氏歇息的舱房行去。 比起先前曲潋偷摸出来时的安静,此时船上伺候的丫鬟婆子俱已被惊醒,纷纷往这儿来,神色间皆有些惊惶,见到曲沁姐妹,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样。 「聚在这里做什么?都散了。」曲沁神色沉稳,声音透着威严,「贼人已被侍卫拿下了,不会有事情的。」说着,又吩咐乔妈妈,让她去寻徐管事,看看有什么事情要做,听徐管事的安排。 安排好这些后,两人便往季氏的舱房行去。 第三十三章 曲湙也在。 看到曲湙,姐妹俩都松了口气。 毕竟比起曲潋这个只有长相柔弱其实内心一点也不柔弱的伪小白花来说,季氏才是真正柔弱的小白花,需要细心呵护的那种。今夜有水贼作乱,虽然并未杀进船舱来,可是也足以将季氏吓坏。 曲湙在这里,能安抚季氏几分。 果然,季氏的神色虽然苍白,但人还算镇定,只是有些焦躁不安,直到看到两个女儿平安无事地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喃喃地道:「怎么会有这般大胆的水贼呢?咱们乘坐的不是官船么?」 这问题自不是姐弟三人能回答的,曲湙只好道:「许是夜黑,那些水贼没有瞧清楚罢。幸好纪大哥和周公子带来的侍卫多,没有出现什么伤亡,那些水贼还未上船便被解决了……」 听到「解决」两字,季氏抖了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感慨地道:「幸好有纪公子他们……」 曲潋木着脸。 就在这时,便听秦嬷嬷来报,纪凛过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瞬间便想避开。 曲潋终究没能避开。 等纪凛进来时,她悄悄地往姐姐身后挪了下,算计着纪凛进来的角度,利用视觉的死角,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至少可以让进来的人可以轻易地忽略她。 可惜纪凛进来后,随意地往室内扫了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步,抬首时视线正好与她对个正着,然后朝她勾了勾潋滟的红唇。 那双眼睛,依然深邃阴翳,仿佛蒙了一层阳光无法冲破的乌云。 曲潋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纪大哥,外面如何了?没事吧?」曲湙问道。 季氏和曲沁也一副关心的模样,曲沁甚至心里有些怀疑,同样觉得今晚的事情发生得太过奇怪,不说他们乘坐的官船,便是周琅和纪凛,无论是哪个,这身份摆在那儿,那些水匪也不敢轻易得罪。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纵使是水匪这种视法律道德如无物的存在,多数也是以过往的商船和客船为目标,若是遇到官船或者是哪位皇亲国戚的船只,只会远远地避开,就怕惹到什么贵人或者官府一怒之下和他们死磕上。 所以,今晚的事情怎么都透着一种诡异。 纪凛笑了下,声音依然清越,可若是细心之人会发现那声音里多了种异样的情绪,他道:「没事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见钱眼开,想要大捞一笔,没有仔细打听清楚便冒然动手。待天明后,我便让人将那些活着的水贼送去城里的府衙好好审问一番。」 曲家姐弟三人听了,都觉得这理由实在是牵强,只是看纪凛不欲多说,只得作罢。倒是季氏一下子便相信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又关心地问起了外面的伤亡情况。 纪凛随意地答了几句,虽然尽量放缓了语气,甚至将过程也提了一些,可是那漫不经心的口吻以及敷衍的语气,曲家姐弟三人都听出来了,只是因着季氏胆子小,说得详细了反而会吓着她,便没有吭声。 纪凛说了几句话,刷够了曲家人的好感,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努力地减弱自己存在感的曲潋,朝她露出一个在曲潋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的邪恶笑容。 直到他的身影消息,曲潋慢慢地放松了神经,此时也才发,自己屏着气好久了。 即便刚才进来的纪凛刻意地放缓了语气,甚至一举一动也看起来斯文谦和,可曲潋却觉得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紧紧相随,使得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 就在她失神间,便听到母亲带着高兴的声音说纪凛有心了,这种时候都不忘过来探望,不由得低首抽了下嘴角,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姐姐。 姐姐神色很平静,对纪凛的举动既不赞许也不否认,只是眉眼间略带有些深意,让曲潋心提了起来,很想问问姐姐,是不是她也感觉到了刚才纪凛的诡异?甚至想问她,在姐姐上辈子的记忆里,纪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等到她回了舱房后,仍是什么也没问。 曲潋不禁伸出爪子在床沿边挠了下。 她问不出口,怕自己若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姐姐那么聪明,定会察觉到什么。 就在她窝在床上种蘑菇时,碧夏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进来,笑道:「姑娘,二小姐让厨房做了安神汤,分别给太太和少爷那儿送过去了一份,让你也喝一些,好压压惊。」 曲潋听后,很爽快地端起来喝了,她确实需要压压惊。 喝完了安神汤,曲潋便询问碧夏,「姐姐现在在哪里?」 碧夏收好汤碗,笑道:「二小姐在客厅里,徐管事正过来给二小姐汇报先前的事情呢,听说先前水贼竟然趁夜色潜上船,幸亏有纪公子发觉不对劲带他的侍卫过来查看,将好几个水贼都打落了水,方没有让水贼闯进船舱里。咱们船上的侍卫和船员也没有受什么伤,就是有两个船员不小心落了水,其他的都安好。」 碧夏语气里有着对纪凛的感激以及庆幸,碧春也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曲潋有些心塞。 诚然碧夏说得不错,当时多亏了纪凛赶过来,才没有让那些潜进船上的水贼摸进船舱,不然船舱里一屋子老弱妇孺,可就要遭殃了。可是想起当时站在船舷上射箭杀人像穿白菜一样简单利索的少年,仍是有些不得劲。 曲潋默默地躺下,拉过被子蒙住脸。 她觉得自己需要再冷静一下。 月色有些暗淡,混乱的江面很快恢复了平静,江水向南流淌而去,很快便将浸透了鲜血的江水带往南下,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去。 踏着月色,纪凛回到了船舱里。 刚进来,便见到穿着一袭染血袍子的周琅正皱着眉坐在那儿喝茶,见到他进来,一跃而起,大步走了过来。 「暄和!」周琅走近他,眉头一直未松开过,问道:「你说奇不奇怪?哪里来的水贼这般没眼色,竟然连官船也敢打劫,莫不是想银子想疯了?」他一脸嘲讽的表情,「你说是吧?」 纪凛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了。 周琅愣了下,然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追上去,伸手就要搭上他的肩膀,却不知那人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伸出的手便被人扭在了背后,身体朝下,双膝跪在地上时,腰也被迫弯折,然后背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反应过来时,一条长腿已经踩在他的背上。 周琅:「……」 然后听得那道清越的声音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放开!」周琅咬牙切齿,「别又用这招,又不是我来招惹你了,难道你今晚杀得不痛快?小心吓坏了曲家两位妹妹!」 等背后的力道松了,周琅一跃而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间,一双眼睛含怒带怨地看向面前神色冷淡中透着不耐烦的少年,那嚣张中带着狠戾的模样,哪里是那个如玉的纪暄和?差点想泪奔回京。 特么的这家伙又变脸了。 从小到大,只要他一变脸,周围的人都要倒霉。 第三十四章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不和这诡异的家伙计较,等明天再和他算账,「你这次来常州府,真的只是为了探望明方大师?」 纪凛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回答这么弱智问题的表情。 周琅冷笑一声,「难道就没有和漕帮有什么瓜葛?」 「那又如何?」 「……」 周琅继续深吸了口气,让语气缓和一些,「那个人……仍是想要置你于死地?」 纪凛这回终于笑了,他笑得颇为张扬,双眸阴翳含煞,声音冷酷,「谁死还不一定!」 听到他的话,周琅吞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道:「你千万别冲动啊,若是……到时候你会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不耻的。」不过想起现在这变脸的家伙啥坏事都干得出来,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那么点名声呢? 周琅头皮发麻,欲言又止。 纪凛弹了弹先前被他碰过的衣袖,仿佛拂去了什么脏东西,在周琅憋红着脸想揍他一顿的愤怒中,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翌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两艘大船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 曲潋将做了一半的绣帕放下,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外面两岸青山如黛,阳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可以看到跃出江面的鱼,还有飞过江面的鸟,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宁静安逸,仿佛昨夜的杀戮血腥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正失神间,便见碧春一脸忐忑地捧了一个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进来。 「这是什么?」曲潋奇怪地问道。 碧春小声地道:「这是纪公子让人送来的东西,说是送给姑娘用的。」然后又瞥了她一眼,补充道:「送过来的是宫心姑娘,她正在外面候着。」 想来是在祝家时体会到宫心的厉害,碧春对她有些发悚,声音里也有几分敬畏,觉得宫心这种丫鬟才是个合格的丫鬟,她远远不及的。 曲潋脸色微凝,然后深吸了口气,让碧春将那小黑漆绘玉簪花的匣子呈过来,她亲自打开匣子,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难看地用力合上。 那啪的声音,惊得碧春缩了缩脑袋,觉得今天的姑娘火气似乎很大。 或许是因为不待见纪公子? 曲潋捧起那小匣子,就想推开窗棂将之丢到江里,尔后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来,只是看也不看那小匣子的东西,将它推过去给碧春,说道:「你将它还给宫心姑娘,就说我用不上这东西。」 等碧春领命而去后,曲潋从鼻腔哼了一声。 她还记得昨晚纪凛变态的行为,将她嗅了个遍,然后竟然说她用劣质的香料、气味难闻什么的……这是该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的事情、说的话么?未免太轻浮了,指不定平时他那种如玉君子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昨晚那个出手狠辣的纪凛才是他的真面目。 正在气愤中,碧春又回来了,只是手里仍捧着那只匣子,有些忐忑地道:「姑娘,宫心姑娘说了,若是姑娘您不收,她不好回去和纪公子交待,届时纪公子会亲自送过来……」瞅着曲潋,小声地说,「姑娘,这是京城秘香阁的制香大师亲手所制的顶级香料,听说五十两银子才得一小盒,有钱也买不到呢。」 曲潋:「……」 意思是说,这小匣子里的香料,已经顶个几百两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有钱人、败家子!果然世人的仇富心理就是这么来的。 她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先收着吧。」 碧春松了口气,忙找地方将这匣子香收了。不过鉴于曲潋现在心情不好,碧春也不敢惹她的眼,将之远远地放着。 等放好后,碧春便出去给宫心回话,将她送走。 经这么一遭,曲潋心情有些烦躁,没办法再安心下来练字,便站起身,走出了船舱。 只是刚出去,便遇到从对面船走来的少年。 他走在两艘船相搭的踏板上,施施然而来,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干净而透澈,仿佛连日光都为之失色。特别是那双温润柔和的墨玉色眸子凝望而来,被那样的双眸凝望,只教人心情也跟着愉悦柔和起来。 如此的润泽美好的少年,干净透澈,阳光为之失格。 当看到她时,那双墨眸瞬间绽放出明亮欢喜的色彩,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喜悦欢快,连气息都变得欢快起来,然后默默地看着她,一副求关注的模样。 曲潋瞬间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纪凛看到曲潋确实很愉悦,这种愉悦形无外,使得他身上的气息越发的隽秀和煦,如清风明月,拂过心头,泛起丝丝涟漪。 连看着都让人跟着心情愉快起来,生不起丝毫的恶感。 曲潋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纪凛昨晚像是精分一样变成了个手段狠辣果决的杀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这般阳光润泽的少年,还有他看向自己时明亮纯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样,竟然生不起丝毫的厌恶之心。 「潋妹妹,你这是要去伯母那儿么?」纪凛走过来,站在距离她五步远之处温和地问道,神色愉悦,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这样的纪凛没有丝毫的威胁性,曲潋感觉不到昨晚面对纪凛时带给她的那种无形而紧迫的压力,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生诧异,直觉很不对劲。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纪公子是来寻湙弟的?」 纪凛笑着点头,「刚才收到下属送来的消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贼,俱已交由官府处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东西,正是为此事而来。」然后看着曲潋,声音越发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让潋妹妹受惊了,若是当时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还望潋妹妹见谅。为表歉意,我先前让宫心给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秘香阁制香大师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宁心之效,还望潋妹妹莫要嫌弃。」 这话说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荡无伪的举动让曲潋先前的愤怒轻易地化为无形,突然觉得这少年若是要讨人欢心,真是轻而易举。只是,见识过他昨晚展现出来的另一面,虽不知道他怎么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彻底,纵使此时这个少年温暖雅治、清澈纯粹,依然心里有些忐忑怀疑的。 只是虽然怀疑,毕竟才刚认识不久,不宜交浅言深,曲潋只能将那种怀疑和忐忑压在心中,感谢了纪凛赠的安息香,然后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纪凛看着曲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约之事现在不宜挑明,纪凛不敢做出什么失礼之事,只能克制着收回视线,便见曲湙亲自迎了过来。 「纪大哥,您怎么来了?」曲湙笑着问道,忙将他迎进船舱的客厅。 纪凛笑道:「自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昨晚之事让你们受惊了,我们已经查明了那些水贼的身份,如今过来正是想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纪大哥来去匆匆,我们还未来得及好生感谢你呢,若非纪大哥赶过来帮忙击杀水贼,若让他们潜进船舱,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十五章 他素来敬佩纪凛,不仅因为纪凛风彩过人、学识丰富,更因为纪凛这人出色得让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与之相交,每每与他说话,收益颇大,对他这个自幼无亲近长辈指点的人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甚至能感觉到纪凛对他如师如友般的指点,是他过去几年都未曾得到过的,让他心里越发的感激。 除了这些原因外,纪凛本人也足够优秀,家世与才华皆不缺,难得的还没有那些勋贵子弟养成的坏毛病。若非他们父辈有交情,以曲湙现在的年纪,曲家三房与他根本无交集,更何况让纪凛如此费心地指点于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让他看明白了纪凛的手段能力,原以为他性子温和、有一股书生意气,却不想关健时候,无论是智谋或武力,都让人无法忽略。 所以,曲湙对纪凛极为感激,感激中又夹杂着敬重,已然将之当成师长来看待。 纪凛见男孩沉稳中闪烁着晶亮眸芒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匆匆忙忙地缩回了自己的舱房后,曲潋才猛然忆起先前她对纪凛撒谎说是要去母亲那儿的,可是都没去就跑了,不是摆明着自己心中有鬼,让人笑话么? 曲潋恼得又伸爪子挠了下桌面。 这下子,她更沮丧了,恹恹地趴在美人榻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碧春见状,虽然不知道曲潋为什么沮丧,但联想刚才的事情,心里却觉得曲潋反应过大了,不禁劝道:「姑娘,那位纪公子其实也算是个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曲潋没吭声。 碧春见状,知道她需要静一静,便不开口了。 曲沁进来时,见到美人榻上缩成一团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线。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惊胆颤,忙不迭在摇头,表示姑娘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曲潋心情一不好,就喜欢窝在角落里将自己团成团,像只尚未断奶的幼崽一样。 从小到大,这习惯不知让曲沁笑话了多少次,可是缕缕改不回来。最后见她这模样也挺可爱的,便由着她了。 想起刚才听到的事情,曲沁心里有些明了,便走过去,坐到美人榻前,笑着拍了拍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 曲潋见是姐姐,忙舒展四肢爬了起来,「姐姐怎么过来了?事情忙完了?」 她这位姐姐因为年纪最长,加上母亲不顶用,所以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被她揽过去,管事婆子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来找她。以前曲潋还会在一旁帮一帮,等知道曲沁是重生的后,曲潋不必再紧张地盯着,后来暗中观察一阵,见曲沁处事圆滑,行事更不动声色,比以前不知道精明了多少倍,曲潋便安下心来。 所以,比起曲潋每日练字绣花或陪着母亲打发时间,曲沁便比较忙碌,加上昨晚的事情,曲沁一直为此事忙着,还以为她今日会没时间过来呢。 「嗯,忙完了。」曲沁说着,吩咐一旁的碧春去厨房让人做碟曲潋爱吃的点心过来。 等碧春下去后,曲沁笑道:「听说纪公子先前打发宫心给你送了秘香阁的安息香。」 曲潋心塞地看着她,心里明白,若非没有曲沁同意,那宫心根本不可能将东西送过来——有个掌握了重生技能一直在无形中坑你的姐姐,肿么办? 「他既然送了,你便收下,过了明路的东西,算不得私相授受。」何况,纪凛给他自己的未婚妻送东西,本是情理之事,并不算得过份。 所以曲沁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纪凛是个有分寸的人,上辈子她就没见纪凛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对他是极为放心的,不放心的反而是自己这傻妹妹,幸好上辈子有纪凛护着,她才走得安心。 曲潋不知道姐姐心中对纪凛的评价之高,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人了,心塞了下,马上道:「听说那香可以安神宁心,我让碧春也匀一些给姐姐和母亲吧,咱们一起用。」有好东西不忘家人。 「不用了。」曲沁笑着拒绝了,「安息香用料难得,一年也只是产出这么点,你自己留着用吧。」何况这是纪凛送给妹妹的,更不能要了,不然像什么样。 曲潋见她不受,只得作罢,只是心情有些恹恹的。 姐妹俩一起坐着喝茶说话,说的便是刚才纪凛过来之事,应该是昨晚的事情已经查明,特地过来说一声。曲沁猜测,昨晚水贼之事疑云重重,怕是不简单,就不知道是冲着谁来了,也幸好纪凛早有防备,方才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他们这条船上的人甚至只是虚惊一场,第二日后该干嘛就干嘛了。 过了会儿,果然见季氏让人叫她们过去。 等到了季氏那儿,见曲湙也在,便知道纪凛应该是回去了。 果然,等她们过来了,曲湙便将纪凛先前过来所说之事与她们说了一遍。对两位姐姐,曲湙素来敬重,并未因她们是姑娘家且年纪小而有所避讳,家里发生的事情,都会和她们商讨。 昨晚的事情,其实也挺简单,不过是漕帮现任当家出了事,导致漕帮内部不稳定,各个堂主暗中争权夺势,手段百出。上行下效,不免有疏忽的时候,于是他们经过乌郩镇时,受到了牵连罢了。 对于漕帮,曲家三个足不出户的女性听都没听过,一脸茫然。 曲湙因为在族中读书,平时与同窗讨论外面事情,倒是隐约知道了一些,加之今日纪凛过来将前因后果同他说明,让他对漕帮这个隐于黑暗中的存在更有一个详细地了解,见母亲和姐姐们不解的样子,便将漕帮的存在及性质简单地提了一提,好让她们有个概念,才能理解这事情。 纪凛的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曲沁和曲潋寻不到其中的漏洞,便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经此一事,也让她们暗暗有些心惊,看来这些所谓江湖的力量,连朝廷都默许的存在,虽说并不强大,但是平时也不能太过忽略。 知晓了前因过程,季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然后又对纪凛分外感激,对三个儿女道:「此次多亏了纪公子和周公子他们,咱们可得表示一番。湙儿,你稍会备上礼物去隔壁船上,好生地感谢他们。」 曲湙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将前来送礼感谢的曲湙送走后,周琅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人,目光略……纠结。 「看什么?」纪凛忍不住好笑道。 周琅想起昨晚被这人一脚踩在后背,迫得他半跪在地上,心里那股憋屈感怎么也压不下,不由得讽刺道:「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激人贩子。」 「你是在说阿湙蠢么?」纪凛言笑晏晏地问。 「呸!」周琅跳起身来,几乎咆哮道:「我说的是你!阿湙弟弟原来是不蠢的,可是跟你这内心藏奸的大尾巴狼一比,不蠢也要比得蠢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原本就是因你之故才差点连累了曲家的人,可偏偏曲家人不知情,还特地过来感谢你,怕是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皆信你是个诚信人……」 第三十六章 纪凛微微笑着,对他的指控不痛不痒,低首喝茶时,想起今日落荒而逃的少女,不禁抿嘴笑起来。 这一笑,越发的风姿隽永,清灵纯澈。 周琅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和这家伙比脸皮厚只有输的份儿。 于是他不再纠结纪凛先前做的事情,问道:「还有四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一直不懂,你当时为何特地在青州城等曲家的人一起进京?虽说纪伯父和已逝的曲三老爷是故交,可我没听说过你爹还和曲家的人有往来,这故交什么的有待商榷。纵使伯父与曲三老爷有交情,那与你何干?你堂堂镇国公世子,何必如此屈就自己?」 周琅早就怀疑了,这曲三老爷八年前就去世了,曲家三房能顶事的只剩下今年才十岁的曲湙,这身份放在京城里,那真是不值一提……当然,曲湙还有个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伯父,可纵是如此,曲家在京城里的势力也不乍样啊,至少现在还不足够引起朝臣勋贵们的注意。 倒是曲家的姻亲…… 「以后你自会知道。」纪凛说道。 一听这敷衍的话,周琅便有气,手痒痒地想揍他一顿——可惜他竟然打不过像个文弱书生一样的纪暄和==! 「你就敷衍吧,等到时候我知道了,如果不足以让我惊讶的事,你就别想下次有事再找我给你打掩护!」周琅气极而笑。 纪凛笑道:「别这么说,如果你真对祝家大房的那位三小姐有意,指不定到时候你要来求我帮忙呢?」 周琅顿时什么脾气也没了,想到自家母妃的脾气,指不定届时真要求纪凛帮忙呢。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 大家都不容易。 可能是受过一场惊吓,接下来的日子,一路上皆是顺风顺水。 曲潋觉得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尽可能地窝在舱房里,没事的话绝对不出舱门一步,就是去给季氏请安,也尽可能地与纪凛错开。 所以,一连三天,曲潋都没有和纪凛打照面,这让她觉得自己棒棒哒,终于松了口气。 时间转瞬便过。 还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京城了。 曲潋正陪在季氏身边做钱线、同她讨论衣服上的花样,听说纪凛和弟弟过来了,直觉便要起身离开。 「娘,我去避一避。」 季氏迟疑了下,便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也极为喜欢纪凛这孩子,可是到底身份有别,她不希望女儿以后像自己这般,高攀上纪家,一辈子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恐踏错一步,被人耻笑连累儿女,还不如给她寻个家势相当的夫婿。纪凛虽然有心,奈何与女儿身份相矩甚远,她从来未考虑纪凛会和小女儿成就好事。 这些天来,季氏也看得明白,每次纪凛过来,看到小女儿时,眼睛都像会发光一样,那副喜悦高兴的模样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了,而且纪凛对此也并不隐瞒,很明显地表达出对小女儿的好感。因着他并未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一言一行极为妥帖,纵使大家都看出来了,因着没有点明,所以都未说什么。 只要想到纪凛的身份,作为母亲,季氏如何不心动?可是心动过后,更多的是对现实的考虑以及对女儿的疼惜爱护,不愿意让女儿将来过得太难。她知道,以纪凛如此家世人品,就是公主也尚得,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父早丧的姑娘。 所以,季氏对女儿避着纪凛的行为,也是默许的。 纪凛进来时,目光不经意地往室内一扫,然后在那一扇花鸟屏风上顿了下,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曲潋坐在屏风后,竖起耳朵偷偷倾听声响,虽然看不到外面,但是却感觉到纪凛的目光似乎在屏风上打转了下,心知以他的聪明,怕是猜测出自己躲在这里,只是什么都不说罢了。 美少年什么的,实在是让人hold不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曲潋也不例外,可是一想到这美少年风姿隽永背后还一个极少发作的精分一面,如何也产生不了其他想法,加之知道他也许会和自己未来有什么关系,心里越发的别扭了。 就在她失神间,便听到纪凛和母亲说稍会船靠岸之事。 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回京,虽说不会大张棋鼓,可是该有的排场也不会少,家中定然会派有管事仆人来接应,届时那排场怕是十分惹人注目。相比之下,曲家三房老弱妇孺进京,虽说京城的曲家会有人过来等侯,但以曲家三房的弱势,只会是平常的规格,不会引人注目。 纪凛继续来刷曲家人的好感。 等听完他的安排,季氏和曲湙纵使知道太麻烦打扰他不好,脸上的笑容却也十分柔和,对他印象非常的好,一天比一天增加。 曲潋木木地坐着,觉得这少年真会收买人心。 「多谢纪公子了,我们一路上麻烦你们许多,已心中不安,便不用纪公子派人护送了。」季氏委婉地拒绝了纪凛的好意,「我们出发前已经着人送信进京,想来应该会有人来接应,就不必劳烦纪公子。」 纪凛也不强求,听后便笑着道:「如此也罢,待你们安置好后,改日我再登门拜访,若是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人过来寻我,我自不会推辞。」见季氏还要客气,又笑道:「伯母不必如此,我见阿湙是个好的,与他一见如故,心里十分喜欢,将他当兄弟一般,你们若是再推辞,可就生分了。」 就算不生分,可他们曲家也和镇国公府走不到一块吧? 曲潋免不了心里嘀咕着。 越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曲潋越是理智,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所以,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以后会如何和纪凛这样身份的人扯上关系的,甚至怀疑姐姐是不是搞错了,除非以后人生来个神转折——神转折什么的,真是让人心塞。 就在她失神间,纪凛终于离开了,等弟弟送纪凛回来,曲潋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出屏风。 曲湙见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先是惊讶了下,然后心里了悟,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曲潋耳聪目明,如何没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 看吧,连弟弟都不看好她和纪凛,所以——她以后应该能和纪凛划清界线吧?姐姐都重生了,证明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纵使姐姐觉得纪凛好,但她才是当事人,可以自己选择。 正巧曲沁也过来,见弟妹都在,朝他们笑了下,便对季氏道:「娘,船等会就要靠岸了,半个月前我让徐管事送信到双茶胡同,告诉他们我们到京的时间,届时会有人在渡口接我们,双茶胡同那里的屋子也已收拾好了,等我们进京了,直接住进去便可。」 听到曲沁的话,季氏和曲湙面上都有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曲沁的安排极为妥帖。 曲潋听后也松了口气,她就怕若到时候来接他们的人掉琏子,不得已让纪凛出手帮忙,越扯越深,以后可不好善后。有些事情,能少麻烦人就少麻烦人,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各自回了舱房。 知道快要上岸了,丫鬟婆子们也俱开始收拾行李和箱笼,船舱里一片忙碌。 第三十七章 等船终于抵达了渡口时,曲潋透过窗棂往外看去,便能看到渡口处一片繁华,过客络绎不绝,江面上停泊着无数船只,甚至有些商船和客船都需要排着队靠岸,拥挤在一起,形成一副繁华却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画面。 他们的船自然不用排队前进。 除了有专门的官船停放之处外,加之有宁王府的管事提前打点,其他船只只能纷纷让道,曲家的船跟在后头也跟着沾光,并未需要等候太久,船很快便靠岸了。 曲潋与母亲和姐姐坐在船舱里,等候下人抬轿子过来接她们上岸。 曲湙站在船头,徐山陪在他身边,小声地报告着什么。他的目光往渡口上看去,便见到恭迎周琅和纪凛的下人乌鸦鸦地跪满了一地,已细心地备好了华盖马车,两家的管事仆人凑到一起,声势极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相比之下,曲家只来了少许的人,曲湙虽然认不出那领头的管事,不过旁边有徐山帮着指点,倒也从容以对。 突然,曲湙目光微凝。 「少爷,骆府的人也来了。」徐山在旁小声地提醒道。 曲湙点点头,知道骆府能派人过来得如此及时,怕是早就算好了时间,让人早早地在这里等侯了。不得不说,骆府能如此看重一个表姑娘,怕也是因为骆老夫人之故,只要骆老夫人看重曲沁的一日,骆府便不敢待慢。 曲家的管事和骆府的人见船靠岸后,忙带着人过来给曲湙请安,然后曲家的仆妇和骆府的仆妇跟着进船舱里给季氏和两位姑娘请安。 季氏端坐在船舱里接见前来请安的仆妇,两个女儿坐在她身边,一个端庄娴淑,一个娇美可人,皆是难得的姝色,让进来的仆妇们看得目炫神迷,忙将脸压下给主子们请安,生怕自己不小心失态得罪了主子。 而骆府派来的嬷嬷目光也一下子凝在了曲家两个姑娘身上,越看越心惊,曲潋便不用说了,她年纪还小,纵然生得娇美异常,可也只是个小丫头,根本没什么女人韵味,看过便行。却是曲沁,不过是一年未见,似乎变了很多,不仅端庄大气,那通身的气派,竟然比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两位姑娘还要出色。 嬷嬷心里虽然震惊,面上却不显,笑盈盈地给季氏和曲沁等人请安,然后对曲沁道:「老夫人可是一直念着姑娘,自从得知姑娘进京后不知道有多高兴,天天派人过来守着,就想让姑娘进京时,奴婢们能在第一时间来给姑娘请安。」 曲沁脸上露出了欢喜又感动的神色,用帕子半掩住脸,哽咽道:「我也极是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担心,是我的不孝。嬷嬷回去禀报外祖母一声,待明日安置妥当,我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去给外祖母请安。」 「那真是太好了……」 那嬷嬷又奉承了几句,终于笑眯眯地闭嘴了,由曲家的仆妇和季氏报告: 「知道太太和少爷、两位姑娘进京,马管家早早就让奴婢们将房子收拾了一遍,有些地方也修葺过,务必要让太太和少爷、两位姑娘进京即可放心入住……」 等听完下人的报告,季氏十分满意。 很快下人们便将轿子抬了过来,季氏和曲潋姐妹俩纷纷上了小轿,等轿子上了岸后,便转而上马车。除此之外,马管事还特地多雇了一些马车拉行李,来的人虽然不多,但行事还算利索,曲沁看了心里十分满意。 满意之余,曲沁不由得回首瞥了眼骆府的人。 上了马车后,曲潋便将石青色的车帘微微掀起,便见到弟弟正在岸边和周琅、纪凛告辞。 纪凛站在渡口迎风处,和风掀起他的衣袂,整个人立于清风之中,长身玉立,风雅之极,他脸上噙着笑,目光温泽如玉,一副认真倾听旁边十岁男孩说话的模样。 他旁边一袭天青色五福祥云锦袍的周琅同样面上含笑,并无一丝不耐烦,偶尔高兴时,还伸手在曲湙瘦弱的肩膀上拍了拍。 前来迎接曲沁的骆府的管事是个眼睛毒辣的,如何认不出那两个少年的身份,乍然一见,心头震动。 宁王世子、镇国公世子,这两位少年在勋贵中可是香饽饽,说起他们,无人不识,想和他们攀上关系也无门。两人俱是天之骄子,京城中多少宗室及勋贵子弟想与他们套些交情,却少有人能成功,极少能入得了这两位爷的法眼。 如今,这两位天之骄子竟然对一个从外地来的落魄世家子弟如此笑脸相迎,如何不让人震惊? 这曲湙不过是个十岁少年,是何德何能教两人另眼相待?如此看来,曲家三房似乎是攀上了宁王府和镇国公府?若是曲湙能与这二人一直交好,曲湙的未来怕是不可估量,这事绝对要禀明家中的老侯爷才行。 相比骆府的下人看得震惊,曲家的下人倒是暗暗欢欣一片,并且也觉得自家这少爷年纪虽轻,可也不是什么不靠谱之人,定不能唬弄,暗暗地收敛了心思。 曲潋目光扫过骆府的下人,又瞥向弟弟他们,心里不禁嗤笑。 这真是……误会大了。不过若是骆府的人认为他们三房得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另眼相待,怕是心里会有几分忌惮,想要随便安排姐姐的婚事,也会斟酌几分吧。 想到这里,曲潋心里有些高兴,暗暗地给机智的弟弟点赞。 正当她高兴时,突然见纪凛远远地看过来,目光里似乎蕴藏着什么东西,明明距离如此遥远,他应该看得不清楚自己才对,可被他看着,心里就是莫名地跳了下,忙将车帘放下,不敢再看。 曲湙辞别了纪凛两人,转身离开时,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骆府的下人一眼,然后施施然地在曲家下人恭敬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另一边,周琅钻进了镇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啧啧有声地对纪凛道:「我都不知道你何时心肠那么好了,竟然愿意让一个刚相识不久的小子将你当踏板来踩别人。」 纪凛声音和煦、笑容淡然:「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何必计较太多?」 周琅心里不信他说的理由,要是有这么简单的话,那就不是纪暄和了。但是想到曲家两个姑娘的容貌,还有平阳侯府的一惯强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刚才见纪凛的行为,他才会屈尊降贵地站在那里,由着人误会。 马车缓缓地前行,纪凛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双茶巷位于京城的城西,从渡口到双茶巷,约模半个时辰。 到了双茶巷后,天色已经近傍晚。 双茶巷的曲家的下人们早已在门口迎接,人数并不多,但伺候四个主子却已够用。 等季氏他们下了马车,被迎进屋后,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用具、热水和茶点饭菜,一切井井有条,让人看了极为舒心。 季氏长长地舒了口气,坐了二十多天的船,下船时感觉脚还是飘着的,直到回到家,才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脚踏实地感,没有像在船上那种不着地时的飘浮。 在下人的伺候下,众人洗漱更衣,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第三十八章 晚膳过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聊明天的事情。 「我问过马管事了,大伯明日并未休沐,白天怕是没空的,不如我们先去骆府给外祖母请安,等下午大伯下衙后,我和姐姐们再去给大伯请安便是。」 为了两个儿子读书之事,曲大太太多数时间是待在常州府,曲大老爷独自居于京城,内宅里除了管事的婆子,并未有女主人,所以季氏不方便登门,由三个小辈过去便可。 季氏点头,如此安排极是妥当,不管怎么说,骆府是曲沁的外家,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请安较为恰当。 然后又商议明日带过去给骆府的礼物,除了土仪,骆老夫人那边还要多备一些,以感谢她老人家对曲沁的照顾。特别是这次进京,事关曲沁的婚事,讨好点骆老夫人准没错。 「骆大老爷和骆大太太那儿要不要也加一些?」季氏有些犹豫,骆老夫人要讨好,骆家长房以后要承爵的,自然也要讨好。 曲沁淡淡地道:「不用了,亲戚之间心意尽到便可,母亲不必如此,省得被人说生分了。」 季氏对长女极是信服,听后便作罢,根本没往心上去。 曲湙和曲潋皆忍不住看了姐姐一眼。 而曲潋则暗搓搓地觉得,怕是上辈子骆府长房和姐姐之间有什么龃龉,所以姐姐实在不待见,人也显得冷淡,连孝敬的礼都懒得加,只给老夫人精心准备。 想到这里,曲潋对明天去骆府的事也多了几分谨慎。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夕阳光穿透皇城,整个世界由白日的喧嚣渐渐进入沉寂的黑夜。 素来安静的镇国公府里,因为世子的归来而变得热闹起来。 「世子,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公主一直念着您。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世子见到明方大师了么?可有按时吃药?头还疼不疼……」 纪凛大步走进家门,文管家像牛皮糖一样一路跟着一路唠叨,双眼湿润,一副因为他的归来而喜极而泣的模样,差点声音都跟着哽咽了,看着就可怜,让人不忍心打断他的话。 文管家年纪已过五旬,可能是早年时跟着镇国公在外四处征战时常受伤,虽然年轻时看着没什么,可是老了时各种症状时不时会暴发,饱爱病痛折磨。如今看来十分苍老,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分布着老人斑,连那双曾经温暖有力的手也变得削瘦干巴,不过依然很温暖。 纪凛的步伐不知不觉放慢了,文管家原本要疾步跟着,很快便变成了平时慢悠悠的步伐,两人可谓是龟速一般地往淑宜大长公主所居的寒山雅居而去。 「文爷爷,你放心,我很好,没什么事。」纪凛温和地答道。 文管家笑呵呵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寒山雅居中的一株比周围建筑都高了一截的古树,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眼角的纹痕极深,看着纪凛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温暖,不禁加快了步子,就怕自己这老头子拖着世子,让寒山雅居的公主好等。 还未到寒山雅居,便看到一道月亮门前一个穿着茜红色焦布比甲的丫鬟等在那儿,那丫鬟一张鹅蛋脸十分明丽,笑起来宛若珠玉一般光华湛然,看到纪凛等人,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惊喜,忙疾步走过来请安。 「世子,您可回来了。」 纪凛脚步不停,只道:「劳烦明珠姐姐在这里等候了,祖母现下可忙着?」 明珠边跟着边回答道:「公主自从得知世子您今日会回来,一早就等着您了。」 纪凛听罢,忙加快了步子。 他手长脚长,一步迈得是常人的两步,文管家和明珠差点追不上,只得小跑着跟上去。 到了寒山雅居的正房,刚到门口便又见一个头发绾成圆髻、簪着两支金镶玉簪子的五旬妇人等在那儿,见到他时,赶紧上前来请安,激动地道:「世子可回来了,公主已经叨念了一天了……」 「嬷嬷别多礼,我这就进去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纪凛笑着道。 这嬷嬷正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乌嬷嬷,从淑宜长大公主在宫里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淑宜大长公主出阁后,也跟着一起来到镇国公府,一直是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得体人,连镇国公见了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嬷嬷,不敢放肆。 乌嬷嬷看着时隔几个月归来的纪凛,只觉得他看起来虽然瘦了,却更精神了,激动中夹杂着柔和慈爱,显然十分高兴见到他的归来。 纪凛大步走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乌嬷嬷亲自为他打帘,方走进去后,便看到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一位年约五旬左右的妇人,皮肤保养得很不错,细腻白晳,身上穿着丁香色仙鹤衔仙草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中透着一种犀利的威仪,那双眼睛湛然有神,锐利中透着一股刚毅与冷傲,教人不敢直视。 只是,当她看到走进来的少年时,眼中的锐利变成了柔和的眸色,还有对眼前的少年的宠爱,笑着张开手道,「暄和回来了,快过来给祖母瞧瞧。」 纪凛笑着上前,拥抱住祖母,由着祖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在他肩膀上拍抚着,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归家后被慈家的长辈包容的温暖,让他脸上的笑容璀璨而真切,比三月的阳光还要明媚。 在祖母面前,他就只是个正常的十四岁的男孩。 等丫鬟上了他惯爱吃的茶点后,纪凛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和她说起自己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 「我已经见到了明方大师,他让我给祖母问声好,感谢祖母当年对他的帮助,还说若是祖母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自可让孙儿给他送个讯,他已经将自己的联络方式给了孙儿了……」 明方大师漂泊不定,没有特定的修行场所,到哪个寺宇修行,皆是随缘。也因为如此,有时候他的行踪成迷,关键时候想要寻他并不容易。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又惊又喜,抚掌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这次让你辛苦走一趟。对了,明方大师可是能治好你的病?」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若非为了疼爱的孙子,她也不会在多年后去寻明方大师,打扰他的修行。 「明方大师给孙儿开了药,自从喝了他的药后,孙儿觉得好多了,想来是有效的。」纪凛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何等人物,如何听不出孙子话中的意思,怕是连精通医理的明方大师也无法根治,所以只能用药徐徐图之,不禁有些失望,看着孙子的目光也含了些许的痛惜。 「祖母,我没事的,反正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纪凛怕淑宜大长公主再为自己担心,忙转移了话题,「对了,祖母,我这次去常州府,见到了曲家的四小姐了。」 淑宜大长公主一愣,看到孙子欢喜的模样,心里有些复杂,神色却不显,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哦,就是你说的当年在宣同遇到的小姑娘……现在也有十二岁了吧?长得如何?性情如何?」 「长得很好、性子也好,什么都好。」纪凛笑眯眯地说。 「你就胡扯吧,世界上哪有这等十全十美之人,莫不是你在唬你祖母。」淑宜大长公主拍了他一下。 第三十九章 纪凛笑嘻嘻地说,「孙儿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和曲家人一起结伴回京,当时孙儿去给祝老太君拜寿时,在祝家见过她。潋妹妹不仅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写得一手好字,惠质兰心,温柔体贴……祖母若是不信,他日给曲家三太太下帖子,请她们到府来作客亲自瞧一瞧便知道了……」 淑宜大长公主笑盈盈地听着孙儿说他一路上的见闻,还有他对曲家四姑娘的喜欢,心里早已千回百转,等见时间差不多了,忙道:「行了行了,人家姑娘才十二岁,要几年才及笄,你莫要轻狂做出什么坏了人家姑娘名声的事情,姑娘家比不得男儿,若是稍有不慎,纵使不是她们的错,世人却要先苛刻女子。」 纪凛忙道,「祖母放心,我省得的!我定不会忘祖母的教晦,虽然喜欢潋妹妹,却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十分满意,方道:「先下去梳洗,等会再过来陪我用晚膳。」 纪凛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便退下去。 等纪凛离开后,淑宜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变得严肃。 林嬷嬷换了一盏茶过来,笑着道:「公主怎么了?可是不放心世子?」 林嬷嬷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一辈子未嫁过人,两人虽为主仆,实则感情深厚,淑宜大长公主并未将她当成仆人,反而如姐妹一般,特别是年纪大了,退去了年轻时的臭脾气,身边有个能一起说真心话的姐妹,日子方没有过得那般无趣。 所以,有些话林嬷嬷也说得,甚至因为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每每能戳中重点。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何能放心?你刚才应该也瞧见了,他对那曲家小姐,可真真是喜欢,我这些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说起那曲家小姐,他的眼神都变了。先不说那曲家小姐是什么模样性子的人,其实当年也因为她,暄和才能变成这般乖巧的模样,我心里是极感激她的,可感激归感激,也不能将暄和搭上去,暄和值得更好的……或许,我应该自己亲自瞧瞧才能放心。」 林嬷嬷听罢,笑道:「公主又操心了,您就算不相信那曲家小姐,难道信不过世子的眼光?世子可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眼光自是不错。而且世子有时候执拗起来,可真是像你,撞破头也不肯放手。」 淑宜大长公主听得十分开心,然后又道:「我如何能放心?暄和才十四岁,半大的小子,能懂什么?而且他是我一手教养长大的,就算是暄和他爹,我当年也未曾这般用心过……」 人心都是肉做的,耗费了那般大的心血养大的孩子,朝夕相伴,看着他从一个懵懂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优秀的少年,那种心情既骄傲又心疼,恨不得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两人正说着,突然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下衙回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后脸色又淡了几分,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便见一名穿着藏青色团花暗纹直裰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风仪无双,端的风流倜傥,虽已过而立之年,依然让小姑娘们见之脸红心跳。 镇国公进来后,先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方道:「母亲,听说暄和回来了?怎不见他过来给你请安?」说着,语气里有些不满。 淑宜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暄和是你么?他刚才回来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方才我才让他下去梳洗,稍会过来陪我用膳。」见儿子面露窘然,冷笑道:「暄和久未归家,等会你收收自己的脾气,别在我面前随便发脾气,省得我看了心烦。」 镇国公越发的窘然,讪讪地道;「母亲,我这不是怕暄和学坏,不孝顺你么?平时忙时没什么时间管教,所以……」 淑宜大长公主刚想说什么,听到丫鬟进来说孙子过来了,只得咽下出口的话,转而道:「行了,我不爱听这些,既然你们父子都在,便一起陪我这老婆子用膳。」 等纪凛进来,见到父亲也在,并不如何惊讶,忙上前给父亲请安。 镇国公坐在淑宜大长公主身下位置,面容严肃,已然不见先前的窘态,询问了儿子这次去常州府的事情,等听儿子一一答完,方捻着颌下的美髯道,「既然回来了,功课也不能落下,明日一早记得去傅师父那里。」 「是,父亲。」纪凛低首应了一声。 见儿子低眉敛目的模样,镇国公又道:「还有,你娘那儿,你稍会也过去给她请个安……」 「这事明日再说!」淑宜大长公主打断了镇国公的话,「暄和稍会还要陪我说话,届时也晚了,明日再过去。」 镇国公见母亲开口,只得作罢,只是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儿子。 纪凛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双翅,轻轻地颤动着覆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眸,根本没将父亲的脸色放在眼里。 歇息了一晚,到京的第二天,曲潋精神满满地起床了。 碧春和碧夏边伺候她洗漱更衣,边笑道:「姑娘今儿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也比在船上好多了。」 曲潋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打磨得明亮的铜镜上的人影,仔细看了看,也觉得自己这张小脸红粉飞花,一看就有精神气,笑道:「虽说在船上也平稳,可是到底不是真正的房子,偶尔想起还是睡得不够踏实。」 碧春两个丫鬟听罢都心有戚戚地点头,就算没有晕船,可是在船上待得久了,也有些恹恹的。 今日他们要去平阳侯府给骆老夫人请安,碧夏给曲潋梳了双螺髻,又从首饰匣子里挑了赤金掐丝茉莉花发箍戴上,耳朵坠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的耳坠,身上穿着一袭粉色茉莉花暗纹的褙子,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淡雅,又不失小姑娘的朝气可爱。 曲沁过来看到妹妹的打扮,暗暗地点头,目光在妹妹的首饰匣子上转了一圈,发现妹妹的首饰还是少了一些,找个日子得去珍宝斋那儿选一些方行,只是银子方面……曲沁觉得,她得想法子给他们三房添些进项了,不然领着公中的银子和田庄铺子的收入,实在不够用。 京城可不是常州府,京城不仅物价贵,女人的衣服首饰更新换代的快,与那些官家小姐及贵女们交往,可不能换来换去都是那几样,会被人笑话的。曲沁可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暗暗嘲笑她们,她便罢了,谁敢再羞辱她妹妹,她非撕了那人不可。 「姐,我准备好了,我们去母亲那里用膳。」曲潋上前拉住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些阴晦不定的姐姐。 曲沁回神,看到妹妹粉嫩嫩的小脸蛋真是讨人喜欢,笑着点头,姐妹俩便一起联袂去了季氏那儿。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便出发前往平阳侯府。 马车驶出双茶巷后,便往平阳侯府而去。 季氏有些紧张,目光不由在三个儿女身上打转着,就生怕不小心遗漏了什么,有不得体之处,让平阳侯府的人笑话。 第四十章 对平阳侯府的人,季氏记忆深刻。 以季家的情况,当年她能嫁进常州府名门世家的曲家给曲三老爷当续弦,算是她高攀了,当时情况有些复杂,算是多方面妥协的结果。当时便有平阳侯府的强势干涉,让曲家不得不妥协,最后挑来挑去,挑中了落魄的季家姑娘。也幸好季氏为人柔顺安份,兼之花容月貌,不仅曲三老爷满意,平阳侯府也十分满意。 在季氏心里,平阳侯府是无法逾越的存在,当年她嫁入曲家时,京城的骆府来了人观礼,来的正是骆府的两位夫人。新婚第二天认亲时,骆家的人也在,当时她紧张得几欲昏厥,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直到认亲完,她依然回不过神来,当时唯一的印象便是平阳侯来观礼的几位夫人精致华美的衣着首饰,还有那端庄中暗含鄙夷、怜悯的目光。 每每回想起来,都让她羞愤之极,连带着对平阳侯府之人避之如蛇。 这样的心思她自然从未对人提起,她也明白,平阳侯府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而且平阳侯府还是曲沁的母族,丈夫素来敬重骆家,她更不敢让人知道了。 如今,再次面对骆府的人,季氏觉得自己又紧张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娘,你怎么一直盯着我们了?难道我们打扮得不得体?」贴心的小棉袄曲潋凑过来问道,有些奇怪季氏的反应,虽说母亲不常出门,可也不会紧张成这样,莫不是骆府有让她害怕的存在? 想到这时,曲潋暗暗皱眉,她也知道平阳侯府的强势,母亲又是填房,指不定当年母亲嫁进曲家时,骆府刁难过她? 季氏见三个孩子都朝自己看过来,甚至连平时冷淡的曲沁都一脸关心,顿时心弦一松,神色缓和了许多,勉强道:「没有什么不得体,只是娘担心有什么疏漏的,若是在你们外祖母面前失礼就不好了。」 曲潋忍不住笑起来,挽着季氏的一边胳膊道:「娘你多心了,姐姐都检查过一遍了,怎么可能有疏漏?你瞧弟弟,他今天穿这件宝蓝色祥云纹的袍子,坠着玉葫芦,是不是看起来清秀又雅治?就像个翩翩佳公子,好看极了。」 曲湙被她夸得有些脸红,叫了声「二姐」,却见曲潋笑嘻嘻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曲湙只好继续允当母亲的解压剂了。 季氏也被小女儿弄得忍俊不禁,拍着她的手道,「哪有这么夸自己弟弟的?让人听了也不害臊!」 「我弟弟长得好、性子也好,我自然要夸了。」曲潋朝曲沁挤眉弄眼,「姐,你说是不是?」 曲沁笑着点头,她也发现自从上车后,季氏便开始紧张,以为她是对今儿去平阳侯府给外祖母请安之事紧张,不由得安抚道:「娘,我有一年不见外祖母了,外祖母是个慈和不过的人,素来最大方了,到时候你只要多笑笑就可以了。等会应该还有几位舅母和表姐妹也在,若是舅母和你说话,你听得懂的就应两声,听不懂就朝她们微笑就行了。」 季氏觉得长女说得太轻松了,有些迟疑地道:「哪能这样?会不会太失礼?」 「不会,反正咱们是客人,她们都不会介意的。」 见曲沁说得信誓旦旦,季氏心情又松懈了几分,她看着面前的三个儿女,想到今天来平阳侯府的目的,不禁又打起精神来。 为了长女,怎么着她也不能太怂。 马车走得并不快,花了半个时辰方到平阳侯府所在的巷子。 许是知道曲沁昨日进京,今日定会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所以等他们进了平阳侯府时,便见尚嬷嬷亲自迎了过来,给他们请安。 季氏和曲沁等人不敢托大,侧身避开了,只受了她半礼。 「你们昨日才刚到京城,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怎么不在家里多歇息两天?老夫人晓得姑娘如此辛苦,指不定要心疼了。」尚嬷嬷嘴里说着,心里却对曲家敬重的态度十分满意。 季氏忙道:「老夫人是长辈,我们难得来京城,自当要先来给老夫人请安便是。」 尚嬷嬷又满意了几分,神色舒缓。 曲沁接着道:「也是我心急,有一年多未见外祖母了,所以方才一早就催着弟妹一起过来了。弟弟出生到现在,还未曾进京给外祖母请安,便带他过来了,妹妹对外祖母也极是想念……」 曲潋安静地跟着曲沁,看曲沁信口胡扯,心情十分微妙。 她发现重生的姐姐似乎点亮了嘴炮技能,没有的事也能说得情真意切。 再瞄瞄尚嬷嬷,果然她脸色舒缓柔和,眼里透着满意。 好感度刷得满满的! 一行人说着,便往骆老夫人居住的嘉善堂行去。 尚嬷嬷带着他们穿廊过院,边走边为他们介绍骆府的环境,还有一些格局的变化,以便让有一年未进京的曲沁清楚,行事十分妥帖,让人不由得感慨不愧是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得意人,就是不一样。 就要到嘉善堂时,一行人却在回廊处与一名少年不期而遇。 这少年穿着紫红色梅兰竹暗纹直裰,看着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俊俏,肌肤白晳,神色飞扬,精神饱满,充满了朝气,让人一见便生好感。在看到尚嬷嬷带着曲家人过来时,那双眸子里滑过一闪而逝的惊喜,明朗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神彩飞扬,教人移不开眼睛。 尚嬷嬷心里却一个咯噔,暗暗喊苦,这小祖宗怎么会在这里? 曲沁脸上的笑容微敛,冷眼看着那少年,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季氏和曲湙对这少年都有些好奇,唯有曲潋缩了缩肩膀,往她姐姐身边挪了挪。 「沁表妹、潋表妹!」少年十分开心地道:「前些日子就听人说你们要进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一直想要派人去接你们,没想到今儿能在这里见到你们,你们这是来给祖母请安的?这两位……应该是舅母和表弟吧?」 曲沁和曲潋同时朝他福了福身,叫了一声「七表哥」。 然后曲沁对季氏和曲湙介绍道:「娘、湙弟,这位是大舅舅家的表哥,承字辈,后一个风字,在家中行七。七表哥,这是我娘和弟弟。」 那少年一听,忙道:「舅母和表弟叫我承风便可。」 又少不得一番见礼后,那叫骆承风的少年高兴地道:「我刚从祖母那儿过来,难得你们过来,舅母和表弟也是第一次见,不若我带你们过去给祖母请安吧?」 众人听了俱是吓一跳,季氏和曲湙觉得他热情得过份,曲沁心里却冷笑连连,曲潋也扁了扁嘴。 尚嬷嬷哪可能让他跟过去,忙道:「七少爷今儿不是约了人一起上林苑么?这儿有奴婢这老婆子便可,哪里劳烦得七少爷?七少爷还是忙自己的事情去吧,省得大太太知道要生气了。」 骆承风想起母亲对他今儿去上林苑的事颇为紧张,若是他此时不去,指不定要生气了,顿时恹了。他眼巴巴地看了缩在曲沁身后的曲潋一眼,心知自己若自己今儿坚持,教母亲知道,指不定她心里会恼上曲潋,更不会待见曲潋,便只能作罢。 第四十一章 不过他目光一转,看到曲湙后,笑道:「表弟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改日有空我再去寻你说话。咱们年纪相近,又是亲戚,应该多多往来亲近便是。」 曲湙不知道这位表哥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凛然,面上却温和从容,含笑道:「七表哥若说得是,若是七表哥来,弟弟自是扫榻欢迎的。」 骆承风十分高兴地离开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所以接下来到了骆老夫人的院子时,尚嬷嬷虽然依然热情周到,但态度稍稍有些转变。 曲沁只当不知道,时不时地附和着尚嬷嬷。 到了骆老夫人居住的嘉善堂,自有丫鬟亲自过来迎接,态度亲切自然,让季氏等人受宠若惊,心里明白骆老夫人这是给曲沁作脸呢,从派尚嬷嬷到二门相迎到这儿派自己的心腹丫鬟过来,都说明了老夫人的态度。 曲沁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辈子,外祖母都没有变化,依然疼爱她如昔,只是有时候,她的行为有些矫枉过正。 曲潋安静柔顺地跟在姐姐身边,见姐姐脸色有些惆怅,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怕她分心,忙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曲沁回过神,见妹妹关切地看着自己,朝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嘉善堂的厅堂。 厅堂里,坐了很多人,热热闹闹的,都围着骆老夫人说话。 骆府是个人口众多的兴旺之家,共有五位老爷,其中两位老爷是嫡出,其余皆是庶出。因着老侯爷还在,并未分家,五房皆住在一起,这人多了,事情便多,不过也热闹。 「老夫人,曲家三太太和两位表小姐、表少爷来了。」尚嬷嬷进来,笑呵呵地禀报道。 尚嬷嬷这话响起时,热闹的厅堂慢慢安静下来,众人皆往门口看来,坐在上首位置的骆老夫人更是激动地翘首看向门口,一脸期盼。 曲沁跟着母亲进来,当看到头发花白的外祖母时,眼眶一热,眼泪便落了下来。 接着自然是祖孙俩久别相见,抱在一起哭,周围的人不管心情如何,都应景地拿着帕子压眼睛陪哭,哭不出来的,也遮掩一些。 曲潋也拿帕子揉着眼睛,将眼眶揉得红一些。 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正好看到坐在骆大夫人身边的一个穿着樱红色镶着绿色格子锦襕边禙子的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头上珠翠环绕,粉桃一般的脸蛋儿,肌肤白里透红,和先前离开的骆承风十分相似。 这少女正是骆承风的双胞胎妹妹——骆樱,两人因是龙凤胎,又是长房嫡出,在骆府十分得宠。 她见曲潋看过来,朝曲潋微微一笑,虽然笑容已经尽量地修饰了,可是仍难掩神色间的倨傲。 曲潋也朝她笑了下,然后便又低头跟着作伤心状去了。 祖孙俩抱着哭了会儿,终于在旁人的劝慰下慢慢止了泪,骆老夫人更是将曲沁搂在旁边,一副舍不得外孙女的模样儿,看得厅堂内那些女人目光都忍不住往曲沁身上飘。曲沁当作不知道,眼睛仍红通通的,正接着骆老夫人说话。 「……幸好当时有娘和妹妹照顾,为了让沁儿的病尽快好,娘还带着妹妹一起徒步走上济明寺祈福,去求了明方大师亲手绘的平安符保佑沁儿平安,弟弟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天天过来探望,有他们悉心照顾,沁儿的身子方能好转,只是迟了些时间来给外祖母请安,是沁儿不孝。」 骆老夫人听后看向季氏和曲潋的神色十分柔和,对季氏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将沁儿照顾得很好。」 季氏受宠若惊,忙站起来直说应该的。 曲潋尽量当背景,心里再次肯定了姐姐嘴炮的技能杠杠的,十分会挑话说,直戳人心,更是难得地在骆老夫人面前刷了遍他们几个人的好感。 因有曲沁的话,所以骆老夫人对季氏等人十分和蔼,又叫曲潋和曲湙上前,等姐弟俩给她磕头后,她拉着姐弟俩的手仔细端详,笑道:「你们姐弟三个,都随了娘的长相,都是好的,倒是没一个像我那女婿的……」说到这里,骆老夫人又叹息一声,「算了,随娘亲才好,省得像女婿一样,没有福气。」 季氏和曲家三姐弟脸上都露出黯然的神色。 一旁的骆大夫人见状,忙道:「娘,今儿沁丫头来,可不能说这种让人难受的话,您应该高兴才是。」她是个伶俐性子,如何不知道老夫人心里念着这外孙女,自是十分奉承,「瞧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跟着伤心,像蔫了的花儿一样。」 「是啊,一年未见,沁表姐和潋表妹越发的出落得好看了,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外孙女,祖母应该高兴才是。」骆樱绣口一张,好话便拈来。 旁边坐着的骆家几位夫人都跟着附和,加上曲沁嘴甜,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一时间气氛又热闹起来。 虽说曲家三房因曲三老爷去世、曲湙又未成长,声势并不显,但架不住曲沁是骆老夫人的亲外孙女,老夫人要抬举她,骆府的人自然也要跟着抬举捧场,至于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曲沁的生母骆氏是骆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平阳侯府尊贵的嫡女,当年若非她相中了进京赶考的曲三老爷,说服了父母结这门亲,以她的身份,根本不会嫁到曲家去。 骆老夫人就只得这么个宝贝女儿,原是想着曲家的家风清正、规矩颇严,又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宗规矩,上头的婆婆更不是嫡亲的,女儿嫁过去不必受罪。可哪知道女儿却没那享福的命,生曲沁时难产,曲沁刚满月便去了。 骆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悲痛不已,对女儿留下的外孙女自是疼爱非常,为了外孙女,当年方会强势地插手女婿续娶之事,对季氏也算是满意的。不过这份满意也只持续了几年,得知曲三老爷在任上没了,平阳侯府几乎傻眼了。 曲三老爷没了,季氏那柔弱的性子,哪能教养好两个女儿?骆老夫人无奈,只得每年春夏之时派人将姐妹俩接到骆府来小住,给她们请教养嬷嬷教导。 见外孙女的身体完全好了,人看着也健康,骆老夫人十分欣慰,见曲湙清俊斯文、进退有度,亦十分满意,觉得季氏还算是不错的。便又询问起曲湙的功课来,对曲湙的学习很是上心。 当下,骆老夫人便问道:「虽然来了京城,可功课也不能落下,不知道你有什么安排。」 季氏忙答道:「我们想先安置妥当了,届时再去寻湙哥儿他伯父,让他伯父帮着寻个可靠的书院,让他继续读书。」 骆老夫人却皱起眉头,说道:「何必如此舍近求远?不若就让湙哥儿在骆家的族学跟着承风他们几个一起读书便可,也省得去了书院,湙哥儿要住在书院里,衣食住行皆不方便。」 骆老夫人的行事颇为霸道,少有能让人反驳的,季氏一下子便没词了,看得曲家三姐弟都心里捉急。 曲沁忙道:「祖母这提议很好,若是弟弟找不到好去处,那可就要厚脸皮过来了。」 第四十二章 骆老夫人听得满意,虽然她能护着外孙女,可是总有老迈的时候,将来外孙女靠的还是娘家兄弟,虽说并不是亲外孙,可曲湙名义上也要称她一声外祖母,自然要帮一帮的。 到了午时,骆老夫人留了他们午膳。 午膳便摆在了骆老夫人的嘉善堂,用屏风隔开了男女席,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用膳。 以骆承风为首的一辈骆府的少爷也回来用膳了。 曲湙今年已经十岁,已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龄,自然要在男席那边用膳,然后被骆承风一把抓了过去,颇为热情地将他引见自家的人。 众人见骆承风的举动,皆只是笑了笑,唯有曲湙窘迫不已,又不好拒绝骆承风的好意,心里不禁有些警惕。 骆承风这热情得过份了,感觉不对劲啊! 曲家人今儿都是客,自然陪骆老夫人一块儿坐,陪同的还有骆府的几位夫人,唯一能跟着一起坐的只有长房的骆樱和四房的骆槿,可见这两个骆家的姑娘在骆老夫人面前十分得宠,甚至连骆大夫人等几位媳妇还要在骆老夫人面前立规矩,伺候骆老夫人用膳,站着看别人吃。 等骆大夫人意思地递了碗筷后,骆老夫人方道:「今天有客来,不必如此拘束,你们都坐下来一起吃。」 骆大夫人几个笑着应了声是,便在丫鬟的伺候下落坐。 曲潋看在眼里,默默地低头。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种事情教人好生尴尬。女儿像个尊贵的往子一样坐着看母亲站着伺候祖母用膳,一直吃完才下去吃剩菜剩饭,虽说这是大多数人家的规矩,可曲潋仍觉得有些不近人情,这也是她不太喜欢来骆府的原因。 幸好他们家人口简单,不用经历这种尴尬事。 用过午膳后,骆府给他们收拾了歇息的客房,曲沁则被骆老夫人留在了她那边的碧纱橱歇息,想来三月时曲沁那场大病,吓着骆老夫人了,这祖孙俩少不得要说些体已话。 曲潋几乎每年都要跟着姐姐来骆府小住,对于骆府虽说不上如数家珍,对这里却有一定的印象,席子、被褥等所用的东西俱是新的,空气中燃的安眠香颇为清淡雅治,让人放松,随时都可以入眠。只是她昨晚歇息得好,一时半会却是睡不着。 就在曲潋闭目养神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压低声音的应该是碧春,而另一道声音却和平时差不多。 「……我自进去寻她,你在这里侯着。放心,阿潋不会生气的。」 「樱姑娘,我们姑娘正在歇息……」 「哎呀,一年不见,碧春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 曲潋睁开眼睛,拥着被坐起时,便见一个杏眼桃腮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明媚美好,却隐藏不住眉宇间的些许的娇纵之色,是个天之娇女一样备受宠爱长大的姑娘。 「阿潋!」骆樱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旁边,「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刚才人多,想和你多说句话都没办法。所以我就趁现在来找你了,你别睡了,咱们一起说说话。」 曲潋拢了拢头发,朝她笑了下,问道:「说什么?」 「咱们许久未见,有很多话要说,自然什么都可以说啦。」骆樱不以为意地道,觉得自己主动跑来寻曲潋,曲潋竟然如此冷淡,让她心里有些不悦。 曲潋和她不过相差一岁,因两人年纪相当,也算是一起玩大的,比骆府其他的姑娘的感情亲厚一些。当然,也只是亲厚一些,毕竟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和正真的千金小姐怎么着也没办法做到真正感情深厚的。 曲潋应付她很有经验,往里面挪了挪,笑道:「那你一起上来坐坐。」 骆樱这才展颜笑起来,笑着脱鞋上了床,和曲潋挤到一起,扒着她道:「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等着你来,没想到春天都过了,你们才来。难道先前沁表姐真的病得很厉害?对了,怎么你娘和弟弟都来了?没想到你弟弟长这副模样的,还挺俊秀的,就是身子骨看着单薄了点儿,和你一样,你们姐弟俩长得都像你娘,而你比你娘更要出色一些。」 这姑娘一开口就是一大串的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曲潋挑着能回覆的说:「姐姐那时候病得确实厉害,我们都吓得不行,幸好姐姐后来好了。你也知道,我弟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常州府,所以这次便带他过来开开眼界。」 「你们曲家三房都来了,莫不是以后都住京城了?」骆樱开心地拍手道:「这更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们还要一起读书,省得我一个人没劲儿。」 曲潋笑道:「你哪里没劲儿了?不是还有好几个表姐、表妹陪着你么?」 骆家也注重女子的教育,专门请了女先生回来教导姑娘们,一直读到及笄之前。曲潋姐妹若是在骆府,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去上课的。 骆樱撇嘴道:「那些人……算了,还不如和你在一起自在。」 曲潋心里了然,骆府人多,利益冲突也多,几房暗地里各有争斗,姐妹间看着和谐,其实互相防备,斗得像乌鸡眼似的。而她和姐姐姓曲,算是外人,自然不会搅和到骆家姐妹中去,久而久之,骆家姐妹们倒是喜欢和她们玩耍。 两人窝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后,骆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压抵了声音道:「阿潋,你们这次进京,应该是为了沁表姐的婚事吧?」 曲潋心中一凛,故作疑惑地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这很好猜啊!」骆樱一副她小瞧自己的模样,「沁表姐今年及笄了,自然要开始议亲了。前些日子,我在祖母那儿可是偷听到祖母和我爹娘的话,说要给沁表姐找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让我爹娘在外面留意呢,就不知道届时会挑中谁。沁表姐这样的人品,确实要好好地挑一挑。」 以骆老夫人对姐姐的疼爱,曲潋并不担心骆老夫人会坏姐姐的婚事,她担心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态度,怕其中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当下,曲潋便握住骆樱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阿樱,虽然说婚姻大事由长辈作主,可是姐姐自小疼我,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所以,若是舅舅、舅母那儿有什么安排,你定要提前告诉我。」 骆樱被她看得俏脸微红,觉得曲潋越长大越好看了,特别是这么看着人时,眉宇染上几许清愁,真是让人又爱又怜,心中一个冲动,马上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盯着的!我爹娘最疼我了,定不会防我的。」 曲潋知道骆樱为人虽然倨傲霸道,但是答应了,她便会做好,当下对她又是一翻感谢。 这边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话,另一边骆老夫人的房里,曲沁也挨着祖母小声陪她说话。 「沁儿长大了,和你娘越发的像了,我只得你娘这么个女儿,对她自是疼爱万分。原是想将她留在京城的,可谁想她却看上了你爹。曲家在京城虽然经营得不错,可到底根基不在京城,原是想你爹是个有才华的,又有平阳侯府周旋一翻,过个几年,将他调回京城来,全了我与你娘的母女之情,可谁想她年纪轻轻地就去了呢……」 第四十三章 曲沁心中悲伤,眼眶微红地道:「祖母,你还有我。」 骆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是啊,我还有沁儿,沁儿是个乖巧的,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是该为沁儿打算了。你放心,祖母定会为你选一个五角俱全的好亲事。」 「祖母!」曲沁低下头。 见孙女害羞,骆老夫人反而笑起来,「这男婚女嫁的,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自小没有爹娘,你那继母看着也不顶事,若是连我也不为你打算,还有谁会为你打算?」 曲沁仿佛更害羞了,微垂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晦涩,无丝毫的羞涩。 然后,她仿佛忍住羞意道:「祖母,婚姻大事虽说是由长辈作主,可是沁儿仍是想要亲自见见……若是沁儿不满意,祖母能不能答应沁儿,别将沁儿轻易许嫁了?沁儿知道这样不应该,可是……」 骆老夫人一时间没说话。 半晌,她悠悠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脾气像你娘。」 曲沁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柔声道:「就因为沁儿像娘,所以更不能将就。」 骆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摸摸外孙女的头发,笑道:「也罢,以你的才貌不怕找不到好人家。若是外面的不行,还有你几位表哥,你看中哪个就说,祖母给你作主,我看谁敢有意见!」 曲沁听得汗颜,然后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几位舅母的讽刺,脸色又是一涩。 算了吧,那些表哥谁要就要,她们曲家的姑娘再如何落魄也不需要他们施舍。 歇了个午觉起来,曲潋又随着母亲去嘉善堂陪骆老夫人说话。 骆家的几个姑娘也在,倒是骆大夫人几人去忙了,只有骆四夫人陪着。 骆家的大老爷和四老爷是骆老夫人所生,特别是四老爷是骆老夫人的小儿子,自然比较受宠,连带的四夫人在骆老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平时没少过来奉承骆老夫人,总能将骆老夫人逗得开怀,骆老夫人也喜欢留她在身边说话。 这会儿,骆四夫人正招呼人一起陪老夫人打叶子牌,季氏自然被叫了过去。 于是骆老夫人、骆四夫人、季氏、尚嬷嬷便凑成了一桌。 曲潋姐妹和骆府的几个表姐妹们到偏厅说话聊天,一年未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 「一年未久,两位表妹越发的出众了,果然像大伯母说的那样,曲家尽是出美人儿。」一个长相艳丽的少女说道。 她便是骆槿,骆家四房的长女,今年十五岁,只比曲沁年长一个月。因着骆老夫人疼爱小儿子,骆四夫人又是个会钻营的,使得长女在老夫人这儿也颇为受宠。加之她艳丽的长相,发育得极好的身段,四房对这长女颇为看重,对她的婚事也十分慎重。 曲沁笑道:「哪有槿表姐的好,槿表姐这也是越长越好看了,妹妹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骆槿听了十分开心,她素来对自己的容貌自傲,甚至隐约知道家里对自己婚事的安排,说句不知羞的话,怕到时候自己成为皇子妃都使得。 想到这里,她睨了骆樱一眼。 骆樱差点气炸,心里冷笑,以后分家,四房什么都不是,可不像自己,是平阳侯府嫡女,哪是旁支能比的?面上却故作不以为意地道:「沁表姐又谦虚了,要说长得好看,谁比得过阿潋?我从小就知道,阿潋长得最好看了。」 曲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来了,她们姐妹之争,为毛总要扯上她? 不过她这模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又无辜又可怜,那副怯生生的娇弱,真真是让人心怜不已,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曲沁也觉得自己妹妹长得好看,少有人能及得上,不过面上却不显。 她看向坐在这里吃茶果聊天的几个骆家的表姐妹们,除了骆樱和骆槿,其余的都是庶出,而其中以骆槿的容貌最为出众,又以骆樱最为尊贵。 骆家这一辈的姑娘中,若说最端庄大气有前途的,还是骆樱的大姐骆柯。骆柯是长房嫡长女,才思敏捷、端庄大气,三年前嫁入陈国公府为世子夫人,如今已诞下一子,地位巩固,颇受夫家器重。 骆槿心里哼了一声,看向曲潋,对上那张春花晓月般的脸庞,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比不上,便转了视线,对曲沁道:「春天时见你们没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年不进京了,却不想你竟然生病了?如今身体怎么样?可好一些了?」 曲沁笑着道:「谢谢,已经好了。」 「幸好你们今年也来了,等到五月份时,三姐姐要出阁了,你们届时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曲潋和曲沁一脸惊讶的模样。 骆槿口里的三姐姐乃骆家二房的长女骆梅,去年她们在骆家时还没有听说她定亲之事,却不想今年再来,竟然直接就要出阁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缘由不成? 然后自然又是好奇地询问骆梅定亲对象之类的事情,一群姑娘说得很是热闹。 在骆府一直待到了申时过两刻,季氏才带着三个儿女告辞离开。 离开之前,骆老夫人免不了道:「过些日子,就让沁儿和潋儿过来陪陪我老婆子,有她们姐妹在身边陪着,我也里也开心。」 这陪的意思,自然是要让曲家两个姑娘如往常般在骆府小住的意思了,季氏诺诺地应了声是,等离开骆家,上了马车后,不免有些愁眉苦脸。 在曲家人告辞离开后不久,骆大老爷恰好回府。 他回府后,并未先回房去更衣洗净一身烟尘,而是直接往骆老夫人的嘉善堂而来。 骆老夫人坐在炕上,半闭着眼睛捻着十八子佛珠,两个丫鬟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见到骆大老爷进来,忙起身给他行礼。 骆老夫人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的朝服都未换,便慢悠悠地道:「你这匆匆忙忙地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自可去寻你们父亲,我老了,已经不中用了,可帮不了你们什么。」 骆大老爷听后不禁有些惶恐,忙不迭地道:「母亲怎么说这种话?可是有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骆老夫人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室内伺候的丫鬟们见状都有些心惊,忙不迭地看向尚嬷嬷,见尚嬷嬷给她们使了个眼色,便识趣地离开,而尚嬷嬷也借故出去,到茶房给骆大老爷沏茶,好避一避,让他们母子俩说说体已话。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骆大老爷坐到骆老夫人旁边的位置,对骆老夫人道:「娘,爹如今在西陵苑那儿休养,难得沁丫头进京来,可要安排沁丫头过去给他老人家请个安?」 「不必了,你爹身体不好,就别让人去打扰他了。」骆老夫人又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已经问过沁儿了,沁儿他们进京时,不过是恰巧在路上遇到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的船,因在祝家给祝老太君祝寿时有一面之缘,方一起结伴进京罢了。」 骆大老爷有些纳闷地道:「可是儿子听说,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都颇为礼遇曲家三房的人,对曲湙亦是十分赏识。」虽说曲湙年纪还小,但曲湙可是有两个姐姐,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都未议亲呢。 第四十四章 平阳侯府与宁王府是有些交情,但那交情是骆老侯爷与宁王早年在军中结下的情谊,宁王世子这一辈反而与平阳侯府的交情泛泛,这也是骆大老爷焦急的事情,却不知如何下手。 不过,自古以来维持两家长久利益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联姻! 平阳侯府对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的婚事是极为上心,所以昨天从管事那儿得知周琅和纪凛对曲湙颇为礼遇时,骆大老爷的心思也动了起来。 骆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他们年轻人之间年龄相近,又一起结伴进京,相识一场,自然是礼遇几分。」 见骆老夫人不以为意的模样,骆大老爷心里也有些狐疑,或许自己不该如此紧张,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如今年龄不大,身无要职,靠的不过是祖荫罢了,曲湙现在与他们再好,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还得要观望一番才行。 想通这点后,骆大老爷也轻松下来,和骆老夫人说起了其他。 上了马车后,季氏便有些愁眉苦脸,不过在瞥见曲沁时,忙敛起了愁容,生怕曲沁误会自己不满骆老夫人的安排。 季氏的道行太浅了,曲沁哪能没看到,不过想到季氏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想法,自然不会苛责她。 「娘,你这是怎么了?」曲潋挨着她坐,柔声问道,继续当贴心的小棉袄。 季氏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长女,勉强地笑了下,说道:「没什么。」 她总不好说不太希望两个女儿常去骆府小住吧?平阳侯府是曲沁的外家,骆老夫人又是长辈,既然她都开口了,两个女儿过去孝顺老人家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如今她和儿子也在京城,若是两个女儿还住在骆府,不免会让人说闲话。 而且平阳侯府无论如何的富贵,两个女儿去了那儿也是寄人篱下,还不如住在自己家自在。她也是心疼两个女儿住在骆府不方便,甚至怕她们在那儿看人脸色。 今儿去骆府拜访,虽然骆家的人都十分的热情得体,但她天生对人的喜恶颇为敏感,如何感觉不到骆府的几位夫人对他们一行人的不以为意,不过是碍于老夫人抬举曲沁,跟着捧场罢了。 骆家看着富贵,其实那里的人天生骨子里瞧不起不如他们的人,姻亲又如何?没有利益照样瞧不起。 曲潋见季氏笑得勉强,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左不过是担心他们几个儿女罢,于是便揽着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等马车到了双茶巷后,季氏已经被小女儿哄得眉开眼笑了,连带曲沁和曲湙两人也被曲潋弄得哭笑不得。 「你呀,以前还说樱表妹秀口一张就爱唬人,其实你也不差。」曲沁捏了捏妹妹的脸。 曲潋嘟着嘴道:「哪有?我在人前可是很乖很淑女的,从来不乱说呢。」 曲沁听了不由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一些小细节从脑海中掠过,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有种淡淡的惆怅和悲伤。妹妹也并非天生安静寡言,柔弱娇怯,不过是寄人篱下时,不能太过突出表现自己,也不能和骆家姐妹们起什么冲突,否则会让她们姐妹不好过,也让外祖母为难。 久而久之,妹妹便成了骆家人眼里温驯软弱之人。 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觉得妹妹为了自己委屈了。 被姐姐突然抱了抱,曲潋懵了下,再看她有些难过的神色,眨巴了下眼睛,不知所以然。 难道姐姐又想到了上辈子的什么悲惨事? 进了家门后,季氏拒绝了儿女们送她回房,对他们道:「稍会你们还要去榆林胡同那儿给你们大伯请安,先回去准备准备,便赶紧过去,省得让你们大伯好等。」 三人也不勉强,应了声是便回房了。 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姐弟三人便又坐车去了榆林胡同。 双茶胡同距离榆林胡同十分近,一刻钟不到的车程。 等到了榆林胡同的曲家门口前,刚好遇到散衙回来的曲大老爷——曲珀。 「大伯!」曲湙从马车里出来,走到曲大老爷所乘的轿子前,欣喜地叫道。 曲大老爷知道今儿早逝的三弟家的侄儿侄女们要过来给他请安,所以今天还特地提前下衙回家,这会儿见到侄子自然十分高兴,忙道:「湙儿长这么大啦?快进来!你两个姐姐呢?」 话刚落,便见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车厢里坐着两个貌美的少女,正朝他盈盈地笑着,脆声声地叫着「大伯」。 曲大老爷更高兴了,在管家出来后,忙让人将大门打开,携了三个侄儿侄女进门。 曲家的基因好,曲家人都有个好样貌,曲大老爷也不例外,他身材修长,容貌俊雅,如今已是四旬的年纪,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只是表情有些严肃,等高兴过后,对着几个侄儿侄女,不免摆出了大家长的威严表情。 姐弟三个坐在厅堂里喝茶,管家亲自沏了茶点过来,喝了一盏茶,便见曲大老爷已经换了身常服出来。 姐妹三人忙起身,恭敬地给曲大老爷请安。 曲大老爷打量他们,目光在年纪最大的曲沁身上停了下,想到他们今年进京的缘由,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曲大老爷问了常州府的事情,又询问了姐弟一些日常生活索事以及曲湙的功课,得知他们会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便道:「湙儿的功课不能落下,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安排?」 曲湙起身答道:「侄儿年纪还小,又刚来京城,娘亲和姐姐们足不出户,对京城并不了解,还想请大伯帮忙参详一下。」说着,迟疑了下,又将骆老夫人今日说让他在骆家族学上课的事情说了。 曲大老爷听后有些意外,然后又不意外。骆家素来行事强势霸道,从当年弟弟续娶之事可见一斑。骆老夫人能提让曲湙进骆家族学,不过是看在曲沁的面子上罢了。不过,他心里却不太赞同这事情,只是也不能驳了骆家的面子,得拿捏好一个度。 沉吟片刻,曲大老爷道:「骆老夫人的好意不能不领,湙儿可以先在骆家族学上段时间再看看情况。若是有更适合的,再离开也不迟。」 曲湙恭敬地应了声是。 曲潋姐妹听后心中一动,若说这京城更好的,莫过于国子监和丹山书院了。前者不必说,后者却是当朝鸿儒坐镇,所收学子不拘出身,有才德者皆可入,但考核却十分严厉,且每个月有一次考核,若是不过关,便不得入或被遣离。 不过,它有一个缺点,就是每年春秋报名招收生员,过了招生时间,便只能等下一个时间段了。无疑的,现下已过了春天的招生时间,只能等到秋天了,现在距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呢。 而曲大老爷话里的意思,莫不是他有法子让曲湙在非招生时间进去? 比起骆家族学,丹山书院不知道好多少倍,届时若曲湙去丹山书院,骆家也不会觉得失面子,并不伤情面。 曲潋自然希望弟弟去丹山书院的,所以便眼巴巴地看着大伯,希望他能快点给弟弟搞到个名额。 等到天色差不多时,曲大老爷又留了他们姐弟一顿晚膳。 第四十五章 用过晚膳后,天色也要黑了,姐弟三人便告辞。 曲大老爷叮嘱曲湙道:「这些天好生读书,等去了骆家族学也切不可顽皮,仔细跟着先生读书,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你是你们家里的唯一男子,要照顾好母亲和两位姐姐。」 曲湙应诺。 曲潋在旁边看得猛笑,等上了车后,便对姐姐道:「姐,你瞧大伯人还是挺好的,他看起来严肃了点,但是为人还是很和气的,就是啰嗦了一些。」 「是啊……」曲沁轻声道,眼神有些飘忽。 她也不明白,这样的大伯,明明一直觉得很好的,为何最后妥协了呢?若是当时大伯能出面,她是不是就不会被迫进了皇子府,生生被磋磨?或许牺牲一个女人保全了家族,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长的选择? 可是凭什么她要被人设计,要被人牺牲?难道女人的命就这么贱,这么不值钱? 「姐,你怎么了?」 曲沁回神,见弟妹担心的模样,勉强笑了下,松开了掐得疼痛的手心,摇了摇头,对他们道:「没什么,只是最近太累了,歇息几天便好。」 曲湙以为她真的太累了,关切地让她好生歇息,曲潋却觉得应该是姐姐又想到了她前世的事情,而这事情应该是和大伯有关吧。难道大伯在姐姐前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想到当时姐姐含糊地说,她在梦里误信了人,最后惨死在庄子里,心中微凛。 拜访了平阳侯府和曲大老爷后,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好生歇息了一翻。 曲潋年轻、精神旺盛,根本不需要怎么歇息,在双茶巷的房子转了转,便琢磨着在院子里养些花的事情。院子里只种了两棵榆钱树和一些平常的花草,看起来光突突的,没有什么活力,和他们在常州府的家比相差太远了。 所以,为了让这里更像一个家,曲潋觉得多种些花草才好。 季氏亦是这般认为,十分赞成小女儿去折腾那些花花草草,省得成天窝在屋子里做绣活,对眼睛不好。 「石景山那边有专门养花的花农,你若喜欢,可以去挑一些回来种。」曲沁对妹妹道,也不想拘着妹妹,「不过若是出门,记得多带些人,截上皂纱帷帽。」 曲潋听后十分高兴,打从心里觉得,还是住在自己家好,因为这样出门实在方便,只要姐姐答应了,就不会有人拦着,也不会有下人嚼舌根,不像在骆家,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 除了曲潋琢磨的养花外,季氏也琢磨着去寺里请一尊佛象回来供奉,曲沁亦琢磨着如何赚钱的事情,一家人都很忙。 曲湙听说曲潋想要去石景山那儿买花时,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书,要陪曲潋出门。 「二姐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不如我陪二姐去。而且二姐你不是常说读书要劳逸结合么?多出去走走才好。」曲湙振振有词,坚决不让如花似玉的姐姐自己出门,他不放心啊。 曲潋被他说服了。 季氏和曲沁都赞同,曲沁甚至很欣慰地道:「湙弟长大了,懂得照顾姐姐了。」 看她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模样,曲潋和曲湙都无语了下,不过曲潋也知道,以姐姐现在的心理年龄,指不定真的将他们当成儿女看待吧,所以现在越发的有长姐风范了。 既然说好了,翌日早晨,曲潋姐弟准备好,便让下人套车准备出发。 只是出发前,他们家来了客人。 这也是他们来到京城后的第一个来拜访的客人。 「纪大哥来了?」 曲湙听到下人来报,十分高兴地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坐在厅堂里喝茶的纪凛,一身竹青色锦袍,腰间缠了深蓝色绦带,左边挂着靓青色绣祥云荷包,右边挂一块羊脂玉佩,衬得整个人风姿卓越,如一杆秀竹挺立。 「为兄不请自来,望湙弟莫要见怪。」纪凛谦和地道。 曲湙高兴地道:「纪大哥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不知道今日纪大哥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纪凛笑道:「哪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想你们进京几日,应该已经安置好了,便过来瞧瞧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对了,当日在船上,为兄不是答应过你,等到了京城,要好生招待你游玩一番,品赏京城风光。」 曲湙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事情,而且还打算履行,不禁十分感动。当时大家凑在一起说话,不过是随意一提罢了,哪想纪凛会放在心上,由此可见其人品,让他颇为钦佩。 不过想到今儿他答应陪二姐出门的事情,不禁有些愧疚地道:「多谢纪大哥记挂小弟。只是今日怕是不行,我昨天答应了姐姐,今儿要陪她出门,去石景山那儿挑一些花回来。」 纪凛目光微闪,脸上的笑容更和煦了,「原来是这样。若是阿湙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当个向导。石景山那边的花农极多,但若要挑一些好的、价格实惠的,倒要找个内行人才行,区区不才,正好略知一二。」 曲湙更感动了,可是他却有些迟疑,虽然他信得过纪凛的人品,却也知道男女有别,不能轻易答应,只得道:「纪大哥请稍等,我去问问姐姐。」 「自是如此。」 纪凛从容地笑道,等曲湙离开后,手指抚着茶盅上的青莲花瓣,不禁露出满意的神情。 曲湙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先去问曲沁。 曲沁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加之是长姐,且有长姐如母之说,对两个弟妹负担起照顾和教育的责任,非常尽职,使得两个弟妹对她尊重非常,遇事自然会找她商量。曲湙虽说敬重纪凛为人,可他和纪凛相交也不过二十来天,对于他并不算太熟识,有些事情自然要先来请教长姐。 曲沁正在查看账簿,琢磨着怎么生财为家里添些进项,听到弟弟的话,心里十分高兴,笑道:「原来是这事,没关系,有个熟人带你们去石景山也省得花那些冤枉钱。」这当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让纪凛和妹妹可以培养一下感情,并不需要阻止。 况且,在她眼里,妹妹和纪凛的婚约很快便会公开,这便看镇国公府几时派人过来提了,他们两人自幼有婚约在身,一起结伴出行并没有什么,不会落人口实。 曲湙知道他们三房并不宽裕,听到姐姐的话颇为愧疚,觉得自己身为男儿,竟然没办法赚钱养家,反而让姐姐操心。也打算稍会别太乱花钱,有个熟人带路应该能省点钱。于是,便也同意了纪凛的提议。 曲湙这个原本并不需要理会俗务的文弱书生,因为两个姐姐不经意地培养,开始变得对财钱之类的关注起来,对庶务之事也上心几分。 而曲潋被弟弟告知,纪凛来了,而且要陪他们去石景山买花时,整个人都傻了。 不能拒绝么? 曲潋欲言又止,等听说连大姐都答应了,顿时泪奔。 绝逼是不能拒绝的!若是她现在敢拒绝,曲沁非过来压制她不可。 也不知道上辈子纪凛到底做了什么让曲沁心悦诚服的事情,这辈子竟然如此看好纪凛,巴不得将妹妹打包。看来她只能自己自救了! 第四十六章 没办法,曲潋只好作出一副矜持的模样,和弟弟一起出门了。 当曲潋跟着弟弟到正厅,看到坐在那儿喝茶的少年,对上他润泽如墨玉般的双眸,只得尴尬地和他见礼。 「潋妹妹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还望你们莫要见怪才好。」纪凛温和地说道。 曲潋心里呵呵两声,明明声音这般谦和,可是他的脸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副压抑不住的喜悦是肿么回事?不仅她尴尬,连弟弟都看出来了,弟弟看着似乎也有些尴尬,终于有种后悔的感觉。 明知道这纪凛对她家二姐生有好感,他刚才怎么会脑抽地同意了这事呢? 曲湙有些后悔,不过因为纪凛一片风光霁月的坦诚,很快又释然。 他们先去了季氏那儿。 纪凛顺便去给季氏请安,季氏得知纪凛今儿是特地为儿子过来,同样十分开心,觉得纪凛有心了,当下叮嘱儿女出去时要听纪凛的话,莫要惹是生非,平安回来。 曲潋姐弟皆应诺。 石景山并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 到了石景山后,刚下车便看到一片花的海洋,从远处的小山峰一直蔓延到跟前,阳光下蜂飞蝶舞,暗香浮动。行人络绎不绝,其中也有很多像曲潋这般专门过来选花的未婚姑娘,显然将这儿当作了一处难得的出门场合。 曲潋在碧春的伺候下,将帷帽戴上。 纪凛的目光不免有些失望,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也让一直关注他的曲潋捕捉到了,当作没看到。 她在防着这少年又精分呢。不过今天他显然是那个阳光润泽的好少年,没有精分的打算。 「不知潋妹妹想挑些什么花?」纪凛隔着曲湙问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下了马车后,曲湙便紧紧地跟在他姐身边,将纪凛和姐姐隔开,两人若是要说话,得隔着一个人。 曲潋看得好笑,想了想,回答道:「先看看吧,如果有好的,就挑一些兰花、石榴、茶花、牡丹之类的回去。」 纪凛听罢,便知道都是石景山这儿花农们大多数会种植的花,在这儿并不难找。他看了眼身后的一名清秀的小厮,那小厮暗暗打了个手势,心里便了然,带着他们往其中一处花农的家行去。 石景山这边不愧是专门给整个京城提供花卉之地,这些花农家里所养的花种类各异,而且都下了很多心血,将花养得很精神,看得曲潋目不转眼,迸发了所有的精力,甚至贪心地挑了近十来种花,超出了预期的需要。 只是她就是喜欢啊! 曲湙原本还紧跟着姐姐,含笑看着她挑,等跟着她走了十几家后,发现精力开始不济,再看姐姐高兴地和花农讨教着怎么养兰花的技巧,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不由得苦笑。 果然不能小瞧总是陪母亲一起去爬济明寺的姐姐,只是看着柔弱罢了。 纪凛极会察颜观色,见状不禁了然,便道:「湙弟,快午时了,不如先找个地方用膳吧。」 曲湙高兴地说了声好,等曲潋又看中一盆建兰时,便道:「二姐,快午时了,咱们先去用膳吧。」 曲潋这才注意到天空中的太阳升到正中,目光不由得往纪凛脸上看去,见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顿时面上有些发热,幸好隔着帷帽他看不见,正要回答时,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纪表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是两个被一群仆妇簇拥而来的女子。一名年纪稍大,约莫二十来岁,梳着妇人的发髻,容貌清丽雅治,只是看人时十分矜持冷傲,显然很是自持自己的身份。一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青春靓丽,浓眉大眼,很是可爱,不过也同样有些矜傲。 再观她们的穿着打扮,还有身后跟着的仆妇,便知非富即贵。 那少女看到纪凛时一脸惊喜,惊喜中又含了丝仰慕。 反而那妇人倒是自在多了,朝纪凛笑道:「暄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是来这里挑花的?这两位是……」她的眼里有些疑惑,忍不住打量曲家姐弟,因为曲潋戴着帷帽,看不见她的容貌,心里更疑惑了。 这两个人,不仅陌生,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京城人士,还带了些江南那边的特色。 因刚来京城,衣服未做好,所以曲潋姐弟几人身上穿的东西都带有江南的特色,让人一目了然。 纪凛朝那妇人微笑道:「绣表姐,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今日陪他们过来选些花。」却没有为他们介绍的意思。然后又道:「若是无事,我们先走一步了。」 曲湙和曲潋也忙朝那两人施了一礼,然后带着捧着花盆的仆人一起离开。 两人目送着纪凛一行人离开,目光在曲家兄妹身上打转,一时间也琢磨不透曲家姐弟俩人的身份,竟然能让纪凛和颜悦色地陪伴过来挑花的,她们可从来没见过。也不是说平时纪凛不和颜悦色,而是纪凛虽然看着脾气好,待人真诚,可能让他放下身段相陪的人可不多,连她们这些表姐妹们也没有。 就像现在,纵使她是纪凛嫡亲的表姐,他要走,甚至没有给她们介绍那两人的身份,也不敢拦他的。 「大嫂,纪表哥他竟然陪人过来挑花……那两个人是谁?」 妇人回头,看到小姑子咬着唇,面上一副好奇却隐藏不住眼里的嫉妒,心里有些轻蔑,面上却很是柔和地道:「我也不知道,想来是暄和新交的朋友吧。」 小姑娘对这答案不开心,挽着她的手,娇憨地道:「大嫂,纪表哥脾气好,什么人都敢来寻他帮这帮那的,若是有人欺他脾气好得寸进尺怎么办?我观刚才那两人,看着也不像京城人士,莫不是刚从乡下来的?乡下人没见识,会不会借此为难纪表哥?」 这些那妇人自然也看出来了,曲家姐弟的穿着打扮没有江南世家大族中的小姐那般底气,看着不过是略微富余的模样,这样的身份在京城来说实在是寒酸,更是和纪凛不相配。 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子,妇人决定改日有空去趟镇国公府找姑姑问一问。 不过妇人在和小姑子回去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镇国公府一趟。 纪凛和曲家姐弟一起离开了花农的家后,便对曲湙姐弟道:「刚才那位年长的姑娘是淮安郡王府的嫡女周绣,也是我的表姐,她如今嫁到了景德侯府,年纪小的那位姑娘是德景德侯府的小姐。」 曲潋姐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刚才那两人的气势为何高人一等了。 这么说来,纪凛的母亲原来还是淮安郡王府的郡主了,父亲是镇国公、祖母是公主、母亲是郡主,这身份也够彪悍的,怨不得纪凛在王公贵族中的身份也不同寻常,连宁王世子都是他的好友,平阳侯府对他也是十分礼遇,曾经曲潋见过,骆樱她们说起他时神色各异。 听纪凛介绍后,曲家姐弟都没有放在心上,让仆人先将曲潋挑好的花装上车运回曲家,纪凛便带他们到孤附近的酒楼吃饭。 纪凛对这儿十分熟悉,带他们进了一间雅厢后,给他们点了酒楼的招牌菜,便含笑地对曲潋道:「潋妹妹可以将帷帽放下来了,省得这大热天的,闷着难受。」 第四十七章 曲潋默默地将帷帽放下,然后又见纪凛亲自将一盅酸梅汤放到她面前,对她道:「姑娘家喝冰的不好,这是放在井中冰镇过的,自有一翻清爽味道,潋妹妹和湙弟可以尝尝。」 逛了半天时间,他们也渴了,当下两人都没客气,喝了半盅的酸梅汤,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心弦一瞬间放松下来,不免有些心房失守,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看向纪凛的目光也跟着轻松起来。 纪凛面带着和煦的笑容,似乎无论何时,他的笑容总是如此的和煦,让人一看便心里暖洋洋的,欢喜不已。 用过膳后,纪凛又道:「潋妹妹可是要回家歇息?若是不累的话,可经继续去逛逛,我记得石景山这边还有几家种出了墨莲、十八学士等。」 「墨莲?」曲潋的眼睛瞬间发亮。 纪凛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是啊。」 曲湙蹙起眉,慢吞吞地道:「春天时,二姐还送了我一盆她亲自种的十八学士呢。」 纪凛惊讶道:「曲妹妹自己种出来的?」 「对。」曲湙十分骄傲地道:「我姐虽然自己没办法亲自动手,但却对花草极为了解,种过很多名花呢。」 纪凛看向曲潋,目光发亮,「那改日可要去见识见识。」 曲潋瞪了眼不靠谱的弟弟,这不是给了他借口上门来么? 不过经过这半天的相处,纪凛处处体贴周到,见解卓识,让曲潋又慢慢放下心防,明知道他诡异,可是很难拒绝这样温柔美好的人啊。 于是用过午膳后,他们并没有回去,而是继续在石景山这边留连,直到快要申时方才打道回府。 纪凛将他们平安送回曲家,又与曲湙约好改日再叙时,终于满意地回家了。 路上,纪凛坐在马车里,唇边的笑容一直未落,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明亮,也让跟着纪凛的小厮常安隐约明白了什么。 「世子,那位曲姑娘人长得好、心肠也好,刚才奴才帮忙搬花时,差点摔着,她不仅没有责怪,还让碧春姐姐给奴才端了碗水。曲少爷也是个好人,年纪小小的,便能出口成章,将来定然不凡……」 纪凛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这让常安更确定了一件事情。 春天时他家世子下江南,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轻车从简,他被留在了京城,连厉嬷嬷和宫心他们也是大长公主不放心,后来才派她们去常州府随行伺候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世子在常州府干了什么,不过听宫心的话,世子颇为器重曲家人、特别是曲家的那位潋小姐后,常安也知道了怎么做。 见主子心情好,常安心情自然也不错。 只是这份不错,在回到镇国公府,迎面见到镇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画眉过来,请他们去上房里便没了。 常安偷偷瞄了主子一眼,果然见到他唇角微抿,便知道他此时心情有些不太好。 每当纪凛生气时,很难让人看出来。 因为他即便生气,身上的气息也极是柔和,脸色甚至少有变化,直到他压抑不住发作时,方才让人悚然而惊。常安自幼便跟在纪凛身边伺候,算是他的玩伴,自是知道正常时的主子情绪变化很是平淡,温润平和,让人赏心悦目,直到气到极点,那便会变得很恐怖。 而此时,纪凛只是微抿着嘴,显示心情有些不好。常安心里却有些担心,生怕等会儿主子见到夫人时,会不会被夫人激得生气。 怀着这种担心,跟着纪凛一起去了正院。 画眉低眉敛目地跟着,看她这副恭敬的模样,常安不免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却见画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给他使了个脸色。 见状,常安心中一突,等到了正房时,他自然被拦在外头,只能目送着主子进去。不过他只是站了会儿,便左右看了看,见到一个粗使的小丫头,忙将她叫过来,拿了块碎银塞给她,吩咐道:「你去寒山雅居给明珠姑娘传句话……」 等小丫头走后,常山又恢复了先前的恭敬,侍立在一旁。 画眉跟着纪凛走过正院的院子,对纪凛轻声道:「世子,夫人今儿身体有些不适,正在里面歇息。」 纪凛没出声,走动时衣袍微微相擦,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等他进了房,便见屋子里的窗户半掩,光线有些不足,显然室内变得昏暗。不过他很快便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大迎枕、身上穿着月白色缠枝花禙子的女子,她半披着一头黑羽般的长发,衬得一张脸越发的白晳柔润,五官精致美丽,一种看不出年龄的美丽。 纪凛看到她,目光扫过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然后又垂下了眼眸。 发现他进来,她抬起一双和纪凛相似的漂亮的眼睛看过来。 「回来啦。」如珠玉般清柔的声音响起,十分美妙,可惜却有些冷淡。 纪凛轻轻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室内一片寂静。 这时,画眉用雕着海棠花的黑漆托盘端着一碗药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形,心里暗暗叫苦,只是依然硬着头发走了进来,将那碗药放到床前的黑漆小几上,轻声道:「夫人,您该喝药了,大夫说最好趁热喝。」 「先放着吧。」冷淡的女声道。 画眉只得应了一声,偷偷地抬头看了眼夫人,见那张与世子极为相似的脸上仍是一片淡漠,便知她今日的心情非常不好。这种不好从午时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离开时便开始了,也不知道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过来说了什么。 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要叫夫人一声姑姑,虽然两人是嫡亲的姑侄,不过夫人对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并未怎么亲近,只是近来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却总爱往这边跑,次数多了,画眉也隐约知道是为了世子的婚事而来。 随着世子的年纪渐长,渐渐地有人起了心思,想要与镇国公府联姻,景德侯大少夫人也不例外。 画眉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这时,纪凛开口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若是如此,儿子便不打扰母亲歇息了。」 话罢,便要转身离开。 「你这是对娘亲的态度么?」镇国公夫人冷声道,神色十分淡然,看着面前的儿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纪凛回过身来,朝画眉看了一眼,画眉马上识趣地搬了一张锦杌过来,让他坐下。 「母亲有什么话便说吧,儿子稍会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呢。」纪凛微笑道,仿佛没有看到床上的女人冷淡中略带薄怒的脸色。 听到他的话,镇国公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今天去哪儿了?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你爹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时,已经进金吾卫了。看看你,成天无所事事,今儿还陪一些不入流的人去石景山,你将自己当成什么了?别忘了,你是镇国公世子,你爹百年后这位子要让你来继承的。」 纪凛脸色未变,抬眸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双眼睛依然润泽,却深不可测,声音也不紧不慢,「母亲不必为我担心,祖母说过,我年纪还小,待我年纪大些再进宫当差也不迟,皇上也答应了的。」然后声音一转,微微变得冷硬,「况且,那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不入流之人,母亲莫要妇人之见,道听途说。」 第四十八章 镇国公夫人气得脸庞涨红,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喘着气道:「你好啊,翅膀硬了,敢忤逆我了,明日我便进宫和太后娘娘哭诉……」 「母亲还是莫要做这等自伤根本之事,祖母会生气的。」纪凛叹了口气,仿佛十分为难。 镇国公夫人再次气得说不出话来。 画眉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对峙中的母子,他们长得极像,无论是眉眼和五官,世子分明是继承了夫人的样貌,只是偏向男性的硬朗,却让他的五官比平常的男子更柔和精致,漂亮极了,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怨不得皇上也曾说过,如珠玉在侧。 只是,这母子俩却天生像不对盘一样,从来没能好好地坐着说一次话,每次见面都是夫人被世子轻描淡写地气得暴跳如雷,偏偏世子有大长公主护着,夫人纵使是亲娘,拿世子也没辙。 镇国公夫人气了一阵,终于喘着气道:「算了,我知道你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今儿叫你过来,有事和你说,前些日子,你大舅母带了你纤表妹过来,我很喜欢你纤表妹,欲要聘她为你妻,你觉得如何?」 纪凛的眼中瞬间滑过几许冷意,声音越发的冷了,霍地站起身,「多谢母亲关心,不过我的婚事自有祖母和爹作主,母亲既然身体不适,儿子便先告退了。」 说罢,不再理会镇国公夫人,大步离去。 镇国公夫人见他竟然如此无视自己这当母亲的,顿时气得一把将桌上的药碗扫落于地。 纪凛听到室内传来的声音,眉头未动一下,脚步不停。等出了门后不久,便见到院子里侯着的常安。 「世子!」常安小心地看他,他知道世子每回去见了夫人,心情都要恶劣。 纪凛抿了下唇,说道:「去寒山雅居。」 常安听出他声音里的压抑,瞬间胆颤心惊,以为他要发作了。幸好仔细看后,发现他依然是那个温润美好的少年,脸上的神色虽然有些冷峻,还算平和,没有变得恐怖。 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便见明珠在门口眺望,见到他过来,脸上一喜,仿佛松了口气。 纪凛大步走过来,直接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安息室。 大长公主正在看佛经,见到孙子大步走进来,心中一惊,忙往他脸上看去,见他正在忍耐,终于放下心来。不过看他的神色,也知道有人又在撩拔他的忍耐力了,总非要让他气得发狂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来才好似的,不必说,她也知道是谁。 「暄和,到祖母这儿来。」淑宜大长公主笑着道。 纪凛坐到脚踏上,将脑袋伏在祖母膝上,闷闷地道:「祖母,我只喜欢潋妹妹一个人,其他人我都不要,你能不能帮我去将潋妹妹定下来?」 淑宜大长公主没开口。 「我记得的,当年爹当着曲大人的面给我和潋妹妹定下婚事了,曲大人也答应了,只要潋妹妹及笄,我便可以娶她回来。我只喜欢潋妹妹一人,喜欢她好久了,做梦都想要娶她回来……祖母,我怕我忍不住了……祖母,我头疼……祖母,暄和好疼……」 听着他变得虚弱的声音,淑宜大长公主由原来的怜惜化为了心痛,忙叫尚嬷嬷进来,「世子的病发作了,快去将世子的药拿过来。」 尚嬷嬷也看到捂着脑袋伏在淑宜大长公主膝上的世子,心中大急,忙去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个宝蓝色掐丝法琅的盒子下来,打开盒子后,上面铺着黑色的绒布上放着几粒姆指大小的药丸,忙拿了一粒出来。 「世子,快点吃药,吃了就不疼了。」尚嬷嬷柔声说道,哄着他吃药,又给他倒了杯水佐药。 折腾了半个时辰,纪凛方才好一些,只是脸色十分苍白,靠着炕上的大迎枕,连原本粉樱般的唇色也变成浅白,那副虚弱的模样,看得人心痛不已。 淑宜大长公主眼睛微微湿润,拉着孙子的手拍着,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下个月是平阳侯府老夫人的寿辰,祖母便过去亲眼瞧一瞧,到时候就让你爹拿信物去将那小姑娘给你定下来。」 纪凛听罢,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间满是喜悦,这份喜悦冲淡了他脸上的倦色,也让淑宜大长公主坚定了决心。 等稍晚一些,淑宜大长公主便让人将下衙回来的镇国公叫了过去。 纪凛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宫心来报,微微睁开眼睛,眼中的明亮光泽已然被黑暗吞噬,双眼诡谲难辩,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原来还能这般,倒是有趣!」 宫心默默退出去,等到了没人看到的地方,默默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飞快地算着时间,要等到曲四姑娘及笄嫁过来,还需要三年。真希望她快点嫁过来,到时候世子应该就不会这般反复无常了吧? 曲潋非常高兴地将买回来的花放到院子里,让人按着自己的安排将它们一一摆放,很快地,整个院子便生机盎然,充满了活力。 她满意地站在廊下看了会儿,叮嘱了伺候的婆子好生照顾,便让碧春她们分别抱了两盆精心挑好的花往季氏和曲沁那儿送去。 季氏收到女儿送的花非常开心,让人摆在了窗台上。 曲沁正规划着他们家的未来财务,见妹妹亲自送花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道:「今儿玩得怎么样?开心么?」 「开心。」曲潋高高兴兴地将今天去石景山的经过和姐姐说了一遍。 曲沁暗暗点头,她就知道纪凛是个细心的,有他相陪最好不过。看妹妹那模样,似乎对纪凛也不那么排斥了,心里更高兴了。 「姐,你今天看了一天的账本了,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曲潋不禁关心地问道。 「这倒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营生能为家里添些进项,届时就让徐山去经营。」 曲潋听罢,大感兴趣,便坐下来和姐姐一起讨论起来。 姐妹俩直讨论到天快黑了,才被丫鬟提醒要用晚膳了,忙去季氏那儿陪她用膳。 等用完晚膳回来,曲沁看到摆在窗台上的那盆牡丹花,沉吟了会儿,便让红蕊打开自己的箱笼,让她挑出其中一套宝石头面给妹妹送去。 比起妹妹光棍一个,她拥有生母留下的陪嫁,这些年来徐山仔细经营打理,已有不菲的收入,只是不能算入公中。所以,她也不吝啬这些东西,时不时地找些名目送给妹妹,算是提前给她攒嫁妆。 等曲潋收到姐姐送的宝石头面时,挠了挠头,有些无奈,不过仍是高兴地收下了。 只是第二天,她又不高兴了。 因为家里来了访客,依然是打着弟弟的旗子来找她的。 「骆府的七少爷?」曲沁面色微寒,对来报的管事嬷嬷道:「告诉他,少爷有事出去了,让他回去。」 管事嬷嬷见曲沁脸色有些不好,诺诺地应着。 等管事嬷嬷走后,乔妈妈端了茶过来,小心地窥着曲沁的脸色,轻声道:「姑娘,这样不好吧?承风少爷是骆府的长房嫡出少爷,若是他与少爷交好,对少爷将来也有好处……」 第四十九章 「乔妈妈!」曲沁突然看向她,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伺候谁?或许我应该将你送回外祖母那儿?」 乔妈妈脸上涌现慌乱,忙跪了下去,赌咒发誓道:「姑娘怎么说这种话?奴婢一心一意为姑娘,姑娘难道不知道么?奴婢若是有异心,让奴婢不得好死!」她原是骆府的人,后来曲沁出生后,便被骆老夫人挑中,送到曲沁身边成为曲沁的奶娘,对曲沁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曲沁只是定定地看她,直到乔妈妈被看得心里恐慌极了时,终于见她脸色变得缓和。 「既然如此,你便应该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容质疑。你要记住,我才是你的主子,以后别有个什么事情,都往骆府传。」曲沁警告道。 乔妈妈差点被吓破胆,哪里还敢说什么?当下忙表了一翻忠心。 「行了,下去吧。」 等乔妈妈下去,曲沁方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自是知道乔妈妈对自己忠心耿耿,只要觉得对她好的事,乔妈妈都可以做。 可是对她来说,她的妹妹和弟弟才是最重要的,当年若不是乔妈妈,骆承风又如何能将妹妹骗出来,差点坏了妹妹的名声,害得妹妹和纪凛的婚事差点不成。 这辈子,她绝对不允许让这种事情发生! 「姐,你在忙么?」一道柔糯的声音响起。 曲沁睁开眼睛,便见到书房门口探出一张漂亮的小脸,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充满了小姑娘特有的趣味,让人也不禁想笑。 「不忙啊,怎么了?」曲沁笑着将她叫进来。 曲潋蹦进书房,她现在心情很好,主要是因为姐姐让人将那骆承风给赶走了,让她十分高兴。 重生前的姐姐可是觉得骆承风不失为一个妹夫人选,所以对骆承风某些讨好她的行为是默许的,让她十分心塞。当时的曲沁应该是这么觉得的,骆府好歹也是勋贵,骆承风又是长房的嫡幼子,压力不大,加上骆承风十分喜爱妹妹,不失为一桩良缘。 可是曲潋却不觉得啊,从小到大,有一半的日子是住在骆府,七岁以前骆承风住在内院的,没少和她们这些姑娘扎堆着玩,最爱变着法子欺负她了,简直就是个让人想暴揍的熊孩子——那时她便知道骆承风就是那种喜欢她便欺负她的熊孩子,甚至骆承风以前尿床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呢,这让她怎么对一个看过他光屁股蛋、尿过床的家伙感兴趣?她又不是喜欢小破孩的怪阿姨! 等骆承风长大后,倒是不再欺负她了,可是也变着法子勾搭她了,心理年龄比较大的少女对他实在不感兴趣,可又顾忌着骆府没办法暴揍他,最后只好憋屈地避着他。 所以,现在姐姐开始帮她挡骆承风时,她自然十分高兴啦。 曲潋笑呵呵地道:「刚才娘和我商量,想去枯潭寺去迎一尊佛像回来供奉,她说已经好多天没有给佛祖上香了,怕佛祖怪罪,现在安顿下来了,是该迎佛祖回来了。」 曲沁嘴角抽搐了下,难道来了京城,还是逃脱不了以后烟薰火燎的命运么?不过想到季氏的性子,还是拼了。 「行了,明天咱们就去请枯潭寺迎一尊佛像回来。」 翌日,曲家姐妹陪季氏去了一趟枯潭寺,迎了一尊佛像回来,供奉在小佛堂里。 季氏来到京城后,便让人将自己卧房旁的一间耳房布置成了一间小佛堂,方便她礼佛。果然将小佛堂迎回来后,季氏所住的上房那边,又开始每天都弥漫着枷南香的味道,曲家姐弟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随着季氏将佛像迎回来,曲家三房的人在京城的生活也步上了正轨。 在家歇息了几日,曲湙便开始每天都去骆家族学上学,曲沁也每天带着徐山出门在街上逛逛,当作市场调查,看看在京城里做些什么营生好,而曲潋除了练字做绣活养花弄草外,也很有兴趣地跟着曲沁一起琢磨着生财之道。 可惜曲潋虽然两世为人,但她上辈子还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姑娘,人生经历并不丰富,并未因为人生重来一次便能积累下什么用有的经验,根本帮不上忙。反倒是曲沁,在外面悠转了几天后,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主意,见妹妹实在是帮不上忙,不忍心她沾这些俗务惹上一身铜臭味,便将她打发了。 曲潋挠挠头,她可不认为商人下贱什么的,能赚到钱才是好的。于是扒拉了下自己的私房银子,将自己的私房钱凑到一起,将之送到曲沁那儿,让她当做生意的本金,也算是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这私房银子一送出去,她便成了个穷光蛋了==! 曲沁哪里会看上妹妹这一千多两的银子?根本也不用她来出,不过想了下,还是收下了,对妹妹道:「这便当便你的本金入股吧,到时候给你分红,攒起来给你当嫁妆。」 曲潋汗颜,怎么又说到她的嫁妆去了? 见她神色怪异,曲沁以为她年纪小不懂,边让红蕊收起银子边道:「我们女人立世,不像男人那般有诸多自由选择,甚至有那么多机会,世间的规矩多是束缚女子。女人想要生活得好,腰板挺得直,除了家势等的因素外,钱财也是不可少的东西之一,特别是嫁妆犹其重要。」 然后又同她说了一翻嫁妆的重要性之类的,说得曲潋更汗颜了,只好乖乖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曲沁虽然琢磨着为家里添进项,却不会自己亲自出面打理,自古士工农商,世人皆认为商最贱,为士人所不耻,曲沁自不会落下把柄,不过她手下有管事,可以将之交给徐山来办。 曲沁给了徐山一笔银子,除了让徐山做生意的本金外,也让徐山在京城买了些田庄铺子之类的,数目也不多,多的根本买不起,因为京郊的土地有限,好的田庄都有主了,就算有出售的也不便宜,甚至有钱也买不到,京城里好地段的铺子也很难买到。 但这也不要紧,曲沁只要和骆老夫人说一声便行了,骆老夫人以为曲沁想要添些嫁妆,自然不会反对,甚至会让管事出面,帮徐山说项。 果然,不过几天时间,便办妥当了。 徐山拿了地契过来时,曲沁很是满意,翻了下,便让红蕊收着,然后又询问徐山关于做生意的事情,等一一问完后,最后方提及父亲曾经的幕僚叶长青,询问他几时进京。 徐山有些愧疚地道:「姑娘,恐怕叶先生还需要一段时日方才进京。叶先生感念老爷当年的知遇之恩,已经答应进京了,只是他还需要处理家中的事宜,待处理完了方才进京。」 「那要多久?」曲沁有些急切。 「属下不知,怕不少于一个月左右。」 曲沁听罢,只得按捺下心急。叶长青当年能得他们父亲信任,是个有本事的,若非他感怀父亲当年的知遇之恩,根本不会进京来。等这次进京,就让他跟在弟弟身边,以后也好指点弟弟为人处事。 等到了五月,京城的天气开始渐渐地变热。 曲沁姐妹俩也收拾了行李,被接到骆府小住。 第五十章 姐妹俩在骆府有自己的院子,这是骆老夫人特地为疼爱的外孙女安排的,曲潋不过是沾了姐姐的光,算得上是附带品。 姐妹俩进平阳侯府后,便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发现骆大夫人和骆四夫人都在。 骆四夫人一见姐妹俩个,便掩嘴笑道:「有这两个漂亮的外甥女陪着,老夫人真是有福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沾点老夫人的福气,老夫人可要多疼疼我。」 骆老夫人被她逗得笑容满面,指着她道:「你这张嘴,什么都让你说尽了,我这里你哪天没来?好茶都没少被你蹭去。」 「没办法,我若是一天没见着老夫人,心里就慌得紧,只好天天过来蹭吃蹭喝了。」 骆老夫人被逗得更开怀了,曲沁和曲潋坐在一旁秀气地笑着,唯有骆大夫人笑得有些勉强,眼睛不时地睃着曲家姐妹,让曲潋心中微凛,不知道这位大舅母是什么意思。 等说笑一阵后,骆老夫人便对曲家姐妹道:「时间不早了,沁儿和潋儿先回去歇息一会,等晚上过来用膳。」 曲沁和曲潋忙站起身,应了声是,便退下去了。 将曲家姐妹俩支开后,骆老夫人便对骆大夫人道:「大老爷那边是什么意思,最近可有什么好消息?」 骆大夫人就知道老夫人今儿会问,心里不禁发苦。 其实以平阳侯府的势力,要给个表姑娘说亲自是容易,有很多选择。可这位表姑娘不比其他的姻亲,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尖,这人选就难选了,若是选个与曲沁家势相当的,怕是老夫人不满意,若是给曲沁选个家势太好的,曲沁身份又不够,人家根本瞧不上眼,真真是左右为难。 这让骆大夫人不禁有些埋怨,明明曲沁父丧母丧,虽说是常州府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可这身份并不高,偏偏老夫人常居京城,这眼界变高了,非王孙贵族不可,他们要去哪儿寻个也愿意娶曲沁的对象?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看中人家,人家可不一定看中你,平阳侯府再强势,也不得能这样得罪人吧? 这些日子,她和大老爷将认识的人家的适龄公子都扒拉了一遍,寻出很多和曲沁相配的,其中也不泛勋贵人家,可老夫人没一个满意的,嫌东嫌西,让他们由原来的信心满满变成了沮丧,最后终于发现,老夫人根本是将曲沁按着侯府嫡女的规格给她选夫婿了。 想到这里,骆老夫人有些轻蔑,便是现在曲三老爷还在人世,怕也不过是个地方知府,曲沁只是个知府之女,难不成想当皇子妃不成?勋贵有勋贵的圈子,少有会在文官圈子中挑媳妇的,更不会挑个父丧帮不了什么忙的妻子。 只是,老夫人既然发话了,他们也没法子,只得继续相看。 「娘,老爷最是疼沁儿,自然也愿意为沁儿找一个满意的夫婿,还在相看呢。」骆大夫人含蓄地道。 骆老夫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 这时,骆四夫人眼睛转了转,笑道:「娘,过些日子便是你的寿辰了,不如到时候大办一场,请与咱们骆家的姻亲朋友过来热闹一翻,届时您便将沁儿带在身边,让她多见见人,指不定那些夫人见到沁儿如此气度模样,心里会喜欢呢?不是我说,咱们沁儿遗传了她娘的好样貌,又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个个都是顶好的,就怕到时候您要挑花眼睛。」 这马屁拍得骆老夫人眉开眼笑,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去,拍着骆四夫人的手道:「就你惯会说话。罢了,原本我不打算今年太过铺张,请一些亲朋友过来吃一顿便可,现下看来是要大办了,只望那些老姐妹们莫要笑我临老了反而喜欢折腾。」 「哪里会呢?娘这是有福气,是咱们作儿女的孝顺您……」 骆大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弟妹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心里有些不屑。 她还不知道这洪氏是什么意思么?不过是惦记着老夫人手中的梯已罢了,等老人家百年后,便会分家,届时他们大房继承侯府,四房便要变成旁支,从公中所继承的财产并不多,都是有惯例可寻,所以便巴着老夫人,想从老夫人这儿多得点好处。 老夫人管了一辈子的家,手里要说没点东西是不可能的,随便漏一漏,都让人眼热不已。 等晚上时,骆大老爷回来后,骆大夫人便和他说起今年老夫人寿辰大办的事情。 「原本不是说小办么?」骆大老爷有些惊愕。 骆大夫人边伺候他更衣边撇着嘴道:「还不是四弟妹,趁机在老夫人面前说寿辰大办,届时也好给沁丫头相看人家,也不瞧瞧沁丫头的身份,可不是咱们侯府的嫡女,只有人家挑她的份儿,哪能让人挑她?」 骆大老爷听得有些不舒服,说道:「沁丫头是妹妹的女儿,她自幼丧父丧母,咱们作长辈的自该多尽心,也好让老夫人安心。得了,既然老夫人发话,便由着她吧。」 骆大夫人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虽然抱怨不成反被训斥,但也不敢顶嘴反驳,只好嘟嚷了几句。 曲沁姐妹俩可不知道骆老夫人的打算,就算猜出来,她们也不能干什么。 她们正在招待过来探望的骆家姐妹们。 知道她们被老夫人接到骆府小住后,骆家未出阁的姐妹们都过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很是热闹。 骆樱笑嘻嘻地对曲潋道:「太好了,明天开始,你也和我一起去竹宣斋一起读书,是吧。」 曲潋苦着脸点头,果然她就知道,来了骆府没有自家那般悠闲自在、能随意安排时间。 「开心点,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骆樱扯扯她的脸,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对了,我告诉你啊,我爹娘最近都在忙着帮沁表姐相看对象呢,但是好像祖母没一个满意的,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哪个会是未来的沁表姐夫。」 曲潋眼睛微转,很快便明白定然是老夫人眼界高,又想给疼爱的外孙女最好的,所以才没能决定下来。虽然这么说很灭自己威风,可曲沁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怕是门当户对的骆老夫人瞧不上眼,而能瞧上眼的,人家可瞧不上他们。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气闷。 曲潋也觉得自己姐姐千好万好,但架不住这是个拼爹的年代,恰恰他们老爹早就不在了。 不过她仍是叮嘱骆樱,若是有什么情况继续和她说。 骆樱拍着胸脯保证,她是长房的嫡幼女,又是龙凤胎,很得父母疼爱,打探起消息来轻而易举,没人会防着她。 等说完了这事后,骆樱趁着姐妹们都围着曲沁说话时,趁机将曲潋拉到房里说话,然后让她的贴身丫鬟翠屏将一个檀木盒子捧上来,对着她直笑,笑得曲潋脸色有些发黑。 檀木盒子没什么,但是若由骆樱拿出来的,曲潋便要警铃大作,因为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一个人送来的。 「呐,你平时不是喜欢练字么?这里面是一本前朝的名家法帖,是我七哥特地去找来的,送给你。」 第五十一章 曲潋没有打开,而是将它推回去给她,一脸严肃地道:「我不能要!」 「为什么?」骆樱瞪大眼睛,有些生气,「这可是承风辛苦找了半年才找到的,一直等着你进京来,好送给你。」她觉得自己同胞兄长的一片心意被曲潋糟蹋了,就算是好姐妹也要翻脸。 曲潋不为所动,继续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受。你莫要忘记了,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了。」然后语气一软,略为惆怅地道:「你也知道,若非是我姐姐,我和你们家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外祖母和几位舅舅、舅母了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接纳我的,我自是不能做出这种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不然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你懂吧?」 最后那句「你懂吧?」说得怯生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让骆樱看得愣愣的,明明一开始被她的强硬拒绝弄得很生气,可一看她怯生生的模样,那股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轻易地消了。 最后,骆樱才不情不愿地道:「好吧,我会和七哥说的。」 她也不是真的娇纵任性,什么也不懂,心知曲潋说得对,自己兄长喜欢曲潋,时常借着名目来找曲潋,或者送她东西讨好她,但成功的次数极少,曲潋总是有各种法子拒绝。以前大家年纪小时便罢了,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如此了。 当然,骆樱会这么帮骆承风,除了他们是龙凤胎比平常的兄妹关系更亲近一些外,还因为知道骆承风真的喜欢曲潋,她和曲潋一起长大,知道曲潋是什么样的人,不免也想要帮一帮兄长。 可曲潋好像并不喜欢,从小到大一副胆小懦弱的模样,连收人家送的东西也不敢,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最后总让人心软,没敢强硬地塞给她。 「阿潋,你不喜欢我七哥,是吧?」骆樱脸色有些阴沉地道。 曲潋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其实心里十分无奈,骆樱就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一不合心意,那就要发脾气,对不如自己的人非常倨傲,若非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怕是骆樱根本不会看自己一眼。如果她说不喜欢骆承风,怕骆樱会非常高兴。 「七表哥人很好,我素来敬他。」 骆樱的脸色好了一点。 「不过我更喜欢阿樱,我知道阿樱对我最好了。」 骆樱的脸色更好了。 曲潋自小就和骆家的姐妹一起混,对哄小女孩儿自有一翻本事,当下几句话就将骆樱给哄好了,不再生她的气。等离开时,骆樱让翠屏将那檀木盒子带走,没有再要硬塞给曲潋的意思。 「行了,既然如此,我去还给七哥,不会让你难做的。」 曲潋笑盈盈地点头,起身送骆樱出门,倚在门框处,迎着夕阳,橘色的光晕打在她白瓷般秀气精致的脸蛋上,看起来柔弱又美好,让骆樱这个傲娇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她没办法和曲潋生气,觉得和她生气,仿佛在欺负她一样。 这一刻,曲潋觉得自己真是个心机婊,将小姑娘都哄得没边了。 不过,能将麻烦解决让自己一身轻松,什么手段都可以,哪里会顾忌是好是坏,这就是她这辈子在骆府学到的东西。 来到骆府小住的第二日,曲潋回答应了骆樱,便陪她一起去竹宣斋上课,曲沁侧去嘉善堂陪骆老夫人。 在竹宣斋上课的骆家姑娘一共有六人,年纪都在七岁到十四岁,像曲沁和骆槿这样及笄的姑娘不需要来这里读书了。 所以竹宣斋中年纪最大的是十四岁的骆杪,是长房的庶女,人看起来有些木讷,骆樱并不太喜欢她——大概天底下当嫡女的都不会太喜欢和自己同个爹的庶出的姐妹。年纪最小的是五房的骆柳,今年才七岁,圆糯糯的粉团儿,正好到姑娘家启蒙的年纪,便被送到竹宣斋来跟着姐姐们读书。 教她们的是一位三旬左右的女子,大家叫她陈娘子,是在骆家族学里授课的一位先生的娘子,被骆府请来教导自家姑娘们。 曲潋和姐姐每年春天时都会进京到骆府小住半年,从七岁开始,便跟着骆府的姑娘来这儿学习,一直是陈娘子教她们,是以陈娘子对这位骆府的表小姐也是有印象的,见曲潋回来上课,便开始考她。 曲潋心里苦逼,去年秋天她和姐姐离开京城回常州府时,陈娘子布置了功课,没想到都过了半年多,她竟然还能记得布了什么功课,这不是逼着她上进么?读那么多《女则》《女戒》什么的,她都要倒背如流了,可却仍觉得那些都是个屁! 等陈娘子考完曲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不错,你很用功,看来没有偷懒。」然后又去抽查其他的姑娘。 曲潋松了口气。 见陈娘子去考其他姐妹了,骆樱便凑了过来,偷偷地递了样东西给曲潋道:「阿潋,这东西送你。」 曲潋见是一块绸布包着的东西,看起来像本册子,有些疑惑地打开,不禁一愣。是一本法帖,页面有些泛黄卷曲,但被保护得很好,可以看出时间的痕迹,再翻开里面一看,又吃了一惊。 是一本前朝大家法帖。 想起昨日的事情,曲潋便要还她,却被骆樱瞪了。 「这本名家法帖是我七哥送我的,现在是我的了,我送给你又如何?」 曲潋:「……」 曲潋最后只得收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泛黄的页面,将它仔细收好。 一个早上,陈娘子讲了些四书上的东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其他的时间便让大家写大字。其间曲潋写的大字自然又被陈娘子夸奖了,让在场的骆家姑娘看着曲潋的目光都有些羡慕,不过看到坐在她身边的骆樱,倒底没有说什么。 等午时下课,大家一起结伴离开时,骆樱便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练字啊?怨不得你的字是姐妹间写得最好,陈娘子说你很有才华,假以时日,定然会形成自己的风骨,指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书法大家,出自己的名帖流芳百世。」 曲潋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你说得倒简单。」而且不是她喜欢练字,而是她上辈子的祖父曾告诉过她,字代表一个人的品行风骨,做人之前,先要会写一手好字,然后两辈子都这样坚持下来了。 其实这种坚持,也是一种对上辈子的怀念,还有铭记。 说话间,便到了嘉善堂,却见屋子里除了骆老夫人和曲沁、骆槿外,还有骆承风。 曲潋眼皮跳了下,等跟着骆樱去给骆老夫人请安后,便蹭到姐姐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将旁边一道探视的视线忽略。 「都下学啦,你们快过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还未到用膳时间,别饿坏了。」骆老夫人见一群孙女过来,个个长得像花骨朵儿似的,鲜嫩活沷,看着让人心情也高兴,笑呵呵地让丫鬟们端来各色点心甜汤。 骆樱笑盈盈地坐在骆老夫人下首位置,高兴地道:「就知道祖母这儿有好吃的,所以一下课,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来了。果然是祖母最好了,怨不得我每天来这里就高兴,四婶也那么喜欢来。」 第五十二章 她长得甜美可人,嘴巴也甜,一连串的话将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对她越发的疼爱。其他的姑娘们虽然没有骆樱的能说会道,但这种时候自然要多表现,也纷纷娇声软语地说着,一时间满室欢快。 只有骆承风有些急,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他就是算着姐妹们下课的时间过来给祖母请安,以能多看曲潋一眼,可没想到这狠心地丫头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让他心里十分委屈。觉得自己都为她找来她最喜欢的前朝名家法帖了,为何她还不接受,甚至对他依然如此冷淡?就算自己小时候欺负过她,那也是他不懂事,后来长大一些了,就没再欺负了,反而十分护着她。 「行了,承风若没事就回去吧。」骆老夫人说道,并未留孙子在这儿用膳,一屋子的姐妹们在这里,哪里能留他? 骆承风只得起身离开,离开之前先是飞快地睃了曲潋一眼,却发现被沁表姐挡住了,只好无奈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见妹妹朝他眨了下眼睛,方才高兴起来,打算去寻曲湙,从他那儿打探点潋表妹的事情。 曲沁自是将那兄妹俩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沉吟了下,还是没法决定要不要将妹妹和骆樱分开。 诚然骆承风上辈子差点坏了妹妹的名声,可是骆樱却什么都没做过,甚至在出阁前,对妹妹还算不错的,特别是在骆家,若非有骆樱一直和妹妹交好,妹妹恐怕早就被骆家的其他姐妹暗中使绊子了。 骆樱也算是妹妹的一个挡箭牌。 算了,先看看吧。 一群姑娘陪骆老夫人高高兴兴地用了顿午膳,然后各自回房午休,而下午姑娘们并不用去上课,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或者是跟着骆府请来的绣娘学习女红之类的。 骆樱自然来找曲潋玩,曲潋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曲沁重生一回,对上辈子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了,再回京城来,已然隔世。如今她再次来到骆府,心态已非昔日,心里担心骆樱那脾气会欺负柔弱的妹妹,不放心地偷偷过来看了一眼。 等看完后,曲沁若有所思。 似乎……不是像几位舅母说的那样,觉得妹妹在骆家就是骆樱的玩伴,像陪太子读书一样。现在看来,比较像是骆樱是妹妹的玩伴才对,相陪的对象不知不觉地反过来了,骆樱大多时无数中跟着妹妹做什么,也让曲沁第一次发现,原来十二岁时的妹妹在骆府时是这样的么?竟然能不声不响地将骆樱这个侯府长房最尊贵的嫡女提溜在手中溜得团团转不自知。 曲沁觉得自己对妹妹的印象要重新组装一下了。 曲潋不知道自己心机婊的一面被重生后三观重组的姐姐发觉了,笑盈盈地和骆樱一起分着绣线,两人有说有笑,气氛亲密,等曲潋放下针线后,提议去跳百索,骆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曲沁终于放心了。 傍晚,骆樱带着自己今天做的荷包回大房,原本她还想偷偷摸一个曲潋做的走,可曲潋贼精,竟然提前将它收好了,只得作罢。 刚回到长房,骆樱便被等在那儿的骆承风拦住了。 「怎么样?今天潋表妹有说起我么?」骆承风一脸期盼地问。 「别想了!阿潋那么规矩胆小的人,可不敢做什么不规矩的事!」骆樱皱着小鼻子,「七哥,不如还是算了吧,阿潋胆子太小,不适合我们家,娘也不喜欢胆小的人。」 「不,我就是喜欢她。」骆承风固执地道,并且也十分自信,「我相信只要我继续努力,潋表妹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决心,被我感动的。」 若是她一直不感动呢? 骆樱正要打击他一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你们兄妹俩个在说什么呢?」 兄妹俩一惊,转身看到站在廊芜的母亲,脸上忙露出笑容,骆樱笑得甜甜的,骆承风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别让母亲看出异样。 「没说什么!娘,你怎么在这里?爹回来了?」骆樱笑道。 「你爹有事,今天会回来晚一些。」骆大夫人说着,走出廊芜,目光在小儿子身上审视,狐疑地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可是又干坏事了?」 「没有,我只是和妹妹说些事情。」 骆大夫人心中一沉,眼神不觉变得严厉,「什么事情?」 骆承风面上有些僵硬,正要想法子混过去时,骆樱已经哎哟地叫起来了,便过去挽住骆大夫人,痴缠起来,很快便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骆承风朝妹妹投去感激的眼神,心里知道母亲不太喜欢曲潋……不,应该说母亲对曲潋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若他喜欢曲潋,母亲便会不高兴,因为母亲觉得曲潋的出身太低微了,又是个父丧之女,家中没有出息的子弟,将来嫁过来后,对丈夫没什么实质的帮助,从未想过让他娶曲潋的可能。 所以,他从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自己对曲潋的喜欢,免得让母亲知道对曲潋不喜,甚至针对曲潋。 若是他想要娶曲潋,首先还得让母亲喜欢才行,省得将来曲潋嫁过来受罪。不过他也并不是太担心,因为还有祖母,只要祖母答应了,父亲必不会反对,到时候母亲也不能反对了。 曲潋姐妹来到骆府的第五天,骆老夫人便带曲沁和骆槿去枯潭寺上香许愿。 至于许什么愿,看被老夫人带在身边的曲沁和骆槿便知道了。 骆樱听后十分羡慕,因为这是难得出门的机会,却因为她们年纪还小,需要上课,而被留在了家里,让骆樱整个人都恹了。 不仅是她,竹宣斋的其他几个骆家姐妹也恹了,唯有曲潋很平静。 不怪乎她平静,因她在常州府时,时常陪母亲去寺里上香,觉得这种事情没啥好羡慕的。比起这些京城里轻易出不得门的世家贵女,曲潋觉得自己时常能出门上个香、爬上山,其实还挺幸福的。 直到申时正骆老夫人她们才回来。 曲潋当时在房里练字,见姐姐回来时,如往常般给她沏了杯茶,却见姐姐失神地坐在那里。 「姐,你怎么了?」 曲沁回神,见到妹妹时,忙拉着她的手飞快地道:「阿潋,你知道我今天在枯潭寺见到谁了么?竟然是明方大师,他云游到京城了,现在就在枯潭寺潜修,若不是我今天和槿表妹一起去逛枯潭寺的后山,还不知道他来了呢,京城里的香客应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来京城。」 明方大师可谓是当朝得道高僧,不知道多少善男信女为了他而来,为求得他一卦而散尽千金,可惜明方大量是个有佛法就任性的,千金捧到他面前,只要不入他法眼,不合他眼缘的,都懒得理会,飘然远去。 曲潋看姐姐激动中带点兴奋的模样,心里有些诧异,直觉不对。 姐姐是不是对明方大师太在意了?难道明方大师在姐姐的上辈子担任着什么重大的角色?还是今天去见到明方大师,被他的佛法感悟,想要学着她们娘一样虔诚礼佛,每天烧香念经? 「哦,他来京城了,那挺好的,娘一定会高兴的。」曲潋附和道。 第五十三章 曲沁点头,将双手交叠在一起,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一颗心却仍跳得厉害。 她不知道上辈子时明方大师是什么时候进京的,但是她对明方大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慎重,加上今天她不小心偷窥到明方大师做的事情,让她越发的心惊。 那样一个慈悲悯然的有德大师,原来也会杀人的么?上辈子他在京中后来发生的风云聚会中,又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 「姐,你怎么啦?」 曲沁回神,勉强朝她笑了下,说道:「我没事。」然后眼睛一转,又道:「还有半个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了,阿潋你可是准备好给外祖母的寿礼了?」 「正在准备呢,我打算给外祖母做条额帕。」曲潋笑道。 曲沁点头,「你的针线素来好,连绣安坊的安娘子都说你有悟性,届时外祖母能收到你做的额帕也会开心的。」小姑娘家没什么私房钱,曲潋这表小姐的情况骆储的人都知道,用自己做的东西孝敬老人家,既不失礼又显心意,十分妥帖。 曲潋点头,反正大家都知道她穷,而且也不会在意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小姐送什么,所以她很轻松。 只是,发现姐姐又失神了,曲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难道是和明方大师有关? 接下来的日子,曲潋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姐姐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让她也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没办法,便暂时将之放到一旁,全心全意地做要给骆老夫人的寿礼。 虽然她和骆老夫人没有血缘关系,甚至骆家也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接纳她的,但名义上也算是外祖家,曲潋受骆府照顾极多,自然要用心准备了。好在骆府未出阁的姐妹们多少都和她一样,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如此不仅能显示自己的女红,又表示了孝心,真是一举两得。 所以,平时姐妹们倒也坐在一起交流讨论,一起做下针线,毕竟这也是功课中的一种。 转眼便到了五月下旬,京城的天气越发的热了。 「祖母的生辰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去庄子里避暑,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跟着祖母过去了,这京城的夏天真是太热了,还是你们江南好。」骆樱拿着一把金柄大红色绢纱团扇,边扇着边喝冰镇过的甜汤。 曲潋低头翻着一本山河传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此时快要到晌午时分了,陈娘子已经授完了今天的课,在隔避厢房歇息,由她们几个姐妹们在这儿自由玩乐,曲潋没事可做,便翻起一本专门叙述大周朝各地风俗人情的杂书。 这时,坐在她们旁边的骆林笑道:「樱妹妹又没去过江南,怎么知道江南的夏天比京城的凉爽?而且今年恐怕祖母不会去庄子避暑了。」 骆樱目光嗖的一下便射了过去,一脸的倨傲,「阿潋自小在江南长大,听她说过,我就知道了。」然后她又慢吞吞地用一种娇纵的语气道:「祖母去不去,你又知道了?」她就不信骆林的消息比她精通。 骆林是三房的姑娘,虽然是嫡出,但骆三老爷却是庶出,身份自然比不得骆樱的尊贵。不过骆樱太贵重了,加上有时候脾气克制不住,难免娇纵了一些,和姐妹们相处得并不怎么样,大家暗地里都喜欢和她抬杠。 骆林心中暗怒,面上的笑容跟着也有些勉强,「这还用说,今年槿姐姐和沁表姐都及笄了,指不定不久后咱们就要有两个姐夫了。」说着,不禁看了曲潋一眼。 曲潋恰好抬头,见她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骆林的怒气微歇。她是看不惯骆樱的娇纵,但对曲家两位表姐妹却是没什么恶感的,毕竟她们是侯府的姑娘,没必要和个身份不如自己的人置气,就算曲潋长得漂亮一些,可那副胆小懦弱,只能当骆樱跟屁虫的模样,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骆樱听后,明媚的大眼睛横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林姐姐真是神机妙算,不过我昨天才听祖母说,等到六月时,便会带我们去庄子里避暑,届时请一些和咱们家交好的人家到庄子里去赏花听戏,到时候又热闹了,我都盼着快快去庄子里玩。」 骆林的脸色微微一僵,见骆樱那张笑脸,只觉得十分刺眼,她根本就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在祖母那儿得宠。只是,她心里虽然难受,面上却不能显露,只得勉强道:「原来是这样,我们都不知道呢,等会儿可要去问问祖母才行。」 骆樱没理会她的挑衅,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对曲潋道:「阿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我饿了。」 曲潋听后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山河传记合上将它交给碧春收好,然后朝周围的骆家姐妹们微笑致意,跟着站了起来,和骆樱一前一后出了竹宣斋。 出了竹宣斋后不久,曲潋便和骆樱分手,她要回去继续做骆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两天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了,额帕还有一些没有完成,得回去继续赶。 骆樱知道她的情况,也没有恼,和她分手后,便往嘉善堂行去。 下午,曲潋终于将给骆老夫人做的额帕做好后,刚放下手中的活,却见骆樱兴冲冲地来了。 「阿潋,我有个好消息。」骆樱脸蛋红扑扑的,这不知是天气热薰出来的,还是她心情兴奋之故,她激动地扒着曲潋道:「你知道我刚才在祖母那儿听到什么了么?祖母的寿辰那天,宁王世子竟然会来哦,而且听我爹透露的意思,三皇子好像也会来……」 曲潋虚应了一声,来就来呗。 不过等听到骆樱接下来的话,她就不淡定了。 「你说镇国公世子会不会来呢?虽然我们家和镇国公府没有什么往来,可是我记得纪暄和和宁王世子可是好友,宁王世子既然来了,纪暄和应该也会来吧?」 曲潋瞥向她红扑扑的脸、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的是镇国公世子?你见过他?我以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骆樱嘲笑道:「你一年也只有几个月住在京里,和你有什么好说的?纪暄和那样的人物……」凡是见过他的姑娘,骆樱就没见过不喜欢他的,出于莫名的私心,自然不想让曲潋知道纪凛这个人,毕竟曲潋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些。 所以,以前她并不想在曲潋面前说镇国公世子的事,只是这回心情太过兴奋,不知不觉就过来唠叨了。 先前母亲和祖母在说话时,她就坐在内室里喝绿豆汤,听到祖母和母亲猜测这次祖母的寿辰时,可能会有很多京中适龄的公子小姐随长辈过来,甚至可能会有周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时,心便呯呯地跳起来。 曲潋心情很是微妙,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过,但见过纪凛其人,也知道纪凛那长相和气质十分出众的少年,定然会受小姑娘们的亲睐,没想到连骆樱这个天之娇女竟然也对纪凛倾慕,顿时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见曲潋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地看着自己,骆樱的脸更红了,有些结巴地道:「那个,镇国公世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第五十四章 怎么没听说过?甚至这次进京还和他们结伴同行的。 不过当时骆府来接他们的管事虽然看到了,但那管事是奉骆老夫人之令行事,自不会多嘴地宣扬出去,所以这事除了骆老夫人和骆家几位老爷外,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 「镇国公世子姓纪,单名一个凛字,字暄和。听说‘暄和’这字还是皇上赐的呢,可见他在皇上面前也是个体面人,王公贵族中的子孙那么多,也唯有他能在未及弱冠之前得皇上赐字,这可是天大的福份,我也觉得‘暄和’这字很配他……」 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曲潋只能跟着虚应和,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头疼。 若是明天纪凛也过来,她可得想个法子避开才好,省得和他撞见,不管他突然精分了,还是表现出一副对她喜欢的模样,都不会让现在的她太好过。 等将骆樱送走后,曲潋又见姐姐过来了,而且跟着她的红蕊还捧着个漆红色掐丝法琅的匣子,让她心情更复杂了。 姐姐这又是来给她送首饰了么? 「阿潋。」曲沁看起来很高兴,上前拉着她坐下,对她道:「明天就是外祖母的寿辰了,我记得你这次来骆家没有带多少首饰,所以给你送过来了,明天可得好生打扮,不能堕了咱们曲家的名声。」 曲潋:「……」 然后又听着姐姐絮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道:「姐,明天外祖母的生辰,应该会来很多和平阳侯府交好的人家,外祖母是不是打算从这些人家家里给你选对象?」 曲沁脸上的笑容微敛,拍拍她的手道:「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听话。」 曲潋仗着姐姐不知道她的来历(两世经历),可着尽儿地装嫩,缠着她道:「姐姐别骗我了,你今年及笄了,是该要说亲了,我从阿樱那里听说了,大舅舅和大舅母正为这事忙着呢,只是外祖母觉得不满意,没有看中。姐姐,你怎么想的?」 曲沁沉默了下,微笑道:「我哪有怎么想?自然是听长辈的话了。」 曲潋暗暗打量她,发现根本看不透她的想法后,只得撇了下嘴,不再逼问了,反而问起了其他,却不想又让曲沁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扯到了镇国公府上。 「听说淑宜大长公主与老镇国公共育有三儿一女,长女平宁郡主嫁到了忠靖伯府沈家,因为去年沈老太爷病逝,和郡马一起回乡守制了,若是无意外的话,两三年后应该会回京城。长子就是现在的镇国公,娶的是淮安郡王府的郡主,这淮安郡王府虽然比不得先帝在世时的兴盛,可现在在宗室中依然颇为体面,不容忽视,次子纪二老爷娶了工部侍郎府的嫡女,如今帮着打理家中庶务,三子纪三老爷……」 曲潋想要捂脸呻吟,原来姐姐你已经刺探清楚敌情了么?是不是随时准备着打入内部? 等曲潋听了一耳朵的镇国公府的事情和与镇国公府有关的姻亲之事后,曲潋终于满头大汗地将她送走了,然后一头撞到炕上的大迎枕上。 等到了骆老夫人寿辰这天,曲潋还是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看着打磨得光滑清晰的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摸摸那水嫩嫩的小脸,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自恋一下。 不过那耷拉着的眉毛有点儿滑稽,生生破坏了美感。 「姑娘作什么呢?」碧春嗔怪道:「等会儿二姑娘就要过来了,看到您这样子,可不喜欢。」 碧夏也在旁附和,她们可是被曲沁耳提面命过,今儿要好生为曲潋打扮。两个丫鬟也知道今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届时会有很多勋贵府的夫人上门来,她们觉得,二小姐这样吩咐,应该是想要将小姐多在那些夫人们面前多露脸,对以后小姐的婚事也有益处。 所以,两个丫鬟打理得十分用心,就怕坏了曲沁的安排。 「算了吧,反正姐姐今儿要陪着外祖母,没空理我,我就不必打扮得太隆重了。」曲潋说着,就要将脑袋上的赤金丁香步摇拿下来。 「哎哟,我的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弄乱头发了!」 正当碧春和碧夏两个丫鬟大急时,此时应该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曲沁却过来了。 「你在做什么?」曲沁拿着双眼上下扫视着妹妹的衣服首饰,一副紧张万分的样子,让曲潋觉得,姐姐今天根本不紧张外祖母会为她选到什么样的夫婿,反而比较紧张她,难道今天要发生什么事情不成? 「没什么。」曲潋赔笑道:「我觉得这步摇太重了,正让碧春换成珠花呢。」 曲沁看了看,点头道:「你的脸型小,模样还没长开,确实不适合。」说着,她的眼睛在匣子上扫了一遍,然后对身后的红蕊道:「我记得昨天花房的婆子送了两盆正好开花的丁香花过来,你去摘些回来。」 红蕊很快便摘回来了,浅紫色的丁香花小小的,一串连在一起,看着并不惹眼,等将它们簪到曲潋的发髻间,给她添了份娴雅柔静的之感,贞静美好,让曲沁心里很是满意。 她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比较喜欢那种贞静温柔的小姑娘,所以今天妹妹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那儿就行了,出风头这种事情就不必了,因为淑宜大公主自会暗中观察一翻,若是过了她那一关,妹妹和纪凛这辈子的婚事会比上辈子平稳许多。 上辈子祖母的生辰时,她们因为要在秋天和大伯母一家进京,所以并没有提前进京,是以也没有参加外祖母的寿辰。当时淑宜大长公主有没有来她不知道,可是这辈子很多小细节都改变了,为防万一,怎么着也得将妹妹给收拾好了,给可能会来的淑宜大长公主留个好印象。 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出面,妹妹的婚事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左瞧右瞧,曲沁满意了,她现在要回到嘉善堂去陪外祖母,没办法盯着妹妹不让她出错,离开前又警告道:「稍会你便去嘉善堂,别和樱表妹乱蹿,要做个贞静乖巧的好姑娘,也不准故意露怯,知道么?」 重生姐姐的眼神太有压迫力了,甚至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言,让曲潋愣愣的,等姐姐一走,顿时内牛满面。 果然经历过重生的人就是不同,不经意见那种气势,显然曾经也是身居高位过的。 上辈子的姐姐,似乎是皇子妃呢=v= 曲沁走后不久,曲潋将自己收拾妥当,看了下时间,便带上了给骆老夫人的寿礼,也往嘉善堂而去。 刚到嘉善堂前,便见到骆家的几个姐妹正好到了,她们显然也是过来给骆老夫人拜寿的,曲潋卡的时间刚刚好。 「潋妹妹每次都是这般及时。」骆林似笑非笑地道,一副看穿她的模样。 曲潋腼腆地朝她笑了下,没有解释。 骆林眼神微黯。 骆樱横了骆林一眼,朝曲潋叫道:「阿潋,快过来,我们一起去给祖母拜寿。」 曲潋笑着走到骆樱身边,先是和骆家的几个姐妹们见了礼,然后才在骆樱的不耐烦中,和她们一起走进嘉善堂。 第五十五章 现在时间尚早,宾客还没有到,都是骆家的子孙们过来给骆老夫人磕头请安的。先是由长辈们给骆老夫人请安拜寿,为了今日给骆老夫人祝寿,骆家几位老爷都推辞了所有的事情,特地留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等骆大老爷等给骆老夫人请安完,便轮到子孙辈了。 曲潋跟着骆家几个姐妹们一起进去,混在这些小姑娘中,她个子现在还不高,自有比她年长的骆樱和骆林、骆杪等将她掩住了,使她丝毫不出众,泯于妹子们中。不仅如此,也能隔绝了骆家的那些少爷们的目光。 素来表妹这种生物实在是难为,特别是她这个家势不显、又长了张祸水脸的表妹,犹其要小心。 首先是由长房的骆承嗣带领承字辈的少爷们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磕头,献上他们的寿礼。骆承嗣是长房的嫡长子,妻子安氏是昌德伯府的嫡女,在兄弟中排行最大,自然由他带领弟弟们过来给祖母请安。 骆老夫人今天穿上了墨绿色的仙鹤纹的褙子,头上戴着蓝宝石的头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仿佛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容光焕发,正所谓是人缝喜事精神爽。 她看着带着弟弟们给自己磕头的长孙,脸上一片慈爱,等收到了孙子送给她的一串由孙子亲手雕的小叶紫檀十八子佛珠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有心了,祖母很高兴,不过也别为这事累着了自己。」 骆承嗣含笑道:「这只是孙子的一点孝心,算不得什么,祖母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都喜欢!」 和骆承嗣一起给老夫人请安的其他几位兄弟面上也是笑容满面,只是看到骆承嗣表现,眼神却透露出了别的心思。 站在兄长身后的骆承风有些心不在蔫,眼角余光一直往姐妹们那边睃去,可惜想看的人却没看到,心里分外失望。直到跟着兄长们退到一旁,轮到姐妹们上前给祖母请安时,才看清楚了站在妹妹骆樱身后的曲潋。 她今天穿着粉嫩色的织百蝶穿花褙子,头发梳成双螺髻,浓密如云的黑发间绕着一串浅紫色的丁香花,隐隐透着一种小姑娘的娴雅可爱,微垂的小脸虽看不清神色,可那优美的弧度仍是轻易地将周围的姐妹们比了下去。 骆承风一下子看痴了。 曲沁和骆槿今日一早就到骆老夫人身边伺候,两人一个艳丽含蓄,一个端庄雍容,一左一右伴着骆老夫人。她们站在骆老夫人身边,位置微高,同时也将室内的人的样子看在眼里。 骆槿喜欢这样的风光,心里有些自得,也知道今日祖母会一整天将她和曲沁带在身边,用意十分明显。所以,今日她也想要给那些客宾们留一个好印象,这关系到她的前程,想必以她侯府嫡女的身份,怎么样都会比曲沁这个来投奔的表小姐好多了。 曲沁面上笑得端庄,仿佛连眼中也蕴着喜悦含蓄的笑容,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明白,一个人要伪装时,最好连眼神也要伪装彻底,让人无法窥探你的内心,发现你的破绽,如此也不会有人能猜出你的内心,进而可以营造出一种假象,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今,她看着齐集一堂的骆府的人,心里一片森冷。 她的目光落在了骆府的那些少爷身上,自然发现了骆承风看着妹妹的目光,除了骆承风外,还有一人……骆承正。 她的目光微冷,然后不经意地低头。 曲潋将自己给骆老夫人绣的额帕呈上去,骆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接了,夸奖了一句,便让旁边的丫鬟收起来了。 曲潋低眉敛目地退到一旁,她就知道骆老夫人不会多看一眼的,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是绣得十分用心,并且比骆家的其他姐妹都绣得好。问心无愧便好,对此她也不是多难过,早就习惯了。 抬头时,看到姐姐对她微笑,眼里有些担心的模样,也朝她甜甜地笑了下。 她知道姐姐担心骆老夫人的举动让她伤心,不过曲潋又不是玻璃心,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就伤心? 拜寿完后,客宾也上门了,大家便散去,各自去忙碌,整个骆府变得热闹起来。 曲潋也跟着骆府的姐妹们一起离开,看都没看一眼频频往这儿看来的骆承风,倒是曲沁和骆槿不意外地让骆老夫人留下来,想必接下来那些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夫人过来时,会第一时间见到两人。 这是一种最直接的露脸方式,只要曲沁和骆槿表现得好,想必今天过后,两人的婚事很快会有着落的。 「距离开席还有好一段时间,阿潋,咱们去哪里玩好?」骆樱高兴地问道。 因为今天是骆老夫人的生辰,所以姑娘们也被放了一天假,不用上课,大家都很高兴。 曲潋没有冒然地提议,而是暗暗地看了眼周围的那几个骆家的姐妹,特别是骆林和骆杪,都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当然,平时骆杪也木讷惯了,看不出什么来,但曲潋观察入微,如何看不出来。 曲潋心里有些纳闷。 「还是算了,我们不能走太远,若是祖母找我们,却找不到,那太失礼了。」骆樱突然又道。 曲潋见骆林几人脸上皆露出一副赞同的神色,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 怕是她们都知道,今天来给骆老夫人拜寿的还有宁王世子等京中勋贵家的年轻公子,都想去见见呢。骆林她们的心思曲潋还不知道,但骆樱想见纪凛的心思曲潋却是知道的,这姑娘一直在猜测着纪凛今日会不会来,怕自己会错过。 她要不要找个借口走开?就说身体不适,回房去歇息,然后等娘亲过来时,再寻个机会让人将娘叫过来,省得届时她在那群夫人中不自在。 女人嘛,一个月总要有个几天不舒服的,大家都懂的~=v= 正想要开口时,突然看到回廊上正朝这儿看来的红蕊,曲潋顿时恹了。 原来姐姐怕自己今天掉琏子,连红蕊都特地派过来盯着她了么? 如果她敢说自己不舒适,姐姐马上会杀过来,知道她没事后,会直接再将她拖过来的,而且说不定还要承受她的怒气。 在骆家的姑娘们达成一致协议后,大家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起喝茶聊天,实则暗暗地等着客人上来。 然后等客人过来时,那些陪着长辈们来的勋贵府的小姑娘们也被引过来和她们一起玩了。 在曲潋混在一群姑娘中时,骆府上下一片忙碌。 骆大夫人带着大儿媳妇安氏接待着各家女眷,忙得脚不沾地,虽然还有骆府的几位夫人一起帮忙,但奈何骆家的姻亲朋友多,让她们忙得团团转。 正当骆大夫人陪着亲家昌德伯夫人说话时,便见大儿媳妇面带焦急地匆匆而来,那冒冒失失的模样让她心里有些不悦,又因昌德伯夫人在这里,不好呵斥,只好呵呵地笑道:「瞧你这孩子,有什么事慢慢来,别急。」 骆大少奶奶此时哪里不急,她根本顾不得婆婆的面子,忙道:「娘,淑宜大长公主来了。」 第五十六章 骆大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你说谁?」 「淑宜大长公主。」骆大少奶奶又重复了一句,对婆婆的表现很是理解,刚才她听下人来报时,自已都吃了一惊,就慌慌张张地过来找婆婆了。 平阳侯府虽然强势,但是在镇国公府前却差了一大截,当年的老镇国公手握兵权,在边疆立下汗马功劳,连皇上都敬重不已,若非老镇国公战死,恐怕现在镇国公府还不知道是何等的风光。而淑宜大长公主更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姑母,是皇上如今留在世上的几个长辈之一,皇上更是敬重万分。 自从老镇国公战死后,淑宜大长公主守寡,便不爱出门,寻常人家办什么宴会,或是红白喜事,少有能请得动她的。骆大夫人虽然和骆老夫人商议过今天会来的宾客名单,心里也眼馋就快要到议亲年龄的镇国公世子这乘龙快婿,可也知道只要淑宜大长公主不轻易出门,不开口,啥都白搭。 她对镇国公世子纪凛可是万分中意,一直觉得他和小女儿骆樱极为相配,却苦于无机会与镇国公府相交,如今一直闭门不出的淑宜大长公主竟然来了,让骆大夫人精神一振。 当下骆大夫人和昌德侯夫人告辞,吩咐了个丫鬟去通知老夫人一声,便匆匆忙忙地和大儿媳妇一起往二门处迎接,边走边问道:「她老人家是一个人来的?」 骆大少奶奶道:「似乎不是,镇国公世子陪着她老人家呢。」 骆大夫人双眼迸发出晶亮的眸光,整颗心都活络起来。 镇国公府行事一向低调,不仅淑宜大长公主闭门不出,连镇国公夫人也极少会出来走动,连镇国公世子也很少在勋贵中露面。不过只是很少,却并非没有,凡是见过镇国公世子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长得好、气质好、脾气更好,甚至还颇受皇上器重,别看他现在闲在家里读书,但皇上可是说过,等他年纪大些,就要赐个官职给他,不管是进羽林军,还是其他,都不会太差。 这简直就是个完美的乘龙快婿人选啊!如何不教家中有与他同龄的女儿的人心动? 如今纪凛十四岁了,再过一两年都可以娶妻了,淑宜大长公主破天荒过来,意思不言而喻,正是给自己疼爱的孙子相看孙媳妇呢。 骆大夫人瞬间充满了干劲,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对骆大少奶奶道,「稍会你让个人去盯着樱儿,别让她乱蹿,让她多学学潋丫头,姑娘应以贞静为要。」 骆大奶奶知道婆母的意思,怕是想要为小姑子争取淑宜大长公主的好感,好能促成两家好事。她心里觉得小姑子性子有些娇纵,指不定淑宜大长公主根本看不上眼,但面上笑盈盈地应了。 两人很快便到了二门处,正好看到一名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锦袍的俊丽少年扶着淑宜大长公主下车。 虽然上次见淑宜大长公主时还是三年前,但骆大夫人一眼还是认出来,盖因淑宜大长公主身上那种尊贵中带着刚硬的凛然气势,只是一个眼神便让人腿肚子发颤的犀利及临人气势,京中没有哪个老太太能做到这程度。 可以说,淑宜大长公主是一个极为刚强可怕的老太太,气势足足的,少有人能在她面前保持正常心。 而淑宜大长公主这样临人的气势下,却显得她身边那少年越发的润泽柔和,如三月和煦的阳光,明媚却不炙人,一点也没有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气势而使他失色,反而让人更乐意去亲近他。 骆大夫人虽然很高兴淑宜大长公主会来,可是见到本人了,心里在打鼓,撑着笑脸过来请安。 「不知您老人家来,可真是让我们好一阵惊喜,若是母亲知晓,还不知如何高兴呢。」骆大夫人奉承着,又对扶着淑宜大长公主的少年夸奖道:「这是镇国公世子吧?没想到转眼就长这么大了,长得越发的像老镇国公了,您真是有福气……」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笑了下,目光在骆大夫人和骆大奶奶身上掠过,一个眼神便将两个女人看得心中发寒时,又听她笑着道:「今日不请自来,还望莫见怪。」 「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见怪。」骆大夫人忙道。 正在寒暄着,便听到声音,几人循声望去,原来是骆老夫人带着骆大老爷等人过来迎接,可谓是给足了淑宜大长公主面子。 骆老夫人满面红光,对淑宜大长公主笑得极为热情亲切,「您要来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好让我早早过来等您。」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没有让人通知。你也知道我的脾气,这些年越发的喜静了,不再讲究那排场。」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骆老夫人等人不免想到当初淑宜大长公主与老镇国公夫妻恩爱,可老镇国公却战死沙场,淑宜大长公主悲痛不已,亲自去边境将丈夫的遗体迎回来之事,心里也不禁嘘唏不已。 一翻见礼后,众人簇拥着淑宜大长公主和骆老夫人往嘉善堂行去。 路上,众人边说边走,纪凛依然扶着淑宜大长公主,而曲沁则扶着祖母,四人并排而行,其他人在两人身后跟随。 曲沁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首先看到扶着淑宜大长公主的纪凛,笑容谦和,整个人如一块上好的美玉,静静地绽放着他的光华,在这样喧嚣的时刻,只要看到他,仿佛整个尘嚣远去,让人心中安宁。 曲沁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骆槿,发现她目光时不时地飘过来,脸上有几分红晕,心里不禁摇头。 纵使纪凛年纪比她们小,可是对年轻的姑娘的吸引力仍是无以伦比的。如果可以,怕骆槿也愿意嫁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不过相差一岁罢了。其实骆槿的心思她懂,她也没觉得如何,可纪凛是她妹夫,自不能让旁人沾染。 到了嘉善堂后,淑宜大长公主自然被迎到主位上,却被她推辞了,坐到骆老夫人下首位置。骆老夫人心里拿不定她今日来做什么,谦让几次后,便坐到主位上。 这时,那些得了消息的夫人们纷纷过来要拜见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今日是客,自不能像在家里一般强势拒绝,由着主人安排。 见到这种情况,骆老夫人不满地看了一眼骆大夫人,怨她将淑宜大长公主过来的消息透露出去。 骆夫人听闻那些人过来要拜访淑宜大长公主时,脸色也是变了几变,再看婆婆不满的目光,心里委屈极了。此时她早已明白,将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之事透露出去的,定然是当时也在场的昌德伯夫人。 昌德伯夫人素来是个不靠谱的。 想到这里,她也瞪了大儿媳妇一眼。 曲潋坐在水榭中,姿势看起来很端庄,也很不引人注目。 此时水榭中来了很多与平阳侯府交好的勋贵家的小姑娘,一群鲜花般娇嫩的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时,并没有什么黄莺清啼,反而像一群蜜蜂嗡嗡嗡地叫着,让人心头无端有些烦。 至少曲潋此时觉得是如此。 第五十七章 曲潋坐在她们之间,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旁人问一句她答一句,偶尔不经意间巧妙地说上一两句的好话,很快便将周围的小姑娘们哄眉开眼笑,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和善,让她在这群贵女间还算是如鱼得水。 曲潋再次化身心机婊将小姑娘们都哄得团团转时,其实眼睛一直往水榭外面看去,盼着能见到碧春的身影。 今儿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弟弟也被放了一天假,已经说好了会和母亲一起过来给骆老夫人拜寿。她叮嘱过碧春,若是娘亲过来时,便过来通知她一声,好教她有借口离开这里。不管今儿会发生什么事情,曲潋都决定等差不多时,就找个借口回房歇息。 只是,未免太久了一些吧? 等又有人过来时,曲潋下意识地望过去,见到被骆林带着走进的一个小姑娘时,不禁一愣。 那小姑娘身上穿着大红织锦彩色云纹的褙子,头上簪着镶红宝石的赤金簪子,耳朵上坠着赤金填红宝石的耳坠,脖子上戴着一个璎珞,一眼望去,只觉得整个人金光闪闪,尊贵非常,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姑娘们的注意力。 曲潋认得她,正是上回在石景山那儿对纪凛叫「纪表哥」的那位景德候府的小姐,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矜持的笑,给人一种疏离客气的感觉,对笑脸迎人的骆林似乎也没有怎么热情,但也不失礼。 「啧,这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曲潋听到旁边的骆樱小声地嘟嚷着,声音很小,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禁看向她。 骆樱见曲潋看过来,精神一振,便凑近曲潋,小声地和她道:「我告诉你,那个家伙是景德侯府席家的长房的小姐,名叫席姿,人挺讨厌的,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听说在家极得宠,私底下的脾气很是娇纵呢,讨厌鬼一个。」 曲潋又看了那位席姿姑娘一眼,虽然觉得她看起来确实骄傲,但她也有骄傲的姿本,因为不认识,所以也看不出她哪里讨厌。骆樱自己也是个被长辈们宠得娇纵的贵女,却去说别人娇纵,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姑娘家势年纪相当,同性相斥,所以对彼此生了敌意。 「她看起来还挺好的。」曲潋含蓄地说,不喜背后道人长短。 骆樱一副鄙视她的模样,「在你眼里,谁都是挺好的,我都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讨厌的人。告诉你,那家伙真的很讨厌,从小到大,只要我们一起出现的地方,她总要和我比,而且她还仗着她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对纪暄和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也不害臊……」 曲潋明白了,原来涉及到男人,所以姐妹都没得做。 正说着,席姿目光已经看过来了,见到骆樱,便往这儿走来。 骆林走在后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怎么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阿樱,你怎么躲在角落里偷懒?这可不像你。」席姿不客气地说,目光在骆樱身上转了一圈,眼睛明显地在骆樱手婉上那串红珊瑚手串上多瞧了一眼,「今天是你祖母的寿辰,我记得骆老夫人最疼你了,怎么你不陪着她老人家?」 骆樱刚才虽然和曲潋抱怨了一通,但当着众人的面,姿态仪度及笑容分毫不差,矜持地道:「祖母她老人家体谅我,怕我留在那儿无聊,所以就让我在这边招待客人了。倒是阿姿你今天打扮得很不错,金光闪闪,像金娃娃似的。」 席姿笑容微敛,一副烦恼的模样:「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娘硬要说今天是骆老夫人的寿辰,可不能穿得太寒酸,反正我们家也不缺那几个银子。既然是长辈的意思,作晚辈的只好遵从了,是吧?」 骆樱皮笑肉不笑地道:「席伯母向来大方。」 「呵呵。」 两个小姑娘话中有话,眼神厮杀了一会儿,席姿终于走了。 席姿坐到水榭另一边时,目光不禁往骆樱身边坐在那个少女望去,她侧着身子坐在骆樱身边,甚至被骆樱挡住了半个身子,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若是粗心一些甚至会忽视。可是她却觉得这姑娘的身影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正想着,却见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丫鬟进来,朝着骆樱行去。席姿刚才还见过这丫鬟,记得是在骆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的。却见那丫鬟给骆樱请了安后,便低语了几句,骆樱起初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突然又变得一脸惊喜,让对骆樱的性格颇为了解的席姿心中突突一跳。 等见骆樱突然站起身后,席姿眼神微闪,眼睛一直追着骆樱的身影。 骆樱此时真是又惊又喜,她没想到大嫂竟然会特地让丫鬟过来告诉她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虽说这是母亲的意思,让她稍会安份一些别乱跑,不过骆樱已经不在意母亲的警告,她此时的心已经飞到了嘉善堂中,恨不得马上过去。 不过为了不教旁人看出异样,骆樱还是保持着一副矜持骄傲的模样。 只是骆樱自认为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但曲潋和骆家的姐妹们对她的性格颇为了然,哪里看不出她此时的心不在蔫,心里不禁也猜测起刚才骆大奶奶的丫鬟过来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她这般惊喜。 在场注意到骆樱异样的姑娘都跟着心不在蔫起来。 过了一刻钟时,便见原本应该在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尚嬷嬷过来了。 尚嬷嬷进到水榭,给姑娘们请安后,便笑着对骆家的几个姑娘道:「今日有贵客来临,老夫人让姑娘们去见客呢。」 能让尚嬷嬷亲自过来叫唤,显然这位贵客十分尊贵,在场的姑娘们都有些吃惊。 骆家的姑娘们自然笑着起身去了。 尚嬷嬷看了看,又朝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弱的曲潋道:「表小姐,老夫人让你也一起过去。」 曲潋的笑容有些僵硬,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好颇了尚嬷嬷的面子,只得起身。 骆樱、骆林等人也看了过来,骆樱微微蹙眉,骆林心里也有些狐疑,再看向脸上笑容不变的尚嬷嬷,心里有些明悟,觉得祖母之所以会叫上曲潋,是怕只叫自家的姑娘过去见客,目的太明显,会教贵客不喜欢,所以将常在骆府小住的表小姐也一起叫过去充数。 骆樱拉着曲潋,对尚嬷嬷笑道:「那阿潋和我们一起过去。」 「尚嬷嬷,等等,我也和你们一起过去吧。」席姿笑嘻嘻地过来,挽住骆林的手,对尚嬷嬷道:「是不是淑宜大长公主来了,我这当晚辈的,自当过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尚嬷嬷目光微闪,笑着对席姿点头。 席姿松了口气,幸好自己猜对了,来的贵客真的是淑宜大长公主。 骆家姐妹们看着席姿,心里奇怪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提前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会来?想到席姿的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以为她早就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会来。 等一行人离开了水榭时,水榭里的那些姑娘都骚动起来。 第五十八章 她们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淑宜大长公主今日竟然来参加骆老夫人的寿辰,不管淑宜大长公主今儿为何而来,若是能在她老人家面前露个脸,意义非凡。此时只恨她们是在平阳侯府作客,没有主人家叫唤,并不好像席姿那般跟着过去,毕竟席姿之所以能这般理所当然,也因为她大嫂是镇国公夫人的内侄女,与镇国公是姻亲,所以她跟着去,也是合情合理。 骆樱气得小脸绷得紧紧的,拽着曲潋的手有些发紧,让曲潋吃疼之下,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骆樱也没在意,继续隐晦地瞪着席姿。 席姿睨了她一眼,一副骄傲的模样。 两个小姑娘在用眼神厮杀,曲潋在心里用爪子挠着地,肿么办?有什么借口离开? 等到了嘉善堂时,她都没发现有什么借口可以离开,反而被骆樱扯过来插在她和席姿中间。曲潋见她们两个气鼓鼓的模样,心里有些羡慕她们的率性,只有被长辈们宠爱的孩子,才能这般活沷,不像她表面上怎么规矩怎么来,示弱是常事。 尚嬷嬷进去通知后,便对她们笑道:「姑娘们请进,淑宜大长公主也盼着能见见你们呢。」 在场所有的姑娘们眼里都充满了惊喜,但脸上却努力地作出一副矜持端庄的模样,务必要给淑宜大长公主一个好印象。可是当她们进去,看到站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时,顿时都愣住了。 尚嬷嬷没有说镇国公世子也在啊? 虽然因为这里多了个少年而慌乱了下,不过小姑娘们很快便恢复自然,进来给淑宜大长公主和骆老夫人请安。 屋子里的人并不多,除了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祖孙俩外,还有几位与平阳侯府关系密切的几家老夫人,曲沁、骆槿和骆家的几位夫人作为晚辈陪在一旁,皆是站着。 看到席姿也跟着骆家的几个姑娘一起过来,众人都愣了下,不过因为景德侯府的老夫人也在这里,倒没有显露出什么异样。 曲潋像往常一样混在骆家姐妹中,低眉敛目,并不起眼。 只是,不知怎么地,自打进来时便觉得一道极为犀利可怕的目光在身上逗留,让她差点冷汗都出来了。只是屋子里的人太多,她也不好抬头查看,更不敢看向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怕他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请安完后,她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很意外地发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此时含笑站在那儿,目不斜视,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谦和守礼,反而让人赞赏。 曲潋心里有些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便对上了淑宜大长公主那双锐利凛冽的眼睛,骇得她赶紧低下头。 不仅曲潋被骇住,在场的其他姑娘都有些怯怯的,显然淑宜大长公主身上那种与平常老太太那种慈眉善目的模样相反的刚硬凛冽,实在教小姑娘们难以承受。 「好久未见公主了,听说您老人家来了,所以晚辈便厚着脸皮过来了。」席姿笑着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淑宜大长公主,看起来娇憨可爱。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浮现笑容,微微缓和了她身上那种刚硬凛然的气息,整个人显得亲切了不少,也让那些小姑娘们的压力没这么重了,反应也从容了不少。 「你有心了。」 席姿抿嘴而笑,继续娇憨地道:「这是应该的,您老人家这般厉害,晚辈还想要多和你学学呢。」 一旁的景德侯老夫人笑道:「公主莫听她乱说,小孩子家家的,就爱凑热闹。」 「祖母,人家说的是真的。」席姿跺脚,一副被冤枉的模样,逗得人忍不住笑起来。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面前这四五个像花像嫩生生的小姑娘,笑着对骆老夫人道:「瞧着都是好模样,还是你有福气,有这么多贴心的孙女。」 「你说哪儿的话,孙女多了,也要发愁……」骆老夫人忙客气地回着。 突然,淑宜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一处,笑道:「哎哟,这孩子真是生得俊,快过来给我瞧瞧。」 众人连忙望过去,当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说的人时,心中都跳了一下。 当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时,曲潋懵了。 曲潋顶着众人的目光,脑袋懵懵木木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像傻了一样。 淑宜大长公主见她懵懂无辜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柔和了她身上那种尊贵凛然的气势,使她平易近人不少。 打从这群小姑娘们进来伊始,淑宜大长公主便开始观察这群小姑娘,并且很快便发现孙子的目光落在哪个姑娘身上,初看之下,不得不承认,这曲家的小姑娘模样儿长得确实俊俏,虽然才十二岁,模样儿未长开,看着就像个小丫头,却瞬间将周围的那群小姑娘们衬得黯淡。 让她玩味的是,这小姑娘虽然看着规规矩矩的,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错个一小步,便将自己藏在了其他姐妹们身后的位置,使自己看起来分毫不显眼,泯于众人之中。刚开始她还以为这小姑娘性子怯懦,上不得台面,与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一致,可是观察久了,发现并非如此。 这小姑娘有些意思。 现在看她一副懵得快要傻的模样儿,可想而知今天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那样子更让人忍俊不禁。 淑宜大长公主仿佛没有发现周围人的异样表情一般,笑着对曲潋道:「小姑娘,过来给我瞧瞧。」 曲潋见淑宜大长公主真的是对着自己说话,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顿时心脏不争气地抖了下。她虽然没见过淑宜大长公主,可是姐姐早就将淑宜大长公主的生平摸清,并一股脑儿地塞给她了,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据闻淑宜大长公主当年可宫里的嫡长公主,未出阁前在宫中颇为得宠,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天下无一女子能比得上她,本身就尊贵非常,后来嫁入镇国公府后,与驸马镇国公夫妻感情相得,甚至曾一度陪着驸马定居于边境,据闻也曾上过战场,可谓是一个上马杀得了敌人,下马能入得厅堂的女强人。 这样的女强人前半生性子颇为刚强冷硬,行事果决,当之无愧的巾帼须眉,也造就了她一身凌厉凛然的气势,纵使年经大了,有所收敛,但对于内宅这些娇养长大的小姑娘来说,仍是可怕的。 曲潋下意识地看向站在骆老夫人身边的姐姐。 曲沁担心地看着她,怕她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露怯,毕竟连骆樱和席姿这样的小姑娘都承受不住,何况是素来柔弱的妹妹。 看着妹妹水汪汪的眼睛像只小动物一样求助似地看过来,这一刻曲沁又忘记了自己妹妹其实是个心机婊的事情,一心为她担心了,忙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让她好生表现。 表现啥啊? 曲潋内流满面,但是这种场合之下,她也不敢故意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使小手段,只得迟疑地上前一步。 这时,骆老夫人开口道:「这孩子性子安静乖巧,平时都是跟着姐妹们一起玩耍,不常出门,公主莫要见怪。」 第五十九章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这般俊的孩子,看着人都要喜欢了,如何见怪?」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她们明显感觉到淑宜大长公主对曲潋的维护,难道只是因为曲潋是这些小姑娘中长得最好的,得她欢心? 骆老夫人也弄不懂淑宜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只得笑了下,对曲潋亲切地道:「潋丫头,快过来。」然后又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淑宜大长公主道:「公主,这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最是可人,我也爱惜得紧,你莫要吓着她。」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这些年我可是收心了,坏脾气都改了,可不像当年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两人说笑两句,这时曲潋终于硬着头皮走过来了。 她眼睑微垂,乖巧地站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视线里只看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膝盖部位,和微微露出松墨色马面裙下的那双淡绿色掐祥云纹的鞋子,这样的角度,甚至连站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少年的身影也没看到,但她就感觉到他在看她。 她现在明白了,原来今天是要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姐姐才会这么紧张。 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心里有些发愁。 然后曲潋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就听到淑宜大长公主赞叹地说道:「若非我今日来一趟,我还不知道你家里还藏了这般俊的小姑娘,先前说你有福气你还谦虚,若没福气,能养得出这般水灵的姑娘么?对了,我记得她和沁儿一样,是媛丫头的女儿吧?」 曲潋心头莫名发虚,觉得像淑宜大长公主这般厉害的人物,不可能只看重人的皮相。 所以总觉得被称赞得很心虚啊。 骆老夫人点头,然后叹息着说道:「是啊,她是我那女婿续弦后所生的女儿,原也要叫媛儿一声母亲的……」 说到早逝的骆氏,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也有些嘘唏,「媛丫头确实是没福气,可惜了。」 两老开始怀念起了曲沁早逝的母亲来。 不过气氛只是低迷了一下,淑宜大长公主很快又将话题引回正轨,夸了曲潋的好样貌后,将自己头发上的一支衔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步摇拨下来赏给了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这举动又让室内的人心头跳了下,眼神古怪。 那支步摇是实心的,而且上面的宝石也大,整根步摇带着一种厚重的气息,当它插到曲潋的发上时,曲潋只觉得脑袋一重,心里暗暗吃惊。 能让淑宜大长公主拿出手的,自然是好东西,可是这未免也太不寻常了。 淑宜大长公主赏了礼物后,又像个初见亲戚孩子的长辈一样,询问曲潋一些常事,曲潋一一答了,回答得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那副文静的模样,却很合淑宜大长公主的心意。 淑宜大长公主这一辈子的性子刚硬倔强,过刚易折,自然不会喜欢一个同样刚硬倔强的人和她硬碰硬,平常时候倒是喜欢那种柔和文静却不怯懦的孩子,曲潋这副乖巧文静的模样便让她心里有了些许好感。 她询问曲潋时,眼角余光也关注着一旁看似目不斜视的孙子,如何没有发现他隐藏在眼中的喜悦? 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今日亲自走这一趟,发现孙子比想象中更中意这曲家的小姑娘。 等曲潋被淑宜大长公主放开退回到原处时,只觉得背上都沁出了一身冷汗,可想而知刚才的压力有多重?不过等她抬头,瞥见了骆大夫人眼中的冷漠审视时,压力更重了,更不用说旁边骆樱姐妹几个的目光。 她又头疼起来。 这时,淑宜大长公主也将骆家姐妹几个和席姿也叫过来说了几句话,分别赏了她们每人一件首饰,看那工艺,无论是上面的宝石还是做工,都十分精致,不过是由丫鬟捧着托盘过来,给她们自己挑,与曲潋的待遇一比,高下立见。 在场的人都不太得劲。 骆家姐妹和席姿等人看着曲潋的目光都十分复杂,不过面上依然笑盈盈地答谢长辈所赐。 等小姑娘们都退下去后,室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气息,仿佛先前淑宜大长公主所做的事情就和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常。 只是,骆家几位夫人心里都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举动而注意起以往从来不注意的曲潋来。以往她们只注意被老夫人捧在心尖上的曲沁,对曲潋这个安静的小姑娘没什么印象,如今却发现,这小姑娘原来还有这样的造化。 曲潋跟着骆家姐妹们出了嘉善堂后,便发现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 「这位是曲家的表妹吧?阿樱你也真是的,你们家有这般漂亮的表妹竟然也不介绍给我瞧瞧。」席姿走到曲潋身边,仿佛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盈盈地道:「莫怪大长公主这般喜欢,我看着都喜欢了。」 骆樱虽然被刚才的事情弄得十分纠结,心里想不明白淑宜大长公主为什么一副很喜欢曲潋的模样,但是此时听到席姿这含沙射影的话,顿时不高兴了。 「这是我骆家的表妹,和你席家有什么关系?别一口一个表妹的。」她拉着曲潋,用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看着席姿,「不过今天的事你也见到了,我们骆家的表妹生得就是好,连大长公主都喜欢呢。」 席姿心里骂她白痴,脸色也沉了几分,哼道:「你这炮仗性子也要改改了,我和曲家妹妹说话,你别插嘴。」 骆樱脾气上来了,拉着曲潋就走。 「樱妹妹!」骆林赶紧叫了声。 骆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性非常。 曲潋只得回头,礼貌性地朝席姿和骆林等人露出歉意的笑容。 无论何时,她都不会让自己做出让人诟病的事情,这种行为在骆家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了。 席姿见曲潋回首时那歉意的模样,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楚楚动人,莫说男人,连女人看了都要不忍心了,眼神不禁微黯。她突然发现,原来让她忌惮的人从来不是骆樱,而是这个不知什么杀出来的曲潋。 她暗暗咬了咬嘴唇,等转过头来时,对着骆林等人又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这时,便听到骆林道:「阿樱就是这性子,脾气一来了,不管不顾,幸好潋表妹性子好,从未和她一般见识,反而依着她。你也莫要见怪。」 席姿矜持地道:「我自是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不过看来那位曲姑娘还真是有些可怜。」 「是啊。」 见骆林等几个骆家姑娘一副同情的模样,席姿不禁挑了下眉,心里突然有些好奇这曲潋为人,怎么连骆林这般有心机的姑娘都对她没什么恶感呢?曲潋一看就漂亮得让女人都要嫉妒的,可看骆家的几个姑娘对她却没什么恶感。 这做人也做得太成功了吧? 骆樱拉着曲潋气哼哼地往前走,直到走过一条回廊,到了一处院子时才停下。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枫林院,可以看到院子里忙来忙去的下人们,这里是平阳侯府平时用来搭戏台听戏的地方,今日骆老夫人的寿辰,自是少不了听戏的一项娱乐活动,请的还是京城有名的戏班子。 第六十章 骆樱拉着曲潋到一间阁楼去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似乎很喜欢你,为什么呢?」她支着下巴,漂亮的柳眉蹙着,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曲潋给两人倒了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她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啊,淑宜大长公主今日太过抬举她了。现场那么多小姑娘,其中不乏公卿侯府家的贵女,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依附着侯府的表小姐,所以定然有什么内情。 而这内情姐姐一定是知道的。 她得找个机会,去套套姐姐的话才行。 骆樱看她,见她眉染清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纵使刚才还在纠结,但是看到她这模样,却生不起气来,只得嘟嚷道:「好啦好啦,你愁什么?我才要愁呢,刚才我太紧张了,都没有好好看纪暄和,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一定长得很好看……」 曲潋顿时无语。 不过也因为如此,所以骆樱脾气去得很快,并没有再纠结刚才淑宜大长公主抬举曲潋的事情。她自己倒是看得开,又不是曲潋自己争着上前表现的,是淑宜大长公主自己要抬举曲潋,和曲潋生气什么的,反而中了那些姐妹们的圈套,她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曲潋低首喝茶,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骆樱还是挺好顺毛的。 就在两人窝在这里喝茶时,碧春寻过来了,告诉曲潋,她母亲和弟弟已经过来了,正过去给骆老夫人请安呢。 曲潋听后,脸色突然变了。 骆樱歪着脑袋看她,「干嘛呢?你娘和弟弟过来,你不高兴啊?」 曲潋苦逼地看着她,她能高兴才怪,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总觉得淑宜大长公主此举另有目的,那样尊贵刚强的女性,哪里会无缘无故地抬举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特别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情况下,更不会故意在骆家人的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抬举骆樱都比抬举她好多了,更符合情况才对。 所以,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曲潋坐立不安时,季氏携着儿子去嘉善堂给骆老夫人请安祝寿。 此时厅堂内除了骆老夫人、淑宜大长公主和一些勋贵府中的老夫人外,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们都是同一辈的人,除了淑宜大长公主,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将那些小辈们打发出去后,正好一起说说话。 等听说曲家三太太和儿子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时,淑宜大长公主神色微动。 骆老夫人倒是没有想太多,笑着让人请他们进来。 很快地,季氏带着儿子过来了,曲沁陪同一起。 曲沁知道祖母趁着今日寿辰,定会和那些过来的老姐妹们坐在一起聊天,所以她和骆槿被打发出去后,便去等继母和弟弟过来,届时也好陪他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顺便帮衬一下,省得季氏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掉琏子。 季氏和曲湙给骆老夫人请安送上寿礼后,又在骆老夫人的引见下,给在场的诸位老夫人们请安,曲湙自然也收到了那些老夫人们赠的见面礼,都是一些早就准备好的。 季氏人虽然不擅言词,人也有些拘谨,不过她知道今日是骆老夫人的寿辰,自不能给长女丢脸,所以表现得颇为中规中矩,倒是没有出什么错误。这让随时准备帮衬的曲沁很是满意,心里也有些复杂。 两世为人,才知道天下的继母并不都是狠心的,也有像季氏这般的笨人。 等季氏和曲湙请安完后,淑宜大长公主方开口道:「这就是曲三太太?冒味地说一句,我早就想见见曲三太太了,没想倒今日倒是有缘得见。」 此话一出,除了早已心知肚明的曲沁外,室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淑宜大长公主这话里透出的意思,莫非认识季氏?可是季氏是常州人氏,今年才是第一次进京,而淑宜大长公主这辈子也没有去过江南,两人八杆儿打不着,也不认识,淑宜大长公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季氏讷讷地道:「公主这是……」 淑宜大长公主面上含笑,转头对同样一脸疑惑的骆老夫人道:「说起来这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我没想到当年你那女婿去世之前,竟然和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定了桩儿女亲。」然后笑着从袖口里拿出半块玉佩。 所有人都看着那半块玉佩,不明何意。 只有曲沁目光微缩,心脏突突地跳着。 她认得那半块玉佩,正是当年镇国公给父亲的信物,将之一分为二,两家各持半块玉佩,作为信物。 曲潋突然站起身,正在往阁楼外看风景的骆樱转头看她,一脸迷茫。 「怎么了?」 曲潋朝她道:「既然我娘和弟弟来了,我觉得我也该过去接他们,你知道我娘的性子的,她没怎么来过这里,我得去瞧瞧。」 听罢,骆樱便不感兴趣了,挥手道:「那行吧,安置好你娘后就过来,不然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说道:「若是无聊的话,你可以去水榭那边,那里人比较多,林表姐和席小姐她们应该都在那里。」 骆樱马上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那我宁愿一人在这儿待着。」 曲潋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劝,便带着碧春离开了枫林院。 刚出了枫林院,曲潋便被人拦下了。 「潋表妹!」骆承风一脸笑意,俊秀的脸庞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已经具备了少年应有的风彩。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你这是要去哪里?」 「七表哥。」曲潋朝他客气地施了一礼,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见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暗暗蹙眉,到嘴的话一转,说道:「我正要去水榭那边寻找几位表姐。」 「我陪你过去吧。」骆承风脱口而出。 曲潋皱眉,委婉地道:「不用了,不过几步路,哪里用劳烦七表哥相陪?」 「不会劳烦,反正我也要去那边。」骆承风热切地说道。 曲潋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深吸了口气,说道:「七表哥,抱歉,我突然记得还有其他的事情……啊,对了,我先前见到刘家表妹了,她好像正在找你。」 骆承风脸色微变,尴尬地笑道:「你是说菁表妹么?我好像没看到……」 「她就在这附近,我先前还碰到她,她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呢。没想到你在这里,如果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这就叫人去通知她一声,省得她为了找你到处乱转。」说着,就要吩咐碧春去叫刘菁过来的样子。 骆承风这下子真的急了,这刘菁是他舅舅家的表妹,从小到大最爱追着他跑,很是黏人,骆承风觉得她很烦人。而且她黏人不要紧,脾气比自己妹妹还娇纵,一定要人顺着她才行,每次让她缠上,骆承风都干不了别的事情不说,还不准别的小姑娘靠近他一步,不然就发脾气。 「潋表妹,不用找她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等会儿我再来找你。」说着,骆承风往曲潋先前来的地方看了看,赶紧走了。 终于将骆承风唬弄走后,曲潋松了口气,继续往嘉善堂行去。 第六十一章 碧春跟着她,小声地道:「姑娘,你又唬人了,若是七少爷知道您唬他,可要不高兴。」跟着曲潋那么久,碧春还不知道自家姑娘是什么德行么?平时看着是很文静乖巧让人怜惜,但有时候却特别地会唬人,谎话信口拈来。 她真担心若是哪天她又唬人时兜不住,让人发现了怎么办?这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名声可不好。 曲潋无奈地道:「难道你真想让七表哥陪着我去水榭?」 碧春苦着脸道:「自然不想了。」 「那不就结了。」曲潋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碧春无言以对。 两人穿廊过院,很快便到了一处小竹林,过了小竹林,便是嘉善堂了。 小竹林旁有一株老槐树,两人合抱粗,也不知道在这儿生长了多长时间,枝繁叶茂,遮挡出一片凉爽的浓荫。 曲潋刚走过那株老槐树时,便被人叫住了。 「潋妹妹。」 曲潋吓了一跳,骇然望去,便见到站在老槐树下的少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阳光从树荫下走过,清风吹过老槐树杆上垂落的藤蔓,随风摇曳,站在树下微笑的少年干净纯澈,美好无瑕,那双润润的墨玉色眼睛,当布满了笑意时,像碎落了漫天的阳光,美丽极了。 曲潋心弦一松,不知为何,看到这样润泽无害的少年,她松了口气,直觉他对自己并无什么危险。明明都被他吓过两次,可偏偏每次只要面对这样润泽的少年,心里又莫名地生不起气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几次异常的情绪变化,一个无害一个危险。 这简直就像精分一样。 而现在的少年,却是无害的。 「纪公子。」曲潋微微退后一步,礼貌性地福了下身,「你怎么在这里?」 碧春也被吓了一跳,有些防备地看着他,就怕这少年又像上回在祝家一样,莫名地将她家姑娘给拖到假山后。 纪凛脸上的笑容温煦和善,甚至笑起来有些孩子气的阳光,喜悦地道:「自是在等你。」见她没说话,一双眼睛定定地看过来,脸上不禁有些红,讷讷地道:「我刚才见到伯母和湙弟过来给骆老夫人请安,便知道你定会来的。」 曲潋木着脸,他的诚实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然后她点头道:「我知道了,若是纪公子没事的话,我就先过去了。」 「等等。」纪凛叫住她,「潋妹妹,过几日,我和祖母会去府上拜访。」 曲潋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纪凛笑而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脸皮都要绷不住了时,突然看到竹林另一边走来的人,曲潋的表情更木了。 「潋表妹!」 是骆承风追上来了。 曲潋头疼得差点想扭头就走,不过等看清楚和骆承风一起走来的人时,她又愣住了。 除了骆承风外,还有骆承嗣,而骆家兄弟此时明显是陪着客人而来,那客人是个紫红色五蝠拜寿团花锦袍的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五官英挺,通气的气质清贵非常,脸上带着高人一等的矜傲之色。 那紫衣少年看到纪凛,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脸上的矜傲之色稍减,问道:「暄和,你怎么在这里?」然后视线往曲潋身上扫来,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艳之色,不过很快便敛去了。 在他眼里,虽然和纪凛站在一起的小姑娘长得很精致漂亮,但也只是个未发育的小丫头罢了,不过等过个几年,长成了少女时,应该才能绽放属于她的美丽。 「三殿下。」纪凛上前行礼,姿态不卑不亢。「三殿下是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我祖母在嘉善堂陪老夫人说话。」 虽然没有怎么解释,但是三皇子和骆家兄弟都没有追究,只是骆承风看看曲潋又看看纪凛,皱着眉头,看向纪凛的目光有些敌意。而骆承嗣看着曲潋两人若有所思,那种眼神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 曲潋听到纪凛对那少年的称呼,不禁吓了一跳,忙上前给他行礼。 虽然先前听骆樱说过,三皇子可能会过来,可当真的见到本人时,还是让她吓一跳。三皇子是宫里的钟贵妃所出的皇子,在宫中十分得宠。而钟贵妃出身英国公府,其母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正是骆老太爷嫡亲的妹妹,算是骆樱等小一辈人的姑祖母,所以今日骆老夫人寿辰,三皇子奉了钟贵妃之命,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 曲潋没想到三皇子会这般轻车从简地过来了,一点架子也不摆,就由着骆家的兄弟陪着过来,这像什么样子?不过此时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只能默默地缩到一旁,最好不要引起什么注意才好。 可曲潋想要神隐,偏偏三皇子没放过她,反而感兴趣地道:「这姑娘是谁?看着很是面生?」 骆承嗣忙道:「这是都察院左都御使曲大人的侄女,也是我们的表妹。」 三皇子听后又看了眼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的曲潋,别有深意地看向纪凛,笑道:「暄和和曲姑娘似乎认识?」 纪凛不慌不忙地道:「是啊,家父和曲姑娘的父亲是故交,故尔也算是认识的。」 听罢,三皇子便不感兴趣了,便对骆承嗣道:「行了,我们进去吧。」然后又对纪凛道:「暄和也一起吧,咱们好些日子未见了,稍会可要把酒言欢才好。」 纪凛笑着应了。 曲潋看着这群人,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办。却不想,这时尚嬷嬷走过来,当看到这群人时,顿时吃了一惊,忙过来请安。 众人都认得尚嬷嬷,三皇子也颇给老人家面子,笑着道:「听说姑祖母今儿也来了,许久未见她老人家了,本殿下想念得紧。」说着,便大步往前走。 纪凛看向曲潋,对她道:「我先走了。」 曲潋:「……」 骆承风慢腾腾地跟上,却扭头看着站在老槐树下的曲潋,听到纪凛对曲潋说的话,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骆承嗣正小心地陪着三皇子,发现弟弟竟然还儿女情长,顿时有些生气,严厉地看了他一直,直到弟弟耷拉着脑袋跟上来,脸色才好一些。 几人在尚嬷嬷的引领下进了嘉善堂,曲潋望着他们进去的背影,站了会儿,便对碧春道:「你去打听一下,看看我姐姐、娘和弟弟他们现在如何了?几时能出来?」 碧春很快便回来了。 等听说姐姐、母亲和弟弟都在嘉善堂没出来时,曲潋顿时急了。不过是去嘉善堂给老夫人请个安,用得了多久?她娘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弟弟年纪还小,骆老夫人根本不会久留他们,这种时候也早该出来了。 所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潋在老槐树下团团转,很想也进嘉善堂瞧瞧,但想到淑宜大长公主还在,她又泄气了。 就在曲潋秋水都要望穿时,三皇子一行人已经到了嘉善堂的正房厅堂处。 他们进来时,没想到嘉善堂里除了几位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外,还有其他的客人。当看到其中一个气质沉稳、如牡丹花般漂亮雍容的少女时,三皇子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只能看到她微垂着眼睫,掩住了那双漂亮的水眸。 第六十二章 除此之外,他们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其中一名长相柔弱的妇人一脸迷茫地坐在那儿,而其他那些勋贵府的老夫人们神色惊讶,唯有淑宜大长公主一脸笑意盈盈。 三皇子笑着上前给几位老夫人见礼,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外,其他人都不敢受他的礼,慌忙起身还礼。 等再坐下来后,三皇子朝淑宜大长公主道:「若非母妃今儿让我过来一趟,我还不知道姑祖母您也来了。皇祖母时常念着您,说想和您说说话,可您一直没进宫,让她老人家好一阵挂念呢。」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知道了,这次你回宫后就和你皇祖母说一声,改日得了空,我便带孙媳妇进宫去看她。」 「孙媳妇?」三皇子有些傻眼,像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 这消息太突然了,不怪他傻眼。 在座的几位老夫人目光微闪,但脸上一副为淑宜大长公主高兴的模样。 淑宜大长公主今儿难得地有耐心,指着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孙子道:「还不是暄和,我也没想到他爹几年前竟然给他定了桩儿女亲,今儿我见了那小姑娘,心里十分喜欢。」 三皇子心里吃惊不已,这位姑祖母可是连皇祖母和父皇都敬重的人,她的脾气他多少也有了解,既然她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而且他可不知道纪暄和几时竟然定亲了,听这话,难道是镇国公在儿子小时候给他定的?可这事情从未听说过。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三皇子看着纪凛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福气,可不是我说,父皇也常称赞表弟长得好,不知道多少姑娘芳心暗许。」他看得出淑宜大长公主的好心情,所以三皇子也顺势着奉承道。 骆老夫人听到三皇子的话,脸色微微变了下,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些失望。 今日淑宜大长公主的行为,带着她惯有的强势,也给足了曲家面子,这桩婚事不成也得成了,心里只遗憾曲潋偏偏不是他们骆家的姑娘,失了这么个机会。 不过,曲潋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虽然她没怎么关心这小姑娘,但外孙女曲沁却对这异母妹妹十分爱护,如此对骆家也没什么损失。 曲潋在嘉善堂外的老槐树下等了会儿,依然等不到母亲和姐姐他们出来时,顿时心凉了半截,最后也没辙了,只得跺了跺脚,便去叫了个嘉善堂中伺候的小丫头过来,吩咐她若是自己母亲出来,劳她们去告诉她一声。 「表姑娘放心,交给我就好。」小丫头收了银子,笑嘻嘻地保证着。 曲潋忧心忡忡地带着碧春离开了。 她没办法不忧心,因为先前纪凛的那话,分外地有深意。 淑宜大长公主是何许人也,有什么事情需要她老人家屈尊降贵地去曲家拜访?再联系先前在嘉善堂时淑宜大长公主对她过份抬举的事情,曲潋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联想自从认识纪凛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姐姐的态度,她觉得自己似乎猜测出什么了,只是又不确定。 她宁愿自己不确定。 所以,曲潋有种驼鸟心态,决定还是先离开这儿,省得待会儿要和随三皇子一起出来的纪凛又碰面。 「姑娘……」碧春有些不安地叫道,觉得曲潋此时脸上的愁绪实在让人心疼。 虽然说,她家姑娘天生长这模样,柳眉一蹙,就会营造出一种娇弱幽怨的样子,极为惹人心怜,让人不忍心和她置气,恨不得捧着她。可那只是个表面现象,要透过表面现象看凶残的内在,她家姑娘才没这么脆弱呢。 所以,此时她突然变得这么苦恼,让碧春也有种事情不太妙的感觉。 很快,这种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曲潋并没有回枫林院找骆樱,而是寻了个地方窝着,想等她家娘亲和姐姐找过来。 可是她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她们找过来,直到宴席开始时,骆樱怒气冲冲地过来找她,只得叹了口气,和骆樱一起往摆宴的院子行去。 到了摆宴的地方,很快便看到了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贵女们,她们已经入座,每个少女看起来都端庄极了,笑容也极为得体,看着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娴良淑德的好姑娘。当然,也有一些活沷的,正开心地和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神彩飞扬,显露出另一种可爱的模样。 曲潋一一看过去,很快心里便了然。 今天虽然是骆老夫人的寿辰,但是也是变相的一种相亲地点,不过都是长辈们趁这个机会相看罢了。而来此的那些贵女们应该都被家里的长辈们提点过,这种露脸的时候,最好要好好表现,指不定这些夫人中,哪个就是未来的婆婆呢。 犹其是她们知道,今儿来的还有淑宜大长公主时,更紧张了。 那些显得比较活泼或轻松的,都是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姑娘,或者是已经定了亲的姑娘,她们倒是没有太紧张,或者对此太在意。毕竟小姑娘们坐的地方,距离长辈席那儿还有些远呢,也不虞被人瞧见什么失态的。 曲潋张望了下,远远地便看到了姐姐和母亲竟然和骆老夫人坐一个位置,顿时吃了一惊。 她知道自己母亲是续弦之故,而且性子也太小白花,骆老夫人面上虽然客气,可到底看不上眼,纵使要抬举曲沁,也不会亲自邀请母亲一起同坐,只可能会让人去招待母亲罢了,根本不会在人前如此抬举,因为抬举了也对曲沁没什么帮助。 那是为何? 她有些迷惑。 「阿潋,到这儿坐。」 骆樱已经拉着曲潋坐到位置上,周围还坐了几个平阳侯府的姻亲家的姑娘。 「樱表妹、潋表妹。」 坐下后,马上便有人来打招呼,两人同时看去,便见一个圆脸的少女,一双眼睛也圆乎乎的,并不算得美丽,但给人的感觉是恰到其处的可爱。她便是刘菁,承恩伯府的小姐,骆大夫人是她嫡亲的姑母,和骆樱、骆承风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常来骆家玩耍。 刘菁是个活沷的,和她们凑到一起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不过说的都是和骆承风有关的事情,让骆樱听了很烦。 「你怎么一直都在说我七哥?能不能不说他了?好烦。」 刘菁撅起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七表哥,可是我今天找了他半天了,都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先前好像听说他被大表哥叫去陪三皇子殿下、宁王世子和镇国公世子他们了。真是的,有什么好陪的……」 又是一翻抱怨,显然对于今天没能见到骆承风一面满腹怨气。 骆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对她的德行十分了解了,不理她是最好的,便抬头张望着,时不时地和曲潋交谈,说着小姑娘的秘密心事。 「淑宜大长公主还在呢,那纪暄和应该没走吧?阿潋,你觉得呢?」 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看起来好有威严,一双眼睛更是犀利极了,比我爹还威严可怕,我有点怕她呢,一在她面前,肚腿子就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说怎么办才好?」 曲潋:「……」 「阿菁真是烦,我七哥都不喜欢她,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缠着我七哥呢?阿潋,你说是吧?姑娘家可不能如此直白。」 第六十三章 曲潋:「……」 「哎哟,林姐姐她们竟然和席姿坐在一起说话……哼,瞧她们那德行,看了就讨厌!阿潋,你说是吧?」 曲潋:「……」 好不容易宴席结束了,众人便又移驾到枫林院去听戏。 曲潋心不在蔫地跟着骆樱,目光一直往前方看去,发现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并排着走,她们身后是一群女眷跟着,其中就有她姐姐和母亲,让曲潋想上前去找她们也不敢冒然挤进去。更让她焦急的是,为毛姐姐都不派个人过来找她呢?明明先前姐姐还让人盯着自己,像看犯人一样,现在却撂手不管了,这是为毛?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事情的反常让曲潋一整心提得老高,连旁边的骆樱又和席姿斗起来也没有太注意,直到听到有人叫自己时,才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席姿有些恼怒的脸,还有骆林她们暗含幸灾乐祸的神色。 「啊?」 席姿原本有些恼怒的,觉得这曲潋未免太不将人放眼里了,可是当看到她一脸无辜地瞅着自己,那双清亮的水眸倒映着自己的脸,看起来柔弱又无辜,天大的气也发作不出来,只能无奈地道:「潋表妹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即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曲潋经验丰富,瞬间进入了状态,腼腆羞涩地道:「没什么,刚才只是正在想事情,真是抱歉,下次不会犯这种错误了,请你原谅。」 席姿接受了她的说词,没再理她,继续和骆樱用眼神厮杀。 到了枫林院,便看到院子里早已搭好了以戏台子,戏台前有栋精致的两层阁楼,可以坐在这里看戏。 骆老夫人等人自然是上到二楼去,一楼都是小姑娘们。当然,也有一些小姑娘是上到二楼去,到各自的长辈身边伺候。不过这样的话,就比较拘谨,没有在一楼因为都是同龄人比较自在。 「阿潋,咱们也上楼去。」骆樱兴致勃勃地说。 曲潋忙拉住她,「你若是过去,要留在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你不怕大长公主啦?」 骆樱果然迟疑起来,可是当她看到了席姿也上去,马上挺了挺背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也跟着上去了。 曲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到了二楼,一眼便能看到坐在首位上的骆老夫人和淑宜大长公主,周围还坐着各家的女眷,桌面前摆着各种瓜果茶点等,戏还未开锣,大家都坐在一起说笑聊天,笑语喧天。 席姿和一些勋贵府的小姑娘已经坐到自家长辈身边,看起来乖巧端庄。 曲潋和骆家的姐妹一起过去,她看到坐在骆老夫人身边位置的姐姐和母亲,一时间有些迟疑,便想要走过去,坐在母亲身后。 只是不给她过去的时间,在她们到来时,淑宜大长公主便看过来了,然后朝她笑眯眯地招手道:「潋丫头,过来坐。」 瞬间,曲潋又经历了一次先前在嘉善堂时的事情,成为在坐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骆樱和席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仿佛不明白淑宜大长公主这样厉害的人,为何单单对她另眼相看。 曲潋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过去。 然后便有一位年轻的夫人道:「哎呀,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我好像没见过,可是公主家的?您将她藏得也太深了,这样漂亮的孩子,也应该让我们开开眼界的。」 众人的目光都随之看了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已经携着曲潋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拍她瘦弱的小肩膀,朝那位夫人笑道:「可不我是藏的,是平阳侯府藏的,不过这小姑娘是暄和的未婚妻,也算是我家的了。」 淑宜大长公主这话一出,整个阁楼都安静下来,唯有楼下的喧闹之声传来,也显得这里过于安静。 曲潋直接木了。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曲潋身上,有疑惑、有审视、有意外、有不相信,更有不可思议。 不过在场的那些夫人们都是人精,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又是那个年轻的夫人开口了,「暄和的未婚妻?暄和那孩子我是见过的,前些日子在淮安郡王府时,我还遇到过镇国公夫人,却未从她那里听过暄和有未婚妻呢,是几时定亲的。」 此话一出,阁楼里的夫人们心中微动。 前些日子,镇国公夫人频频回娘家淮安郡王府,那意思不言而喻,怕是镇国公夫人相中娘家的姑娘,想要给儿子定下儿媳妇吧。如今淑宜大长公主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抬举个没什么印象的小姑娘,还说这是那纪暄和的未婚妻,如何不教人奇怪? 她们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淑宜大长公主的解释。 而那些被这件事情冲击得反应不过来的小姑娘们也是愣愣的,直勾勾地看着被淑宜大长公主拉着坐在身边的曲潋。 淑宜大长公主拍拍曲潋的肩膀,像是没有发现小姑娘的僵硬似的,继续笑眯眯地说,「说来这件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暄和年纪还小时就给他定下了桩儿女亲,若不是暄和年纪大了,就要娶媳妇了,我还不知道呢。幸好,潋丫头很合我的脾气,我也很满意。」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可最后那句「很满意」表明了她的态度,就算是镇国公以前糊涂定下的,但她老人家很满意,喜欢这小姑娘,谁也别想欺负。 淑宜大长公主的态度也说明了这桩婚事是真的。 瞬间,曲潋又承受了一次目光的洗礼,并且很快地,镇国公世子纪凛自幼定亲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骆家。 所有刚知道这事的人都愣住了。 镇国公世子纪凛其人,凡是京城的人都知道,虽然镇国公府因为老镇国公去世后行事转变成低调,但有皇上、太后惦记着,时不时地会有赏赐过去,如何能低调得起来? 无疑如今的镇国公府因为有淑宜大长公主在,依然圣眷不衰,而镇国公嫡长子纪凛,从出生时就被封为世子,后又被皇上赏了个五品的官职,虽说只是闲职,但也说明了皇上的态度,可不是京中那些王公贵族子弟能比的。 这样的纪凛,无疑是所有夫人心目中的好女婿人选,特别是随着他的年纪渐长,纪凛的优秀有目共睹,众人也开始关注起他的婚事来。可惜因为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十分疼爱这嫡长孙,连镇国公夫妻都没办法作主儿子的婚事。 可如今,却听说了镇国公世子竟然自幼定亲,未婚妻都有了,哪能不惊讶?这好女婿人选就这么飞了,让所有人都开始关心起纪凛的未婚妻到底是何方神圣。 「未婚妻?」今日也过来给骆老夫人祝寿的宁王世子周琅震惊不已,「你有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藏得可真是深。」 纪凛没有理他,而是和三皇子对坐着喝茶,骆家的兄弟陪在一旁。 见没人搭腔,周琅又道:「对了,你未婚妻是谁?」 这时,三皇子道:「琅弟,他的未婚妻正是都察院左都御使曲大人的侄女。」 「曲大人的侄女?」周琅一副迷茫的模样,曲大人的侄女可多了,是哪个? 第六十四章 不过在场的人都不会道人家姑娘长短,自不会细说是哪个,周琅心痒痒的,追着纪凛要细问,纪凛只是笑而不语,就不告诉他。 自己的未婚妻,怎么可能告诉他?就算他们见过,他就是不说。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纪凛的心情很好,仿佛连阳光都变得明媚温暖起来,显然他也很满意自己的未婚妻。这样的纪凛,让在场那些勋贵府的公子难得对他未婚妻的身份感兴趣起来。 他们没想到纪凛会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这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而得三皇子肯定,那便是三皇子是事先知情的,那应该不是唬弄人了。 唯有骆承风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失魂了,让正小心地陪着三皇子等人的骆承嗣气得很想踹他一脚。不就是个女人么?用得着这般天都要蹋下来的死样子么?果然应该建议父亲,将这不着调的弟弟弄到丹山书院去读书的。 女眷那边有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态度,男席这边有三皇子的亲口肯定,两人的身份都尊贵非常,有了他们的亲口承认,那么这桩婚事便坐实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这样的结果,不仅纪凛满意,曲沁也十分满意。 两人都觉得,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只有曲潋木然地坐在那儿,顶着众人的目光,一直到戏落幕,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开。 从此至终,曲潋都被淑宜大长公主拉着,让她根本无瑕去查看其他人的反应,不过她中途瞥了一眼,发现骆家姐妹和席姿等人看过来的眼神十分复杂,若非当时淑宜大长公主也在,恐怕她们怕就会直接扑过来质问她了。 可她们扑上来问她也不知道啊! 她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自己怎么不知道啊!?=口=!有比她更苦逼的么?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和纪凛自幼定亲的,按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这亲事还是她那老爹在世时为她定下的。死者为大,既然是死去的父亲定下的,旁人自然不好质疑什么。 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啊!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先前她有所猜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然后,她又想起了姐姐自重生以来的表现,怨不得她对纪凛的感观那么好,妹夫嘛,自己人,能不好么?而且这桩婚事一看就是她高攀了,撇开他似乎精分的事情,纪凛无论是人品长相还是家世都是顶尖的,在世人眼里,那就是个乘龙快婿,反而是她配不上纪凛。 所以,这样好的婚事落在她身上,姐姐如何不会再用心为她筹谋?不筹谋才是傻子。 淑宜大长公主离开时,曲潋仍被她拉着,身不由已地跟着骆老夫人等人一起去送她。 站在骆老夫人和一群骆家的女眷之中,周围就只有她一个晚辈,曲潋压力山大,可是淑宜大长公主一直拉着她,根本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 直到纪凛从男席那边过来,微笑着从她这里接替了位置,并且温煦地朝她道:「多谢潋妹妹代我照顾祖母。」 曲潋微微低头,细声细气地道:「这是应该的。」 虽然没有抬头,但曲潋也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和纪凛身上,让她更不好抬头了。 淑宜大长公主拍拍曲潋的手,笑道:「今日辛苦你了。」然后又对站在骆老夫人身后的季氏道:「过两日,我便和暄和爹娘登门拜访。」 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曲潋心中发苦,而周围的骆家人则目光晦涩,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们都听得出淑宜大长公主话里的意思,这是当着她们的面表明自己的态度抬举曲潋呢,甚至连镇国公夫妻都会去曲家拜访,这分明是要坐实那桩所谓的儿女亲。如今她们虽然不知道当初曲三老爷是如何与镇国公定下儿女亲的,可现在已经无意义了。 季氏慌忙道:「公主和镇国公及夫人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届时必定恭候您大驾。」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又和骆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终于扶着孙子的手,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众人目送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后,终于将视线落到了站在她们之中的曲潋,这里也只有曲潋这么个小姑娘,很是显眼。骆大夫人等几位夫人看着曲潋的目光十分复杂,她们没想到不过是个依附着骆家的表姑娘,没想到会一朝飞上枝头,得到了一门显赫的亲事,不知教多少人羡慕又郁闷。 怎么就是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这般幸运呢? 骆老夫人看了眼周围的几个儿媳妇,面上淡淡的,「行了,都回去吧。」然后看向曲潋时,脸上便多了些笑容,朝她伸手道:「潋丫头过来。」 曲潋便学姐姐平时的样子,走过去扶住骆老夫人的手。 一行人将骆老夫人送回嘉善堂,季氏也跟着去了,只是神情茫然中带着些许不安。 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宛若梦镜一般,让她过得浑浑噩噩的,想破脑筋都想不明白,丈夫怎么会给女儿定下这么一门亲事。诚然这门亲事很好,是她的女儿高攀了,不知多少人羡慕,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不安害怕。 如果女儿是侯府的姑娘,她还不会如此惶恐,毕竟这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女儿嫁过去也有底气。可就是因为两家的家势相差太大了,又不是同个圈子的人,将来若是女儿真的嫁过去,不知会过得多苦?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一生都在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而且先前在阁楼时听那些夫人的意思,镇国公夫人似乎有意为儿子择娘家淮安郡王府的姑娘为妻,这不是说明她不会喜欢自己女儿么?若不得婆婆喜欢,将来女儿嫁过去,还不知道如何的受磋磨呢。 所以她根本不觉得开心。 凡是爱子女的父母,都不会考虑将女儿嫁得太高,甚至在两家门第相差太大时。 到了嘉善堂后,骆老夫人面上浮现些许疲惫,对骆大夫人等人道:「累了一天,你们去送了客后,也回去歇歇吧,不必过来伺候了。」 骆大夫人等人应了声是,因还有客人未送完,所有她们也没有停留,又纷纷离开了。 曲潋和季氏还在,丫鬟给她们搬了凳子过来,因骆老夫人没有开口,她们也不好冒然出声离开。 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表小姐过来了。 能被嘉善堂的丫鬟理所当然地称为表小姐的,只有曲沁一人。 季氏和曲潋听说曲沁过来,脸人的眼睛里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仿佛找到了寄托一样。 骆老夫人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露出笑容,笑道:「快让她过来。」 曲沁很快便进来了,她先是给骆老夫人和季氏请安,然后坐到骆老夫人身边,关切地道:「外祖母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可是沁儿来得不是时候,打扰您歇息了?」 骆老夫人慈爱地道:「你最是贴心了,哪会打扰?你来得正好,来带你母亲和妹妹回去,留你母亲歇会儿,明日便和你妹妹家去。」 曲沁听罢乖巧地点头,说道:「外祖母放心,等过个几日,我便带妹妹过来陪您。」 第六十五章 曲沁的话让骆老夫人笑得更舒心了,她就知道这外孙女最是体贴孝顺的孩子,除了嫡长孙女骆柯外,也唯有曲沁各个方面都好,两个都是端庄大气,就算是皇家的公主在她们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叹气。 为何当初女婿定下亲事的对象不是长女,反而是曲潋呢?若是曲沁,她今天就不会这么失落了,也不必给外孙女挑对象挑来挑去也挑不中。那纪凛是多好的对象,和她的沁儿最相配。只可惜,女婿当年定下的人选却是小女儿。 骆老夫人很快便丢开这些情绪,对季氏和曲潋笑得颇为温和,说道:「刚才听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怕是过两天便会让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登门来说这门亲事,届时你们可要拿出个章程来。」 季氏慌忙站起来应了声是。 骆老夫人看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心里又叹了口气,再看曲潋,虽然一副娇怯的模样,好歹看起来算是镇定,进退有度,心里不禁有些欣慰。这也是他们骆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若是让曲潋跟在母亲身边长大,还不知道被养成什么样,将来嫁进镇国公府,不是让人笑话么? 又说了会儿话后,骆老夫人终于让她们下去了。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嘉善堂,然后随着两个女儿去了她们在骆家住的院子。 一路上,可以看到依然在忙碌着的骆家下人,他们见到曲家姐妹俩,都恭敬地行礼。若是以前,他们恭敬的对象都是曲沁,曲潋不过是附带的,而今知道曲潋得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又自幼和镇国公世子定亲,自然是不同了。 曲潋也感觉到了骆府下人的态度转变,心里的滋味难言,看着姐姐和母亲欲言又止,不过因为在外头,只得闭上嘴,闷闷地跟着她们。 回到她们居住的院子,丫鬟殷勤地端着茶果过来,朝曲潋笑道:「今儿要恭喜表姑娘了。」 曲潋笑了下,没有开口说话。 「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曲沁说道。 等屋子里的下人都下去了,季氏一脸愁绪地道:「沁儿、潋儿,我……我不知如何说,我真不知道你们爹是何时给潋儿和那镇国公世子定亲的。」 今儿淑宜大长公主拿出那半块玉佩时,季氏都懵了,她对亡夫的遗物都细心地收妥着,如何不知道丈夫的遗物中有半块玉佩,当时不知道它为何会在丈夫的遗物中,只是好生收妥,却不想原来是与镇国公府的婚约信物。 老实说,她真的完全不知道丈夫曾经给小女儿定过婚约,所以对今儿的事情也是很茫然。 曲沁安抚道:「娘不必担心,既然淑宜大长公主能拿出信物来,那就是真的了。」 季氏蹙着眉道:「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曲沁听罢,心里便是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上辈子这桩婚事是由镇国公命人送来信物时,她们才知道的,因为没有像今日淑宜大长公主一翻表态,所以让这桩婚事一波三折,闹出了不少的事来,差点两家解除婚约。 这也是她迫切地想要让叶长青进京好问个明白的原因。 从徐山那里,她只知道当年镇国公带其子南下,路过宣同府时遇到流民,然后得她们父亲相助,不久后父亲便去世,婚事应该就是当年镇国公在宣同府时定下的。至于父亲与镇国公不过是只有几面之缘,甚至交情泛泛,为何两人会给儿女定下婚约,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只能指望叶长青能解惑了。 又安慰了会儿季氏后,姐妹俩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将季氏送出门去。 「明天我和阿潋就回家,到时候母亲让人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也很想念母亲做的酒酿豆腐。」曲沁笑道。 季氏听罢,马上又活力四射,高兴地道:「好好好,我在家里等你们,到时候亲自给你做酒酿豆腐,还有潋儿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将季氏送走后,轮到曲潋去折腾她姐了。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差点被淑宜大长公主的举动弄傻了。我怎么会和纪公子有婚约呢?你不知道,阿樱和那个席姑娘都很喜欢纪公子的样子,今天的事情,恐怕她们现在都要埋怨死我了……」 曲沁一脸淡然地道:「这是父亲为你定的婚事,若是她们因此而迁怒于你,如此品行不相交也罢。」 曲潋看着姐姐霸气侧漏的模样,顿时内流满面。 其实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姐姐,镇国公府和咱们家是两个世界,门第相差太大了,而且今日的事情只是淑宜大长公主自己的态度,还有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毕竟镇国公夫妻才是纪公子的父母,若是他们不满意……」 「你放心,淑宜大长公主既然发话了,他们便不会有什么意见。」曲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淑宜大长公主在镇国公府说一不二,只要你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便不惧什么。」说罢,她轻蔑地笑了下。 当年就算镇国公夫人不喜妹妹,去和镇国公闹,但淑宜大长公主一开口,镇国公夫人也不敢再说话了。 曲潋苦笑,意思是说,这桩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么? 可是,她心里总有种不安感,总觉得纪凛给她的感觉太怪,她莫名地有些抗拒。 见她面露愁绪,曲沁又道:「你这小丫头怕什么呢?镇国公世子可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好儿郎,就便宜你这小丫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曲潋被她亲昵地捏着鼻子,知道姐姐完全是将她当成了孩子来看了,心里真是一言难尽。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是怕说下去,就是她不知好歹了,今日的事情她也看清楚了,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地看着她,怕是两辈子她都没有这般风光得意过。 可她心里为啥就是很不得劲呢? 「好了,天色晚了,你先回房洗漱歇息,明天咱们便回家。」曲沁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一脸愉悦,心里对能回家也很是高兴。 虽然平阳侯府是她外祖家,自幼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渡过,可是这里的人除了外祖母外,其他人她都没有什么好感,若非为了孝顺外祖母,她绝对不会想回到这儿来。还是回自己家舒服。 曲家姐妹各处回去歇息了,待夜色暗沉时,骆家的几位老爷忙完了事情,便都去到骆老夫人那儿。 骆老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神色淡淡的,看都不看面前的这几个儿子。 其中又以骆大老爷和骆四老爷坐得离老夫人最近,骆二老爷等几个庶子知道老夫人的脾气的,没有凑那么近。不过几人看老夫人不咸不淡的神色,心里都有些尴尬,只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来。 「娘,我有些糊涂了,慎之当年怎么会给小女儿和镇国公世子定亲?按着姐妹排行,要也是先给沁丫头定才是,毕竟沁丫头是姐姐,与那纪凛年纪相差一岁,并不算大。」骆老夫人说出心里的疑惑。 骆老夫人道:「这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没明说,我问了季氏,季氏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虽然收着两家的信物,可她却不知道女婿当年还给女儿定过亲的事情。怕是这桩婚事是在女婿在宣同时定下的,只可惜女婿去得早,也不知道是如何定下的。」 第六十六章 骆家几位老爷听罢,皆是心中一动。 骆老夫人此刻却有些厌烦他们,挥手道:「行了,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便各自回去,我累了。」 骆府几位老爷见老夫人如此不给面子,便知道她不喜他们拿曲沁的事情作伐,皆是讪讪的,只得作罢。 不过等骆府的几位老爷离去后,骆大老爷却留了下来。 骆大老爷留下来的目的便是和老夫人商量曲沁的事情,「娘,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我瞧着有几个优秀的年轻人倒是很配沁丫头,像承恩伯府的三公子、昌德伯府的二公子、景德侯府的五公子、林尚书的嫡长孙……」 骆老夫人皱眉不语,等骆大老爷将他看好的人选列出来后,有些不满地道:「不行不行,他们和沁丫头不配。」这些人选中,不是嫡幼子就是庶子,身份都不高,在家族中也不受宠,她如何舍得将外孙女嫁过去吃苦? 骆大老爷听后十分无奈,这些都不行,难道曲沁是公侯府小姐不成?就算是公侯府的小姐,也不一定能找得到门当户对的,低嫁的总比高嫁的多,那些勋贵夫人可不是吃素的,如何会看得上一个没有父兄帮衬的姑娘?曲沁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规矩礼仪等方面都比其他的姑娘们出色。 可是看老夫人的样子,骆大老爷自然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省得母亲生气。他也知道母亲因为妹妹早逝之故,将对妹妹的一腔怜爱转移到曲沁身上,加之曲沁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成为母亲的心尖儿,可不能随意地唬弄她老人家。 「算了,再看看吧,反正沁丫头今年才及笄,还有一年,可以慢慢挑。」姑娘家十六岁才定亲的也不少,骆老夫人心里琢磨着,若是不行,她舍了这个老脸,去求那些老姐妹们,总能挑出一个适合的。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儿子例的人选是很配外孙女的身份,可她就是舍不得看她委屈吃苦啊。 骆大老爷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还没完,只好暂时作罢。然后,心思又转到了今儿的事情上,说道:「娘,镇国公世子和潋丫头的婚事到底是如何的?我知道潋丫头是个好的,可是曲家和镇国公府……实在是不相配?」 所以他实在不明白,当年镇国公难道脑袋被驴踢了么,才会轻率地给以后要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定下这么一门亲事,长媳可是将来要主持中馈的,对家族和后代的影响极大,哪家不是慎重挑选?甚至因为担心孩子没有长大就夭折,会让自家孩子落下克妻(克夫)的名声,所以一般在孩子长大之前,都不会轻率地定什么儿女亲,除非那两家是通家之好,实在是喜欢得不行。 可他从未听说过早逝的妹夫和镇国公有什么过命的交情,甚至当年妹夫在京城时,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呢。 「这事情既然是淑宜大长公主亲口说的,那便不会有错,即便是错了,但她已经表明了态度,就不会轻易地改变,潋丫头将来是一定要嫁进镇国公府的。」骆老夫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骆大老爷终于被母亲说得脸上臊得厉害,忙道:「潋丫头也是我看大的,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自然为她高兴。」 骆老夫人脸色稍缓。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后,骆大老爷见老夫人面露疲惫,知道她老人家累了一天了,便起身告辞离开。 骆大老爷离开后不久,嘉善堂这边的事情很快便传到曲沁耳里。 她听说明骆大老爷在外祖母那儿逗留了会儿,不禁冷笑了下。 如今有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在诸位夫人面前承认这桩婚事,以淑宜大长公主的强势,必定不会再有人敢拿它挑事。以淑宜大长公主的性子,她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没错的,若是还有人敢不知死活地挑事,只会得罪淑宜大长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是那么好得罪的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也一轻,觉得重生回来,终于促成了一件好事,那就是让妹妹与纪凛的婚事提早定下来,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由淑宜大长公主出面承认,算是有了个保障,没人敢像上辈子那般,轻易地在上面做什么文章。 了却一桩心事,曲沁心情大好,晚上也睡得格外地香。 相比之下,却有很多人都睡不着了。 不说骆家其他几房是什么态度,长房这边,骆大夫人却是十分头疼的。 她没想到一向没看在眼里的一个依附着侯府的小丫头竟然会这般幸运地和镇国公府定下婚约,而且还能让淑宜大长公主出面,更是难得。想到小女儿以往说起镇国公世子就高兴的模样,骆大夫人只能叹息。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可以,也为小女儿去争一争,毕竟若是小女儿能嫁进镇国公府,对侯府也有好处。只可惜,却没这个缘份。 而她头疼的还有小儿子对曲潋那点小心思,别以为她不知道,只是因为曲潋一直远着儿子,看着也是个规矩的,所以她才当作不知道罢了。先前她特地让人去小儿子和小女儿那儿看了,知道小儿子因为曲潋定亲一事失魂落魄,小女儿也在房里发脾气,对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头疼。 如今弄成这样,只能说造化弄人,以后势必得仔细看紧着一对儿女了,省得两个都是不安份的,闹腾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埋怨曲潋的,若非是她,小儿子和小女儿也不会这样。 等骆大老爷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骆大夫人忙过去询问丈夫去老夫人那儿问出什么了,听完丈夫的话,骆大夫人心知老夫人说得对,这事情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出面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听今儿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过两日镇国公府应该会去曲家拜访,好将这桩亲事给落实了,以后你仔细看看,若是曲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不要吝啬。」骆大老爷叮嘱道。 骆大夫人听得心里不舒服,这还没成亲呢,老爷就急哄哄地交好曲家了,用得着么?曲家将来有没有出息还不知道,光靠着曲潋一个出嫁的姑娘能成什么事情?一个家族的兴旺靠的还是家中的男丁,曲湙如今还小,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呢。 只是丈夫的话不能反驳,她只能将那些不高兴掩住,面上笑着答应了。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好日子 卷一》作者:心晴 02、《后宅好日子 卷二》作者:心晴 03、《后宅好日子 卷三》作者:心晴 04、《后宅好日子 卷四》作者:心晴 05、《后宅好日子 卷五》作者:心晴 06、《后宅好日子 卷六》作者:心晴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