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酒美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天全黑的时候,宋良辰带着他新认识的一群小伙伴回来了。别看宋良辰年纪小,他已经有多年当老大的经验了——在京里的时候,带着一群小萝卜头整日在院子里上房揭瓦,当中最大的小弟要比他还大两岁。 如今在榕树村结识新的小伙伴,宋良辰也不像小绿担心的那样会被揍,反而用王霸之气征服了小伙伴们,又当了一回威风凛凛的老大,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 晚饭差不多也备好了,云娘和小绿两人合作愉快的整治了一桌非常丰盛的吃食,一碗碗端上桌,屋里也已经点上了灯,村长在热情的招呼宋子恒和苏婉上桌。 宋良辰小炮仗似的冲进苏婉怀里,苏婉摸了他额头一把,满手的汗,一面拿了帕子给他擦汗,一面问:「去哪里玩了,这么多汗?」 「去看虎子家的小鸭子了,它们还会游泳,可聪明了!」 「虎子?」苏婉挑眉,「今天认识的小伙伴?」 宋良辰点头,撒娇的朝苏婉张开手:「娘抱抱。」 「跑累了?」宋子恒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笑眯眯的问,「今天可有好玩的同伴?」 「有啊,大栓,二栓,虎子,还有二狗子。」宋良辰掰着指头数了数,又自个儿重复了一遍,才点点头,「对,就是他们,明天他们带我去书上摘果子吃!」 宋子恒闻言便看了村长一眼,村长先前还有些紧张的脸上,如今已是全然舒展,笑得很是开怀,温声道:「野果子多的是,小少爷若喜欢,多摘几斤给您带去。」 饭菜已经全部上齐了,小绿过来道:「小姐,姑爷,可以开饭了。」 苏婉抬头看了屋里一圈,这才有些奇怪,问宋良辰:「你一人回来的吗?」 「大栓和二栓陪我回来的。」 「那他们人呢?」 「回去找他们的娘了啊。」宋良辰说着抬头看了苏婉一眼,叹气,「娘真笨。」 刚说完,额头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宋良辰捂着额头鼓起小脸,不满的看着宋子恒,「爹干嘛打我?」 宋子恒淡淡的道:「你骂我娘子笨,不打你打谁?」 「哼。」宋良辰不屑的撇头。 没有一丝预兆,又被秀了一脸恩爱。 村长垂着头,默默地把自己当透明人。 说话间,众人已经落座,其实也就苏婉夫妻和村长,云娘直接在灶房不肯上来,村长也很有些坐立不安,只半个屁股沾在凳子上。 宋良辰在外边不方便自己吃饭,他便坐在宋子恒怀里,淡定的等着他爹喂他。小家伙看着满桌子美食,忽然歪了歪头,转向苏婉:「娘,我明天去看大树可以吗?」 「不是今天看了吗,为什么要到明天?」 「因为今天去看了小鸭子,没时间看大树啊。」宋良辰又叹气,只是下意识看了看他爹,还是没把那句「娘怎么越来越笨了」说出口,他可不笨,说了爹又要欺负他,坏死了。 「你自己安排。」 宋良辰便愉快的点头:「明儿早上先去摘果子,回来的时候再看看大树。」 「先吃饭罢。」苏婉夹了些菜到父子俩跟前的碗里,宋子恒便先喂了儿子。 瞧见他们开动,村长这才也动筷子,并不敢多吃,只拿了酒要给宋子恒斟,宋子恒摆了摆手:「我不胜酒力,就不献丑了。」 村长也不敢劝,干脆给自己满上,时不时端起碗抿两口。 宋子恒委实不爱喝酒,又不想村长太过紧张,便主动打破了此刻的沉默,笑着问:「大栓和二栓就是先前那两个孩子罢?」 村长放下碗,激动的点头道:「就是他们,难为大人还记得。」 「为何不叫他们一块过来吃?」 「估摸着是回家陪他们娘了……」村长顿了顿,问道,「要不草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这倒不必,我只是好奇一问罢了。」宋子恒摇头笑了笑。 宋良辰将嘴里嫩滑的鸡肉咽了下去,忽然开口问:「爹,为什么大栓二栓他们没有爹爹?那他们是从哪里出来的?」 「咳咳咳——」村长不小心被酒呛住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都憋红了,听到动静的云娘从灶房过来,给他捶了一阵背,缓过劲来的村长忙站起身道,「对不起大人,草民失态……」 「无妨,你们都坐下吃饭罢。」宋子恒态度仍旧温和,拍了拍正拽着他衣袖要答案的宋良辰,对村长夫妻道,「小儿不懂事,说错了话,还请二位见谅。」 村长沉默的坐下来,只摇了摇头,却没吭声了,云娘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低声道:「大栓他爹是去年没的,在后山……」 村长却瞪了云娘一眼,云娘捂着嘴出去了。 苏婉和宋子恒面面相觑,宋良辰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来回穿梭,无辜的眨着大眼睛。 宋子恒清了清嗓子,打破此刻的尴尬道:「抱歉……」 「让大人见笑了,只是草民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想起来仍是心痛。」 「你的心情都能理解。」宋子恒脸色去有些严肃,顿了顿才道,「只是如此一来,你们膝下就只这大栓二栓两个孙子,他们的娘也就只剩这两个儿子……」 已经料到了宋子恒要说什么,村长忙起身对他鞠躬道:「大人心善,奈何他们兄弟二人随大人而去才是最好的前程,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撑到何时,万一看不到他们成年,到那时孤儿寡母三人,当真要走投无路了。」 第2章 「我与婆娘两人互相照应着,又有村里人帮忙,倒也过得去,至于他们的娘。」村长顿了顿,无奈道,「她自个儿要是守不住,再嫁了也无妨,只要不拖累两个孩子。」 看来对方已经打定主意了,不到三个小时内,能迅速决定好,后续安排都预想过了,确实是有些决心的。或者说把这当成唯一的出路了。 苏婉心情委实沉重,看了宋子恒一眼,想了想道:「几个孩子过去了琼州,也得有人照顾,你儿媳若是愿意,倒不如叫她随我们进府,可与婆子们领一样的月例。」 村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激动:「如此便再好不过了,夫人心善,草民代全家人谢过大人和夫人的大恩大德。」说着已经直直跪在地上,足足磕了三个响头。 吃过晚饭,宋良辰为了表现自己的好人缘,向苏婉展示了自己收到的礼物——一把磨得发光的小弹弓,苏婉看了两眼确实惊讶,这弹弓虽然简易,看起来并不难做,然而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爱不释手、日日拿在手里把玩的心爱之物,不然不会如此发亮。 小家伙居然能收到如此用心的礼物,看来确实有点人缘的。 苏婉便陪宋良辰玩了两刻钟,小绿进来报:「小姐,小少爷的洗澡水已烧好,现在打去屋子里吗?」 苏婉点头,拉着儿子起身:「走了,回屋洗澡去。」 给儿子洗完澡,苏婉又自个儿去洗了个澡,甭管是在江州还是京城,这个季节本是温暖的春季,到了琼州这地儿,却妥妥变夏日了,一日不洗澡,苏婉真觉得受不住,便是别人家,条件差些,也得把自个儿收拾干净。 洗完澡的苏婉回到屋里,宋子恒正坐在床上陪宋良辰聊天,小家伙拉着他不停的讲今天认识的小伙伴,宋子恒拍了拍他的头:「很喜欢他们?」 宋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宋子恒又问:「叫他们陪你一块进学,你可乐意?」 这个时候苏婉没事已经会叫他背诗数数了,宋良辰记性好,教几遍就会,还能记得很牢,让苏婉很有成就感,每次都由丰厚的奖励,是以对宋良辰来说,如这般的进学是万分轻松的,就是没有小伙伴他也乐意,有一起上房揭瓦的小伙伴,滋味不要太好。 愉快的点点头。 苏婉笑着走过来:「跟村长说好了?」 「该睡觉了。」宋子恒给宋良辰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回答苏婉的问题,「说的差不多了。」 「那两个孩子这般小就没了爹,真真是可怜。」苏婉还在惋惜,就像村长说的,万一他去世了,他们还没成年,日后会怎样还真说不准。反正她想了一下若换成他们家宋良辰,这个情形想都不敢想。 许是做了母亲的人,心肠都容易柔软,苏婉以前不会这样。 宋子恒却揽住了她,语气轻柔但有力量:「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们孤儿寡母的。」 「你要是敢抛下我们,我就给良辰找个后爹,不等你了。」 「娘子这话委实叫人伤心,你难道不该跟着为夫上穷碧落下黄泉吗。」 「你想得美。」苏婉推了他一把,从他怀里退出来,「快去洗漱,明儿还得一早回琼州。」 村长房间里,云娘舍不得浪费油,忙把灯吹灭了,不小心瞥到院外有人影掠过,不由紧张道:「外头有人……」 「别担心,那是大……宋公子家的护卫在守夜。」 「守夜?夜里有什么好守的?」云娘愣了愣,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你老实说,这宋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村长本想摇头,却又忽然顿住,想了想还是道:「听完你得保密,若不小心透露出去,可是要人命的。」 云娘紧张的屏住呼吸:「你,你说。」 「宋大人就是咱们琼州新来的知州。」 「知州——」饶是云娘有心理准备,仍被震惊的惊呼,村长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叫人听见了。」 云娘连忙点头,嘴巴这才被放来,赶紧追问道:「知州大人为何来咱们家?」 「小少爷要开蒙了,没有兄弟姐妹,大人怕小少爷一个人孤单,就想给他找几个伴读,挑选咱们村,是因为咱们这儿穷,没人念得起书,大人想拉扯咱们村一把……」 云娘眼底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念书?咱们大栓和二栓可有希望?」 村长点头,云娘双手合十,激动的默念:「老头保佑,是咱们龙儿在天之灵,保佑我孙儿都能念书……」 「你先别高兴太早,有了念书的机会,他们能不能念出个名堂来还不知道呢。」村长有些沉闷,虽是心里亮堂,可毕竟是唯一的血亲了,不能在膝下承欢,谁都难受,他叹气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孙子他们跟着大人走,日后几乎就没机会回来了,大人是大人物,三年后就离开,说不准是要去京的,那种大地方,大栓他们去了可还回得来?」 云娘果然怔住了,脸上的喜意也僵在那里,村长却又道:「得了,这也是他们的机缘,大人特意说明是请伴读不是买书童,孩子们还是自由身,学得好大人愿意助他们下场科考,日后若能金榜题名,也不枉咱们此番谋算了。」 「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他们不能承欢膝下又算得上什么。」云娘低声道,像是在安慰村长,又像在说服自己。 第3章 总之夫妻俩虽然不舍,但仍是激动更多些,村长又交代了给儿媳的安排,对云娘道:「你去跟大栓他娘说,看她自个儿想要哪个,就算真想改嫁,只要别拖累孩子们,就随她去罢。」 「她怎么能改嫁……」云娘刚不满的说了一句,却被村长瞪了一眼,「你尽管这么跟她说便是,她真要选这条路,日后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也跟大栓他们没关系,你只把利害关系说清了便是。」 云娘点点头,不敢反驳自家男人的意思,「我这便过去,那你呢?」 「我也要去一趟虎子和二狗子他们家,大人明儿就回琼州,这事耽误不得。」 村长和云娘是何时回来的,苏婉和宋子恒都不知道,他们坐马车来榕树村,累了一整日,洗漱完便都上床睡下了。想必村长和云娘回来的也不会太早,又放轻了动作,他们这才什么动静都没有感觉到。 一夜无梦,直接睡到天明,是被屋外的鸟叫声吵醒的,宋良辰本还在睡梦中,忽然一个轱辘爬起来。 苏婉还迷迷糊糊的,不想理会,便推了宋子恒一把,宋子恒起身将小家伙捞进怀里:「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爹,快,大栓他们要来喊我摘果子了。」宋良辰脸上也有些迷迷糊糊的,还未完全清醒,口齿却清晰,想是期待许久了。 「哪有这么早?他们还没起来呢。」宋子恒欲抱着他继续倒回枕上,「再睡会儿罢,等天亮了再起来。」 「天已经亮了,你们看!」宋良辰指着窗外,推着宋子恒的手臂。 「听话。」宋子恒拍了拍他,刚张口,院外就响起清脆的童音,「良辰,起来去摘果子咯——」 「大栓二栓。」两个孩子的话刚刚出口,便被云娘捂住了嘴,「小少爷他们还在休息,别把人吵醒。」 「可是良辰要我们早上叫他去摘果子啊。」 「你们自个儿先去摘,等小少爷睡醒了,再带他去瞧一眼。」 院外的小伙伴似乎想了想,最后一齐点头:「那我们先去了。」 宋良辰急了,生怕小伙伴们抛下自己,忙大声道:「等等我,我就起来了!」说着还手舞足蹈,要挣开宋子恒的怀抱。 小家伙也快满三岁了,一直是那种别人眼里集气势和机灵与一身的小孩,说活泼倒也差一点——严格说起来,他带着小伙伴上房揭瓦也不算活泼,顶多就是调皮捣蛋而已,如今天这种生机勃勃的活泼,苏婉和宋子恒都是头一次见的。 夫妻俩都没了睡意,四目相对,对视了片刻,俱从眼底看到了彼此的笑意。 有可以一块玩耍,而不是随时都有丫鬟侍卫婆子守在旁边,一有苗头就赶紧将他们分开的小伙伴,对宋良辰来说,意义确实不太一样。 无论多大的孩子,都需要真正玩得起来的朋友。 苏婉和宋子恒顿时都有些庆幸带了宋良辰一块来给他找伴读,确实需要他们自己看对眼才行。 宋子恒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按住正手脚并用准备趴下床的宋良辰:「先别动,我给你穿衣裳。」 窗外也传来了小伙伴体贴的声音:「你先起来,我们等你!」 宋良辰这才安分下来,乖乖等着他爹的伺候。 宋子恒下床后先将薄被拉回去,对苏婉道:「你再歇会儿罢,我自会给良辰整理。」 苏婉拥被坐起来,看着父子俩配合默契的穿衣。 宋良辰去心如箭,衣裳方穿好,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了,正巧小绿端了洗漱的水进来,自家小少爷却如泥鳅般从她身旁溜过,小绿愣了片刻,才喊道:「小少爷您别跑,先洗漱——」 「我好了,咱们走吧!」宋良辰已经跑到小伙伴跟前,一手拉住一个,最后那个「走吧」还调皮的学了当地口音。 村长这对双胞胎孙子,胆子小的反而是哥哥,胆大的是弟弟,弟弟二栓看了眼拧着帕子追出来的小绿,放缓了脚步:「良辰,她是不是冲你来的?」 宋良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对小伙伴介绍道:「她是绿姨,会做好多好吃的!」 小绿追过来道:「小少爷先擦个脸再去不迟。」 宋良辰便仰着头让小绿给自己擦了把脸,小绿仍不放心的絮叨道:「小少爷不要爬树,摘了果子也先别吃,须得回来洗干净,吃了早餐再吃,不然脾胃受不住……」 几个小男孩自认为是男子汉,根本停不下絮絮叨叨的唠叨,小绿没说完,宋良辰已经挥挥手,拉着小伙伴离开了,小绿还听到她叫少爷清脆的声音:「咱们先去叫虎子,再叫二狗子。」 大栓和二栓:「好。」 小绿不由笑了,也亏得是她家小少爷,甭管走到哪里,孩子们都乐意听他的。 小家伙们刚走没多久,苏婉和宋子恒也整理好出屋子了。 得了小绿的建议,云娘有些忐忑的煮着粥,心里还担心贵人吃不惯这么粗陋的早饭,等苏婉和宋子恒一出来,她也忙过来问:「宋公子和夫人早饭想吃些什么?」 昨儿得了丈夫叮嘱,在人前不能透露贵人的身份,云娘这便仍是先前的称呼。 「在家早餐也素来不讲究,清粥就好了。」 云娘仍有些不放心:「只是清粥委实有些粗陋,怕怠慢了贵客……」 第4章 「云娘婶子可别这般说,清粥配点风味的小菜,自来是我家最爱的吃食。」 「行,那我就多做几个小菜供你们选择。」云娘这才放心下来,拍胸脯笑道。 小绿进屋准备收拾被褥,云娘也跟了过去:「小绿姑娘,粥在锅里煮,还有好一会儿,我帮你一快收拾罢。」 小绿点头,爽快的道:「那就劳烦婶子了。」 云娘摇头,脸上堆满笑容,麻利的帮着她叠被子装行李,一边凑过去小声的道:「小绿姑娘,我那不争气的儿媳妇,今儿想是会与你们一道去琼州,她一介村妇,没甚见识,日后还请姑娘帮忙照顾一二了。」 小绿惊讶问:「你儿媳跟我们去琼州?」来时小姐只说带几个伴读,没说还要婆子啊。 「小绿姑娘不知道?」云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对了,昨儿说起这个时,你正好出去了一趟。」 便解释了一通:「是这样的,夫人原想应该也没要带上她,只是后头知道我那儿媳妇寡居,不忍心带两个娃子走,可我和娃他爷也知道机会难得,哪能耽误娃子的前程?又求了宋公子和夫人,夫人心善,便索性将我那儿媳妇也一块带上了。」 小绿闻言点头笑了,关注点与云娘不太同:「可不是,我家小姐最是心善的一个人,有时候嘴巴硬,实则最见不得别人难受了。」 「姑娘说的是,夫人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那倒不必,小姐和姑爷做善事,原也没想着要图回报,他们只想帮助最需要帮助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下府中一切,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了。」 「可不是。」云娘也是一脸的庆幸,跟着一心为主、主子连放屁都是香的小绿,一块歌功颂德了好一阵,这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我那儿媳妇毕竟是寡居的妇人,远在千里委实叫人放心不下,还望姑娘能代为看着一二。」 小绿虽没太听懂,却还是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既然小姐发话带她一道去,自然会护着她的。」 村长也在与宋子恒和苏婉说明情形。 「草民只把大人的身份告知虎子他爹和二狗子他爹,其余人全都不知道,不过这两家听说要选他们家孩子做伴读,日后学得好还能下场靠科举,便都特别欢喜,叫大人只管把人带去,日后他们若是不听话,尽管打骂。」 宋子恒笑了,却没多少惊讶,反倒是苏婉还没转过弯来:「他们孩子还这么小,送他们去那么远的地儿,大人不担心?」 「夫人有所不知,能叫孩子念书,是我们这种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若真能学出个名堂俩,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就是真放心不下,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不是?」 宋子恒不动声色的握了握苏婉的手,笑道:「娘子这下不必担心叫他们这么小就离开父母亲人,太过残忍了罢?」 苏婉笑了笑:「若真是心甘情愿,我便也放心了,就是怕他们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拒绝而已。」 村长连连道:「夫人心善,这事于草民甚至整个村子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怎能不愿。」 苏婉和宋子恒便都点头笑了笑,村长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上:「这是大人昨儿给草民的,草民与他们两家商议过,这银子着实不能收,大人供他们念书,已是颇费了……」 「一片心意,你们就不要推辞了。」宋子恒摆摆手,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却也隐隐有些坚决,「再说我掏出来,就再没收回去的理儿。」 村长不敢收,瞧见宋子恒的神情,却更不敢不收,只能呐呐的将钱袋握在手里,苏婉又问:「那你们可商议好了何时送孩子们过去?」 「已商议好了,叫他们今日便随大人和夫人过去。」 「这般急,不多陪孩子们几日,好好将事情说与他们吗?」苏婉险些被他们的效率吓到了。 村长摇头苦笑道:「榕树村离琼州路途遥远,便是去镇上租牛车,起码也要两三日才能到……」 「这个无妨,只要说好日子,我们提前叫人来接便是,马车一日便够。」 村长却坚定的拒绝道:「已经很是打扰大人和夫人,再不能这般麻烦,叫他们顺道一块过去罢。」 宋子恒温和的看了苏婉一眼:「早些过去也好,可以熟悉环境,顺便也与良辰培养培养感情。」 「你们决定便好。」苏婉倒也不反对现在就带孩子们过去,毕竟早晚都是要去的,跟他们一起去,反倒比之后再派人来接省事多了。 村长又说了自家儿媳的决定,再多带一个人也不是问题,苏婉毫无压力的点头了。 小家伙们回来之前,正事已经说完了,小绿也麻利的整理好了行李,随时都可以出发,宋子恒和苏婉一块站在院外看天色,瞧着天边堆起一大朵大朵的云,呈白色羽毛状,漂亮至极。 苏婉和宋子恒都没有在沿海城市生活的经历,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到几乎艳丽的云彩,都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一转头就看到村长脸色略有些严肃的站在后面。 苏婉忽然觉得眼皮狂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宋子恒已经问出来了:「村长是在为何事烦恼?」 「此事草民不知当不当说,毕竟也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定。」村长顿了顿,好半响后,开始开口回道,「因着琼州是个岛,四面环海,也时常会有海灾,几乎每年都要被洪水淹一回,这都还算好的,其中最可怕的是铁飓,暴雨挟之,横冲直决,撼声如雷,小则二三日,大则七八日,大一些的铁飓,房屋建筑都将悉数被毁。」 第5章 村长说话的时候,脸色也是发白的,许是想到了过去经历这些时的情景。 苏婉先是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村长说的铁飓,估摸着就是台风,而且是破坏力超强的那种。 提到台风,连现代人都一脸后怕,更别提古代了。 苏婉一颗心顿时往下沉。 村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在宋子恒的眼神示意下,继续道:「草民小时常听老人说,看到天边的云卷起来,就像现在这般,不出三日铁飓就要来了,不过草民都长这般大,却是头一回瞧见云成这形状,以前云没有卷起时,铁飓照样会来,是以做不做准,草民也不清楚。」 苏婉和宋子恒就更不清楚了,不过秉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宋子恒沉声吩咐道:「小绿,你去把小少爷找回来,顺道通知院外的家丁,用过早饭咱们就尽早启程,路上会比较赶,叫他们先把马喂饱。」 「大人……」村长有些紧张。 「劳烦村长去像另外两家知会一声,咱们立马要准备出发了。」 「是,草民这便去叫他们准备起来。」 宋良辰满载而归的回来,几个小家伙自个儿抱着胜利的果实,并不肯让大人帮忙。 走进院子,宋良辰便乐呵呵的将用衣摆抱着的野果子捧到苏婉面前:「娘,你给我保管,我们要去看大树树!」 小绿眼明手快的拿了篮子来接,苏婉拍了拍他的头:「乖,跟我去吃早饭,用完咱们就该回去了。」 宋良辰闻言愣了愣,苏婉虽面上掩饰得很好,他却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小声的问:「娘,有事吗?」 苏婉索性将他抱起来:「无事,只是咱们该回家了。」 宋良辰想了想,不甘愿的撇过头,冲小伙伴挥手:「今天不能跟你们去看大树了。」 那个最壮实的名为虎子的小男孩,老大似的摆摆手:「以后随时可以来看!」 宋良辰这才有些高兴了,用力的点头:「嗯!」 云娘出来招呼孙子和另外两个孩子:「都进来吃饭罢,你们爹娘也快来了。」 小家伙们不明所以,却乐得和新认识的小伙伴一块吃饭,几个小豆丁排排坐,各自抱着自己的碗大快朵颐,时不时还去别人碗里抢一抢食。 正在用饭期间,村长已经麻利的把人叫过来了,两对夫妻并一个妇人,各自都拿着一个包袱,小孩子并无太多行李,可能也怕给苏婉他们增加麻烦,俱是轻装上阵。 苏婉也没说什么,其实他们不带行李都行,到了琼州,再给他们做新的便是了。 麻利的吃完饭上了车,车外一群家长紧张又兴奋,情绪委实复杂,几个孩子却很高兴,大概分别这个词还未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产生印象,反倒是能去城里的好消息,让他们激动的一刻也闲不下来。 整个马车闹哄哄的,小家伙们围着宋良辰,叽叽喳喳的问他城里怎么样。宋良辰等闲也不出门,再说他甭管在琼州还是到了榕树村,都觉得新鲜无比,在他眼里都是好玩的地儿,着实没有高下之分,便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宋良辰机智的换了个概念,跟小伙伴们说起他家有多好玩,能荡秋千,能放风筝,还能玩很多很多好玩的游戏。 送弹弓给宋良辰的虎子便问:「能掏鸟蛋抓泥鳅吗?抓了烤来吃,别提多香了!」 宋良辰顿了顿,似是想象了一下具体有多香,而后坚定的点头:「有!」 话题又变成怎么掏鸟蛋捉泥鳅了,苏婉听了一会儿,见他们说的热火朝天,没有要闹着回家的情绪,这才放心下来,往后挪了挪,靠在脸色有些严肃的宋子恒身上。 宋子恒正皱眉沉思,感觉熟悉的身子靠过来,习惯性的伸手揽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苏婉关切的眼神,宋子恒反而笑了笑,安抚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苏婉道:「村长也说了那是传闻,还未曾被应验过,相公也不必太忧心。」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一次。」宋子恒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曾在书上看过于铁飓记载,确实如村长所说,毁灭性巨大,即使房屋没被掀翻,田里的庄稼怕也不好的,而更叫人忧心的是,便是大的铁飓不来,飓风干风每年至少也会有几次。」 苏婉在现代看新闻,当然知道每年都会有好几场台风要登陆。还是那句话,古代不比现代,生产力本身就低下,种田这事本就有一半是靠天吃饭,几场台风一闹,几乎农作物都要被折腾得颗粒无收,难怪琼州这地儿穷。 思及此,苏婉叹了口气:「这儿确实不适合种地,若不发展别的,只怕琼州百姓永远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宋子恒也苦笑:「娘子说出了关键,然而不种地,百姓又如何能吃饱肚子?」 「相公在此任职三年,总能想到法子。」苏婉安慰道,「不如先看看如何部署抗灾,若像村长所说,至少还有两三日给咱们准备,便是这回不来,日后也还是用得上。」 「娘子说的是,回去我便召集众人商讨对策。」 宋子恒火急火燎的赶回知州府,已是申时末了,也顾不上休息,抬脚便去了衙门,紧急召集众官员。 苏婉刚在厅里坐下,刘妈已经带着几个丫鬟过来道:「夫人,她们几个上手比较快,已经可以当值了,您看安排去哪儿更合适?」 第6章 「你安排便是。」 刘妈心里已有了谱,闻言便道:「小绿要抓紧绣嫁衣了,不如叫彩霞和彩云在夫人屋里当值,也好让小绿退下来?彩蝶和彩萍年纪大一些,较为稳妥,可以叫她们照顾小少爷。」 「这样很好。」苏婉点头,又道,「几个孩子安排到厢房,再一人给裁两身新衣裳,至于大栓他娘……」 半个屁股挨着凳子坐的妇人闻言忙站起来:「夫人,民妇在。」 刘妈在来时已经听小绿说有对双胞胎兄弟小小年纪没了爹,夫人就把孤儿寡母都带回来了,心想就是这位了,不由打量几眼,妇人穿着倒是朴素,深蓝色洗得发白的衣裳,头上除了簪着一朵不起眼的小百花,别的再无配饰,脸上虽带着忐忑,倒也能应景的挤出几分笑,不是哭丧着脸。 倒也有些分寸。 刘妈心里点头,其实听小绿说是,她是有些担忧的,夫人容易心软,又因年轻不经事,也不太懂这些避讳,偏偏老爷也万事几乎都由夫人做主,这才轻易将新寡的妇人给带回来了,殊不知体面些的人家,都不爱用寡妇,尤其是对方还在孝期,怕招来霉运。 不过如今瞧着这妇人算是懂些礼节,没穿着一身招人晦气的孝服来,刘妈这才有些满意,见苏婉迟疑,忙问:「夫人可是想将这大妹子安排在少爷他们屋子旁?」 苏婉有些迟疑:「可还有空屋子?」 刘妈摇头,心想有也不成,自家小少爷身子金贵,哪能让守孝的新寡妇人耽误了?「彩蝶和彩萍睡一间屋子,才勉强住得下,委实再空不出屋子来了。」 大栓娘怕也是知道这些,忙摇头道:「夫人不必如此,给民妇任意一个屋子便行。」 刘妈想了想,道:「一个小丫鬟彩衣,自个儿住一间小屋子,不过若挤一挤,两人也能住得下,咱们院子不大,纵是不住一起,也不过几步路而已,如此也不耽误他照顾孩子们。」 苏婉这才点头:「你安排就是。」 刘妈便道:「那老奴先把人带下去安排了。」 苏婉点点头,刘妈便带着人出了,正好与回来的小绿擦肩而过,刘妈便问了一声:「小少爷和几个孩子可是睡了?」 「赶了一日的车,确实累着了,一躺床上便都睡了。」小绿想起几颗挤在一起的小脑袋,捂嘴笑道,「幸好床够大,不然都睡不下。」 大栓娘闻言有些惶恐:「小少爷那般金贵的人儿,他们哪能与小少爷住……」 「大妹子多虑了,几个孩子日后与小少爷一道进学,同进同出,感情好,亲密些也无事。」 刘妈满意她的识时务,却也不至于太过苛责,对方毕竟不是府里买来的下人,该如何对待她还是有分寸的,三言两语安抚了大栓娘,一面带着她去屋里,一面又说了许多避讳。 大栓娘认真的听着,恨不得全部给记下来。 小绿回了屋,问苏婉:「小姐可要打水洗漱一下再好生歇会儿?」 苏婉确实觉得浑身有些酸软,打了个哈欠,却问道:「前儿不知可好?」 「大牛哥方才吩咐灶房做了些点心,又叫人端了茶水过去,恐怕姑爷没这般快回来。」 「那我先去泡个热水澡罢,你待会儿替我捏一捏。」 洗完澡捏了背的苏婉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不过睡得并不安稳,醒来后天差不多黑了,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她张嘴叫了人进来,已在外头候着的刘妈端了烛灯推门而入:「夫人醒了?可是要起?」 苏婉已经掀开被子下来了,问道:「良辰他们可醒了?」 「已醒了有一会儿,正跟另外几个孩子在屋里玩。」刘妈伺候着苏婉穿戴整齐,才问,「晚饭备好了,正在灶上温着,要现在用吗?」 苏婉反问:「前儿还没忙完吗?」 「这个老奴不知,并无消息传来。」刘妈想了想,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不如叫小绿去前儿问问大牛?」 宋子恒还没忙完,小家伙们却是早就饿了,闹着苏婉要吃饭,只得开了饭。苏婉兴致缺缺的陪着小家伙们吃饭,许是这两日奔波闹得,苏婉都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菜,饭都没碰一口,感觉胃里就饱了。 宋良辰见他娘这么快就放下筷子,瞪着眼睛道:「娘羞羞,不吃饭!」 几个孩子见苏婉总是笑得可亲,来时父母耳提面命的话,早就抛之脑后了,又因她是小伙伴的亲娘,几个孩子觉得很亲切,并不怕苏婉,这会儿更是跟着宋良辰起哄:「羞羞脸!」 宋良辰反而不乐意了,嘟着嘴道:「我娘只能我说,你们不准笑。」 胆子最小的大栓伸手拍了拍宋良辰,切切的道:「对不起。」 宋良辰又眉开眼笑起来:「原谅你们了。」 瞧见小绿进来,苏婉对孩子们道:「你们乖乖吃饭。」说着起身去了内室。 小绿也跟了过去,低声道:「大牛哥说,今儿可能不太顺利,那些大人们早便走了,姑爷脸色却不太好,然后又叫了师爷来,一直商谈至今,恐怕还没这么快好。」 「我知道了,你叫王婆做了吃食在灶上温着,以备姑爷回来。」 小绿领命出去了,刘妈又进来关切的问:「夫人,可是今儿的饭菜不合口?要不叫王婆重新做?」 第7章 「我还不饿,先这样罢,等饿了再吃也不迟。」 小家伙们吃过饭,又玩了会儿,宋良辰带头拉着苏婉要给他们讲故事,苏婉才讲了两个,几个小豆丁便靠在一起睡着了。苏婉轻笑一声,给他们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门带上后,刘妈才小声的问苏婉:「夫人,叫他们睡一块吗?」 「这几个孩子想也是头一回离开父母出远门,叫他们一块睡熟悉些也好。」苏婉道,「再说他们如今正亲热着呢。」 刘妈也莞尔一笑:「小少爷自来没这般好的玩伴陪他一块吃睡,今日兴致着实不错,连饭都多用了小半碗。」 苏婉点点头,道:「我回屋歇了,你们也歇下了罢,叫灶房热水和热饭食备好就行。」 「老奴已说了几遍,王婆子亲自在那盯着呢,夫人放心睡下罢。」 苏婉却睡不着,担心台风真的要来,却更担心宋子恒,自来是云淡风轻的一个人,今日大牛却能说出他脸色不好的话来,那究竟是脸色有多差? 苏婉靠在床头,拿了本书在手中胡乱翻着,却根本看不进去。幸好苏婉傍晚时睡了有半个时辰,这会儿兴头倒足,并没有倒头就睡,反倒一直等到宋子恒回来。 宋子恒还未进屋,就听到他和大牛的对话。 「老爷,小的已叫人去打了热水来,您要不等丫鬟给您回屋取了干净的衣裳来?」 「娘子怕是已经睡下了,还是我自己进去拿罢。」 大牛早已习惯宋子恒喜欢亲力亲为,便了一声,道:「那小的先去灶房看看可有备下吃食给老爷。」 「不用,我没胃口,洗了澡直接睡下。」 伴随着宋子恒刻意压低的声音,他轻轻推门而入,烛火闪烁的屋子里,还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宋子恒着实惊讶,而后又闪过一丝担忧:「都亥时了,娘子为何还未睡下?」 「相公不是也才回来?」苏婉反问。 「我有正事要办,娘子何苦等我到这般晚。」宋子恒走到床前,抚了抚苏婉的额头,而后将书从她手中抽出来,仍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扶着她的肩往下压,将薄被拉上来牢牢盖住她,「快些睡,听话。」 「你当哄良辰呢。」苏婉不由噗嗤一笑。 宋子恒原本有些深沉的脸色,也不由勾了勾唇,「良辰睡觉比你可省心,至少用不着人哄。」 「我傍晚歇过一觉,现在还不困,倒是相公,还不去洗漱了用点吃食再来睡?」 宋子恒闻言便拍了拍她:「娘子先睡,我马上就回来。」说着找了一套里衣,匆匆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宋子恒一身清爽的回来了,苏婉刚好打了个哈欠,眼底溢满雾气,确实有些困意了,宋子恒见状,走到床边一面脱鞋一面道:「娘子是何必撑着,困了就睡便是,难不成我还能跑掉?」 「你都是我相公了,我能怕你跑到哪里去。」苏婉从被窝里爬起来,双手穿过宋子恒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上,语气温软的道:「我知相公今日有些不顺,虽不能帮你做什么,却能陪着你,同甘共苦。」 说着,苏婉的脸颊贴上宋子恒脸颊,宋子恒刚从屋外进来,沿海的夜里,风是有些凉意的,吹得宋子恒的脸也透着微凉,而苏婉却在温暖的屋子里,身子都是热烘烘的,脸颊温度至少比宋子恒高出几度。 舒适的触感,让宋子恒也侧了侧脸,更紧的与他相贴。苏婉的声音还在继续:「相公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微凉的夜,宋子恒却感受到了一种火热的温暖,不由伸手回抱住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确实是挫败的,满腔热血要为琼州百姓做些什么,结果把人召集来,才刚刚起个头,还未商量对策,一个个话里话外都道他不必如此杞人忧天,琼州每年经历大大小小的风波,百姓早已有了经验,如何避灾,只会比他们更清楚,再说了,这本身就是天灾,挡是挡不住的,也没瞧见历任知州拿这个来说事的。 宋子恒顿时觉得荒唐,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他确实无法阻止灾难的到来,然而提前做好准备,尽量减少灾难带来的损失,且部署好工作,以便铁飓退去后可以及时救灾,这也是作为一方父母官,能为百姓所做的,不是吗? 总不能因为组织不了铁飓到来,就索性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任由百姓在天灾中自生自灭! 当然宋子恒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一个没有根基背景的从五品地方官,纵使顶着状元郎的头衔,也只是让琼州众官员捧着他,其余根本不重视。他今日这番举动,看在他们眼里反倒是想趁机掌握权力,对众人起到威慑作用。 正是因为这样,宋子恒才更觉得失望,琼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有心改变却无能为力,别说救济,就是现在叫人防灾都无人遵从。 为人父母官,难道就这般拿着朝廷俸禄,享受着百姓的敬仰,却不管他们死活? 紧紧握着苏婉的手,宋子恒沉声道:「这几日我恐怕没时间陪娘子了。」 「我知道,相公须得记住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保重好身体才是。」 午觉起来,苏婉无聊的歪在榻上,时不时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刘妈正好端了点心进来,便听着苏婉问:「天色有些暗下来了,是不是要刮大风下大雨?」 第8章 「这个老奴也不甚清楚,瞧着样子却像是的。」刘妈也没是第一回来沿海,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苏婉这坐立不安的神情,是因为担心宋子恒,便建议道,「若夫人放心不下老爷,不如现在派人去将老爷请回来?」 「算了,他在忙正事,别打扰他。」 「是。」刘妈点了点头,「新出炉的点心,夫人要不要吃一些?」 苏婉随意塞了一块到嘴里,脸上并无多大神色,又问:「良辰他们可还好?」 「整个大栓几个在屋里玩,看着还好,也不闹矛盾。」 「那就好。」苏婉确实吃不下去,及时收了手,又瞧了眼窗外。刘妈瞧她这样子,也不放心,想了想便问:「夫人可要打牌?小绿现在应该也无事,叫她来一道陪夫人摸几把。」 苏婉挥挥手:「这会儿没心情摸牌。」 刘妈于是便把打麻将的建议也收回了,又想了下,道:「对了,夫人前儿吩咐的给几个孩子做的衣裳,现在已经做好了一身。」 「怎地这么快?」 「新来的小丫鬟彩萍是个手巧的,她帮着做,其余都是大栓娘连夜赶出来的,她给大栓几个做惯了衣裳,知道小孩子的衣裳怎么缝更好穿。」刘妈笑着解释道,又问,「夫人可要把孩子们请过来试一试新衣裳?」 苏婉果然感兴趣的点头:「你叫他们都过来罢,还有大栓娘,告诉她既然孩子们第一身的赶工出来,第二套倒不用这般急,让她先给自己也裁一身。」 「老奴这就去说与大栓娘,不过她那性子,应该要给孩子们都做完了新衣裳,才顾得上自己。」 「你把话带到就是了。」 「是。」刘妈笑容满面的出去了。 不一会儿,宋良辰为首的小豆丁们过来,宋良辰瞧见苏婉歪在榻上,也不用人扶,手脚并用,一骨碌爬了上去,再攀着苏婉的手臂,直接滚进她怀里,仰着头甜蜜蜜的笑:「娘,你给我做了新衣裳吗?」 「跟你没关系,你自个儿天天都穿衣裳,大栓几个头一次来咱们家做客,这是给他们做的。」 宋良辰也没多计较,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就没有,反正只要我开口,他们都就会给我穿。」瞥到苏婉的眼神,忙又加了一句,「当然我的也跟他们穿,娘说过做人不能小气,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嘛。」 瞧见苏婉又笑了,宋良辰还卖乖道:「娘要穿吗?」 「我就是想,也穿不上你的小衣裳。」苏婉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宋良辰摸着小脑袋嘿嘿笑了一声。 几个孩子似是被教过规矩,甫一进来,都还有些拘谨的站在地下,还是苏婉笑着拍了拍榻:「你们都站着做啥,都过来坐啊。」 孩子们这才乖乖的过来,一个个也学着宋良辰的样子脱鞋爬上软塌。 宋良辰某些方面确实比较大方,小伙伴们都由新衣裳,就他没有,他也不介意,在旁边笑呵呵看着他们一个个换上新衣裳。给孩子做们的新衣裳是小号的青衫,一个个再绑了个书生头,看起来都有些像严肃的小夫子了。 「娘,我要跟他们穿一样的衣裳!」宋良辰忽然要求道。 「好,小少爷稍等,老奴这就去给您找来。」宋良辰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不一会儿,便都做了小书生打扮,看起来确实斯文许多,苏婉拿了本书在一旁道:「既然穿成这样,不如我来给你们上上课。」 话刚落音,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呼啸,然后是门窗被吹得震响的声音,几个孩子还好些,毕竟见过这阵式,宋良辰是真的被吓到了,下意识爬到苏婉怀里,只是对上小伙伴们莫名的眼神,才觉得自己这样大惊小怪的很不威武,他脸色凝了凝,忽然抬头看着苏婉:「娘不怕,良辰保护你!」 苏婉搂着他的小身子,柔声道:「好,娘就等着家里的小男子汉保护我。」 宋良辰抿嘴笑了,上一秒的受惊顿时一扫而空,确实多了些勇气的样子,道:「毕竟爹不在,家里就剩我这个男人啦!」 说起宋子恒,宋良辰脸上又有些恹恹的了,小声问:「娘,爹去哪里了,怎么一直看不到他?」 宋子恒这两日都早出晚归,天没亮就起来出门了,回来时宋良辰早已睡下,别说他了,苏婉都要撑着不睡才能见宋子恒一眼。 「爹在做大事呢,整个琼州的百姓都要靠他,咱们别打扰他,好不好?」苏婉摸着宋良辰的头。 小伙伴们的好处便显出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安慰他。 「我爹说大人是咱们这里最厉害的人,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才几日算什么,我爹时常一出去就是好久好久呢,不过他每次回来都会带好吃的肉,说不定你爹也去赚钱买肉吃了!」 「我爹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大栓拉了拉宋良辰的手臂,「你放心,我们会帮你保护你娘的。」 虎子和二狗子齐齐点头:「就是,咱们是兄弟,你娘就是我娘,我们会帮你一起保护她的!」 二栓是里头最聪明的一个,虽然除宋良辰以外就他最小了,这个时候画风也有些不对:「笨蛋,就刮风下雨而已,咱们见多了,只要不跑出去,就没事啦。」 年纪最大的虎子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哦,不出去就不会有事,我差点忘了。」 第9章 苏婉虽然心头的复杂不少,然而听得这些童言童语,心下还是受用的,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时刘妈已在外头吩咐人关好门窗,收拾好外头被刮得东倒西歪的东西,还记得叫两个家丁去将被风吹起的秋千:「这是小少爷最爱坐的秋千,快拆下来放好,别叫吹坏了。」 安排好这些,才推门进屋,脸色有些凝重的道:「夫人,是琼州当地人的门房说瞧这点儿,铁飓怕是要来了,叫咱们呆在屋里最好别出去。」 苏婉点头,脸色还算镇定,只吩咐道:「老爷应该在海边,可安排人去接了?」 「已经去了。」 「点灯吧,屋里太黑了。」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还是下午时分,这会儿看着却已经像是天黑了,屋外风呼呼作响,越刮越大,门窗都紧闭着,却还是被吹得吱呀作响,树叶更是吹得剧烈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一样。 雨还没下,老天却像是分分钟要把翻涌的水倒下来一眼,宋良辰趴在苏婉怀里,几个孩子也都挨在她身边坐着,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慰宋良辰道:「虽然这次风吹得大,不过很快就会走的。」 苏婉放心不下在外面的宋子恒,瞧见宋良辰这神情,也忍着没表现出来,拍了拍他道:「给你小伙伴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宋良辰抬眼:「我讲吗?」 「你可还有记得的?」 小胸脯一挺:「我全部都记得!」 「那就给大家讲个有趣的。」苏婉看了小伙伴一眼,「都做好了鼓掌,咱们小良辰要来讲故事了。」 大家很捧场的鼓掌,小家伙这才提起精神,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苏婉一面听着,一面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风越刮越大,雨也在下了,这雨没什么缓冲期,一下来就是豆大的雨粒,一眨眼地上全湿了。 大概下了一刻钟,地上开始蓄起有规模的水滩,宋子恒满身是水的进来,头一次看起来很有些狼狈。 宋良辰的故事忽然被中断,他也不介意,小家伙反应飞快,一转眼就从榻上爬下去,光着小脚丫哒哒哒跑到宋子恒跟前,长手抱住他的腿:「爹,你回来啦!」 速度太快,宋子恒都没拦住他,不由苦笑:「爹身上一身水,你凑过来衣裳都弄湿了。」 宋良辰眨着眼睛,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苏婉也下了塌,眼底闪过一丝放心,抿唇笑道:「都已经湿了,稍后再换就是,你今儿可要好好奖励良辰,你不在,他说要保护我呢。」 「是吗?」宋子恒深深的看了苏婉一眼,又低头,看着儿子那双跟妻子如出一辙的眸子里,写满了慕孺,顿时有些心软,一把抱起小家伙,「长大了,都知道保护娘了?」 宋良辰咧着嘴笑:「我也是男子汉。」 在一旁的刘妈也松了口气,笑道:「老爷可要叫人打水过来洗漱?」 宋子恒点头:「去罢。」 父亲对孩子来说,确实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使对方平日不爱表达,不显山露水,父子关系看着远没有母子之间亲密,然而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却是不可代替的,如一座大山,为自己遮风挡雨无所不能。 宋良辰头一次展现出对宋子恒的黏糊,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苏婉便道:「干脆你带他一块去洗罢,反正他也要换身衣裳。」 「去洗澡咯。」宋良辰小胖手搂在宋子恒脖子上,乐呵呵的道。 寸步不离的黏了宋子恒好几个时辰,到夜间睡觉时,宋良辰终于才缓过劲来,外面依旧是狂风暴雨,苏婉怕他们小孩子害怕,打算带着他们一块睡的,床够大,几个孩子身子也小,挤一挤勉强能睡得下。 却是宋良辰自个儿拒绝的,他人小,记性却好,还记得出发前外婆和奶悄悄的叮嘱,大手一挥,颇有些气势的道:「我才不要打扰你们,有这功夫,小弟弟小妹妹都快出来了。」 小绿在一旁低头笑,刘妈却很是赞同宋良辰的话,柔声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今晚老奴与小绿陪着小少爷他们睡如何?」 苏婉还没说话的机会,宋子恒已点头应允了,转而又说起别的事情:「大牛今日陪我一道出去,淋了不少雨,他没着凉罢?」 问的便是小绿了,自宋子恒回来,小绿便消失了整整有半个时辰,明眼人都知道她去照顾未婚夫了,不过这话宋子恒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小绿脸色还是有些红,微微点头,低声道:「大牛哥身子好着呢……」 宋子恒又叮嘱刘妈道:「张然今儿在府里住下,你叫个妥善的丫鬟去照顾他。」 「是,老爷。」刘妈笑道,「这些交给老奴便是,老爷可要好生安抚夫人,她今儿下午起便一直坐立不安,放心不下您呢。」 宋子恒不由看了苏婉一眼,目光瞬间柔下来,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都下去罢。」 话一落音,宋良辰跑得比谁都快,一眨眼就跑到了屏风之后,门口家丁已经准备妥当,将他们纷纷抱起,包得密不透风,确保不会被淋到分毫,这才闯入了雨帘之中。 小男孩冒险的天性又在此刻冒出来了,先关在屋里,宋良辰还有些怕,这会儿冲进雨中,却又好像在玩什么刺激的游戏一样,尖叫一声,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狂风暴雨的声音,将清脆的笑声掩盖了,已经重新紧闭门扉的屋里听得并不真切。 第10章 不过苏婉还是有些自豪的:「别看良辰小,胆子却越来越大了,此番带他来,果真是益处良多。」 「是娘子平日教得好。」宋子恒目光温软,揽住了苏婉的肩,将他带进自己宽厚的胸膛里。「今日我回来得晚,让娘子担心了。」 随着天气转变,气温骤然降低,然而此刻屋里却是暖意融融,苏婉趴在宋子恒胸上,却嘴硬道:「我没有担心。」 宋子恒轻轻抚着她的背,苏婉声音渐低,近乎呢喃道:「相公既然答应我会照顾好身体,便不会出事的。」说着掐了他的腰一把,「不然你放得下我们孤儿寡母吗?」 宋子恒闻言却心里有些发紧,头一次对自家妻儿有了心虚内疚。 他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这样,今儿在海边,瞧着翻滚不休的巨浪,随时有可能冲上岸将一切湮没的样子,有经验的渔民早就劝他快些回家,说铁飓很快就要来了。他当时知道家小或许就在家担心,却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被另一种责任感打败了,他坚定的待在岸边,随时都可能有巨浪将他卷入海中的距离,一直和下边的人一块忙完,这才放心回来。 那一刻,心里装着整个琼州百姓的他,确实下意识忽略了家里等着牵挂着他的妻子和孩子。 宋子恒搂着苏婉的手臂不由收紧了,苏婉又掐了他的手臂一下,叹气:「下不为例。」 宋子恒心尖一颤,他没想到瞒过自家娘子,也知道瞒不住她,他们自来坦诚相待,最了解彼此不过的,他有什么样的情绪,她再清楚不过。 也因此,宋子恒是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准备,却没想到一肚子的话还未说出来,素来在这方面很有些娇气也有些霸道的妻子,却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 哪里是真的不在意,不过是因为知道他的为人,理解他心头的抱负,而对他作出的妥协罢。宋子恒心知肚明,只是这种理解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自私的,翻涌而来的内疚,比凶猛拍岸的巨浪更凶险,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湮没了。 何意百炼钢,化成绕指柔。宋子恒算是真切的体会到了。 苏婉也没有真的让宋子恒做出承诺,借机狠掐了他两把,泄了些愤,这才收手,道:「相公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儿难得回来早,快歇下罢。」 宋子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苏婉,索性沉默着吹了灯,上床躺下了。 这几日他确实累得慌,夜间也不怎么睡得着,白日亲自盯着底下的人办事,事事亲力亲为,精力和体力消耗不少,然而这会儿躺在床上却很有些睡不着,静静听着身旁之人的呼吸,狂风暴雨还在敲打着窗台。 黑暗中,忽然传出苏婉的声音:「相公睡着了?」 「没有。」宋子恒本松松搭在苏婉腰上的手忽然一收,将她整个搂进怀里,苏婉轻笑道:「相公若睡不着,不如跟我说说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宋子恒也是个倔的,他坚持自己是对了,因此别人不配合,他亲力亲为也要办好,绝不肯因为这点阻碍就妥协,因为他知道,想要成大事,以后遇到的阻扰只会比这更多。 也没什么,反正尽人事听天命,他管好自己便成了。 宋子恒心态放平衡了许多,也不在乎官威了,都带了他叫得动的人,也有一两个小官跟在后面,形成了自己的班底,在外边亲自指挥甚至动手。 「不过恐怕也没多大用处。」宋子恒苦笑,「铁飓来得如此凶猛,根本挡不住分毫。」 「就像相公说的,总不能因为挡不住天灾,就什么也不做,袖手旁观、冷眼看着百姓受苦受难罢?」苏婉也只能安慰。 「娘子别担心。」宋子恒反倒轻笑的安慰她,「虽然天灾挡不住,后边救灾工作做好了,也能尽力将损失减到最低。」 「相公可有对策了?」 「只是有些想法罢了。」 宋子恒并未多说,其实他的法子也不新鲜——至少在苏婉看来不算新鲜,慈善企业家、爱心大使的名头,在现代还是很多人都热衷的,在古代却是头一回听说。 台风在琼州足足待满了五日,肆意破坏,第六日后天气放晴,城里还好,乡镇却当真是惨不忍睹。 就是知州府,宋良辰看着被吹歪的树也有些惊奇:「大树为何歪成这般?」 小伙伴告诉他被风吹得,之后宋良辰便见人就说风太坏了,把他家的大叔吹歪了,现在都直不回来。 最近宋子恒更忙了,整日早出晚归,回来都带了一身酒气,一个不爱喝酒的人,这些天日日都要应酬。 苏婉觉得心酸,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宋子恒自己倒是不觉什么,一日回来,满身酒气的握着苏婉的手:「娘子,成了……」 「什么成了?」 等了半响,没听到回答,苏婉推了推他,却发现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已然睡着了。 苏婉也没了脾气,忙叫人打水进来,将他扶到床上,亲自给他宽衣擦身,换上干净的衣裳,起身时手腕却再次被握住了,床上脸色微红的男人轻轻呢喃:「娘子……」 苏婉的心底忽然一片柔软,她记得多年前,刚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某一日,也是喝醉的男人,握着她不让走,那时她心里藏着放不下的秘密,怕他不会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便小心翼翼,不敢付出,也不敢接受他的示好,怕到最后又是一场失望。 第11章 时光飞逝,像燕子的尾巴一般将岁月悄无声息的剪去,她担心的事情的确发生了,却不像她担心的那般发展,真正有心,没有人能分来他们。而如今,他们的孩子都三岁了。 苏婉不由勾了勾唇,放下帕子,重新坐会床边,覆上他的手:「我不走,相公安心睡吧。」 说着,手又伸到他紧锁的眉间,轻轻抚过,拨弄,眉头随着轻柔的动作舒展开来,宋子恒也仿佛安心了般的放开握住她的手。 再一早醒来,床上已经没了人了,苏婉不由挑眉,昨晚说成了的人,今天起得竟然比平时还早,他到底成了什么? 心里存着事,苏婉索性也起来了,是小绿进来伺候的,苏婉问:「姑爷今儿什么时辰走的?」 「比小姐起来早了两刻钟的样子。」 「这般早,他可用了早饭?」 「当时厨娘没来得及做,姑爷便道叫人做好了送前边衙门去。」 苏婉更有些惊讶:「送衙门去,他今日没出去,就在衙门里?」 「是的。」小绿顿了顿,低声道,「大牛哥说今儿姑爷一早就请了各位大人来,想是有要事详谈。」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姑爷看着脸色不错,应该是好事。」 苏婉点头:「你待会去一趟前儿,若大牛无事,便叫他过来一趟。」 「是。」 小绿出去不多时,就高效率的带了大牛过来了,当时苏婉正带着小家伙们用早餐,瞧见他们这么迅速,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打趣道:「小绿该不是迫不及待了,强行把人拉过来的罢?」 刘妈也笑道:「若真如此,夫人该表扬小绿一心完成您的吩咐才是。」 「小姐又乱说话了。」小绿脸微微一红,为了表明清白,忙澄清道,「我刚出了院门,大牛哥就过来了,才不是我拉的。」 大牛长了见识是不假,憨厚的本性却没变,也忙解释道:「是姑爷知道小姐必定会担心,叫小的赶紧过来回话的。」 听得这话,苏婉反而不着急问了,慢条斯理的继续用着早饭,道:「大牛可用了早饭?」 大牛挠了挠头,没说话,苏婉便道:「你跟小绿下去用早饭罢,稍后再来回话不迟。」 这对婚约在身的男女得了令,对视一眼,颇有些扭捏的一道出门了。 一刻钟后,苏婉看着吃得满身狼藉的小不点们换上取下围兜,擦干净脸和手,恢复干净清爽的模样。 几个榕树村来的孩子,说是比宋良辰大,却也绝对不超过两岁,最大的现在还五岁不到。在将男娃看得金贵的农村,几个小家伙在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到了琼州,却因时常跟着宋良辰玩,见他这般小都不要人喂饭,自个儿吃得开心,其他小家伙也就渐渐变得自力更生了。 小朋友都是生来闹腾的家伙,宋良辰一个人还没体现出来,现在又多了四个小伙伴,每日饭桌上都跟打仗似的,满桌狼藉,小家伙们吃完饭,手拉着手乐呵呵跑出去玩游戏了,刚上岗的彩云彩霞正是表现期间,不用人多说,麻利的开始收拾屋子了。 「你们忙完也去吃饭罢。」 「是,夫人。」两个小姑娘乖乖点头,动作却不减麻利。 刚送了小家伙们出去,亲眼瞧着他们是规规矩矩在玩游戏的刘妈放心回来了,走到门口便听到她的声音:「夫人,大牛过来了。」 「叫他进屋罢。」 刘妈和大牛一块进来,「小绿呢?」 刘妈掩唇笑道:「想是回去绣嫁衣了,眼瞧着婚期将至,她嫁衣还没绣好委实不妥。」 大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仍是乐呵呵的样子,苏婉却问:「她若忙不过来,可有人帮把手?」 「照理说帮把手也无问题,只是小绿在琼州没有玩得来的好姐妹,毕竟是嫁衣,要彩头好,不能触一丝霉头,我和大栓娘是万不能沾手的。」刘妈说着顿了顿。 苏婉明白她的意思,她和大栓娘都是死了男人的,古人最忌讳这个,她便是自己不信,也不能擅自给小绿决定,想了想又问:「那年轻女孩可以碰吗?」 「这倒是可以,就怕咱们新进府的这些丫鬟手艺不精,她们毕竟年纪小,在家也没到学做嫁衣的时候,糟蹋了夫人特意赏给小绿的好料子就不美了。」 大牛在一旁道:「小姐不必忧心,小绿忙得过来的。」 苏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半点不心疼你媳妇。」 大牛挠挠头,讪讪的笑了下,心里却也不觉得委屈,他是苏家出来的人,自来有事,也是站在小姐这头,在这个立场上,姑爷对小姐的态度,委实叫他高兴又欣慰。 可是作为男人,大牛觉得自己做不来,他不是姑爷这般风光霁月的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更不懂姑爷除了公务,就把小姐放在第一位,连小少爷都要往后排的态度,他觉得妻子妻子,娶了不就是给自个儿生儿育女的么,给足了敬重,平日不去外边花天酒地,就很对得起她了。 是以大牛决定装傻,并不接苏婉的话。 索性苏婉也明白。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她前前后后举办过、也参加过好几次花宴,每次跟这些女眷们相聚,话里话外都是羡慕她嫁了个好丈夫的。苏婉听了便想笑,她刚过来时,宋子恒也远不像如今这般知情识趣,他们那时的相处模式反倒很有些相敬如冰,她只想远离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想亲近她。 第12章 如今能有这样的感情,何尝不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过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苏婉不想在别人的生活里指手画脚,瞥见大牛的眼神,也只是点了点头,对刘妈道:「既然彩云彩霞她们都上手了,从今日起,让小绿歇下来专心备嫁罢。」 「是。」 正在他们说话间,彩云彩霞已经收拾完桌子,端着一对碗碟出去了,苏婉这才看向大牛:「相公叫你来说什么?」 「大人道他前几日为了说动琼州富商掏钱赈灾,每日早出晚归的应酬,冷落了小姐,不过如今事情已经办妥了,过两日就能好,叫小姐不必过于忧心。」大牛三言两语的说完。 苏婉是不担心的,她现在震惊了:「说服琼州富商赈灾,他怎么做到的?」 刘妈也惊讶的问大牛:「前儿师爷不还跟你抱怨,说琼州这群人都是吸血虫,为富不仁,赚着百姓的血汗钱,一出了这种事,百姓食不果腹,他们竟从不予理会?」 「姑爷说此次铁飓损伤颇大,他已向朝廷递了折子,圣人想是也重视的,过不久拨了救济银子下来,他们现在出的这些都能补上,也就是说借了银子来,得个大善人的名号,是以大伙儿都没意见。」 刘妈闻言却看了苏婉一眼,苏婉眼底也闪过一丝犹疑,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姑爷这两日还会忙,银子虽是来了,姑爷却怕直接叫人发下去,中间被贪墨了,倒不如叫人盯着落实到每一项事上,譬如房屋吹塌的重建屋子,粮食毁了的补给粮食,另有百姓伤亡,还得安排医馆义诊,死了人的赔些银两叫人好发丧,件件都是事,如此一来是不怕贪墨了,却平添了不少麻烦,姑爷正忙着安排呢。」 苏婉点点头,大牛又道:「小的都说完,还要回前儿听吩咐,小姐可还有要问的?」 「行了,你回去罢,厨房熬了鸡汤,你待会儿叫人过来端了去。」 「是。」 大牛出去了,刘妈在苏婉跟前感叹道:「老爷竟将事事想得如此妥帖,委实是百姓之福。」 苏婉笑了笑,虽也知道宋子恒先前的低迷只是一时,他日后是要做全相的人,几乎帮着楚仁宗整治了大半个帝国,哪会真的拿小小的琼州没辙? 无非是万事开头难而已,他迟早会迈出这一步。 不过有信心归有信心,自己的男人如此给力,知道历史轨迹的苏婉仍是止不住的自豪,她掀了掀唇角,语气却颇为戏谑的道:「他一个书呆子,能想得出这法子,委实叫人惊讶。」 刘妈不由道:「夫人哪能这般说,老爷可是风流倜傥的状元郎,不是什么书呆子。」 苏婉掩唇,眼底满是愉悦,仔细看还能看到一抹释然。 宋子恒仕途不顺,苏婉心情绝不比他轻松,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介入,宋子恒不会被外放到琼州,那么他的仕途,他的未来,还会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吗? 而更让苏婉揪心的是,宋子恒与台风一事几乎毫无经验,那几日白天他在外边部署工作,晚上又是翻书到深夜,想从书籍中找到只言片语,她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没经历过台风,但是现代有发达的网络,见惯了各种类型的救灾,大约也能总结出几点,医疗队,大量的物资,和足够的善款给灾后地区重建家园。 然而苏婉不敢说,她怕自己揠苗助长,这事是她知道,那以后碰到她不知道的事,难道宋子恒事事都要靠人指点? 他是凭己身才华实力,日后能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如今只是刚刚开始,因为每个人都会成长,只有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以后的问题才会都迎刃而解——苏婉便是靠着这种信念,才耐着性子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的在他身边鼓气。 苏婉也很庆幸她骨子里的这份冷静,才没有打断宋子恒这个成长的机会,他能想出如此周全的部署,还完成了几乎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任务,着实值得她为他感到骄傲。 随着救灾工作顺利的展开,整个琼州的百姓,也知道了他们那位年轻的知州大人,说服了当地一毛不拔的众富商,出钱出力的给他们重建家园。 百姓惊讶之于,更多的是感激,先前百姓只是讨论新的知州大人年轻俊美,状元郎出身,很是风流倜傥,听闻对夫人情深意重,惹得满城的女子都对这位知州夫人异常艳羡,听得知州大人在才考上秀才时,就娶了现在的夫人,不少有试婚女儿的太太们,一时间目光也都重点放在斯文俊秀的书生身上,指望着挑一个像知州大人这般有才华又重情重义的读书人。 一时间,年轻秀才都成了琼州媒人眼中的香饽饽,苏婉还笑称丈母娘开始看重「潜力股」了。 而如今大家不再八卦知州大人,街头巷尾提起来都是对他的感恩戴德,宋大人成了历任知州当中最受百姓爱戴的一位,民望瞬间打了鸡血似的往上翻翻翻。 远的不提,就说灶房的王婆子兼顾采买一职,小贩都认得她是知州大人府上的厨娘,她现在出门买菜,每逢给钱都跟打仗似的,小贩根本不想收钱,还单捡着贵的新鲜的菜往她篮子里送。 王婆子头一回享受这种热情待遇时,有些懵了,出门时攥了多少银子,回去时仍拿着多少,菜篮子却几乎满的装不下了。回到府里晕乎乎的把此时告知夫人跟前的管事刘妈,刘妈都不用去请示太太,当场就板着脸教训她不能占百姓的便宜。 第13章 刘妈教训人真真是厉害,王婆子经此一次,再不敢犯了,第二次出去买菜时,几乎是求着小贩收钱的,几个回合下来,百姓也改变策略了,该收的钱照样收,只是王婆子买完准备回府时,总有不懂事的小孩直愣愣冲过来,然后一块肉一只龙虾就掉进她篮子里了,她转头却连熊孩子的踪迹都看不到,没奈何只能带着意外之财回去。 这回连刘妈都想不出拒绝的方法。琼州人们见此方法可行,从此像是点了新技能一般,王婆子菜篮里总能多出些新鲜贵重的物件,开头还是吃食,后头就包罗万象了,王婆子还收到一件做工精致的小衣裳,面料是纯棉,算不上顶好,也不差了,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给知州大人家三岁的小少爷做的,苏婉也收到过礼物,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手工绢花,更多的是给宋大人做的鞋子,鞋底纳得密密实实,不比宋奶奶的差。 百姓如此热情,惹得宋大人一家委实不知作何反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赈灾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宋子恒的方法落实下去,经手银子、负责采买以及发放物资的,分别是不同的人,如此一来也算是互相牵制,不说半点没有贪墨迹象,然而银两都用到了实处,却是不假的。 琼州百姓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天灾,脸上却没有半点压力,大抵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为民着想的父母官。 此番被破坏的,不只是百姓的屋舍,还有官舍,街道都有毁坏的,衙门的人头一次没有忙着整治官舍官道,先组织了人去给百姓修房子,是以几日后轮到修公家的建筑,百姓也都自发的带了工具和干粮来帮忙,本是计划三五日弄好的,这么多人一齐上,估摸着一日就搞定了。 这日宋子恒恰好不在,他瞧着琼州城里安置差不离了,便带了自己的班底去巡视周边的县镇,只留了师爷张然在衙门坐镇。 张然是个老书生,却不是老古板,他很会变通,听得衙役来报,他一时拿不准主意——其实是师爷没有实权,不好做主。便去后院找知州夫人了。 先前大牛走时,也给他指过一条明路,若遇到不是很棘手,用不着请别个大人的事,倒不如先去请教夫人,大人平日并不避讳夫人这些公务,夫人耳濡目染之下,比等闲妇人要知太多事。 张然也不觉得请教一介女子是多为难的事——他以前不这么想,如今纯粹是受新主子的影响,毕竟这个女子说话连主子不得不考虑的,他一个师爷,更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了。 果然苏婉也没有让他失望了,张然从后院出来,满面春风的回了衙门,先前禀报的衙役忙过来问:「师爷可有法子了?」 张然拍拍他的肩:「你带上两个人,到后院搬了米和铁锅过去。」 「搬这个做甚?」衙役听得一愣一愣的,「小人报的是百姓来给修葺官舍官道的事。」 「我说的自然也是。」张然眉毛也没抬,「夫人说了,百姓如此热心肠,咱们也不能见外,然而也不能让他们白辛苦,还吃自个儿带的干粮,你们先带了锅过去煮饭,稍后会有人买了菜过去煮,定好好犒劳大伙儿两顿。」 衙役听得「犒劳」两字,眼睛的亮了,连连点头,麻利的招呼了几人去后院。 张然在衙门替宋子恒处理些无关紧要的公务,衙役上来问:「师爷,快午时了,后院派人来问可要先开饭?」 张然闻言搁了笔,忽然问:「前儿干活的人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在用饭歇着了。」 张然忽然来了兴致:「叫他们不用准备了,咱们去外头吃罢。」 他虽然觉得夫人的想法很好,却仍有点摸不准百姓的反应,倒不如现在过去瞧瞧。 张然走到官道中段,正是大伙儿歇息的地儿,衙役并着百姓有两三百人,此时围成一圈,一面稀里呼噜的用着饭,一面兴致勃勃的聊着什么。张然不由看得入神,反应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他何曾见过百姓与衙役如此其乐融融的氛围? 更是第一次瞧见灾难过后,百姓脸上不是他印象中的愁眉不展,轻松的好像并不把这场灾难看在眼里一样。 「师爷?」后头的衙役不由喊了一声。 张然回神,重新迈着步子走过去。 衙役和百姓都认得张然,纷纷朝他打招呼,脸上也没有以前瞧见他的那种畏惧,就好像当他是一位亲切的好友一样。 「师爷用了饭没,可要用一点吗?」 「今儿的饭菜可好了,鸡鸭鱼肉全都有呢!」 「你个呆头鹅,这顿饭便是师爷着人准备的,好不好师爷会不知道?」 张然也没有架子的笑了笑,接过衙役递过来的碗,席地而坐,并道:「你们倒是说岔了,这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听夫人的吩咐。」 「夫人?可是知州夫人?」有人大着胆子问。 「自然是,大人一早便去别处巡视了,府里无人坐镇,只能请示夫人。」 「夫人好,夫人如此心善,跟宋大人可谓是天生一对啊!」 「宋大人爱民如子,若不是他,咱们现在别说修好屋子了,就是吃食都没有,恐怕要受冻挨饿了。」 百姓纷纷夸赞宋大人和夫人这对菩萨心肠的夫妻。 确实如先前估算的那般,这么多人帮忙,一整日便能修葺好这些,只不过到了天黑大伙儿还在忙活,举着火把,先前整理的建议灶子,也开始升起了火,百姓们便有些过意不去,叫衙役别做饭,他们忙完自个儿回去吃。 第14章 衙役道:「夫人先前便吩咐了,你们帮忙,两顿饭食是要管饱的。」 百姓拗不过他们,便催着同样来帮忙的婆娘还孩子们回去:「你们没干多少事,可不能在这里蹭饭吃,先回去罢。」 宋子恒也是到夜间才回城里,马车经过官道,瞧见火把和众人,便问了一声:「前头怎么回事?」 已经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知州府的马车,纷纷放下碗喊道:「大人!」 宋子恒便下了车,「你们为何夜间都在此处?」 衙役三言两语的将事情解释清楚,宋子恒这才温和的笑道:「今日辛苦众位了,吃完便回去歇着罢,剩下的衙门的人明日自会弄好。」 「我们不累,大人忙到这般晚回来才是当真辛苦了呢。」 「夫人异常心善,叫人做了两顿丰盛的饭食招待,俺们现在干劲十足。」 「是啊,大人别担心我们了,您快回府歇着罢!」 宋子恒感受着百姓的关心,心下倒也受用,连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亲切的问了几个百姓家中情况,得到满意的答案,又叮嘱了他们早些回去,便也重新回了马车里,叫车夫快些赶路。 听得他们说娘子,他委实有些归心似箭了。 不过回了府的宋子恒,脸上丝毫不见奔波操劳的疲惫憔悴,反倒是神采奕奕,眼底流淌着动人的光,柔柔的看着歪在榻上看书的苏婉。 「娘子——」 「相公回来了。」苏婉忙把书放下,起身挽了宋子恒的手进来坐着,又高声喊道:「刘妈——」 「夫人放心,老奴已经叫人去端了饭食来,顺便已备下热水。」刘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相公累不累?」 「瞧见娘子就不累了,良辰睡了吗?」 「他自然睡下了,不过叫我告诉你,他很想你。」 苏婉今日异常贤惠,拉着宋子恒坐下,站在他旁边给他倒水捏肩,宋子恒大手覆在她细嫩的手背上,宋子恒的大手覆在她的上面,温声道:「先前说忙到今日,怕是不行了,这几日还得下去瞧瞧。」 苏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心知琼州城区有他这个知州忙里忙外,底下县里的百姓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却还是问道:「可是下边不好?」 宋子恒反倒抚着她的脸颊安抚:「别担心,会解决的。」 苏婉忽然俯身,趴在宋子恒肩上,轻声道:「相公这般厉害,自然难不倒你。」 接下来宋子恒又往周边跑了几趟,不只他和琼州官员,还有被苏婉戏称为冤大头的那群琼州富商,组了个考察团,走到第三趟,便又拉到一笔赞助费过来。 有了钱,琼州城以外的地儿也开展了如火如荼的灾后重建工作。 琼州周边这么多县镇,若要亲自盯着,宋子恒也分身乏术,况且他是一州之首,要打理的事务远不止这些,不能日日混在基层。不过他如今已有自己的人手,官员向他投诚的不多,就小猫两三只,衙役却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了,宋子恒挑了几个信任之人,组成监察小组,每日只在个县镇替他盯着。 宋子恒在琼州坐镇,遥遥掌控着各地的工作展开。 事态眼看着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琼州城内的百姓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虽有衙门补贴,这场灾难给他们带来的损失仍不小,却让他们头一回对父母官有了期待和依赖,如今生活苦一些,却是有奔头的,生机勃勃,各地的赈灾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各地知县陆续送上书信,对宋子恒歌功颂德感激不尽。 苏婉为宋子恒感到高兴,却又隐隐有些担心。 这日,刘妈笑容满面的在苏婉耳边说了句话,低声问:「夫人,可要现在找个大夫来瞧瞧?」 「不了,暂时别闹大,惊动相公就不好了。」 刘妈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换成了满脸不解:「为何不能叫老爷知道,这是好事啊。」 「现在又没确定,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叫人空欢喜一场。」 正巧小绿端了东西进来,刘妈拉着她道:「小绿你也来劝劝夫人罢,这么大的事,哪能不告诉老爷又不请大夫的。」 「小姐瞒着总有小姐的道理。」小绿抿唇,不过顿了顿,却又道,「不过小姐也不必这般小心,大牛哥说了,前头都快忙完了,近日一切顺利,小姐委实不用担心会耽误到姑爷忙正事。」 「你们不懂。」苏婉另有隐忧,又不便多说,只摆摆手,「这事先这么定了,你们都别给我说漏了嘴。」 「什么说漏嘴?」宋子恒冷不丁进来。 苏婉有些诧异:「相公今日回来这般早?」 「前儿忙完了,难得抽空陪陪娘子,娘子不乐意?」宋子恒玩笑了句,又问,「你们方在说什么?」 小绿和刘妈对视一眼,都有些欲言又止,苏婉却道:「没什么,你们先下去罢。」 「是。」两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去了,顺道将门也带上。 宋子恒倒也不追问,走到苏婉跟前,拉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眉头:「娘子这幅神情,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没有困难。」苏婉拿眼睛看了宋子恒几眼,叹气道,「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第15章 「对我?」宋子恒挑眉,挨着她坐下,轻笑道,「娘子说说看。」 苏婉倒也不客套,径直问:「相公几番邀请富商,从他们腰包里可有掏出上万贯银两来?」 「娘子想的不错,确实有上万贯了。」 「他们这些人奸诈狡猾,钱定不会白给,现在吐出多少,日后定要全部拿回去。」苏婉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距离相公递折子上去,已经二十多日,若朝廷愿意拨款赈灾,想是早就有回应了,现在半点消息也无,指不定就是不想管,到那时相公如何与琼州富商交代?」 宋子恒却没有立即回答,看了苏婉几眼,瞧见她眉头微锁,委实担忧的样子,忽然又笑了,半点不将苏婉的担忧放在心上,反而问:「娘子担心的便是这个?」 「我难道不应该担心?」 「没有,是我疏忽了,未曾想告知娘子。」宋子恒笑着揽着苏婉的肩,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温声道,「娘子听我细细道来。叫他们先补银子,等朝廷救济下来再还给他们,不过是场面话,朝廷自来不理琼州这是,每年大大小小的飓风要发生几回,若回回都救济,岂不国库都要掏空了?」 「当然这群人自然也知道,不过我既然敢叫他们掏银子,自然能从别处补,只是不是直接用银两罢了,他们想卖我面子,又想得里子,更吃定我不敢在琼州如此玩弄他们,是以即便知道,这银子出得也是甘愿。」宋子恒说着,小指勾着苏婉的发丝绕了绕,声音变得越发温柔,「之前怕娘子不爱听这些事,没有细说,娘子也不曾问,没成想竟一个人装着如此心事。」 苏婉看似乖巧的窝在他怀里,手上却不客气,揪着他腰间的肉拧了一圈,「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几乎睡觉的功夫都不够,我哪好意思拿这事来打扰你。」 「是为夫错了,娘子饶命。」被琼州所有百姓崇敬、视为天人的宋大人,毫无形象的在宋夫人手下求饶,「为夫定吸取这次教训,再也不敢了。」 「你的教训还在后头呢。」苏婉收了手,不客气的道。 宋子恒眉心忽然一跳,刚想追问,被苏婉打断了,她又道:「那你不指望朝廷拨款,为何还要写折子上去?」 「朝廷不拨款,然琼州富商做了此等好事,我自然感激在心,不忍他们做好事不留名,便想尽力给他们争取个善人的称号。」 苏婉忽然一动,眼神发亮的看着宋子恒,宋子恒一派风光霁月的道:「上万贯银两,向圣人换个善人牌匾,想来圣人也不会吝啬。」 「相公此举,怕是不只为了给琼州富商谋福利罢?」苏婉挑眉看着宋子恒。 宋子恒仍笑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悠然反问:「娘子何出此言?」 「正如相公所说,琼州飓风也不是一两次的事,这些富商得了圣人亲自夸奖的善人头衔,日后再遇到百姓需要救助的时候,总不能袖手旁观,不然被人拿来做文章,上报了去,岂不是欺君之罪?」 「娘子聪慧,我先前竟还没想到有这好处。」宋子恒故作惊讶。 苏婉推了他一把:「装模作样,其实你早算得门清。」 虽是这般说,苏婉心里却还是有些自豪的,自豪完了又不免笑自己善变。 她自来不爱精于算计之人,因着在娱乐圈,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戴着面具过活,说话行事都不能随意,生怕不小心就被别人当成把柄攻击了,提防着别人,别人也提防着自己,日日过这样的生活,委实有些心累,是以苏婉自己生活中交的朋友,便都是傻白甜。 她也想过自己不一定会孤独终老,说不定哪天累了,退了圈,找个顺眼的男人领证去国外生活。 只是万万没想到,要与她携手共白头的男人,是个人精,算计人的时候还能一派云淡风轻,看着别提多无辜。 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爱死了他这样儿。想是正应验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活了几十年,苏婉头一次发现自己骨子里有些抖m因子。 宋子恒不知道苏婉在想什么,感觉自己锁骨被猫咬了一口,有些痛,更多的确实痒,勾起他某些男人都有的冲动,宋子恒不由笑了,将苏婉一把抱在自己腿上,双腿分开,她便跨坐在他身上了。 苏婉却没理会他的心猿意马,继续问:「相公还没说,你要从什么地方补偿他们?」 「娘子容我卖个关子可好?」 「好呀。」苏婉收回担忧的心,笑眯眯的道,「正巧我也有事瞒着你。」 宋子恒委实心跳了慢半拍,忙问:「娘子瞒了我什么?」 苏婉学着他刚刚的语气,笑眯眯的问:「相公容我卖个关子可好?」 「不好。」宋子恒毫无压力的认错,「方才是我想岔了,夫妻之间本该坦然相对,隐瞒之类的,委实不妥。」 苏婉坐在宋子恒腿上,看着便比他高出些,稍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轻佻的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我倒觉得这也是种情趣,好像比之前更爱相公了呢。」 宋子恒顿了顿,有些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委实料想不到自家娘子能有什么瞒着自己,这种突兀而来的不确定之感,让他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否认娘子的说法,偶尔有些小秘密确实无伤大雅,可是多了反倒不美,容易产生距离。」 第16章 苏婉瞧见他的眼神,不忍再逗下去了,笑着道:「行了,不是什么坏事,相公就当我想给你惊喜罢。」 「什么惊喜不能现在说?」宋子恒见苏婉退让了,反倒有些不依不饶。 苏婉一本正经的胡扯:「所谓惊喜,自然要找个最合适的氛围,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果。」其实她现在还不确定,怕贸然说了反倒是一场空欢喜。 是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越是神秘的,不可说的,越让人抓耳挠腮想要立刻知道。宋子恒着实被苏婉这句话勾得不上不下的,哪还有先前半点心猿意马,一副心思全放在琢磨是什么「惊喜」上了,见苏婉确实坚定,顿了顿,索性换了个策略:「娘子不想知道先前问题的答案?」 「我现在不想听了。」 「我想告诉娘子怎么办?」 苏婉摇着头,做足了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你求着我听我也不听。」 宋子恒只能叹气:「娘子赢了。」 苏婉勾唇笑了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好整以暇的问:「相公今日得了闲,可有什么安排?」 宋子恒刚想说话,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伴随着宋良辰中气十足的声音:「爹,绿姨说你今儿得了闲,我来找你玩啦!」 宋良辰小短腿跑得飞快,又因个子小,动静也不大,所以门毫无预兆被这般来势汹汹的推开,苏婉和宋子恒都没有准备,她还坐在宋子恒腿上来不及下来。 被宋良辰瞧了个正着,小家伙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他很不高兴,觉得被爹娘抛弃了,大喊道:「爹偏心,良辰想你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我,躲在屋里抱娘!」说着又瞪了苏婉一眼,眼神写满控诉,「娘羞羞,这么大人了还坐在爹腿上!」 刘妈和小绿追了过来,到了门口却忽然止住了脚步,默契的拦着要冲进去的几个孩子,刘妈低声道:「乖,跟着绿姨去隔壁屋子吃东西。」 孩子们说小不小,四五岁,正是记事的年级,又离开父母,多少也是懂眼色的。 他们来琼州时什么都没记住,就记得他们爹娘头一次表情那么严肃,让他们一定要记得小少爷的身份,不能忤逆更不能欺负他,那时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小的心里却都记住了,再到了琼州,他们才渐渐明白,自家跟良辰弟弟是不一样的,刘奶奶、照顾他们的大姐姐,还有大栓娘,都在耳边念他们如今的造化,是小少爷给的,他们要听小少爷的话,要懂得感恩,好好学习,日后报答这份恩情。 说的多了,再不懂,这些事也如洗脑般根深蒂固在脑子里,是以也没人问良辰弟弟在屋子里,他们怎么就不能去,乖乖的被小绿带着去隔壁吃零食了。 只胆小心细的大栓问:「咱们瞒着良辰偷偷吃东西,他会不会生气?」 刘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柔和:「无事,小少爷不计较这些。」 二栓却拍了拍蠢蠢的亲哥:「咱们给他留一点,他不会记仇的。」 刘妈在旁听得更自豪了,可不是,自家小少爷最是大方不过的,才不会计较这些。 宋良辰也无瑕计较,他正沉浸在爹娘悄悄在一起玩,不带他的悲伤之中,并不肯听解释,大声道:「你们太过分了,再不道歉,我就不理你们了!」 苏婉早已从宋子恒腿上下来,夫妻俩并排而坐,看着站在地上的矮豆丁,气势却异常高涨的模样,苏婉莫名有种遇到了教导主任的即视感,两人从善如流的道:「是爹娘错了,良辰就别计较这回罢。」 「事不过三。」宋良辰板着脸,将新学的东西灵活运用,「再有下次我真不原谅你们了。」 宋子恒其实很想摸一摸儿子的小脑袋,连「事不过三」都知道,还用得如此贴切,他儿子简直是神童。只是小神童现在威严正甚,被教训的父母档还不敢轻举妄动。 许是满意于他们的认错态度,宋良辰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大摇大摆的走到跟前,手脚并用,爬上了宋子恒一条腿上,而后小胖腿一蹬,想要也占据苏婉的腿,结果高估了自己小胖腿的长度,底盘太大他根本吃不下来。 反倒是苏婉忍俊不禁,已经不客气的笑倒在宋子恒肩上了。 宋良辰正在为自己努力扩张着领土,只是心有余力而不足,再怎么蹬腿都蹬不上去,反倒累出了一身汗,他一抹额头,忽然放弃了,也从宋子恒身上下来。 宋子恒有些惊讶,心道他儿子平日可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性格。 才想完,小家伙又卷土重来了,他换了个策略,爬上宋子恒的腿后,翻了个身,仰躺着,然后小短腿也成功搁在了苏婉的腿上,豪气的宣布道:「你们的腿都是我的,以后只有我能坐!」 「年纪小口气倒是不小。」宋子恒拍了拍小家伙的头,「为庆祝熬过铁飓,今儿街上有庙会,想出去玩就快些起来。」 一听到「出去玩」三个字,宋良辰哪还管领土不领土的,一骨碌从他们身上滑下来:「真的?」 「今儿允许你玩到晚上回来。」 宋良辰是个讲义气的小朋友,自个儿得了好消息,不忘记小伙伴们,得到肯定的回复,便风一般的跑出去了,只留下他萌萌的小奶音:「我去告诉他们!」 苏婉看着他儿子欢快离去的背影,回头看向宋子恒:「可是夫子一事有着落了?」 第17章 「娘子聪慧,已经选好了,可以叫人收拾一间学堂出来了。」 苏婉点头,在心里默默的为宋良辰点蜡,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宋良辰不知道自己就剩最后的狂欢了,正兴高采烈的在街上转悠,他到琼州这么久,府里衙门都摸熟了,街上却来得不多,尤其是逛庙会,破天荒头一回,是以瞧什么都新鲜,吃的,玩的,用的,连人家摊子上挂着的灯笼都想摸一把。 苏婉和宋子恒在小家伙们身后,有家丁和刘妈他们一眼不眨的盯着,倒不用离太近,远远瞧着他们在一家卖当地小吃的铺子前排排站住,都是琼州特产的,椰子糕椰子饭椰子角椰子糖,琳琅满目的摆在摊子上,看得小家伙们眼睛发直。 小贩一抬头,瞧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又被当中穿红色锦袍的小公子给吸引住了,心里赞一声不知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如此精致。小贩娘子已经止不住泛滥的爱心了,柔声问:「小公子,你们想吃什么?」 刘妈刚想说自家小少爷吃不得外边这些东西,却被宋良辰一口气指着摊上所有吃食的霸气劲打断了,「这些我都想吃!」 「小少爷……」刘妈想劝一声,姗姗来迟的苏婉笑道,「想吃就吃罢。」 「夫人,小少爷脾胃弱,万一受不住怎么办。」刘妈劝了句,又看向宋子恒,「不如少吃点,您说对吗老爷?」 「受不住也是他自找的。」 就没见过这般听娘子话的男人,还是一州之首的大人。刘妈心下嘀咕,却也只得点头,从荷包里掏了钱准备递给小贩。 已经吃食都装好了的小贩却迟迟不接过去,他借着灯笼,瞪大眼睛看了好几眼,终于能够确定,激动的道:「大人?宋大人?!」 「宋大人?」小贩娘子声音突然拔尖,看着跟前如神仙眷侣般的夫妻。 一时间周围的百姓也都听到了,小心地靠了过来,还有旁边的小贩大着胆子招呼道:「大人和夫人可要尝尝小人做的文昌鸡?配方是祖传下来的,吃过的人都说好……」 宋子恒还没说话,宋良辰机灵的大眼睛已经扫过去了,眨呀眨的,卖文昌鸡的小贩便麻利的装了一份,招呼道:「小少爷给您……」 宋良辰扭过头冲他爹娘眨眼睛,苏婉看了刘妈一眼,刘妈意会,笑着过去,一面接过一面问:「多少钱?」 「不敢收不敢收,这是给小少爷吃的。」 「你们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哪能白吃你们的。」刘妈说着掏出钱袋,递过去一两银子,小贩早知道知州大人最爱护他们,不肯占分毫便宜,也不多说什么,接过去道,「大娘稍等,我给您找零。」 说着飞快的拎了好几串铜钱塞进刘妈手里,客气的笑道:「好吃您再来。」 刘妈握着沉甸甸的铜钱,心知小贩找多了,他装了整整一只鸡,如何也不能只要这点钱,二话不说的又留了几串到他铺子上,自个儿拎了三串走,还笑言:「小兄弟这般做生意,怕是要亏不少了。」 众人皆发出善意的笑声,小贩挠了挠头。 刘妈又折回去接了小吃铺的包裹,照例给了钱,宋良辰当场就拿了一包跟小伙伴们分享了,宋子恒夫妻只在一旁笑看着。 围观百姓瞧他们一家人如此平易近人,也俱大着胆子打招呼。 「小少爷真是优秀,长大了定能成为大人一般的人物。」 「宋夫人瞧着也是温婉贤淑,与大人站在一起可谓是男才女貌。」 宋子恒最近被百姓热情相待,被这么围观并不觉得不自在,苏婉也是早已习惯被追捧,宋良辰就更没有受半点影响了,他今天绝对是收获最丰盛的一日,走几步就有热情的百姓塞了吃食过来,或是不值钱却精巧的玩意儿,还有人特意去庙里求了平安符。 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有,可谓是满载而归。 百姓就是如此,你对他们好,他们点滴记在心里,回报的方式也淳朴又动人。 不知为何觉得腰酸背痛的苏婉,没有形象的歪在榻上,彩云脱了鞋半坐在榻上,拿着小木捶轻轻拍着苏婉的肩膀和背部。 苏婉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彩云敲累了就歇会儿,换彩霞上。」 「奴婢不累。」小姑娘被刘妈调教了几日,先看着苏婉还有些害怕,不敢亲近,最近发现她脾气不错,便也恢复了活泼的本性,噼哩啪啦的道,「奴婢以前在家,干的活又多又累,如今进了府,可是享清福了。」 苏婉不免失笑:「你小小年纪也知道享清福。」 「夫人。」刘妈从外头进来,瞥了眼两个丫鬟,正与苏婉说笑的姑娘悄悄吐了吐舌头,垂下头不敢造次。 「夫人可是不舒服?」刘妈关切的问,「要不老奴去请大夫来?」 苏婉摆摆手:「最近相公都闲着,找了大夫他势必会过问,还是再过几日罢。」 「这又不是甚么坏事,迟早也是要告诉老爷的。」 「晚些说也不会跑掉。」 见苏婉打定了主意,刘妈便也不多说了,递给她一张清单,道:「夫人您瞧瞧,这是您吩咐给小绿备的嫁妆,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酸枝三屏风罗汉床、美人榻,并黄花梨立柜,楠木多宝格和楠木匣子,这些木匠那头回话,差不多打好了,随时能送过来,嫁衣盖头,鸳鸯锦被枕套,这些自有小绿和几个丫鬟在忙活,准备得也差不离了,就差您前阵子叫人船去广州采买的妆奁了,不过想来这几日也能到。」 第18章 琼州交通不便,但好歹宋子恒是知州,他们来琼州时乘的大船,便是供知州使用的,交通限制在他们这里倒还不成问题,正巧在张罗小绿的嫁妆,苏婉想到经过广州时繁华的景象,倒不如给她多备些珍奇又好用的嫁妆,届时离了琼州回京里,舶来品也是个稀奇的物件。 苏婉点点头,道:「置办妥了便好,只是大牛租的屋子,可有派人去打扫?」 大牛和小绿如今要成亲,自然不好在府里,因着府里不大,人又多,前几日给宋良辰收拾学堂和夫子的住处出来,已有些吃紧,再没有合适的地儿给他们做婚房,少不得自个儿去外边租,苏婉倒是准备出银子,大牛却说什么也不肯要,不声不响在隔壁租了间院子,签了几年的契。 「明儿就派人去打扫,收拾妥当了,也好叫先把床和屏风、桌榻等大物件送过去。」说到这个,刘妈抿唇笑了笑,「小绿不知从哪儿听到夫人备下的清单,倒是有些埋怨呢,道夫人太过浪费,在琼州说不准就只住三年不到了,新打的这些个床柜,到时也带不走。」 「老奴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夫人还挑的都是好木,这一套价钱也不会少了。」 「这些我都瞧着寒酸了,我既然发话要给她备嫁妆,人家该有的她自然也得有,只是也考虑到带不回去,便只能备些必要的了,剩下的折了银子给她压箱底罢。」苏婉道,「小绿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要仰仗他们夫妻的事还多着,这些并不算什么。」 刘妈笑道:「甭管如何,夫人是老奴见过最大方贴心的主家了,能为咱们下人做到如此,委实叫人感动。」 「我也不是大善人,无非是将心比心,你们为我尽心,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刘妈是个很专业的婆子,不然也不会脱颖而出被前主子看重,从而重点培养,之所以说她专业,是指有眼色知进退,她该干的事能干好,该表态的时候也绝不做哑巴,立马就接道:「有夫人这般的主家,老奴就是为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苏婉笑着摆摆手,刚想说话,门冷不丁被推开了,众人已有了默契,纷纷转头看过去,小脚步哒哒的进来,绕过屏风,宋良辰笑容灿烂的出现在视线里,他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就往苏婉跟前跑:「娘……」 苏婉配合的张开手,小家伙直接扑到她怀里。 「怎么跑满头的汗,你从哪过来的?」 「从爹爹书房。」宋良辰咧嘴笑道。 「哦,你爹在做甚么?」 「他在见一个奇怪的老爷爷。」宋良辰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的往苏婉身上攀爬,终于成功坐在她腿上了。 刘妈笑道:「先前瞧见师爷带了人去老爷书房,想来就是那位了。」 「只剩最后一位夫子了,或许今日便有结果。」苏婉笑着捏了捏还一无所觉的儿子,「以后要进学了,乖乖听夫子的话。」 宋良辰反应特别快,立马眨着眼睛反问:「夫子就是那位老爷爷?」 苏婉摇了摇头,伸出几根手指,笑眯眯的问:「这是几?」 「四!」宋良辰只消一眼,都不用数数,便已准确无误的报了出来。 「记住了,你的夫子便有这么多个。」 「为何要四个夫子?」 「因为这样你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呀。」 宋良辰懂了,勾着苏婉的脖子,在她身上跳着,高兴的道:「那样我就能像爹一样当状元了!」 小家伙的话还没落音,刘妈已经焦急的上前按住他:「小少爷别动,夫人如今当不起这番折腾,您小心点。」 「为什么,娘生病了吗?」 苏婉笑眯眯的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宋良辰却眯着眼睛,打量了苏婉好几眼,高冷的摇头:「娘肯定是生病了,又不肯吃苦苦的药,就骗我没生病,哼!」 冷哼的小语气别提多傲娇了:「娘太不诚实了,我这去告诉爹爹,让他打你屁屁!」 说着就准备爬下去,苏婉眼疾手快的搂住他,柔声哄道:「乖乖,娘真的有事,隔几日你让亲自告诉爹爹,好不好?」 宋良辰还有些犹豫,苏婉故作神秘的凑近他耳朵旁道:「这是咱们母子间的秘密,谁都不知道。」 本就不坚定的宋良辰,被秘密两字打动,愉快的点头了。 「拉钩,娘保证只告诉一个。」 「拉钩,只有我家小良辰知道。」 大手小手拉了钩,还盖了个章,自觉在娘亲心目中地位已经超过了亲爹的宋良辰,笑容越发灿烂了,至于秘密是什么,他这会儿还没琢磨过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彩云有眼色的出去瞧了一眼,回来道:「夫人,门外是前院的衙役,说有要事来报。」 「有要事也该去找相公,找我做什么?」苏婉虽是这么说,却还是点头道,「请他进来。」 衙役进来,想是跑了不少路,满头大汗,一进来眼睛并不敢乱瞧,只盯着自家鞋底,抱拳见礼:「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你有何事对我说?」 衙役回道:「是这样的,船快靠岸了,上头有不少是夫人置办的东西,属下特来请示夫人,是不是派人去将东西直接搬到府上?」 第19章 「自然如此。」 衙役又道:「除此之外,圣人钦赐牌匾也下来了,大人已经去了码头相迎,叫属下来请夫人也一道过去。」 「这般快?」苏婉点头,正准备抱着宋良辰起身,「我这便过去,有劳你了。」 「夫人不必客气。」衙役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苏婉,正巧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又察觉到此举不妥,慌忙垂下头,「若夫人无事吩咐,属下便退下了。」 「你去忙罢。」 刘妈忙上钱接过苏婉怀里的小家伙,道:「小少爷有些沉,夫人还是交给老奴来抱罢。」 苏婉直接把孩子交给她,刘妈却转头交给了彩云:「你将小少爷送去小绿那儿,叫她给小少爷换身外出的衣裳。」 「是。」彩云接过宋良辰便准备离去,宋良辰回头拉着苏婉的衣摆,双眼亮晶晶的问:「娘,你要带我出去玩吗?」 「当然了,你乖乖换身衣裳。」 「好。」小家伙用力点点头,抱住彩云的脖子,「姐姐快些跑!」 彩云被他一催,果真加快了脚步,刘妈在后头高声道:「彩云你慢些,当心摔了小少爷。」 回过头来时仍有些叹气:「年纪小便是这点不稳妥,若不是老奴要替夫人换上命服,便能亲自送小少爷过去了。」 苏婉笑了笑,刘妈已经把这头抛开,开了箱,从当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套服饰出来。 宋子恒是从五品,苏婉自然也是从五品诰命,命服从赐下来后她还从未穿过,一来是没合适的场合,二来苏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上辈子拍戏,什么服饰没穿过,别说诰命服,就是凤冠都戴过,虽然戏服做工没有真正的命服精细,论华丽程度还是它获胜的,毕竟苏婉还只是从五品诰命。 今天确实是个必须穿命服的场合,圣人亲题的牌匾过来,便如圣人亲临,古人最讲究这些不过,宋子恒亲自相迎不够,还叫人来喊她,自然不是让她去凑热闹的。 刘妈将这套精致的大红色命服捧出来,余下帮把手的小丫鬟彩霞已经看得惊呆了,刘妈叫她先捧着霞帔,她便紧张的话也不敢说,双手颤抖、小心翼翼的捧着。 这可是命服啊,听说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能摸一把都是她祖上冒青烟了。 苏婉配合的伸手蹬腿,很快便将衣服穿上,侧头瞥了眼镜子里,倒无多大感想,乍一眼看过来,命服也没多大稀奇的,跟嫁衣差不多,而她算算自己在戏里穿嫁衣都不下于三回了。 刘妈麻利的把苏婉的头发打散重新梳过:「夫人在家自来不爱绾发,然而穿上命服,该梳什么发髻,戴什么钗子,也是有规制的,夫人便能耐一两个时辰罢。」 「我知道,你尽管弄便是。」 绾了发,戴上金钗和金步摇,华丽的宫花,刘妈又捧了胭脂水粉过来:「夫人可要抹些粉?」 「抹粉就算了,涂点胭脂,再画个眉染了唇,便够了。」 刘妈想了想,也认同的点头,将粉放下:「夫人皮肤白,不涂粉也不差什么。」 苏婉由着刘妈给她画了眉,主要是这里的眉笔她用不来,之后涂胭脂涂唇便是她自己动手的,虽然穿到这里五年了,她都没好好画过妆,有些本事还是不会生疏的,苏婉轻轻扫了腮红,白皙脸上便出现一抹淡淡的粉色,如花瓣一般粉嫩,唇上一抹亮眼的红,苏婉又扫了眼镜子,发现镜中的人有些陌生的眼熟。 更像穿越之前的她了。 苏婉起身转头脸,刘妈眼底闪过一丝惊叹,盛赞道:「夫人自来不爱打扮,只是稍稍拾掇,已是顾盼生辉,光彩照人,叫人见之忘俗。」其实刘妈更想说的是倾国倾城,但是想想还是换了个词。 伺候夫人几年了,她一直知道夫人很美,不止是长相——若单论长相,她跟着前主子的时候,见过多少绝色佳人,夫人绝对不算最美,可她身上就是隐隐有些不一样的气质,亮眼,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第一次见夫人是她怀着小少爷,已近临盆了,肚子鼓起来,歪在榻上,老爷怕她热,坐在旁边亲自拿了把扇子扇风,又怕她着凉,不敢对着脸扇,她就堂而皇之的坐在那里被伺候着。 刘妈当时便觉得夫人与别个不一样,怀着孩子,不施脂粉,放在别个女子身上,多少有些憔悴,她却仍旧光彩夺人,难怪主子吩咐她来。 只是后来相处久了,夫人性格比她外貌还要出色,兼之夫人有些懒散,也不像她往常接触到的那些无论何时都妆容精致、纹丝不乱的女眷,夫人除了爱穿新衣裳,委实不怎么打扮,对首饰也有些追求,却只限于新鲜感过去之前,一旦玩久了,她都仍在妆奁里,平日在家连头发都不爱挽起来,说是太重太紧,箍得头疼。 就这么披头散发,素面朝天,简直太不修边幅,可是架不住老爷恨不得把夫人宠上天的架势,在老爷眼里夫人皱眉都是美的,旁的更不敢都说什么。刘妈便也渐渐忽视了她的美貌。 如今盛装打扮一下,真叫刘妈生出些美人倾城的感慨。 已是气质出众,如今更是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刘妈还好些,小丫鬟彩霞却直接看呆了,直到刘妈从她手中将霞帔接了过去,二话不说批挂在苏婉胸前。 照苏婉说,她全身上下,就这条霞帔最出彩了,霞帔宽三寸二分,长五尺七寸,绕过脖颈披挂在胸前,宛如一条长长的彩色挂带,下端还垂有金玉坠子,衬得苏婉珠光宝气,气势非凡。 第20章 这厢穿戴整齐,那头小绿也将穿着华丽锦袍的宋良辰报过来,小家伙一见苏婉,眼睛都亮了,远远的就要扑过来,刘妈想拦住他:「小少爷,夫人不便……」 宋良辰这回却不听话了,只冲着苏婉长手要抱抱。 小绿抿唇笑道:「小姐难得盛装打扮,小少爷见了都欢喜呢。」 刘妈这才想起来,自家小少爷素来喜爱一切美的事物,美物美人。 苏婉笑眯眯看着小家伙:「娘今天美不美?」 宋良辰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娘最美啦!良辰要抱抱。」 语气不知道多软萌了。 苏婉将人接过来,拍着他道:「要我抱就乖乖趴在怀里不动。」 小家伙这才停止将身子扭成麻花状,拦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不要钱的灌迷魂汤:「良辰最喜欢娘了。」 苏婉到码头的时候,还不算最晚,毕竟知州府离得近,衙役也是最先通知他家,其余的一家家轮过来,最远的譬如王林,他夫人这会儿还没赶到。 不过码头也都挤满了人了,见了知州府的马车过来,纷纷让了道,宋良辰将头探出去,收到百姓热切的招呼。 「小少爷瞧这里,草民带了您爱吃的糕点!」 「几日不见,小少爷越发可爱伶俐了。」 宋良辰兴奋的扭着身子,恨不得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苏婉拍了拍他肉嘟嘟的小屁股:「听话点,别乱动。」 宋良辰今天出奇的软萌,闻言乖乖把头收回来,挨靠着苏婉,一脸的正襟危坐。 苏婉忍不住掩唇笑道:「早知道这身装扮对他如此管用,以前就该日日穿起来的。不过如今发现也不晚,等他开始进学了,若不听先生的话,我就穿这身衣裳教训他。」 宋良辰扭着小屁股将头埋进苏婉怀里:「良辰会很乖的!」半点没预料到自个儿未来凄惨的命运。 马车忽然停下,喧闹声也瞬间小了许多,想是到了码头前方,有官老爷和衙役众人在,百姓不敢太过造次。 车夫恭敬道:「夫人,到了。」 小绿掀开车帘,准备跳下去,瞧见车前的人,忽然顿住了,叫道:「姑爷。」 说着缩了缩身子,将出口位置让给自家小姐和小少爷。 宋子恒心情不错,嘴角噙了一抹笑,往里瞧,目光却徒然变亮,几乎是放出实质性的目光。 他也是头一次瞧见盛装打扮的自家娘子——成亲那回不算,当时他根本没多大感觉,只当完成任务,又因掀盖头时屋子里围了太多人,他只来得及瞧见对方厚厚的粉,艳丽的唇,其余瞧不出五官,便匆匆被喊去陪酒了,他酒量不好,一圈喝下来已经晕乎乎了,只记得被他大哥二哥抗回了屋,往床上一倒,便不醒人事了。 他那时候没想过会甘之如饴的爱上这个女人,没好好欣赏她最美的时刻,当然心里也不见得多遗憾,正如刘妈所想的那般,他觉得自家娘子甭管如何都是最美的,他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可如今这副样子,仍是叫他移不开视线。 眉如黛,唇似雪,前所未有的华丽。 宋子恒忽然皱眉,注意到此刻集中在他身上的无数道视线,忽然有些不想她下来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独占欲竟是这般的强,恨不得无人见到她的美。 不过也只是一瞬,宋子恒将不乐意从苏婉怀里转到他怀里的儿子抱下来,再面向马车,伸出修长的手,温柔道:「娘子。」 苏婉手搭在他的上面,探出身子来前往远处扫了一眼,码头几乎站着全城百姓,人头攒动,场面可见壮观。 「娘子小心。」宋子恒见她没看脚下,索性一只手扶了她的腰,几乎在全城百姓和琼州众官员富商的见证下,将她半抱了下来。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整齐的吸气声。 苏婉稳稳落地,眉眼带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回恩爱秀得有点大了。 李夫人先瞧见那两只十指交握的手,便有些晃神,有些人命好,就是让人羡慕不来。 宋大人刚来琼州时,谁不笑他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不值得一提?众人便是追捧,也只是面子上罢了,真正该讨好的人还是她相公,她仍然是众女眷里最受人追捧的,知州夫人的帖子,有人敢拒了,她发帖子,却从未见人缺席过。 那时女眷举办花宴,她们也时常提到冷清的知州府,以此来暗她府上热闹繁华,最令人推崇。 她虽是笑而不语,心里却未尝没有自得,人都有对比,自来平静的琼州官场,忽然来了个年轻俊美的知州大人,知州夫人自然也成了焦点。 不过知州夫人年轻漂亮又如何,得丈夫宠爱又如何,贵为从五品诰命夫人又能如何?商户之女的出身,照样让人鄙夷,众人宁愿巴结她,也不愿与出身商户的知州夫人打交道。 然而短短数月,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了,宋大人这回赈灾有功,自家丈夫每每在家都有些愁眉不展,如今源源不断送来家里的帖子,来他家走动的女眷,话里话外都是打听知州府,无非把她家当踏脚板,想巴结低调的知州大人和夫人。 而今日这么多人聚在码头,为的什么更是心知肚明,先前就听人透露过,宋大人有意为此次赈灾出力的富商请封大善人,圣人金笔题字,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不可思议的事,却竟然有眉目,这艘船上装的便是圣人钦赐的牌匾! 第21章 船越来越近,李夫人目光扫过几个富商越发激动到发红的脸色,心里微微发冷,她知道今儿起,琼州风向要变了。 船越来越靠近,岸上的众人也越是紧张期待。 在万众瞩目中,船只终于不紧不慢的靠岸了。 圣人笔墨一字千金,损坏了都是要治不敬大罪的,须得慎之又慎,自然不会让几个小小的驿差负责,然而众人也没料到还有宫里的人亲自当了这回信使。 甭管是不是得脸的大太监,能被派遣出来,某种程度便代表着圣人愿意亲近的态度,这对几乎没面圣过琼州众官来讲,是多大的荣耀? 圣人竟是如此看重他们! 面皮白净的公公下得船来,手中还捧着圣旨,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公公笑看了宋子恒一眼,微微颔首,打开圣旨:「琼州知州宋子恒听旨。」 宋子恒领着众人跪下,山呼圣人万岁,声响几乎能传到岸对面去。 圣人的话很简短,翻译过来就是:你是头一个遇事没问朕要银子的,虽然给不给是朕的问题,但是能够自个儿想办法,不依赖朝廷,确实不错,再接再厉,朕十分看好你。 这层意思很隐晦,反正苏婉是没听出来,还是后边回了家,听宋子恒翻译琢磨出来的。 圣人嘛,才高八斗气宇轩昂,说的话也是十分高大上的,一般人都听不懂——毕竟专门有个给他起草诏书的机构,便是宋子恒先前待过的翰林院,至于能入翰林院的都是些什么人,便不必多说了,历届翰林院学士,都是当世闻名的大儒,要唬个人还不容易。 总而言之,在场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高大上的圣旨给忽悠了,也没仔细琢磨里头的深意,都在想知州大人平日也忒低调了点,早就圣人跟前挂了名号,简在帝心,不然圣人也不至于如此盛誉他! 宋大人,这个名字在众人心里又添了一团火热,就如那些个富商而言,先还只是想巴结,觉得新来的知州大人挺大方,他们花点银子,得了个圣人亲封的大善人,还赐下牌匾,绝对是光宗耀祖,福荫子孙的好事,尝到了甜头,便想着打好关系的,从知州大人手中漏下来,恐怕还不知这么点。 然而如今知道他简在帝心,巴结的心瞬间多了几分敬畏,更觉得要努力讨好,不提好处,得了被圣人青睐有加的宋大人之眼,是多大的荣耀! 一时间背后所有人,看宋子恒的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 而公公接下来的动作,也似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宋子恒双手捧过圣旨,伏地磕头跪拜,做足了礼,这才起来,公公亲自扶了一把,笑吟吟的道:「宋大人许久不见,风采更甚了。」 「公公缪赞。」 「咱家姓廖,宋大人叫咱家名字便是。」廖公公仍旧热情的笑道,「宋大人此番赈灾有功,圣人亦是记在心里,更感念于大人爱民如子的用心,曾私下言大人堪称父母官之楷模。」 宋子恒忙朝京里的方位拱手:「微臣不敢当圣人如此盛赞。」 「大人何须如此谦虚,你的功绩世人都看在眼里。」廖公公道。 「是啊,大人一心为民,乃琼州百姓之福。」颇有谋算的李晓林并不突兀的插进来,满脸真诚的恭维道。王林夫人站在自家丈夫身侧,扫过比李大人笑得还真诚的、拉住宋夫人寒暄的李夫人,心里微微不屑。 还真把人当傻子不成,宋夫人能让宋大人如此上心,想是不会没有一丝手段,先前面上一团和气,暗里故意拉拢别人冷落宋夫人,真打量宋夫人瞧不出来? 苏婉心里如何想,并未透漏分毫,表面上还真的半点都无不耐烦,拼演技她自认为不输于李夫人,不过她跟李夫人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李夫人是亲和派,见人三分笑,而苏婉自来脾气不算顶好,便没为难自己,在人前都做一副直来直往的性格,此时便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从李夫人手里抽出来,李夫人嘴角一滞,苏婉却已经笑了:「李夫人下回无事,记得去府上找我打牌,三缺一很久了。」 李夫人遂又恢复了满脸笑意,心想黄毛丫头果然心思浅,连这个耐力都没有,嘴上仍热情的道:「那就说定了,改明儿定去叨扰。」 宋子恒那头还在你来我往的客气,寒暄的差不多了,便道:「廖公公路途奔波劳累,若不介意寒舍简陋,今日便在此歇一晚,也好让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大人如此盛情,咱家也就不客气了,在此先谢过宋大人。」 得了牌匾的几位富商极有眼色,闻言连忙道:「何至于叫宋大人破费,我等已在酒楼包下位置,只等请公公和众位大人落座了。」这些富商是琼州最有钱的,舍得大价钱捐官,统统都得了个员外老爷名头,虽无实权,却也不是平头百姓,故此自称「我」。 宋子恒也不跟他们客气,稍微沉吟一二,便颔首了。 不过宋子恒得了圣旨,须得妥善安顿好,他便亲自回家了一趟,其余人等先去了酒楼。 一家人刚坐回马车,大牛便来到车外道:「老爷,夫人,方才驿差交给小的几封书信。」 宋子恒和苏婉都没说话,宋良辰掀开了车帘,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乐呵呵将书信接了过去。 苏婉见他一眨不眨盯着信封,不由笑道:「瞧得这么认真,可认得上头的字?」 第22章 宋子恒已经从他手里将信都抽走,顺带轻轻敲了下他的头:「信封都拿倒了。」 苏婉不由失笑:「良辰还没开始识字呢。」 「我要看,爹爹!」 一共四封信,宋子恒拆了两封家信,另外两封被宋良辰抢了去。 「爹娘说大哥已经和岳父出发了,现在家里无人照料,二哥便回去了。」 苏婉问:「二伯回了老家,京里可还照料的过来?」 「估摸着京里岳父他们安顿好了。」宋子恒伸手揽了苏婉,将她靠到自个儿肩上,两人一起看着书信,世人都爱报喜不报忧,宋子恒写回去的书信,也自来是一切都好,与宋家寄过来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总而言之就是收成好身体倍棒。 宋老爹和宋母他们显然更关心宋子恒,再一次在书信里问良辰时,顺道提到他都这般大,可以再要一个了,已经不是以往委婉的暗示。 宋子恒转头看了苏婉一眼,目光热切,手也从她肩头滑落,直至握住她细嫩的手,轻轻捏了捏,暗示意味十足。 苏婉半垂了头,脸颊扫了淡淡的胭脂,一抹粉色更显温婉动人。 宋子恒只觉得喉咙发痒,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颊印上一吻。 本就不乐意他们靠这么近的宋良辰,将眼睛瞪得老大,满脸控诉的盯着宋子恒。 只可惜宋子恒现在没空理他。 苏婉其实真没羞涩,心里反倒暗笑,打定主意一回去就请大夫来确诊,眼睛还在看着信纸,忽然惊讶道:「大妞准备说亲了?她才多大?」 「大妞已有十三四岁,是该好好挑着了。」 苏婉还是惊讶:「这般快,我记得刚来时,她才那么点大。」 「娘子进门已有五年多,连良辰都准备进学了,大妞能不长大么。」 其实宋母倒也没急着这么快给大妞找婆家,只是早两年起,便有媒婆几乎踏坏宋家门槛了,他们家今时不比往日,虽是在、宋家村住着,连那知县夫人都想把大妞说给自家娘家侄子。 不过宋母经过宋小妹一事,再不敢掉以轻心,单听媒婆的一番片面之词了,且大妞又是长孙女,在这个以长为尊的年代,与二妞三妞还不同些,是以宋母决定早早相看起来,只要有心有时日,是人是鬼总能露出马脚。 写这封信来,也是习惯性依赖三儿子和三儿媳妇,如果说真期待他们夫妻给远在老家的侄女选个贵婿,倒还真没有。 苏婉便也只是看看听听,更厚道点倒可以送回信的时候,顺道叫人去广州采买些舶来品,送回去给侄女当添妆。便是没这么快定亲,先存起来,也是她做婶娘的一番用心。 宋家村的书信看完,这才看从京城送过来的,看到开头两段,宋子恒已然放下心来:「京里那块,有大姐夫和妹夫看着,长安兄也特意派了可靠之人巡店,倒无可担心的,还是岳父稳妥。」 苏婉想到踌躇满志来京里,却又名落孙山的徐永方,不由问:「妹夫心情如何,可有因落榜而一蹶不振?」 「他自来是豁达之人,倒没多大在意,信里说的反倒都是小妹的肚子,想来甚是期待他们的头一个孩子。」 「那就好。」苏婉心想头一回撑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想越开,单细胞生物也有单细胞生物的好处。 宋子恒动作优雅的将书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他有强迫症,每封看过的信都要收好,全都放到匣子里,家书,有人之间的书信来往,分门别类。 他折着信,忽然道:「其实我瞧着妹夫的性子,安生做学问便好,官场怕是不适合他。」 苏婉默默为他点了个赞,笑问:「相公何出此言?」 宋子恒却摇头笑了笑:「一时感慨罢了,妹夫性子纯善,想来也很难适应官场。」 见他不欲多说的样子,苏婉倒也没提,朝宋良辰伸手:「乖,拿封信给我。」 宋良辰今天格外软萌,两封信统统交到苏婉手上,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她,仿佛在寻求夸奖。 苏婉忽然笑了,朝他勾勾手指,宋良辰双眼发亮的将脸颊送上来,苏婉「啪嗒」一声,在他脸上印了个响亮的吻,外加一个鲜艳的唇印。 白嫩无暇的小脸,顶着这个唇印只会显得可爱,让人恨不得抱住狂吻,再狠狠印上几个。 宋良辰自个儿看不到,捧着小脸甜蜜蜜的笑了,还目光暗带挑衅意味的看了宋子恒一眼。 宋子恒眼皮都没抬一下,接过苏婉替他拆开了的信纸。 「衡远兄和长安兄的信?」宋子恒挑眉。 苏婉也问道:「曾公子便算了,他时常写信来,倒是于公子这么久才堪堪一封呢。」 说起来,于衡远不愧是未来的皇帝,手段惊人,按理说他在京里跟他们来往已算频繁了,若有人悉心留意,想来也瞒不过,但他就是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别说宋子恒,京里估计连安远侯府都没几个人知道,原来面上与三皇子交情平平的四少爷,背地里其实早已为他效犬马之劳了。 苏婉佩服之于,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之于宋子恒,其实有迹可循,能看得出他很小心,从不在外人跟前露面,连邻居都只知道有一个曾公子与宋家交好,却不知还有个「表少爷」,可见于衡远行踪有多隐秘。 第23章 而如今,宋子恒来琼州这般久,对方从未送过只言片语来,也是小心到一定程度。 宋子恒倒没苏婉这么惊讶,瞧见署名,眼底便闪过一丝了然:「我道这位廖公公为何如此客气,想是衡远兄的人了。」 苏婉恍然大悟:「难怪于公子这回能送信过来。」 宋子恒点头:「衡远兄在信里说子恒三岁了,他无法到场庆贺,便寻了些礼物送过来。」 宋良辰闻言双眼一亮,小脑袋凑过来:「是于伯伯吗?」他虽是十足的外贸协会,然而能记得于衡远,倒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外貌,小孩子的心最纯净,分辨得出谁对自己毫无别心的喜爱。 当然了,于衡远是那个土豪,出手自来大方,就没见过壕到第一次给小孩子见面礼都是价值连城的和田美玉的,他送的所有礼物,恰好也十分符合宋良辰审美观,衣服玩具玉佩,让宋良辰爱不释手,于是「于伯伯」这三个字也顺便印在了他脑海里。 「于公子自来大手笔,不知这回给良辰送的是什么。」苏婉也灿烂的笑了,母子两俱弯着漂亮的眼睛,神情如出一辙。 「那也是给良辰的东西,娘子何须惦记。」宋子恒毫不客气的戳破,下一句又霸气的道,「娘子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了。」 「好。」苏婉大大方方的点头,想了想又问,「于公子这般喜欢良辰,可是因为他娘子还未有消息?」 宋子恒点头,微微叹气:「子嗣委实是衡远兄的一块心病。」 当然更重要的是,圣人眼看着日渐衰老,众皇子开始明争暗斗,于衡远,或者说三皇子没有嫡子,唯一侧妃所出的儿子,还是个身怀有疾的,只用汤药吊着,还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如此一来,三皇子一派便存着致命的弱势。 而宋子恒跟于衡远交好,甭管明里还是暗里,自然都是希望他能顺利上位的。是以宋子恒也有些担心。 苏婉闻言点头,倒不知自己该担心还是庆幸,历史没完全改变,她总算不用像之前那般提心吊胆。 当然担心也轮不到她,历史上于衡远能顺利登基,现在自然也不会改变多少,遂转而问出先前的疑问:「为何世人都不知于公子与曾公子交好,他们来往紧密,如何能隐瞒得了?」 宋子恒闻言一笑:「娘子想是不知,安远侯夫人娘家确实有个姓于的侄子,常年在安远侯府入住罢?」 苏婉也没太惊讶,点头道:「原来如此,既有这个人,便能暗渡陈仓,只能说布局缜密,叫人佩服。」 正在说话间,马车在知州府门前停下,大牛恭敬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老爷,夫人,到了。」 宋良辰迫不及待的朝苏婉张开手要抱抱,宋子恒却毫无预兆的半路截胡,抱着他下了车,放到地上,宋良辰回身冲车里的苏婉叫:「娘亲。」 宋子恒已经不由分说的握住了苏婉的手,扶她下了车。 府里一团喜气,都听得消息传来,自家老爷得了圣人亲口赞誉,甚至还有赏赐下来。于阖府下人而言,自然也是值得庆祝的大好日子。 回了府,宋子恒双手捧着圣旨在岸上摆好,又带着众人磕了头,珍视程度堪比祖宗牌位。 终于安妥放好了。夫妻俩一面往卧房走,苏婉一面道:「刘妈,你着人去打些热水来,给相公擦把脸,顺道我脸上的胭脂也要洗去。」 「是。」刘妈应声,转头便指了个丫鬟去灶房打两盆水来。 吩咐完刘妈又问:「夫人,是不是把小少爷也抱回去换件衣裳?」 「也行。」 刘妈这才叫了稳妥的彩蝶:「你去给小少爷换身衣裳。」 说话间,已经进了屋,宋子恒还要去应酬,便没换衣服,苏婉一进屋便有刘妈有眼色的上前给她将衣裳脱下来,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一旁:「洗衣裳的婆子怕手上没个轻重,夫人的命服马虎不得,先放一旁,老奴有空再洗。」 苏婉笑了笑,「一年也穿不上两回,何至于如此小心。」 「夫人可是说岔了。」刘妈道,「在琼州这地儿,都老爷夫人说了算,不用太应酬,便是应酬,夫人不穿命服也无事,然而日后大人回了京,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每逢日子要进宫给皇后娘娘,须得穿命服,夫人到时就躲不了懒了。」 刘妈说的很肯定,好像断定了苏婉未来的日子。宋子恒回京是一定会的,不过苏婉好奇的是刘妈为什么好不怀疑宋子恒会做到三品之上。 她摸了下巴沉思的时候,正巧瞧见宋子恒斜斜看过来的视线,与他对上,笑了笑。 宋子恒也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笑道:「刘妈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刘妈点头笑道:「大人说的是。」心里想的是不愧是那位看重之人,日后若真成了事,自家老爷夫人别说三品,怕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热水进来,苏婉也退下了华服,换上轻便的襦裙,头上的钗子宫花都取下,发丝披散下来,感觉整个头都轻松了许多。 宋子恒亲自拧了帕子,朝着苏婉走过来:「娘子,我给你洗漱。」 刘妈很有眼色的带着丫鬟退出去,关上门,小丫鬟眼睛都直了:「大人竟然……竟然给夫人洗脸……」饶是她早听过伺候夫人的彩霞姐姐说大人对夫人多么温柔体贴,也未曾想过英明神武、惊为天人的大人,竟然会给夫人擦脸。 第24章 小丫鬟觉得自己三观受到了冲击。 刘妈却瞥了她一眼,厉色道:「噤声,老爷和夫人可是你能说的。」 小丫鬟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奴婢知错了。」 刘妈脸色却并未缓和,严厉警告:「无论瞧见老爷和夫人如何,都不得出去嚼舌根,不然你知道我的厉害!」 「奴婢知道。」 「行了,你先下去罢。」 「是。」小丫鬟一溜烟跑远了,好像背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刘妈只是看着紧闭的屋门叹气,想当年她也是温柔可亲的嬷嬷,奈何遇到一个过分宽容的夫人,万事不理,简直让她操碎了心,也终于明白前主子为何让她过来。 若夫人是不懂这些还好,偏偏是心里门清却懒得理,她现在总是忍不住想,若没有自己,夫人可还能过上这般轻松的日子? 宋子恒轻柔的给苏婉擦干净脸,黛眉红唇和脸上的红晕俱被洗去,露出张全然清丽的脸,宋子恒却有些遗憾:「娘子难得盛装打扮,我却不能好好欣赏。」 「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公再不走,怕是他们该等急了。」 「叫他们等去。」宋子恒一把抱住苏婉,语气难得有些赌气。 苏婉心知他在想什么,温柔的拍了拍他,「早去早回罢。」其实有没有人等都一样,他今天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去了,娘子早些休息,不用等我。」宋子恒恋恋不舍的放开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娘子瞧着看哪天有兴致,请女眷们来家一趟罢,这个日子咱们不表态也说不过去。」 「不用你说,我早在琢磨了,快去罢。」苏婉推了他一把。 宋子恒打开门出去了,刘妈恭敬的道:「老爷慢走。」而后又进了屋,提醒苏婉:「夫人,今儿大喜的日子,是不是给下人发些赏钱?」 「先不急,你叫人去请个大夫来。」 刘妈闻言一拍额头:「老奴这记性,险些忘了,请大夫才要紧,夫人等着,老奴这便叫人去请最好的妇科圣手。」 告别了热情和众官员,宋子恒回到知州府时,已经近亥时了,一踏进府里,宋子恒便觉得有些奇怪。 从给他开门的门房,到在院里碰到的护院家丁,一个个眼底都透着全然的喜气,走路似乎都轻快许多。 难道是因为白日的圣旨?宋子恒悠悠的想,喝了不少酒,回来的路上又被夜风一吹,现在脑袋便不是那么清醒,他轻轻捏了捏眉心,总觉得出去时他们都没这么喜气洋洋,不至于一个晚上,反倒越想越高兴吧? 一面琢磨一面往后院去,大牛立在院门口,遥遥看见小厮提了灯,几人踏着月色往里边走,便不作他想,深知是宋子恒回来了,忙过去迎道:「老爷,您回来了?」 宋子恒挑眉:「你在这里等我?」以前也没瞧见大牛这般等他的。 「小的在此候着老爷,是想尽快将喜事告诉您。」大牛脸上也是一派喜气,「夫人有喜了!」 宋子恒一路上想过很多原因,让满府下人俱如此兴奋,应该是月银涨了,跟他怕是没多大关系,却没成想原来都在为他高兴! 感觉脑袋更混沌了,宋子恒愣了半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真的?」 「可不是,夫人今儿许是坐了马车,有些不舒服,您一出门,后脚刘妈便去请大夫了,大夫说夫人怀有一个半月的身子。」 宋子恒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前几日的某一天,自家娘子还在神秘的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为何不派人来告诉我。」 「夫人说不便打扰老爷办正事。」 果然如此。宋子恒勾了勾唇,派人来报了,估计他回来时便没有这般大的「惊喜」。 然而宋子恒也不得不承认,于他而言确实是很大一个惊喜,惊的他一时间没别的想法,抬脚就要往屋里走去。 还是大牛问了一声,「老爷,廖公公安顿在西跨院可好?」 宋子恒脚步一顿,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有客人,忙回头冲他拱手:「抱歉,在下方才有些失态了。」 「此等喜事,大人情难自已些实属正常。」廖公公笑道,「咱家还没恭贺大人喜得麟儿呢。」 喜得麟儿?宋子恒愉快的想,他倒是宁愿这胎要个女儿,娇俏美丽,如她娘一般就再好不过了。 大牛指了个家丁:「领贵客去客房安置,可得好生伺候了。」 家丁道:「是,管家。」 宋子恒与廖公公寒暄告别,脚步轻快的往主屋走去,今儿屋里没有点灯,里头一片漆黑寂静,刘妈正巧从里头出来,低声道:「老爷回来了?」 「夫人睡下了?」 刘妈点头:「已睡了快有一个时辰了。」说着轻轻推开门,「老爷可要进屋?」 宋子恒抬脚跨进去,忽然又顿住,抬起袖子闻了闻,收回脚步道:「我身上沾了些酒气,就先不进去了,你叫人给我打水罢。」 大牛应了一声,匆匆往灶房的方向去了,刘妈则道:「老爷稍等,老奴进去给您找干净的衣裳。」 清洗过后,带着清新的沐浴气息,宋子恒这才安心回到屋里,他也没有点灯,只坐在床头,借着零星的月光,一眨不眨看着苏婉沉静的睡颜。 第25章 心情是有点激荡的,宋子恒不好形容这种情绪。 对于孩子,他其实没多大要求,那一回知道自家娘子瞒着自己偷偷用避孕丸,他愤怒的也是怕她不想与自己好好过日子,怕欺骗怕背板,而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后,他便也揭过不提——毫不夸张的说,如若他将子嗣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娘子的行为,无论有多好的解释,最后渐渐都会变成心头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忽视不了。 然而宋子恒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反倒因着他娘子头胎生得那般艰难,他都有些心理阴影了,顶着爹娘和岳父母的压力,短时期内不想要二胎。 其实良辰那般聪慧,宋子恒也想过干脆好好教导他,只要这一个孩子就行了,毕竟娘子不说,他也是知道她对生孩子一事仍心有余悸。 有些想法总会因为时间而改变,他儿子渐渐长大,聪明的脑袋再配上调皮捣蛋天性,对母亲的独占欲也显露无遗,宋子恒顿时就看这小子没那么顺眼了,不禁想当初娘子生的是个娇俏的小千金,该是多幸福的事! 最动人的是「刚好」二字,心念起,好消息便随之而来。 就如她刚好出现在他世界里。 宋良辰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外边便响起刘妈的声音。 「小少爷要起吗?」 「要!」 刘妈一推开门,就看到自家小少爷衣衫凌乱的站在床上,朝她伸手要抱抱,忙上前给他理了衣领,一面对身后的彩蝶道:「去打些热水来给小少爷洗漱。」 「是。」彩蝶应声出去,刘妈抱着宋良辰,「乖乖,刘妈抱你去如厕。」 宋良辰嘘嘘完,又姿势霸气的站在床上,张开双手任由刘妈换衣服。刚睡醒这会儿他还不算清醒,特别乖巧的任人摆弄,衣服穿完才彻底清醒过来,被刘妈抱着时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问:「娘亲呢?」 「夫人还在休息。」刘妈一面抱着他洗漱,一面笑道。 「唉,娘真是太懒了。」 「小少爷可不能这么说,夫人怀小宝宝了,要给小少爷生弟弟妹妹呢,现在辛苦委实辛苦,多休息些也无可厚非。」 宋良辰闻言眼睛一亮:「真的要生弟弟妹妹了?」 「是啊,小少爷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宋良辰撇了撇嘴:「我喜欢弟弟,才不要动不动就哭的小丫头片子呢。」 「小丫头片子。」刘妈忍不住笑了,「小少爷您又没跟小姑娘玩过,如何知道她们动不动就哭?」 「虎子说的啊,他妹妹都烦死了。」宋良辰叹了口气,许是平日听得太多小伙伴的抱怨,这会儿很有些感同身受的样子。「决定了,叫娘给我生个弟弟,不要妹妹!」 宋良辰对他娘肚子里揣了个小弟弟一事,非常感兴趣,收拾停当,刘妈本想叫他的小伙伴们陪他一起吃早饭,柔声劝道:「夫人还未醒来,小少爷让她好好休息。」 「嗯!」宋良辰乖乖的点头,在椅子里坐定。 「小少爷真乖。」刘妈心满意足的点头,转身吩咐几个丫鬟,从何忽视了宋良辰眨得比平时欢快多了的大眼睛,「叫灶房的人将小少爷的早饭送过来……」 然而刘妈一个错眼,宋良辰就倏地一下从椅子里爬下来,咚咚咚跑出门了,刘妈忙在后腿追:「小少爷,您跑慢些,小心摔倒……」 宋良辰跑得飞快,还有时间回头给刘妈做个鬼脸。 刘妈:「……」 活了半辈子,被个才三岁的小家伙忽悠了,她怎么还有点自豪的感觉? 眼见着宋良辰已经跑到主屋门前了,刘妈叹气:「小少爷注意门槛,别被绊倒了。」 话刚说完,宋良辰跑得太嗨,推开门就往里头冲,果真被门槛绊了一下,小身子往前倾,刘妈吓了一跳,脚下步子加快,然而还是没能够得着。 不过宋良辰也没有脸朝地,他在摔地上的前一秒,被恰好走过来的宋子恒捞起来了,惊险过后,宋良辰竟然半点没害怕的感觉,反倒像是玩了个好玩的游戏一般,趴在宋子恒怀里乐呵呵的笑出了声。 刘妈冲过来喘气道:「对不起老爷,是老奴没看好小少爷。」 宋子恒虽心里也提起来了一下,嘴上却笑道:「哪是你没看好,分明是他自己调皮捣蛋,摔倒了也活该。」 刘妈仍是愧疚,垂头道:「不,都是老奴没照顾好小少爷。」 「我听说小孩不摔打不成器,想来也是历练罢。」 屏风后面传来苏婉不在意的声音,刘妈嘴角抽了抽,不愧是亲生的。 决定忽略自家夫人的话,刘妈转而问:「夫人可是要现在起来吗?」 苏婉嗯了一声,刘妈便转头叫丫鬟打水来。 宋子恒抱了没心没肺笑着的宋良辰回到里间,一见到正拥被坐在床上的苏婉,宋良辰就在宋子恒怀里挣扎,往床上扑过去,成功扑到苏婉旁边,宋良辰掀开被子,趴在苏婉肚子上研究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小声的问:「小弟弟是不是很小?」 苏婉点头,宋良辰比了比个拳头:「比这还小吗?」 「放心,它会慢慢长大的。」 宋良辰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太小了不好玩。」 第26章 话刚落音,小脑袋上便挨了一下:「什么不好玩,又不是生给你玩的。」 宋良辰仰头看向他爹,嘟嘴道:「外婆说娘会生好玩的弟弟出来。」 「那是外婆没想到你这么好骗。」不等宋良辰反应,宋子恒又道,「再者,娘肚子里的是妹妹不是弟弟。」 果然后一句更打击人,宋良辰瞪大眼睛看着宋子恒:「爹骗人,娘肚子里分明是小弟弟!」 苏婉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你看到了?」 「没看到。」小家伙摇头,认真的道,「我想要小弟弟陪我玩。」 「别想了,你娘怀的是妹妹。」一向温文尔雅的宋子恒,头一回幼稚的跟儿子杠上了。 宋良辰瞪了他几秒,都不退让,最后,宋良辰转头趴到苏婉怀里,软软的道:「娘,你给我生个弟弟好不好?」 小家伙想的很好,人是在他娘肚子里,那肯定是他娘说了算。也算是知道要对症下药了。 其实苏婉还挺赞同宋子恒的,她想的是这胎生个女儿,儿女双全,有两个宝贝疙瘩便够了。然而对上小家伙满含期待的眼神,最后还是没残忍的点下头,只是委婉的道:「娘也做不了主,得看它自个儿想当弟弟还是妹妹。」 「那我天天告诉他做小弟弟好,他会不会变成弟弟?」 苏婉忍了忍笑,一本正经的点头:「说不准。」 宋子恒终于穿戴整齐,戴好发冠,他今日沐休,便穿着青色便服,又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形象,只是转过头看着儿子,翩翩公子忍不住皱起了眉:「为什么这么不想要妹妹?」 「虎子说妹妹不好玩,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跟女人混在一起!」宋良辰这句话说得那叫掷地有声,只是刚说完,小脑袋又被敲了一下,这回敲他的是苏婉。 「不跟女人混在一起?那你从我床上下去。」 宋良辰瞪着眼睛呆了呆,小声的道:「娘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你娘是不是女人?」 端着水进来的刘妈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少爷,甭管男孩女孩,都是您亲弟弟妹妹,跟别个不一样的。」 宋良辰眼睛一亮:「妹妹也跟娘一样惹人喜欢吗?」 冷不丁听到她儿子这么形容她,苏婉忽然有些羞涩的转过脸,宋良辰便把求解答的目光转到宋子恒身上,宋子恒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嗯,跟你娘一样。」 宋良辰顿时有些纠结了:「能弟弟妹妹都要吗?」 「你想多了。」苏婉伸手把小家伙抱在床上,起身换衣裳,一边道,「这事儿你说了又不算,你只能接受。」 虽然苏婉怀孕,原定的办花宴却没有取消,毕竟众女眷都在翘首以盼着。 不过日子推后了五日,宋子恒虽然知道刘妈能干,却还是怕宴上遇到些什么突发状况,而他那几日又忙碌,几乎都在外面跑,有什么事也无法及时赶回来处理。 宋子恒于是特意定了个自己在衙门坐镇的日子。 日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推后,理由是现成的,结果不出一日,整个琼州都知道知州夫人怀了孕,众女眷们高兴激动的堪比她们自个儿老蚌怀珠,满大街的搜罗贺仪,生怕自家送的比不上别家珍贵。 有那打听到知州夫人最爱些珍奇舶来品,便连夜派了船去海对面的邻居那儿搜罗。 琼州因着交通不便,而富商在外多少有些产业,因此家底足的人家,大小都会备艘船。 苏婉第二次办花宴,规模比第一次大了不止一倍,第一次她只请官员家眷,这回还有一干富商,女眷们对她的重视也前所未有,拖家带口,女儿妹妹侄女之类的,都带了来赴宴。 自然还有各种珍贵贺礼,流水似得送到了后院。 苏婉房里的小丫鬟瞪大眼睛看着源源不断送进来的贺礼:「这般贵重的东西送来了,夫人要如何回礼?」淳朴的乡里人家,送礼基本上都是要回礼的。 刘妈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的道:「这跟亲戚间人情来往不一样,人家送的咱们便收着,回头给夫人报备一声,旁的一句话也不要多说,可听好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苏婉道:「慢慢来,你先去厅里招待客人罢。」 作为琼州品阶最高的女眷,苏婉是不需要这么早出去见客的。 小丫鬟走后,刘妈道:「夫人就是太宽和了,这些小丫鬟不懂事,不先说清楚了,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苏婉点头:「所以有劳刘妈看管她们了。」刘妈现在干着内务主管一职,兼管人事。 小绿往箱子里瞧了一眼,道:「这回家家都是大手笔呢。」 苏婉笑了,心道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第一关口打开了,日后指不定他们怎么巴结。遂挥了挥手:「就是些身外之物,咱家也不缺钱花,顶多是锦上添花而已,你将这些搬去库房罢。」 小绿如今不干别的事,只管着库房的钥匙,闻言便点头,乐滋滋的抱着东西出去了。 刘妈笑道:「夫人性子洒脱,难怪日子也过得如此轻松。」 闲聊了几句,门外有丫鬟来报:「夫人,王夫人和李夫人也到了。」 除苏婉以外,她二人是品阶最高的,每每压轴而来,意味着苏婉也该出现了。 第27章 刘妈扶了苏婉一把:「夫人小心。」又扭头对彩云道,「将夫人的披风取过来。」 苏婉摆摆手:「就几步路罢,哪用得着披风。」 彩云已经麻利的将披风取来抱在怀里了,刘妈笑道:「带着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摆宴在花园,到时刮个大风,就来不及回来给夫人取披风了。」 苏婉被刘妈扶宝贝疙瘩的架势,一路稳稳扶到了花厅,众女眷已经在喝茶聊天,就算她没来,气氛也其乐融融,不过苏婉一来,氛围瞬间更加火热了。 坐下寒暄了几句,苏婉笑道:「既是花宴,少不得请大伙儿赏花了。」 「贵府清雅不失贵气,我早想好生逛逛,就怕宋夫人嫌我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最先响应的是李夫人,她一说完,众人纷纷打趣,就在这种你好我也好的氛围中,一行人起身去了花园。 刘妈说的大风没来,太阳倒是忽然大了起来,正好用过饭,午时太阳烈,便又将阵地转移回了花厅,喝茶聊天的女眷们,这才切入了正题。 「听闻宋大人有意造船出海,不知如今可有章程?」 宋子恒叫苏婉举办这个花宴,其实也就为了这事罢了,苏婉放下装着蜜水杯子,笑眯眯的道:「章不章程的,我一介妇人哪会知晓,不过若真能出海,我倒是头一个乐意的,来琼州时路过广州,那地儿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得我心头火热,恨不得都买回家了。」 众女眷眼神一亮,顺着苏婉的话,开始纷纷说广州如何繁华。 苏婉只喝着蜜水,偶尔说几句见闻:「早些年,我爹都道广州穷困,是以瞧见广州如今的景象,已是震惊,听闻便是自朝廷开海运后,此地百姓生活才渐渐上去的。」 不爱说话的王夫人忽然道:「宋夫人所言甚是,如若学了广州,说不准琼州也能发展。」 众女眷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她们只想知道投多少钱进去,利润几何,何时出发,多久后能收回第一艘船,清楚了这些,回去也能给丈夫一个交代。奈何宋夫人年纪轻轻,嘴巴却紧得很,半句都不透露。 不过听得王夫人这般说了,她们也不好装聋作哑,耐着性子附和了几句,话题又转回何时发船之上。 众人的反应苏婉都尽收眼底,不着痕迹的朝着王夫人看了几眼。 这个苏婉倒不用瞒她们,笑道:「早便在造船了,这几日已在试水,待人员物资备齐,估计就快出发了罢。」 终于听到一个有用的消息,众女眷脸上喜气洋洋,「那敢情好,待咱们的船回来,夫人也不必羡慕广州有这些新鲜玩意儿了。」 「可不是,一想到这个,我这几日做梦都要笑醒。」苏婉笑眯眯的点头。 又有人问:「敢问夫人船只有多大?」 「具体多大我不清楚,瞧着不会比驿馆的船小便是了。」 「那般大,得装多少东西。」 「不只装东西,人也得带不少,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多些人也叫人心里更安稳。」苏婉似是临时想起,便随口一说道,「过几日估摸着衙门要张榜选人了,上回铁飓袭来,毁了多少庄田和屋子,许多百姓估计到现在都还无家可归,在外流荡,海上虽有风险,但是银钱给得足,也算是给他们某条生路了。」 至于他们通不通水性,这个根本不用考虑,海边长大的穷苦百姓,谁都练就了一声能在海里摸鱼的本事。 听到这儿,哪还猜不到苏婉根本不是临时想起,分明在警告她们,不许往海员里插自己人,衙门会仔细筛选无家可归的流民。 「大人如此为民考虑,叫人动容。」仍旧是王夫人出头打破此刻的沉默,她自家没什么别的心思,听得苏婉这番话倒坦坦荡荡,更不介意在丈夫上峰的夫人跟前落个好。 苏婉朝她一笑,悠悠道:「我家老爷也是在其位司其职,当不得这声夸赞。」 今日,众多百姓将琼州衙门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这些都是最穷苦的百姓,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衣裳洗得干净发白,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来,可见尽力在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不多时,大门打开,数十名捕快出来,百姓开始激动。 「王捕头您来了!」 「王捕头您看我如何!」 捕快站在两米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台下挤满的人群,人头攒动的盛况尽收眼底。 王捕头抬了抬手,身旁的捕快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都安静!」 这个声音威慑力极大,百姓立时噤声,瞬间鸦雀无声,目光热切的盯着王捕头。 王捕头沉声道:「我奉大人之命,特甄选此次出海的伙计,一共需要八十名,身强体壮,熟悉水性的皆可报名。」 话刚落音,台下众人又开始喧闹。 「官爷,我报名!」 「小的三岁就能下海捉鱼了,官爷一定要选小的啊!」 王捕头抬手,这回不用捕快大喝,众人已经知眼色的闭口不言了,只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我知道你们定也听到了些传闻,此行赏赐丰厚云云。的确没错,几位大人已经商定,此行出海,每人八两银子做报酬,这个只要你们出发,银子便能发放到各位家人手上。此外,若你们能收获丰厚的回来,还有另外奖励农田或屋子。」 第28章 说到这里,台下众人的脸色已经激动起来了,台上都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报酬果真丰厚,就是在城里,八两银子也够俺一家吃两三年了。」 王捕头表情却越发严肃起来:「但也别急着高兴,赏赐是有的,就怕你们自个儿没命享,路途遥远,在海上什么都可能发生,虽知州大人特修书去广州起来出海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却也不能保你们安全回来,所以你们也自个儿做好心理准备,不怕死的,那就来罢。」 「能为大人做事,死又何妨!」 「是啊,至少还有八两银子,家里婆娘和几个孩子不会饿死了,我怕什么!」 众人高声表明自己的决心。 王捕头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若你们真回不来,你们的家人、孩子,日后便由衙门照料,且大人还说了,孩子们若聪明,还会请夫子教他们认字念书,毕竟你们是为衙门和百姓做事。」 半个时辰后,王捕头带着名册回了衙门内,正瞧见张然在大厅,忙迎了上去:「师爷,大人现下可有空?」 「王大人在里头与大人商议要事,估摸着还要一刻钟。」张然瞧了他手上一眼,问,「这可是出海人员的名单?」 「正是,已经筛选了八十名,大人不是说要亲自见他们一面吗。」 张然点头笑道:「这琼州城里的百姓,估计就没有你不了解底细的,你选出来的人,大人自然放心,亲自见一面,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们,倒不急于一时,让他们稍后片刻罢。」 「能等大人,也是他们的荣幸了。」王捕头顿了顿,道,「只是外边还有许多没选上的,都舍不得走。」 「今日来应征的有多少人?」 「估摸着两三百吧。」 张然抚着胡子笑道:「你去叫他们安心离去,这回没了机会,还有下回下下回,这银子他们早晚能赚得到。」 王捕头眼睛一亮,「师爷说的是,今日选的是家里最艰难的那批,其余人暂时倒不那么缺这银子。」 「若此行能够顺利,那么最晚两三个月,这趟船一回来,便能走第二趟了,然而这趟出海的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缓不过气来的,势必要重新选人。」 「师爷英明。」王捕头一拱手,将名单双手递给张然,「若大人得了闲,还要劳烦师爷替我呈上去。」 张然笑着接过:「行了,你去忙罢。」 这一回,宋子恒发话无人敢推诿,上下一心,衙门的效率便展现出来,雷厉风行,不过短短十日,一切便安排妥当,可以出发了。 这一幕盛况,苏婉也见识到了,她自个儿也投了银子进去,由着商船的管事去置办货物。 马头人头攒动,丝毫不必上次接圣人御赐牌匾的架势差,这艘船,几乎大半的琼州官员和富商都参与其中,事关他们的生意,自然无一人落下。 大伙儿银子凑了不少,采买的一半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此外另一半却是琼州本地土特产,毕竟物以稀为贵,在琼州这些吃食用具不值什么,说不准到了海外却备受追捧呢,反正置办大半船特产,还抵不过三五箱的珠宝。 不过这些特产都是在百姓手中买的,于商船而言不算什么,对每家每户来讲,这收获比他们一年的收入还多些。 也因此,商船出海,也是整个琼州的大事,他们比谁都希望商船能顺利回来,毕竟除了商船上有他们的亲人,还承载着他们发家致富的希望。 有百姓自发带了炮竹出来,戏班班主带了一队人在后头敲锣打鼓的欢送,鞭炮声震耳,锣鼓声响天,场面热闹非凡。 窝在宋子恒怀里的宋良辰激动的跟着锣鼓一起晃手,指着锣鼓激动的道:「敲,敲!」 苏婉曲了食指,轻轻在他的小脑瓜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自己也有啊。」 「娘好坏。」宋良辰抱着头,扁了扁嘴。 「不痛了。」宋子恒给他揉了揉,含笑的目光又转到船上。 这艘船特别大,跟苏婉去京里坐的船差不多,放到现代也是游艇级别的了,出了八十名海员,还有船长、管事和翻译,正好一百人,俱穿着统一的制服,站在船上向码头行礼。 宋子恒先前已经鼓舞了一番士气,这会儿便只淡淡的笑道:「时候不走了,出发罢,我等你们凯旋归来。」 「定不负大人厚望!」一百人齐发的吼声几欲震天,意气风发的朝码头挥手,而后,船长一声令下,船慢慢发动,翻涌的浪花,将商船越推越远,立在码头的众人,甭管百姓还是官员女眷,一时间俱遥遥朝船上挥着手。 宋良辰也挥了好一会儿的手,直到看不清船上人的连,才转头扎进宋子恒怀里,抱着他的脖子问:「爹,他们去哪里啊?」 「去海的另一边了。」 「去海的那边做什么?」 苏婉打断小家伙的一万个为什么,拍了拍他:「下来自己站着,你爹都抱了你半个时辰了。」 宋良辰眨着大眼睛:「爹爹抱不动我了吗?」 「谁让你吃成一个小胖子。」 「人家不胖,刘妈说我这样刚刚好。」宋良辰在宋子恒怀里扭啊扭的。 宋子恒道:「你再不安分,我真抱不动了。」 宋良辰乖乖不动了,脸色有点儿小羞愧:「真的这么胖吗……」 第29章 「以后每顿少吃几块肉,多吃青菜,慢慢就能瘦了。」 宋良辰有点纠结:「瘦下来了会不会很难看?」 苏婉被他逗笑了:「小小年纪还知道要好看。」 宋良辰高昂着头:「我当然知道,走哪儿都夸我长得好呢!豆-豆-网」 「那是大家哄你小孩子呢。」 「才不是,他们都夸我长得像娘,娘不是最好看的吗!」 「好吧,你说对了。」苏婉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小脸,「你娘当然是最漂亮的。」 「咳咳。」宋子恒忍笑道,「娘子,这还是在外边……」 谁知战火毫不留情的烧到了他身上,宋良辰目光发亮盯着他问:「爹,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婉笑看着他:「我也很想知道相公是怎么看的。」 大牛默默的垂下头,在心里想大人您要撑住,在家里怎么样都行,可现在这么多人瞧着呢,早前就有人说您惧内,连个妾都不敢纳,盖因您近日官威日重,这些传闻才渐渐消散,今日您要真顺着小姐的话说了,不出一日,惧内的名声就真真儿坐实了啊! 宋子恒没有听到大牛内心的祈祷,却瞧见了自家娘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虽也想着在外边难为情,可他娘子怀孕一贯难缠,怀良辰的时候就让他心有余悸,是以这一胎折腾的本性还没暴露出来,宋子恒也不敢掉以轻心,遂点头含蓄的道:「咳咳,你娘……说得没错。」 大牛顿时痛心疾首,瞧见自家大人旁边的州判大人和同知大人俱隐晦瞧了他们的妻子一眼,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宋良辰颇为自得的道:「娘是最漂亮的,那我就是最英俊的啦!」前几日他学了个英俊潇洒的词,知道是用来形容男子的。 苏婉扑哧一笑:「小小人儿,就想着英俊潇洒了。」 商船渐渐远去,影子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瞧不见,宋子恒转身道:「都回去罢。」 众官员拱手点头:「是,大人。」 然而才走没几步,围观的百姓自发让开路供他们通行,却纷纷跪在地上朝宋子恒磕头。 宋子恒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身后,李晓林忙道:「不是下官吩咐的。」 众官纷纷澄清:「下官等也并未吩咐百姓如此。」 百姓中有个长者一面磕头一面高声道:「宋大人是难得好官啊,一心为百姓着想,实乃我琼州之福,宋大人当得草民这一拜!」 众人纷纷附和,宋子恒忙道:「本官被圣人钦点为琼州父母官,如今所做也是职责所在,你们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百姓并不听的话,足足磕了三个响头,有些敲热闹的孩子都没问爹娘为什么要下跪,跟着大人乖乖的磕着头,想是平日听多了长辈念知州大人的好,已然新生幕孺。 在百姓的大礼欢送下,宋子恒抱了儿子,扶了苏婉进马车,车帘慢慢落下,百姓跟在后头高声道:「大人慢走。」 慢了宋子恒两步,王林也坐上了自家马车,王夫人倒了杯水递过来,「老爷喝杯茶润润嗓子。」 王林一饮而尽,将茶杯放下,感慨道:「我来琼州这般久,还是头一次见百姓如此。」 「可不是,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琼州百姓虽算不上刁民,平日妾身瞧着却也不是善类。」 王林点头:「这宋大人年纪轻轻,手腕着实了得,短短几月,已经彻底收拢了民心,日后他做什么都拿民之所向来说话,谁还敢反对。」 「老爷这般说倒也有些偏激,妾身觉得,宋大人虽有收拢民心之嫌,却也为百姓做了实事。」 王林眼神闪了闪,忽然问:「夫人觉得宋大人的到来,于我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了,老爷,您被小人构陷,发放到琼州这等地方,咱们人微言轻,脱不了身,除了像木大人那般致仕,怕也别无他法,可妾身也知道老爷心头是有抱负的,不然也不会迟迟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王夫人顿了顿,王林点头,「继续。」 「宋大人却不一样,他是状元出身,别说在圣人跟前挂了号,许些大臣怕也还记得他,不然老爷觉得,单凭宋大人一封折子,圣人赐匾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单独赏赐宋大人?」王夫人娓娓道来,「是以妾身觉得,照着宋大人如今的名声,任满后调离琼州是必然的,若老爷能得宋大人青眼,请他拉一把也未尝不可。」 王林沉默半响,又问:「夫人觉得宋大人愿意用我?」 王夫人笑道:「老爷心中已经定论,何须问妾身。」 「夫人说的没错,我确实有定论,李晓林那只老狐狸,现在不过是因着跟宋大人有利得,才愿意捧着宋大人,可夫人也说了,宋大人是要干实事的,日后少不了银子,自然还得从他们身上抠,到那时,这群人又该虚与委蛇了。」 王夫人笑盈盈的道:「只有老爷自来不与他们同路,是以也只有老爷才会全力支持宋大人。」 「现在奉承之人虽多,宋大人身边毕竟缺能干实事的,前几日海员一事,大人就点了我陪他去见众人,想来也是个暗示。」王林顿了顿,又问,「你近日与宋夫人走得近,她可有透漏些什么?」 王夫人双手交合,皱眉想了一阵,迟疑道:「倒是听宋夫人提过堤岸一事,她问过李夫人堤岸是何时修建的……」 第30章 王林屈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就说宋大人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上回铁飓来临,宋大人说要加强堤岸,无人附应,又因衙门也无经费,只得放弃,不过等这回商船回来,恐怕就要动工了。」 王夫人问:「可是老爷,堤岸再强,也挡不住飓风啊,宋大人为何如此上心?」 「咱们自来没将堤岸放在心上,是因为咱们不种地。」王林淡淡的笑道,「加高堤岸,虽也挡不住飓风,倒能将灾害减低,堤岸拦住海浪,还能挡一半大风,再多挖几条水沟,及时将水排出,说不准农田还能抢救一二,而一旦农田被保住,百姓何至于年年劳作,却又年年吃不饱饭。」 王夫人点头:「老爷英明。」 王林却摇头:「只是难啊,这群人自来只进不出,你让他们吐出来,谁乐意?」 「宋大人上回都能说动他们赈灾,这回应该也有法子。」 「但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他们被眼前的好处迷了眼,日后次数多了,他们如何能乐意。」王林叹气,「罢了,总归我也没有别的路,能借宋大人之力脱离这个泥沼就已经是万幸了。」 宋良辰掀开车帘往后瞧了一眼,回头报告道:「爹娘,他们不见啦!」 苏婉挑眉看向宋子恒:「百姓如此热情,宋大人有何感想?」 「能有何感想?」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先前我听说衙门招海员,许多人都嚷着能为宋大人办事,死而无憾呢,可见大人美名远扬。」 宋子恒苦笑:「我又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要这美名作甚。」 未时,苏婉才午睡起来,脸上还有些红晕,是被热的。 孕妇最怕热,虽然有海风,外边日头这般烈,苏婉也不敢吹去吹风,只得着轻薄的衣裳,靠在榻上,让彩云拿了扇子轻轻给她扇风。 苏婉有些感慨:「听说下头送了不少冰?」 「回夫人,是的。」彩云轻言细语的道,「不过大人说夫人身子弱,不能用冰,便都分给衙门的众大人了。」 「我都热成这样了,他倒是会做好人,将好东西都给了别人。」自从到了古代,夏天都是靠硬撑,如今好不容易有资格用冰降温了,却还是没她的份,苏婉内心的怨念可见一斑。 「夫人真真是冤枉老爷了,若不是夫人身子弱,大夫说用不了这些,老爷如何不能让夫人用?」小绿坐在旁边缝衣裳,还有五日就大婚,她的嫁妆都备齐了,嫁衣也绣好了,如今也停不下来,又拿了针线给苏婉肚里的小主人绣衣裳。 索性大婚一事另有人忙活,小绿只需安静的做一个待嫁小娘子,做些衣裳倒也使得。 刘妈拿了东西从外边进来,请了礼,便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苏婉:「夫人,这是大婚当日的宴请名单,您瞧着可还使得?」 苏婉扫了几眼,点头道:「也只能这般了,毕竟远在他乡,想大半也买那个条件。」 「小姐这说什么话,只要老爷和小姐都在,婚礼就差不离了。」 苏婉笑道:「你放心,我爹说了要亲自给你们当主婚人,他上月到的广州,估摸着也出发过来了罢。」 刘妈笑道:「想来早就出发了,毕竟大婚还有五日呢。」说着又将一个本子递过去,「夫人再瞧瞧,这是定下的当日菜单,若有不妥,再添上也使得。」 苏婉一面看一面道:「刘妈见多识广,这个你定就好了。」 「老奴称不上见多识广,就是多少见过两回大婚而已,不过别人家如何且不提,咱们这里,还得夫人满意才行。」 苏婉看完合上菜单,笑道:「我瞧着都好,就这么办罢。」 说着往外瞧了瞧:「良辰今儿怎么没过来?」 刘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少爷用完午饭不歇息,带着几个孩子跑去前头衙门说冒险,到这会儿还未回来,恐怕又被老爷抓着认字去了。」 宋子恒最近衙门没大事,便也学会了上班摸鱼,抓着儿子过一把老师瘾,委实打发了不少时间。 偏偏宋良辰每每自投罗网,并且乐此不彼。 刘妈回完又问:「夫人可是需要派人将小少爷请回来?」 苏婉摆摆手,笑道:「他既然喜欢跟他爹念书,就让他念个够好了。」 而琼州知州大人办公地方,一群小萝卜头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听化身先生的宋大人讲课,几个小家伙本来就昏昏欲睡,摇头晃脑的背着书,就更犯困了。 罪魁祸首的宋良辰努力睁大眼睛,里头已经泛着泪花,一面背书,一面目光期待的看着门外,还期待他娘睡醒了能够过来解救他,只是迟迟等不到人。 宋良辰有些失望,他好像被娘抛弃了,真是个悲伤的发现,宋良辰抬眼看看宋子恒,趁他目光停留在书本上,悄悄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呀眨,将泪花眨回去,自认为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杨着唇角将手放下,就听到他爹清润的声音:「良辰,你在做什么?」 宋良辰眨着眼睛装无辜,不说话,小模样格外机灵,宋子恒掩了嘴角的笑,正欲起身,忽然门外传来捕快的声音:「大人,后院夫人传信,说是夫人的爹和您大哥到了,叫大人回去一趟。」 几乎一过完年没多久,宋子恒和苏婉便动身来琼州了,这时节交通不便,路途耽误一两个月,到琼州没耽搁太久,宋子恒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忙碌,这一忙又是好几个月,算下来他们离京竟有小半年。 第31章 记性稍微一般的孩子,这会儿估计都要对苏老爹和宋有根的名字陌生了,然而宋良辰却是个格外机灵的。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必定是上房揭瓦啥,大人不让干的全干了个遍,宋良辰也就长得比较乖巧,性子就是混世魔王,专挑有挑战性的干,小小年纪就有股无法无天的架势。 有时候也会跟几个玩伴起冲突,几个半大的孩子,都是有个性的,日日吃住在一起,好的时候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闹起来就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宋良辰人小,个子小力气都小,干起架来却不不见得会吃亏,他有股狠劲,又装了一肚子坏水,就是最皮实的虎子跟他打也不一定能讨出好。 对于将将满三岁的孩子来说,这真称不上有勇有谋,要不是宋良辰时常抱着苏婉的大腿哭求,恨不得撒泼打滚,就为了多争取两块肉吃,苏婉都险些以为自己遇到老乡了。 小小年纪就精于算计,若无人加以引导,就这么放任自如下去,给他形成「这么做没错」的观念,以后再想纠正就难了,苏婉上辈子看过不少高智商犯罪的电视,也演过这样的戏,剧组专门请了心理学专家为他们解惑,以便他们更好的揣摩角色心理。 至于苏婉的揣摩结果,就是拼死也要把宋良辰的性子掰正来,一旦三观不正,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 因此只要一遇到宋良辰使小手段坑伙伴的时候,苏婉态度总是异常坚决,面壁思过,还要罚比平日少吃半碗饭菜。 面壁思过,对好动儿童宋良辰来说已经是重罚了,少吃半碗饭,还少了一半的肉,这绝对就跟要在他身上割肉下来一般,宋良辰简直痛不欲生。 刘妈和小绿几个看着小家伙长大的、且母爱泛滥的女人,还没开始罚,只见着宝贝小少爷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已经先心疼上了,兵分两路,一人在苏婉耳旁轻言细语的说情,一面火急火燎的赶去请援兵,宋子恒宋大人。 只是谁也没想到,请回来的援兵一瞧见敌人的脸色,二话不说的就叛变了。 宋子恒见自家娘子毫不姑息的架势,心里只会觉得欣慰——娘子终于舍得罚这臭小子了!且宋子恒也异常赞同苏婉的观点,他自来学君子之道,坚持坦荡做人,即便如今学了些手段和小算计,可也绝不会对着家人和朋友。对于宋良辰的教育问题,宋子恒看得比苏婉重许多。 夫妻两有了默契,打定主意绝不姑息,宋良辰见援兵没用,只能开始自救了。 他搬过很多救兵,一边哭一边可怜巴巴自怨自艾,说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好想回他们身边云云。 诸如此类的情形还有很多,几乎只要宋良辰没办法时,都要把这些人拉出来念一念,视他犯错的轻重而定,苏婉有时候也会饶过他,于是宋良辰越发清楚,这几个人名是极有用的,便牢牢记在心里。 如今听得外公本人都过来了,宋良辰几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凳子上跳起来:「外公,我要去看外公!」 知州府后院主屋里,苏婉一听得衙役来报,也赶忙起身,小绿已经麻利的去衣柜找衣裳了:「小姐得去院外迎接老爷,须穿好外衣才是。」 苏婉瞧着自己身上轻薄的纱衣,这才想到在古代穿这样的衣裳出去,是要被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的,尽管她里面穿着里衣,照样被包得密不透风。苏婉叹了口气,张开手等着服务。 小绿还未将外衣捧过来,刘妈已经上前给她脱外衣了,一边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心,衙役是快马加鞭从码头赶回来报的,外老太爷自己租的马车,城里这会儿人多,不便快速行驶,到府上怎么说也还要一两刻钟。」 苏婉道:「我爹也是的,这么急作甚,也不等自家赶马车去接,不过也就耽误几柱香的功夫,到了女婿的地界还要自个儿租车来,岂不叫人笑话。」 「外老太爷想是思念心切,又贸然听得夫人有孕的消息,如何还坐得住。」刘妈抿唇笑道,「夫人也放宽心,老爷何尝不理解外老太爷一片爱护之心。」 小绿一面将外衫给苏婉披上,一面笑道:「刘妈说的没错,老爷若是知道小姐又怀孕了,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样,不赶紧过来亲眼看一看,如何能放心。」 正说话间,宋良辰迈着小短腿一路跑进来:「娘,外公来啦,我要见外公!」 「外公还没到,咱们要去门外迎接。」 宋子恒一踏进来,也疑惑的问:「我方才来时瞧见大牛在院里忙活,怎的他没备马车?」他还准备了带儿子一起去码头迎接岳丈大人和大哥的。 「报信的说我爹和大伯等不及,一下船便自个儿在码头租了辆车过来了,估摸着就快到了。」苏婉说着,扭头对身后的小绿道,「发髻不用多复杂,直接挽起来便是,也别用发簪了。」 「是。」小绿笑着,巧手三两下挽出个髻来,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住,打理了苏婉其余披下来的长发,低声道,「好了,小姐。」 「那便出去罢。」苏婉站起身,宋子恒已经快步过来握住她的手,道:「我扶娘子出去。」 宋良辰乐颠颠的跑到苏婉另一旁,拉着她的手,小大人的道:「我也扶着娘。」 今日是亲人来访,又是长辈,当聚集到大门相迎,当然这个大门说的并不是府衙大门,而是后院的大门,在府衙之侧。 第32章 后院大门虽比不上府衙的庄严肃穆,却自来热闹,人情往来都走这扇门,近些日子更是宋子恒在琼州最受欢迎的时候,门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便是苏婉以有孕在身推脱了许多聚会应酬,来往于门前送礼送帖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热闹归热闹,宋子恒一家三口并一群下人,浩浩荡荡站在门口的场景,委实第一次见。 隔壁的住户不敢高声议论,却也都在自家一眨不眨的瞧着,心里已经闹翻天了,一个个都在猜测究竟是何人,能让大人和夫人如此郑重的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便瞧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远处驶来,马车在众人跟前停下,车帘方被掀开,宋大人夫妻也动了,纷纷迎上前,距离远瞧不见他们的神情,却能瞧见小少爷动作异常麻利的爬上马车,而后被一个黝黑的汉子抱下来,汉子走到宋大人跟前,隐隐听到他喊宋大人「三弟」。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宋大人的家人,难怪大人如此上心相迎!忍不住又打量了那辆车,一个个在心里感叹宋大人的家人也与宋大人一般,勤俭朴素,并不与那些一当官就可着劲捞银子、不管百姓死活的狗官一致。 其实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宋有根还抱着不认生的宋良辰,脸上带着爽朗的笑,给宋子恒和苏婉打了个招呼,便要回马车旁掀车帘请苏老爹下来,倒是宋子恒快了他一步,亲自掀开车帘,笑道:「给岳父大人献殷勤这事,大哥可别跟小弟抢。」说着朝苏老爹拱手,「岳父路途辛苦了,请。」 苏老爹笑容满面的看了宋子恒一眼,心底的得意几乎溢于言表,五品大官的女婿亲自给他掀车帘,亲手扶他下车,一般人谁能有这福气! 便也飘飘然的搭着宋子恒的手下车,矜持的颔首道:「子恒在琼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任职,也是不容易。」 「托岳父的福,如今已经渐入佳境了。」 宋有根在一旁笑道:「这才到琼州几个月,还是三弟你有本事。」 几个男人寒暄一阵,苏老爹的目光早已克制不住往苏婉身上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多眼,终于忍不住道:「婉婉看着精神头还不错,不像当年怀良辰的时候。」那个时候经常听苏太太的耳边念叨,苏老爹对女儿怀第一胎时那副天作地作的样子,也深有印象。 如今瞧着倒还好,苏老爹自从接到书信后就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 宋良辰已经迫不及待从宋有根怀里往苏老爹怀里道,嘴里甜甜的喊道:「外公,良辰好想你。」 苏老爹本就细小的眼睛,听得外孙甜蜜蜜的话,更是眯成一条线了,心疼的把小家伙抱过来:「乖乖,外公也想你呢!」 苏婉不由笑道:「爹你不如问问他什么时候最想你。」 瞧见小家伙眼神闪了闪,苏老爹颇觉有趣的点点头,问:「良辰何时最想外公?」 「被爹娘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宋良辰半点不见苏婉料想的心虚,理直气壮的告状。 「你爹娘不许你吃饭?」苏老爹和宋有根同时出声,宋有根看向宋子恒,眼神难得带着责备,「也是胡闹,良辰正长身子呢,哪能给他饿肚子。」 「大哥有所不知,良辰体型太过圆润,大夫说适当少吃些,更有助于他成长。」 苏老爹不乐意了,「良辰才这么点重,怎么就体型圆润了。」 「大夫说的,我们自然也得听从。」说话的是苏婉,她瞧了苏老爹一眼,笑道,「爹小半年不见,倒是又胖了不少。」 苏老爹瞪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爹这是富贵。」 谈话间,大牛已经给车夫付了银两,车夫赶车离去,宋子恒不由好奇:「岳父和大哥此番过来没带行李吗?」 「带着呢,反正这辆小马车也装不下,便给了银子叫船上的驿差给送过来了。」 苏婉问:「装不下?都是什么东西要你们不远千里带过来?」 「都是你娘和你大小姑子她们置办的,我怎么知道。」宋小芬和宋小妹此时都在京城住着,苏婉是知道的。 宋有根又笑着补充道:「娘和奶也备了不少家里的特产,给良辰做的衣裳怕是能穿到他来年回家了。后来到广州时接到三弟的来信告知弟妹有孕的消息,亲家叔说怕弟妹害喜,尽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怕琼州寻不着,还特意在广州逗留了几日,搜罗了许多吃食一道带回来。」 宋子恒忙道:「何至于此,琼州离广州也不远,每月都有船只来往,若娘子想吃什么,托人带了来也行,委实劳烦岳父了。」 「这才是亲爹嘛。」苏婉感念苏老爹的一片爱女之心,上前挽住苏老爹的手臂,笑盈盈的道。 苏老爹却毫不犹疑的敲了一下她的头:「乱说什么,不是亲爹还有假的。」 宋良辰在一旁拍掌叫好:「娘真是太不懂事了,外公教训的好!」 话刚落音,宋良辰的头也被敲了一下,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宋子恒干的,顶着儿子控诉的视线,宋子恒淡定的抿了抿唇,对一行人道:「院外不便多说,先进屋罢。」 宋良辰很早就到了学舌的年纪,大人有正事要说,又因宋子恒现在身份不比当初,整个琼州的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谁知道府里会不会混进什么耳目,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第33章 是以谁也不敢放宋良辰在旁边听着,就怕他小人儿不懂事,将一些大事拿去外边学舌,被人听了去岂不糟糕。 还未进屋,刘妈已经有眼色的想将宋良辰抱过去:「小少爷中午都未歇着,这会儿怕是累了吧?」 宋良辰被一提醒,确实打了个哈欠,大眼睛里眨起晶莹的泪花,苏婉道:「把小少爷抱去屋里睡会儿,跟虎子他们一起,正好醒来可以看到爹和大伯给他带了什么礼物。」 宋良辰小脸闪闪发亮,有些期待和兴奋的将小胖手伸向刘妈:「我要早睡早起。」 刘妈笑着把人抱走,众人进屋落座。 一落座,宋子恒便问:「信里不便多说,我也一直不清楚,这半年家中可一切都好?」 「老家都好,生意顺利,葡萄场今年可以建起来,倒是爹娘就能彻底清闲下来了,不过爹娘现在身子也健朗,坐不住,到那时恐怕会想去京里看看孩子们,奶身体也不错,鲜少生病,只是毕竟年迈,奶怕是去不了的。」宋有根说到这里有些情绪低落。 苏老爹安慰道:「亲家婶子活到这岁数已是高寿,你们瞧着能有这福分四世同堂的,可还有多少人?已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至于寿数,又何须再强求。」 「亲家叔说的是。」宋有根收了心情,笑了笑,「老叔也常说叫爹娘放心去京里,他反倒想把奶接回去享福,娘听了怕是心动,爹却不乐意,无论如何也要守着奶最后的日子。」 宋子恒从自身出发,沉吟道:「爹说的也没错,若奶去了,咱们也都得回乡守孝,此时倒真不宜举家搬到京里,且爹娘迟早要进京的,若娘放心不下,倒不如叫几个孩子回乡,良文他们不必说,良玉年岁却还小,下场也轮不到他,回乡请个夫子,倒也不至于耽误他前程。」 苏婉在一旁听得摇头,从他们子孙的角度来讲没错,可是站在宋母的角度,她那般想也有理,奈何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地方,宋母的意见便毫无参考的价值。 她忽然担心万一真生的女儿,她是否能保护好她,免她不被世人苛待?毕竟连宋子恒骨子里都是最传统的思想,更遑论她人。 孕妇就爱胡思乱想,苏婉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话题还在继续,宋有根道:「这我知道,咱们县里还是有些夫子有真才实学的,三弟当年的夫子就不错,只怕二弟妹不高兴,这个不提也罢。」 「如今还早呢,真要到那时,亲家估摸着也能想出应对的法子。」 宋子恒点头:「岳父说得对,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这事也是爹娘做主。」顿了顿才问苏老爹,「不知京里如何了?」 「子恒尽管放心,我就是不在京里,也有安远侯府照看着,说到曾公子,当真是重情重义的,听了子恒拜托他照看咱们,他便时常走动,并未因你不在而疏远。」 「长安兄自来就是这么个性子,答应的事从未虚言,不过下回写信时我还得再感谢他一番。」 苏老爹点头笑了笑,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道:「你们先前在信里说托人带银子始终不安全,你们手头暂时也不缺银子,因此我也没坚持,便把婉婉手上那份红利给保管起来,如今正好交给你。」 苏婉接过钱袋,打开往里瞄了一眼,瞬间眉开眼笑:「爹来得可真及时,正巧女儿手头缺银子呢。」 「你怎么又乱花钱了?」 「哪是我乱花,这银子本就不经花,买院子买下人添家具这些用了不少,大牛和小绿成亲,他们二人自来忠心耿耿,也得有所表示罢?」 苏老爹点头:「他们成亲自然要备上大礼,甭说你了,你娘也特意备了一份。」 苏婉笑道:「爹清楚就好,除开花销,其余的我都投进商船了,毕竟这是相公一心想促成的,我不能不支持。」 苏老爹皱眉:「商船怎么回事?」 宋有根也问:「还与三弟有关,为何先前也不在信里写?」 「这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再说前阵子我被此事和赈灾弄得焦头烂额,也委实没这个精力与你们一一解释。」 宋子恒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宋老爹道:「虽有风险,一旦有个闪失,损失必定惨重,一艘船血本无归也不是奇事,不过人言道富贵险中求,瞧着广州的盛况,可见还是值得的。」 苏子恒苦笑:「岳父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这第一趟船不容有失,否则就没有以后了。」 「夏季也快过去了,不是说海面已经趋于平静,这时段少发事故吗。」苏婉安慰道,「这可是相公翻查许多文献资料得到的答案,还请了出海多次的老师傅从旁指点,准备如此之充分,定不会发生意外的。」 「倒是爹和大伯。」苏婉笑道,「若咱们在广州开店,日后来琼州来往也便利,这商船牟利委实可观,你们可要也入股?」 宋有根将目光转向宋子恒和苏老爹,宋子恒也在看苏老爹,苏老爹胖的跟弥勒佛似的脸却变得严肃了片刻,沉吟道:「别人也不是傻子,若有暴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机会让给我们,即便女婿任琼州知州,可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女婿卸了任,有人抓着这个说女婿中饱私囊,岂不徒惹一身腥?」 苏老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精明,与他往日表现出来的慈祥温和截然相反:「且商船牟利再大,还能大得过咱们的酒铺?咱们还会缺银子使不成?切莫因小失大,没得趟这趟浑水。」 第34章 宋有根也被点醒了,忙道:「亲家叔言之有理,弟妹是女眷,若别人女眷也出,你有样学样倒说得过去,可是带上我们,委实不太好,咱们家也不缺这点银子,一切以子恒的仕途为重。」 宋大人有家人来探访的消息,不消半日便传得人尽皆知,下人忙进忙出的递消息。 「夫人,这是张员外家送来的礼物,说是孝敬外老太爷和大老爷的一点心意,改日若得了闲,再约外老太爷和大老爷一道出去。」 「夫人,这是刘大人的送上的礼物,并递给外老太爷和老太爷的请帖。」 那些包装精致的礼品,苏婉看都没怎么看,道:「东西都收下去,至于回话,就说我爹和大伯初到琼州,水土不服,不便见客。」 「是,夫人。」 家丁退出去时,水土不服的苏老爹和宋有根正笑呵呵的进来,瞧了他一眼,苏老爹不免道:「又是送礼的?」 「可不是,最近他们正对相公热乎着,爹和大伯没来之前,还要想着由头送礼,如今现成的理由就摆这,岂能不上赶着表现。」 苏老爹自来羡慕读书人的气度,奈何自己一身铜臭,也不好意思学他们,不过他有个读书人榜样的好女婿,自从女婿考状元当官起,愿意与他结交的,也不再只有满身铜臭的商人了,不少读书人与他来往,苏老爹便早两年也开始学人家蓄须,有事没事捻须一笑,得了不少人称赞气度卓尔。 此刻苏老爹就捻须笑着,眼底颇有得色:「看来子恒往常在信中写的境况,确没有完全报喜不报忧,这才来琼州半年不到,能有此声望,当真叫人惊讶。」 他毕竟见识多,在京里接触的人等次也与老家没得比,眼界宽了,先还担心自家女婿读书了得,却难免有些书生气,外任地方官,不比清贵的翰林院,怕他无法适应,现在想来确实是他过于担心了。 苏婉眼底也泛起淡淡的自豪,宋子恒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没有背景没有资历,完全是靠个人打开现在的局面,表现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几分,着实让她惊讶。 「想来相公天生适合做这个。」 「女婿天资过人,做什么都使得。」 「亲家叔和弟妹倒是在比着夸三弟么。」宋有根忍不住笑了,时人爱谦虚,弟妹不推辞几句,反倒顺着亲家叔的话夸自个儿丈夫,委实好笑,不过如此也能看得出他们夫妻感情几年如一日。 「大伯说的是,自家人就别这般客套了。」 苏老爹笑着坐下,宋有根也收了脸上的笑意,坐下时面有忧色,「只是他们这般送礼过来,咱们收着……没有问题吗?」 「大伯不必忧心,他们如今可着劲巴着相公,说是说有求于人,却更怕落后于旁人,咱们一律收着,不必做什么,已是给他们脸面。」 「原来是这般。」 「且相公前些日子为了商船一事四处奔波,他们啥也没干,就投点银子,等着商船回来分暴利——这还不止是一趟,这路子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光是这点,都够他们巴着相公了。」 宋有根又问:「那商船回来的利都给了这些人,于百姓可有益处?」 「有的,且不提商船上的土仪特产,都是高价从百姓手中买来的,当时这些人为了孝敬相公,主动提议甭管利益如何,每家都要供上两成利,相公没有拒绝,又提了几句为着商船府衙上下也受了不少累,这些人知情识趣,又供上一成给府衙众人,然而到签字画押时,相公叫师爷把这三成利都写作他们自愿捐给琼州百姓。」 宋有根愣住:「这样也行?」 「有何不可,这些人要的是相公吃下他们的孝敬,至于相公是以什么明目收的,与他们有何干系,指不定他们还在心里夸赞相公这招用的高呢。」 宋有根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不由捶了下桌:「这帮混蛋,三弟自来一心为民,收了这银子也不过是为了多为百姓做点实事,他们自个儿心思龌龊,只知剥削百姓,还以为人人都与他们一般呢!」 「大伯也没必要气。」苏婉笑道,「这收上来的银子,日后花到何处,有眼睛都能看得到。」 「弟妹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大伯也是关心则乱。」苏婉笑了笑,又看向苏老爹,「爹和大伯可是刚从西院过来?」 说到西院,宋有根的脸色缓和了,苏老爹则是眉开眼笑:「看了,委实不错。」 「哪里不错?」 苏老爹捻须:「几位夫子可都是有学问的!」 「我倒爹为何去那般久,原来是考校去了。」 「瞎说,你爹我大字不识一个,能考校啥?听闻这几位夫子都是女婿亲自请的,想来大有学问,定能将良辰教好。」 宋有根又问:「大牛成亲再过几日,就是良辰生辰了,当真生辰一过就让他上学吗?」 苏婉点头道:「其实前段时间府衙不忙时,相公已经开始给良辰讲习了,他自个儿也喜欢念书,大伯倒不必担心。」 「我倒不担心,良辰当日抓周起,我就知道他长大后定像三弟,抓周的物件都跟三弟一个样儿!」宋有根笑得自豪,「只是爹娘怕良辰太小,适应不来,不过弟妹都这般说了,定是没问题的。」 「想来爹和大伯也要到良辰生辰之后再走,不如再多住几日,瞧瞧他是如何上课的?」 第35章 大牛和小绿成亲当日,后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前来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因着人多手杂,苏婉如今又怀着胎,刘妈把大部分事都安排下去,自个儿亲自扶着苏婉,苏婉去哪她跟哪,一步不离,苏婉问:「刘妈只在我旁边,别个事可都安排好了?」 「夫人尽管放心,咱们毕竟请的客人不多的,下边的人自会处理好,倒是夫人怀着小千金,可马虎不得。」宋子恒想要女儿,府里的人便都改口喊苏婉肚里怀着小千金。 苏婉听着心里也舒坦,女儿好啊,似宋良辰那般的混世魔王,一个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宋良辰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抱住苏婉的腿,扬起小脸:「娘,今儿人真多啊!」 「所以呢?」 大眼睛咕噜一转,挺着胸脯道:「我来保护娘!」 苏婉拍拍他的头:「乖,你今儿别惹事就好了。」 「我这么乖,怎么会惹事。」宋良辰不满的嘟嘴,「娘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就不疼我了吗。」 苏婉正要迈出去的步子一顿,看向刘妈,刘妈脸色不好的垂头:「是老奴失职,请夫人给老奴一些时日,老奴一定查出谁在小少爷耳边嚼舌根。」 「这几日先别放着,等办完喜事再说。」 刘妈点头:「是,夫人。」 苏婉低头看向仍旧扁着嘴的宋良辰,一本正经的道:「你说的对,娘确实不喜欢你了。」 宋良辰这会儿却扬着笑脸,颇有些得意的道:「娘骗人,我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比弟弟妹妹还可爱些,你怎么会不喜欢我。」 「夸自己可爱,你也不害臊。」 宋良辰眨着大眼睛卖萌:「我本来就很可爱啊。」 小家伙卖起萌来,苏婉还是有些抵抗不了的,笑着弯腰把人抱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知道自己可爱,怎么还怕娘不喜欢你?」 宋良辰扭着小屁股,将脸埋进苏婉怀里,颇有些羞涩的道:「良辰希望娘亲更喜欢我一些嘛。」 「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就知道争宠了。」 「小少爷聪慧。」刘妈在一旁凑趣道,又笑着伸手过来,「夫人如今身子重,还是老奴来抱小少爷罢。」 宋良辰在苏婉怀里扭来扭去:「我要娘亲抱。」 苏婉便道:「无妨,左右几步路,我还抱得动。」 刘妈点头,只关切的看着苏婉:「那夫人当心脚下。」 去小绿屋子还有一段路程,苏婉边走边问:「小绿那头准备得如何了?」 「差不离了,夫人去看看便知。」刘妈小心扶着苏婉,一面笑道,「不过小绿和大牛也是有福气,老爷和夫人张罗婚事,外老太爷又亲自主婚,虽说咱们在外地,亲友不多,可琼州百姓热情啊,都知道咱们今儿办酒,许多百姓一早过来道喜,还有那些个大人和员外家里,哪个不早早送了礼来。」 「听你这般说,的确是样样都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绿的屋子,一进去,只见一个打扮喜庆的中年女子,脸上堆满笑意,一面给小绿梳头,嘴里一面说着成串的吉祥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屋子里人进人出,瞧见苏婉抱了宋良辰进来,纷纷福身行礼:「夫人。」 苏婉挥了挥手:「忙你们的,我过来瞧瞧。」她就是过来看热闹的,穿越到古代这么久,头一回见古代婚礼,苏婉如何能错过。 宋良辰也不下来,趴在苏婉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娘,新娘子诶。」 刘妈笑眯眯的逗他:「小少爷,新娘子今儿美不美?」 这样的问题自然难不倒社交小王子,宋良辰毫不犹豫的点头:「美!」又想到他娘,赶紧加上一句,「娘也美。」 满屋子的人都逗笑了,苏婉捏了捏他的小脸:「今儿最美的是新娘子,知道吗。」 宋良辰乖乖点头。 小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转过头来,一张涂满胭脂的脸红得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看喜庆非凡,抿着唇正羞涩着,眼睛被衬得又黑又圆又亮,熠熠生辉,苏婉对宋良辰道:「要给绿姨说什么?」 宋良辰从苏婉身上爬下来,哒哒跑到小绿跟前,仰着脸道:「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苏婉又将刘妈捧着的盒子拿过来,打开,一套纯金头面闪闪发光,众人眼睛都亮了,苏婉将妆奁递过去:「我自来没兄弟姐妹,你与我一块长大,跟我妹妹也差不离了,今后安生过日子,大牛若欺负你,尽管告诉我。」 小绿迟疑的接了过去,低头看了两眼,一整套纯金头面下,竟还压着银票,顿时往苏婉手边推:「太贵重了,小姐,小绿不能收……」 「你知道我的性子,大喜的日子,我可不爱听这些话。」苏婉拍了拍她的手。 「可是……」 「夫人给的,你收着便是。」刘妈笑着道,「大牛是有家底的,可女子手头也该有自个儿的箱底,夫人这是把你当自家人,才如此周到,你可别外道了。」 小绿这才收下,含着泪看了苏婉一眼:「谢小姐。」 第36章 「别,大喜的日子掉泪可不好。」 古代有些习俗还是不能废的,比如哭亲。 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来了,苏婉作为小绿的娘家人,便陪着哭了一场,本来是让刘妈陪哭的,不过掉泪于苏婉而言不是难事,她便自个儿上了,画着浓妆的小绿顾不上妆容,哭得眼红鼻子红的,苏婉哭着哭着倒也有些感慨,她来这个世界六年了,睁开眼见到第二个的人就是小绿。 如今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除了午夜梦回,几乎想不起上辈子的心境了。 当年那个看她一瞪眼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如今也嫁作人妇。 鞭炮震天,锣鼓响地,新娘一身大红嫁衣被背上花轿,轿帘落下,满目的红。 宋良辰在人群中犹自乖巧的站在苏婉身旁,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水晶般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戒备,生怕有谁不长眼冲撞了她。 看着花轿和送亲的队伍越走越远,苏婉从善如流的被小家伙牵着离开。 花轿围城绕了一圈,发了不少喜糖喜果,最后还是转回了知州府。 布置一新的厅堂,桌上堆满红彤彤的喜饼喜果,桂圆莲子,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喜字窗花,再加上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交映生辉。 作为主婚人的苏老爹穿着簇新的衣裳坐在主座,眉开眼笑,带着十足的喜意。 苏婉和宋子恒依次坐在下首。 不多时,锣鼓声渐渐传进来,伴随着「新娘子来啦」的叫声,热闹渐渐逼近了,满屋子的人伸长脖子看过去,远远瞧着新郎签了新娘过来,喜婆扶着盖了盖头的小绿,喜气洋洋的道:「新娘子注意脚下,跨火盆啦,日子红红火火。」 趴在宋子恒怀里的宋良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跨火盆踩碎瓦后便是拜堂了,拜完堂后是闹洞房,府里大半下人去凑热闹了,苏婉倒也想去,结果被宋子恒拉住了,夫妻俩回了屋,宋子恒摸了摸苏婉的眼角:「大喜的日子,这是怎么了?」 苏婉还没反应过来,抱着宋良辰的刘妈已经笑了:「回老爷,送亲时哭嫁,想是夫人也没忍住哭了,不过这是习俗,女方送嫁都要哭的,倒不是大事。」刘妈心里想的是老爷眼睛可真尖,夫人统共也就掉那么点泪,眼睛都没怎么红,老爷竟然一眼就瞧出来。 宋良辰点着小脑袋告状:「娘哭了,我叫她别哭,她还要哭。」 苏婉看了他一眼。 刘妈瞧出她的窘迫,笑着解围道:「不过小少爷今日真真儿乖巧,守在夫人身旁护着夫人的肚子,孝顺着呢!」 宋良辰挺了挺小胸脯,得意道:「爹说了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娘亲的。」 宋子恒温润的眼睛看过来,含笑点头:「今儿表现委实不错。」 宋良辰高兴的挑眉,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想起他几个小伙伴的声音。 「良辰,你还不出来,咱们要去闹洞房啦!」 一听到小伙伴在叫,还不知道闹洞房是什么,宋良辰已经泥鳅似的从刘妈怀里溜下来,道了声再见,小身板已经灵活的蹦出去了,刘妈一时不察,伸手连其衣角都没摸到,忙唤了声:「小少爷……」 看着儿子的小身影一转眼就消失了,宋子恒不免摇头失笑,对刘妈道:「无妨,让他看看热闹也好。」 都是府上的下人,宋良辰过去,自然无人敢闹得太过,刘妈倒还有些不放心,道:「人多手杂,不然还是老奴过去瞧着小少爷吧?」 宋子恒自然应允:「刘妈自来妥善,我是万般放心的。」 「那老奴先退下了。」刘妈也不多言,直接出了门,将房门关好,这才脚步匆忙的追上小家伙的步子,瞧着几个小豆丁比赛似的跑过长廊,刘妈跟在后头担心的道:「小少爷你慢些……」 苏婉不由失笑:「刘妈对良辰,倒比咱们还上心些。」 宋子恒却仍旧摸着苏婉的眼角,眼神怔忡,苏婉不由推了推他:「相公在想什么?」 宋子恒回神,笑道:「不曾见过娘子哭过,竟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儿。」 苏婉挑眉:「相公想我哭一次给你看吗?」 宋子恒却摇着头将她拥进怀里:「我可舍不得,娘子还是永远也别哭的好,即便是为我也好。」 苏婉靠在他胸前,低低的嗯了一声,好半响才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上一回婚礼,正巧是咱们的呢。」 宋子恒好似来了兴致,搂着苏婉在榻上坐下,笑眯眯的问:「那时娘子可曾哭了?」 苏婉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嫁的人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哭没哭。 宋子恒却搂着她渐渐笑了:「娘子日后也不许再哭。」 「办不到。」苏婉瞟了眼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除非换你来生。」 宋子恒也想起苏婉生宋良辰时的架势,比起她怀孕时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显然还是她生产当日更恐怖一些,折腾让宋子恒心有余悸,可是一提到生产,他到现在都还是后怕的,都说头胎艰难些,日后就好了,可他娘子自来娇气,最不耐疼,哪能因为有了经验就不疼的? 思及此,宋子恒不由叹了口气:「我倒真恨不得以身替之。」 苏婉勾了勾唇,却又强行将唇角拉下来,哼声道:「花言巧语,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第37章 「这胎要是个闺女,咱们以后就不再生了。」 「万一又是个小子呢?」 宋子恒摸着苏婉的肚子,笑容温柔:「不会,在娘胎里都这么乖,定是个闺女,知道疼娘亲的小棉袄。」 苏婉自个儿也想生女儿,自然万分认同宋子恒的话,笑着点了头。 万万没想到,孩子果然不能多夸,还没等到新婚的小绿三朝回门,苏婉肚子里乖巧的小棉袄开始闹脾气了。 眼见着苏婉再次将喝进肚里的小半碗粥吐个干净,一向淡定的刘妈都急得在旁边跺脚:「这都中午了,夫人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彩霞在一旁问:「刘妈,可要叫灶房再做些吃食过来?」 「别。」苏婉吐得脱力,低头抿了口彩霞递过来的水,漱干净嘴,将漱口水吐在盆里,这才感觉活过来了,连忙摆手道:「我现在听到吃的就反胃。」 彩霞也担心:「可夫人今儿粒米未进,总不能光喝茶水罢?」 一群人正左右为难间,苏老爹一踏进院子,问了声府上情况,听得家丁说夫人孕吐严重,忙问:「婉婉在哪?」 「夫人正在屋里歇着。」 苏老爹点头,立时抬脚就要往主屋走,宋有根忙道:「既然弟妹在屋里,我就不方便过去了,亲家叔,我去西院看看良辰。」平日偶尔聊几句,都是大厅,人来人往都瞧得见,倒也无事,然而在宋子恒不在的情况下,之于内室宋有根确实需要避嫌。 苏老爹已顾不上他,忙应了一声,抬脚便走了,直奔里屋:「怎地回事,可请了大夫来看?」 「回外老太爷,请大夫看过两回了,都说是怀孕的反应。」刘妈也有些着急,「可夫人粒米未进,就是熬的白米粥吃进肚里都要吐出来,这样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 苏老爹忙越过刘妈,走到苏婉跟前:「婉婉,现在如何?」 「刚吐完,舒服了些。」苏婉扭头对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彩霞道,「你给我调碗桂花蜜水来。」 「是,夫人。」彩霞起身匆匆离去。 苏老爹浓眉皱起来:「这昨儿还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反应这般大,可是昨夜睡时着凉了,还是昨日累着了?」 苏婉摇头:「家里这么多人,我哪能累着,也没着凉。」 苏老爹打量了苏婉几眼,除了脸色有些白,精神头倒还好,这才放下了小半截心来,问:「这会儿可有想吃的东西?」 苏婉苦着脸摇头:「并无,想到吃的就反胃。」 苏老爹想了想,道:「你小时候最爱吃香椿炒鸡蛋,你娘上回特意装了些给我一并带来,不然叫人给你炒一碗试试?」 看着苏老爹满含期待的双眼,苏婉无奈的点头:「试试罢。」 苏老爹赶忙吩咐下边的人:「还不快去炒个香椿鸡蛋上来。」 刘妈也有些高兴起来:「外老太爷,老奴也会炒这个,老奴去罢。」 刘妈来去匆匆,不到一刻钟,就端了热腾腾的菜过来,炒得金黄的鸡蛋,香椿的香味飘进鼻子里,刘妈怕苏婉吃不饱,特意备了个馒头和小半碗粥,看她想吃哪个。 苏婉闻着扑鼻的香味,居然没吐,看着瓷白的碗上金黄的鸡蛋,也有些食欲了,一面拿了筷子一面问:「怎地这么快?」 「夫人有所不知,老奴先前就吩咐了灶下,今儿万不能掉以轻心,灶上不准熄火,汤和粥都炖着呢,方便夫人想吃时随时能吃到东西。」 苏婉点点头,夹了片香椿叶,笑道:「这味儿真香,刘妈厨艺越发精进了。」 「夫人缪赞了,这香椿本就清香扑鼻,老奴方才起锅时另滴了几滴麻油,所以闻着香了。」 刘妈话刚落音,一筷子鸡蛋下肚的苏婉立时捂着嘴,几个丫鬟早被训练出来,忙端了盆过去,一个抚背一个递水,刘妈紧张的道:「夫人可是又反胃了?」 苏婉干呕了一阵,没吐出来,只把筷子放下,一面摆手一面叹气:「把它端走罢,我现在闻着这味儿又不舒服了。」 苏老爹急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真不是生病?」 刘妈刚想回答,又听得他道:「必是庸医,叫人再去请别的大夫来,我就不信婉婉无缘无故吐成这样,怀良辰那会儿都比这好。」 刘妈也觉得是先前请的大夫不好,瞧不出问题来,闻言连忙点头:「外老太爷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叫人重新请过大夫,把城里知名的圣手都请来,不信他们瞧不出问题。」 香椿鸡蛋已被端走,离了味道,又因丫鬟把窗子打开,微风一吹,味道尽数散去,苏婉这才换过劲来,一面端着蜜水慢慢喝,一面道:「何至于此,请过别的大夫就行了罢。」 苏老爹摇头,坚定的道:「这可不行,一个大夫又瞧不出来怎么办?」 「但若医馆大夫都被咱们一口气叫来,别的病人如何是好?」 刘妈便笑道:「夫人尽管放心,老奴心中有数,叫他们分批来便是。」 宋夫人病了,医馆的大夫闻言都二话不说收拾了药箱,跟着宋家家丁往知州府来,是以才一炷香的工夫,已有两三个大夫赶到了,专家会诊之后得出结论——正常的孕期反应,许多妇人怀孕都这样挺过来的,平常心以待,无需太多压力。 第38章 刘妈无奈:「夫人吃啥吐啥,吃进肚里的都吐个精光,长此以往,夫人身子怎么办,肚里孩子怎么办?」 几个大夫对视一眼,给出了很不人道的建议:「只要夫人能吃得下,那便尽管吃,吐就吐了,却不能因着这个不吃东西。」 苏婉没有感受到被安慰,反倒压力更大了,这是让她一边吃一边吐的节奏吗?画面太美…… 刘妈礼貌的让人送了大夫出去,回来时脸色不好,苏老爹已经忍不住一拂袖:「都是庸医!」 刘妈忙道:「外老太爷息怒,老奴已经让人请过别的大夫来了。」 第二波大夫来了,给的建议也没多高大上,苏婉被折腾的无力,摊在榻上摆手:「算了,再看也看不出结果。」 刘妈有些迟疑,苏老爹也叹气了:「那便算了,若明儿还不好,再请过大夫罢,今儿请这么多大夫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婉婉怎么了。」 话刚落音,一阵轻巧又有节奏的脚步声传过来,宋良辰漂亮的小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他想是跑得急了,脸色有些泛红,额间冒着细密的汗珠,刘妈连忙拿了帕子上前:「小少爷您怎么过来了?看跑了一头汗,让刘妈给您擦一擦。」 宋良辰乖乖站着不动,让刘妈擦了两下,苏老爹朝他招手:「良辰。」 宋良辰却只是对苏老爹露齿一笑,清脆的喊道:「外公!」 苏老爹先前愁眉不展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应了一声 ,忙张开手准备抱过小家伙,却不料他一抬脚,朝着软塌直直奔过去:「娘。」 「乖。」苏婉歪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宋良辰抓着她的手臂,麻利的爬上去,趴在苏婉怀里,软软的问:「我听到他们说大夫来看娘,娘生病了吗?」 「我终于也要喝那些很苦的药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宋良辰摇头,抱着苏婉的脖子:「我不要娘生病,娘快点好起来。」 苏老爹道:「良辰乖乖,来外公这儿,你娘折腾了大半日,这会儿没精力陪你玩。」 苏婉也道:「乖,自己出去玩罢,娘没大事。」 宋良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婉,好半响,竟然当真乖乖从苏婉怀里退出来,爬下塌,却没有去期待已久的苏老爹怀里,而是转身迈着小短腿跑掉了。 苏老爹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刘妈道:「叫人跟着小少爷,别让他摔了。」 「是。」 「折腾了大半日,你想是也饿了,不然喝点粥,炖个蛋羹,不加油末,说不定能吃得下一些。」 苏婉点头:「灶房自会安排,爹去忙你的罢,屋里这么多人,饿不到我。」 苏老爹来琼州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生意人不能不考察市场,尽管未必会在琼州开店,但是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思及此,苏老爹点头道:「那我先出去一趟,这个时候你也别任性,只要能吃得下的,随便啥都吃,可别挑食。」 顿了顿,苏老爹忽然想到什么,忙道:「你自来爱吃瓜果,若吃不下饭,倒不如吃些瓜果,总比你光喝水强。」 刘妈闻言眼睛也一亮,道:「还是外老太爷想的周到,老奴这便叫人去张罗夫人能吃的水果。」 才吩咐下去,底下便送了苏婉能吃的水果来,有椰子,杧果,荔枝,倒捻子(山竹),甘蕉(香蕉),满满的堆在软塌的小桌子上,苏婉瞧着红彤彤一个的荔枝,倒是来了兴致,刘妈见状笑道:「这些人也忒不知办事了,也不知将东西处理好再端上来。」 「若处理好了,只怕端上来也不新鲜了。」苏婉笑了笑,坐直身子抓了个荔枝在手里,一面道,「爹,你也尝尝,这儿别的不说,水果可多了,又甜又多汁。」 苏老爹只是摇头,放心下来:「你有胃口就好,我先出去一趟,你可有别个想吃的,我也好出去给你寻回来。」 「没有了,爹先忙正事罢。」 见苏婉和苏老爹说完,刘妈才赶忙插话道:「哪能叫夫人亲自动手,放着让彩云彩霞来罢,您想吃什么?」 苏婉却摆摆手,兴致勃勃的剥壳:「这你就不知道了,吃食还是自个儿动手,尝起来才比较香。」 刘妈笑着点头:「夫人说的是,不过这些东西大夫叮嘱过了不能多吃……」 「我自有分寸。」苏婉吃了几个荔枝,开始转战山竹,见她胃口大开,刘妈自然是大喜,想了想便打算出去,「夫人您先吃着,老奴去看看用水果煮点粥,您吃起来会不会好些。」 刘妈下去没多久,便陆续上了色香味俱全的粥品,刘妈在一旁道:「这个只加甘蕉,这个放了枣泥,另一碗各种都放了些,还有一碗白粥,另外鸡蛋羹也是放椰汁蒸的,一点油沫都没放,夫人看您吃哪个?」 这些粥苏婉各尝了小两口,吃了小半碗鸡蛋羹,才捂着嘴有些反胃,到底是没吐出来,刘妈大喜:「果然能吃得下。」 苏婉点头笑了笑:「还是你们会折腾。」 「只要夫人能吃下东西,折腾些又何妨。」刘妈笑盈盈的让人收了桌子,虽然自家夫人每样吃得少,可毕竟是吃下去了,没吐出来,且加起来也不少了,她这才放心下来,才想起别的,忙道,「对了夫人,灶上的人说去外边回来的时候,正巧瞧见小少爷跑前衙去了呢。」 第39章 「我还以为他去找小伙伴玩了,竟没想却是去了府衙。」苏婉问,「他一个人吗?」 「有家丁跟着,其他几个孩子倒没去。」 苏婉点头:「那便无事,相公那儿若顾不上他,自会派人送他回来。」 吃完饭东西就犯困,苏婉干脆歪到床上去补眠,睡得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宋子恒的声音,苏婉一下子睁开眼,果然瞧见宋子恒就坐在床头,手还放在她额头上:「娘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苏婉打了个哈欠,慢慢坐起身,宋子恒忙将枕头立起来垫在她腰间,「今儿没歇午觉,所以这会儿犯困罢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早,申时三刻,娘子可再睡会儿。」 「不了,睡太多夜里该睡不着了。」苏婉眯着眼睛缓了会儿神,才看向宋子恒,「你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听说你今日反应大,什么都吃不下,我不放心,便回来看看。」宋子恒给苏婉拉了拉被子,温声道,「现在好了,总算吃了些东西。」 苏婉挑眉:「良辰去找你了?」 「可不是,除了良辰,被的都得了吩咐,特意瞒着我呢。」 「这不是怕打扰相公正事吗。」苏婉挽着宋子恒的手臂,语气温软的道。 宋子恒瞬间就绷不住了,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事能比娘子更重要?」 「这才刚怀孕,反应大些也正常,大夫都说了没事,是他们大惊小怪罢了。」苏婉清淡带过,话锋一转,「良辰呢?」 「怕他吵到你,叫人带下去玩了。」 「过几日良辰生辰,相公想请哪些人?」 「小小人儿,倒也不必大办,就请平日来往勤的那几家,已经叫师爷拟单子了,娘子不必担心这个。」 苏婉笑道:「等的就是这句话,那我安心当个甩手掌柜就好。」 宋子恒点点头,手又习惯性的摸到苏婉的肚子,眼神温柔。 夫妻两靠着温存了会儿,宋子恒道:「娘子没事了,那我去陪陪岳父和大哥,他们来琼州几日,都没能陪他们逛逛。」 「也是,爹和大伯估摸着也有事与你商量。」苏婉掀开被子起来,「我去看看良辰。」 听到屋里动静,立在外边的彩云低声道:「老爷,夫人,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宋子恒正将外衣披到苏婉身上,温声道:「你们去打水来。」 「是。」彩云应声离去,脚步声渐远,片刻后又折回来,轻扣了两下门:「老爷,热水来了。」 「进来罢。」 彩云端了水进屋,瞧见英明神武的宋大人正站在夫人身后,熟练的为她绾发,方来知州府时,见大人这般她们还会震惊,如今彩云见怪不怪,眉毛也没抬一下,轻轻将木盆搁在一旁,福了身,径自退到屏风后。 待两人收拾停当,彩云进来将木盆收走。 宋子恒和苏婉一道出门,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宋子恒半路遇到刘妈,刘妈福身道:「老爷。」 宋子恒停下脚步:「夫人这些日子肚子不安稳,劳你尽心了。」 「这是老奴的本分,大人不必担心。」刘妈回道,「大夫说夫人怀着身孕,水果不能多用,晚膳老奴让灶下用鸡汤熬了粥,再备些开胃小菜,老爷瞧着可还使得?」 宋子恒想了想,问:「夫人往常爱吃的那些呢?」 「夫人平日喜肉食,这会儿受不得油荤,怕也吃不下。」 「大哥带了些嫩藕过来,你叫人做成麻辣口味的,夫人自来爱吃这个,再去库房找找可有温补味儿又不重的食材,如今夫人越是吃不下东西,越要精心。」 刘妈思索一阵,笑道:「老爷提醒老奴了,上回圣人御赐牌匾,一道送来的还有曾公子他们给的礼品,其中就有上好的雪蛤和燕窝,看着可是上上品,与往常供进宫的贡品也差不离了,不可多得,夫人便叫老奴收起来了,不过如今吃这些倒真真好。」 「先拿来炖了罢,若不够再叫人去京里采买些。」 刘妈心道去京里也买不来,那品相哪是有钱就能弄来的。不过怕自个儿露太多,面上倒不表露,只笑道:「老爷放心,送的够多,夫人就是一日三盅的喝,也尽够用到小千金出生了。」 燕窝加了红枣和冰糖去炖,熬得糯烂,苏婉倒是安生喝了一盅,到用晚膳时却又开始吐了,她闻不得油腥味,便没和大伙儿一块用饭,只与宋子恒在房里单独用餐,苏婉一反胃,宋子恒也忙把碗放下,拍着她的背顺气。 苏婉将头从水盂中抬起来,喝口水缓了会儿劲,便叫人把水盂端走:「就是反胃而已,吐倒吐不出来。」 宋子恒皱眉看了眼桌上的鸡汤青菜粥,丫鬟便问:「可要将粥撤下去?」 「先不必了,夫人中午吃的那些,这会儿灶上可准备了?」 「准备了,奴婢这就去端来。」彩霞麻利的将各种水果粥端过来,宋子恒亲自拿了勺子喂到苏婉口中,苏婉也喝了几口,却又忽然捂住嘴,丫鬟又将水盂端了过来。 刘妈叹气:「夫人白日也是这样,吃什么都吐个干净,现在连这个都吃不下……」 宋子恒没吭声,见着苏婉抬头,递了水到她嘴边,刘妈又问:「可要再去请大夫来一趟?」 第40章 苏婉正好漱了口,闻言忙摇头:「大夫来也瞧不出什么,没得折腾。」 刘妈将目光移到宋子恒身上:「老爷?」 宋子恒摆摆手:「你们先出去罢,顺带将这些撤下去。」 刘妈只得带了丫鬟收拾桌子,宋子恒又道:「鸡汤粥留下。」 人多干活麻利,转眼间桌上一大半碗都收下去了,刘妈又将门关上,立在两步之远的位置,道:「老奴就在门外,老爷和夫人若有吩咐,只需叮嘱一声便是。」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婉往后一倒,没有形象的靠在椅子上,目光从桌上掠过,道:「相公自个儿吃罢,我这会儿不饿。」 宋子恒却搬了椅子靠近她,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不等苏婉拒绝,一大勺粥递到她嘴边,苏婉只得吞进去,又觉得胃里翻滚,刚皱眉准备捂嘴,宋子恒却及时拉住她的手,脸探过来,温凉的唇堵住她的。 苏婉瞪大眼睛,很想问他就不怕自己吐他一嘴吗。 宋子恒还真是大无畏的样子,温柔勾着苏婉的唇舌,令人不适的味道淡去,不知不觉间,苏婉已经勾着宋子恒的脖子回吻过去了,正如痴如醉的缠绵间,宋子恒却毫无预兆的抽身离去,额头抵在苏婉的额头上:「娘子可还有不适?」 苏婉再次瞪大眼睛,这回是被惊的。 好像真的不吐了。 宋子恒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第二勺粥又喂了过来,苏婉刚吞下肚,随之而来的是味甜的唇舌。 什么叫食色俱全,苏婉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不知不觉间,一整碗粥就这样被她喝完,便是这般宋子恒也没放来她,索性坐在椅子里,把她抱在腿上继续亲,苏婉喘着气的拉开距离:「已经喝完……」 话还未落音,宋子恒的唇又贴了过来,轻舔细摩,苏婉轻笑一声,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热情的回应。 天雷地火。 大半个时辰过去,刘妈瞧了瞧天色,忍不住低声问:「老爷,夫人,可要进来收拾桌子?」 宋子恒这才从铺天的热情中回过神来,如胶似漆的双唇分离,宋子恒仍旧紧紧搂着苏婉的腰,将头埋在颈间,几乎滑嫩,鼻息间满是她的气息,宋子恒平息了几秒钟,才温声道:「再等半刻钟。」 「是。」 宋子恒抬起头,伸手慢条斯理的理着苏婉的衣领,这才起身用力一抱,将苏婉放在软榻上,而刘妈也已经准时的敲门进来,瞧见桌上干干净净的碗,愣了一下,目光扫到宋子恒过分红润到近乎艳丽的唇,这才默默的收回目光。 将碗筷收了,刘妈默不作声的出门,正巧碰到过来的大牛,大牛见状惊道:「这活儿还要刘妈亲自做,丫鬟们哪去呢?」 刘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忘记吩咐丫鬟了,忙叫了一旁的彩云:「你进去问问老爷和夫人,可要打热水洗漱?」 彩云应声而去,刘妈才问大牛:「你不在家陪着小绿,来这作甚?」 「怕府里忙不过来,小绿催着我回来呢,再说天天见,有甚好陪的。」大牛挠头笑道,「外老太爷叫我来问一问夫人夜间可吃下饭了?」 刘妈眉开眼笑的道:「吃下了,老爷亲自喂的,还是他有办法。」 听得屋外的对话传进来,苏婉伸出食指抚了抚宋子恒的唇,轻笑:「相公美男计使得可顺手?」 宋大人的美男计虽然效果显着,但他是大忙人,条件有限,哪能一日三餐守在苏婉跟前,再说孕妇都讲究少量多餐,苏婉几乎每隔一个半小时吃一顿,宋大人总不能为了怀孕的夫人,啥事也不干,寸步不离的守着只为喂饭。 治标不治本罢了,所以每到吃饭时,大伙儿该头疼的还得头疼。 苏婉这一折腾,原本最是清闲的灶房,如今也忙活起来,每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夜间也排了值班,灶上汤水不断,以备不时之需。 婆子们忙里偷闲,指了丫鬟烧火,便围在角落聊天。 「夫人这胎真真是折腾,大夫来来回回,都不知多少趟了,听说整个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也没敲出个啥来。」 「妇人怀孕不都这般,不过夫人金贵些,肚里那位才如此折腾罢了。」说话的婆子眯着眼睛笑道,「不过也是大人疼夫人,换别个人家,只当稀松平常了,哪能这般上心。」 另一个婆子便好奇的道:「赵姐,你是跟着夫人从京里来的,夫人怀小少爷也这般折腾吗?」 「夫人身子娇贵,怀头一胎也不安稳,倒也比不上这一胎。」赵婆子不好说自个儿是后来买进府的,不知夫人怀小少爷是什么情形,便一语带过,把话题转到知道的事上,「这大户人家女儿娇贵,说不准夫人这胎怀的就是小千金呢!」 烧火的小丫鬟用袖子撸了一把汗,抬头道:「我娘怀妹妹的时候不折腾,怀小弟才吐呢,吃啥吐啥,整个人都瘦了十几斤,夫人怀的肯定是儿子!」 赵婆子笑着瞪了她一眼:「你娘是你娘,夫人是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丫鬟不解的眨眼睛:「生儿子不好吗?」 「你知道啥。」夫人和老爷稀罕闺女呢!赵婆子这般想,倒没说出来,只是问,「你娘那时可有爱吃的东西?」 小丫鬟想了想,摇头:「没有,俺爹花了好些铜钱买了酸梅子,娘都一颗也吃不下,全给我吃了。」说着呲牙咧嘴了一下,「差点没酸掉牙齿。」 第41章 「连酸梅子都吃不下,看来你娘反应着实大了些。」赵婆子反倒更上心了,「之后是如何治好的?」 「还能如何,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呗。」小丫鬟大咧咧的道,「我娘喝水都反胃呢!」 赵婆子却是个有心的,闻言并不放弃,只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娘治好之前,可是吃了什么东西?」见小丫鬟眼睛懵懵懂懂的,赵婆子笑眯眯的道,「若想出来了,今儿午饭给你多加个鸡腿。」 小丫鬟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当真。」 小丫鬟闻言大喜,而后又皱起眉,开始冥思苦想。另外几个婆子对视一眼,刚想张口,却被赵婆子无声的制止了。夫人孕期反应大,可若非要说是灶房做的吃食不合心意,导致夫人如此孕吐,她也无从辩解,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期待夫人治好这毛病。 申时一到,刘妈出现在灶房门口,赵婆子脸上堆满笑的迎上去:「刘姐,您又亲自过来了啊?」 刘妈点了点头,问:「夫人的学哈燕窝汤可炖好了?」 「炖好了,正慢火温着呢。」赵婆子叫人麻利的将汤盅装好,一面问,「刘姐,夫人今儿胃口可好些了,晚上要做什么?」 「粥继续备着,再炒几个夫人往常爱吃的菜,再备些炖汤和面食。」 赵婆子点头笑道:「我想也是,夫人这些日子只用晚膳时胃口好些,可得趁着这机会好生补一补。」 「可不是。」刘妈也头疼,「只是每日就这一顿吃得好能顶什么用?」头疼的同时还有些无奈,老爷喂饭能将夫人喂饱,甭管什么方法,可见夫人这并不是病,是可以解决的,然而她们伺候时却仍旧无计可施,如此说来也是失职,再不想办法,她有何颜面面对老爷夫人的信任? 赵婆子见状顿了顿,凑上前小声的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管不管用……」 刘妈近日听得太多献计,倒也没太心动,只淡淡的问:「什么法子?那些个偏方、稀奇古怪的吃食就算了,老爷和夫人自来不信这些。」 「刘姐放心,这法子不是吃食,安全着呢。」赵婆子陪笑道,「前阵子刘姐不是指了个小丫鬟来灶房帮忙吗,这丫鬟胃口好得出奇,据说她娘怀孕时反应比夫人还大,她爹没得法子,就拉着她陪她娘一道吃饭,许是瞧她吃得香,她娘渐渐也开了胃口,不知不觉就治了这毛病呢!」 刘妈眼睛一亮:「你说的丫鬟,可是那个彩衣?」 「难为刘姐还记得她。」赵婆子忙把蹲在灶角烧火的小丫鬟拎起来,「还不给刘姐说说你娘的事。」 小丫鬟面上仍懵懵懂懂,乖乖复述了一遍,刘妈上下打量她好几眼,抿唇笑道:「我记得你,饭量委实大了些,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来灶房。」 彩衣眉开眼笑:「在灶房吃得可饱了,再也不会饿肚子!」 小姑娘脸圆圆的,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喜庆极了,刘妈也笑道:「瞧出来你没少吃了,脸又圆了不少。」 赵婆子凑趣道:「还是刘姐眼睛利索,这丫头每顿饭量比我还多一倍,能不胖吗。」 刘妈话锋一转:「燕窝炖雪蛤好了吗?」 「好了,刘姐提好。」赵婆子殷勤将托盘递过去,刘妈接过时又扫了彩衣一眼,道,「明儿穿梳洗干净了,记得穿这月新发的衣裳。」知州府下人的福利待遇也好,每两月都有一套新衣裳发。 彩衣还没听懂,倒是赵婆子眉开眼笑的应下了:「刘姐放心,我定盯着这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第二日用早饭时,苏婉就瞧见一个跟在刘妈身后的陌生小丫鬟,扎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脸又圆又红,笑起来还有小虎牙,苏婉不由笑了:「刘妈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姑娘?」 「这丫头年纪小,口气倒不小,当日一进府,就问老奴在府里能不能吃饱,说她爹娘教的要矜持,不能吃太多吓坏贵人,老奴心想她个子小小的,哪能吃多少,就叫她尽管吃,亲眼所见时倒真吓一跳,她哪是饭量大,都不比壮年家丁护院吃得小呢!」刘妈一副无奈状,「后悔买亏了也来不及了,老奴便将她安排在灶房,万一真吃不饱,还有剩的吃食填肚子——进斗进了府,总不能真叫她饿肚子。」 苏婉抱着肚子笑倒在椅子里:「果然人不可貌相,也不能怪你看走了眼。」 刘妈叹气:「多谢夫人体贴。」 苏婉朝小丫鬟招手:「过来给我瞧瞧,你叫什么名字?」 彩衣从昨儿下午被赵婆子调教,便是懵懂,这会儿却也知道低眉顺眼,乖巧回道:「回夫人,奴婢叫彩衣。」 「我左瞧右瞧,这么个除了脸盘圆,其他地方看起来瘦弱的丫头,还是不信她饭量有这般大。」 彩衣一时激动,抬头道:「夫人,奴婢没说谎,俺爹就是说我吃太多,把家里给吃穷了,才不得已卖了俺……奴婢的!」 刘妈:「咳咳。」 彩衣赶紧低头:「奴婢无状,冲撞了夫人,望夫人原谅。」 「无事,我这儿没这么大规矩,你放宽心便是。」 刘妈笑盈盈问:「夫人不信,不如让她吃给您看?」 苏婉迟疑道:「彩衣还没用早饭吗?这会儿可吃得下?」 小丫鬟又忘了恐惧,抬头热切的道:「夫人放心,奴婢现在饿得能吃下半头牛呢!」那大眼睛闪的,生怕苏婉不给她吃一样。 苏婉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刘妈早有准备的叫人将苏婉桌上的吃食,又上了一份在彩衣跟前——自然不是与苏婉一桌,丫鬟另给她搬了个小桌子放在苏婉对面。 第42章 彩衣先还有些拘谨,一拿起筷子,整个人状态都不对了,气势汹汹,大快朵颐,那神态和架势好像在吃人间美味一般。 别说苏婉,半个时辰前用过饭的刘妈瞧着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真有这么好吃吗?」 小丫鬟嘴里塞满食物,忙不迭点头,跟只偷食的小仓鼠似的,眼睛里闪着幸福而满足的光:「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苏婉感兴趣的看着,也下意识的拿起了筷子,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小丫鬟吃完饭敞着肚皮,苏婉也摸了摸肚子:「看她吃这么香,我都忍不住多用了些。」 「吃得多好,如此夫人怀里的小千金才能长得白白嫩嫩的!」刘妈眉开眼笑的叫丫鬟收拾碗筷,上前问,「日后夫人吃饭,都叫彩衣来陪可好?」 苏婉哪能不知这是有意安排的,笑道:「好是好,只是我每日五六餐的吃,小丫头胃口再好,也架不住这么吃。」 「夫人放心,奴婢吃得下!」彩衣拍着肚子保证道,「奴婢吃得多,饿得也快,在灶房赵大娘她们还时常给奴婢留馒头垫肚子呢!」 苏婉扑哧一笑:「看来刘妈叫你去灶房去对了,这要换了别处当值,倒真要挨饿。」 刘妈笑道:「夫人说的是。」 「吃这么多,去灶房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先回去歇会儿,中午再过来罢。」 刘妈忙道:「还不谢过夫人。」 小丫鬟虽不机灵,却胜在听话,闻言忙福身道:「奴婢谢夫人。」 苏婉笑着起身:「吃太饱,你们陪我去花园逛逛,也消消食。」 刘妈亲自扶着苏婉的手笑道:「果然还是要吃得好,夫人今儿都有心情去散步了。」 「多亏了你上心,才解决了这个难题。」苏婉想了想,道,「中午把良辰抱过来罢,瞧着彩衣吃饭,看他还好意思挑食。」 「这些日子因着夫人孕吐,小少爷不好陪夫人一道用饭,也甚是想念夫人呢!」 苏婉了然道:「定是闹脾气了罢。」 刘妈笑而不语。 午饭有胃口大开的彩衣陪着吃,还有看得目瞪口呆然后跟彩衣较起劲来的儿子,苏婉也顺利的饱餐了一顿,虽有些反胃,对着水盂倒也只吐了一些,大部分还是吃下了的。 刘妈这才兴高采烈的去给苏老爹回话:「……夫人今儿胃口好,吃了一碗饭,还喝了半碗鸡汤呢……」 苏老爹和宋有根俱松了口气,苏老爹道:「如此一来,我也放心回广州了。」 彩衣功劳最大,灶房众人也皆得了赏,全力促成此事的刘妈也是功臣,都有赏,一时间满府皆大欢喜。不过除此之外,倒有一人心情不是那么愉悦。 听说自个儿派不上用场了以后,宋子恒屏退下人,捏着苏婉的手心道:「夫人可不能如此过河拆桥。」 苏婉默,回道:「我以为对相公而言,这叫功成身退。」 「夫人怀的是我的孩子,她还未出生,何来功成身退一说?」 于是重新梳了辫子,整装待发,正兴高采烈准备去吃大餐的彩衣,却听到刘妈叫她晚饭不用过去的消息,顿时心都碎了,小心地问:「夫人不要我吗了?」 灶房众人也用紧张的眼神看着刘妈,刘妈心道别提她不敢说实话,便是直说了英明神武的宋大人吃醋,不肯叫彩衣抢了他的福利,满府大人的脑残粉可会相信? 只能一派淡定的道:「晚膳夫人胃口自来不错,倒用不着麻烦你,日后你只用早饭中饭去陪夫人用就行了。」 赵婆子放下心来,点头道:「刘姐说的是,夫人先前晚膳用得就不少。」 解释合情合理,彩衣只能一边心痛的滴血,吃不到好吃的饭菜了!一面听话的点头。 解决了苏婉的吃喝大事,也没闲着,宋良辰小朋友生辰到了。 宋良辰在琼州过的第一个生日,纵是宋子恒想低调,别人也不能真装作不知道,于是客厅一面宴客,下人一面来报这家送了礼,那家送了礼,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再加上苏婉和宋子恒,苏老爹他们以及替宋家捎来的礼物,宋良辰当真是收礼收到手抽筋,小家伙耳朵尖,听到都是指名送给他的礼物,忙摇着苏婉的手要她叫人将东西抬到他屋里去,苏婉拗不过他,只得点头答应,宋良辰生日宴一结束,立刻带着小伙伴跑回屋里拆礼物去了,拉都拉不住。 苏老爹瞧着甚是欣慰,捻须大笑:「这孩子精明,像我!」 苏婉抽了抽嘴角:「爹瞧着良辰就没一处不像您的罢?」 宋子恒就比她会说话多了:「都说良辰像娘子,娘子又像岳父,良辰自然也像岳父。」 苏婉淡淡的瞅了他一眼,果然是官场混下来的,这话说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她要真像苏老爹,该哭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苏老爹被自来优秀的女婿肯定,兼之喝了些酒,已经飘飘然了,拍着宋子恒的肩大笑:「还是女婿有眼光。」 宋有根也道:「良辰像亲家叔才好,日后也多长些见识。」 夸了几句小家伙,苏老爹话锋一转:「良辰生辰过了,我跟有根在琼州也耽误了这么多日,我们决定明儿便回广州。」 苏婉和宋子恒倒也没意外,只问:「不看看良辰如何进学?」 第43章 宋有根笑道:「良辰这年纪,都会背诗了,进学也难不倒他,有何不放心的。」 「你们有正事要忙,我也不好多留,不过若得了闲,还请过来看看,岳父有我的书信,直接叫驿丞开船便是。」 苏老爹乐呵呵的点头,目光扫了眼苏婉的肚子,道:「你如今虽是二胎,却也不能掉以轻心,自个儿好生注意了,再有,子恒有公务在身,你可别乱使性子,叫子恒顾了你不顾公务。」 埋在礼物中的宋良辰得到消息,小手倒是顿了下,而后抓起放在一旁的珍珠项链,歪着头对苏婉道:「给外婆好不好?」琼州众官和富商无非是借着宋良辰的名目送礼,有心的会选小孩儿喜欢的物件,大部分却是女子用的珍奇首饰,毕竟宋大人有多看重宋夫人,琼州城人人皆知。 其实整个官场,或者无论当官的还是富商,稍微有点权势钱财的男人,谁家不纳妾,哪个没通房,外头没几个红颜知己?宋子恒身陷此地,当他面称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女眷中恭维苏婉的也不知凡几,然而背地里谁不等着看好戏? 人都有种奇怪的心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见到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之辈,出了个特例众人倒不习惯了,羡慕有之,更多的是嫉妒,表现出来的却是不屑——她们做正妻的,相夫教子才是正途,跟个妾似的娇娇柔柔,整日只知把着男人像什么话? 因此,苏婉在正妻中成了异类,见到她的女眷,无一不在用「以色事人」的观点安慰自己,都在等她老了,颜色不好看了的那日。苏婉怀孕的消息传出去,进进出出那么女眷,也未尝没有打探消息的,甚至有人都准备好了,确保只要宋大人一动念头,便有销魂蚀骨的美人送上去。 那阵子众人蠢蠢欲动,几乎都要按捺不住,宋大人却突然连聚会都不参加了,也有人凑上前,问得他为何如此,宋大人只说夫人怀胎不稳,没心思取乐。 妇人怀孕,与男人有何关系?没人想到真爱这一茬,只是联想到近几日知州府大肆找大夫,说是宋夫人身子不好,几乎看遍全城有名望的大夫,叫人去打探,却没一个大夫看出她哪里不好,于是众人恍然大悟,认为得到了真相——宋夫人手段高啊,难怪怀着孕不能伺候宋大人,都能盯着他不纳妾不纳通房的! 比起真爱理论,宋夫人手段高超这个说法,明显让众人更加忌惮,这么个连宋大人都吃得死死的女人,万一得罪了她,如何能逃得过? 一时间再没人敢提起给宋大人送女人的事了,且此次送礼,几乎都是皆宋良辰的名义给苏婉送的。 能令所有女人都心动的珠宝首饰,被宋良辰随意仍在床上堆成堆,他眼光再好,瞧不上女人用的东西,不错此时却派得上用场。 苏婉挑眉:「为什么要给外婆?」 「回礼啊,娘真笨。」宋良辰说着还用无奈的眼神看了苏婉一眼。 苏婉早已习惯她儿子人小鬼大的一面——也可以说是被鄙视习惯了,此刻心如止水,继续问:「那除了外婆,还要给哪些人准备?」 宋良辰闻言这才一愣,而后抖了抖手上的东西,放下,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开始掰指头:「外公外婆,爷奶和曾奶奶,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大哥……大姐……大表哥……」宋良辰一丝不苟的数了两遍,他现在熟练了,两只手也用的过来,倒不用掰脚趾头,很快朝苏婉张开巴掌,「一共要准备十九份!」 「你准备这些是因为他们也送了你礼物,要回礼是吗?」 宋良辰点头,一脸欣慰道:「娘终于会动脑子思考了。」 苏婉:「……」 好想打死这个熊孩子! 刘妈低头忍笑,心道自家小少爷真真是越来越机敏了,夫人前儿才说的话,他就记得牢牢了,还能用得这么准确。 苏婉眉目一敛,高冷的道:「呵呵,数来数去才十九份?」 宋良辰点头:「十九份,没错啊!」 说罢叹气,又想嘲笑他娘一孕傻三年,到底是苏婉动作快,瞥了眼他脖子上的玉,宋良辰这才恍然大悟,叫道:「我记起来了,还有曾叔叔和于叔叔!」 「他们从小没亏待你,这份心意你可不能忘了。」苏婉仍旧高冷。 苏婉话刚说完,刘妈已然欣慰的笑了,丝毫没意识到自个儿在拆夫人的台:「小少爷记性真好,还记得曾公子和于公子呢!」 翌日一早,宋大人一家人穿戴整齐,一直把苏老爹和宋有根送到码头,目送着船消失在视线中,宋子恒才握了苏婉的手:「娘子,回去罢。」 趴在宋子恒怀里的宋良辰这才收回了不断挥着的小手,人小鬼大的叹了声气。 苏婉捏了捏他的小脸颊:「为何叹气?」 宋良辰人表情严肃的道:「我在算外公他们何时再来。」 「可算出来了?在何时?」 宋良辰吐出几个字:「很久很久以后。」 苏婉:「呵呵。」相信三岁的小孩子真是她的过错。 宋子恒反倒拍了宋良辰一下:「不许欺负你娘。」 「娘真笨。」这话几乎变成宋良辰的口谈禅,不过当着宋子恒的面,他也知道收敛,只吐槽了这么一句,便乖乖回道,「等娘肚里的小宝贝出生,外公他们就回来了啊!」 第44章 刚说完,宋良辰就被宋子恒放到地上,改牵着他的手:「这么大人了,自己走路。」 宋良辰皱了皱小鼻子,抗议道:「爹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 「你疼娘不疼我。」 「我可没时刻要你爹抱着。」 宋良辰顿时皱了眉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宋子恒轻笑着握住了苏婉的手:「今儿沐休,陪娘子去街上走走?」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苏婉怀二胎虽是折腾了些,但也不至于叫人束手无策,安稳渡过了前三个月,苏婉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开始消停起来了。 一转眼就到了年末,苏婉怀孕不到六个月,平日穿着宽松的衣裳,早晚风大,再加一件披风,看起来仍是身姿窈窕的模样。 苏婉正坐在厅里听汇报。 「夫人,年货俱已采买停当,送回京和老家的各项年礼,也已准备好,礼单还请您过目。」 刘妈将礼单递过来,苏婉接过看了几眼,刘妈又低声道:「因着年前几趟商船走下来,夫人得了不少利,老奴这才擅自比照着往年的礼,又多加了一二成。」 苏婉点头:「你做得很好,就这样罢,明儿叫人运到广州,倒是直接叫苏记酒铺的掌柜安排镖局送回去便是。」 「镖局运货,只怕半个月都用不到。」刘妈笑道,「自打生意做到广州来,平日咱们送点东西都方便许多。」 「可不是。」苏婉笑了笑,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只剩各府送来的礼单和拜帖请帖了,无甚个要紧,夫人只消看一眼便成,倒不如让大牛先说报正事。」 大牛闻言也不推脱,不慌不忙的道:「小姐,别个也无事,只一条,照例夫子们是一到腊月便放假的,咱们府上自然也不好破例,遂还请小姐裁断何时放假。」 苏婉挑眉:「相公呢,这事他决定罢?」 「姑爷如今怕是脱不开身,年底许多公务要处理,年初估摸着要建学堂了,得在封衙封笔前落实下来,另有出海商队得犒劳安抚,此等琐碎,不堪其烦。」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再过几日就要封衙落笔了。」 刘妈也笑道:「大牛不说,老奴都没想起来,当今圣人勤政,到年尾才封笔,大人自然也得随了圣人,如今到了任上,却是大伙儿随了大人,按着惯例,腊月初一就封笔都正常,且似乎要到元宵之后才开衙呢!」 苏婉点头,这也算是地方官的福利,年前年后加起来,估计有四十来天的假期。 想了想,苏婉道:「既是如此,明儿便给夫子们放假罢,大牛你记得备上厚礼,再派马车将夫子们送至老家。」 大牛点头:「是,小姐。」 「这般说起来,几个孩子也可以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去了,前儿大栓他娘还问老奴可否放她回家过年。」 「马车不够,先送夫子们再说,至于几个孩子,让他们去街上好好玩几日,毕竟是男孩子,也该见见世面了,总不好跟姑娘似的日日被关在后院。」 刘妈笑道:「夫人考虑的周全,正巧空出几日,也好催催绣娘先将几个孩子的过年衣裳赶出来。」 夫子们放假,小朋友们也都回了老家,原本对苏婉来说没什么影响,毕竟她平日与他们见得也少,一开始小朋友们还常来,后来她怀孕,小朋友们也开始进学,一个个便书不离手,除了放假,平日并不常来她屋,当然宋良辰除外。 宋良辰往常每日三请安,自从苏婉不孕吐了,晚饭都是一家三口一块用的,宋子恒顺便考校宋良辰的功课,用完饭小家伙便回自个儿屋里。但如今小伙伴们不在了,宋良辰便来折腾了苏婉了,抱了本书来到苏婉跟前,神情严肃。 「瞧这架势,你是要来当夫子不成?」 宋良辰还挺认真的,标志性的笑容也收起来,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道:「爹说了,娘肚里的宝宝很聪明,听得懂我说话,叫我从现在起每天教它念书。」 苏婉笑眯眯的问:「你打算怎么教?」 宋良辰没回答她,而是径自翻开书本,朗声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苏婉:…… 夜里,宋子恒正欲吹灯休息,被苏婉拦住了:「相公,这般早吹灯作甚,我还不困呢。」 宋子恒瞧了眼座钟,上趟商船上运回来的,虽然有些笨重,看着也不太精致,毕竟比怀表好用,更是沙漏不能比的,摆在屋里一抬头就能瞧见时间,苏婉见了便喜欢,二话不说搬回府。 宋子恒不由诧异:「都戍时四刻了,娘子往常这时候都睡下了,今儿怎么不困?」 苏婉笑眯眯的回他:「精神头好嘛。」 「娘子白日做了什么?」 「你干的好事啊,叫良辰给我念书,他一念就是一整日,而我一听就犯困。」苏婉摊了摊手,「所以我也不小心睡了一整日。」 其实苏婉是有些悲愤的,怀第一胎的时候,宋子恒就经常在她跟前念书,美其名曰胎教,念的都是让人昏昏欲睡的书,却又拉着不让她睡着,简直煎熬。 如今怀二胎,宋子恒是没以前那条件了,宋子恒忙得几乎脚不离地,一个月前,苏婉基本上要睡了宋子恒才刚刚忙完回屋,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苏婉却是庆幸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她儿子又开始折腾她了! 第45章 宋良辰比宋子恒凶残的地方在于,他年纪小,做事没分寸,拉着苏婉念书就是一整日,期间苏婉各种昏昏欲睡,刚睡着呢,又被小家伙叫醒了,然后继续魔音入耳,无限循环,苏婉试图与他讲道理,奈何宋良辰学了古板夫子那一套,眨着眼睛跟她说要听爹爹的话。 苏婉一脸血,被折腾一整天的账,自然也算在宋子恒头上。 终于换宋子恒无可奈何了,被精力充沛的苏婉拉着聊天,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烛灯都没吹灭,第二日起来便只看到烧完殆尽的烛油。 也不知宋子恒怎么跟宋良辰说的,昨日苏婉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第二日小家伙自个儿就会看时间了,读了一个时辰就收了书本,然后拉着苏婉陪玩。 当夜,苏婉有些忧伤的靠在宋子恒怀里道:「你觉得良辰变了吗?」 「娘子指的是?」 苏婉叹气:「以前觉得他太聪明好动,调皮捣蛋起来管都管不住,还会装可怜,叫人舍不得罚他,可自从进了学,他倒是不调皮捣蛋了,却也没有以前的活泼。」 「那是因为良辰现在懂事了,这样的改变难道不好吗?」 「就是有些不习惯,他才三岁呢,哪用得着这么早就懂事。」 宋子恒挑眉:「已经四岁了。」 「我不管,再这么下去他都要被教成小古板了。」 宋子恒拍着苏婉的肩哄道:「良辰以前过于聪慧,正如娘子所说的,太过让人无可奈何,然而自从进了学,向夫子学习认字做人,他如今的改变,正是学以致用的表现,娘子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常言道三岁看老,良辰性格早已定了,再如何也变不成老古板,娘子又何须多心?」 「虽是如此,你也别掉以轻心,真要把儿子教成一个小老头,我可不依。」 宋子恒握了苏婉的手:「娘子放心便是。」 苏婉点点头,怀孕的人脾气来得快,却也好哄,这会儿心情已经恢复了,头搁在宋子恒肩上打了个哈欠:「安置吧。」 宋子恒轻笑:「娘子今儿不秉烛夜谈了?」 「再谈下去,旁人敲相公的脸色,都要以为相公肾虚了。」 宋良辰在苏婉跟前念了几天的书,这个工作便被放了年假的宋子恒接了过去。 封衙休息,本是呼朋聚友的好时机,各种请帖如雪片般飞向知州府后院,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知州大人的赴约,知州大人却哪也没去,只窝在家里陪怀孕的知州夫人。 「今日又有五家送了请帖过来,相公当真不去走一趟?」 宋子恒握了苏婉的手,右手正在纸上画东西,头也不抬的问一句:「可是要再添一张摇篮和摇床?」 上任知州木大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上任时也就带了老妻过来,可想而知府里也不会有婴儿房,当然便是有,以宋子恒和苏婉的性子,也得重新再布置一番,如今宋子恒一得空,就开始折腾起婴儿房的设计和摆设了,认真的架势丝毫不输于当年给宋良辰准备婴儿房。毕竟在他心里,这一胎多半是个闺女,万不能委屈了小宝贝。 苏婉听得宋子恒的话,倒也丢开了请帖的事,凑过去看:「哪里?」 宋子恒指了个位置,苏婉道:「摇床或摇篮添,一个就好了,反正作用都一样。」 「那不行。」宋子恒严肃的拒绝,「万一咱们添了摇篮,她反而喜欢更喜欢摇床怎么办?还是都备着。」 苏婉想笑:「刚出生的小人儿,哪来自己的喜好。」不过看着宋子恒两个都画上,苏婉倒也没制止。 不到半个时辰,婴儿房便画完了,宋子恒搁了笔,仍有些意犹未尽的道:「要不要像在京里一样,也给她备个玩具房?」 「得了吧,到咱们回京,她都才一岁半呢,走路都走不稳,哪来的条件玩这些。」 宋子恒点头:「还是回京里再说罢,到时再重新布置。」 忙完小宝贝的事,宋子恒才注意到桌上那么多请帖,只看了一眼又别开目光:「他们倒是有闲情逸致。」 「那可不,衙门封了笔,于大伙儿来说,便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三十多日的假期呢,交情不就是这个时候定的?」 「还是娘子见多识广。」 「相公别埋汰我了。」苏婉撇了撇嘴,「如今你是偷了闲,打发他们只用一句话,我还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样。」 苏婉不是不爱社交,她在京里,跟翰林院那些女眷们聊得都不错,到了这个人人捧她的琼州,反倒不习惯了。 归根结底还在宋子恒身上。 一个女人有了地位,有了美貌,比她们年轻,还比她们更得丈夫宠爱,妥妥的是人生赢家的节奏,可苏婉这种成就,在众女眷看来,全都是拜她有个好丈夫所赐,她自己本身并无特长,娘家还是商户,出身低她们一大截,这看在众人眼里,如何不叫人嫉妒? 这般微妙的心思,从她们明示暗示苏婉要贤惠,主动给宋子恒纳妾,人选她们都准备好了的话语当中,苏婉看得分明。 苏婉又不是把名声看得大过天的传统女人,便是一万个人称她贤惠、堪为妇德典范,也抵不过她与宋子恒一世一双人。苏婉只是不想把局面闹得太难看,只故作听不懂,熟料后来她们来串门时,身后竟都带着一串年轻貌美的姑娘,几乎把知州府后院当作争妍斗艳的舞台了。 第46章 这群人打得什么主意,一眼便知,若是刚来琼州,苏婉还得耐着性子与她们周旋,可如今宋子恒地位稳固,上至官场下至百姓,宋子恒说话几乎一呼百应,苏婉与众女眷交好,于他只是锦上添花,便是苏婉不理社交,对宋子恒也好无妨碍。 苏婉索性懒得与她们应付,借着怀孕的由头,干脆闭门谢客,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别个夫唱妇随,到他们这儿确实妇唱夫随了,苏婉一闭门谢客,宋子恒便也一概不接请帖,便是被主人当面逮着要拉他去做客,宋子恒面上也做一副忧愁状道:「内子身子不稳,本官委实没心情寻欢作乐,不便扫大伙儿的兴致。」 从苏婉怀孕起,这个理由就一直在用,傻子也知道,若宋夫人身子真的不稳到这种程度,让宋大人愁得日日不能展颜,估摸着那孩子早该流掉了,可除了一开始知州府上常请大夫,后头却基本不用了,只每月叫相熟的大夫去请一次平安脉,可见身子不稳什么的,都是借口罢了。 拒绝的如此明显,还能说什么?众人无可奈何,也庆幸宋子恒一视同仁,表面上与谁都走得不近,也只能自我安慰了。 可女眷们坐在一起闲聊,话便多了起来,知州夫人其善妒程度,简直罕见,怀着身子还霸着宋大人也就算了,大伙儿想替她分忧,竟被她防贼似的,如今宋大人连请帖都不接,怕是也被她闹了一通,没得法子。 说起这个,众女眷便纷纷叹气,感慨宋大人如斯人物,竟被个妒妇压得毫无反抗之力。 一个两个说还没甚个要紧,几乎整个圈子都这么说,且是日日说,众女眷之怨气,几乎传得满城皆是。 百姓爱听八卦,宋大人是如何被夫人管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的,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苏婉闲来无事,也会叫每日出府采买的下人过来与她学几句,饶是她早见识过流言的坑爹性,也还是被震得一惊一乍。 虽然苏婉不在乎名声,可被莫须有的罪名压着,也有些不爽。 宋子恒反而笑道:「听着娘子的语气,似是不悦,难道娘子想索性贤惠一回,为自己正名?」 「众口铄金,我就是现在真贤惠了,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沽名钓誉,故做贤惠。」苏婉瞥了他一眼,「再说了,我真这么做,岂不是遂了她们的意?」 「此话何意?」 「明知故问。」苏婉虽是这么说,倒还是解释了,「虽在知州大人你的英明领导下,如今官民相亲,可也没亲近到如此地步,后院女眷间的闲聊之语,能传到百姓耳中,且别人的事不传,偏偏传咱们的?」 「她们为何这般做?就不怕得罪了咱们兜着走?」 「她们怎么会怕,人家可是为你着想,进献了美人上来,宋大人你满意还来不及,还记得找她们算账?」 宋子恒轻笑:「不是还有娘子吗。」 「就是我一个人想追究,又有何用,真要较真起来,几乎所有女眷牵涉其中,我还能一一收拾了不成?」苏婉用力戳了戳宋子恒的胸口,「其实说来说去都怨你,谁叫你长得如此招蜂引蝶,什么李大人的妹妹,郑大人的侄女,王员外的外孙女,都哭着喊着想跟你了,没名没份也乐意,你心中可是得意?」 「冤枉啊,那些个女子如狼似虎,为夫可应付不来。」宋子恒故作害怕的将头埋进苏婉肩头,作娇花妆,「娘子可得好生保护我。」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愤,被宋子恒一戳就破,苏婉噗嗤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豪气道:「你是我的人,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宋子恒配合到底:「那就有劳娘子了。」 成亲多年,宋子恒和苏婉头一回单独过年,没宋家人,也不像在京城一样有苏老爹苏太太陪着,不过多了一个宋良辰,感觉却并不往常清冷多少,小家伙头几个月因着进学,又想着要听夫子的话,努力做出一副端装斯文的读书人样,自是憋得狠了,放假后面前在苏婉跟前装了几日,渐渐又有些恢复活跃的性子。 好动本就是男孩子的天性。 宋子恒也封笔休假了,每日只在家陪妻儿消磨时光,他自来也主张劳逸结合,宋良辰又是个四岁不到的孩子,难得放假,便也不拘着他,只要不上房揭瓦,宋子恒都依了他,甚至见宋良辰对马异常感兴趣,宋子恒还亲自教他骑马。 知州府后院有个草坪,跑马倒也便利,宋子恒每日带宋良辰跑上半个时辰,苏婉就在旁边摆了桌椅吃着点心,围观宋良辰兴奋学骑马的过程。 宋子恒带他跑了几圈,宋良辰还意犹未尽,不肯下来,宋子恒便叫家丁牵着马带他散步,他自个儿便走到苏婉跟前坐下。 「这样教导真有作用,良辰学得会?」苏婉对答案表示怀疑。 「良辰还小,也不急着教他,不过他喜欢,平日倒是可以多带他跑几圈。」 苏婉挑眉:「这是培养他的兴趣?」 「娘子这么说也正确,男孩子还是有些血性比较好,平日养尊处优,若养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与姑娘家又有何区别。」 「相公思虑周远。」 宋子恒笑了笑:「良辰是娘子与我的长子,我虽不想干涉他日后的生活,却也不希望他学了纨绔的一套。」 正说着,当事人指挥着家丁把马牵到宋子恒和苏婉跟前,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稳稳坐在马背上,目光骄傲的看着他们:「爹,娘,我骑得可好了!」 第47章 苏婉不可置否的挑眉:「骑得好不好暂且不提,胆子倒是不小,一个人坐上边也没抱着马脖子哭。」 宋子恒倒是给了十足的肯定:「表现不错,你日后乖乖听话,过完年给你寻匹矮马来,到时就方便你学骑马了。」 这个年宋良辰过得心满意足,他觉得这是他所有新年里最开心的一个——虽然他根本不记得以前过年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如今年这么令他兴奋。 原因是他听了爹娘的话,表现得甚是乖巧懂事,让他爹娘很是满意,然后他那个英明神武的爹也说话算话,当真寻了匹矮马过来。 其实宋良辰不知道矮马和别的马有什么区别,可能它比较矮?好吧,它长得确实比别的马要矮很多,一副没长大的样子,看起来也有几分可爱,但跟他比起来,仍然是巨大的了。 他娘说这匹马是他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把他爹的俸禄花光光了,以后他们父子都靠她的银子养,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们都得听她的话。 他爹这份心意,宋良辰当然很感动,听完他娘的话,便哒哒哒跑到他爹书房去表达自己的感动和安慰了。 「爹,你放心,日后娘欺负你时,我会保护你,娘最心疼我了,见我挺身而出,肯定舍不得为难我的!」 他爹当时还装作不懂的问他在说什么,宋良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爹,你不用掩饰了,咱们是亲父子,你日后要靠娘养的事实,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爹果然是拉不下脸面,听他这么保证了,都没说别的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太冷淡了!宋良辰心想他娘说的没错,爹果然是闷骚——所谓闷骚,宋良辰是这么理解的,就是看起来很沉闷,其实是独领风骚。听起来棒棒哒,就如夫子所说,他爹是风采风流的状元郎,世人皆知,所以才更要谦虚,不窃喜于名利,保持文人的风骨。 很能理解他爹为什么闷骚的宋良辰,不以为意的继续表白:「虽然夫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不过娘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分彼此,所以爹也不必觉得难堪,总之爹还是我最敬爱的父亲!」 「你娘跟你说的?」 不太理解他爹的关注点,宋良辰还是乖乖点头:「娘叫我安慰爹想开一点。」 「那还真是要谢谢你不嫌弃了。」 「不客气。」宋良辰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歪了歪脑袋道,「不过疾风那么小,为什么还那么贵?」疾风就是他为坐骑取的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小马?」 宋良辰想叹气,第一次觉得他英明神武的父亲,也不是样样都行,比如他就不懂自己的心。 「我觉得大马看起来比较威风,希望疾风能快点长大。」宋良辰觉得自己说得够委婉了,希望他爹不要因此而伤心。 没想到他爹却道:「谁告诉你疾风会长大的?」 宋良辰大惊失色:「难道他得了什么怪病,矮人……不,矮马症?」 看他爹笑而不语,宋良辰默默的想他还是不要嫌弃疾风了,它那么可怜,日后还是好好疼爱它吧! 于是宋良辰从此有了位长不大的好朋友,它永远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般大小,比它矮了近一半的他都慢慢超过它了,但他们的友谊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宋良辰几乎去那儿都要带着他的好朋友。 不过那是后话了。 过完元宵,宋子恒依例回衙门开印办公,宋良辰的小伙伴们也从老家赶过来了,夫子们却没有这般快,年前说好的,到正月二十这日,宋子恒才派家丁去接。 宋良辰今年多开了一门课,骑术课,原是每日上一节,后来父子们发现小男孩们对马太过沉迷,唯恐误了学业,便建议骑术课改成三日一节,相当于现代的体育课了,苏婉安排挺合理,便准了。 是的,虽然表面上宋子恒说了算,其实宋良辰的教育问题,苏婉也是有否决权的。 小家伙们倒也不失望,骑术课少了,但是平日完成了课业,苏婉也不拦着他们和疾风玩,把多余的精力用在骑马上,总比他们琢磨着要如何调皮捣蛋强。 一时间孩子们安分了不少。这便省了苏婉很多事,她怀着孕,算预产期大概在五月份左右,还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也该小心起来了,偏偏宋子恒一上班就开始忙碌起来,根本无暇顾忌家里。 去年在琼州海岸增强了堤岸,果然从冬日到年初都无大的海灾,宋子恒受到了鼓舞,决定在飓风高发期——也就是夏末之前,把整个琼州周边的堤岸都加强巩固一遍,这是个大工程,从募捐到考察,样样都要钱。 此外,年前衙门还通过了建书院的提案,书院是半福利性质,只象征性的跟学生们手几个钱以维持平日营运,至于建学堂,买书,请夫子,这些都要找当地有钱人募捐,宋子恒还听了苏婉的建议,准备弄个奖励善款,用以资助那些有天分的寒门学子。 有钱人都是铁公鸡,他们现在倒还愿意给宋子恒面子,却也只有宋子恒出面才管用,所以停了大半年的应酬,宋子恒不得已又捡了起来。 当然这所谓的面子,都是看在商船跑一趟下来就是暴利的前提下,宋子恒早清楚这一点,拿到了「善款」,便马不停蹄的安排商船再次出海——夏秋季节是飓风高发期,海面上不安稳,想多赚钱,只能趁着春冬季多跑几遍,大家都不是傻子。 第48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宋子恒这番忙碌,便一直忙到苏婉临近生产才稍微歇口气。 刘妈办事妥帖,不用宋子恒吩咐,便依着上回的例,在苏婉生产前一个月便打听好了可靠的稳婆,离孩子出生还有半月,稳婆便被请到了知州府住,与她一道的还有据闻对生产在行的医女。 有了稳婆和医女的保驾护航,心思转回到后院的宋子恒便松了口气,心想只等着宝贝闺女出生了。 可能是这份迫不及待的心思起了作用,宋子恒这口气还没放下多久,苏婉那头便发动了,抱着他的手臂只喊疼,自认为有过经验,这回应该能淡定的宋子恒,还是淡定不了,颇有些惊惶的看了刘妈一眼:「怎么回事?」 刘妈淡定的道:「老爷,夫人怕是发作了,老奴这就去派人请稳婆和医女过来。」 「发,发作了?这才还有半个月,怎么会……」 稳婆住进了知州府,将要接生的是知州夫人,如何敢掉以轻心,夜间睡觉都不敢睡死了,更何况是白日,早听得动静,匆匆出得门来,才走到一半,便被苏婉房里的丫鬟拉住了,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看着妥帖,遇事还是有些方寸大乱,急急忙忙握住稳婆的手,就拽着直往主屋走:「大娘快去瞧瞧,我家夫人怕是发动了。」 「劳姑娘带民妇过去。」稳婆也不敢抱怨彩云的粗鲁,脚步匆忙的跟了上来。 一进屋便听见宋子恒的话。稳婆来知州府两日,还未得缘见知州大人一面,往常听得太多知州大人的事迹,早已心生敬仰,也想过许多种得见知州大人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对方惊慌失措、全然不像传闻中那般淡定强大的时候,稳婆心头的忐忑,倒是一下子消失了,她心想知州大人也是人,还是个年轻人,虽为琼州百姓做了种种实事,在宋夫人生孩子的事上,却也是不懂的。 宋大人与普通人一样,也会担心夫人为何突然发作。 思及此,稳婆淡定一笑,安抚道:「虽提前了近十日,但也正常,大人不必担心。」 宋子恒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低下头才发现自个儿手心都被汗浸湿了,正巧刘妈过来回报说产房的床已经铺好了,可以送夫人过去,宋子恒来不及用帕子擦手,直接在身上抹了抹,一把抱起苏婉道:「我送娘子过去。」 稳婆落后了半步,一面跟在宋子恒身后,一面道:「快准备热水,以及干净的剪子和布。」 刘妈回道:「都已备齐,今日就劳烦二位了。」医女也匆忙赶到。 几人打了招呼,稳婆和医女进了产房,床边宋子恒正抱了苏婉细声安抚哄诱,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知如何反应,毕竟产房重地,按理男子是不便待在这里的,可这位是琼州知州,当地最大的父母官,肩负盛名,并不是她们赶得动的。 刘妈却见怪不怪,解释道:「夫人素来怕疼,有老爷在旁边安抚着,生产起来也比较顺利,两位不必顾虑,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经验丰富的稳婆可以试着对这一幕视而不见,走到苏婉身下观察了一下,便对刘妈道:「羊水还未破,恐怕还要一阵,先去给夫人备些吃食来罢。」 刘妈转头吩咐了一声,很快彩云便端了托盘进来,一碗热汤面,一碗红糖鸡蛋,宋子恒不假人手,亲自喂给苏婉吃,苏婉吃了半碗面,瞧见红糖鸡蛋便觉得腻味,宋子恒只得轻言细语的哄着:「还不知闺女何时出来,娘子只吃了些面,万一中途饿了怎么办,还是再吃两口鸡蛋补一补罢。」 苏婉嫌弃的张口,只吃了两口,便不肯再张嘴,宋子恒没办法,将碗放回托盘里,彩云将托盘端走,而刘妈则绞了热帕子,宋子恒接过帕子,擦了擦苏婉额头的汗,左手温柔而坚定的搂在她,全然不顾已经被苏婉不小心抓出两道血痕的手背。 稳婆和医女震惊的围观着,却不敢多言,默默等着开宫指。 得了消息的小绿也匆匆赶过来,却被恰好端水出去的刘妈拦住:「你怎么来了?」 小绿一脸着急:「我听说小姐发了,怎么提前了近时日,刘妈,这怎么回事?」 「没甚大事,稳婆说提前发动的很正常,只要不超过十五日便行,咱们夫人平日吃得好,想是肚里的小千金也长得好,就提前出来了。」 「是吗?」小绿一双眼睛仍旧往屋里瞧,刘妈不由道:「你别担心了,老爷正在里头陪着夫人,你也怀着孕,可不能进产房。」 小绿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对了,小少爷可知道小姐发动了?」 「瞧我这记性。」刘妈拍了拍脑门,「竟险些忘记了。」 「还是我去通知小少爷罢。」小绿刚走出几步,远远便看着一群小萝卜头往这里赶,领头的孩子个子不是最高的,看着却最有气势,一身锦衣富贵非凡,板着精致如玉的小脸,精致的眉毛也紧紧皱起来,远远便朝小绿打招呼:「绿姨,我娘要生小妹妹啦?」 「是啊,小姐正在给小少爷添个弟弟妹妹呢。」小绿伸出手,宋良辰乖乖被她牵住,小绿温声道,「绿姨带你过去等弟弟妹妹出生。」 「好。」 「小姐在屋里生产,咱们不能进去打扰,只能在屋外等,知道吗?」 宋良辰异常乖巧的点头,只是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声,不自觉将手指也拧成了麻花状,还好有小伙伴的陪伴,二狗子今年回去正好他娘给他生了个弟弟,自觉有了经验,便拍着宋良辰的肩安慰道:「别担心,生孩子都这样,等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就差不多生好了。」 第49章 「开宫指了,羊水也破了……」稳婆瞧了眼情况,小心地说,「大人,照着夫人这速度,不到两个时辰内便能生下来,您现在是不是移驾……」 苏婉紧紧搂着宋子恒的手臂,让他几乎无法动弹,宋子恒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苏婉的脸颊,只感觉下巴处一片湿润,心疼的道:「乖,我不走。」 「可是大人……」稳婆有些迟疑,医女在旁边道,「又开一指了!」 「竟这般快?」稳婆有些惊讶,赶紧道,「快,把我的剪子用热水煮一遍!」 刘妈叫人端着剪刀出去了。 宋子恒瞧见稳婆又在看他,只道:「不用理会我,你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稳婆苦笑,父母官就坐在旁边,叫她如何冷静?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稳下心神,开始教苏婉如何积攒体力,又如何在宫口全开时用力。 刘妈说的没错,苏婉肚子里的小家伙确实是迫不及待想出来了,宫口开得很快,宫口全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内,小家伙便生出来了,中气十足的哭声传出来,窝在宋子恒怀里已经浑身湿透的苏婉长长松了口气,她竟然还有意识。 稳婆利落剪了脐带,用襁褓将小家伙包好,笑容满面的递给宋子恒和苏婉看:「恭喜大人和夫人,小少爷看着可健康了。」 又小又皱的小家伙躺在臂弯里,宋子恒心软得一塌糊涂,哪还记得要失望,他是想要女儿,可是娘子给他生的孩子无了,无论男孩女孩,都是他的珍宝。 宋子恒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下,刘妈递了杯水过来,笑道:「老爷,先给二少爷喂些开水,再让他喝奶罢。」 宋子恒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直接用小勺子舀了些水递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本能的吸吮,一点点吸完勺子上的水,喂了几下,才小心将儿子放到苏婉怀中。 苏婉以前确实不想再喂奶,但是怀了二胎后又改变了主意,做父母的最忌讳厚此薄彼,尽管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感觉到丝毫委屈,无论是哪一个。 强撑着喂完奶,苏婉终于歪头睡了,宋子恒安顿了母子俩,亲自将苏婉收拾干净,把人抱回主屋,又让刘妈厚赏了稳婆和医女,两人揣着鼓鼓的荷包,兴高采烈的收拾东西回家。 宋良辰终于可以进去看娘亲和「妹妹」了,趴在床边,小心的伸出食指,戳了戳正熟睡的小家伙,宋子恒冷不丁回头,抓个正着。 宋良辰眨了眨眼睛:「爹,妹妹长得不好看。」 「你刚出生的时候,长得比他还难看呢。」宋子恒不遗余力的打击大儿子,又道,「还有,这是弟弟不是妹妹。」 宋良辰张着唇,还没从第二个打击中走出来,怔怔的看着宋子恒:「不是说娘要给我生妹妹吗?」他好不容易才把想要弟弟的心收起来,真心期待妹妹到来,怎么就变了呢? 宋子恒只是拍拍他:「妹妹以后还会有,先让你弟弟好好休息。」 宋良辰看着他爹匆匆往书房走的背影,忙叫道:「爹,你去做什么?」 宋子恒头也不回的道:「取名!」 原先以为生的会是女儿,就想直接取名美景,良辰美景,凑成一对好。哪知道又是儿子,宋子恒毫无准备,匆忙去书房翻阅典籍。 宋子恒这一找便是一个月,在满月前一日晚上,才堪堪确定好小家伙的名字,就叫宋良奕。 苏婉月子坐得不错,怀良奕时她吃得不少,自个儿却没太长胖,小家伙一出生六斤六两,这一个月养得好,身子退了红,更是白白嫩嫩的,苏婉喂着奶还瘦了十来斤,腰身比怀孕前粗了不到两指,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原本还只是小巧玲珑的胸脯,如今倒是胀鼓鼓的,很有些波涛汹涌的感觉。 手巧的给苏婉盘了个典雅的发髻,刘妈一面在她头上插金步摇玉簪子,一面问:「夫人,可要涂点胭脂?」 苏婉瞧了镜中脸色红润、神采飞扬的女人一眼,摇头笑了:「小家伙喜欢蹭脸,别涂了胭脂都让他给吃了。」 「夫人光彩照人,就是不涂脂抹粉,也是艳压群芳的,放眼整个琼州,可再找不到像夫人这般体面的人儿。」 苏婉穿戴着珠光宝气,亲自抱着儿子,由刘妈扶着出现在人前,众人眼前一亮之余,不由在心里惋惜,宋夫人怀着孕都将宋大人把持得死死的,等闲没人插得进手,如今出了月子,她们更是没有机会。 且跟前的女人已经给宋大人生了两个儿子,宠爱有了,子嗣也有,地位甚是稳固,她们就是成功送了人进门,也撼动不了她分毫,众女眷心下警觉,一面羡慕嫉妒,一面还得笑盈盈的奉承苏婉,态度之谦卑热情,比之前更甚。 送女人这事她们向来做习惯了,也有跟宋夫人一般善妒的,可只要男人乐意,最后还不是皆大欢喜。是以,起初众女眷对苏婉也不在意,踢了铁板,只当是苏婉本事高,还真没人从宋子恒身上找原因,导致的结果就是把苏婉都得罪了,她们仍然没找到讨好宋子恒的机会。 这会儿倒是回过神来了,宋夫人本事再厉害,也是宋子恒吃这一套,宋夫人善妒的名声都传得满城风雨,若不是宋大人在背后支撑,她还能真无动于衷不成? 可是人已经得罪了,她们现在也只能尽力补救。 宋良奕这个满月宴,不是主角的苏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追捧,她们看她的眼神之热切,说话语气之温柔,还真有些她当年脑残粉的影子。 第50章 「夫人。」刘妈不知何时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难掩喜色,「外老太爷赶来参加二少爷的满月宴,人正在前厅,迫不及待想瞧瞧二少爷呢!」 奶妈有颜色的上来,苏婉将怀里抓着她袖子玩的小家伙递给他,宋良奕比宋良辰乖巧多了,换了个人抱也不生气,眼睛半睁着,苏婉道:「他醒了有会儿,怕是要睡了,快些把人抱过去。」 奶妈稳妥的给小家伙裹上小毯子,包得密不透风,这才匆匆出去,两个丫鬟紧跟身后。 众女眷正热切的恭维苏婉,娘家父亲如此看重,远在千里也特意赶过来参加外孙的满月宴,刘妈则笑盈盈的送上单子:「夫人,这是外老太爷送回来的礼单,别个都是常用的物件,不打紧,倒是安远侯府的曾公子和于公子,他们竟送了一座半尺高的和田青白玉雕,如斯珍贵,马虎不得,夫人可要亲自瞧一眼?」 刘妈出去一趟,亲自抱着玉雕,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玉雕半尺高,长大约近两尺,雕的是一只倒在摇篮里酣睡的胖娃娃,想是最厉害的工匠操刀,胖娃娃嘴角的笑容都唯妙唯亲,更难得是要寻这样大一整块的和田青白玉,可谓是价值连城。 屋里众女眷都眼前一亮,目光不自觉聚集在刘妈手上。 「夫人,就是这座。」刘妈小心地送到苏婉手边,苏婉手稍微一动,玉雕便到了她怀中。 玉石质地细腻,色如凝脂,洁白无瑕。别说众女眷,就是苏婉自个儿,也头一回见这般珍贵的玩意儿,瞧着怀中安然好眠的「胖娃娃」,苏婉一面感叹工匠巧夺天工,一面爱不释手。 别说一整座玉雕,就是胖娃娃身上一只小巧玲珑的脚丫子,拿到现代去都够她吃一辈子了,当然未来皇帝大人送的礼物,她是不敢也没必要拿出去拍卖的,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见苏婉笑了,刘妈也凑趣道:「这玉雕甚是精致,个头跟二少爷差不多大呢,老奴抱的时候,还真以为怀里有个胖娃娃。」 先前屏气凝神,看够了玉雕的众女眷,这会儿便纷纷恭维了。 「说句见笑的,我头一回看这般珍贵的玉雕,眼睛都看直了呢。」 「刘夫人这话说的,在座哪一个没看直眼睛的?」 众人便都笑了,又有人道:「听闻这是安远侯府送来的,这侯府少爷当真是大手笔,价值连城的宝贝,说送就送呢。」 刘妈笑着道:「各位夫人有所不知,这和田青白玉呢,便是京里等闲人家,也难拿得到,如此一整块完整的青白玉,自来只贡品有,不过安远侯府老夫人常年受宫中顺妃娘娘和三皇子殿下的孝敬,手头什么好东西没有,四少爷又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拿出一整块上好的青白玉,倒也不算什么。」 刘妈嘴上越说着不算什么,底下听的人越是心里一凛,原来这宋大人也不是完全没背景,他与安远侯府都交好,比得过多少京中大臣? 一时间,众人看着苏婉的眼神越发热切。 苏婉只做不察,瞧了眼怀中的玉雕,轻笑道:「两位公子一片用心,咱们也不能辜负了,改明儿把它放到二少爷床上,让这个‘新朋友’陪着他一道睡。」 「是,夫人。」刘妈笑着应道,「老奴这就放过去。」 看着刘妈退下,苏婉一面抚了抚额头,似是擦汗,彩云立时上来:「夫人可是累了,奴婢替您捏捏肩?」 苏婉点头,对客人笑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刚出月子,身子本就虚弱。」 「是啊夫人,说起来还是我们叨扰太久了。」 众人特别体贴,怕苏婉太辛苦了,纷纷起身准备告辞,苏婉挽留了一阵,便叫刘妈亲自将众女眷送出去。 苏婉则回了主屋,对彩云道:「去前厅瞧瞧二少爷如何了,我估摸着他也快饿了。」 不多时,彩云便抱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宋良奕回来,脸色绯红的将人教到苏婉手上,低声解释道:「二少爷怕是真饿了,在奴婢身上找吃的呢。」 苏婉便拍了小家伙肉嘟嘟的屁股一把,「没良心的臭小子,有奶就是娘啊你。」 小家伙正全神贯注的喝奶,还以为他娘在跟他玩呢,挥着小拳头敷衍一下。 刘妈正好送完客人回来,见状凑趣道:「二少爷性子真真儿好,只要不让他狠饿着,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彩云也附和道:「刘妈说的是,奴婢家好也好几个弟妹,别说她们出生,就是三五岁的时候,也没咱们二少爷这般乖巧懂事的。」 「一个月的孩子,能有甚懂事的?他怕是懒得折腾。」苏婉虽这么说,脸上笑容却也更灿烂了两分,低头亲了亲儿子香香的小脸蛋,才抬头问彩云,「外边如何,客人还多吗?」 「前厅的客人还没走,正聊着天呢。」 「我爹如何?」 「外老太爷气色真不错,神采奕奕的。」彩云抿唇笑道,「若不是二少爷着实饿了,外老太爷抱着二少爷都舍不得撒手呢。」 苏老爹是真高兴啊,他自个儿命里无子,是早就认了的,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想他走自己这条路,当年苏婉成亲两年多才怀孕,已叫苏老爹提心吊胆,平安生了个宋良辰下来,他这才喜出望外。 头一胎就生了儿子,苏老爹对苏婉担着的心才放下来,并且宋良辰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超人的聪慧,苏老爹是心满意足的,以至于后来苏婉三年多没动静,他也没多失望,反倒在心里想——他女儿果然随了他们老苏家,注定子嗣不丰,幸好前头已经给亲家生了个儿子。 第51章 后来苏婉怀二胎,对苏老爹来说已经是个惊喜了,听说她怀这胎跟怀宋良辰时反应不一样,很可能是女儿,苏老爹还安慰自己,女儿也好,凑成一双好字,总比夫妻两膝下只一个孩子好。 苏老爹觉得苏婉能再生个儿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正是这样,惊喜才放大了无数倍,接到苏婉生儿子的来信,苏老爹顾不上已算高龄的身子,当机立断跟正好准备南下的镖局一道出发,日夜兼程的赶了近十日,就为了赶在孩子满月宴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日来的奔波让苏老爹的面色,看起来仍旧精神头十足,苏老爹一改老油条的形象,在桌上几乎来者不拒,谁敬酒他都要跟人好好喝上两杯,当然毫无意外的喝醉了。 宋子恒还是头一回见到喝醉的岳父大人,他往常都是被岳父大人完虐的。 送完客,宋子恒亲自扶着苏老爹去屋里休息,苏老爹反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无外乎是恭贺宋家后继有人。 「我这两个外孙,不是我自夸,他们两个,抵别人家一串儿呢……」 「岳父说的是。」 「我们家婉婉可争气了,对得住你们老宋家!」 「是,能娶到娘子,是女婿的福气。」 苏老爹说什么,宋子恒都态度极好的应承着,苏老爹满意的往床上一躺,宋子恒亲自给他盖了被子,还被催着回去:「你回去罢,婉婉在等你呢。」 看着倒像还有些理智。宋子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果真收了手,对小厮道:「照顾好老太爷。」 回了主屋,苏婉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睡着了。 今儿宋良奕满月,住在知州府的几个夫子都来喝酒了,小家伙们自然也放假,宋良辰先前都在前厅,苏老爹看完小外孙,又拉着大外孙不肯放手,后来趁苏老爹喝得发晕了,注意不到他,他才悄无声息溜回苏婉屋里。 苏婉当时已经喂完奶,正卸了钗环,换了衣裳,准备歇觉,宋良辰蹬蹬蹬跑进来,也二话不说的脱了鞋子往床上爬,他如今发现弟弟果然比妹妹好,弟弟不爱哭,怎么捏他的脸蛋都行,要是他不耐烦了,在脸上亲几下,很快又开始咧着嘴笑了。 宋良辰头一次碰到这么好哄的娃娃——当然他真正接触过的也就这么一个,却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自豪,他弟弟比别人家的都好玩! 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家里的人都围着新生命转,对宋良辰的关注度自然下降了不少,宋良辰也没怨弟弟抢了他的宠爱,每天三次往苏婉屋里跑,就为了见弟弟,要不是时时有人盯着,宋良辰都恨不得把弟弟塞在衣服偷了出去。 宋良辰对弟弟充满了好奇和好感,苏婉自然不会拦着,于是宋子恒一踏进屋里,就瞧见母子三人抵头而眠的画面,不由牵了牵嘴角。 苏老爹来去匆匆,他此番是来广州视察生意,在琼州只住了两晚便坐船回广州了。 不过自从在广州开了铺子,苏老爹也有了更多的理由往这边跑,到琼州的机会也大大增多了,五月份宋良奕出生他来了一回,八月份中秋外加宋良辰生辰,苏老爹又过来了,他还对苏婉说:「你娘瞧着我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眼都热了,叫我下次再来时,也带上她,她干脆就在琼州过年呢!」 苏婉却笑道:「娘身子不好,哪能叫她如此奔波,再有一年多我们也要准备回去了。」 「我也觉得子恒是出来上任的,带上妻儿倒还好,把丈母娘也带上,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想。」 宋子恒便道:「岳父多虑了,着实是琼州生活不便,怕岳母来了不习惯,下回换个地儿任职,若能去苏杭那等地方,定请岳父岳母一同去住上些时日。」 一眨眼又是年末了,照例给夫子们放了假,几个孩子则可以去外边放风几日,之后再派人送他们回老家。 好不容易放风的孩子,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玩到天黑不会回家,虽然苏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外边玩什么。 放风的头一日,宋良辰倒用自个儿存下来的钱,给苏婉和宋良奕都买了东西,小玩意儿虽不值钱,却让苏婉感动了一把,毕竟是两辈子头一回收到儿子送的礼物。 欣慰感动的苏婉抱着儿子香了好几口,当即大手一挥,决定给他们再多几日的假期。 不过这日,宋良辰回来却不像平日一般跑得满头大汗,看着还算风度翩翩——如果五岁不到小男孩也有风度的话。 宋良辰比往常沉默些,虽然他自从进学以来,性子就便了许多,在外人面前已是端庄优雅的小书生风范,偶尔遇见他爹那些同僚,谁不停下来赞一句颇有乃父之风范。 小小年纪,惦记他的人倒真不少,各府女眷都用「小状元郎」来称呼宋良辰了,还有几个旁敲侧击打探她有没有定亲意向的,苏婉开始还没明白,反应过来后倒真是哭笑不得,这才五岁的小豆丁,就有人想提前预订下来了,她们就不怕他以后长歪,变成高衙内之类的人物? 不过宋良辰在人前伪装的再好,在亲爹亲妈跟前,却改变不了他本质上就是个小话唠的属性,往常回到家,宋良辰最喜欢抱着宋良奕说话,一个叽里呱啦说着见闻,一个咿咿呀呀回应,说到激动之处还挥舞着小拳头——虽然苏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建立起沟通的桥梁的。 这会儿宋良辰一反常态,只坐在宋良奕的摇床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宋良奕的摇床,宋良奕在里头挥着小拳头努力叫他,恨不得一把坐起来,宋良辰却全然没看到弟弟的激动,精致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沉思。 第52章 苏婉终于看不过,走上前将激动的宋良奕抱起来,哄了小半会儿,小家伙安心的睡着了,苏婉把人交给刘妈:「抱二少爷去屋里睡罢。」 除了刚出生的头三个,宋良奕便没在苏婉屋里睡了,精力充沛的孩子,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当了电灯泡,可对苏婉和宋子恒这种几年如一日,一生完孩子更堪比小别胜新婚的恩爱夫妻而言,电灯泡就有些碍眼了。 因此虽然宋良奕很可爱,比宋良辰还可爱些——至少在宋子恒眼里是这样觉得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也不知道这俩孩子怎么长的,宋良辰小时候就很像苏婉,现在五官长开了,也仍有四五分相似,至于宋良奕,几乎就是小版的苏婉!宋子恒平时对这个儿子极尽可能的宠,不过涉及到夫妻和谐生活的问题,还是不能让。 也由此可以推断出宋大人心中的人物排位,天大地大,夫人最大。 题外话了,刘妈抱过宋良奕,小心托着他的脑袋,小家伙也一转头,乖乖的贴在刘妈胸口,刘妈带着一脸沉醉的表情,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家伙去隔壁屋了。 苏婉则坐在榻上,朝宋良辰招招手,等他走近了,拉过他的小手,一面帮他整理衣领,一面温声问:「今儿去哪里玩了?」 「去了义学。」 「原来是义学。」苏婉挑眉,这个学堂是宋子恒年初筹资建的,初秋便开始招生,因着夫子不好找,宋良辰有两个夫子自告奋勇,愿意兼教义学的孩子,几个夫子一起教宋良辰,平日倒也轻省,宋子恒欣然应允,后头干脆另外两个夫子也跟了一块去了。 说起来,宋良辰与义学的孩子们,倒也有同门之谊。 「义学何时放假,上学的孩子多不多?」 「在义学念书的可多了。」宋良辰仰头回答苏婉的话,「他们前儿就放假了,只不过有些还在等家人来接。」 「他们家离这里很远?」 宋良辰点点头,道:「我们还看到了榕树村的毛子!」 「榕树村,不就是王鹄他们的老乡吗?」王鹄就是虎子,他们夫子给取的名。榕树村的村民大部分都姓王,双胞胎大栓二栓分别叫王扬王振,二狗子叫王浩。 「就是啊。」宋良辰一股脑儿倒出来,「毛子他爹来接他回去,刚好看到我们,拉着大栓二栓的手叫他们早点回去,说村长病了。」 「这样啊,那我叫人收拾收拾,明儿就送他们回去可好?」 宋良辰往前迈一步,把头埋在苏婉怀里,软软的问:「娘,村长会死吗?」 苏婉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不然明天再请个大夫,带上药材,陪他们一起去看看?」 宋良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大栓他们好可怜,爹不在了,要是他们爷爷也……」 「那他们兄弟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保护他们奶奶和他们的娘,是不是?」 「是。」 「那他们要怎么保护家人?」 宋良辰歪了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用功念书?」 「出人头地,让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宋良辰眼睛一亮,兴奋的道:「我知道,像爹那样!」 「所以你要记得劝导他们,鼓励他们,陪着他们一块成长,知道吗?」 宋良辰用力的点头,道:「娘,我明天跟他们一起去榕树村好不好?」 「这事得问你爹。」 宋良辰跑去缠宋子恒,宋子恒自然不会拒绝,第二日一早,几个小家伙便坐上了去榕树村的马车,出去路上来回的两日,宋良辰在榕树村待了三日便回来了。 彼时宋子恒衙门也封印休息了,他又恢复了奶爸生活,抱儿子,哄儿子,逗儿子玩,做得十分顺手,苏婉几乎不用沾一下手。 宋子恒一边抱着宋良奕,一边问宋良辰在榕树村的见闻,宋良辰小脸蛋激动的通红:「他们那儿可好玩了,赶鸭子下水,还能捡到鸭蛋……听说后山上有很多鸟儿,不过村里人不让我们去,说是上面有野兽,会吃人的……」 小绿忽然道:「小姐,我记得他们说过,大栓爹好像就是在后山出事的,该不会也是被野兽咬的吧?」 「真有野兽,哪能只在山上,榕树村的人,估计早就遭殃了。」苏婉转头问宋良辰,「大栓他们可见过野兽?」 「他们都说没见过,反正大人不让去后山,被知道了要挨揍的!」宋良辰眨着眼睛道,「虎子说他就被揍过两次,有一次揍得下不了床,后来他就不敢去后山了,别的小朋友也都不敢去。」 「不过就是座山,到处都有,何至于让你们跟发现新世界似的。」苏婉拍了拍宋良辰的头,「你可是去看大栓爷爷的,他身子如何了?」 宋良辰扭着身子趴到苏婉怀里,口齿清晰的道:「我听见大夫叫大栓爷爷好生将养。」 宋子恒抬头道:「那估计不是很严重。」 「大栓奶奶说有机会要当面对爹娘说谢谢呢!」 苏婉笑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用,大栓他们都是我朋友,本就应该互相帮助。」 「真乖。」苏婉摸着他的头。 「娘亲。」宋良辰她怀里又抬起头,甜甜的叫了一声,「我今晚可以跟弟弟一块睡吗?」 第53章 「可以,不过你不许打扰弟弟睡觉,他要是哭了你要哄他。」 宋良辰拍着胸脯保证道:「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宋子恒看了苏婉一眼,似有些不赞同,还未等他说话,苏婉便道:「大人在旁边守着,定不会出事。」 刘妈也道:「老奴会叫人悉心照顾两位少爷的。」 「弟弟很乖的!」宋良辰也凑过来道,「他最听我的话了!」 话刚落音,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原本在宋子恒怀里抱着脚丫子玩得起劲的宋良奕,这会儿放开了心爱的小脚丫,朝着宋良辰挥舞小拳头,咿咿呀呀的附和。附和完没多久,又打了个哈欠,漂亮的大眼睛半开半合。 「二少爷怕是困了,老爷,让奴婢把二少爷抱回去歇息罢?」 刘妈的手刚伸过去,宋良辰反应更快的挤过去,自告奋勇的伸手:「爹,我抱弟弟去睡觉!」 宋子恒看了他一眼,径直把宋良奕放到刘妈手上,又拍了拍宋良辰的手:「你走路不稳,别摔着了良奕。」 「才没有,我走得可好了。」宋良辰抗议。 苏婉笑道:「良奕都快睡着了,你不要陪他一起睡?」 「那好吧,为了良奕着想,就不跟你们争了。」宋良辰一副放过你们的表情,隐晦的看了自家爹娘一眼,然后伸手轻轻拽住他弟弟的小脚板,仰头对刘妈道:「刘妈,咱们走罢。」 虽然问过宋良辰,不过毕竟他是小孩子,有些事说不清,宋子恒又把跟着他一块去的丫鬟叫过来问了一遍,再问过了大夫,大夫说得跟宋良辰没差什么,宋子恒和苏婉才放心下来,把这茬放下了。 然而两天后,大牛忽然来报:「老爷,前几日有人打听咱们王鹄他们的消息,小人派人查了,今儿才知道原来是李大人在调查。」 宋子恒正一只手抱着宋良奕,右手不受影响的写着信,宋良奕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拽着他的头发,一个玩得正开心。宋子恒闻言搁下了笔,挑眉问:「李晓林?」 「正是。」 苏婉刚好进屋,闻言也有些好奇:「他没事打听那几个孩子做什么,难道想把他自个儿的子侄送进来?」 苏婉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当初给宋良辰挑选伴读的时候,宋子恒地位还很有些尴尬,权力被架空,作为一个光头将军,底下的人表面上奉承着,倒真没必要把儿子送进来——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所以那时候便是听说宋子恒他们从不知名的小村子找了几个农家子来陪读,众人也没多大关注,后来宋子恒渐渐站稳了脚跟,众人发现想往他身上使力使不上了,毕竟宋子恒油盐不进,送金银珠宝,转头他就能贴在公告,xx大人善人又捐了银子做善事;送美人又过不了苏婉这一关,于是众人主意打到宋良辰身上。 别说宋良辰了,前些日子还有人说把自家儿子送进来陪宋良奕玩呢,也不想想他才半岁不到的小家伙,能玩个什么? 「原先小人也这么想,倒也没在意,只是问了几句被他们套话的门房,据门房所说,他们问的倒不是王鹄他们为人,反倒很在意他们从哪里似的。」大牛顿了顿,继续道「奴才想这几个孩子该打听的,他们先前也都知道了,这会儿又忽然问起出身,是不是因为大少爷上回在义学碰到榕树村的村民?」 宋子恒微微皱了眉:「你可问过了,上回良辰他们与榕树村的村民说过什么?」 「找当日伺候大少爷的小厮和丫鬟们都问过了,他们就提到榕树村村长生病之事,因那村民赶着回去,没时辰多说。」 苏婉和宋子恒对视一眼,道:「那李大人的性子,咱们来这般久已经摸透了,最是个滴水不漏的,没道理在这事上露出马脚,莫非王村长还是榕树村有什么秘密?」 宋子恒眼神一闪,对大牛道:「派人盯着李大人,榕树村那里也多加关注,若他此举真有深意,想来榕树村那边也会有动静。」 宋子恒这回倒有些错估了李晓林,一直到过完年,几个孩子重新回来,盯着榕树村的人也没瞧见有什么动静。 渐渐的连宋子恒都快遗忘这茬了,榕树村的村民却忽然来消息说村长去世了,叫双胞胎兄弟回去奔丧。 苏婉意外之余,也有些唏嘘,趁着跟夫子告假的功夫,她让请了大栓娘过来。 大栓娘先经历了丈夫去世,已经有经验的换上了孝服,公公新丧,倒不能像当年初来时只穿了素净的衣裳,大栓娘是按着规制穿戴的,一进来就向苏婉告罪:「民妇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不打紧,你本就是按规矩办事。」苏婉倒没古人那么多忌讳,瞧着对方清瘦苍白的脸,便露了个温和的笑容,安抚道,「临时请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可有别的需要府里准备的?」 「夫人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丧仪家婆会准备。」大栓娘顿了顿,有些忐忑的道,「民妇要为公公守孝,不方便来过再来府上,按规矩大栓二栓也该在家守孝,然而学业……」 大栓娘虽没说完,苏婉也知道她的纠结之处,村长去世,他们家就再无男人,两兄弟如今唯一的出路,怕也是巴望着学业有成,可若他们回榕树村守孝几年,到时宋子恒都离开琼州了,兄弟俩怕是一走就再无回来的机会。 「守孝之事,心思到了就成,毕竟学业为重,待丧礼办完,还是叫两个孩子尽早回来罢。」苏婉笑道,「想来村长和云娘也能理解,且夫子那儿,最多也就准三个月的假,再迟些回来,就怕跟不上进度了。」 第54章 大栓娘立刻喜出望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面给苏婉磕头,一面激动道:「民妇谢过夫人恩典,在家的日子民妇一定好好盯着他们兄弟俩温书,定不拖大少爷后腿!」 苏婉一个眼神,刘妈已经把人扶起来了,笑道:「谢便谢了,何至于行此大礼。」 「此时叫你过来,却另有一事嘱咐,我记得上回听村长说,你们家也无别的亲戚了,丧礼一过你再带孩子们回来,老家岂不只剩你婆婆一人?因此想着要是别无去处,倒不如把她也带过来,好歹有个照应。」 大栓娘这会儿却真是眼眶红了,要不是刘妈还扶着,只怕又要跪下来谢恩了。 苏婉却笑着摆摆手:「你先别急着道谢,你婆婆愿不愿意来还说不定呢。」 「如何能不乐意,哪还有比府上更好的去处!」大栓娘抹着眼睛道,「夫人大恩大德,竟不介意民妇与家婆身上带着孝,他日大栓兄弟若真学有所成,定叫他们好好报答府上收留之恩。」 「我也是怜惜两个孩子,日后的事倒不急着提,马车还有半个时辰出发,你先去准备罢。」 大栓娘前脚刚走,后脚小绿进来了,她道:「小姐,方才大牛哥叫人传来消息,说是姑爷想请刘妈陪着去榕树村走一趟。」 苏婉这倒是真的惊讶了:「可说了为何?」 「不清楚,怕是因为刘妈自来稳妥罢。」 刘妈看了苏婉一眼,有些迟疑:「夫人,老奴走一趟倒是没事,只是府中事情多,就怕累着夫人。」 「我倒无事。」苏婉心知宋子恒不会无缘无故派刘妈出去,毕竟刘妈是后院管事,若怕大栓他们家忙不过来,另外叫个稳妥的婆子跟着去便是,哪用得着大材小用。她脑子里忽然闪过几个月前的事,李晓林无故派人打听几个孩子的出身,怕跟村长有些关系,宋子恒想是因为这个? 虽心里只是猜测,苏婉当机立断道:「那就劳烦刘妈辛苦一趟了。」 「这是老奴的本分,能为夫人和老爷分忧,已是莫大的荣幸。」 小绿忽然又道:「对了,姑爷好像还特意嘱咐过,叫刘妈早去早回,莫耽误了正事。」 刘妈眼神一闪,与苏婉对视一眼,苏婉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刘妈便道:「那着实不能耽误,老奴先回屋收拾东西了。」 苏婉点头:「时辰有些赶,叫小绿帮你罢。」 「正巧老奴有些事还要跟小绿说。」刘妈笑着和小绿出去了。 苏婉脸色倒有些复杂,心里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说起来上回去榕树村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却始终抓不住。 如今倒有些隐隐要破土而出的感觉,应该不是小事,可是什么大事会发生在琼州底下一个穷困的小村庄? 当天晚上,宋子恒一回来,苏婉便拉着他问了,奈何宋子恒也不清楚。 「我觉着有些奇怪,所以想叫刘妈亲自去瞧瞧,换做别人,反倒不方便。」 「那只能等刘妈回来再说了。」 刘妈是在七日后回来的,正好这日宋子恒沐休,夫妻俩一起在屋里等刘妈,刘妈一进来便道:「老爷,夫人,王村长的丧礼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奴奇怪的是,似乎王村长去世有些蹊跷。」 「怎么回事?」苏婉和宋子恒不约而同的问出声。 「老奴听王鹄他娘说,村长去世前一日晚上,还去过他们家,可后来老奴问村长媳妇云娘,云娘满口否认,说村长那些日子一病不起,根本没法出门,老奴当时便起了疑,之后试探过几次,云娘像是真不知村长去过王鹄家,反倒是大栓娘反应有些不对,大伙儿都谈论村长忽然病得厉害,很有些疑惑,她却对此讳莫如深似的。」 刘妈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但是也有人说大栓娘是想到了她早逝的丈夫,心情有些不好,所以老奴也拿不准。」 宋子恒表情沉着,似是在仔细思考,苏婉又问:「你可劝过了,让云娘跟着他们一块来?豆^豆^网」 「已经劝了,云娘有些迟疑,大栓娘倒是意外的坚定。」刘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一句,「看来大栓娘真是孝顺她婆婆,本来婆媳待一块,容易产生矛盾,且大栓娘平日就是个不爱麻烦人的性子,这回却会想着要带了婆婆在旁边。」 宋子恒沉吟许久,才道:「你来回奔波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罢。」 「那老奴告退了。」 刘妈走后,苏婉转头看向宋子恒:「看来还得从大栓娘身上下功夫?」 宋子恒握了苏婉的手:「如此便劳烦娘子了。」 苏婉挽了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难得在相公面前有用武之地,相公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两月后,大栓娘便带了儿子婆婆回来,因是提前回的,约好的马车都还没出发,他们自个儿租了辆车子,苏婉早前已经叫人单独给她们婆媳备了间屋子,东西搬进去倒也放得下。 两个孩子没耽搁,第二日就正常上课了,反倒是苏婉还没开始发功,大栓娘便主动上门了,直接跪在苏婉跟前:「夫人和大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只是若有机会,还希望大人为民妇丈夫和公公报仇!」 苏婉一听就知道有故事了,赶忙叫人喊了宋子恒回来,宋子恒临时终止开到一半的会议,抛下一干大眼瞪小眼的下属,急吼吼的回屋:「娘子,下人急匆匆来报说你病得厉害,到底怎么回事?可请了大夫过来?」 第55章 被抛下的众官员也有些无力吐槽。 「病了请大夫便是,请大人回去有何用,这下人真不会办事!」——这是画风清奇的。 大部分人反应都如下—— 「哎,宋夫人病了?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推荐好的大夫。」 「家里还有一株百年人参,正巧可以给宋夫人补身子用。」 「大舅子前儿送了上好的灵芝来,家里没人用,宋夫人应该会喜欢。」 瞧着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样子,宋夫人生病,倒还给了他们表现的机会。 宋子恒一踏进屋,瞧见苏婉端坐在榻上,大栓娘跪地不起,屋里只刘妈和小绿在伺候,两人俱是神情严肃,宋子恒只消一眼便明白了,回头对身后的大牛道:「去请李大夫来一趟。」 知州府一般都爱请李大夫来看病,但对方几乎成了他们家私人大夫了,大牛倒没想太多,当即点头:「小人这便安排人去。」 宋子恒这才进了屋,小绿立刻上前关上门。 苏婉便道:「你知道什么都说了罢,放心,你丈夫和公公若真是死于非命,相公定会给你主持公道。」 宋子恒挨着苏婉坐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大栓娘深深吸了口气,才道:「这事要从民妇丈夫去世说起,他们都说民妇丈夫是被猛兽咬死的,其实不是,公公背了丈夫回来时,他眼珠子都被挖了,舌头也被割掉……」大栓娘打了个寒战,眼底折射出深刻的恨意,「若真是猛兽,丈夫哪能凄惨至此!」 宋子恒问:「所以村长才对外说你丈夫被野兽咬死,尸骨不全?」 「公公怕村里人知道,给引来杀生之祸,才这般说的,丈夫尸首是民妇和公公一起整理,连家婆都不知道,公公见民妇情绪不稳,怕不小心说漏了嘴,便叫民妇搬到村后去住,平日少与村里人来往。」 「后山有什么人?」 大栓娘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摇头道:「民妇不知,公公想是知道的,相公去世后他一直提心吊胆,直到民妇随孩子们来府上,走之前公公提点了一句,这回出来了,永远不要再回榕树村,等他和婆婆百年后,就只管跟着大人和夫人,把榕树村忘掉……」 宋子恒又问:「可是你们后山那般神秘,连个山洞都找不到,我又如何给你查出真相?」 大栓娘惊讶出声:「大人先前派人查过?」 「去过两趟,都无功而返,那处十分隐秘。」 「民妇此番回村,因着屋子不够,便回了自家住,却在自家床底下瞧见一张纸。」大栓娘说着从怀里掏出纸张,刘妈接过后递给宋子恒和苏婉,苏婉挑眉,「你公公会作图?」 「这是民妇亡夫留下的,他小时榕树村还不像如今,生活倒也不差,那时村里有个老秀才,素来喜爱亡夫,亡夫便随他念了几天书,没学会多少知识,却爱上了画画,不是民妇自夸,亡夫画什么像什么。」大栓娘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不知何时他忽然对后山感兴趣起来,农活忙完了就往后山跑,说是要把整个后山给画下来,这才糟此大祸……」 宋子恒问:「这地图是村长先前藏起来的?」 大栓娘点点头:「画没作完,毕竟这是亡夫最后一副,民妇以为公公留着做念想才拿走了,当时也没细看,那日找出来时才发现这上头竟然画了个隐秘的地洞,有石子盖住了,等闲不容易发现……」 宋子恒当即将图纸折好放进袖子里,沉声道:「多亏了你给夫人进献的方子,夫人用了确实好许多,小绿,拿十两银子给大栓娘。」 大栓娘愣住,刚想摇头,刘妈已经拉住她高声道:「大栓娘,这可是你家祖传的秘方,治好了夫人的病,这十两银子合该是你得的。」 大栓娘似懂非懂的点头,握着十两银子出门,刚走到自家屋门口,还没进去,便有婆子上来问她给夫人进献了什么方子,得了如此重的赏赐,大栓娘塘塞了几句祖传秘方,不方便透露,她脸上的心虚,倒被看成了不肯分享秘密,婆子打探不出什么,拉下脸转身便走了。 而屋里,苏婉正问宋子恒:「相公想是知道了眉目?」 宋子恒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对小绿道:「你去通知大牛,叫他请王大人和张师爷夜间来我书房。」 吩咐完,才对苏婉道:「娘子身子不适,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苏婉眼神有些忧虑,宋子恒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轻声道:「有空再与娘子细谈。」 为了照顾「生病正需休息」的宋夫人,宋子恒忙完公务,也没回主屋,反倒是去了书房,心里头「放心不下」夫人的身子,连晚饭都没吃,不过才半日,刘妈和小绿便已经收到好多个「祖传治病秘方」了。 刘妈玩笑似的讲给苏婉听,苏婉笑道:「他们倒是无孔不入,咱们府上这么多人给收买了。」 「那些被收买的,都是咱们后来在琼州买的下人,等闲也近不了主子们的身,倒无甚要紧。」 苏婉点头,想了想道:「老爷那儿,叫灶房炖些汤水送过去,什么都不吃如何能行。」 宋子恒一到书房,吩咐了人不许进来打扰,便拿出先前的图纸出来研究,自个儿铺纸重新描了几份,一直到入夜,天黑下来,知州府新开的角门处悄然打开,门房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栓上门,进来的两人不用指引,熟门熟路的往宋子恒书房走去。 第56章 这一密谈便是好几个时辰,苏婉见宋子恒迟迟没回来,索性准备带着宋良奕睡觉,已经习惯了跟宋良奕睡的宋良辰也跟着爬上床。 母子三人靠在一起睡了。 半夜苏婉习惯性醒来准备给儿子喂奶,今日当值的彩霞已经点亮了烛灯,苏婉抬头看了眼床上,皱眉问:「老爷还没回来休息吗?」 「半刻前奴婢问了外头的护院,他们说老爷书房灯还亮着。」 宋良奕吃饱喝足,头一歪又睡着了,宋良辰也歪着头蹭过来,软软的喊了一声:「娘。」 苏婉看过去,他也紧闭着眼睛正睡着,苏婉眼神柔了柔,对彩霞道:「行了,你吹了灯去休息罢。」 「不用等老爷回来吗?」 「都这么晚了,他便是回来休息,应该也用不着你们伺候。」以宋子恒的习惯,这么晚回来睡恐怕连灯都不会点。 然而苏婉一觉醒来时,除了她和宋良奕在床上,宋良辰都不见踪影了,她一面洗漱一面问刘妈:「相公昨儿回来睡了?」 「老爷过了子时才回来睡,天刚亮又起来了,为了不吵醒夫人,都不要人进来伺候,因此夫人不知道罢。」 一连数十日,宋子恒都早出晚归,连苏婉的「病」都养好了,他也没忙完,沐休时都雷打不动的天没亮就起床,带了大牛出去了,不过等苏婉用完早饭时,他又匆忙回来,脸色凝重的对苏婉道:「娘子,你收拾东西,明日带着良辰良奕去广州罢,正巧岳父近日也在。」 苏婉诧异:「为何突然叫我去广州,这里有危险?」 宋子恒点头,苏婉忽然灵光一闪,问:「跟大栓娘上回说的事有关?」 宋子恒苦笑道:「我原就察觉那事不简单,竟没想居然这般复杂,趁对方还没察觉到我在调查此事,你们先去广州避一避,我另外也写了信给衡远兄,等你们到广州时,他派的人估摸着也快到了。」 苏婉皱眉:「到底是什么事?」 宋子恒嘴唇蠕动了一下,苏婉瞬间懂了,顿时吸了口气,她想起来了!历史上前朝皇族的后人,确实在琼州作乱过,可那是楚仁宗登基以后的事,也跟宋子恒没关系啊,怎么突然就被他发现了? 如何能忘了,历史上有过记载,他们上学还学过,天元之乱,那时朝廷发现得晚,叛军已经气候,费了许些时日才剿灭干净,叛军之阴险狠毒,为逼朝廷妥协,竟抓了琼州无辜的百姓大开杀戒,至于琼州官场,更是满门屠尽。 苏婉还记得当年历史考试,似乎出过让他们评价天元之乱对琼州的意义的题目,答案是因此让朝廷重新重视起琼州,选派了能官干吏,给琼州带来一阵清流,经过几年休整,琼州逐渐改变当初穷山恶水之面貌,百姓丰衣足食云云。 可史书上寥寥几笔叛军作乱,残酷屠城,放到现在却是血流成河,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即便宋子恒提早十几年发现,却也是危险重重。 苏婉两辈子头一次遇到这样的难题,她根本不知作何取舍。 宋子恒却没想过要她取舍,握住她的手道:「也是我太没用,才让家人陷于如此危险之地,可是娘子,良辰和良奕还那般小,他们比我更需要你陪在身边。」 苏婉演过很多哭戏,演技炉火纯青,一抹眼睛就能掉下泪来,这会儿眼睛干涩到不行,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只是眼眶发红的看着宋子恒。 宋子恒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摇头道:「我不能走,娘子带了良辰他们走,还情有可原,我要是也一块走,真要发生那一步,谁来给琼州百姓主持大局?叛军只怕也会因此警觉,说不准更早发现我了。」 苏婉想说的都被宋子恒堵了回来,她也知道他的考量没错,事到临头,哪有当官的先扔下百姓,自个儿逃命的——就是他真逃过一劫,以后也别想再当官了。 宋子恒的心思,苏婉未尝不了解,让他临阵脱逃,背负骂名,他只怕更希望自己英勇就义。 想清楚这一点,苏婉缓缓点了头,问:「我何时出发去广州?」 宋子恒有些诧异:「我还以为娘子不会这么快同意呢。」 「相公打定主意的事,何曾更改过,我更不是不知好歹,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待我们走后,你在这里便无后顾之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再缚手缚脚。」 宋子恒伸手搂住了苏婉的肩,把她按在自己胸前,微微叹气:「若不是考虑到良辰和良奕,我又何尝舍得送娘子走,生死同衾,终不能如愿了。」 苏婉道:「我不管,我在广州等着相公亲自接我回家。」 「好。」 宋夫人娘家父亲在广州染了病,据闻很严重,老家人怕赶不及到,宋夫人又是她爹娘唯一的孩子,出嫁了也不能弃娘家不顾,是以次日一早,宋夫人便带着儿子匆匆出发去了广州。 只宋大人碍于公务在身,无法同行,只得安排了府里大半下人随行,为了在岳父跟前表现,一箱一箱礼品不要钱的往船上搬,码头还上演了一幅夫妻不舍离别的场景。 越是大张旗鼓,越没人往别处想,众官员富商反倒摩拳擦掌,宋夫人终于不在,该是他们各显身手的时候了,万不能让知州大人「寂寞」。 宋子恒也照例该干什么干什么,一晃几日过去了,苏婉所乘的船,也终于靠岸了。 第57章 在海中飘摇了近十日,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船刚停稳,宋良辰和几个孩子便迫不及待的下船了,苏婉抱着宋良奕,在刘妈的搀扶之下下了车。 小绿也带了自个儿才几个月的儿子出来,此时把孩子抱在怀里,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一时间有些茫然:「小姐,老爷没派人来接咱们?」 「相公还没来得及给爹送信,咱们便过来了,他这会儿只怕还不知。」 宋良辰闻言转过头来问苏婉:「娘,外公在哪儿?」 负责开船的驿差上来道:「宋夫人,您若不介意,不如让小人去驿馆请驿丞大人安排马车,送夫人等去目的地?」 苏婉看了刘妈一眼,刘妈笑着塞了锭银子过去,道:「不必大动干戈,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想劳烦大兄弟给我们租几辆靠谱的车子,送咱们去城里的苏记酒铺。」 对方摸了摸银子,立时眉开眼笑:「苏记酒铺小人知道,是城里最大的酒铺,您等着,小人这就去给贵人叫马车。」 小绿另提醒道:「小姐和大少爷坐的马车须得干净整洁才行。」 「姑娘放心,小人定安排妥当。」 驿差虽琼州广州两地盘,自个儿却是正儿八经的广州人,很快便找来妥当的车夫,从船上卸下来摆在码头的一箱箱行李,也飞快的被搬上车,准备停当,刘妈才对苏婉道:「夫人,请上车。」 苏婉仍抱着宋良奕,将将满一岁的小家伙,半大不小的,还不懂事,却也不像小绿才半岁不到的儿子那般吃了就睡,宋良奕是能感受到周围环境些许陌生,缺乏安全感,平日谁都可以逗两下,如今却是不能离苏婉身旁半步,一分开就哇哇大哭。 因而苏婉也只能抱了孩子上车,宋良辰却突然上前道:「娘,爹说了要照顾你和弟弟,我来抱良奕罢!」 苏婉强装出来的镇定,却因着这一个眼神破了功,苏婉忙仰头收了表情,拍了拍宋良辰的头笑道:「上车再给你抱。」 宋良辰抿唇:「好。」说着,伸手扶着了苏婉。 苏婉却也没拒绝,虽然小家伙个子小小的,根本使不上力。 马车够大,能容纳十多人,女子和孩子们便都上车,其余家丁在后头的板车上看行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广州最繁华的街道赶去。 马车速度很快,不过两刻钟,掀开车帘,远远瞧见苏记酒铺硕大的招牌立在那儿,须臾间,马车也已经停下了,苏婉被人扶着下了车,抬头看了牌匾一眼,还没迈步进去,主事模样穿着的男人连忙一脸笑容的凑过来:「夫人头一会儿见,可是特意来看本店招牌美容酒的?」 宋良辰抬头看着苏婉:「娘,外公不在这儿吗?」 主事闻言一怔,精明的目光在一行人身上来回穿梭,待看到身后官差打扮的驿差时,心里头几乎有些确定了,他是广州本地人,来苏记做活后,隐隐听说了东家的身份,似乎有个当大官的亲戚,所以很多达官贵人都特别买多家的账,后来东家来得多了,他渐渐知道东家后头那位来头大的亲戚到底是谁。 竟然是琼州的知州大人,正四品,还是状元出身,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东家与这位宋大人不是普通亲戚关系,而是其如假包换的岳父,宋大人极为看重东家,只要东家在广州的日子,几乎月月都有书信寄来! 想到这儿,主事瞧着家丁正搬行李的架势,越法确定了几分,眼神也颇为激动的道:「您是……姑奶奶?」 苏婉眼神一愣,还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变成姑奶奶了,小绿已经应了声:「正是,听闻老爷病了,姑娘连忙带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赶来探望,姑爷因公务繁忙,暂时脱不了身,没能一块来。」 「啊?哦……」主事眼睛发晕,「但是东家并未……」 「我爹在哪儿?」 触碰到苏婉的眼神,主事心头一凛,脱口而出道:「东家在后院,姑奶奶请随小人来。」 主事交代了伙计好好看店,便要领着苏婉过去,刘妈落后了半步,拿了银子赏给车夫和热心陪同过来的驿差,寒暄两句:「有劳大兄弟了。」 「当不得,能为宋夫人效劳,是小人的福分,下回夫人若有吩咐,直接使人去驿馆喊小人便是。」 「那就劳烦了。」刘妈笑着将人送走,这才收了笑意,转身,神色匆匆的回了后院。 苏老爹当初看店面时,也颇为满意铺面后头这个二进的院子,最初是没连通,前任主人颇有心思的在中间开了扇门,苏老爹想着自个儿来广州总要有住处,为省事干脆一并买下来。 如今到时方便了苏婉。 主事带了苏婉穿过小门,进到宅子大厅,这才陪笑道:「姑奶奶,小人先前怕说漏嘴,骗了姑奶奶,东家这会儿去见了隔壁店几个相熟的东家,小人这就去把东家请回来可好?」 「抬了轿子去,叫我爹保密行程。」苏婉想了想,又指了个当初从京里带下来的家丁,是苏老爹认识的人,道,「叫他陪你一块去。」 主事笑容不变的应了,告了退,转身离开时眉眼却染上一丝深思,他先还以为姑奶奶无缘无故就这般大张旗鼓的跑来广州,明显东家没病没灾的,姑奶奶探病的理由不成立,倒像是跟姑爷吵架,一气之下带着孩子跑回娘家的情形。 可如今瞧着姑奶奶的样子,怕是他想岔了。也罢,姑奶奶怎么也说是四品夫人,此番伪装来广州,说不准就是朝廷大事,不是他们这等升斗小民可以打探的。 第58章 主事心里微微警醒,面上一派自然的引了家丁出去。 「婉婉!」 听到苏老爹中气十足的声音时,苏婉正把宋良奕哄睡着了,宋良辰也有些犯困,靠在她身上眯着眼睛,听到这个声音却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就从苏婉身上跳下来,往门外冲。 「外公!」 几月不见,苏老爹又富贵了不少,矮下身子,将宋良辰一把抱起来:「乖,路上辛苦了。」 宋良辰摇摇头,问:「外公身子好了吗?」 「想到良辰要来,外公的病就全好了。」 宋良辰抿着唇,大眼睛亮晶晶的:「弟弟也有来。」 「好,咱们去见弟弟。」苏老爹早已忍不住了,抱着宋良辰大踏步往屋里走,苏婉正走出来相迎,「爹。」 苏老爹停下脚步,隐晦的打量了苏婉两眼,这才颔首,道:「我进去看看良奕。」 「他在船上睡不安稳,一沾床便睡了,你们小声些,别吵醒他。」 于是苏老爹硬生生将自己肥大的身躯,变成猫一般走路,半点声响也没发出,站在床边看了宋良奕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怀里的宋良辰也昏昏欲睡的模样,便轻轻把他也放到床上,宋良辰轱辘往被窝里一滚,头抵着宋良奕的头,闭上了眼睛。 苏老爹还温柔的给兄弟俩盖好被子,才看了苏婉一眼,压低声线:「出去说话。」 苏婉乖乖跟了出去,外间,刘妈已经给他们上了茶,苏婉问:「大宝可还好?」大宝就是小绿的孩子。 「还不错,就是可能累了,小绿在哄他睡觉。」刘妈笑道,「夫人和外老太爷想是有事要谈,老奴先去门外候着,若有吩咐,高声喊老奴进来便是。」 知道刘妈贴心的把门关上,苏老爹才终于出声,神色凝重的道:「说罢,忽然跑来广州,到底所谓何事?」 「没什……」 苏婉话还没说完,便被苏老爹打断了:「这话就省省,别拿来哄你爹我了,依女婿的性子,若没事会让你们母子单独出院门?再过半月良奕就满岁了,便是再有急事要来广州,也得让良奕办完满岁再来罢?」 「果然哄不到爹。」苏婉叹气。 苏老爹深深皱眉:「到底什么事,连女婿的摆不平,竟要你带着孩子跑出来避风头?」 「官场上的事,我也还闹不清楚。」苏婉半真半假的道,「不过相公说了,顶多就半月到一月,解决完那头的事,便亲自来接我们回去。」 苏老爹将信将疑:「真有你说的那么轻松?」 「相公已经写折子进京了,圣人想来很快会派人过来,到时还不好解决。」 「圣人竟也知道这事?」苏老爹惊讶,不自觉的点头,「那便安心等上头派人来便是,希望这期间子恒不要有事。」 苏婉眼底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隐了去,温声道:「不过这里另有一事要拜托爹。」 「什么事?」 「京里来人,没船也无法进琼州,原本倒是可以将驿馆的船暂时扣下来,只等京里来人,可如此一来,只怕就打草惊蛇,令那些人警醒,事态就麻烦了,倒不如舍了驿馆的船,爹你暗中去租下两艘商船。」 「两艘商船?哪能要这么大的船?」 「以备不时之需罢。」 苏老爹脸色更是凝重起来,看了苏婉一眼:「你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当然不清楚,这些都是相公叫我对爹说的,他只说务必要做好这些,其余也没时间解释。」 苏老爹神色一凛,点头道:「子恒还说了什么?」 苏婉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相公写给广州知州的,爹似乎与知州府有些关系,不知今儿夜里,能否将书信亲自交到广州知州的手上?」 苏老爹郑重的接过书信,天一黑就出发去知州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衫起床,刘妈放心不下,特意在外间守夜,听到动静立时惊醒,点了灯轻声问:「夫人醒了?」 苏婉低低「嗯」了一声,只听得屏风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刘妈便端了烛灯进来,低声道:「夫人可是睡不着?」 「什么时辰了?」 「大概亥时三刻。」 「我爹还未回来?」 「老奴并无听到院外有动静,想是还未回来。」 苏婉目光转到半支着的窗外,怔了片刻,道:「院外月色不错,刘妈陪我出去走走罢。」 刘妈心知她心烦意乱,倒也不多加劝阻,只点头道:「夜深露气重,夫人稍等片刻,老奴去给您取件斗篷来披上。」 寒露深重,夜凉如水,苏婉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晰的在脚下显现,忽然觉得这夜色还真符合此刻的心境,她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姣姣明月,深深叹了口气。 对月思人,她如今算是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只是不知道对方现在如何。 以前日日在一起,没什么可担心的,便也不觉,如今才发现没有联系工具,当真是处处不便。 刘妈默默的跟在苏婉身后,也没说话,院内一阵幽静,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刘妈抬头道:「估摸着是外老太爷回来了。」 第59章 伴随着刘妈的话刚落音,苏老爹的身影便出现在苏婉眼前,苏老爹看到苏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倒微微点了下头,问:「在等我回来?」 苏婉反问:「爹将信交到郑大人手上了?」 「正是。」 「郑大人如何反应?」 「他比较犹豫,说兹事体大,不敢妄作决定。」 「可是相公既然写了书信来,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最后错了,也是相公受处罚,郑大人担不了分毫干系,反倒是万一对了,因着郑大人不配合工作,导致不可避免的损失,郑大人却是要负全责的。」 苏老爹沉默了片刻,才道:「郑大人跟前的师爷也是这么说,郑大人最后才同意的。」 苏婉点头,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她完成了宋子恒的嘱托,如今只看天意如何了,她想了想,倒:「爹叫人去城口守着,一旦有京里的人过来,咱们也好及时联系,免得耽误了时间。」 「明儿一早我就派从京里跟我来的家丁过去,他为人稳妥,可堪信任。」 苏婉点点头,放心下来,刚想叫苏老爹早些休息,对方却忽然问:「你老实说,女婿如今在琼州是不是危机四伏?」 见苏婉张嘴,苏老爹又道:「你别塘塞我了,我都听了郑大人和师爷的商议,女婿在信里竟是叫郑大人加强海防,加大对码头的监管力度,万不能放任何可疑的人或者货物驶进琼州,郑大人当着我的面承诺,明日起码头每日增派五队人马,每辆进出的船只都会严查,包括驿馆的船——如此防范严密,定不是小事了,婉婉,是不是琼州将有动乱?」 「你别胡思乱想了,没这般严重。」 苏老爹仍放心不下来:「女婿在信里说必要时封锁海域,不许让可疑人登陆广州——难道不是防止有人造反吗?」 「猜对了一半,其实不是造反,而是前朝余孽,是叛军。」苏婉简单的解释道,「相公发现一座不起眼的村落后山藏着宝藏和兵器,已调查清楚是与叛军有关,趁着叛军结成气候之前,想一举将其端灭,送我们过来广州,一是保险起见,二是相公的布置,还得有妥当之人替他完成才行。」 苏老爹倒吸了一口气,只是瞧见苏婉冷静的眉眼,也强自淡定下来,低声道:「若见了圣人亲派的大人,咱们如何与他们搭上线?」 「请他们来此一叙,我有相公交代的书信。」苏婉说着从袖中又取了一封信出来,递给苏老爹,「他们看过便知了。」 「女婿安排如此妥当,想来也不会出大事。」苏老爹点点头,不知是在安慰苏婉,还是安慰自个儿。 圣人派来的人动作也十分迅速,苏婉在广州坐立不安的等了五六日,队伍如约而至,比预计的还早了几日,不过宋子恒写的书信并无派上用场,因为圣人派来的是熟人。 「三皇子殿下,这边请——」 郑大人殷勤的嗓音,一入院便传到了厅里的苏老爹耳里,苏老爹立时站起身,紧张的迎接出去,方踏出大厅,一行人已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家院中,苏老爹一眼便看到中间备受追捧的年轻人,郑大人殷勤的态度,只恨不得跪在地上让其踩着走。 年轻人一抬头,剑眉斜飞入鬓,精致的桃花眼冲淡了凌厉之气,苏老爹忍不住脱口而出:「于公子?!」 在屋里头听着外边动静的苏婉也是一愣,圣人竟然派了三皇子出来?难道京中局势这么快就变了? 琼州的百姓并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很多大人包围带了侍卫团团围住知州府,说什么宋大人有意谋反,事迹败露把妻儿送走,他们这是在为民除害。 百姓确实不懂这些党争,但是认死理,宋大人自从到了琼州任职,做过多少为民的好事,这样的父母官,如何能谋反?反倒是琼州原先这些当官的,从来只知道自己捞银子,不顾他们死活。 他们定是见不得宋大人这样的好官,故意陷害!百姓怒了,纷纷带着锄头斧头菜刀出来,与众人对峙,不让他们进攻知州府。 事迹突然败露,叛军还当宋子恒是才发现,只需把他弄死,不让秘密泄漏出去就行,奈何知州府跟铁通似得密不透风,日夜都有捕快守卫,就连知州府后院那些护院,俱是有几把刷子的汉子,要想在对方全神戒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暗杀一洲长官,明显有些不现实。 他们如今只是要把罪名栽到宋子恒身上,借机杀了他,再上报朝廷,并不想这么快谋反,毕竟时机还未成熟,因此百姓如此不合作,这群人除了哄劝,也别无他法了。 百姓并不肯退让,只说相信宋大人说的,只要他出来说一声。 别说宋子恒没干这样的事,就是他真的干了,也绝无可能自己站出来承认。叛军还没天真到这个地步,只试图努力让百姓相信他们的颠倒黑白之言。 这一僵持,就直接从白日对峙到了晚上,部队不走,百姓也不肯回去,一起挨着饿。 知州府。 「老爷。」大牛敲了敲门,听到声音才推门进去,道,「叛军怕是不耐了,正威胁百姓回去,百姓若不动,恐怕很快就要动粗了。」 宋子恒放下书,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 宋子恒站起身:「从午时到戌时,也是不容易,去会会他们罢。」 第60章 大牛脸色担忧的道:「可是老爷……」 宋子恒打断他的话,温声道:「他们耽搁不起,就算我不出去,过不了多久他们也要硬闯的。」 张然道:「大人,我陪您出去。」 穿着制服的捕快个个握紧手中的大刀,齐声道:「大人,属下陪您出去!」 「今日拖累你们了。」 王捕头摇头,恨声道:「若不是大人发现得早,等他们真成了气候,到那时整个琼州的百姓都逃不过!」捕快们都是琼州人,能想到若没及时发现这事,日后会有怎样的结果,自然深恨叛军。 「你们当真不走?」李晓林终于不耐烦了,高声道,「妨碍朝廷办事,按律当关押进牢,此处刀剑无眼,若有死伤,也不是本官的责任。」 「呸,狗官,我们才不不怕威胁!」对峙间,百姓已是群情激奋。 李晓林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面色阴沉的朝说话的汉子走过去。 正在这时,府衙大门忽然开了,宋子恒在众捕快的拥簇下,缓缓走到台阶旁,低头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笑了笑:「李大人须臾之间就能聚集这么侍卫,当真让本官大开了一回眼界。」 「宋大人终于舍得出来了。」李晓林再无往常谄媚的笑容,挺直腰板,冷笑道,「为民除害,自然要多带些人手。」 「胡说,你招这么多侍卫,怕是自己想造反罢!」人群中有人骂道。 李晓林扯了扯嘴角,往说话的方向看过去,幽幽的道:「虽然本官不想伤害无辜的百姓,若你们被逆犯妖言蛊惑,那本官也保不住你们了。」 「李大人。」宋子恒悠悠的喊了一声,其他人紧张对峙,他倒是像聊天一样的语气,温和的问,「李大人知道你背后之人的身份吗?」 李晓林眼神闪了闪,冷酷道:「抱歉,下官不知道宋大人在说什么,宋大人若不想……」 宋子恒打断他的话,一派自然的继续道:「李大人不知听没听过前朝刘氏?就是前朝的皇室,刘氏之子孙流落民间,辗转来到琼州落脚……」 李晓林身旁几位官员神色惊疑的看向李晓林,李晓林脸色一变,大声道:「宋大人别再妖言惑众了,你若就此束手就擒,下官愿意替你求个全尸。」说罢,一摆手势,准备叫身后的手下进攻。 百姓纷纷举起工具:「狗官,不许伤害宋大人!」 气氛一触即发,宋子恒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摆了摆手道:「李大人不如在听我一言,本朝附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若事先不知,被人所利用,知情后迷途知返,立下大功,将功赎罪也未尝不可。」 李晓林只是瞪着宋子恒,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官员张了张嘴想说,李晓林又忽然想到,冷笑道:「我道宋大人为何会与我说这么多废话,怕是在拖延时间吧?」 宋子恒笑道:「抱歉让你发现了,不过本官也是真心奉劝各位,就此收手,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妖言惑众!」李晓林冷笑,大声喝道,「本官奉命捉拿逆犯,还不动手!」 等于衡远或者说三皇子萧瑱,带着大部队赶到知州府时,里面已是混乱不堪的打斗场景,叛军数目相对百姓和捕快护院来说,绝对是碾压式的,就是官民一心,也只能堪堪自保,从来只读圣贤书,奉行君子动嘴不动手的宋子恒,战斗力就是渣渣,拖后腿的那种,偏偏他又是众人攻击的目标,被人护着也免不了受伤。 于是萧瑱及时赶到,就如从天而降一般,奋战的琼州百姓都止不住喜极而泣。 「本皇子受圣人之命,带大军前来琼州捉拿前朝余孽,尔等附逆之众还不束手就擒,以求轻判!」 本来还有些战斗力的叛军,听到萧瑱的话,一个个便都泄了气,尤其是带头指挥的李晓林等官员,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也不抵抗,乖乖被绑走。 萧瑱带来的士兵,真正派上用场的反倒是清理战场了,萧瑱简直莫名其妙,身着一身英武的铠甲,却毫无气势的歪在椅子里,失望道:「都还没动手,他们这么快就束手就擒,莫不是被本皇子的威压给吓的?」 「我瞧着除了李晓林,其他人似乎并不知叛军的身份,就是李晓林,一开始怕也是不知的,他再贪财,借十个胆子也不敢谋逆,奈何上了贼船,不得不除我灭口,但他也知道不可能附逆,因此见圣人派人下来,便不挣扎了。」 萧瑱斜了宋子恒一眼,大夫正给宋子恒受伤的手臂包扎,不由道:「你自己都受伤了,还有心思给别人开脱。」 「不是开脱,实事求是罢。」 「我在广州见到弟妹和良辰良奕了。」萧瑱道,「你们安排得那般缜密,连弟妹都离开都没人怀疑,为何叛军忽然就发现了你的动作?」 「我在密折上提过,那些东西都藏在一个村庄的后山,那里偏僻,村民贫穷,汉子几乎都出去做工,留了老弱病残在村里,若咱们一旦发动,这些老人孩子肯定躲不过,我便叫人慢慢将他们挪出来,这才叫他们察觉到了。」 萧瑱眼神闪烁,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讲,宋子恒这般做自然是好的,可作为朋友,他因着旁人,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萧瑱也不能违心的夸一句干得好,半响后,叹气道:「当以大局为重。」 「我正是以大局为重,整个村子的性命,如何能弃之不顾。」 第61章 「罢了,若不是你这个性子,恐怕百姓也不会自发出来保护你。」萧瑱来时见到这情形都震惊了,素来只知百姓怨声载道,便是繁华的京城,普通百姓对于达官贵人,也是能躲就躲,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何曾见过他们如此拥护一个人的场景? 「大人,伤口包扎好了,还好伤口不深,记得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十来日应该就能养好。」 「多谢了。」宋子恒对大牛道,「派人送大夫回去,顺道抓药。」 大牛亲自领着大夫出去,张然又进来报道:「大人,小的已经安排人把受伤的捕快和百姓都送去医馆了,可还有别的吩咐?」 「今日多亏了他们,不然咱们也不能全身而退……」 张然道:「他们方才说了,这是自愿来给大人帮忙的,千万不要赏赐之类的……「 萧瑱挑眉,宋子恒倒习惯了百姓的淳朴,点头道:「那就受伤的人家都给些银子,叫他们歇了活安心在家养病。」 「是,大人。」 张然走后,萧瑱感叹道:「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往常提起琼州的百姓,都觉得是蛮荒之人,没曾想他们竟也如此有情义。」 「真心为民者,他们自然也真心为你。」说起这个,宋子恒也颇为感触。 萧瑱点了点头,问:「那个村子的村民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宋子恒道,「不过衡远兄也不能掉以轻心,那刘氏后人还未找到。」 「亏得你有先见之明,封锁了进出海的船只,一个个小小的琼州岛,想找个丧家之犬还不容易。」 宋子恒笑了笑:「我倒不是先见之明,先前调查到在琼州的叛军数量似乎并不多,他们只把这里当隐藏兵器和宝藏的地方,练兵应该另有他处,我怕他们要是把别处的叛军调过来,就真大事不好了,这才切断他们的后路。」 「那也亏得你思虑周全。」 「衡远兄谬赞,寻人之事,便全权交给你了。」 「我已派人去搜寻了,至多两日便有消息。」萧瑱回道,瞧见宋子恒起身,忙问,「你去哪儿?」 「被这一折腾,都还没时间用晚饭,此时弄完才觉饥肠辘辘。」宋子恒回头,「衡远兄要一道用饭吗?」 萧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用饭?」 「自然有的。」宋子恒淡定的道,「用完饭便得出发了。」 「出发?」 「如今叛乱已经平定,自然要将在广州的妻儿接回来。」 「你手上还带着伤,不怕弟妹担心?」 宋子恒却笑道:「娘子怎么会这点见识都没有。」 萧瑱若有所思的点头:「说的是,她知道来龙去脉,却还能把你嘱托之事井井有条的做好,这份镇定,就不是一般的闺阁之妇能比的,是为兄着相了。」 宋子恒的船到广州的时候,苏老爹还梦游般的在苏婉耳边念:「于公子不是安远侯府的表少爷吗,怎么就忽然变成了三皇子殿下了……」 「顺妃娘娘就是出自安远侯府,三皇子的确算是表少爷。」 「可那是三皇子殿下,他与子恒关系竟那般好,还时常派人送东西给良辰良奕……」苏老爹十分激动,以前觉得女婿年纪轻轻当了四品大官,就已经够光宗耀祖了,如今发现女婿还跟皇子交好,连带着皇子殿下称呼他都用了个「伯父」,苏老爹觉得他绝对是苏氏第一人了! 没儿子算什么,他一个女婿顶别人多少个儿子啊! 苏婉叹气,「光想着三皇子,爹你就不关心一下你女婿吗?」 苏老爹这才想起来:「你说的是,也不知道三皇子现在可见到了子恒,我这就派人去码头,看看能不能打探点消息。」 说完便招了从京里带来的家丁来吩咐一番,家丁出去不到班克重,匆匆跑了回来:「老爷……」 苏老爹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么快就打听好了?」 「不,不是。」家丁激动的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小的走到半路,就碰到驿差,说是被姑爷派过来通知咱们的,说是姑爷已经到了码头,正乘车往家里赶呢!」 家丁的话刚落音,苏老爹忙道:「就到了?对,去叫婉婉……」 这时苏婉的房门已经打开了,抱了宋良奕出来,正在另一个屋里和小伙伴一起看书的宋良辰,也开了门出来,看着苏婉问:「爹在哪里?」 「我在这。」宋子恒温声笑着,从门外走出来,宋良辰半个多月没瞧见他,一时间眼睛都亮了,飞快的跑过去,张开手要扑进他怀里,宋子恒也蹲了神抱住他。 大牛在旁边道:「老爷,你手还没养好,小心些。」 快步走过来的苏婉忙问:「手怎么了?」 「不小心受了点伤罢了,不打紧。」宋子恒幽幽看着苏婉的双眼,「娘子,我来接你了。」 苏婉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道:「进屋罢。」 苏老爹恍然大悟,道:「是啊,琼州乘船过来少说也有七八日,子恒怕是累了,有什么话进去说,好让子恒歇一歇。」 小绿抱着孩子站到大牛跟前:「大牛哥。」 宋子恒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下去歇着罢,这里就不要你们了。」 第62章 小绿脸一红,大牛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的道:「是,老爷,小的先叫人去请大夫来给老爷看看伤口。」 「这就不劳你了,你告诉我老爷受的什么伤,我好叫人去请大夫。」 「大人手臂上受了刀伤,及时换了药,瞧着伤口快要愈合了,请大夫看一眼更放心。」 本来已经一只脚踏进厅里的众人,听得院外这两句对话,齐刷刷把目光转到宋子恒身上,宋子恒笑了笑:「大牛说得没错,真是小伤,就快好了的。」 因为大伙儿不相信,所以一坐下来,宋子恒还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伤口,包扎的牢牢的,倒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纱布上并无血痕,想来确实恢复的差不多了。 苏婉吸了口气,坐下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子恒轻描淡写的说了来龙去脉,几人听得心惊胆战,苏老爹破口大骂那群人丧心病狂,宋子恒反倒道:「幸好发现得早,倒没有酿成大祸。」 「要不是那里的百姓相助,后果不堪设想。」苏老爹一脸后怕的道。 「百姓确实救了我一命,不过衡远兄也来得及时,还得感谢岳父替我谋划。」 苏老爹摆摆手:「我那算点什么,不过就是跑几趟腿而已,你也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又受了伤,不好好养着,干嘛非要过来接婉婉他们,我替你送他们回去就好了。」 宋子恒回头看了苏婉一眼,才笑道:「既然尘埃落定了,便没什么好顾虑的,送娘子来时太过匆忙,还没好好向娘子告罪。」 「告什么罪,你也是没办法,再说了,送她来广州,不也是为了保护正她吗,她肯定不会介意的。」苏老爹说着也看了苏婉一眼,眼神却不像宋子恒那般温情脉脉,很有些威慑力,好像在说你敢介意试试。 苏婉点头:「爹说的是,我自然没甚好介意的。」 苏老爹这才满意了,又问宋子恒:「这会儿琼州事多,是不是要早些回去?」 「那倒不用,衙门有王大人和师爷坐镇,倒不至于出乱子。」 「怎么说?」 「待逆犯被押送回京后,琼州大半官员都附逆了,也要处置,新的补缺少说也要三五个月才能下来,这期间的政务,这点人手怕是处理不过来。」宋子恒说得倒是轻松,「日后都忙,倒也不差这些日子。」 苏老爹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开眼笑起来:「那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宋子恒看向苏婉:「听娘子的,她若喜欢此地,多陪她住几日也好。」 正说话间,刘妈领着大夫过来了,大夫打开纱布,宋子恒的伤口确实不深,正在结痂,只是他肤色白皙,一道伤痕仍显得分外明显。 换了药,苏老爹才催促宋子恒去休息,刘妈妥当的喊人打了热水来给宋子恒洗澡,苏老爹在厅里拉着苏婉笑眯眯的道:「子恒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 他先前只顾得担心宋子恒的安慰,倒没往这处想,听宋子恒说圣人处置时才反应过来,前朝余孽还在作乱,能被发现都是他女婿的功劳啊,圣人能不赏吗!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太平盛世年间,别人还没有这等立功的机会呢! 苏婉点头:「应该是吧。」 「不知道圣人会赏赐什么,还是给子恒升官?」 「要升官也不会是现在,明年才满任,有好缺空下来,现在估计是记着罢。」苏婉也不知道宋子恒之后会当什么,毕竟历史已经改变了,连这时候本是在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身后默默无闻的萧瑱,如今都开始大放异彩了。 苏老爹却乐滋滋的道:「记着也好,子恒立这么一大功,圣人不可能忘了,明年要是调回京里,都已经很好了,不到三十的四品京官,满个京城能找得出几个?」 「爹说的是。」 「对了。」苏老爹忽然又想到一茬,对苏婉道,「那于公……不,三皇子殿下可还在琼州?」 「相公不是说过他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暂时还没离开吗。」 「那就好,这几日照例派人去码头候着,若三皇子殿下登岸了,请他来这里坐一坐。」 「请他做什么?」 「三皇子殿下这回可是圣人钦点来处理琼州之乱的,等他回去圣人定会询问,若他愿意给子恒多说几句好话,圣人心里也更念着子恒的好不是?」 苏婉瞧着苏老爹眉开眼笑的模样,没好意思告诉他,越想在圣人跟前刷好感,越不能从萧瑱的嘴里说出来,就算圣人不往别处想,可旁人会怎么看宋子恒和萧瑱的关系? 不过这话她倒没必要掰开来说给苏老爹听,只点头附和道:「那我等会问问相公罢。」 「那你可记着,别忘记了,万一错过了三皇子,可再找不到别人。」 宋子恒和苏老爹的意见竟然一致了,夜间苏婉与他说起的时候,宋子恒便道:「岳父所言甚是,明日我就去请岳父派人在码头候着。」 苏婉眼睛一瞥:「什么时候宋大人也如此面面俱到了?」 宋子恒一把搂住苏婉的肩,解释道:「好吧,是衡远兄自个儿提的,他说难得碰到良奕的生辰,想一道参加了。我只是琢磨着,再如何解释,只怕岳父也安心不下,倒不如遂他的意。」宋子恒如今还是习惯喊萧瑱的化名。 第63章 苏婉点头,不得不承认宋子恒分析得很对,他要是说三皇子自个儿非要来,苏老爹才不信,只当年轻人太不稳重,如今宋子恒二话不说采纳他的意见,再没什么解释比这更让他兴奋的了。 果真会讨人欢心。 正在苏婉晃神间,宋子恒已经将帐子拉下,整个人压上来,热气拂面。 灯还亮着,照着他两只眼睛亮得惊人,都生两个儿子了,苏婉此时仍无端有些面红耳赤,推了他一把:「你手还伤着呢。」 「所以今儿就要劳烦娘子出力了。」宋子恒在苏婉红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抱着她滚了一圈,苏婉顿时压在他身上。 「唔——」苏婉刚张嘴,还没说话,唇便又被堵上了,灵活的舌瞬间探进来,苏婉顿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一记长吻,衣衫俱已半退,此时谁还记得宋子恒手上的伤,他自己都毫无痛觉。小别胜新婚,一见面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 床摇得吱呀作响,帐子随烛火的频率晃动,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苏婉除了吸气呼气,其他什么都没力气做了,趴在宋子恒胸前,沉沉睡去时感觉眼前还在晃动。 一觉睡到天亮,门外响起拍门声,苏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趴在宋子恒身上,宋子恒竟然也这会儿才醒,本想伸手揽着苏婉继续睡,耳边却听到宋良奕模糊不清的声音:「凉……」 宋良辰一丝不苟的纠正:「是娘。」 「凉。」 「娘。」 「凉,凉!」 宋良辰终于放弃:「好吧,凉就凉,还有爹也在里面,喊爹。」 「爹,爹!」宋良奕拍着门,听到啪的声音,仿佛找到了新鲜玩具般,将门啪的啪啪作响,并且中气十足的喊道,「爹,爹!」 苏婉推了推宋子恒:「你儿子喊你呢。」 宋子恒抱着苏婉翻了个身,这才起身,被子往苏婉身上拉,「娘子再歇会儿罢。」说罢披件衣裳便出去了。 打开门,兄弟两个站在门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宋子恒一手一个抱起他们,一面问:「怎么就你们,刘妈呢?」 话刚落音,刘妈便从旁边冲过来,道:「老爷好,是老奴的失职,大少爷悄悄抱着二少爷起来,老奴竟没察觉。」 宋子恒瞧着她的脸色,挑眉笑道:「听着不是第一次了,宋良辰?」 「啊啊。」宋良奕听到熟悉的名字,像是喊他一样兴奋的挥着小手。 宋子恒抱着儿子们玩了会儿,才把人交给刘妈:「带他们去换衣裳洗漱罢,该用早膳了。」 「是,老爷。」 刘妈想抱过兄弟俩,宋良辰却滑下来要自己走,宋良奕有样学样,也要牵着哥哥的手,可是他小人儿还走不稳,走几步摔一跤的,刘妈心疼的看向宋子恒,宋子恒却挥挥手笑道:「让他们自个儿走罢。」 刘妈只能跟在后边温柔的道:「二少爷小心些,别摔着。」 宋子恒又回了屋里,苏婉正赤脚踩在地上,在穿外衣,宋子恒忙拿了鞋子过去:「早上湿气重,娘子别受寒了。」 「天儿这么热,能受什么寒。」虽这么说,宋子恒已经把鞋子递到脚边了,苏婉还是伸出了脚。 穿上绣花鞋,宋子恒又给拢了头发,才道:「昨儿想是累了,娘子怎的不再多睡些。」 「一身黏腻睡不着。」 宋子恒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笑道:「那我去叫人打热水给娘子沐浴。」 宋子恒今日格外殷勤,热水打来了,又申请要给苏婉搓背,苏婉倒也没拒绝,点点头,对方就拿了帕子乐呵呵进浴房了,最后当然变成鸳鸯浴,连早膳都错过了。 宋良辰宋良奕乖乖坐在桌上,小绿进来对苏老爹道:「老爷,小姐和姑爷在沐浴,叫您和两位小少爷先用。」 苏老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底绽放出惊喜:「好,好……」想到什么,又咳了咳,才镇定的看向两个外孙,柔声道,「咱们先吃啊。」 宋良奕就是宋良辰的跟屁虫,宋良辰做什么他也做什么,这会儿宋良辰没动,看着满桌子热腾腾的美食,宋良奕便也没动,学着宋良辰的样子看向苏老爹。 两个孩子明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眨的苏老爹心都酥了,不过想到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外孙,他便狠下心来,道:「乖乖吃饭,吃完饭外公带你们去玩。」 宋良辰歪着头考虑一下,最后才点头:「好!」 他一动筷,宋良奕也跟着握起筷子,学着他的样子去夹包子,奈何不会用筷子,纠结一番,他索性将筷子插进包子里,然后双手抱着回来,咬一口,冲一直看着他的苏老爹和宋良辰张嘴大笑。 苏老爹咧开的嘴就再也合不上了,一个劲的点头:「好,良奕真厉害。」 苏婉和宋子恒洗完澡出来,小绿一面给苏婉擦头,一面道:「老爷用完早膳,带着小少爷们出去了,让小姐和姑爷自个儿用饭。」 宋子恒便道:「那饭食摆屋内罢。」 小绿动作麻利,很快便将早膳端上来了,也不多逗留,放下东西便带上门出去了。 宋子恒盛了一碗粥递到苏婉跟前:「先喝点热粥。」 苏婉捏着精致的瓷勺搅了搅,道:「对了,还没问你,于……三皇子怎么突然来了?」 第6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宋子恒明白苏婉的意思,他们离开京城前,三皇子还是个朝臣严重的隐形皇子,毫无存在感,若不是太后宠爱之极,圣人又是孝子,因着爱屋及乌对其高看一眼,虽比不上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得宠,倒也比大皇子二皇子好上许多,因此三皇子才没彻底淡出京城贵族的视线。 可朝臣也真没把他看在眼里。 年龄大毕竟有优势,大皇子二皇子入朝时间长,已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朝臣的心中,最受皇宠的四皇子,都未必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更适合押宝。三皇子一来不是朝臣的选择,又不是圣人的心头爱,大皇子二皇子争斗之余,对成年弟弟都颇有默契的忌惮,贵妃和四皇子更是视与他们争宠的三皇子为眼中钉,如此一来,萧瑱能够杀出重围,得到这个摆明了是等着立功领赏的就会,当真让苏婉大为惊奇。 虽然平定琼州之乱,注定要成为楚仁宗的功绩,苏婉也很想知道萧瑱是怎么做到的。 宋子恒自然也知道苏婉话外的意思,倒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想是四皇子病重,大皇子和二皇子又争得厉害,圣人无心裁断,这才索性让了两边不沾的衡远兄过来。」 「四皇子病重?」苏婉瞳孔一缩,尤为震惊。 为何连四皇子去世的时间都提前了,还是只是普通大病?苏婉回过神来,连连追问:「病得可严重?」 「听衡远兄的意思,怕是不容乐观。」宋子恒摇了摇头,道,「皇族秘辛,不提也罢。」 本来苏婉还没往那方面想,听得宋子恒这么一说,倒也反应过来了,圣人无心裁断不假,恐怕怀疑大皇子和二皇子对心爱的四儿子出手,这才故意将萧瑱提上来也不假。 不过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萧瑱迟早要成为靠山,能早点上位自然再好不过的。 数日后,萧瑱忙完一切事宜,带着大部队回到广州,本想多待两日,结果接到曾长安密信,说是四皇子吐血昏迷,圣人震怒,萧瑱便也不便多逗留,只参加完宋良奕的满岁宴,送上大礼,当日下午便匆匆出发回京了。 宋子恒和苏婉也收拾东西回琼州,苏老爹不放心想同去,却被苏婉劝回来了:「这次处置了几乎一半以上的琼州官员,衙门堆了一大堆公务,相公忙还忙不过来了,恐怕也没空招待爹。」 「又不是外人,有甚好招待的,我去还能给你们帮些忙。」 宋子恒却道:「子恒的确有一事想请岳父大人帮忙。」 苏老爹顿时来了精神:「你说。」 「琼州动乱一事,随着衡远兄回京,只怕也要传得人尽皆知了,传闻多了自来大变样,我虽早早写了信回去安抚,家人怕也难以放心,倒不如请岳父回去走一趟,您亲眼所见,他们自然放心。」 苏老爹闻言点头,郑重道:「子恒放心,我定把此事办妥了。」 苏婉看了宋子恒一眼,对方笑着眨了眨眼睛,苏婉收回视线,符合道:「明年我们也要回京了,爹这次回去就安心住着,不必再过来了。」广州的生意虽然要顾,但苏老爹也不必事事亲为,他跑得那么勤,还不是为着多照拂女儿和外孙。 「好,我就在京里等你们回来。」 这次回琼州,宋子恒一家受到了百姓前所未有的欢迎,看着他们一家人登岸上马,出发往知州府去,百姓也在马车后跟了一路,眼看着他们进了知州府,这才安心离去。 马车内,苏婉笑眯眯的看着宋子恒,语气戏谑的道:「宋大人。」 宋良奕有样学样,笑呵呵的道:「宋大人!」这三个字吐出来竟然口齿清晰得很。 此次琼州之乱,受牵连的几乎都是琼州府的官员,地下县镇倒没什么,因此在朝廷派人下来前,知州府空荡荡的,就那么几个人处理整个府衙的公文,委实忙不过来,宋子恒灵机一动,每隔数十日从各县抽人上来,美其名曰是培训,其实就是免费劳动力,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杯水车薪。 宋子恒一回来就是忙碌,几乎脚不沾地,忙了三五个月,快临近年关,朝廷派下来的官员才姗姗来迟,与此同时带来一个令京里动荡的消息。 四皇子病逝了,贵妃癫狂,整日嚷着要与大皇子和二皇子同归于尽,圣人也倍受打击,身子大不如从前,虽未听贵妃谗言处置两位皇子,恩宠却大不如从前,反倒是因平定琼州之乱被封为亲王的三皇子如今大出风头。 曾长安写给宋子恒的书信更为周全,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圣人进来倚重兄长,常叫他待批奏折,因而兄长忙碌,并未精力写信……」曾长安他口中的兄长,自然是三皇子萧瑱。 苏婉听宋子恒念完信后,挑眉道:「三皇子果真运气不错,大皇子和二皇子被厌弃,刚好是他崛起之时。」 宋子恒淡淡的道:「也不算运气,衡远兄在回京的路上,四皇子便已病入膏肓,如此他是完全没了嫌疑,圣人再心痛,也不会怪罪于他头上。」还有句话宋子恒没说,圣人即便是痛失爱子的父亲,却更是个君王,他不年轻了,最看好的继承人死了,再培养也来不及,起码要在已成年的儿子中选,萧瑱无疑最得他心。 这便是圣人,九五之尊。 曾长安的来信中,除了说京城局势和萧瑱的事,也说了宋子恒的事,再回京恐怕是在詹事府和六部中选,让宋子恒做好心理准备。 第65章 也就是说,他们要准备回京了。 在琼州最后一个新年,苏婉没有采买太多东西,反正年过来过去就那样,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别的都无关紧要,她索性借着送年礼回去,便把自家大半个库房也搬回去了,托商船的福,苏婉可淘了不少好东西,她又不缺银子,赚个本钱就是,剩余精致的物件,都自个儿收起来了。 浩浩荡荡的塞了大半船,把百姓都给惊呆了,怕知州夫人把府上搬空,纷纷将自家的年货分出来,所以第二日,门人一开门就发现门外堆满鸡鸭鱼肉腊制品这些年货。 门人也是见过市面的,倒不惊慌,熟门熟路去请教灶房的王婆子,王婆子再找上刘妈,刘妈在苏婉梳洗时随口提了一句,笑道:「他们也知道老爷夫人定不会收,连名字都不留下,半夜偷偷塞进来就走了。」 苏婉也点头:「那就留下来罢,毕竟是一份心意,过完年咱们就走了,他们怕也知道。」 「原先来时只听说琼州民风蛮横,心里还存着戒备,如今到了要走,却委实舍不得了。」 不舍的何止是刘妈,连才一岁半的宋良奕都抱着苏婉的脖子问要走多久,什么时候回家,他在琼州出生,自然把这里当家,宋良辰也舍不得,他有深刻的记忆,也是从这里开始,不过他到底大了些,又因平日一起玩的小伙伴还跟着他,没有离别的忧伤,心情倒轻松许多。 心情最复杂的是宋子恒,最震惊的是苏婉,以前看历史,说某个名臣卸任时百姓千里相留,她还觉得史书夸大了,亲眼所见才知道有多震撼,上了船,岸上密密麻麻的百姓,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却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从对面传来大喊宋大人的声音。 苏婉震惊之余,自然也有自豪的,拍了拍宋子恒的肩无声的安慰了下,便抱着问个不停的宋良奕回了船舱,把空间留给宋子恒。 宋子恒此次仍是带着任命回京,路过江南时仍拐了个大弯回宋家村——如今已经不叫宋家村,叫宋家镇了,从进入江州城,便一路有江州知州亲自护送,宋子恒因立下大功,被圣人破格自从五品提到正四品,还是正四品的京官,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情景。 三年前江州知州还能强留,如今宋子恒一句时辰赶不及,对方立刻没有二话,派了骏马护送他们回老家。 又一次衣锦还乡,村民倒也不怕宋子恒官威,围在宋家看了好一阵热闹,寒暄许久,一个个变着法子夸宋良辰和宋良奕兄弟两。 宋老爹和宋母也是喜不自胜,走的时候宋良辰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如今已经变得彬彬有礼,他小时候还像足了苏婉,越长大眉眼却更像宋子恒的清秀,没有那般精致,倒更多了些温润的气质。 宋母爱得不行,将宋良辰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放开,可这里还有个小的,精致得跟瓷娃娃一样,脾气比宋良辰小时候更好,见谁都咧着嘴笑,宋母心都化了,索性一起搂着,可她年纪毕竟大了,抱一会儿便有些累,宋老爹便抢了过去。 「老了就别逞强,给我抱抱。」 众人笑,人群中在问:「子恒这回去哪里当官,是几品?」 宋有根喜气洋洋的替他回道:「就在京城,是正四品呢。」 「呀,正四品的京官!」众人哗然,看着宋子恒眼神越发崇拜。 不过村民也体贴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倒也没逗留太久,八卦完便有眼色的散去,苏婉和宋子恒便随众人进屋,宋奶奶确实老了,没走出来,只在屋里坐着,人也有些不太清醒,对着宋良辰直喊「仨儿」。 宋良辰愣在那里,宋子恒忙走上前:「奶,我在这里。」 宋奶奶拉着他看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仨儿你长大了啊。」 「是啊,孙儿不孝,不能在奶跟前承欢膝下。」 「唉,我个老婆子跟前有什么好呆的,我家仨儿是要做大官,为国为民的好官……」 宋子恒将头抵在宋奶奶膝上:「仨儿定不辜负奶的厚望。」 苏婉带了两个儿子凑过去:「奶,这是良辰和良奕,您的曾孙。」 宋奶奶便搂着两个小家伙一阵揉搓,宋良奕是个会来事的,在宋奶奶脸颊送上香吻一枚,因着对宋良辰有印象便更疼他两分的宋奶奶,顿时就抱着宋良奕不放手了,脸上几乎没笑出朵花来。 不过宋奶奶到底老了,精力不济,闹腾一阵便倦了,丫鬟扶她进屋,苏婉索性也让小绿和刘妈把兄弟两带下去:「坐了几日的马车,想是累了,带他们洗漱完去睡会儿。」 宋母恋恋不舍的目送小孙子离开,若不是还有关心的正事,只怕立马要扔下儿子媳妇,去给乖孙子洗澡,哄他们睡觉了。 小家伙们走了,宋老爹也才收回视线,咳了咳,问:「何时动身回京?」 「明日一早便回去。」 宋母惊讶:「这么快?」 宋有根提醒道:「娘,子恒身上还带着皇命呢。」 「也是。」宋母反应过来,又有些担忧,「那你身负皇命,这几日耽搁下来可会被惩罚?」 「还不至于如此,爹娘不必忧心。」宋子恒笑了笑,道:「明日再上路,快马加鞭,也耽搁不了几日。」 「那就好。」宋老爹点点头,又问,「子恒,我听你来信说是回京做什么少什么事……」 第66章 张氏提醒道:「好像是叫少詹事,正四品。」 「对,就是那个少詹事,这是个什么官,我都没听过?」 宋大人便开始科普了,「主要掌东宫事务,与翰林院一般,也是文臣之地。」 「东宫?」去过京里的宋有根一愣,「指的可是太子?」 见宋子恒点头,几人更奇怪了,「圣人好像并未册太子,为何还要……」 宋子恒道:「圣人未设东宫,詹事府如今便也是在圣人跟前听职。」 「那不错,天天能见圣人呢。」宋老爹闻言笑了,抬头挺胸,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果真只在宋家逗留一晚,天蒙蒙亮时,苏婉便被从被窝里喊起来了,南方的春日寒冷又潮湿,乍一时从温暖的琼州过来,还有些适应不来老家的天气。 被窝一掀,冷风吹来,苏婉立时打了个寒颤,还未说话,下一刻温暖的手炉被塞进手中。 苏婉抬眼笑了笑,起身下床,宋子恒拿了棉衣披在她身上,而后又是厚厚的皮毛大氅,被裹得密不透风,苏婉全程抱着暖炉无需自己动手,只问几个孩子。 「天太冷,让他们再睡会儿,等收拾完,喊他们起来吃个早饭,直接抱进车里便是。」 其实是宋母一大早便在那里喊不要打扰乖孙子的睡觉,小家伙们得以安心窝着,苏婉却没这个待遇,毕竟是当媳妇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难得回来总得好好表现。 乖乖听着宋母他们一阵交代,苏婉和宋子恒只负责点头应好,半个时辰后,马车也准备完毕,烧上了炭火,将车内烘得温暖十足,刘妈和小绿这才一手抱一个,把小家伙们抱回车上,宋良辰揽着刘妈的脖子昏昏欲睡的问:「这是去哪儿?」 「去马车里,要动身回京了。」 「爹娘呢?」 「他们还有些事,两位少爷先上车等着。」 宋良辰打了个哈欠,大眼睛里泛起一片迷雾,刘妈眼神温柔的道:「大少爷继续睡罢。」 宋良辰果真在她身上蹭了蹭,又安心睡过去了,连宋母他们掀开车帘看了半响都没察觉。 宋老爹满脸慈爱的收回视线,对宋子恒夫妻道:「良辰和良奕醒不来,就让他们继续睡罢,车上带了吃食,晚些吃都不打紧,别扰了孩子休息。」 宋子恒和苏婉点头应道,终于在宋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宋母和张氏抹着泪,一家人在马车后跟了好一段路,直到再看不到的,宋子恒也终于放下了车帘。 此时仍旧没阳,天色尚浅,苏婉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躺在毯子上睡得香甜,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也趴过去了,母子三人头靠着头睡,宋子恒本来离愁的心情,见这场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有妻有子,天涯处处是家。 这回带的行李多,车马足,倒不方便乘船,兼之从琼州出来也坐够了大船,一家人索性一直坐马车走官道进京,倒也没耽误太长的时间,回京正好赶上宋子恒入宫述职。 宋子恒毕竟是有功之臣,虽然没能论功行赏,圣人却是记在心里的,也因此一回来,他这样的四品官才得以被圣人召见。 京城里的宋家宅子满院欢迎,欣喜之情还未散去,因着圣人宣召这般大的荣耀,又直接将众人的情绪送上高潮了。 家里人人喜不自胜,本来还拉着苏婉抹眼泪的苏太太和宋小妹宋小芬姐妹,这会儿也不伤感了,一个个翘首以盼等宋子恒回来。 宋小妹自两年前随徐永方进京赶考,便一直在京城住下来了,徐永方埋头苦读,宋小妹也不是吃干饭的,葡萄场没她和宋小芬,单宋有根张大姐夫两个男人也撑不起来。 一家人都在翘首以盼,宋子恒偏姗姗来迟,他自中午被宣入宫,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家,倒是带了不少圣人的赏赐回来。 众人与有荣焉,问他为何逗留这么久。 宋子恒眼神闪了闪,回道:「因着遇上了衡远兄和长安兄,多聊了几句,险些忘了时辰。」 「原来是三皇子,啊不,该喊荣亲王了……」苏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宋子恒。 萧瑱去年回来,因着平定琼州之乱的大功,被圣人封为亲王,于是自来透明的萧瑱,瞬间就凌驾在还是郡王的两位皇兄之上。 宋子恒点头:「正是他们,过几日他们要来家里一聚,还得麻烦岳母张罗了。」 一干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苏太太拍着胸脯保证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其余男人女人们也凑上去热切的商议。 宋子恒笑容之余反倒有些犹豫,夜间回了屋,拉着苏婉便坦白:「娘子,今日衡远兄告诉我,圣人原是没想起来,只是柳尚书——就是之前的柳大人,在圣人跟前时特意提了我,近几年圣人对柳大人宠信有加,因着他说话,才提着精神见了我一面。」 「就是那位原户部右侍郎的柳大人?」 宋子恒点头,和盘托出:「且衡远兄还说,先前若不是柳大人大力举荐,圣人也不会把握提为詹事府少詹事。」 苏婉挑眉问:「柳大人想做什么?」 「长安兄提醒我说柳小姐如今大龄未嫁,不知是不是……」宋子恒说到一半又道,「不过柳大人素来两袖清风,也不会做这等之事,还是等改日见了再说,无论如何,登门道谢是必须的。」 第67章 关于宋子恒被圣人宣召,别说宋家人欢喜非常,整个京城都知道新任的詹事府少詹事,虽只是四品官,却颇得圣人青眼,毕竟自四皇子病逝,圣人打击之下大病一场,到现在仍没痊愈,每日只靠太医院吊着命。 也是老了,一病更是精力不济,在宫里的人都知道,近来许多奏折,几乎都是荣亲王经手,也是因着这个,他都受封亲王了,还在皇宫住着,礼部都跟聋了似的,谁也不提这不合规矩。 原先京里就有些猜测,圣人忽然设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俱是有才干之人,一个是满腹诗书的文豪,宋子恒与另一个少詹事都是进士一甲出身,单是这举动背后的深意,就不得不令人思考,圣人此举,是不是有了立太子的想法? 还只是隐隐的猜测,等宋子恒被圣人宣召并且在圣人宫中与荣亲王相谈甚欢的消息传出来,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圣人定是在为荣亲王铺路! 一时间宋子恒这个不够看的四品官,也在京城权贵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只他自来低调,招待完萧瑱和曾长安,又去柳尚书府上拜访一回,便闭门谢客了。 宋子恒先还担心柳尚书是有目的的提携他,等拜访完回来,已是彻底放心下来,转述给苏婉听:「柳大人称是因着之前的事,一直心有愧疚,如今是谢罪,且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圣人本就对我有印象,这才愿意见的。」 「只怕不止是先前的事罢?」苏婉挑眉反问,并不客气,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当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对宋子恒如此照顾。 「娘子果真聪慧。」宋子恒点头道,「我瞧着柳大人与衡远兄颇为亲近,只怕也是看在衡远兄的面上。」 苏婉虽然并未放下心来,那柳小姐到现在还没成亲,只怕是要不死不休的样子,没这么容易好打发,不过瞥见宋子恒的表情,她却也只笑着道:「只要他不为难咱们,为着什么都无所谓了。」 柳小姐从来不是她的威胁,苍蝇叮不进无缝的鸡蛋,男人若不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算是胸有成竹了。 京城众人的预测,终于成了真,圣人册封荣亲王为太子,不过已是半年后的事,这半年发生不少事,贵妃终于撑不住痛失爱子的打击,病逝了,作为圣人的真爱,又没在位的皇后,圣人非要以皇后之礼下葬贵妃,倒也没人拦着。 主要是圣人也病重了,一直托着病体不好,连番打击之下更是不容乐观,强撑着办完葬礼,举国哀悼的期间,圣人又一次陷入昏睡,也是这个时候萧瑱才接到圣旨,被封为太子的同时又替圣人监国。 册封太子对宋子恒还真不是小时,詹事府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宋子恒自然也成了旗帜鲜明的太子党,也是众人严重炙手可热的未来新贵。 历史是真的变了,苏婉觉得她没做什么,反倒是宋子恒出力比较大,若不是他提前发现了琼州之乱,萧瑱在敏感的时候出了京,回京的路上四皇子就病入膏肓,因此在圣人心里,四皇子的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才能渔翁得利。 升亲王,封太子,并不是因为萧瑱立功,不过是圣人信他,愿意用他打击两个有嫌疑的大儿子罢了。 当然也不完全改变,最起码在萧瑱登基前一年,宋奶奶确实如记载那般去世了,史书有记载是因为宋子恒回乡丁忧。 除了苏老爹和苏太太留在京里照顾生意,其余人全都回乡了,尤其是宋子恒和苏婉他们要在宋家待三年,带的行李浩浩荡荡。 宋子恒丁忧期间,皇太子萧瑱登基,尊顺妃为太后,太子妃封皇后,同时大赦天下。 精致小巧的荷塘,几朵莲花飘在水面,荷叶翠绿悠然,风吹过还送来阵阵清香。 荷塘之侧的小亭内,摆了桌案,两个男孩一大一小,对着荷塘铺纸作画,小的那个画到一半,扔下自己的大作,蹬蹬蹬跑到旁边的小少年跟前,少年桌案比他高,小家伙踮起脚一边道:「哥,我画好了,来帮你!」话刚落音,手一伸,本是将荷花完美跃然于纸上的,荷塘却出现一道煞极了风景的横条。 少年隔了笔,叹口气看着小家伙,小家伙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不是很棒?」 少年嘴角抽了抽:「回去画你自己的罢。」 小家伙点点头,一边挥着笔说「不用谢」,一边兴致勃勃的跑回了自己的桌案,提笔作画。 少年低眉沉思片刻,也再次提了笔,笔尖点了点清水,在横条处轻轻晕染,不多时,笔尖便出现一根枯枝,与满池的荷花形成鲜明的对比。 「画好了吗?」温润磁性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宋子恒看着两个儿子问。 丁忧三年,不管朝政,每日只看书作画,教教孩子陪陪妻子,又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虽说宋奶奶去世令人难受,可她都八十几了,在整个江州城也再难找出比她更高寿的,又是睡一觉安详去世,人称喜丧,悲伤之情自然冲淡许多。 宋子恒如今书卷味是又重了许多,举手投足一派儒雅,温润如玉。 宋良辰隔了笔点头,宋良奕却快他许多,已经伸手抓起自己的大作,显摆似的送上去:「爹,我画好了!」 小家伙跟苏婉如出一辙的大眼睛闪呀闪的,一个劲问他是不是很美,宋子恒再正直也有些无法招架了,移开视线点头道:「嗯,不错,再接再厉。」 说完又将宋良辰画的拿起来,颇为赞赏的道:「不错,已经有些神韵了,作画就该如此静心才行。」 第68章 少年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宋子恒的目光落到枝桠那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道:「良奕又捣乱了罢?」 宋良辰没趁机告状,宋良奕耳朵动了动,抗议道:「我没捣乱,哥哥说我画得很好!」 苏婉远远的走过来:「还在亭里作甚,你们不饿吗?」 「不饿,我们在作画。」宋良奕冲到栏杆处对苏婉大声回道。 苏婉挑眉笑了笑,索性也踏上亭台:「作画能作饱吗?」 宋良奕却没回答,献宝似的将大作秀给苏婉看,语气带着些小骄傲:「娘你看,我画的,爹说很好看呢!」 苏婉惨不忍睹的别开视线,含蓄道:「嗯,你爹品位真独特。」 小家伙听不懂,还当苏婉也在夸奖他,笑眯眯的吹了吹画上的墨,道:「既然爹娘这么喜欢,就送给你们了,裱好了挂起来!」 苏婉也笑眯眯的道:「好,裱起来挂你爹书房。」 宋良辰看了看苏婉,又看了他爹一眼,抿唇笑了,拉过弟弟的手,「行了,回去用饭罢。」 两个孩子先走了,宋子恒和苏婉反倒不急着离开,见宋子恒目光专注的看着池塘,苏婉道:「丁忧结束了,圣人亲自下旨召你回去,这几日就该动身了。」 「我要回京面圣,不能耽搁,可爹娘身子不便,赶路太辛苦,还是分开走罢。」 「也好,大哥大嫂还能在路上照料爹娘。」此番进京,就是举家搬迁了,无论宋子恒是不是被留在京里,宋家都会搬到京城去。 宋子恒拉了苏婉的手,全部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叹了口气:「以前总想着进京,如今却舍不得这一处天地了。」 苏婉轻笑:「等哪天你致仕了,咱们就回乡养老。」 「娘子不是想看遍大好河山吗,致仕后咱们便去游山玩水,等走不动了再回来养老。」 苏婉靠在宋子恒肩上笑:「好。」 「对了。」苏婉忽然想到什么,戏谑的道,「这次皇后娘娘写信给我,特意提醒了柳太傅家的大小姐都年过二十了,还未成亲,她如今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求亲的王公贵族不知凡几,人都拒绝了,说不准是只等一心人呢。」自从萧瑱被封为太子,宋子恒旗帜鲜明的成为太子派,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倒也不再藏着掖着,在京里时常宣宋良辰进宫陪她。 皇后膝下无子,虽后宫有了好几个小皇子,都不得她欢心,小时候见过她的宋良辰,倒被她记在了心里,宋良辰长大成少年模样,也令其颇为喜爱,若不是她身份不一般,只怕当下就要认宋良辰当干儿子了。 便是没认干亲,皇后对宋良辰也颇为惦记,宋良辰陪父母回乡三年,宫里也常赏下吃食用具来,毫不夸张的说,宋良辰的衣物,几乎都皇后娘娘承包了。 这一来二去的,苏婉跟对方关系也如火箭似的飞涨,不说闺蜜,但是谈些笑话八卦,倒也使得。 也不奇怪皇后会对苏婉说这事,八卦之外,怕是也有些提点之意。 原本浓情蜜意的氛围,就这么被打破了,宋子恒脸都黑了:「她成不成婚,与我又何干。」 「皇后娘娘在信中说的隐晦,似乎是她对太后有救命之恩,如今被留在太后宫中,虽没有名号,据说比公主还尊荣些呢。」见宋子恒脸色越来越黑,苏婉也不逗他,笑道,「只要相公不搭理她,我就放心了。」 接到圣旨的第三日,收拾完毕,宋子恒苏婉他们便先上路了,其余人则晚了几日,宋老爹和宋母第一次出远门,为了保险起见,宋有根连大夫都请了,陪着他们一家人进京。 到京城的第二日,宋子恒带着宋良辰进宫了,他是皇上宣见,宋良辰是去见皇后的,苏婉在家和小儿子应付多年不见揽着她哭的苏太太。 昨晚上苏太太就哭了一场,今儿还算好的,毕竟圣人宣召宋子恒的事让她冲淡了不少情绪,不过苏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哭功摆在那儿,苏婉也只能陪着抹眼泪,她多年用不上演技了,应付起来委实有些吃力,这时太后宣召反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当然苏婉没有受虐倾向,明知太后没好事找她,她自然高兴不起来,为何说松了口气,自然是早来早了事的心态,其实还别说,她也挺想会会这位柳小姐。 以前若只是猜测,苏婉如今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了,柳小姐定是重生的,阅历够深,也能理解她对宋子恒的耐心和执着,而且赢得太后满心的疼爱,这也是重生女常有的标配了。 苏婉立时打扮了准备进宫,宋子恒回乡丁忧时还是四品官,圣人宣召回来时并未下新的任命,苏婉自然也是按照四品诰命的规格打扮,凤冠霞帔,身着金绣云霞孔雀纹的命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富贵逼人。 「夫人,可要上妆吗?」刘妈捧着妆盒问。 苏婉揽镜自顾,镜中女子几年如一日的白皙秀美,也不知是不是她习惯了这般素净,并不觉得自己脸色黯淡,不过女人对着情敌,多少有些微妙的心理,苏婉心想输人不输阵,便点头道:「画吧,隆重些。」 不管柳小姐服不服她,至少让别人看了明白——宋大人放着深情似海的贵族小姐不要,一心只守着糟糠之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刘妈似乎也知道些什么,立时兴奋的道,恨不得挽袖大干一场:「夫人放心,老奴先前就是替人梳妆打扮的,吃饭的家伙,这么多年手艺倒也没退步,定把夫人收拾得光彩照人。」 第69章 「你的手艺我自然放心。」苏婉早知道刘妈以前是谁的人了——萧瑱,还是之前在广州,萧瑱自己透露的,苏婉惊讶也不惊讶,萧瑱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人,有些手段倒也理解,若说他此举是不放心宋子恒,倒不如说是太信任,他指使刘妈从来都没让她干过不好的事,甚至都没有要她监视他们,因此刘妈自个儿多次露了行迹,苏婉和宋子恒都没太在意。 萧瑱摊开来告诉苏婉和宋子恒,对苏婉他们也没什么影响,该用的人继续用,苏婉反倒更相信刘妈的能力了,从宫里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小角色啊,比如这个时候,苏婉是特别放心刘妈的,她比自己知道宫里的规矩和潮流。 因此苏婉也懒得多操心,闭上眼睛任由刘妈在她脸上折腾了。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个时辰。 苏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怀疑,她记得自己当年参加通告活动,动辄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化妆造型,如何忍下来的? 到底是过去太久了,她都有点记不得自己当初的模样。 活到这么大,苏婉第一次入宫,虽然上辈子在故宫拍戏,也见识了恢弘大气的宫殿,两者感觉却完全不同。 每隔几步有侍卫站岗,每个转角有人看守,森严之气扑面而来。 领路的嬷嬷对苏婉还算客气,带着她转过几道宫门,仍带着一副笑脸道:「夫人请往这边,前面就是太后娘娘的慈宁宫了。」 「有劳嬷嬷了。」刘妈上前一步,挽住嬷嬷,手中的钱袋就悄无声息的递了过去,笑道:「太后娘娘凤体尊贵,不知今日召见是所谓何事?」 嬷嬷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钱袋,满意的收回袖中,嘴上却滴水不漏:「娘娘心思,我等底下之人哪敢揣测。」 刘妈点头称是,并不意外对方的态度,太后来势汹汹,所谓何事如何猜不到?可就算能猜到,这一声问却仍必不可少,不然如何表现出自家夫人对太后召见的诚惶诚恐? 嬷嬷不欲多说,刘妈也不敢多话,一路无言到了慈宁宫,领路的嬷嬷满脸笑容的对正走出门的宫女说了几句,「华屏姑娘,这位就是太后召见的宋夫人,不知……」 名为华屏的宫女扫了苏婉一眼,似有些意外,这才福了身道:「见过宋夫人。」 苏婉往旁侧了侧身:「使不得,姑娘是太后身旁的红人,快别客气了。」 华屏笑道:「宋夫人说笑了,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今儿好容易才睡着,婢子们怕圣人问罪,不敢贸然打扰娘娘睡眠,只能委屈夫人去偏殿稍等片刻了。」 「能等候太后召见,已是天大荣幸,算不得委屈。」 华屏诧异的看了面色平静的苏婉一眼,心头隐隐戒备,看来柳姑娘说的没错,这位宋夫人出身乡野,粗鄙不堪,为人却是个有心机的,这般都能面不改色,与她见过的许多命妇都不差什么。面上仍是温和的笑道:「那就有劳宋夫人随奴婢来。」 刘妈赶忙上前扶住苏婉的手,笑道:「夫人小心。」 偏殿早有准备,点心热茶候着,苏婉一进去,华屏就吩咐旁边的宫女:「好生伺候宋夫人,不许怠慢了。」说着又冲苏婉一福身,「奴婢还有别的事,就失陪了,望宋夫人见谅。」 自苏婉进慈宁宫以来,慈宁宫的下人看似态度恭敬,心细如发的苏婉却怎能不知其中微妙,当下便放下茶杯,笑道:「姑娘快去罢,不必介怀,我不过四品命妇,怎能劳动姑娘耽误太后的吩咐守着。」 华屏闻言脸色微僵,刚想开口解释,刘妈便凑到苏婉跟前笑道:「夫人许久没带头冠了,要不要老奴给您捏捏肩?豆*豆*网」 苏婉点头「嗯」了一声,一副完全没把华屏看在眼里的样子。 这宋夫人自入宫一直相安无事,却在这个当口回她一击,华屏委实意外,却也知对方不似她原想的那样,是个明白人,索性不必解释了,只冲苏婉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偏殿。 刘妈不轻不重的替苏婉按着肩,苏婉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一炷香过去,偏殿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苏婉睁眼望去,一个身着浅红色宫装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款款而来。 苏婉挑眉,眉眼淡然的直视上去,对方冲她微微福身:「姐姐。」 「几年不见,柳小姐越发风姿动人了。」 「比不上姐姐光彩照人。」柳珍儿如是说,眼底分明闪过一丝复杂,眼前的女子,还如几年前初见一般,肤如凝脂,面色红润,眼睛更是熠熠生辉,她知道,这是被男人呵护宠爱的女人,才能如此风韵动人,明明生了两个孩子,身姿窈窕却不输于年轻姑娘。 这些年,她竟过得这般好,这般的心安理得。 「柳小姐缪赞了,我都生两个儿子了,已是黄脸婆一个,哪来的光彩照人。」苏婉倒是完全不介意贬低自己,笑道,「倒是几年不曾回京,倒不知柳小姐如今定了哪家人家,何时成亲?以前在京里,相公多亏了令尊提携,柳小姐成亲,我是要厚着脸皮讨一杯喜酒喝的。」 柳珍儿闻言脸色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 刘妈低头忍笑,夫人这话当真是毒辣,柳小姐再如何行事大胆,听得此话难道还能说就等着老爷夫人点头同意她进门不成? 不过柳珍儿毕竟不是真的年轻小姑娘,很快便淡定了,笑道:「听闻姐姐觐见姨母,可姨母如今正休息,不便打扰,珍儿怕姐姐一个人孤寂,特意过来陪姐姐解解闷。」 第70章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柳小姐平日被拥簇惯了,怕是无法体会。」苏婉一语双关。 「姐姐说笑了,有人分忧,总比一人要好。」 「那也要看被分忧的人自个儿乐不乐意,不能你觉得好,就非要别人接受,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扭的瓜不甜。」苏婉笑盈盈的看着她,「柳小姐说是不是?」 柳珍儿心智成熟,哪能被苏婉几句讽刺就说得无地自容,当下冷了脸:「姐姐这是嫌珍儿碍事了?」 「咳咳。」刘妈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抱歉打扰了,柳小姐,您是未出嫁的姑娘,与夫人非亲非故,如此亲密的喊姐姐,只怕容易令人误会,于柳小姐清誉不好。」 柳珍儿扫了刘妈一眼,道:「我与姐姐有话要说,还请闲杂人等退出。」 刘妈迟疑的看着苏婉,苏婉点头,她又道:「夫人,老爷可是吩咐过,但凡出门,老奴都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夫人」 眼角余光瞥到柳珍儿脸色开始绷不住了,苏婉心知刺激已购,挥挥手道:「行了,回去我与相公解释,并不是你失职。」 刘妈这才出去,跟着的还有偏殿原本的一干宫人,一瞬间偌大的殿上,只剩下两个人,苏婉看了柳珍儿一眼:「柳小姐不必拘谨,坐罢。」 柳珍儿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坐下时笑道:「珍儿在宫中陪伴太后姨母,已有多年,自不会拘束,倒是姐姐,头一回进宫,还能如此自在,委实见识过人。」 苏婉笑了笑,没说话。 柳珍儿几年前与苏婉打过一次交道,就知道这个女人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这会儿也不再迂回了,直接道:「姐姐与我也不是初见,我也就不客套了。」 「柳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听闻当初琼州之乱,叛党围剿知州府时,姐姐正在广州的娘家父亲那儿?」 苏婉闻言皱眉:「柳小姐知道的甚是不少。」 柳珍儿淡淡的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罢了,姐姐怕是不知牵肠挂肚,恨不得对方有危险时,自己以身替之的这种感情。」 对方话里话外挑衅十足,苏婉却恍若未闻,还若有所思的点头:「柳小姐说的是,当日事迹还没败露,相公便一早安排船只送我离开,恐怕就是这种心境。」 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既然宋大人对姐姐情深意切,姐姐这般岂不是寒了宋大人的心?」 「怎么会,对相公而言,我能好好活着,不伤一丝毫毛,便是最大的幸运了。」苏婉充分发挥演技,将一个傻白甜演的入木三分。 柳珍儿便是知道她故意的,却也忍不住被气得色变,因为她知道,苏婉说得没错,若不是真心在意,在那般紧急的时刻,谁还有精力将这一切安排得仅仅有条? 可她不服,本该与她知心相许的相公,为何牵着别的女人之手,还能如此掏心掏肺? 甚至比她当初更加用心…… 「姐姐如此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又善妒不贤,干扰宋大人的仕途,根本算不得贤妻良母,如何还能心安理得的霸占他?」嫉妒之下,柳珍儿脱口而出。 苏婉也索性拉下了脸:「我何德何能,柳小姐怕是问错了人,你怎么不问问我相公,为何这般都还不休了我,厌弃我?」 柳珍儿先还有些后悔,闻言却一脸铁青,怒视的看着苏婉:「你——」 话还未说完,一个威严的女声传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苏婉和柳珍儿一起回头,只听得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道:「太后驾到——」 偏殿众人纷纷跪身行礼,苏婉和柳珍儿也一同行礼,只是柳珍儿膝盖还没碰到地上,便被太后一脸慈爱的亲自扶起来:「乖孩子,姨母都说了,别这般客套。」 柳珍儿抬头,冲她露齿一笑,顺势起身,也顺手扶住太后的手,乖巧道:「姨母醒了?珍儿扶您坐下。」 「好。」太后笑得满脸慈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柳珍儿是她的亲女儿,这般母慈女孝的场景,将地上跪着的其他人衬成鲜明的对比。 搭着柳珍儿的手坐下后,太后才看向苏婉:「这就是宋夫人?」 「回太后,正是臣妇。」 「起身罢,来人赐座。」 「谢太后。」苏婉一丝不苟的行礼,落座后,又听得太后自头顶传来的声音,「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苏婉依言抬头,不卑不亢的直视着上首之人,太后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柳珍儿立在太后身后捏肩递水,温柔小意,也顺势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婉。 几人都未开口,一时间大厅颇有些寂静,片刻后,苏婉听到一声轻笑:「果然有几分姿色。」 苏婉笑道:「谢太后夸奖,柳小姐貌美如花,在其跟前,臣妇倒不敢称姿色。」 太后闻言眯眼打量了苏婉数眼,笑一声:「呵,伶牙俐齿,不过倒是有自知之明,哀家的珍儿贤良淑德,不是什么都能比的。」 「臣妇随夫回乡丁忧,几年未曾入京,昨儿一回来便听人说了,都说太后娘娘要给柳小姐择一门佳婿,就是不知谁有这幸运。」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未曾想一个小小的四品诰命,竟敢如此顶撞自己,语气说得如此诚恳,别人不知,她难道还不知珍儿的心思?竟敢如此讽刺! 第71章 当真是乡野出身,不知天高地厚! 太后沉声道:「哀家听说宋大人念青才俊,皇儿颇为看重,只是不知竟有如此不省心的夫人。为妇者,当贤惠大方,忧夫之所忧,宋夫人觉得自己可做到了?」 多年没翻过白眼了的苏婉忍住不让自己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拼命告诉自己,这人是太后,一只手就能捏死她,这才保持了如常的笑容,越发如沐春风的笑道:「太后娘娘当真是幽默。」说罢还掩唇笑了,一副花枝乱颤的模样。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哀家可没说笑,宋夫人想是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回答了罢?」 见对方不知这套,苏婉索性也收起笑脸,认真道:「比起柳小姐来,臣妇确实当不得妇德二字。」 太后脸色又僵了,再如何偏心,她也知道柳珍儿此番心思过于惊世骇俗,不能为世人所知,不然自个儿何苦如此迂回,还亲自召见这女人?只接一纸诏书下去,她就不信宋子恒敢抗旨不尊! 因此听得苏婉这讽刺意味几乎不加掩饰的话,太后当即就怒了,一拍桌子:「放肆!」 苏婉跪下道:「臣妇惶恐——」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门外尖细的声音传来:「皇后驾到——」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还未说话,皇后已经匆匆进来了,众人拥簇,手上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 「臣妾见过母后。」皇后朝太后行了礼,惊讶的看着地上的苏婉,「这不是宋夫人吗,几年未见,原来被母后请进宫了。」 苏婉笑道:「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你我二人,何须这般客气。」皇后笑盈盈的弯腰,亲自扶起苏婉。 太后皱眉:「听皇后意思,与这宋夫人倒是颇为相熟?」 「圣人还是皇子时,先皇曾赐下一个温泉庄子,圣人当即邀了长安表弟和宋大人夫妻,臣妾便是在那时与苏妹妹一见如故的。」皇后笑盈盈的道,又将旁边的宋良辰推出去道,「还有苏妹妹的大儿子良辰,圣人喜欢得紧,若不是宋大人坚决不同意,只怕就要认作义子了。」 不愧是皇后,三言两语,在不得罪太后的前提下,就把宋子恒和萧瑱的关系说得一清二楚——他们可不是单纯的君臣,关系之亲密,并不比圣人与曾长安差,也是在不着痕迹的提醒太后,以势压人的时候,也请考虑圣人的立场。 不动声色立在太后身后的柳珍儿脸上闪过一丝不虞,连皇后都帮她,特意赶来替她救场,心头更多的却是暗恨,早知如此,就不该任由太后给苏婉下马威,若一开始劝了太后见苏婉,又何必拖到皇后来救场,太后却还没将真正要说的话说出来? 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还要等到何时了。 柳珍儿倒不担心皇后这番话就真让太后忌惮了,旁人看不出,她在太后身旁几年,当然知道太后自来与皇后不和,虽然当初是太后亲自挑选出来的,如今太后也是越来越不满这个不会替皇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皇后了,早就对她霸占皇后之位颇有微词,太后进来提丽妃上来打压皇后,对方想是不满,这才故意搬出圣人让她忌惮——连自己都看得懂,太后如何不懂? 反正无论如何,柳珍儿是不相信皇后的说辞,圣人喜欢宋良辰?分明是皇后自个儿生不出儿子,便把别人家的孩子当宝,圣人上辈子都没对她儿子表现出多余的亲近,苏婉的儿子又何德何能? 这一场逼良为「娼」的戏码,在皇后的及时赶到中拉下帷幕,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体贴的太后,她是不能带头给皇后没脸的,因此只能任由皇后使自己的女官,亲自送苏婉母子出宫回家。 一干人走后,太后摸着柳珍儿的手道:「别担心,姨母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柳珍儿摇摇头:「珍儿知道为难姨母了,其实能一辈子陪在姨母身旁,珍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傻孩子,你年纪轻轻,哪能陪着我这么个老太婆?等着罢。」太后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坚定,「苏氏确实油盐不进,哀家也不是没法子治她。」 太后这边想着法子整治苏婉,却没想对方这么快就「反击」过来了。 苏婉前脚回了家,后脚就传来晕倒的消息,收到消息的太后气得杯子都砸了。 「从哀家这儿刚回去就晕倒请大夫?这是打的脸!」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宋子恒也是好样的,竟被个女人拿捏住,还为此请假不上朝?这就是皇儿口中的国之栋梁,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柳珍儿失落的想,要是真的病倒了,甚至病死了才好…… 嬷嬷在一旁小声的道:「娘娘,圣人今儿一下朝,就派李公公带着御医去宋府了,皇后和一早备了礼物去……」 柳珍儿瞬间收起先前的幸灾乐祸,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满脸歉意的冲太后道:「都是珍儿不好……」 「不关你的事,皇后当真是哀家的好儿媳!」太后一脸怒气,倒有心情安抚柳珍儿,也知道不能怪圣人,便一心恨着皇后,「昨夜皇儿去的她宫里,定是她在皇儿跟前搬弄是非,哀家何等身份,用得着害一个四品诰命?」 嬷嬷小声附和道:「可不是,那苏氏是哪个铭牌上的人,劳动娘娘亲自动手,还脏了娘娘的手呢。」 「可偏偏皇儿看不透!」 第72章 是啊,所有人都懂,偏偏他看不透。 柳珍儿想到这儿心又痛了,一时间竟没听清嬷嬷对太后说的话。 「珍儿。」太后唤了两声,柳珍儿才回过神来,「姨母。」 太后眼底写满怜惜:「宋子恒能被苏氏如此蒙蔽,只怕宋府平日也是苏氏的一言堂,一手遮天,如此你日后进门了,可还有立足之地?珍儿,听……」 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惶恐,脸色苍白的摇头:「姨母……」 太后心疼的拍着她的肩:「姨母知道了,姨母定让会帮你这把,只是朝臣的后院,姨母本就不便出手干涉,又有皇后在旁虎视眈眈,日后只怕全靠你自己了。」 柳珍儿含泪点头,透过泪光,眼底的坚决之色显而易见。 太后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今儿也累了,早些回屋歇着罢。」 柳珍儿离开后,嬷嬷凑到太后旁边小声的问:「娘娘,您可想好了如何帮珍儿姑娘达成心愿?」 「这苏氏油盐不进,又不知天高地厚,哀家前头唤她进宫,后头她就能晕倒给哀家看,好似皇宫是龙潭虎穴,能吃了她似的。」太后摇头,「再有下次,恐怕哀家就是真说出口了,她也不会听哀家的话。」 遇到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命妇,太后也是心累,竟有些无从下手。 「也只有下旨了,太后懿旨,谅苏氏胆子再大,也不敢不从。」 太后仍有些迟疑:「真要下旨了,珍儿的名声只怕就……」 「娘娘。」嬷嬷跟了太后几十年,是她的左膀右臂,颇得太后倚重,是以也敢打断太后的话,劝道,「苏氏无论如何也是为宋家守过孝的,已占了三不去之一,不能找法子要宋大人休了她,就只能委屈珍儿小姐当平妻了,既如此,小姐的名声多少都要受些损害,可娘娘您也瞧见了,珍儿小姐非宋大人不可的架势,只怕不会在意这些。」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宋大人娶了珍儿小姐,毕竟她年纪不轻了,那苏氏却已生了两子,珍儿小姐不快些生育,日后如何在宋大人跟前站稳脚?」太后还有些犹豫,她是真心为柳珍儿着想的,嬷嬷却道,「再说了,娘娘为着珍儿的小姐的事费尽心思,她也该理解的。」 太后终于松了口:「再看看罢,若无别的办法,哀家就下旨。」 嬷嬷也高兴,能早日把柳珍儿的事解决,自家主子日后就不用操心了,因此第二日,匆匆将听来的消息禀告给太后。 「什么,御医说苏氏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太后近来肝火太旺,动不动就摔杯子,宫人已经很习惯的开始捡碎片了。 「是的娘娘,圣人还赏了许多珍贵药材下去,又准了宋大人的假,让他这几日在家陪夫人养病。」 「陪夫人养病?他一个书生又不懂医术,能干什么,打量哀家看不出来他们在打谁的脸呢?」怒极的太后反倒冷静下来,冷笑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般的开口,「哀家倒要瞧瞧他宋子恒和苏氏敢不敢真与哀家对着干!来人啊,传哀家懿旨——」 苏婉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睡过觉一样,所以这一觉睡得很长,长得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不过却能感觉到屋里人进人出,周围压低的说话声,比如现在—— 「哥哥,娘怎么还没睡醒啊?」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问。 稍显成熟的小少年低声道:「娘累了,所以睡得长一些,别吵醒她。」 「可是娘睡好久啦,哥哥都放学了还没醒。」 少年人小鬼大的哄道:「乖,等娘休息够了就醒了。」 「好吧。」小家伙不情愿的哼了一声,此时身后却传来温和磁性的男声,「良辰,良奕,你们在屋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苏婉就像被激活了指令一样,从浮浮沉沉的梦境中挣脱开来,瞬间睁开了眼,然后毫不意外的撞入一双温柔的眸子中。 「娘子……」宋子恒温柔的唤了一声,便被宋良奕打断了,小家伙欢呼的扑上去,「娘终于醒了。」 小家伙暖呼呼的身子扑上来,苏婉刚准备回抱住他,就被宋子恒拎小鸡一样的姿势拎走了,「你这么重,别压坏了你娘。」 宋良奕在宋子恒手上挣扎的当口,宋良辰默不作声的凑到苏婉跟前,苏婉摸了摸他的头,问:「娘睡了多久了?」 「昨日娘也是这个时辰,一从宫里回来就睡着了的,正好一日一夜了。」小小少年,说话就已经有了同龄人不具备的逻辑和严谨,苏婉倒是习惯了,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柔声道,「良辰真厉害。」 话刚落音,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也凑到苏婉跟前,眨巴着眼睛道:「良奕也厉害,一直守着娘呢!」 苏婉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家伙这才满意了,抿着小嘴,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宋子恒看了他一眼,对宋良辰道:「到时辰了,带弟弟回屋练字去。」 因着这几年宋子恒在老家丁忧,宋子恒平日也没什么事,便把两儿子都带在身旁亲自教导,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宋良奕年纪小,却也被宋子恒抓了来认字,平日宋子恒向宋良辰讲解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旁边玩墨水。换一句话说,宋良奕也是从小吃着墨水长大的了。 听了宋子恒的话,宋良辰点头,牵着宋良奕出去了,刘妈在门外问:「夫人,要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