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良药妻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洞中再次沉寂,国师闭着眼,没有再开口,像是陷入沉睡。 芳年不敢轻举妄动,她抱膝坐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岩壁上的夜明珠。暗想着,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崖上的人还守着,他们身上的伤上过药,做过简单的包扎。 夜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元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没有丝毫的松懈。夫妻二人相到了一处,他也在想,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会不会害怕? 再是胆子大,终不过是个女子。 国师以她为质,就是为了要胁他。虽然知道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心里却纠起来,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把她带走。 黑夜一点点地流逝,纵使再漫长,黎明总会到来。 芳年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盹,不敢真睡过去,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清晨的一缕灰明照进洞里,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芳年忙坐直着,看着床上的人慢慢地起身。待看到他下床,脸转过来,她眼露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 国师阴冷的眼眯了眯,自己亦觉得十分不对劲。身体行动明显迟笨,几乎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 他垂着眸子,看到了自己手,原本枯瘦的手上,皮肤已经起皱。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恐怕是他的面貌起了变化。 芳年已经别开视线,她刚才看到的国师,已经是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阴鸷孤冷,行将就木,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他一夜之间老去? 国师重新坐在床沿,垂着头,声音阴冷如故,「本座饿了,你快去煮饭。莫耍花招,否则…」 芳年应声,忙出了山洞。 她一走,国起抬起头,慢慢起身,走到妆台。 妆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老人的脸,满脸的皱纹,皮肤耷着,黯然无光。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他! 他手一扫,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摔在地上,打得稀碎。可镜子里的人还没有变,粗喘着气,垂垂老矣。 芳年端着饭进来时,见他还坐在床上,再一看地上的碎片,心下了然。 今日的饭与昨天做的一样,国师却像是没什么胃口,意兴阑珊。芳年暗想着,怕是他一夜之间变老,心里接受不了吧。 饭的味道照理来说比昨天的要好,因为她自己要吃,就做得用心了些。她在送饭之前,自己先吃了一碗。 国师吃得极慢,嚼得吃力。 她立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世人畏他如虎,可他现在的模样,不过是个很寻常的老人。 可见上天是公平的,无论从前多么风光,多么高高在上,总归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带不走。 就算他是一个老人,芳年也不敢掉以轻心。 用过饭后,国师走出山洞,重又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的发已白如雪,身子佝偻着,黑色的袍子显得异常的宽大。 昨天一宿没合眼,倒是让芳年想出一个法子。她收拾碗筷,装在一个篮子里,提着想绕开国师过去。 「去哪里?」 「洗碗。」 国师抬头,阴冷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她心「咚咚」直跳,洗碗是假,自己想躲起来,让他不能用自己威胁王爷他们。篮子面上装的是碗筷,下面是一些吃食。她已想到了一个去处,就是那神医的墓室。 因为太紧张,她转身时绊了一跤,篮子摔在地上,有一个碗碎了。她抖着手,去拾那地上的碎片,不小心被锋利的断片割破了手指,血冒了出来。 她暗道一声不好,干脆不管碎片,强作镇定着朝寒潭洞穴走去。还不敢走得太快,怕国师起疑心。 国师内力全失,五感迟钝了许多,等他闻到血的气味,芳年已进了洞穴。 他猛然抬头,几步过去,捡起那沾了一丝血迹的碎片,深深地嗅了几次。他已有许多年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甜的味道。 这个女子是谁,难不成…? 此时,芳年已进了墓室,可是她一直找不到里面关门的机关,不由得急得手心冒汗,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她看到满头银发的国师进来时,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国师慢慢走进墓室,如蛇般阴冷的眼紧盯着她。 她的长相,无一处像姣月。仔细看看,他才发现,她长得像那个奴才。怪不得如此庸俗,原是随了下贱的人。 从他的眼神中,芳年明白,国师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反而没有之前的那种害怕。 他步步紧逼,她一直后退,直到抵在墓壁上,退无可退。 「你是姣月的女儿。」 没有疑问,他苍老尖细声音带着笃定。 芳年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是的,你害死了我娘,现在又轮到我了吗?」 「她不是我害死的,都是那下作的奴才,花言巧语哄骗了她,让她与本座离心离德。」 她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难道自己的生父是一个下人? 「我娘都死了,你承不承认有什么意义。反正我知道,她是为了保命才离开你的。你这样的人,喝人血,根本就是个怪物。她不走,难不成还要等着你吸干自己的血吗?」 国师的眼一眯,「你果然知道,说,是谁告诉你的?」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眼前。芳年背抵在冰凉的石壁上,脑子不停地转着,思索着如何脱身。 「当然是我娘告诉我的,她恨你,到死都没有原谅你。她还对我千叮万嘱,要我躲着你。为了不让你找到,她特意把我的年纪瞒小了半岁。」 苍老的男人身形停住,暴怒,「她恨本座?你胡说!」 芳年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国师对生母的感情不一般。刚才自己的话当然是瞎编的,就是为了试探他。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有些触动。 「我为什么要胡说?这都是事实。」 「不可能!」他大喊起来,目光狂乱,「姣月最敬重本座,怎么可能会恨本座?都是你们这些下贱的人,蒙蔽了她的眼,害她离开了本座。本座不敬天,不畏地,不惧阎王,不怕佛祖。谁敢与本座做对,本座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头狂乱地摆着,猛然瞧见中间的棺椁,哈哈大笑,「你们无知贱民,怎么配与本座为敌。莫说是活人,就是死人,本座看不顺眼,也要把他们尸骨扬灰!」 此时的国师,像是陷入某种魔障中。他一把拉过芳年,带到棺材处。 棺材色沉厚重,历经了几百年的沧桑,阴森诡异。 「本座要让你看着,惹怒本座的下场。」他用手去拍棺盖,棺盖纹丝不动。 芳年诧异,他武功不是出神入化吗?怎么力道如此之小。看着他一夜之间老去的模样,她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国师大怒,使上全部的力气,狠狠地去推棺材。 突然,棺椁动了。 一声巨响,墓室的石门「轰隆」一声落下来,墓室关上了。 芳年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一直寻不到关门的机关,原来机关就是神医的木棺。 第二章 此时,木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墓碑后面的字显现出来。 上面写的字,让芳年一阵心凉。原来神医早就料到会有人发现他的墓穴,若来人是个不贪的,得了那本医书就会离开。要是对方贪婪,还想查验他的木棺有没有陪葬品,那么就会启动机关,被永远关在里面,给他殉葬。 国师同样看清了墓碑后面的字,瞳孔微缩。 「哈…哈…本座没有想到,会葬身于此…」 他边说着,再次试图去推木棺,可是他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刚才也消耗殆尽。任凭他如何用力,木棺纹丝不动。 芳年心里发沉,国师的样子,像是武功尽失,他们难不成真的要被困在墓室中? 国师一把抓过她,「你去推。」 她哪里推得动,使了半天劲,一点用都没有。国师搭手,两人一齐试过,木棺依旧不动。 「我不推了,死就死吧。倒是你,活了一大把年记,坏事做尽,居然这么怕死。你看你,活着的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恐怕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种死法吧,会不会害怕去阴曹地府太多的仇人,吓得不敢死啊?」 她撂开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国师不怒反笑,眼里居然有一丝赞赏,「你性子倒是与姣月有些像,胆子不小。年纪轻轻,死到临头,竟然毫不在意。」 「生死之事,不是在意就能避免的。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与你不一样,我知道,就算是我死了,世上还有人会牵挂我。就算是死了,我还可以与我的父母团聚。你呢,别说是世上,九泉之下可还能碰得到熟人?」 「你与那小崽子一样,说话都是那么的不中听。没人告诉你要尊敬长辈,怎么说你娘也是本座养大的,按辈份来讲,你应该唤本座一声…」 后面他没有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十分难看。 芳年却隐约有些明白,本来他要说的应该是外公吧。可是他对生母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声外公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她悄悄挪开,寻了一处角落,也不管脏不脏的,靠坐下来。 国师眼皮抬了一下,冷哼一声,就地而坐。 两人都不说话,墓室里死寂般的安静,原是亡魂归处,自是清静不似人间。长明灯还烧着,火苗不偏不倚。 芳年看着石壁,心里期盼着王爷他们能早点察觉不对劲。否则太晚了,她就算不饿死渴死,也会闷气而死。 同时她心里有些隐隐的害怕,害怕国师饿了喝了,会喝她的血。再怕的是,她的血听说能解百毒,不知会不会令国师恢复功力? 她心里不停地祈求着佛祖,不要让国师想起这茬。 像是过了许久,久到人思绪焕散,脑子一片麻木。 国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娘是怎么死的?」 芳年没料到,他突然问的是这个,没好气地道:「熬干心血,郁郁而终。」 一问一答过后,接下来又是一阵死寂。 约半个时辰后,他抬起头。「你说,人死以后,真的能和想见的人团聚吗?」 「大概会的吧。」她不确定,「依我看,你应该担心仇人太多,他们做了鬼,就不会怕你了。 他冷哼一声,「本座何曾惧过什么?」 她原本想开口讽刺他,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还说大话。又怕提到这个,他想起喝她血的事,索性不理睬他。 他似乎有些累,闭目靠在木棺上。 好安静啊! 安静到他想就这样睡过去,不去想世间的一切。算年纪,自己应该有一百一十八岁了吧。果然是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 近一百年,他都没有像此刻这么心安的时候。或许是人之将死,总会记起一些遥远的事情。 幼年时,家境殷实。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母亲贤惠善良。从小,父亲就教导他忠信乐易,不折风骨。 若不是家逢巨变,父母无故横死,家产被族人所夺,他也不至于流落在外,露宿街头。 当他手握大权时,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那个家族。 事实上,当年如果不进宫,未必就没有活路。若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先是被人吃,最后变成吃人的人。 这么多年了,父母都应该投胎做人了吧。或许就投身在某户人家,平安喜乐地过着日子。 不,这天下哪还有安稳日子可以过。连年灾荒,官员贪赃枉法,百姓苦不堪言,没有一处净土,哪里来的安乐生活。 都是他,都是自己恨老天不公,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还有他的姣月,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要是见到了,姣月会不会更加恨他,恨他害死她的女儿。 一百一十八年,活得真是够久了。 他突然就觉得无趣起来,似乎之前觉得快意的事情,都提不起半点兴致。杀人屠族,他做得太多,已有些厌恶血腥的气息。 天下,迟早会是别人的。 确实如不远处的女子所说,他不过是暂时霸占了,总有一天,会落到另一个人的手上。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他的。他孤身一人,活得太久,连岁月都忘记了。 许久之后,芳年觉得肚子饥肠辘辘,饿得有些受不住。她看向不远处的篮子,悄悄地过去,轻轻地取出吃食。吃食十分简单,是做饭时多做的,她吃了几口饭,觉得肚子好受一些。 国师听到动静,猛然抬头,定定望着她。 「你要吃吗?」她怕他吸自己的血,忙问道。 国师没有回应她,眼神难懂。就在芳年以为他要有所行动时,他松驰的眼皮耷拉下去,重新闭目,又像是睡着一般。 崖顶上的元翼他们等了一夜,他清冷泛红的眼看着黑幕散去,从灰色到大亮。雾气飘渺的崖底,什么动静也没有。 国师都没有带芳年离开,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寻常。以国师的功力,那点小伤,经过一夜的调息,就怕伤口没有复原,元气应该会恢复。 他们一直守着,等到夜幕再次降临,都没有见有人现身,颇有些蹊跷。 元翼的心不停下沉,四周静寂无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不能再等下去,他朝远处的两人挥手示意,然后下了崖底。 崖底静悄悄的,他悄无声息地走着,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寝洞中透出朦胧的光亮,却没有人声。 他冲进山洞,洞内空无一人,地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山洞原本就不大,连装衣物的箱子他都翻过,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急忙奔出,仔细在其它的小山洞里找寻。所有的洞穴都找过了,一无所获。 赶来的老五和慧法大师都同样的心惊,他们一天一夜没合眼,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王爷,他会不会逃了?」老五焦急问道。 元翼面如寒霜,他们不知道国师武功尽废。虽然他们一直盯着,可国师功力远在他们之上,就算是带走芳年,也不无可能。 元翼担心的是,国师无意中发现芳年的身世。那样的话,国师就有可能把她藏起来,就像对她的外祖母一样。 第三章 老五与他想到了一处,焦急万分。慧法大师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元施主莫着急,傅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托大师的吉言。」他冷着声,「本王去国师府,你们往京外找。他受了伤,还带着一个人,应该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三人很快分散,四处找寻。 崖顶上留了两个隐卫守着,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示警。 元翼疾行至国师府,国师府外面已被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是曹经历。 「可有什么异常?」 曹经历上前行礼,「回王爷的话,属下未发现任何异常,里面的人也没人出来。」 元翼点头,独行进去。 要是国师真的回来,以曹经历等人,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他一小心地走着,一边仔细地听着动静。 国师府里的下人早就被赶到一间屋子里,他进去,把李总管提溜出来。 「你给本王带路,府中的密室都在哪里?」 李总管只知道国师出事了,具体的情形并不清楚。国师府里原是有侍卫的,但之前跟着国师进宫屠杀,已全部身亡。至于暗处的人,李总管不知情。 元翼心急如焚,面上不带半点。用剑抵着他,命他前面带路。 府里的密室,李总管知道一些,但没有全部知道。 李总管带着元翼,把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国师都不在里面。元翼眉头紧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或许他忽略了什么? 他盯着一扇密室的门,猛然想起自己有哪个地方没有找过。他突然转身,飞一般地冲出国师府。 朝寺中的方向奔去,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虔诚地求过佛祖,求佛祖保住他的王妃千万不能有事。 墓室中,芳年头晕沉沉的。她倒不是饿的,而是气息不够,胸闷头胀。她知道,若是王爷他们不能及时找过来,恐怕她会闷死在里面,真的给神医陪了葬。 她挣扎着起身,不停在墓壁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另一个开门的地方。 国师依旧像死了一般,靠在木棺旁边,一动不动。 芳年找了一圈,连墓碑木棺都没有放过,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墓壁上别说是机关,就是一条缝都没有。她垂着头,重新坐回原来的地方,靠在墓壁上,两眼睁着,平静无波。 许是曾死过一回的缘故,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她倒不是很害怕。心里萦绕的是不甘心,她和王爷才成为夫妻没有多久,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若是就这样阴阳两隔,她不甘心。 要是她死了,王爷会不会再娶。心里相信他是一回事,但一想到他有可能与另一个女子结为夫妻,同枕而眠,她的心就像千刀万剐一般,鲜血淋淋。 疼痛的感觉持续了好大一会,她轻叹一口气。或许是她太过贪心,说起来,老天待她并不算薄。 这多出来的一世,怎么着都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她闭上眼,感觉呼吸开始困难。墓室是严丝合缝的,没有一丝外面的气息流入,或许过不了多久,她连气都喘不上了。 前世临终前她在想的是,原来死亡就像是累了,想永远休息。她活得心累,对生并不眷恋,死了反倒清静。 但现在,她想的却是,自己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和他像寻常的夫妻一样,过几天和美的日子。 更遗憾的是,她不能与他一起白头到老。 意识渐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国师动了。而她,仅是睁眼看了一下,手才抬起,就无力地垂下。 国师几乎是像爬一样的,先是在篮子里取出一个碗,然后摔碎,再爬到芳年的身边。 芳年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嘴角露出一个惨笑。 终于,还是逃不掉原本的宿命。还是逃不掉被人吸血的命运,若是她的生母泉下有知,怕是后悔把她生下来吧。 可她已无力挣扎,任由国师割破她的手腕,感觉鲜血在流,却并不觉得很疼。她想,或许自己是快死了。 国师用另一半破碗接着血,一饮而尽。 就在芳年以为他还要再取他的血时,就见他按住她原本的伤口,止住了血。再往回爬到原地,盘腿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半个时辰。芳年视线中的他,头上的银丝变成花白色,人也较之以前年轻精神一些。 原来她血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她苦笑着。 国师感觉内力恢复一些,起身推动木棺。随着木棺的转动,石门来了。新鲜的气息流进来,芳年觉得神智清醒一些,力气在慢慢恢复。 她想要起身,就见国师朝她一步步走来。 他的眼灰蒙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还残留一抹鲜红,衬着他阴魂般的模样,越发的令人胆战心惊。 芳年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他要真想吸干她的血,她无能为力。 思索间,国师已走到她的面前,俯视着她,神情诡异。 突然他一把将她提起,丢出墓室。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见墓室的门从里面闭上,而国师并没有出来。他重新坐到木棺旁边,从怀中取中随身的那把骟刀。 丢开刀鞘,把玩起来。 曾记得幼年时,谁人见了不夸他有父亲的风采,正直有礼,才思敏捷。他三岁时,父亲就给他开蒙,手把手的教导他。 他一心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才名远播,爱人尊敬。是什么时候起,他违背了年少时的初衷,变得残酷无情。 他想是自从他为了生存,放弃自己身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才有他残缺的后半生。 这一生,他历经过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一把骟刀带来的。活了一百多年,始于骟刀,终于骟刀。 就算是再活上千年万年,总归是不完整的。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的孤独。孤独到害怕去了阴曹地府,都找不到想见的人。 「寒雪梅映色倾城,冰霜冷对负芳年。」 低哑尖细的声音念着,眼里泛起怀念。 姣月。 他呢喃着。 手中寒光一闪,他倒在地上,有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花白的发,零乱地盖在他的脸上。 到了地下,他想,应该能见到他的姣月。 墓室外面的芳年爬起身,已顾不得细思,忙离开洞中。 外面黑漆漆的,她胆子再大,经历过一场生死,不免心有余悸,像被鬼撵一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等回到居住的山洞,惊喜地发现,旺福已经回来了。它一下子跳起来,围着她的脚边转着。她将它抱起,坐在它的窝中。 国师为何会有此举,他把自己推出来,要做什么?她问着自己,始终不能相信国师救了自己一命。 他坏事做尽,难不成还会做好事?他留在墓室中做什么,是在密谋什么事情吗?或者真的要给神医陪葬? 虽然她很困很累,却不想休息。脑子里乱纷纷的,理不清,又不敢去查看。 她想躺着,但她的床之前被国师睡过,她没有办法再躺在上面。此时此刻,她只能紧抱着旺福,祈求赶紧天亮。 第四章 旺福机灵地瞪着眼,看着她。 「旺福,你相不相信那个坏人,有一天会突发善心?」 旺福用头蹭了下她的手,她苦笑,「难不成是我自己年纪大了,就把人往好处想?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有怜悯之心吧?」 可他确实把自己推出来,关上墓室的门。 她的血能令他恢复功力,他要真想再为恶人间,刚才就会吸干她的血,重回原来的模样。 但是他没有。 「旺福,或许他确实是活够了吧,你说是不是。」 旺福张了一下嘴,无声打了一个哈欠。 「你是不是累坏了,这一天一夜,你去了哪里?」 芳年抱紧它,轻抚着它的毛发,旺福舒服地闭上眼睛。她的心还是提着,万一国师是有其它的计划,等会来寻她怎么办? 她着急起来,崖底就这么大,并没有什么躲藏的地方。但国师要是寻她,头一个应该就是来寝洞。 哪里还有躲的地方呢? 她想起放米粮的那个山洞,披上斗篷,抱着旺福,就赶过去。她心里都佩服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可以如此冷静。 放米粮的山洞很小,东西堆放在一起。她扒拉开,藏进去,用东西盖住。 赶来的元翼无声地落下来,没有一刻的迟缓,朝寒潭洞穴跑去。 他按住那莲花暗记,石壁开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人,他心里迟疑着。老人身上的衣服靴子,像是国师,只是头发为何是花白的? 他上前翻看,虽然死者脸上皱纹密布,却是国师无疑。 国师在此,那他的王妃呢?他看着国师手中的骟刀,再看一眼颈处的伤口,断定国师是自尽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杀? 他四处环顾,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王妃。他瞄到不远处的篮子,那是小山洞里的东西,他能认出来。 或许她逃走了? 他赶紧离开墓室。 崖底静寂无声,唯他们的寝洞那里有亮光。他的心突然跳得快起来,朝那处奔去。但是他失望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手在抖着,怕事情像自己猜想的那样坏,难不成国师在死之前,已经杀死了她? 不,不会的。 她一向聪明,或许已经找地方躲起来? 他开始疯狂的搜寻,不放过崖底的任何一个角落。 洞中的芳年听到一丝动静,感觉像是有人进来。她一惊,抱紧旺福,全身紧绷。如果国师找到自己,自己就真的是在劫难逃,或许下半生都生不如死。 那人进来后不由分说,就翻东翻西的。 芳年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细微的声音听在元翼的耳中,他狂喜着,「是你吗?」 是王爷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扒开身上遮盖的东西站起来。洞里很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团黑影的身姿确实是王爷无疑。她丢下旺福,跳起来扑上去。 元翼一把接住她,紧紧地搂着。 「怕吗?」 芳年眼泪流下来,「怕。」 她怕再也见不到他,怕不能和他一起相守白头。 一个怕字,刺得他的心一缩,疼得都纠起来,抖个不停。他应该早些来的,为何要在上面等着,把她一人丢在国师的身边,这一天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国师他…」 芳年想告诉他发生的事情,他以为她还在怕,把她的头按在怀中,「别怕,他死了。」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被国师推出来时,芳年虽有所感,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人唯我独尊多年,怎么像是突然就看透世事,不想再活了呢。 她想起他曾问过的话,难道他真的想去九泉之下找自己的生母? 「他自尽的吗?」 「是的。」 她环紧他的腰身,心下一松。无论国师是怎么想的,人死了对他们百利无一害。只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居然死得如此悄无声息,令人有些唏嘘。 小山洞里很冷,原本是用来存放米粮的,又在北边,比南面的那几个山洞都要冷上许多。 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猛一松懈下来,觉得哪里都不太舒服,不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元翼把她抱出山洞,一路离开崖底。等站在崖上,他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什,很快那串烟花就冲上高空,炸出一朵漂亮的火花。她才想起来,初来崖底时,他也给她留过此类东西。 她之前都没有想起来,要是国师没死…想想都有些后怕。 夫妻两人进了木屋,换过衣服后,芳年再次打量屋内的摆设,觉得自己似乎离开了许多年一般。 这次经历过的事情,惊心动魄,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慢慢地将发生的事情道来,元翼听后,一直沉思。 不多时,追出京外的慧法大师和老五赶到。看到完好无恙的芳年,老五差点就要落泪,忙低头掩盖自己的失态。慧法大师则是不停念着阿弥陀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木公公已经死了。」元翼淡淡地说着。 两人眼露惊讶,那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了? 芳年看到他们眼里的吃惊和怀疑,轻声地道:「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没有武功,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老五恍然,「必然是宛月。当初她进宫里,在身上藏着一种毒,那毒能令人内力尽失。怕是她扎的那一剪子,上面就抹了毒。」 他如此一解释,在场的人都明白过来。 「那阉贼死在何处?」慧法大师问元翼。 元翼带着他们去到崖底,打开墓室的门,几人进去。慧法大师与老五看清楚国师的模样,各自不语。 花白的发遮住他的脸,他脸色平静,没有活着时的那种阴戾。皱纹满脸,果真是老了几十岁。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模样,长生不老,不过都是传说。 无论什么样的人,终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善哉善哉。」 老五脸上不知是哭还是在笑,恨了一辈子的人,终于死了。从今往后,他再不用日日被仇恨啃噬内心,不再担心他的女儿会被人发现。他长长地吐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出洞穴,抬头仰望着天。 姣月,你看到了吗?他死了! 随后,慧法大师和元翼也走出来。死者为大,既然人都死了,不如就让他的尸体尘封起来。 三人再次回到崖底,慧法大师家仇已了,决定此后不再出世,虔心向佛祖忏悔。他最后看一眼元翼,目光欣慰,「元施主,出家人四大皆空,世间之人,贫僧原本不该多问。但论血亲,贫僧与施主算得上祖孙。天下若有贤主,则福泽几代,若是昏君,只怕还会出木公公那样的人。贫僧希望施主不要被所谓兄弟之情左右,放弃自己应得的东西。贫僧想着,前朝的列祖列宗们,定然希望看到他们的江山,由贤明的后代掌管。阿弥陀佛。」 他说完,飘然离去。 先帝原是前朝公主之子,算起来,元氏确实是金氏的后代。 老五看着元翼,「王爷,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元翼望向黑漆漆的天,天上连半点星光都没有,「我们回去。」 第五章 尘埃落定,他要回京去善后。 皇宫之中,百官们已在那里等了近一天两夜。后来,他们才回过神来,王爷派人保护他们,未尝没有软禁的意思。 洪大人领头,命人收敛了皇子们的尸身。对于大呼小喝的陛下和皇后,无一人理睬。 自古成王败寇,要是国师胜了,他们在劫难逃。要是王爷胜了,那么他们就是功臣。至于晟帝, 无论是谁胜,这个帝王都没有存在的价值,更别提乡野出生的皇后。 「朕的话,没人听了吗?你们是要造反吗?」 晟帝喘着气,声音都喊到嘶哑。不仅是百官,就是往来的宫人,都视他于无物。他身边的游公公早在百官们进宫之后,就已被关起来,一起的还有他的爪牙们。 百官们初时有些惊慌,到现在反倒淡定下来。自古富贵险中求,他们是不明所以,被洪大人弄进宫中,上了王爷的船。事到如今,只能求王爷得胜归来。 除了等得心焦,睡不好外,倒也没受什么罪。宫里准备的御膳,一日三餐加宵夜地送来。 洪大人与他们一起,端着碗站着吃。 召齐来的百官们,都是王爷亲自定的名单。放眼看去,像唐国公,陵阳侯和左将军就不在此列。 若是王爷成事,在场的人都将会延用,而不在这里的人,恐怕就… 此时,子时已过。晟帝骂累了,早已就寝。皇后也吓得不轻,没有往日的张狂,她之前倚仗的就是国师。要是国师死了,她可就什么都不是。 连看不顺眼的陛下,她都没心思找茬,蜷缩在偏殿中,不敢吭声。 右辅国一直密切地看着天上,突然,很远的天空中出现一道烟火。 他心中一喜,立马高声对百官们地说道:「各位同僚们,王爷胜了,即将归来。」 「王爷胜了,王爷胜了。」 「太好了。」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震,直起身子,神情激动。七王爷获胜,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只要国师一死,王爷回宫,这一天两夜受的罪算什么。 他们欢呼着,三三两两地热烈讨论起来。彼此心里都有了数,看来天终是要变。只不过对他们而言是有利的。 于此同时,元翼一行人已进了京。百姓们不知天翻地覆,还各自沉浸在梦乡中。那日洪大人领着各府的大人进宫,已派人送过信出来,不许人声张。各府中的家人都瞒得好好的,心里虽急,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而左辅国那里,已被人严密围着,不得出人,自然就送不出来消息。 把芳年送回王府,元翼与老五直接进宫。 洪大人率领百官,夹道相迎。 「臣等参见王爷!」 「起身吧!」 「谢王爷!」 洪大人立在元翼身边,「回王爷,臣等不负您的托付,固守宫中,收敛皇子,不让贼人借机再残害陛下与众娘娘们。」 「你们做得很好,本王记在心里,日后定会论功行赏。」 「王爷劳苦功高,些许小事,都是臣等应该做的。王爷勇猛除奸,臣等佩服至极。」 「本王是替天行道,那贼子奴大欺主,残害忠良,罪有应得。他已死,再也不会为祸天下。」 洪大人的心终于落进肚子,「王爷为天下除害,臣等替天下万民跪谢王爷大恩。」 他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 「快快起身,本王身为元氏子孙,前朝是本王的曾外祖家。贼人灭本王的先祖,残害本王的侄子们,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承蒙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才能还天下清明。」 「王爷大义!臣等愿誓死相随!」 声音此起彼伏,元翼用手制止,问道:「宫中突遭大变,不知陛下如何?」 洪大人面有戚色,摇了摇头,「回王爷的话,陛下吓得不轻,有些胡言乱语。臣等以为,应是皇子们都死在面前,陛下有些接受不了,怕是要静养。」 他身后的官员们低着头,默认他的话。 元翼冷着脸,「本王去看看陛下。」 晟帝还在熟睡之中,这一天两夜的,他真是惊惧交加。连梦里都梦到国师提着剑追杀他,吓得他从梦中惊醒。 心神还晃着,脑子还在发懵,就见到七皇弟站在他的龙榻前,俯视着他。 他一惊,忙坐起身,「你…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莫非不想见到本王?为何?难道陛下不知道臣弟与贼人对上,一决生死。那皇兄希望回来的是谁?是国师吗?皇兄糊涂,怎么能认贼做父?你可别忘记了,他可是当着你的面,屠尽了你的皇子们。如此深仇大恨,你怎么能忍?你能忍,臣弟忍不了,这仇,臣弟已替你报了。」 晟帝一喜,「朕怎么会不想看到七皇弟,七皇弟杀敌有功,朕会重重有赏的。来人哪,侍候朕更衣!」 外面没有应声,也没人进来。 元翼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拼死拼活的,会让他白捡现成的。 「陛下病了,要静养,其它的事情就不用再操心,臣弟会看着办的。」 晟帝再笨,也有些明白过来,七皇弟是话里有话。国师那么厉害的人都死于七皇弟之手,他要想夺自己的江山易如反掌,恐怕自己的皇位将要坐不稳。 他吞咽一下口水,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朕身体无碍,七皇弟杀贼有功,怎么能不赏?依朕看,就封你一个亲王,世袭罔替,你看好不好?」 元翼的嘴角轻扬,泛起一个冷笑。一个亲王,好大的恩赐! 「皇兄果然是糊涂了,要不然怎么说出如此天真的话。你病了,哪里还能治理江山?」 晟帝瞪大眼,强自摆起帝王的威仪,不到一会,肩就垮下来,「你…你想篡位?」 「篡?本王姓元,天下是姓元的,何来篡字一说。陛下你因众皇子们之死,受了打击,以致心智失常。本王临危受命,与奸贼殊死搏斗,终于灭了恶贼。元氏江山不能无主,本王弟接兄位,天经地义。」 「你…朕没有疯?」 「你没有疯吗?依本王看,你疯得不轻。要不是疯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国师屠尽自己的皇子,还要认贼做父。要不是疯了,怎么可能连脸面都不要,像狗一样对贼人摇尾乞怜。你出去问问满朝文武,问问天下百姓,还要不要你这样的天子?」 晟帝被他的怒气吓得往龙榻里面缩,抖着手指,「你这是逼宫?」 「逼宫?你可真高看自己,就你这样的,还要人逼?恐怕是个人都能夺你的江山。本王奉劝你,想过富贵日子就乖乖听话。好好当你的太上皇,荣华富贵,还有你那些妃嫔们,都是你的。」 一个废物而已,元翼不至于为了他,有损自己的名声。自己要帝位,一定要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当真?」 半晌,晟帝迟疑地问着。 「本王何曾说过假话,你是太上皇,一应尊荣都不会少。你若是无趣,照旧还可以再纳妃。」 晟帝眼珠子转了两下,低下头,似乎在思量。 元翼不急,慢悠悠地走出去,贪生怕死的人,定会同意他的提议。一掀开内寝的珠帘,他脸色沉痛,吩咐守在外面的宫人。 第六章 「好生侍候太上皇。」 「诺。」 他一迈出殿门,就见以洪大人为首的百官们,全部跪在地上,伏地叩首,高声齐呼,「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臣子们起身垂首列成两排,元翼站在台阶之上,宫灯的橘红色映衬着他清冷如玉的脸,越发的高不可攀。 天子龙身,帝王者,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有些官员如是想着,对比之太上皇贪生怕死的模样,根本就不应该是一个帝王应有的表现。太上皇对阉贼言听计从,连被屠光皇子,都还觍着脸认贼做父。如此毫无骨气可言,连他们臣子都不屑为之。 此时,偏殿中的皇后听到动静,连鞋子都未穿都慌忙奔了出来。方才她听得真切,大臣们高呼万岁,可那喊平身的声音却不是陛下的,而像是七王爷的。 七王爷要是当了皇帝,那她…? 她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待看到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高阶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慌手慌脚地行礼,装作羞答答的模样。 「臣妾见过陛下。」 元翼的眉不可见地皱起,冷眸未抬。 「陛下,臣妾是福女,是天定的福星。无论谁当皇帝,臣妾都应该是皇后。」 她话一出,别说是元翼,就连臣子都替她害臊。世间哪有这般女子,貌丑不自知,蠢且贪心,听说手段极为粗辣。她哪里来的脸,什么福星,那可是阉贼的故意弄出来糊弄太上皇的。 当今天子可不是太上皇那个软蛋,亲手杀了阉贼,还会认一个阉贼胡诌出来的福星。 但他们见陛下没说话,都闭嘴装闷葫芦。 皇后可不管这些,她的眼里只有天人之姿的男子。 「陛下,您当了皇帝,臣妾心中欢喜,臣妾…」 她余下的话没出口,被元翼扫过来的眼神给冻住。她不自觉遍体生寒,像有千万把利刀朝她砍过来一般,动弹不得。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森寒冷漠,杀机毕现。 「陛下,臣妾…啊…」 皇后的话没有说话,就觉得寒光一闪,一把剑插在她的面前,离她的脚仅半寸。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所有的都没有看到陛下是如何动的手,臣子们想着,怪不得国师会败给陛下。陛下武功,原来已登峰造极,深不可测。 此时,洪大人上前,「陛下,皇后失德,依臣看,不堪为后,应立即废黜。」 「就依洪大人,此女不守妇道,残害太上皇的皇嗣,贬为美人,打入冷宫吧。」 「陛下英明。」 皇后听到冷宫二字,做垂死挣扎,「本宫不要去冷宫,本宫是皇后,无论谁当皇帝,本宫都应该是皇后。你们不顾天意,会遭天遣的。」 「一个阉贼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你若不想去冷宫,朕就送你去见你的恩人。」 「不…」皇后蠢是蠢了些,但却惜命。听到新帝的话,明白过来,怕是国师已死,她最大的靠山没了,所以这些人就作践她。 元翼自始自终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怕看上一眼,就会当场将她斩杀。他并不想因为一个蠢妇脏了自己的手,何况,想要她死的人很多。一旦她身处冷宫,恐怕会有千万种死法在等着她。 他手一抬,就有人上前,把皇后给拉下去。皇后不敢再求他,就怕惹怒新帝,掉了脑袋。 她对着寝宫哭喊,「陛下,您快出来替臣妾做啊!有人要害您的皇后啊…」 晟帝哪里敢应声,心里倒是巴不得。这个丑妇他真是受够了,就是七皇弟不处置,他也不会放过她的。 国师死了,谁还看她一个丑妇的脸色。 皇后的叫喊声远去,众臣想着一直龟缩着没有露脸的太上皇,心里越发的不屑。 元翼清冷的眼神扫过臣子们的脸,冷声道:「太上皇即刻起迁居西宫,众太妃们随行。未曾侍寝者,全部遣送出宫,发放补偿银两,以做她们嫁人的嫁资。另未曾养育皇子公主者,若是想出宫,一视同仁。」 「陛下圣明!」 后宫的妃嫔美人太多了些,西宫虽大,若是全去,恐怕住所就是一大问题。 里面的晟帝为自己保住性命和富贵庆幸不已,脸上泛着怪异的笑。那天他虽然害怕,国师的话却 听得清清楚楚。国师说七皇弟根本就不能人道,到头来,没有皇子,说不定还得是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妃嫔们已恨他入骨,恨不得啖食其肉,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王府之中,芳年在三喜的侍候下,舒服地洗了一个澡,趁着三喜替她绞干发时。她随意地问,三喜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小姐,奴婢最近也不在府中,安总管把奴婢送到一个村子里。奴婢就比小姐你早回来半个时辰。」 她一说,芳年就没有再问,肯定是王爷的安排。 等头发绞干,子时都过了一半。芳年确实是困极,这两天她根本就没有好好睡觉,一沾到柔软香馥的锦被,很快就沉睡过去。 国师已死,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秘密,不会再有人想得到她的血。她梦中梦到的都是花香云彩,不自觉地在睡梦中露出甜美的笑意。 而宫里的灯火,一夜未灭。 几个时辰可以做的事情有许多,太上皇太妃们迁宫,出宫的女子登记造册。清点国库及户部可用的银两,还有处置以游公公为首的宫人。 在抄搜游公公的住处时,他们发现了成玉乔。成玉乔早已不是当年名冠京城的才女,而是身形削瘦,满脸茫然的女子。 游公公被抓后,她就知道出了事。她心里欢喜着,又有些不安,怕游公公会牵连到自己。可宫里的其它人都避她如蛇蝎,她根本就问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听到什么新帝,待她去问,那些人立马闭嘴。 此时,见有人来搜屋子,她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忙问领头的人,「新帝是谁,谁要登基?」 「大胆,陛下的名问岂是你能问的。你是谁啊?是哪个宫的宫女?」 成玉乔语噎,她要是宫女还好说,可她的身份,实在是难以启齿。来的人当中有人挤眉弄眼的,领头人恍然明白她的身份。 「原来是玉妃娘娘。」 接下来,就没有人再理她。他们在屋子里一通翻,翻出不少的银钱珠宝。 成玉乔顾不上这些,宫中大乱,银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这位大人,你们行行好…」 来人想了一会,这女子身份特殊,他们不能决定,于是将她一起带走。正走在路上,迎面碰到太上皇迁宫。 太上皇坐在龙辇上,甫一开始还没认出成玉乔。 成玉乔见到他,十分疑惑,既然新帝要登堂入室,怎么这狗皇帝还活着? 她的目光太过怨毒,太上皇这才注意到了她。 「原来是朕的玉妃娘娘啊…你现在可算是熬到头了。七皇弟当上皇帝,说不定还能封你个皇妃当当。」 成玉乔先是一喜,接着冷脸。废物,怪不得被别人给抢走皇位。 第七章 她忙求人带自己去见新帝,太上皇听到,脸上火辣辣的,直觉得晦气。自己好歹还是太上皇,与一个低贱的太监对食说话做什么。 他眯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七皇弟不能人道,说起来和太监差不多。成玉乔在游公公的手里,必然学了不少闺房之间的花招。要是七皇弟真是情种,纳了这女子,那可就好玩了。 成玉乔好话说了半天,都没有应声。 若不是拿不准新帝的意思,就一个太监的对食,早就被他们给喝斥了,哪里轮得到她一直在说话。 恰巧有人在登记出宫的女子,原本认得成玉乔的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心生怜悯,问她要不要出宫。要是出宫,就去登记。 成玉乔心心念着新帝,哪里愿意出宫。再说她出宫,谁会娶她呢?她受了那么多的罪,老天爷就应该补偿她,让她做人上人。 眼下宫中颇有些乱,成玉乔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 她猜新帝若是在宫中,必然在前殿方向。她循着人声,避开来往的人,摸到了前殿的方向。元翼正和洪大人等几位重臣在议事。 各宫都在收拾,连太上皇原来的寝殿书房都要清理一遍。他们就不在殿内,而是站在殿外。 成玉乔躲在远处,看着心心念念的人。 她自以为躲得妙,远处的元翼却看到她的身影,脸色一冷。很快她就被人带上来,她心里欢喜着,想着等下要说什么。 「何人鬼鬼祟祟的?」 他冰冷的话响在耳边,她强忍着羞辱和酸涩,跪在地上,「陛下,妾是玉乔。」 元翼哪里没有认出她,只是没料到这女子还活着。 「原来是玉太妃,玉太妃不与太上皇一起迁去西宫,在此地做什么?」 「陛下,妾已不是玉妃。」 她双眼含着泪,痴痴地望着他。他现在贵为天子,只要一句话的事情,就可以救自己于苦难之中。哪怕是做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寝宫女,她也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元翼冷着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 太监立马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陛下,奴才该死。此女子是游公公的对食,奴才处事不当,让这么个腌臜东西脏了陛下的眼。」 他忙命手下的人上前去拖成玉乔。 成玉乔被他的话刺痛了心,她原以为自己说出不是太上皇的妃子,新帝就会忆起旧事,对她心生爱怜。 「陛下,求您看在姐姐的份上,可怜可怜玉乔吧。」 那拖人的小太监们已把她拖到老远,气呼呼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提成家那个与人私奔的女子,简直是自寻死路。也难怪,不愧是姐妹。陛下有心救你,说你是玉太妃,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缠着陛下…」 成玉乔这才想起姐姐的事情,游公公在玩弄她曾戏谑地提起过。 「公公,求求你,我不说了,你让我去做玉太妃吧。」 「我们可做不了主,你先回呆着吧,怎么安排,会有人告诉你的。」 回去,回哪里去呢? 成玉乔暗自后悔,方才不应该心存妄想,要是顺势认下太妃的称号,不至于现在还要回到那令人作呕的地方。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那阉人虽不能人道,可手段颇多,羞辱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变着花样玩弄她。 若不是舍不得死,她哪能活到现在。 她想了半天,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新帝必是对她还有些情份,要不然也不会许她太妃的身份。她自己何不前去太上皇那里,其它的再做打算。 等她到了西宫,还没想好要怎么编瞎话,就听到太上皇的惨叫声。惨叫声是从一座宫殿传出来的,她跑过去,看到里面的情形,大吃一惊。 太上皇趴在地上,四周都是悲愤的妃嫔,她们有人拿棍子,有人用脚踢,把太上皇打得哇哇乱叫。 而一边,淑太妃贤太妃惠太妃等人,则在闲闲地喝着茶,谈笑风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淑太妃朝她招了招手,「既然来了,就看场戏吧。」 成玉乔惊疑地进去,看着她们打太上皇,心里觉得解气。太上皇不停地痛叫着,怒骂着,声音渐渐变小。 「行了,妹妹们,停手吧,来日方长。」淑太妃拍一下手,淡淡地出声。 「淑太妃姐姐,自打皇儿去世,妹妹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快。要是德妃姐姐还在,必定会狠狠地出口恨气。」 说话的是冷太嫔,她刚才打太上皇出了一身的汗,觉得通体舒泰,好久没有如此痛快过。 「你呀,就替德妃姐姐多出把力,把她的那份补齐了。可饭不能一口吃,要慢慢来,要不然哪里来的乐子呢。依本宫看,太上皇的身子看样子要将养两日。听说冷宫里刚进了一位美人,想必身上的皮正痒得紧,咱们不妨明天去看看她。」 淑太妃说的美人就是原来的皇后,众妃嫔哪有不乐意的,忙高声呼好。 「都听淑太妃姐姐的。」 成玉乔口瞪目呆,淑太妃的眼神斜斜地看过来,意味不明。她突然觉得留在西宫不是明智之举,再看一眼趴在地上差点吐白沫的太上皇,涌起不好的预感。 「淑太妃姐姐…」成玉乔惊魂不定地唤着,身子不露痕迹地避到一边。 淑太妃像是不认识她般地,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渐显出恍然的模样,「恕本宫眼拙,这位莫非是 原来的玉妃妹妹?方才本宫还以为是哪一位太妃,却不想是游公公的对食。你这一声姐姐,怕是叫得有些不妥吧。」 淑太妃一挑明成玉乔的身份,所有的妃嫔眼睛都看过来,其实有许多人早就认出来,就等着看戏。眼下她们都是太妃了,想想之前为了一个窝囊的男人明争暗斗,真是浪费感情。 如今那男人,莫说是抢,就是送给她们,她们都不愿多看一眼。既然日子剩玩乐,多个乐子,多份开心。她们眼里的轻视,看得成玉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成玉乔当初是玉妃,可没少仗着宠爱为难其他的妃嫔。面对许多不善的眼神,她往后退着,意图离开。 「既然来了,就别走。宫里可不比从前,你要是乱走,小心不长眼,冲撞什么人,白送性命。不如就留下来,正好太上皇要将养身子,得有人侍候。依本宫看,你最合适不过。」 「没错,淑太妃姐姐安排得好。」 所有的太妃太嫔,都不想侍候太上皇。正好,寻着合适的人,哪能让人跑了。 成玉乔看着瘫成一条死狗的太上皇,心生厌恶。太上皇这模样,比姓游的阉人还要恶心。 淑太妃紧盯着她,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 有宫人堵着门,成玉乔出不去,她暗自后悔,早知道就听人的劝告,还不如先出宫再做打算。 「成嬷嬷,想得怎么样了?」 淑太妃撩起眼皮,看着她。她一愣,淑太妃刚才唤自己什么,成嬷嬷? 「成嬷嬷,陛下后宫空无一人,你要去侍候谁啊?莫不是不忍游公公一人上路,要前去相陪。若是那样,本宫不会拦你。但你若想活命,就得好好听本宫的安排。眼下你唯一能呆的地方就只有太上皇的宫里,你好歹曾是太上皇的妃子。太上皇有你侍候着,本宫等都十分的放心。」 第八章 说话间,淑太妃已经起身,朝她笑了一下。搭着宫女的手,抚抚发髻上的金钗,款款地离开。其他的太妃太嫔们也都跟着出去,她们眼里明晃晃的嘲笑,毫不掩饰。她死死地咬着唇,低着头不去看。 最后,屋子里只有守门的宫女和地上的太上皇。 太上皇痛得脸皱在一起,咬牙道,「该死的贱人,还不过来扶朕?」 成玉乔心里鄙夷,一个软脚虾,刚才人都在的时候装死。人一走,就对她大呼小叫的。 她无奈地上前,伸手去扶他。 可太上皇身子本就虚浮,被打了一顿,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成玉乔毕竟是个女人,哪里拖得动他。 「没用的奴才,手脚没个轻重…」太上皇眦着牙,「再不好好扶,朕砍你的脑袋…」 成玉乔丢开手,太上皇「轰」一声重倒在地上,重摔在地上,痛得直喘着气,「你…朕杀了你!」 「有本事你杀啊!杀了我,就没有侍候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落到这样的处境,还摆太上皇的谱,真当自己是以前的皇帝。」 「朕…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 「奴才?恐怕陛下你现在还不如我这个奴才。你刚才没有听到,等你身体养好了,恐怕还要接着挨凑。一个皇帝,以前受老太监的压迫,现在还落到女人手中,真是可怜。」 「你…不知尊卑,什么你呀我的,朕是太上皇,你应该自称奴婢。还有太监怎么了,你不是侍候过吗?」 太上皇说到这里,又想起元翼不能人道的事情,诡异一笑。 这一笑,扯得他脸痛。他嘴里动着,像是在诅咒什么。就说怪不得元翼那么好心,封自己当太上皇,原来是怂恿那些女人折磨自己。自己一定要让天下人看清,元翼的真面目,看对方的皇位还坐不坐得稳。 「太上皇,你说这样刺我的心有什么用,你现在可要看我的脸色。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来扶你。要是你还动不动就杀人的,我可就不管了。你要知道,只要你死不了,过什么样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人管的。」 成玉乔说的是实话,太上皇心里清楚。就凭刚才那些贱人的举动,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一段时间未见,高傲全无,粗俗不堪。 「好了,废话真多,快扶朕去榻上,再传御医来给朕看看。」 成玉乔露出一个冷笑,这才把他扶上了榻。 至于请御医什么的话,就当没有听到。反正太上皇现在无权无势,连个心腹都没有,她巴结也没有用。 朝中新旧更替,许多繁琐的细节都要处理。直到卯时,早朝时辰一到,官员们才在洪大人的带领下,赶去前殿。 尚衣局的宫女们连夜赶制出一身新的龙袍,在卯正时分穿上了元翼的身。他的身边,自有太监随侍。 他用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人。 朝堂之下,百官三呼万岁。 新帝登基,首先就是洪大人陈述阉贼木公公的罪行,屠尽前朝皇族之事天下皆知。大家未知的是他变本加厉,丧心病狂地屠杀了宫中所有的皇子。 眼下皇子们还未下葬,都是未成年的皇子,不宜风光大葬。新帝痛惜侄子们过早夭折,破例下旨以亲王之礼厚葬他们。 再则就是昭告天下,在列的各位官员,都是一起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原国师一派的官员,一律弃用查抄。空出来的官职,由其他的官员填补。 撤左右辅国一职,改为左右宰相。曹经历破格提拔,出任左相。洪大人辅国之位不能再当,改为右相。而左辅国被收监,择日问斩,府中家眷流放千里,永世不许归京。 原国师府被查封,里面的东西全部充交国库,府中众人,一律问斩。那些个死士暗卫们,则由老五接手。 老五恢复原貌,封为金吾大将军。 金吾大将军向陛下请求恩典,希望陛下把国师府赐给他为府邸。新帝略一沉思,准了他的请求。 百官们之前无一人见过伍将军,还纳闷着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一想新帝能除掉国师,必是有许多暗中的势力,恐怕伍将军就是那样的人。 洪大人是见过伍将军的,虽然他们那时候一个蒙面,一人戴假面皮。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彼此心知肚明。 有人暗自担心着,陛下对伍将军是不是太过看重了些。不仅封为大将军,连于皇宫一墙之隔的国师府都赏给他。 难道陛下没有听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但新帝的旨意,他们不敢提出异议。朝中百废待兴,这些事情,想必以新帝的城府,应该心中有数。所以金吾大将军,必是新帝最亲密的心腹。 有人暗自就下了决心,以后要和大将军好生亲近。 至于唐国公陵阳侯等人,收爵罢官,全部贬为庶民。 散朝之后,元翼回到王府。王府中人早就得到消息,全府上下喜气洋洋。下人们在安总管的带领下,跪地高呼万岁。 芳年傻傻地站在远处,仿佛不认识那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天人之姿,貌若仙人,他的长相未变,却不再是昨日的那人。龙袍之上,金龙张牙舞爪,不怒自威。 安总管朝下人们挥手,大家一齐退远。 他一步步地走近,立在她的面前,勾着头,「怎么,不认识自己男人了?」 她确实不认识,不认识身为帝王的男子。她的丈夫昨天还是她一个人的丈夫,要是成了天子,那么就不一定是她一个人的丈夫。 欢喜是有的,替他欢喜,难过更多,替自己。 「臣妾参见陛下。」 她低着头,屈身行礼。 他一把托住她,脸色微冷,「你不信朕?」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陛下,礼不能废。」 他盯着她的眼,礼是礼,可她面上的疏离分明就没了昨日的亲昵。她不是以为自己当了皇帝,就会像其他的帝王一样,坐拥三千佳丽,身边妃嫔成群? 她在他的眼神下,慢慢低下头去,轻声低喃,「陛下,臣妾不能生皇子…」 言之下意,再明显不过。一个王爷,或许可以只娶一位王妃,没有子嗣亦可,并不妨着别人什么。但帝王不一样,一个帝王不可能没有子嗣,子嗣关系着王朝的安稳和延续。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皇子了?朕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朕从未想过有儿女。再说你又不是不能生,皇子皇女不都一样吗?」 她惊讶地瞪大眼,他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让他们的女儿当女皇? 「陛下,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朕会亲手教她,如何做一个强大的帝王,睥睨天下,傲视万民。何人敢不敬,谁敢轻视?」 「可是…」芳年迟疑着,说到底,她虽然活了好几十年,可都是在后宅方寸之间。斗来斗去的就是一些女人之间的伎俩。 女帝是什么?她从未听说过。他说要他们的女儿当皇帝,真的可以吗? 她的眼里全是疑惑,带着一丝迷茫。既然是他说的,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当然地相信,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第九章 天下男人,深情者或有之。但深情之人,如裴林越那样的,还不是该娶妻娶妻,该纳妾纳妾,生儿育女,一样都没耽误。 而自己的丈夫,现已贵为天子,难道真的会独宠她一人。若他能遵守诺言,她也不介意被天下万夫所指,说她祸水误国,独占陛下。 她仰起脸,朝他璨然一笑。 「臣妾相信陛下。」 元翼头微俯着,与她相视。 他一把牵着她的手,朝玄机院走去。他想要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既然不愿被人鱼肉,那就成为天下的至尊,主宰天下人的命运。 但不是现在,现在天下满目疮痍,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他要亲手建造一个太平的天下,亲手交到女儿的手中。 「朕不会委屈你的,你放心,没有人敢跳出来指责你。在宫里有朕护着你,后宫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宫外…有你父亲,别人不敢说什么。」 「臣妾的父亲?」她疑惑着,她爹不过是从五品的侍郎,能有什么权势堵虽人的嘴。莫不是他给自家封了什么大官? 「陛下封了臣妾父亲什么官职?」 「朕封他为金吾大将军,不仅掌握宫中禁卫军,还管着天下的兵马。你娘家兵权在握,谁敢说半个不字。怕是连朕这个皇帝,以后还得看皇后的脸色行事。」 她樱唇微张,他也太看重她的娘家,她爹哪能胜任大将军一职?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淡淡地道:「不是傅二爷,是你亲生父亲。」 「臣妾的亲生父亲,你找到他了,他是谁?」她急切地问着,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国师提到过她 父亲似乎是一个下人。而陛下,显然是认识他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她的脑海中,莫名就浮现一张木然无表情的脸。 「是五先生吗?」 元翼眼有赞赏,「没错,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和你生母。若不是他多年谋划,恐怕以朕之力,不可能除掉木公公。」 要不是宛月下毒,他们几人难胜阉贼。 芳年的心里涌起说不明的味道,原来自己的生父是五先生。也就难怪他们初次见面时,虽然他长得怪怪的,她却没有半分的讨厌。 「他…」她有许多话想问,话到嘴边,不知从何问起。 元翼明白她的感受,凭空多出一个爹来,怕是有许多事情想知道。「你以后有机会自己问他,一个男人能为妻女做到如此地步,朕都心生佩服。」 耗尽一生,只为替妻子报仇。这样的男人,放眼天下,都是不多见的。 芳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简直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过程离奇曲折,有时候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元翼送她回玄机院后,就离开了。 朝中事多,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临走时叮嘱妻子,宫中还未布置好,等重新安置好,再接她进宫。 她乖巧应着,不舍地送他出门。 随着新帝登基的告示张贴,京中哗然。百姓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怎么不声不响就变了天。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宫中居然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 同时他们庆幸着,庆幸宫中大乱,没有波及宫外。 唐国公等人不是普通百姓,之前定然觉出不寻常的地方。可是那时宫门紧闭,他探不出消息。去其他四品以上的官员之家,都被拒客。 他隐约觉得大事不妙,坐立难安,不知将要发生何事。 等皇榜一贴,他才明白过来。 七王爷杀了国师,登基为帝,他们唐国公府自然落不下好。谁敢给天子戴绿帽子?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陵阳侯气得破口大骂,骂唐氏是个丧门星,连生两个女儿都是来克他的。若不是大女儿不守妇道,他们传承百年的侯府怎么会毁在自己手中。 他大怒之下,休了唐氏。 唐氏理亏,灰溜溜地回了娘家,谁知娘病倒在床,大嫂把她轰出来。唐氏无奈,只得返回去求陵阳侯,陵阳侯不肯收留她。 她走投无路,死赖着成家不肯走,陵阳侯没法子,随她的便。 抄家的名单之中,还有左府。左夫人死了丈夫,儿子成了废人,现在连将军府都保不住,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左家怎么就得罪了新帝。 他们被赶出了府,住到赁来的院子中,左夫人身边的婆子吱唔道:「夫人,会不会是原二少夫人的事?」 左夫人如梦初醒般,「莫非是因为我们赶走了傅氏?」 随后她摇摇头,「不是,傅家的那个王妃不是都病得快要死,根本就不得陛下的宠爱。陛下不可能为了她迁怒我们左家。我想,还是因为董氏,当初老爷不听我的劝,非要娶董家的孙女。那董家,满门抄斩,女眷贬为贱籍…」 猛然,她眼睛瞪大,「你快去,打听到董氏落到哪了,无论多少银子,买回来。她不是见我们左家出事,就无情地撇开吗?我倒要看看,她现在还敢不敢那么张狂。不想侍候我儿,我偏要她以后给我儿端尿倒屎盆子。」 她狠心拔下头上的金簪,递给婆子,婆子忙出去打听。 且不说左家买回董氏如何折磨,左家已是庶民,这些事情鲜少有人去提起。 新帝登基,百姓震惊之余,第一件想的却是新帝的后宫。陛下在潜邸时娶有两任王妃,成家的那位大小姐不算,一个私奔的妇人,不配为妻,更何况是追封皇后。 百姓们议论着,从陛下对国公府和陵阳侯府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被人戴绿帽子的仇,他并不想忍着。 那接下来就是傅家的那位三姑娘了,也是可惜,要不是重病,说不定还能进宫享富贵。就算当不上皇后,一个妃子的名份跑不掉。 原本没人再提起的芳年,又再一次成为大家私议的对象。 傅家大房的卫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迟疑地问,「老爷,你说芳姐儿会不会被陛下接进宫?」 傅万程没好气地道:「接什么啊,一个快病死的,接进去没得晦气。你没看到我都被贬为六品的经历,都是受了左家的牵连。陛下要是对芳姐儿有半分的情义,我这个做大伯的也不至于被贬。」 卫氏被他说服,心里竟像是好受了不少。她心里有些希望芳姐儿能进宫,他们大房能沾些光。但更多的是不服气,见不得别人好,凭什么好事都让二房占去。 「老爷说的是,是我想得多。可芳姐儿毕竟是正妃,该有的名份应该跑不掉吧?」 傅万程斜她一眼,「陛下是什么人,岂是别人能左右的?你等着看吧,我都被贬,二弟好不到哪里去。」 新帝可是亲手杀死国师的人,不声不响的把晟帝弄下台,自己登基,那可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善茬。 他心里气闷,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国师会被人弄死。 这时,他的随从进来,低声回报,「老爷,二老爷那边传来消息。二老爷被陛下夺情起复,连升四级,位列都察御史。」 「什么?」傅万程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中茶杯的水洒得一身,顾不得擦,忙急问,「你可听清楚了,是升不是降?」 「老爷,小的哪敢含糊,打听得真真切切。二老爷升为正三品的都察御史,即日上任。」 第十章 傅万程颓然坐下,嘴里嘀咕,「不应该啊,我都被贬,他怎么会升?」 「老爷,会不会是因为芳姐儿?」 卫氏是女人,所想的都是女人的事情。若不是芳姐儿的原因,二房没理由会一步登天。 「不会吧,没听说陛下提起封后啊!」 「提不提的,谁不知道芳姐儿是二房的女儿啊!来人哪,赶紧去备一份贺礼,我要出去一趟。」 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要真是二房得了好处,他们大房可不依。 傅二爷夫妇俩正在说起此事,比起大房的人,二房明显有一丝喜气。府上的白联还在,若不是因为老夫人去世没多久,不宜欢声笑语,只怕所有的下人都要大声欢呼了。 「陛下可曾提到立后的事?」邢氏问傅万里。 「不曾,不过依我看,朝中事情要紧,等处理完,陛下自会给咱们芳姐儿一个交待。你呀,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邢氏扭着嘴笑,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知道的可是比别人多。以陛下对芳姐儿的看重,后位是跑不掉的。 夫妻二人这厢欢喜着,不请自来的卫氏可是刺得眼睛疼。 二房两口子怎么恁得命好,之前有婆婆偏心着,现在又平步青云。 「哟,大嫂来了。」 邢氏看到她,起身打招呼。 傅万里与她见了礼,离开屋子,去到书房。 「我是来恭喜你们的,二叔在家丁忧,还能得陛下看重,夺情升职,实在是可喜可贺。」嘴里说着恭喜,依旧难掩语气里的酸溜溜。 邢氏早就不愿与她计较,闻言笑道,「承蒙陛下器重,我们感恩戴德。」 「当然要感恩了,也是咱们芳姐儿命好,会挑夫婿,一眼就瞧中陛下。虽说之前闲言碎语不少,好在现在苦尽甘来,就是不知道她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她话里连贬带刺的,先是暗讥芳年不顾廉耻,姑娘家自己挑夫婿。后来又嘲讽芳年没福气,千般谋算的姻缘没福享。 女儿被人说得难听,当娘的哪里高兴,邢氏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慢慢淡下来,「大嫂,陛下圣裁独断,他起用二爷,那是我们二爷的造化。我们芳姐儿也是个有福的,虽说前段时间生了病,但最近好了不少,想来不用多久就会康复,大嫂莫要操心。」 「不说是病得快不行了,怎么就要好了?」卫氏吃惊,声音都变得尖利,心里越发的难受,怎么好事都落到二房的头上。 邢氏的脸色不太好,大嫂的反应,分明是见不得他们好。也是,之前就因为婆母越过珍姐儿,替芳姐儿定下裴家亲事,大嫂就耿耿于怀多年,哪里愿意见到他们芳姐儿再攀好亲事。 「芳姐儿孝顺,许是婆婆在天之灵保佑的。」 「婆婆生前偏心,死了还是偏心你们,她怎么就不保护我们珍姐儿?我们珍姐儿可是她的嫡长孙女,按理来说是最看重的。」卫氏不服气,脸色也就没有热络。 邢氏眼神无奈,随手捧起杯子,轻抿着茶水,闲闲地道:「大嫂莫要忘了,婆婆是怎么去的,你说她老人家能不寒心吗?再说,柳家的亲事,可是大伯自己应下的,怨不得别人。」 提到婆婆的死,卫氏就矮了气,心里依不服着,「大喜的日子,咱就不提这个。要是按你说的,芳姐儿身子大好,陛下莫不是要将她接进宫去,到时候是封后还是封妃,都是咱们傅家的福气。她一人富贵,可别忘记其他的姐妹,珍姐儿在柳家,没少受气,到时候少不得要仰仗芳姐儿。」 「陛下的事情,咱们哪能私下猜测。至于珍姐儿,说句不好听的,她是平妻,在重规矩的世家还好说。商户人家本就不讲究,说是平妻,就是比妾好听些的,你总不能让芳姐儿去训斥柳家的正室夫人吧。」 卫氏被她的话一堵,噎得心慌。二弟妹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说话越发的刻薄。 「话说得没错,有个做平妻的长姐,芳姐儿的面上也不好看。依我看啊,不如请芳姐儿做主,让柳家休了前头的,扶珍姐儿为正妻。」 「大嫂好生糊涂,你是让天下人指着芳姐儿的鼻子骂?柳家正室夫人替柳家生儿育女,无错无过,凭白无故的为什么休人家?」 「二弟妹是不想帮我们大房,你们二房得了那么多的好处,就不亏心吗?」 邢氏把杯子一放,眼神凌利起来,「大嫂今天把话说清楚,你来说说,我们二爷升官与你们大房有什么关系?你们与左家结亲,把女儿嫁进柳家,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芳姐儿更别说了,嫁进王府后一直生病,你做大伯母的有过什么表示吗?你来说说看,我们有什么亏心的?」 卫氏被她的眼神逼得眼皮子直眨,有些不敢直视。 邢氏却不容她退缩,起身命人送客。 「大嫂,若是我记得没错,我们现在是不同宗的。你一进门就要我们做这做那的,恕我们办不到。府里事多,我就不留大嫂,大嫂请便。」 卫氏面色一沉,二弟妹竟然赶她。果然是飞黄腾达了就想甩开他们,连亲兄弟都不认。她气呼呼地离开,还没来得及找自家老爷告状,就见柳公子带着一家老小坐在府门口。 「娘回来了,小婿这厢有礼。」 「你们怎么在这里?」 卫氏瞧见一边冷着脸的珍华,使了几个眼色。 傅珍华近上前,冷冷地看着柳公子,「我说了,你们休想赖上我娘家。带着你的老妇孩子,赶紧滚吧。」 柳家之前攀上国师府,李总管等人被斩首后,柳家当然逃不掉。 铺子被封,家产被抄,连带着柳夫人的娘家都受了牵连。夫妻两人一合计,傅氏娘家虽被贬,却还是官家,于是全家人来投奔。 卫氏哪里愿意,忙高呼下人来撵人。 傅珍华被自己亲爹伤了心,他爹不想柳家人进门,连她都不想认。说什么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娘,你要赶人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柳公子露出无赖的模样,他现在一无所有,唯有抓住傅家不放,哪能轻易罢休。 卫氏心一惊,「怎么,你还想做什么?」 「娘,我要是做出些什么,也是你们逼的。傅氏进了柳家的门,没有三媒门聘,没有官府婚书,说得难听些,就是一个妾。小婿我原本不想说得如此直白,但你若是不肯收容我们,我们身无分文,无处栖身,少不得要卖妾室换些银两,好应应急。」 「你…」傅珍华色变,他竟然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当然,要是你们愿意收留,则另当别论。」 「娘…」傅珍华看到柳公子阴狠的眼神,明白他说到做到,要是娘家不留他们,他真的会卖掉自己。 卫氏气急攻心,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丢下一句让他等着的话,进了府里。 柳公子斜眼笑着,伸手摸了一下傅珍华的脸,这个平妻,娶得真不亏,说不定以后翻身全靠她。 傅珍华别过脸,看到一边的柳夫人,「大爷若想我爹娘收留你们,就得拿出诚意。」 第十一章 「好说,要是傅家同意我们住进去,那我就休了她,扶你为妻,她为妾,如何?」 「哼,大爷旧情难忘,刚才不是说卖妾,怎么这妾就舍不得卖了?」 柳公子不以为意,涎着笑,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她与你不同,她是生养过的妾室,本就不能轻易发卖。」 傅珍华眼一眯,他是在嘲讽自己没有生养过。就柳家破落到这个地步,还想她生孩子,真是白日做梦。 她们傅家,好歹还是官家,民不与官斗,姓柳的还想拿捏她? 今后,走着瞧吧! 卫氏阴着脸,急匆匆地去寻自家老爷。正院没有,她的脸色更难看,一问下人,才知他在书房。 从二房回来,她本就带着气,被柳家人一搅和,只觉得那气堵在心里,散都散不出去。 书房是老爷看书的地方不假,可也是温香软玉的销魂窝。 那侍书的丫头可是老爷最新得的宝贝,两人天天腻在一起,老爷正在兴头上,根本撂不开手。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在外面无处可依,他却只图自己快活,不管女儿的死活。 卫氏越发的气恨,咬牙切齿。本以为杨姨娘失宠,老爷会消停一阵子,哪里知道他死性不改,转眼又有了新人。 她推门进去时,那丫头正坐在傅万程的身上。 「怎么进来也不派人通禀?」 「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书房,妾身以为无需通禀。」 她的眼睛上下剐着那丫头,只见对方俏生生的脸蛋上,红云未散,衣襟松开,露出里面桃红色的抹胸。 不要脸的下贱货,她在心里骂着。 傅万程给丫头使眼色,丫头忙退出去。 「说吧,你又有什么事?」傅万程黑着脸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坐着未起,就着刚倒的茶水喝茶。 「老爷,你可不能不管珍姐儿啊!」 「管她做什么?难不成我们还要养着柳家全家老小,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到这个他还有气,柳家人好大的口气,竟敢要他养一家老小。莫说珍姐儿不是正室还未生养,就算是正室有儿有女,也轮不到他做岳父的来养女婿全家的。 更重要的是,柳家是犯事抄家的。万一陛下迁怒傅家怎么办,他可不能再降职了,再降都没脸出门。 「你要是不收容他们,柳家就要卖掉珍姐儿。」 「他敢!」 傅万程瞪圆了眼,他现在是六品小官不错,但柳家一介贱户,还没那个资格到他面前耀武扬威的。 「他哪里不敢,他说珍姐儿没婚没聘的,是妾室。他卖一个妾谁都管不着,我不管,我好好的女儿,要不是你当初想巴上国师府,哪里会嫁给低贱的商户人家做平妻,现在还落个妾室的名份…」 卫氏说着,真的哭了起来。都怪老爷,之前被猪没蒙了心,非让珍姐儿去给柳家做平妻。她可怜的珍姐儿,明明是他们傅家金贵的嫡长女,居然落到这般地步,怎么不叫当娘的痛心。 傅万程有些理亏,被她哭得心烦,「怪不得娘在世时,要休掉你。简直是个祸家精,生的女儿也是带衰的,不仅祸害夫家,现在还要来祸害娘家。」 「你…老爷,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卫氏心里发寒,连哭都忘记了。明明是他的错,怎么还赖到女儿头上。 「好了,你要帮是你自己的事,不许把人领进府来。」傅万程丢下这句话,甩着袖子离开。 那丫头就在外头没走,见他出来,软软的胳膊就缠上来,两人一起进了丫头的屋子。 卫氏咬着唇,恨恨的目光盯着他们后背。想想悲从中来,伏在桌上大哭。哭了近半个时辰,记起珍姐儿还在外面,总不能和老爷一样狠心不管。柳公子是个混人,他既然说得出来,卖人的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别无他法,只得自己抹开泪,命婆子取了银票,一起出门。 柳公子见她出来,笑脸相迎,「娘,你快些让我们进去吧,你看珍姐儿都饿得险些站不住。」 傅珍华确实有些累,家逢变故,又被亲爹拦在外面,人累心更累。 卫氏都是看在女儿的份上,要不然这样的无赖早就被她派人轰走。 「柳姑爷,我们傅府好歹是官家,陛下降柳家的罪,我们不敢偏帮。但珍姐儿是傅府的姑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待会我命人给你们租一个院子,先安顿你们一家老小再做打算。还有,方才你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要我们帮柳家可以,养着你们亦无妨,只一点,即刻休妻扶珍姐儿为正室。」 「好说好说,娘,这都是小婿该做的。」 柳夫人嘴唇张了几下,看着饿得发蔫的孩子们,咬唇忍着。 当下,柳公子就写了文书。卫氏多了一个心眼,命下人先去官府报备记档再出手银子,却不是交到柳家人手中,而是交给傅珍华。 她要让柳家人以后都供着她女儿,看她女儿的脸色行事。傅珍华明白自己亲娘的一片苦心,死捏着银票,看向陪笑的柳公子,目光冰冷。 就在别人都在猜测陛下会不会接原七王妃进宫里,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下封后的圣旨。皇后不是傅家的那位王妃,而是金吾大将军的独女。 金吾大将军本就是凭空冒出来的,至于他的女儿,更是无人见过。 消息传出,同情的有,看笑话的也有。 就是傅万里,都大惊失色,不知陛下来这一手,是什么用意?难不成升自己的官,就是补尝他们? 邢氏心中明了,那冒出来的金吾大将军,说不好就是芳姐儿的亲生父亲。看着背手来回踱着步子的丈夫,她觉得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是时候跟丈夫坦白了。 「夫君,你坐过来,妾身有话说。」 傅万里正急得火烧眉毛,听妻子温言细语的,还纳闷着,平日里她可是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半点不着急的模样。 疑惑地皱着眉,倒也听话地坐在她的右手边。 邢氏抿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老爷莫急,妾身有一事,藏在心中多年,今日想与老爷您说上一说。」 「什么事?非得这时候说?」 「怕是时机到了,由不得妾身不说。」 傅万里更觉心中怪异,莫名奇妙地看着邢氏。 邢氏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老爷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在五溪县,娘见我迟迟没有身孕,将茜姐儿的生母送来的事。」 傅万里不自在地喝一口茶,轻咳一声,「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提这事做甚?」 「这事啊,就得从那时候说起,还真是避不开。」邢氏苦笑,「那时候她怀上身子,就仗着有老爷的骨肉不把妾身放在眼里。妾身心中苦闷,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长大,每每想到她腹中怀着老爷骨肉,就心如刀割。不得已之下,避到庄子上。途中一时好心,救下一位女子。女子从是外乡人,为躲仇家,已多日未进食。妾身怜悯她,将她带到庄子上。她不爱说话,相处了一段时间,从妾身身边丫头的口中得知妾身难已生养的事情。她找到妾身,提出若是妾身能替她养孩子,她就送妾身一味药,包管妾身以后能怀上孩子。妾身将信将疑,见她身子太弱,怕是有些不太好,就应下她。」 第十二章 说到这里,邢氏又长长叹一口气。 傅万里端着茶杯,举在半空中,像是愣住了。听妻子这么一说,他记起来一些事情。他那时候只是个县令,抽不开身,等他一个月后去接妻子时,就听到妻子有孕的事情。 他大喜,妻子不愿回去,他也依着,自己没住两天就离开庄子。 直到生产,妻子都不肯回去。期间他去接过几次,妻子没有同意。他那时候一直以为是因为茜娘的生母,现在想来,有些蹊跷。 邢氏依旧低着头,缓缓地接着说,「后来,她生下一女,没多久就去了。那孩子虽然十分弱小,却身子健康,妾身应诺过她,必会把她的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 「所以…那孩子就是咱们的芳姐儿…」 「老爷,妾身对不住你,一直瞒着没说。她临终前,千叮咛万叮嘱,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芳姐儿的身世。妾身带着芳姐儿回去后,没多久就怀上明哥儿。妾身知道,是她的神药治好了妾身。她是妾身的恩人,妾身就算是报恩,也会对芳姐儿视如己出。」 邢氏想起以前,记起那药的颜色味道,总觉得颜色太暗,有股子腥气。不过当时她没想太多,死马当成活马医,最坏的结果就是生不出孩子。 后来,她一连生下两子,终于明白那药的神奇。 傅万里已完全明白过来,妻子多年前有些令人不解的举动,现在都能解释得清楚。只是芳姐儿的 年纪有些对不上,按理说,芳年儿应该是与茜娘差不多大的。 他转念一想,应该是妻子想名正言顺地把芳姐儿弄成自己生的,只得瞒着月份。难怪妻子今天提起这事,如此说来,那金吾大将军,莫不就是芳姐儿的生父。 「你此时道出真相,莫非还知道些什么?」 「没错,我想,说不定那金吾大将军就是芳姐儿的生父。陛下对咱们芳姐儿,可不是外头所说的那样。」 傅万里回过神来,放下杯子,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邢氏心里忐忑,毕竟是瞒了丈夫多年,若是他心存责怪,也是应该的,「老爷,你若是怨妾身,妾身无话可说。但妾身不后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么多年来,芳姐儿乖巧听话,有这样的女儿,是妾身的福气。」 良久,傅万里像是想通了,抬起头。 「我怎么会怨你,说起来我也有错。好了,无论芳姐儿的是不是我们亲生的,都不能改变她是我们女儿的事实。你方才说金吾大将军是她的生父,这…可能吗?」 「多谢老爷体谅,这件事情压在妾身的心头多年,总觉得有些愧对老爷。老爷有所不知,你没有见过芳姐儿的生母,不知那是位怎样举世罕见的美人儿。她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庸俗之辈?」 邢氏想着,怕是王爷早就找到芳姐儿的生父。而芳姐儿的生父一直在暗中替王爷做事,所以才会 被封为大将军。 傅万里是男人,想的事情自然多一些。陛下此时让他们父女相认,是什么意思? 多年夫妻,邢氏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老爷,咱们芳姐儿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最孝顺不过的孩子。就算是认回亲爹,都不会与我们生分的。」 「咳。」傅万里有些不自在,他刚才担心的确实是这个。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不是自己亲生的,本就够让人难以接受的。偏生人家亲爹还冒出来,认回女儿,更叫人心里不舒服。 他站起身,丢下一句要出去的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邢氏轻叹一口气,他没有生气,已经是不错的了。至于其它的,想来老爷自己会想明白。 不知她的芳姐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心念念的芳年此时也是一样的不平静,陛下要她以伍家女的身份为后,她有些纳闷。 身后的三喜,在替她梳头。这两天,三喜的嘴巴就一直没有合拢过。 先是王爷当了皇帝,后来小姐又成了什么大将军的女儿,还要被封为皇后。自己身为将来皇后身边的第一人,简直是天大的欢喜。 芳年任由她绾着发髻,秀眉轻蹙。她不愿以帝王心术来猜度自己男人,但若她为后,有一个纯臣的娘家,比傅家确实要好太多。 她亲爹无亲无故,仅她一女,而傅家还有大房那群人,以及一些旁支亲戚。两相一对比,若不想以后外戚势大,认回亲爹是上乘之选。 「小姐,可是奴婢弄疼了您?」三喜见她皱眉,忙问道。 「没有,是我在想事情。」 她说着,脑子猛地就清明起来。 若真是想平衡后宫和朝堂,他就不会有立女儿为帝的想法。她突然为自己的想法羞愧,或许他是想让自己多一个靠山,不让别人小瞧。 是了,必定是的。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与镜子中的三喜对个正着,主仆俩满心欢喜地相视一笑。 夜间,芳年睡到迷糊时,就感觉旁边的床铺一沉。她心里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就看到元翼望过来的眼神。 他已经脱了外袍,发冠已去,一身明黄的中衣,身子半悬着,未进被窝。室内的灯未熄,映得他清俊的脸更加如暖玉。他眸色深沉,像有星火在里面闪动,灼灼地看着她。 「陛下。」 他按住她将起的身子,「躺着吧。」 「陛下事情忙完了?」 「朝中的事情理得差不多,但还有许多事情,不能急于一时。眼见着进了三九,京外挨饿受冻的人还有许多。朕已命左相南下,视查民情,酌情处理。」 元朝朝纲乱了几十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内就理清朝内的事务,十分的吃力。加上今年灾民多,先安抚民心为重。曹左相是他的心腹,知道该怎么做。 她想起今年的年景,忧心起来。陛下此时登基,接手的可是千疮百孔的江山,哪里都是漏洞,各处都需要填补。 自打她重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偏离前世的记忆。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去想前世的事情,努力地回忆着,忆起明年似乎是个不错的年头。要是风调雨顺,百姓们耕作一年,许是能混个温饱。 「陛下莫要忧心,若是明年天空作美,地里头有些收成,百姓们想来能缓上一缓。」 「只好做如此想,朕心里有数。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将军府里都布置好了,只待你住进去。」 芳年眼神闪了一下,「陛下,为何要我住进去?」 「这是伍将军的意思,亦合朕的心意。伍将军想风光嫁女,朕想隆重迎娶皇后,必不会让你像上次那样委屈。」 原来如此,芳年心里豁然一松。 「陛下既然要娶妻,那聘礼什么的可不能少。」她之前进府时多么狼狈,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心里想的都是如何从王府里刮些银子。现在可算是逮着机,还不得好好补回来。 男人如玉的脸荡起一抹笑意,「你要什么聘礼,朕都应许。」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将身外之物看得并不重,方才不过是与他玩笑,倒不是真的在争什么聘礼。若说她现在最在意的,恐怕唯他一人。 第十三章 「我要的最贵重,就看陛下愿不愿意。我要陛下以自己为聘,以后陛下您就是我的私产。陛下您可同意?」 他眼一眯,望着她含笑的眸子,话语虽是玩笑的,眼神却不能骗人。她是认真的,认真的要自己给她一个许诺。 「朕答应,从今往后,朕可就是皇后一人的私产。」 她翻身坐起,感动得轻捶他,「您说的,我会当真的。」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置在胸前,「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哪里会有诳语,皇后大可放心。」 语气冷清,字字重如山。 她一下子伏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 「陛下,有你这句话,我觉得此生无憾。」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果然是为弥补她的。前世的孤独凄凉,不得夫君欢心,在后宅里熬干心血,从未体会男女之情,这一世都补全了。 他反手抱着她,一个旋翻,把人压在身上。 少年夫妻,初尝情滋味。前些日子事情太多,他们已多日未曾亲热。眼下大事已了,同床共枕,情潮暗动。 烛火摇曳间,是女子飘落在地的小衣,伴随着娇娇的吟声,一室生春。 次日醒来时,芳年随手往身边一摸,被窝里已经冰冷,自然是空无一人的。她卷起被子,往外面挪动,头枕在他枕过的地方,闻着他留下来的气息,闭着眼睛深深地嗅着。 不一会儿,三喜进来服会她更衣。 待收拾妥当,白嬷嬷来请示,是否要摆早膳。下人都是精怪的,现在他们的主子贵为天子,玄机院的这位极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后。白嬷嬷哪能放过在皇后娘娘面前示好的机会,连请示摆膳这样的事情都亲自过来。 芳年淡淡一笑,让三喜出去回话。 早膳自是丰盛的,都按照她的喜好来。用过早饭后,她正要站起来消食,就听安总管在外询问。 「娘娘,大将军已到前厅,要见娘娘。」 她现在虽未封后,但王妃是不能再叫了。索性王妃娘娘也是娘娘,现在府中下人全部称她为娘娘。 听到安总管的话,芳年一愣,她的生父来了?虽说是见过五先生的,但那时候并不知是自己的生父,没有过多的在意。 对于生父,或许是因为之前见过,说是陌生也谈不上,但她原本有父亲,且傅家那个父亲自小疼爱她。猛然间,多出一个父亲,倒真有些不太习惯。 她扶着三喜的手,随安总管前去。 老五在前厅中,有些坐立不安,不知女儿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接受自己?桌上茶壶中的水都被他喝掉一半,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等下女儿来了要怎么说,总不能冒然地就让她叫自己父亲,万一她不认怎么办? 思绪纠结中,芳年已到了他的跟前。 她离在三步外,看着坐着的男子。老五现在已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她先是一怔,不知他是谁。他紧张地站起来,与她相互看着。她皱着眉,转而想到他之前的样子,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是那张脸太过木然,像假的一样。 现在想想,五先生精通改头换面,怕是用了什么易容之术吧。 而他现在的长相,确实与自己有些相似。所谓血脉相连,不用多问,她就信了他是自己的生父。 父女俩面面相对着,没有人先开口。老五心中纠结,张了几下口,都没有发出声来。叫娘娘吧,太生份,叫名字,又怕不妥当。 左右为难着,加之心情激动,他的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 芳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怪不得当初陛下离开时,把自己托付给五先生。原来他是自己的生父,确实没有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父…亲。」 老五先是一愣,尔后心里涌起想哭的酸楚,带着陌生的欢喜,重重地应了一声。 「芳…儿,陛下有没有向你提起过…父亲…想接你回将军府里。」 他期期艾艾地说着,生怕女儿露出不喜的神色。好在女儿脸上一直带着笑,并不抗拒。为人父母者,都希望能亲眼见到儿女长大成亲。见芳年半天没有回话,忙补充道:「为父想着,让你从将军府里出嫁,不知你可愿意?」 芳年笑了一下,自己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自然比别人更能理解长辈的心情,她点了一下头, 「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好,好。」老五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搓着手。 安总管已备好了车,三喜候在外面,见自家主子出来,忙上前相扶。老五走在前面,手握成拳,放置在胸前。 箱笼什么的,先简单收拾了几个,其它的东西,过后再慢慢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是原来的国师府,芳年不明白父亲为何半点不忌讳。等进了将军府里,她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老五面上现出怀念之色,带着她来到一个院子,还未进门,就闻到满鼻的梅香。推开门,入目雅致干净,地上片叶都无,满院遍种腊梅,清香幽幽入鼻,沁人心脾。 「此处是你娘的院子。」 老五轻声地开口,就算他不说,芳年亦猜出来。 是因为这是娘长大的地方,所以父亲才会住进来。对于她来说,这里仅是国师的住所,必定是阴森晦气的。但对父亲来说,这里是他和母亲生活过多年地方,处处都有他们的回忆。 「父亲,我娘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娘是天下最温柔善良的女人,也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老五呢喃着,手慢慢探进怀中,取出那幅小像。 芳年看着他递过来的小像,双手接过。 他说得没错,以生母的容貌,确实能当得起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几十年,都没有见过能与之媲美的人。 「你娘自小长于此…」 芳年望着他,他没下后面的话,到底没有再说。前尘往事随风散,国师已死,唯一能怀念亲人的地方,仅剩下国师府。就算是生前再多憎恨,如今都已烟消云散。 他接过女儿还回的小像,小心慎重地重新收好贴身而放。那满满的珍视,令芳姐不免鼻头一酸,忙低头掩饰。 一路跟着他,朝屋子走去。 屋内摆设精雅,纤尘不染,就连多宝阁上玉瓶都光洁得如刚放上去一般,一看就是有人常常打扫的。 南边摆着琴架,她轻轻拔弄一下,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琴是好琴,且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北边是茶桌,桌上还摆放着一套茶具,光洁如新,仿佛主人从不曾离开过。 她垂着眸子,忆起国师提起生母时的情绪,那分明是极为看重的人,才想着死了以后都能见到。或许,生母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走进内室,掀开珠帘,珠帘用珍珠串成,最底下坠着的是红色的宝石。珍珠个头很大,颗颗饱满,大小相同,单是收集这么多的珍珠,恐怕都得费尽千金。 雕花刻凤的拔步床,就连帐钩都是纯金铸造的凤鸟。更别说地上毯子,全是用金线织成。 她一步步地走进去,内室很大,东面是一排大衣橱。轻轻地打开,里面各色的衣裙琳琅满目,栩栩如新。 第十四章 若不是知道生母已去世多年,恐怕她都要以为屋内的主人一直都在。 老五已经坐到床边,摸着上面滑如丝的锦被,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娘生前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她一直住在这里。」 老五起身,像是叹气,然后对芳年露出一个笑意。许是他多年未曾展颜,笑得十分别扭。 「府里空院子多,为父替你收拾了一间最大的。你放心住下,院子没有住过别人。」 他死人见多了,并不忌讳什么,只是怕女儿一个姑娘家,不太愿意住在府里。木公公在世时,府里就两个主子,有的是空院子。后来姣月走了,府里就更加空荡。 说起来也怪,芳年先是在王府,觉得王府怕是京中最荒凉的府邸。现在来到将军府,觉得将军府更荒凉。 好在离宫中仅一墙之隔,将来回娘家倒也容易。 老五领她到她要住的院子,一看就知道是新收拾的,家具什么的都换了新的,连窗纱都是粉色的,许是还怕她膈应吧。 其实比起一般的女子,她不仅胆子大,而且并不忌讳这些。一个活到七十岁的老妇,哪里还会怕那些。 试问京中哪个府邸,不是转手多次,不知住过些什么人,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里面。要真是忌讳,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皇家。 一座宫殿内,曾有多少的亡魂。仔细计较,恐怕世上最阴森的地方就是宫里,历经几朝,莫说是宫女太监,就是宫妃都不知死过多少。 她神色平静地进去,老五在后面松了一口气。 他一个男人,也不知姑娘家喜欢什么,不过是多问,拉着右相问了半天,还拖着一起去逛街。可怜两个大男人,不仅逛家具铺子,还逛布料铺子,最后还逛了首饰铺子。 「你看布置可还喜欢,要是不满意,为父派人去换。」 「不用,父亲,已经很好了。」家具什么的,一看就是名贵木料,虽是急着买做好的,但做工都十分的讲究。 三喜早已把她的日常用物归置好,迎了出来。老五见女儿身边就一个丫头,皱了皱眉。女儿将来可是皇后,身边哪能就只有一个大丫头。 他想了想,是应该买一些下人。不说给女儿陪嫁,就是他现在住着,总不能像以前一样,独来独往。 以后女儿省亲,同僚来访,都得有下人忙活着。 「芳儿…为父想着,你是不是该买几个丫头?」 芳年看一眼三喜,三喜亦愣住,随即两人都想到,确实是要添人了。只不过买人不比买东西,非得好生挑选不可。 金吾大将军府里要买下人,消息一传出,京中的人牙子都挤破了头。 谁不知道大将军的女儿是将来的皇后,要是被将军府里瞧中,说不定就会被派去侍候伍小姐。等 伍小姐进宫为后,身边侍候的人的身份可都要跟着水涨船高。 一时间,人牙子们纷纷来探话。伍将军派人挑了几个,分别查探了底细,觉得还算可靠,让他们分别领人进来,让女儿挑选。 消息传到傅家二房,邢氏决定送几个人去给女儿,正与卢婆子商议着,就见傅二爷黑着脸进门。他今日刚去上朝,朝臣向他示好的多。可他看到与芳姐儿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大将军,不免心里酸溜溜的。 一个生父,一个养父,现在别人还不知道伍小姐就是他的女儿。见他与大将军客气地打招呼,想着两家女儿与陛下的关系,露出微妙的眼神。 他连朝服都没有换,径直坐在桌子边,灌了一口茶水。 看到自家老爷脸色不对,忙朝卢婆子使眼色,卢婆子心领神会地退出去。 「老爷,今日上朝可还顺利,怎么瞧你脸色不太好?外面都在说将军府里要买下人,你说我们要不要送几个人过去?当初芳姐儿进王府时,是那样的光景,我们连陪房都没有准备。现在她要风光大嫁,我们总不得袖手旁观吧。」 傅二爷冷哼一声,脸色越发的黑沉,「她不是有当将军的爹吗?那么一个大将军,还买不起几个下人?」 邢氏抿着嘴笑,看来老爷是因为今日上朝见到大将军,所以脸色才不好看。 老爷自打知道芳姐儿不是亲女,嘴里没说什么,心里怕是不好过的。她一直提着心,怕老爷对芳姐儿生分。现在看到老爷眼红大将军,想来还是把女儿放在心上的。 「芳姐儿又不是只有一个爹,你也是她爹,怎么就不能送几个下人?」 「我又不是她亲爹。」 「生恩不如养恩大,你可是养了她十几年,还比不过初相认的亲爹?依我看,大将军在心里对咱们只有感谢的份,不可能针对咱们。」 傅二爷哼了几声,想到伍将军对自己,言语之间确实颇多感恩,心里的纠结顺了一些。到底没有再辩什么,嗡着声道:「那你就找几个好的,送过去。」 邢氏心里有数,原本姑娘家要出嫁,娘家早就打算好的。她原先就寻摸了一家陪房,养在庄子上。后来芳姐出嫁那么仓促,摊上那么个情况,就没有安排。 如今女儿要正式出嫁,她当娘的哪能什么事都不做。 婆婆之前给的嫁妆动了一些,换成银两交给女儿,剩下还有一些,存在库里。她与卢婆子收拾出来,自己再添一部分,勉强凑了六十四抬。他们二房分出来,家产并不多,这六十四抬凑出来都是不容易的。 邢氏打理好之后,连同那户姓蒋的陪房,派人一齐送去将军府。 且说将军府的芳年,一上午见了几拔人,府里就她一个女主子,挑人的事情她爹非要她自己亲自掌眼。她当然不会推辞,毕竟自己用的人,确实要好好挑选。 她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久久没有出声。 裴锦云万万没有想到,伍大将军府的小姐居然还是傅芳年。她吃惊地瞪大眼,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芳年亦同样惊讶,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裴家人,包括这位她前世的小姑子。 她们姑嫂之间的恩怨虽是前世的事情,但重活一世,她还是不喜欢裴锦云。按理说,裴家是没落了,但以裴老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孙女出来卖身为奴?裴家再穷,都不会到那个地步。 「你要进将军府为奴,裴老夫人可知道?」 「她病重在床,小女…的母亲没有告诉她。」 芳年微眯眼,这么说,裴夫人是同意自己女儿进将军府的,为什么?裴锦云长得不差,裴家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家底总归有一些的。嫁进普通人家做正头娘子,有银子傍身,日子不会难过,为何要给别人当奴才。 除非她们有所图! 她眼眸慢慢变冷,图什么?自然是图能攀上她,然后顺理成章的进宫。以裴家今时的地位,就算是选秀都轮对不到裴锦云。要是成了她的丫头,进了宫后自然能时时见到陛下,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 可惜,裴家没有想到,伍小姐还是自己。 而且,她是重活一世的傅芳年,不可能因为两家的那点情份,就心软留下一个大隐患。 第十五章 「你回去吧,告诉你娘,裴家已是风雨飘摇,安稳过日子才是正理。你哥怕是不会再娶妻,你身为裴家女,说不得要担起家里的重任,怎么能屈身为奴?莫说是你祖母,就是你九泉之下的祖父都不会同意的。裴家虽落魄,但风骨还在,我言尽于此,望你好生思量。」 「伍小姐,小女…是真心想侍候您的,求您留下我吧。」 「我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都给我回裴家去。」 裴锦云见芳年执意要送她走,脸色丕变,「为什么?你贪图荣华富贵,不肯嫁给我哥,现在飞黄腾达了,难道就不能提携一下我们裴家吗?」 她的声音很大,好在芳年把她单独请进院子问话,外面的人听不真切。 芳年现在不光眼冷,面色都跟着一起变冷。裴锦云还是那个裴锦云,永远都喜欢把错赖在别人的身上,当年若不是裴老夫人明理,她不知要被裴家母女冤枉多少回。 「你年纪不小,应记得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我与裴公子的事情,众人皆知,轮不到你在此胡言乱语,裴家退亲在前,我嫁进王府在后,不可混为一谈。退亲的缘由更是明了,是因为裴公子欲求娶成家二小姐,所以才退掉长辈们自小订下的亲事。试问裴小姐,我凭什么要提携你们家?再说你一个吃穿不愁的小姐,跑到将军府当奴为婢的,是何缘由?莫把自己看得太高,切莫将他人当成傻子,收起你的痴心妄想,不要肖想其它的东西。」 她语气凌利,前世那种当家几十年的气势压下来,裴锦云一下子就矮了气势。 没错,裴锦云来将军府里为奴,是与裴夫人商议过的。母女俩仔细打算过,如果裴锦云能进大将军府,到时候再适时透露自己的身世。一个无助的女子,家里突遭大难,总是让人同情的。只要入了伍小姐的眼,到时候进宫后再谋划。她是抱着做人上人的念头来的,可不能前功尽弃。在她的印象中,傅芳年对自己的哥哥情深义重,自己得说些软话,说不定傅芳年会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她一把。 「芳姐姐,我方才情急,说错话了。都怪那不要脸的成玉乔,祸害我哥,要不然你们就是天生的一对。你对我哥的情义,我都看在眼里。眼下我们裴家有难,你可要帮帮我们?」 说完,她跪下来,双手可怜巴巴地扯着芳年的裙摆。 芳年不怒反笑,裴锦云还当她是以前的自己,被几句好话就冲得晕头转向。 「帮你们?让你入府为奴就是帮你们了?你们裴家不至于穷到吃不饱饭,要卖儿卖女吧?裴锦云,就你这性子,我可不会帮的。你一口咬定我与裴公子情深义重,难道你不知道我既然进宫为后,就凭你这句话,那就是想置我于死地。请问你如此包藏祸心,还想我带你进宫,是你把我想得太蠢,还是你太过高估自己?」 「芳姐姐…」 「你走吧,不过记得小心说话。今时不同往日,你可不再是御史府的小姐,相反,我才是。而且我还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将来贵为皇后。若是让我听到你在外面胡言乱语,你觉得我还会放过你,放过裴家吗?不想裴家万劫不复,就管好自己的嘴,小心过日子。」 裴锦云呆愣着,这样的傅芳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在她的记忆中,傅芳年永远都是见到自家哥哥就脸红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当过王妃的原故,傅芳年整个人气质都变得不一样。 她还想再说什么,芳年已不想看到她,一使眼色,自有人来把她拖出去。来的人都是侍卫,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 这下,裴锦云知道怕了,半句都不敢吭。她被人送出去,看到有人牙子领了几个妇人进来,怕被人认出,低着头不敢抬起。 这几个妇人经过查验,被送到芳年的院子,让她挑人。 芳年看着几人当中一位灰色短袄的妇人,不由得失笑。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过是想买几个下人,怎么频频碰到熟人。 那妇人正是之前在孝善寺中认识的李氏,李氏攀上唐国公府,跟韩老太君下了山,不想会在这里碰到。 她站起身,上前一一打量,人牙子自是把带来的人夸得本份老实,手脚勤快,干活利索。 李氏不可能认出芳年,自打自己投靠国公府,就进到府里的厨房当了一个婆子。还没等过上几天好日子,府里的大公子死了,接着国公府被抄家。孝善寺里回不去,她愁了好几天,一打听到大将府里招下人,就赶紧花钱打点好人牙子,这才被领进府。 一进府,就觉得将军府里实在是大,而且下人特别少,她想着,主子少,干活轻省,这样的差事再好不过。 要是能讨好到伍小姐,那她后半辈子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 眼见着伍小姐把她们看了一圈,对人牙子挥手,意思是一个都不留。李氏急了,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人牙子也奇怪啊,但东家不要人,她们干这行的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忙说再寻找合适的人,下次再送来。 芳年不置可否,连李氏都能介绍的人牙子,带来的人她可不敢收。 李氏不甘心,走了几步,狠了狠心,跑回来。 「伍小姐,小妇人知道一个秘密,是关于……」她指了指天,意思不言而喻。 芳年失笑,李氏知道的秘密想都不用想,必是与自己有关的。当然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她身为方管事的事。 报着听乐子的想法,她朝三喜使了一个眼色。 三喜把人带上前,李氏跪在地上,「伍小姐,小妇人平日里手脚利索,是做活的一把好手。曾在孝善寺中帮过灶,灶上有一位管事,也是一位妇人。小妇人听说那管事颇有几分本事,深得她的主子信任。」 话说到这里,李氏想着,伍小姐必会问管事的主子是谁。但是等了半天,伍小姐一个字也没有问。她心里疑惑着,又不敢抬头。 「不知伍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是王爷时最喜呆在孝善寺。」李氏硬着头皮说道,本以为她都说得如此直白,伍小姐肯定会着急询问。可是还是没听到有人说话,她心里着急,越发的忐忑。 接下去的话,不是她一个民妇能讲的。 李氏低着头,在心里想着,伍小姐莫不是个不通人事的吧?怎么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都不见有人问话。 跪着的妇人,话里话外的说的都是陛下事情,三喜有些疑惑,为何小姐都不仔细追问。但她自来忠心,知道小姐做事必有缘由,纵使心里再多疑问,也没有插嘴。 约莫是过了一刻钟,李氏头上开始冒冷汗,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淡的女声,「没了吗?」 「有…有的…小妇人听人说…那管事与她主子关系非比一般…」李氏支支吾吾地说完,只觉得背上都开始冒汗。 芳年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她,「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拉下去掌嘴二十。若是在外面再敢乱说话,决不轻饶。」 「啊…伍小姐,小妇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氏慌乱地辩解着,心里犹不甘心。怎么会这样? 第十六章 「什么是真的?要不要让我去请陛下来听一听,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与一位妇人不清不楚?」 芳年的声音很轻,讥意明显。李氏只觉得浑身发冷,汗被风一吹,冰得刺骨。还道伍小姐不知世事,没想到人家是看透一切,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她艰难地喘着气,入目之中是一双女子精巧的绣锦织金的花头鞋,那上面的宝石都够她吃一辈子的。 将军府是真有银子,她越发的不甘心,好像看着无数的白胖胖的银锭在悄悄飞走。 「伍小姐,小妇人若是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小妇人只想留在小姐身边,替小姐挡刀开路。」 芳年的嘴角扬起,李氏说得没错,确实没有半句假话。可是那又如何,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妇人,她才不会留在身边。 她招了招手,马上就有出现一个婆子。 这婆子是她刚买的,姓马,人如其姓,体壮如牛,人高马大。芳年看中的就是她凶悍的模样,和疾恶如仇的性子,正准备带进宫里,放在身边立威。 李氏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眼前的伍小姐就是当初的方管事。她还以为自己知晓那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伍小姐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引为心腹。 哪里知道事情反转得如此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马婆子一出现,她脑子就有不好的预感,那铁扇一下的巴掌就落到她的脸上,差点没将她的牙齿打飞。 等到二十掌全打完,她的脸已肿胀如猪头,嘴角渗出血丝。 李氏被人丢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有一颗牙齿。她顾不得疼,唔着声音救饶。 芳年冷冷地看着,「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长点记性。要是再有下回,恐怕就不止掌嘴而已。」 李氏哪里不知厉害,看来伍小姐不仅不是个不知事的,而且还是个心黑的。她肿着脸磕头,心里咒骂着,诅咒伍小姐进宫就失宠。 马婆子提着她,赶她出了将军府,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就像后面有鬼追似的。 芳年没有挑到合意的丫头,被李氏一搅,觉得在外面买人不知根底,怕买到包藏祸心之人。 恰巧此时,傅家送的人到了。 对于自己的娘,芳年自是放心的,将人收下。 蒋家一家四口,夫妇二人加一儿一女。女儿年纪正好,可以做丫头。芳年合计着,不如就她,赐名五福。 五福磕头谢恩,顶了原来四喜的位置。 想到四喜,芳年就随意问了送人来的卢婆子,不知四喜嫁到哪样的人家。 「娘娘,夫人担心娘娘的身体,一直没有说。四喜对娘娘起了异心,自知有愧于娘娘,送回去的第二天,就悬梁自缢了。」 三喜脸一白,看了芳年一眼。芳年微眯着眼,四喜有野心,怎么可能会自尽?不过,她却不会追究,无论四喜是怎么死的,总归是有亲人在替自己挡孽。 她垂下眸子,「倒是可惜,我还以为她一心想做姨娘,有心成全她。」 「娘娘,您宅心仁厚,是她不知惜福。跟了您这样的好主子,还不知感恩,是她没福气。」 卢婆子是混迹内宅多年的老人,夫人也是个明白的。当初娘娘命人把四喜送回去,还留下那样的吩咐,分明就是说四喜不安份,在王府里面可能有了背主的心思。就算四喜不自尽,以夫人护短的性子,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事一问一答间,就算是揭过。芳年不再去提,命人安顿蒋家一家人。卢婆子把人送到,娘娘已收下,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于是行礼告辞,回去向自家夫人复命。 她一走,芳年沉思着,慢慢地开口,「你说四喜可曾后悔过?」 前世里,四喜虽然死的早,却也过了四十。她不相信四喜会愧疚,真愧疚的人不会临走还想着侍候王爷。 三喜不知为何,突然就跪了下来。 「娘娘,她是她,奴婢是奴婢。只要是娘娘吩咐的,奴婢半个不字都没有。」 「起来吧,我知道你忠心。」 芳年淡淡地开口,她不想自己的身边再出现第二个四喜。前世里的记忆有时候不能做数,本以为忠心不二的四喜还不是有异心。 她不希望三喜再让自己失望。 三喜站起来,垂首立着。她虽不是很聪明,也知道事情深浅。自家小姐不再是一府主母,而是天下之母。 身为皇后的心腹,她坚决不能有二心。 她打定主意,新来的五福自己要好生敲打一番,以免重走四喜的老路。 不等她去敲打,蒋家夫妇就已对五福耳提面命,以后只忠心娘娘一人,就算是在陛下面前,也只认娘娘一人为主。 这是傅二夫人亲口交待过的。 蒋家一家被安置在后院下人房,占了一个独立的屋子。一家人对小姐千恩万谢,发誓要好好侍候小姐。 将军府的侧门处,不知何时站着一男一女,看不出来真实的年纪,估摸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男的高大儒雅,女的温婉秀丽。两人也不让门房通传,就干等着,眼睛盯着府里的大门。 伍将军回来时,抬眼就看到他们。 他微弯着腰,朝着走在前面修长的男子,低声道,「陛下,是宛月的父母。」 元翼点点头,抬脚迈进府里。 伍将军则转向那对夫妇,故人相见,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大将军,我们来,是带宛月回去的。」那男人开口,语气平静。 夫妇二人已经知道女儿身死的消息,当初让她跟伍将军进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连先生,宛月…」伍将军低喃着,语气沉痛。 「我们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好孩子,自打知道家里的事情,就一直想亲手报仇,怎么劝都不听。人各有志,仇人已死,她求仁得仁,但愿她来生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平安喜乐。」 说话的是宛月的母亲,连夫人与丈夫一样的平静。 早在宛月离家时,她与丈夫就知道,这个女儿,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收到女儿的死讯,她并不惊讶。或许结局早就料到,夫妻二人当即就决定进京一趟,把女儿带回去。 伍先生点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他一路把连氏夫妇带到府里的一处隐蔽的屋子,屋子一打开,比外面冷了不止一倍。眼下本就寒冷,屋里更甚。仔细一看,四处摆放着冰块,正中间是一个桐漆木棺。 掀开木棺,示意连氏夫妇上前。 「我早就知道,你们应该会来,所以没有把她下葬。她是个好姑娘,为了江山大义而亡。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陛下都会一一应允。」 木棺中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裙,面容姣好,正值妙龄,双眸闭着。绝色的容颜带着死气,沉睡着,不会再醒来。 「宛月」连夫人低声唤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纵使设想过一千遍一万遍,等真见到死去的女儿,她的心还是纠得痛。 连先生是男人,没有像连夫人一样流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宛月是他与妻子的老来女,他们夫妇二人近四十才得的孩子,自是如珠如宝。都说侄女像姑母,从女儿的脸上,能看出确实长得像她的姑姑。 第十七章 她的姑姑,是连氏一族的圣女。连氏一族一直避世而居,世人所知极少。 但在五十年前,连氏一族被一个外来者给屠得干净,他的妹妹也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他是因为恰好出山替族里采买才幸免于难,凶手明显是冲着妹妹去的,他们莲族的秘密恐怕已被外人知道,妹妹落入仇人之手,凶多吉少。 他立马下山,混迹民间,一直寻访仇人的下落。可是大海捞针,他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谁,这一找,就是近二十年。 这期间,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他毫不关心。 直到他不知听谁偶尔谈论,说起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的国师,居然十几年容颜不老,他就留了心。 可是他武力太弱,差点死在国师府。 远逃南方后,他静下心来。若是国师知晓他们莲族的秘密,肯定会利用妹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死了,莲族的仇就无人知晓,也无人去报。 于是,他娶了现在的夫人。又过了十来年,他才有了女儿。后来,女儿七岁时,他遇到了老五。 老五瞧女儿的表情不一般,他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小心地套着老五的话。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细节,只说宛月长得像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已被仇人害死。他心一惊,猜测出老五的妻子说不定是自己的妹妹。他们连氏一族的人本就比常人年轻,圣女的丈夫更是青春永驻。若老五真是妹妹的丈夫,比常人年轻也是应该的。 出于私心,他没有坦露自己的事情。但他知道,伍先生应该有和自己同样的敌人。 两人以朋友相称,一年能见上个几回。老五每次行色匆匆,匆匆的来,急急的离去。他不知对方在忙些什么,从对方的脸色中,每次看到宛月时,都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与宛月谈起连族往事时,宛月已经十七岁,那时候老五计划送人去国师府。 十七岁的宛月和妹妹被坏人抓走进差不多大,性子也像。看着柔弱,实则十分坚强。从他口中知道家族血海深仇,执意要随老五进京。 他只有一个女儿,也曾挣扎过。但一想到全族人惨烈的模样,还有死去的妹妹,他就狠下心肠,同意女儿的请求。 多少年了,他从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身世,生怕引来不怀好意之人,连妹妹的事情都忍住没问,也没有在妻子面前提起过,仅是以家仇二字遮过去,不曾细说。妻子深明大义,不舍得女儿,却还是依着他。 他心存侥幸,虽做了万全的准备。收到女儿的死讯时,还是忍不住晕死过去。 「伍将军,谢谢你妥善安置宛月的尸身。」 「应该的,要不是她,恐怕这天下还是污浊不堪。实不相瞒,莫说是陛下,就是我都得好好感谢你们。要不是宛月大义,我的大仇也不能报。」 连先生心中一动,「认识伍将军多年,不曾听将军提起过家人,怎么突然就有了女儿,还未恭喜将军。」 老五突然脑子里醍醐灌顶,过去十年间,他从未问起过连先生,究竟与木公公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满心眼里都是如何替姣月报仇,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何他找的那些个女童,长大后没有一个与姣月长得像的,偏生宛月就长得像。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一个人舍弃自己的女儿? 「还没有问过,不知连先生与木公公有什么恩怨?」 连先生看一眼妻子,事到如今,他女儿都死了,大仇已报。莲族就只剩他一人,也没有什么不敢讲的。 他苦笑一声,「不瞒伍将军,姓木的阉贼与我连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为一己私欲,屠我全族,掳走我妹妹。」 「你妹妹?可是名唤姣月?」 「不对,她不叫姣月,她叫明月。你说的姣月是谁?」 连先生急问着,他一直以为伍将军的妻子是明月,把伍将军当成自己的妹夫,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姣月? 伍将军皱着眉,几个人名字中都有一个月字,要说没有关联谁都不信。 「敢问连先生今年贵庚?」 连先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老夫年近七十。」 这倒是大出伍将军的意外,他一直以为对方和自己差不多大。自己已经长得够年轻,没想到连先生更加不出老。 「我差三月满四十。」 伍将军报出自己的年纪,连先生眉头一皱,心知有异。 年纪对不上,连氏灭族那年,伍将军还未出生,不可能是明月的丈夫。但他的妻子名字里同有一个月字,说明与明月有关。 莫非是明月的女儿? 「敢问伍将军,您的妻子是哪里人氏?」 老五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心里已经十分肯定宛月与姣月之间必有联系。「我的妻子是那阉贼的养女,一直养在府中。而我当年,是府中的一名侍卫。」 「养女?」连先生低喃着,如果姣月是明月的女儿,那是明月与何人所生?不可能是那阉贼。 「将军可否告知详情,您的妻子可有母亲,她母亲去了哪里?」 「姣月确实有母亲,她母亲一直被阉贼关着,疯疯癫癫的。至于姣月的父亲,我不知道。她母亲在与她见过一面后就自尽了,也不知道她与姣月说过什么,姣月执意要离开府里。连先生有所不知,阉贼虽做尽坏事,姣月却是被他锦衣玉食地养大。」 连先生目光沉痛,早就料到是这个结局,不免还是心痛到无以加复。女儿惨死,妹妹被人关了一生。他们莲族千百年来不愿出世,就是因为怕有这个下场,想不到还是会有族灭人亡的一天。 姣月既是明月的女儿,那就是他的外甥女。他看着伍将军,猛然想起伍将军有女儿。 「伍将军,敢问伍小姐可是姣月所生?」 伍将军轻轻地点头,连先生的心像是复苏一般,夹杂着酸楚。妹妹还有后代在人间,他应该欣慰,但妹妹的后代,若是姑娘,必是莲女。莲女就是族中圣女,只要有圣女,莲族就没有亡。 可怜他的宛月,正值韶华妙龄就去世了。他不愿意,连氏一族再经历同样的苦痛,那家族的秘密就让它永远尘封吧。关于莲族圣女的事情,他选择不说。其实就算是不说,伍将军还是知道一些。毕竟身为莲女的丈夫,受益非浅。 「我与伍将军相识多年,有些话一直没有说。方才我提到的明月,是我的亲妹妹。我们族人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我是族长之子,我们家的女儿皆以月为名。连家女儿金贵,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身为姣月的丈夫应该会明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引得有心之人的觊觎。那一天我替族人下山采买,等我回到族寨时,只见尸横遍地。我们连氏全族被灭,妹妹不知所踪。多年来,我一直寻找仇人,想找到妹妹…」 隐去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老五也不再隐瞒,告诉连先生自己与姣月当年私奔出府的事情,并说自己多年寻找女儿的事情,直到最近才找到女儿。 听完老五的话,连先生目眦欲裂。心痛妹妹,可怜外甥女,还有自己的女儿,他悲叹,「阉贼可恨,祸我连家三代女!」 第十八章 「好在苍天有眼,阉贼最终还是命丧黄泉。实不相瞒,当初阉贼寻找什么福星,就是为寻我的女儿。姣月离府时,已身怀有孕,且阉贼命人替她号过脉,得知是女胎。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姣月不肯相告,是她的害怕,让我下定决心带她私奔。」 连先生目露悲色,阴错阳差,宛月出现了,被阉贼误以为是要找的人。 连夫人伏在宛月的木棺上,开始痛哭起来。老五能体会得到他们的丧女之痛,若说宛月是因芳年而死,并不为过。 「连先生,连夫人,若是你不嫌弃,我随姣月唤你一声舅舅。」既是姣月的舅舅,就是他的舅舅。老五想着,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赡养二老。 一声舅舅,叫得连先生老泪纵横,连夫人更是痛哭出声,抖着手去抚摸女儿冰冷的脸。 「宛月,我的女儿…」 连夫人泪流满面。她知道丈夫心里埋着大秘密,可她一个妇人,不知要从哪里问起。 她可怜的女儿! 别人家的孩子,生来都是讨债的,她的宛月,却是来还债的。 老五的眼里泛起泪光,他是看着宛月长大的。宛月抱着必死的决心跟他进京,在路途中,两人经常默默不语。虽然从未谈起过,但都心知肚明,他们都没打算活着出京。 所以,他没有给宛月任何的许诺。现在宛月死了,他还活着,那么宛月的父母自是由他来照顾。 他「咚」一声跪下,「舅父舅母,宛月表妹在九泉之下,必定放心不下二老。不如你们就让我替姣月宛月一起尽孝心,侍奉你们。」 「我们此次上京,是来带宛月走的…」 「舅父,如今天下平定,你们何不定居京中。我必如亲儿一般侍奉你们二老,替你们送终。宛月 表妹生前虽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她一定希望你们二老能安享晚年。」 连夫人很是意动,眼泪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连先生原打算回南边,可是妻子的眼神令他心酸。这个女人,性子绵软,跟着自己确实没过什么好日子。连唯一的女儿都不在了,她的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 罢了,在哪里都一样,索性就如她的愿。再者留在京中,还能时常见到外孙女。 他一把扶起老五,拍着老五的肩,「也好,择个日子将宛月安葬,我们就找个住处安顿吧。」 「若是舅舅不嫌弃,可以住在府里。府里院子多,等芳年出家,府里就我一人,住着惯空荡的。」 「芳年?可是姣月的女儿?」连先生反问着。 老五已平复情绪,眼底温暖起来,「正是,她很快就要进宫为后,虽然一墙之隔,回来也容易。 但总归是嫁了人,而且嫁的还是当今陛下,哪能随心所欲回娘家。你们留下来,咱们也好有个伴。」 连夫人心里已是十分愿意,她比连先生小十几岁,以前不知道,还当是两人差不多年纪。 她望着丈夫,带着一丝祈求。 从成亲到现在,她没有求过什么。连先生心里酸痛着,觉得自己一生真是浑浑噩噩。娶妻子是想有后代,有后代是想报仇。现在女儿终于替他连氏一族报了仇,他突然就觉得对不起她们。 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宛月。 宛月已死,他更应该照顾好妻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知芳年现在何处,可否引我们前去相见?」 伍将军想到随同前来的陛下,迟疑一下,「只怕陛下还在…」 连先生就忆起方才在门口处见到与伍将军一起的男子,那年轻男子气宇轩昂,身姿不凡,目不斜视。不发一言,就能令人胆寒,他心里想着,难不成就是当今圣上? 「可是之前与你一起的男子?」 「正是,陛下议完事后,就与我一起过来。不想惊动旁人,并没有声张。」 连先生目光惊讶,在他看来,天子何等尊贵,怎么会随意进出别人的府邸?就算外孙女是将来的皇后,也没有道理如此恩宠伍家。 他惊讶的眼神落在老五的眼里,却是一阵心塞。女儿待嫁府中,正是他们父女二人相处的好时机。他错过女儿十几年,想趁此段时日,好生与女儿说说话。哪里知道陛下天天来,他还怎么有女儿亲近。 虽说女婿贵为天子,但身为岳父,他还是看陛下不顺眼。 既然连氏夫妇是芳年的舅公舅婆,关于芳年的事情,他还得说上一说。于是他开始说起女儿的事情,包括她跟着傅二爷夫妇一起长大,后来嫁给七王爷的事。说到傅家,就提起姣月临终前托孤的事。 「她是那个传言快要病死的七王妃?」连夫人诧异。他们一路进京,百姓们自是爱谈论新帝登基的事情。关于新帝还是王爷时,娶的两任王妃,他们都略有耳闻。 「都是权宜之策,是陛下保护她的一种手段。」老五说着,心里对皇帝女婿的幽怨少了一些。 说到对女儿的用心,陛下在天下男子中都是罕见的。 「那他知不知道…」连先生想问的是,陛下知不知道外孙女的特殊。 老五看了他一眼,莫名有些发臊,他一个老丈人的心,谁能懂?陛下后来功力大增,可不就是享了女儿的好处。每想起这个,他的心像喝了陈醋一般,酸到打结。 「陛下英明圣武,天下之事没有不知的。你们放心,他只会比我们更加紧张,不欲外人知道此等秘密。」 连先生松口气,「那就好。」 「舅父舅母,我先过去一下,等下陛下自会召见你们。你们先到前院歇会,我去去就回。」 「你去吧,我们再陪陪宛月。」 老五不再三相请,骨肉血亲,最是难已割舍。他们夫妇二人远道而来,想必只想多看女儿几眼。 他也是父亲,亦能深刻体会。 等到了女儿的院子,见那年轻的夫妇二人正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儿身着浅紫的衣裙,裙摆遮住脚,露出凤头鞋前面的花头。她的发髻松松地绾在脑后,上面插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簪。 她原本就五官明艳,脸蛋红润润的,衬得水眸星光熠熠。 而她身边的陛下,面上虽然冷清,但看女儿的眸色却是一片温暖,眉目舒缓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幽怨也散得干净,有什么比女儿得到夫君的宠爱更重要。他总归是父亲,不能顾着女儿一世。 侍卫在门外禀报,元翼眼一抬,就看到老五。 老五进去,先是看了一眼女儿,然后朝元翼行君臣之礼。 「有话但讲无妨,皇后不是外人。」元翼观他的神色,就知是有事要说。 他想了一想,说不定女儿什么都知道,倒是没有什么好瞒的。 「陛下,方才宛月的父母来了,与臣说起往事。臣才知道,原来宛月是臣妻的表妹。而连氏夫妇则是臣妻的舅父舅母。」 元翼侧头,与芳年眼神一对视。夫妻俩心里同时在问,他们莫非是莲族人? 老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眉来眼去的,知道他们确实彼此没有隐瞒。欣慰的同时,那股酸涩又冒出头。 第十九章 「陛下,臣听舅父之言,连氏一族多年前被灭,他侥幸逃出一命。臣想着,那贼人必是木公公。他们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臣于心不忍,已做主留下他们,一起居在府中,替他们养老送终。」 「父亲,正该如此,他们现在何处?不如快快相请。」芳年不待元翼开口,就急着要见人。 老五皱了一下眉,生怕女儿擅自做主,惹来陛下不快。见陛下神色未变,似乎同意女儿的做法,才松开眉头,前去请连氏夫妇。 亲人见面,虽从未见过,但血亲不会骗人。 连氏夫妇先是行礼,等听到一声清冷如玉的「平身」二字,才敢半抬着头。连先生没有忍住,快速地扫了一眼上座的女子,心里隐有些失望。 外孙女长得像伍将军,倒不太像连家女。 虽说也是长相出众的女子,但比起连家女来,还是略逊一筹。转念他又想到,若不是外孙女长得不像连家女,怕早就木阉贼瞧出端倪,哪能安稳至今。 世事难料,凡事有因有果。 只要能平安喜乐,又何苦要执着于惊天动地的美貌。 而外孙女身边的陛下,他不敢抬头看。那人虽然年轻,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帝王之气。冷清清的,便是淡淡地看人一眼,就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连夫人是一位普通的民妇,虽出生秀才之家,识得一些字。可从未见过什么贵人,更别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她只顾低着头,眼皮子半点不敢抬。 芳年亦在打量着他们,从外表看,看不出来两位年纪大到可以做舅公舅婆。但舅公是外婆的哥哥,年纪肯定是不小的。 舅母温婉清秀,眉间有苦楚之色,想是因为亲女的去世,伤心所致。 说起来,宛月表姨之死,与她逃不开干系。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恨谁,要不是自己的缘故,木公公又怎么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姑娘。可她自己也是无辜的,若不是重活一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一切罪孽的起因。 就算是父亲不提,自己也会提出来让舅公舅婆留在京中。 「听父亲说起,你们是母亲的舅父舅母,那就是我的舅公舅婆。两位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芳年伸手请着,示意两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连夫人刚还忐忑的心,片刻间就安稳了。听语气,这个外孙女虽将要成为皇后,却并不嫌弃他们,相反还十分的亲昵。 说起来,外孙女的年纪和宛月一般大,那是她们姨甥俩的缘份。 屋内很静,只听得到衣服的窸窣声。等他们落座后,声音消失,屋子里重新静寂下来。 他们不免有些拘谨,浑身紧绷着。 元翼冷声道:「朕听大将军说起连氏一族被灭,深感痛惜。若不是宛月姑娘以身涉险,只怕阉贼仍然当道。然事关许多秘辛,朕不能大张旗鼓地恩赏宛月姑娘。但一应后事,皆要隆重。你们若有任何要求,尽可提来,朕尽力满足。至于将来,你们愿住在将军府里也可,朕另赐你们一座宅子,你们想住过去亦可。」 「谢陛下隆恩。」 连先生拉着连夫人就跪下来,他心里有数,要是宛月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就怕被有心人瞧出端倪,扯出外孙女。 他们连氏,就剩一根独苗,可不能再有闪失。 对于他们的反应,元翼很满意。明面上的赏赐没有,暗地的补偿是不会少的。「连先生深明大义,朕十分欣慰。你们一路风尘,今日朕命大将军替你们接风。」 「谢陛下。」 夫妇二人又伏首谢恩,待元翼让他们起身后,伍将军提出带他们先下去休息。 元翼自是恩准。 他们离开后,夫妇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元翼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些什么,芳年眼神闪了闪,凝眉细思。 她清楚地记得,神医书上记载的莲族圣女,一生只产一女。照种种迹象看来,外婆必是莲女,所以才会被木公公掳走囚禁。可外婆居然还有哥哥,而且肯定是亲兄妹,要不然娘和宛姨也不可能长得像。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桌上的杯子,杯子盈满澄亮的茶色,其中浮沉着几片茶针。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或许他们理解错了神医的意思。 一句话可以有不同的意思,他们看的是其中的一种,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若真是那样,对她来说,是老天有眼,佛祖显灵。 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不由得舔舔唇,轻启,「陛下,你说神医的意思是不是,一生只生一个女儿,其他的都是儿子?」 元翼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清冷的眉眼中除了有讶色,更多的是光亮。方才他就在想这个问题,眼下被妻子一说破,觉得不无可能。 芳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至于为何外婆只生一个女儿,娘也只生一个女儿,或许都是巧合。头胎是女儿,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娘的生父不知是谁,外婆被囚禁一辈子,除了木公公,恐怕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而娘与父亲夫妻时日太短,若是如寻常夫妻一般,过上多年,怕是她还会有弟弟吧。 她这厢沉思着,外面就有人通报着,说十王爷一家进了京。 元翼起身,她忙跟着起来,替他整理衣袍。 「朕走了。」 「嗯。」她应着,起身送他。 大婚在三日后,到时候他们再会重聚。 许是她有着老妇人的心态,总觉得他们像老夫妻一般,带着岁月静好的平淡。她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离开,想着他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陪自己,心生甜蜜。 或许无论年岁多大的女人,都希望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她思忖着,低头微笑。 突然又想到十王爷的事情,前世里,十王爷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一世必然是不能的。 都说天家无兄弟,十王爷以前确实敬重陛下,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不忿或是怨怼。她皱着眉,猜度着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重新坐下,盯着桌子发呆。 「娘娘,您可是乏了?」三喜见她不言不语的,小声地问道。 她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杞人忧天。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自己重活一回,改变太多。木公公死得这么早,江山怎么可能还能轮得到十王爷的儿子。 与其自寻烦恼,倒不如全部抛在一边,静观其变。 「没有,方才想事情,有些入了神。」她淡淡地道,想起莲女的事情,决定去找舅公舅婆,探一探莲女生女的秘密。 突然一道白色的小身影跳进她的怀中,她定睛一看,大喜,「旺福,你怎么在这?」 自从她离开孝善寺后,所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都没有想起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张着嘴,无声地抗议着。它可是天天想女主子,女主子好像把它忘了。 「看我,竟将你给忘了,真是不应该。」 芳年抱着小家伙,抚着它的毛发,像以前一样。旺福舒服得不由眯起眼,打着哈欠。 「娘娘,它叫旺福啊?」三喜问道,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五福。 第二十章 她猛然想起新收的丫头赐名五福,似乎重了名,「五福叫这名字似乎有些不妥,不如就叫五喜吧。」 三喜暗自叹气,娘娘那天赐名时,怕就是不想顺着四喜的名字延下去,才会来个五福。今天不知怎的,又要延用喜字。 不过她是奴才,猜不透主子的意思,索性放在一边。 五喜上前来,再次谢她赐名。 她抱着旺福,带着三喜和五喜,前往舅公的院子。 连先生喜静,要了一处偏远清静的院子。走过很长一段路,近了西墙,似乎听到女人的哭骂声。 她疑惑地看一眼,用眼神询问三喜。 三喜忙道:「娘娘,奴婢听说,此处府墙那边,好像对着冷宫。」 「冷宫?」芳年边问着,连抬头看着高高的府墙。 墙那边的情形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她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三喜说得没错,墙的那边,确实是冷宫。 原本冷宫中的妃子们日子过得还算清静,晟帝在时,她们已经失宠。有的是犯了错,有的是年老色衰,总归是晟帝不想见到她们,就将她们打发到冷宫。 冷宫的日子原先肯定是难过的,小太监们仗势欺人,女人们之间相互讥讽,常为一些吃穿之类小事发口角,有时还会起争执。 后来有淑妃的拂照,吃食不再少得可怜,大家渐渐心平气和,有时候说会话。到后来,都歇了争强好胜的心,不用争宠暗斗,反倒自在些。 自从被贬的那位张美人来了以后,冷宫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太妃太嫔们来冷宫就跟串门子一样。 就像今天,位份高的太妃们没有来,来了几位太嫔。看架式,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为首的是陈太嫔冷太嫔等人,捋卷着衣袖,毫无端庄可言。 反正她们现在是太妃,太上皇虽在,她们却灭了争宠的心思,只图自己活得痛快。什么端庄淑德,统统都忘在脑后。 张美人看到她们,觉得浑身都在痛,上次打的伤都没有好全。她们今天又来,她心里明白,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你们别过来,本宫可是皇后,你们如此无法无天,小心陛下拿你们问罪。」 陈太嫔冷冷地笑着,拍着手中的棍子,「太上皇可没空管你,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与他啊一样的,他现在自己都下不了床。你们啊,可是同命鸳鸯,自然要有难同当。」 张美人眼神惊恐,她们连陛下都敢打,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她是没有指望了。她害怕着,不停地往后缩,「你们…这是杀头的死罪…」 「什么死罪?若说有罪,也不及张美人罪大恶极。残害皇嗣,迷惑天子,扰乱朝纲,与木阉贼沆瀣一气,助纣为虐。依本宫看,张美人怕是连死都不敢吧,我们的皇儿们可都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以报生前大仇。」 陈太嫔阴恻恻的话,吓得张美人浑身打冷颤。仿佛真的看到无数的冤魂向她走来,伸长着手要索她的命。 「啊…」她抱着头尖叫起来,「不…不是我…是国师让我做的,你们要报仇就去找国师…」 「国师?你是说木阉贼,他都死了,现在只能找你。」 张美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国师的命令,我不得不从啊…」 什么皇后,谁爱当谁去。她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吃不饱,穿不暖,冷宫里的女人们都欺负她,成天骂她。还有眼前的女人们,百般地虐待她。 可是,她舍不得死,她怕死。 陈太嫔眼前浮起皇儿死时的模样,仰头望天。皇儿,看娘如何替你报仇,一定让姓张的贱人生不如死。 她目露恨光,挥着手中的棍子,一下子打在张美人的背上,把张美人打得趴在地上。 随后其他的太嫔也跟着动手,拳脚和棍棒落到张美人的身上时,她痛得嗷嗷乱叫,不停地诅咒着。骂到最后,所有的怨恨都冲着太上皇。 要不是他太无能,连皇位都保不住,自己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她诅咒太上皇,太上皇也在诅咒她。 他身上的伤没好,又被那些疯妇给打了一顿。疯妇们口口声声说是他害死皇儿们,可明明害死皇儿的是皇后和国师,为何都在怪他。他百般辩解着,没人听他的。 打完之后,没人管他的死活,凭他瘫在地上,满嘴的灰。 成玉乔一直躲着看,心里有着扭曲的痛快。就是这个无用的男人,害了她一辈子。若不是他封她做什么玉妃,只怕她就能如愿伴在心上人身边。他既然封她为妃,为何不百般恩宠,而是把她赏给一个无根的公公。 她在游公公手下吃尽苦头,现在,轮到这个男人遭报应了。 太妃太嫔们走后,她才慢慢地现身。她也不愿意侍候太上皇,但没有其它的法子。 除了侍候太上皇,没有其它的活路。淑太妃们派着人监视她,她不敢跑,再说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好在现在的太上皇不过是个废物,一应吃喝拉撒都要靠她。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倒是能在虐待他的过程中,找到一丝快意。 她伸手去拖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太上皇痛得就差没有哭爹喊娘。这死贱人连个人都不会侍候,要是从前,早就被他给处死了。 「你下手轻一些…啊…」 「太上皇,您莫恼,要不是臣妾,只怕没有人会管你。你呀,少叫两声,留着点力气。」 她粗鲁地拉着他的手,拖行到内室,费尽力气,把人搬到床上。 太上皇躺在床上,浑身都痛。喘着气,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土。不知想到什么,不停地打量着成玉乔。她虽没有进宫里的傲气,人也瘦了不少,好在长相不错,还有些姿色。他目光时而疯狂,时而嫌弃,面色上就带了出来。 成玉乔被他看得心里一缩,像有无数只虫子爬过心里一般,恶心至极。她想吐想尖叫,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事情。 猥琐的目光,带着淫邪,她在游公公的脸上见过太多。每当对方露出那些的神色,她就知道,对于她来说,又是一番油煎火烤,生不如死。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游公公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那样对她。 太上皇不知她在想什么,心里不停地想着自己的计划。猛然间,被人扇了一巴掌,愣是半天回不了神。 成玉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手,犹不相信。 「你…贱人…」 太上皇手挥着,要来打她。她一躲,闪到门外,冷冷地看着他。他气得差点吐白沫,无奈身体不争气,连爬起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打人。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朝她招手,「你过来,朕不打你,还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 她心里狐疑着,一个无权无势的太上皇,能有什么事情要商议的?心里虽这般想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 太上皇忍着气,这事没有姓成的贱人,还真办不了。 「现在朕的身边,唯你一人可用。朕与你说个秘密,你可知道元翼为何成亲多年没有子嗣?」 第二十一章 她眼露惊讶,看着他。他目光得意,神秘地道:「那是因为他不能人道,所以你姐姐才会红杏出墙,与人私奔。说来说去都是他无能,要不然你姐姐不会有那样的下场,你们侯府也不会倒。你身为成家女,理应替姐报仇,替成家讨回公道。眼下正是好时机,这江山啊,总不能无后。他对外宣称是朕禅位给他,若他没有皇子,那理所应当由朕的皇子来继承江山。只要朕有皇子,江山迟早还是朕的。」 说完,他用一种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成玉乔。 成玉乔在思量着他话里的真假,还有话里的意思。他与自己说这些,莫不是想让自己怀上皇子? 可是光是想着,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更遑论怀上他的骨肉。 太上皇不自知,还像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赏一般,「那些疯妇鼠目寸光,以为朕无翻身之日。哼,她们想错了。真到那一天,朕让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成玉乔不停转着心思,揣测着他话里的可信度。太上皇虽然无用,但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样的话。而且颇为说得通,要不是陛下无能,就凭他的长相气度,姐姐怎么可能与唐家表哥私奔? 再说多年来,他身边连一个通房都没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她看着太上皇,迟疑道,「陛下…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若不是没有别人,你以为朕还会收用一个被阉人糟蹋过的女子?」 他话里浓浓的鄙夷,听得成玉得羞愧难当,同时冒起莫名之火,「臣妾的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赐,陛下如此奚落臣妾,臣妾倒要好好讨个公道。」 「好了,朕不过是说说。等你以后生了皇子,将来就是太后,要什么有什么,还不得感谢朕。」 太后? 成玉乔心里的野心重被勾起,她就说自己为何要受那么多的苦,原来是为了将来成为人上人。 只是,让她再和太上皇,她有些不太愿意。 太上皇心里也不乐意,可无奈除了她,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好歹是个女的,只要弄出皇子,管她曾经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用眼神示意她。 「太上皇,现在吗?」成玉乔一边问着,一边飞快地看一眼守在殿门外的宫女。 「宜早不宜迟。」太上皇喘着气。 「可是太上皇的身子?」 太上皇翻一个白眼,「少给朕装,朕是动不了,不是还有你吗?朕就不信,你能没法子?这段日子你应该学了不少花样吧。连无根的人都能侍候,何况是朕?要想将来扬眉吐气,就自己动手。」 成玉乔被他一激,狠了心,飞快拉下床幔,脱鞋上去。 不一会儿,只听得纱幔里面传来太上皇哼哼叽叽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喘气声。 守门的宫女露出鄙夷的眼色,一个偷偷地跑开,去禀告淑太妃。 淑太妃闻言,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随他们折腾吧,跳梁小丑,翻不起多大的浪。你下去,继续监视他们,一有情况就来禀报。」 「是,太妃。」 宫女出去后,淑太妃神色更冷,问身后的宫女,「伍将军府的事情打探得怎么样,那位伍小姐性情长相如何?」 「回太妃的话,伍小姐从不出门,奴婢等打探不出来什么。倒是有件事情颇为奇怪,傅御史的夫人曾派人送了一家陪房给伍小姐,且伍小姐全部收下。」 「傅御史?」淑太妃皱眉轻喃,那不是原七王妃的娘家吗? 莫非? 「七王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那位王妃好像足不出户,也没人知道她病情如何。」 淑太妃眉头越皱越深,猛然松开,眼睛眯起,泛着寒光,「原来如此,我竟是小瞧她了。」 宫墙那边的芳年,停了一会,待那隐约的哭闹嘈杂声消失,才皱着眉继续前行。宫里的事情,她最近都没有去想过。 看来还是她想得不够多,她是后宫独一人不假。但后宫还有太上皇及他的太妃太嫔们,若是她记得没错,之前那位皇后应该还活着呢。 那些人,照她前次进宫的经验来看,都够糟心的。成了太上皇的晟帝,不知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荒诞。 等她进了宫,成为后宫之主,可得想个法子,尽量不见他们。 一路思量,不知不觉到了连氏夫妇二人的院子里,夫妻俩正归置东西。他们的行李都放在客栈中,不久前下人才取来。 「舅公舅婆。」 「芳姐儿来了。」连夫人喜出望外,脸上的愁苦之色散开,欢喜地把人迎进去。 「不知您二老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说来,芳年命人去买。」 「不用了,都挺好的。」说话的是连先生,他们不习惯下人侍候,于是自己动手,分派来侍候他们的婆子神情尴尬,站立不安。 芳年心下了然,朝那婆子道,「你先出去吧,随时听舅太爷和舅太夫人的吩咐。」 婆子如蒙大赦,忙退到门口,吁出一口气。小姐真是个善心人,她还以为自己少不得一顿训斥。 连夫人端详着芳年,之前陛下在时,她不敢看。现在才算是看清楚这位外孙女的长相。看年纪,与宛月一般大。她不由得就酸了鼻头,掩饰般地转过头,连眨几下眼,将泪意压下去。 芳年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连夫人转过头来,神情已经如常,嘴里说着风沙迷了眼,芳年也不揭破。 「舅婆,我听说我娘与宛月表姨长得极为相似。我还一直未见过我娘,虽然爹那里有画像,却总看得不真切,不知她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连夫人看了一眼连先生,连先生道:「你表姨还未下葬,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去看一眼。」 芳年自是同意,她想亲自对宛月表姨道谢,就算对方再也听不到。 三人去了宛月停棺的屋子,望着沉睡中的女子,芳年暗道,原来这就是宛月表姨,她的生母长得就是如此模样。 真颜比画像更令人心惊,可惜红颜薄命,她们都没有善终。她心里默默地道着谢,祈求佛祖能让表姨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连夫人垂首望着像睡着一般的女儿,泪水涟涟,抑不住地嘤嘤抽泣。 「舅婆,节哀顺便。我娘必定已投身到寻常人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我想,表姨应该也会如此,说不定现在已转世投胎,再不会受之前的苦。」 「但原她能投个好人家…」连夫人哽咽着。 在里面呆了约一刻钟,屋子很冷,连夫人催促芳年出去。未曾生养的女子,若是受了寒气,总归是不好的。 几人出了屋子,就见伍将军过来。 「舅父舅母,席面已备好,请二老入席。」 席间几人都不去提伤心的事情,仅谈些南面与京中的风俗,说些趣事。 散席后,连氏夫妇回去歇息,伍将军则要送女儿。父女俩极少独处,寒风萧瑟间,静默漫延。 「可…还住得习惯?」 「挺好的。」 「天气寒冷,出门时多加些衣服。」 「嗯。」芳年应着,她外面罩着厚厚的斗篷,风帽上的狐毛洁白无暇,看着都暖和。 第二十二章 又是一阵无言,唯有轻微的脚步声,前后都有下人打着灯笼。灯笼晃动中,是父女二人的身影。 「陛下看重你,若是将来…自有为父替你撑腰。」 「女儿知道了。」 说话间,就到了芳年的院子,院子外立着一个人影,修长的身姿,藏青的大氅,却是他们方才提到的陛下无疑。 伍将军只觉心堵得慌,还得与人行礼。 芳年见到自家夫君,把旁边的亲父抛在一边,欢喜的模样看得伍将军越发的心堵,酸酸涩涩的好不是滋味。 看着年轻的夫妻进了院子,身为父亲的男人孤独地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寒风吹来,他抬起脚,朝原来姣月住的院子走去。 元翼像是不经意地回头,望着他远去单薄的身影,若有所思。 「陛下,您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芳年一边接过他的大氅,一边问道。 「朕不是说,以后你睡哪里,朕睡哪里。不过来,你要朕睡在哪里?」 她低头偷笑,上前替他更衣。 夫妻二人多日未曾亲热,歇下后自是一番缠绵,灯黄帐暖,暗香浮动。 次日,邢氏和茜娘上门。芳年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想不到还能看到娘与二姐同行的一天。 莫说是她,傅茜娘也是一脸的受宠若惊。嫡母虽不怎么亲热,却不像过往那般冷淡,路上还问起她的身子,得知她身怀有孕,还叮嘱她一些忌食的东西。 下了马车,看到森严的将军府大门,她不免软了脚。邢氏见到,伸手托了她一把,她感动得差点流泪。 一路被将军府的下人引到芳年的院子,看到端坐着的嫡妹,她心中欢喜。碍于嫡母在场,和现在嫡妹的身份,没有失礼。 「娘,你和二姐快快入座。」 茜娘小心地坐下,芳年微眯着眼,有身子的女子她见得多,以前裴林越的那些个妾室,一胎接一胎地生,见得不能再多。 「二姐,你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还是芳姐儿眼尖,你二姐姐有喜了。」说话的是邢氏,语气欢快,并无芥蒂。 「恭喜二姐了。」 「谢…娘娘。」茜娘想起进府时,下人们对芳年的称呼,也跟着称娘娘。她是真没想到,将要进宫为后的伍小姐会是芳妹妹。要不是嫡母说起,她还在家里伤心难过。 难过嫡妹命苦,嫁进王府,没有王妃该有的体面。就连陛下登基,也没有提嫡妹一个字。却不想,原来早有安排。 至于嫡妹为何成了大将军的女儿,她是不会过问的。 不大一会儿,连氏夫妇也来了,芳年为邢氏引见。连先生再三对邢氏行礼,感谢她对外孙女的养育之恩。 邢氏还礼,「连家舅太爷言重了,芳姐儿是我的女儿,父母养育孩子,是天经地义,人之常伦。」 连先生早知傅家夫妇将外孙女视若掌珠,听她这般说,心里更加欣慰。待到分别时,连夫人已认邢氏为义女,以后两家要做至亲走动。 对于这一切,芳年乐见其成。 茜娘心里纵有千般疑惑,面上半点不显。一个字都没有问,邢氏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庶女像芳姐儿说的,确实是个懂事纯良的。 不由得主动简单提及芳姐儿的身世,省去那些秘辛,只说受故人托孤。 茜娘认真地听着,并未多问一句,此举惹得邢氏更加满意。 待茜娘回到吕家,吕大公子问起,才知伍小姐原就是妻子的嫡妹,不免又是一番欢喜,连带着吕家二老,都夸媳妇有福气。 当初聘娶媳妇时,都是看在傅二夫人的情份上。那时候傅家大房的丑事接连出,若是一般的人家,早就退亲了。 但吕家二老一直相信傅二夫人的为人,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执意不退亲。 现在看来,重信之人必得厚报。 亲家公高升为御史,一个御史家的庶女,嫁给一般官家的嫡子都是可以的。他们吕家说是诗书之家,家中却无人出仕,不过是有些贤名,家境尚可罢了。 「快,大哥儿,还不扶你媳妇去休息。」 吕夫人催促儿子,儿媳身怀有孕,本就应该仔细些。 吕大公子当然应下,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男子,爱重妻子的温柔善良。就算傅家没有现在的地位,他对妻子的爱意亦不会少半分。 茜娘羞赧地低头含笑,觉得自己真够幸运的。她从心里感谢芳妹妹,要不是嫡妹,她哪能嫁给夫君。 比起大伯家的芊娘,她有福气多了。 而此时的芊娘,看着面前苦苦哀求的左夫人,面色发沉。 「芊娘,过去是娘糊涂,听信董氏的话,错待了你。你大度贤惠,定会不计前嫌,与二哥儿一起过日子。娘为了给你出气,买回董氏,以后任你处置,你看可好?你就消消气,跟娘回去,以后你们房里的事情,都由你做主,娘不多说半个字,你看行吗?」 芊娘不作声,她身边的杨姨娘频频使眼色。经历过差点被卖的事情,杨氏苍老了许多,也不在傅万程面前晃,也不与主母争宠,颇有些看透世情的意味。 主母心狠,虽留下芊娘,却是暗中苛待。 没有老爷护着,杨氏真怕女儿会被主母随意配人,说不得沦为他人妾室,走自己的老路。 芊娘哪里不明白姨娘在想什么,左夫人低声下气的来求她,还说以后董氏由她处置,她是有些意动的。但夫君已是废人,将来无子傍身,她该怎么办? 左家现在不比以住,卫氏连面都不来见,由着杨氏和芊娘自己接见,仅派一个婆子守在外,探听她们的谈话。 婆子听到左夫人提出接四小姐回去,忙悄悄地溜开,去禀报卫氏。 卫氏一听,心里巴不得,她可不愿意养着庶女。虽然吃用不了多少东西,但就是看着碍眼。 生怕芊娘不同意,她急匆匆地赶去,一进门就挤出笑容,「亲家母,你来的可正是时候。我之前就说啊,芊娘与左姑爷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哪能就散了。你放心,我们芊娘心里是有左姑爷的,一定会随你回去的。」 芊娘原是有些动心的,被卫氏一说,反倒不乐意了。 但卫氏是什么,端着嫡母的架子,大帽子扣下来,直接越过芊娘,与左夫人商议起来。 杨氏气苦,都说一嫁从父,二嫁从己。芊娘怎么着也算是二嫁,哪里还由着别人安排。 卫氏与左夫人说定了,就要芊娘收拾东西跟左夫人回去。 「母亲,可否容我多留些日子在家里,好好孝敬您和父亲。」 「我们不用你孝顺,你和左姑爷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理。」 左夫人生怕芊娘拧着,现在他们左家可不比从前,总得顺着儿媳来。之前看不上的东西,现在都是万般的好。与其说看重芊娘,倒不如说看重她的嫁妆。那些东西放在以前,根本不看在眼里,但左家今时不同往日。就儿媳那些嫁妆,相比他们现在的处境,简直是一笔大财。 「亲家母,芊娘孝顺,不如我三日后来,再来接人。」 卫氏哼了一声,三日不长,且做个好人吧。 第二十三章 芊娘看他们一来二去,就把自己再嫁的事情谈妥,心里憋着气。 待左夫人离开,杨氏开始抹泪时,她心里的气恨达到极致。 嫡母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对方如意。不知想到些什么,她露出一个冷笑,坐到妆台前,把自己拾掇一番,带着丫头出了门。 她如今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行事少了许多顾忌。一路没有停歇,走到一处巷子前,左右徘徊着,不知在等什么,弄得她身边的丫头都一头雾水。 直到巷子那头走来一位男子,丫头才恍然大悟,同时心里害怕,生怕自家小姐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柳公子远远看着巷子口有一位小娘子,自他柳家落魄以来,之前巴结他的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没有银子,连花街也去不了。家里除了黄脸婆就是傅珍华。傅珍华现在当着家,根本不给他好脸色。 居住的巷子本就是平民坊,没几个像样的女子,猛地瞧见一抹鲜亮的颜色,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抛头露面的女子,想来也是不安份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搭得上。 他一走近,就见小娘子用帕子抹着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否告诉本公子,本公子替你出出气。」 芊娘装做羞赧的样子,抽答答地拿下帕子,露出委屈的俏脸,「芊娘见过大姐夫,我…在家里呆得闷,来寻大姐,不想找不到你们的住处…」 「原来是小姨子。」柳公子有些失望。 芊娘又捏起帕子,轻轻地去拭眼角,柔弱的女子,总能令男人涌起不一样的情愫。 「小姨子哭得伤心,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他一提起这茬,芊娘似乎悲从中来,咬着唇,「不瞒大姐夫,确实是有些事情。芊娘命苦,好不容易逃离左家,谁知嫡母不容我,非要我再回左家去。左家二公子已是不中用,她分明是想推我入火坑。我抗拒不得,才想着来寻大姐,求大姐去替我说两句好话…不想在此遇见姐夫…」 「原来是这事,那不是让你去守活寡?」 活寡二字,令芊娘红了脸,越发的难堪。 柳公子是花丛老手,暗道这小娘子分明是想男人了,才不愿意回左家。他起了心思,慢慢地挨近芊娘。 「小姨子正值妙龄,花容月貌,若是去了左家,那可真是糟蹋了,可惜…可惜…」 「都是芊娘命苦,我明知道左家现在家徒四壁,怕是打我那点嫁妆的主意,却无可奈何。」 一听嫁妆,柳公子更是眼里发光。 他们柳家人现在都看傅珍华的脸色行事,傅珍华捏着银子,不肯多露出一点,连他想喝个小酒都得好生相求一番,着实憋屈。 「小姨子你可得好生思量,跟个没根的男人过日子,一辈都没个盼头…还不如寻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左夫人三日后就要来接我,一时半会的,我去哪里寻好郎君?」 柳公子挑着眼,自认风流地眨着,「哎…这点我倒是与小姨子同病相怜,你大姐的性子…真是让我苦不堪言…」 芊娘见他上道,不解地问道:「我大姐自小才情好,长得也好,大姐夫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实不相瞒,说出来小姨子可别恼,若是能娶到像小姨子这样的女子,我立马休掉你大姐。」 「大姐夫,你…怕是喝多了,胡言乱语。」芊娘佯装恼怒,羞愤欲走。 她的丫头已经明白自家小姐的打算,忙扯着她,「小姐,你此时要是回去,可就得被夫人赶去左家。左家之前那么亏待小姐,奴婢替小姐不值…」 柳公子见势拦住她,「小姨子若是不信,我立马回去写休书,迎娶你进门。」 「大姐夫…」 芊娘唤着,语气中带了一丝撒娇。 柳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女人堆里的老手。光是听她那叫自己拖出的尾音,就知道这小娘们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下说到做到,一纸休书休了傅珍华。 再嫁从己,傅芊娘把自己的八字给了柳公子,立马就办妥婚书。 傅珍华还没反应过来时,傅芊娘已经登堂入室,带着嫁妆和杨氏住进柳家。 之前卫氏要卖杨氏时,那身契是给了牙婆的。后来杨氏回来,卫氏没有想起此事。芊娘寻到牙婆,再费一百两银子,得到杨氏的身契。委托牙婆打点,花些银子,替杨氏销了奴籍。 卫氏就算是想迁怒杨氏,已没了把柄。 消息传到芳年的耳中时,她正在试皇后的凤袍,闻言不由得愣住,暗道芊娘为达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她现在突然觉得,成为伍家女,或许是件好事。至少对傅家父母该有的孝顺不会少,且还能摆脱大房那一家子。 镜子里的女子,凤冠璀璨,明艳夺目。眉宇间,有着岁月沉淀的静好,又带着时光累积的通透。 「娘娘,您真美。」 三喜在她的后面,感叹着。 她一笑,唇翘起,含笑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隔日后,坐在凤辇中的芳年还有些回不过神。时隔两世,自己这是再一次出嫁了。 从将军府到皇宫,原是短短的路程,为表陛下对大婚的隆重,皇后的凤驾自然要绕城一周。仪仗,乐鼓,还有御卫军,浩浩荡荡。 邑京人纷纷涌上街头,距离上次国师大婚,已过去一段时间。许多人还记得那次的盛况。这次帝后大婚,比之那次,更为隆重。百姓们喜笑颜开,自打新帝登基后,一应举措皆得民心。他们心里有盼头,脸上就带出来。 凤辇与寻常花轿不同,寻常花轿严严实实的,看不到新娘子的脸。而凤辇为表皇家亲民,四周仅挂着明黄的幔帘,幔帘上的流苏摆动,皇后的凤颜时隐时现。 芳年端坐着,神色平静,五官冷艳,巧到好处的表现出皇家的威严。 卫氏与傅珍华挤在人群之中,傅珍华被休回家后,反倒是松口气。芊娘以为抢走自己的男人,她会气急败坏。最初,她是恨的,冷静下来,却是庆幸。 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就算是再嫁,总不会比现在的柳家差。 许是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她想的是,自己虽过得不好,总比三妹妹强。三妹妹拼命攀上王府又怎么样,陛下登基后还不是另娶他人,连芳年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眼看着凤驾过来,她伸长着脖子张望着。离得远,加上有幔帘挡着,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女子凤冠凤袍,好不威风。 她酸酸地想着,皇后可真是命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有个当大将军的爹,一转眼竟成了皇后。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掀开凤辇上明黄的帘幔,皇后的面容一闪而过。别人或许不会认出来,但卫氏和傅珍华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娘,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三妹妹?」 「别胡说,那可是伍将军的独女,怎么会是你三妹妹?」卫氏低声喝道,一把拉走女儿,躲开旁人探过来的眼神。 傅珍华不死心地盯着离开的凤辇看,越看上面的身影越觉得像三妹妹,心里像无数只爬虫在挠一般,浑身难受。 第二十四章 「娘,就是她!」 卫氏沉下脸,拽着她离开人群,「走,去你二叔家。」 好个二房,怪不得二叔能当上御史,原来是卖女求荣。 她们母女二人不管不顾地冲进二房, 卫氏路上就憋着气,一见到邢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们真是好心机啊,是怕我们大房打秋风吧,连那么大的事都瞒得紧紧的。防人没有这么防的,而且还是防着嫡亲的兄长一家。」 今日是芳姐儿大婚,邢氏刚给婆母上过香,就见到怒气冲冲的卫氏。不用想,就知道大嫂必是知晓皇后就是芳姐儿,这是来质问自己。 「大嫂有话慢慢说,什么心机,我怎么听不懂。」 「你少装糊涂,我问你,皇后可是芳姐儿?」 「没错,那又如何?」 卫氏气得倒仰,「什么叫那又如何?她贵为皇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伯父被贬,嫡亲的堂姐受人欺负,怎么能好意思只图自己的荣华。还有你们,一直瞒着,莫不是想撇开大房,独享富贵?」 邢氏听到这里,脸色淡下来,坐在凳子上,慢慢地道:「大嫂此言差矣,她为何要帮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伍将军的独女,与你们有何关系。而我们二房,也不过是她的养父母,她愿意认我们,是我们的福气。至于旁的,本来就不亲,认不认都无所谓。」 「二婶,你的意思是,芳姐儿不是我们傅家女?」傅珍华惊呼。 「没错。」 傅珍华深吸几口气,芳年不是傅家的姑娘,凭什么还拥有那么多的宠爱。还有祖母,偏心得没边,到头来却不想是疼别人家的孩子。那她算什么,她原是傅家嫡亲的孙女,事事都被一个养女抢尽风头。 到最后,她一无所有,而养女却一步登天,贵为皇后,老天何其不公。 「二婶,芳年受我傅家恩惠多年,祖母在世时疼爱有加。怎么?她找到亲爹,当了皇后,就可以将我们傅家一脚踹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卫氏也回过味来,忙附和,「没错,二弟妹,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养育之恩总得要报,古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不能忘恩负义。」 「大嫂,皇后最为善良,自然是有恩报恩。要不,我们老爷是怎么升的官?」 「那…我们呢?」 「你们怎么了?看来我上次的话你们没有听进去。我说过,我们现在不同宗,你们哪里来的脸要求我们做这做那。既然珍姐儿提到婆母,我就得好生说道一下,婆母是因何去世的,大嫂是想要我们告诉别人,说是大伯气死亲娘,还贪图权势,不肯丁忧。为了自己的官途,亲娘一下葬,就同意分宗另过,为的就是能继续在任,不愿在家守孝。你们真要这样吗?」 眼前的邢氏,是从未有过的强硬。看在卫氏眼里,只道是二房现在得势,不把他们大房看在眼里。 「二弟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一早就知道有今天,处处防着我们大房。还有分宗的事情,只怕正合你们的心意,你们必定躲着私下偷笑。可怜我们大房,一直被你们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大嫂要是这么说我无话可讲,只是大嫂你也不想想。大伯为了官途,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看看自陛下登基,凡是与阉贼有关的人都抄了家,为何偏你们府里平安无事?大伯虽降职,总归还在官场上,且你们一家仍旧安稳。若是换成其他人家的姑娘是柳家妇,恐怕一定会是与柳家一样的下场。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们为何还不知足?」 傅珍华眼里现出惊疑,仔细思量邢氏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卫氏看一眼女儿,只怕二弟妹说得不假。 「二弟妹,我今日也不是来闹的。芳姐儿贵为皇后,总归是我们傅家之喜。她一向心地善良,不能眼睁睁看着珍姐儿受苦。」 「大嫂,珍姐儿受什么苦了?有你这个亲娘在,她哪会受苦。依我看啊,你这回可得好好掌眼,莫再让大伯做主胡乱给珍姐儿配人。姑娘家的,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理,以后相夫教子,好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你说是吧,大嫂?」 卫氏被她一堵,心里噎得荒。 傅珍华红着眼眶,「二婶,我被柳家休弃,哪里还有好人家愿意娶我,恐怕就算是有人娶,也会嫌弃我曾是个平妻,不会真心待我。要不,下次二婶进宫带上侄女,若是能得皇后赐婚,想必婆家会高看一等。」 「没错,她二婶,这个忙你可得帮啊。」 邢氏叹口气,她们可真敢想,「大嫂,这我可做不得主。皇后是什么身份,她若是下旨只召我一人,我可不敢带半个人进去。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我还有事,你们请回吧。」 「你…这是要赶我们…」 「随你们怎么说。」 邢氏起身,错过她们,径走离开。 卢婆子进来,「大夫人,大小姐,请吧。」 卫氏绞着袖子,脸阴得吓人,气呼呼地大步出门。 卢婆子送她们出去后,命人把门关上,再三吩咐门房,「你们以后眼睛放亮一些,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 门房连声应着,暗中发誓下次再也不让大房那边的人进门。 且说皇后的凤驾绕行全城后,停在皇宫的门口。宫门大开,两排宫人罗列,缓缓走来的是明黄龙袍的天子,后面跟着司礼监。 坐在凤辇中的芳年看着走近的身影,待人上了凤辇,才觉得真实起来。 帝后下辇,缓步沿地毯进宫,身后官员宫人跪地高呼,声势宏大,震耳欲聋。在陛下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的呼声中,两人已至前殿的高阶上。 元翼袖手一摆,呼声立止。 司礼监打开明黄的卷轴,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吾大将军独女伍芳年,原御史傅万里之养女,朕之发妻。娴淑温良,安贞叶吉,与朕同甘共苦,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皇后,钦此!」 高阶下,又跪到一大片,欢呼皇后千岁千千岁。 至此,许多人才明白过来,皇后原来就是那位传闻中即将病死的原七王妃。 而圣旨中明明白白,伍氏才是发妻,之前的那位成家大小姐,怕是在陛下的心中,根本就不承认其为妻子。 随后,帝后相携入永泽宫。永泽宫是新帝登基后居住的宫殿,自然不是原晟帝住过的那处。 待入了寝殿,芳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得元翼不由得扬起嘴角,「累吗?」 「有点。」 「那你先歇着,朕去去就回。」 天子大婚,要与臣同乐,与万民同乐。宫中前殿处已设下百官宴,他自是要去与臣子等同饮一番。 他离开后,三喜进来,「娘娘,可否要卸下凤冠?」 「正是,这东西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芳年转了一下头,觉得晕沉沉的。 跟随三喜进来的还有一位老嬷嬷,老嬷嬷看着慈眉顺目的,上前朝芳年行礼,「老奴万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芳年立马端坐身子,心道这万嬷嬷是哪里来的? 第二十五章 「万嬷嬷,是吗?」 「正是老奴,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万嬷嬷看着十分的有规矩,芳年想着,怕是陛下安排的人。于是道:「眼下没有什么事,万嬷嬷不妨于我说说宫里的事情。」 「皇后娘娘,恕老奴多嘴,娘娘的自称是否应该改一改?」 芳年抬眸看她,轻笑一下,「倒是本宫自称惯了,就是在陛下面前,本宫亦是如此称呼。万嬷嬷提醒的是,本宫记下了。」 「是老奴多嘴,皇后娘娘莫怪。」 「万嬷嬷还没有与本宫说说,除了永泽宫,哪个宫里还有人?」 「回娘娘的话,宫中东南北三处,皆无主子。唯西宫里,住着太上皇和太妃们。」 芳年微笑,「本宫知道了,你先出去。」 「是,娘娘。」 万嬷嬷退出去后,三喜与五喜一起,侍候芳年梳洗换衣。 「娘娘,除了万嬷嬷,福泽宫里还有二十二位宫女,六位小太监。其中一等宫女两人,二等宫女三人,三等的六人,另外四五六等共十一人。」 「你现在是本宫身边的女官,那些宫女们,你好好敲打。本宫不需要她们有多机灵,唯忠心不可少。」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 三喜低声应着,就算是娘娘不吩咐,她也会好好教导那些宫女。 换好明黄的绣凤寝袍,芳年用了一小碗燕窝羹,并几块点心。等了一会儿,就见陛下进了内寝。 三喜五喜有眼色地出去。 芳年取出一个小匣子,放到桌上,「我爹交给陛下的。」 元翼眼眸微垂,看着那雕着金龙的檀木匣子,修长的手指一挑,盖子应声而起,露出里面的一方物件。 他探手取出,托在手上,转看着。 「便是没有这玉玺,朕也是天子。」 芳年笑着,随手拿出凤印,「总归是有佐证,才来得更加名正言顺。这两件东西都是在府里发现的,木公公藏得倒不紧,随意放着。凤印是在原来宛月表姨的院子找到的,想来是木公公送给她的。」 元翼把玉玺放进匣子,冷笑一声,「朝中万事需要他决定,太上皇不过是个傀儡。」 「听万嬷嬷说,眼下他与太妃们都住在西宫。」 「嗯,以后宫里的事情都是你这个皇后说了算,西宫的那群人,少去理会。」 她抿嘴笑着,收起凤印。 雕龙刻凤的金烛台上,燃着龙凤喜烛,本就是春宵洞房夜,何必总提那些个不相干的人。 元翼修长的身子转身,取来喜酒。 她的脸腾地就红起来,如烛火一般烧得旺旺的。 夫妻交杯,永结同心, 喜烛欢庆,鸳鸯交颈。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无眠之夜。 西宫里的太妃太嫔们听宫人们说前殿的情形,不由得心生向往。帝后大婚,想也知道有多隆重,听说陛下亲自扶皇后下凤辇,两人一起入的永泽宫。纵观历朝历代,若逢喜事,宫中热闹,自是少不了太妃们帮衬。 而太妃们荣养,虽然没什么权力,却还是能替自己谋划一些的。 比如提拔家族中的晚辈,将自己娘家姑娘带进宫来,送到新帝的面前。是以往往宫中最是盘根错结的地方,利益环环相扣,女人们明争暗斗。为得都是争宠,争宠天子的爱怜。 不过这一切,现在看来,与她们无关。新帝清理了后宫,后宫里除去永泽宫,其它宫里都空着。 可她们身份尴尬,太上皇与陛下是兄弟,不是父子。再说太上皇是什么德行,陛下明显没有半点敬重之心。她们也不是庶母妃,能在西宫里有吃有喝就得烧高香,哪有权力去过问陛下的婚事。 「淑太妃姐姐,你与皇后说过话,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妨与妹妹们说道说道?」 「是啊,淑太妃姐姐说说吧。」 帝后大婚,西宫的太妃太嫔们也沾了光,摆了几桌席面。席间杯觥交错,推杯换盏,女人们谈笑嫣嫣。 宫中许多没有这么的热闹,轻松惬意。 淑太妃但笑不语,待饮下杯中的美酒,才平淡地道:「话说当日皇后进宫,你们好些人都是瞧见了的,何必本宫再赘述?」 她这一说,有些人脸上就开始讪讪。那天是个什么光景,想起来都臊得慌。被皇后瞧见她们在宫中生活的不堪,不知现在要被对方如何轻视。 怪来怪去,都怪太上皇。 正难吃顿好饭的太上皇又被人怨上,半点不自知。 成玉乔服侍他用饭,越想越气。弄了半天,皇后原来是姓傅的那个小贱人。姓傅的出身不高,才情不显,怎么就能母仪天下? 而自己,原是侯府嫡女,哪里比不上姓傅的? 她阴着脸的模样,太上皇瞧着不喜,「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陛下,臣妾是替陛下不值。你看前殿的陛下,风光大婚,连你这个皇兄没请去观礼。无论放在哪里说,都是不合规矩的。随便几道御膳就将我们打发掉,分明是不敬长兄。」 「哪那么多废话,且由着他现在得意。等他断子绝孙,求到咱们头上时,咱们再好好出口恶气。」 太上皇说完,冷冷地一笑,瞥向成玉乔的腹部。 成玉乔被他一看,心生厌恶,强忍着不适。暗自安慰自己,要想成为人上人,必须吃尽苦中苦。 等怀上龙子,一切就值了。到时候自己成了太后,再一脚踢开这个窝囊废,独享尊荣。 两人心思各异,目的一致,酒足饭饱后,就滚到了床上。外面的宫女听到里面传来男女折腾的声音,目露鄙夷。 太上皇对一个阉人的对食都能下得去嘴,而成嬷嬷也不嫌弃瘫成烂泥的男人。这两人可真是绝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永泽宫里,良辰美景,龙凤喜烛燃了一夜。 只恨春宵苦短,恨不得夜以日继。 辰正时分,芳年醒来时,龙榻上唯她一人。而外侧的被褥里,已经冰凉。她将锦被拉至下颔处,忆起夜里的缠绵,埋首脸红。 犹记得深情意浓时,那清冷的男声低语:「给朕生个孩子吧。」 她想起这句话,不由软了身子,心里瘫成一汪水。她在心里念着佛祖,希望一举得皇子。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根本不想生女儿。 想到自己莲女的身份,还有外婆娘亲的悲剧。自己能遇到陛下,算是大幸。谁能保证女儿能一生平顺,如自己一样。 与其担心,不如不生。 缓了半会,轻吐一口气,心里的火热淡下去。慢慢拥被坐起,觉得身上有股子酸痛,再缓一会,唤三喜的名字。 三喜闻声进来,「娘娘醒了,陛下已去上朝,吩咐奴婢等不得打扰娘娘。」 「嗯,本宫知道了,更衣吧。」 一边的五喜已捧来紫色的凤袍,立在一边静候着。三喜则由内至外,层层叠叠地替自家主子穿戴着。今日是大婚后的第一天,身为皇后的芳年自是要见些人的,穿正袍以示皇后的威严。 穿戴好,正坐着梳妆,万嬷嬷进来。 「禀皇后娘娘,淑太妃惠太妃贤太妃以及其他的太妃太嫔们已在殿前等候。」 芳年眉一锁,她们来向自己请安,似乎有些不妥。 第二十六章 论辈份,无论太上皇德行如何,总归是陛下的兄长。即是兄长,理应她去西宫向太上皇请安。 怎么太妃们倒先来她这里? 万嬷嬷站在三喜的旁边,从镜子里看到她皱眉,低声道:「娘娘,论制有些不合,宫中规制,太妃是庶母妃。皇后大婚第一天,应该去给太后请安,太妃们同在,自然会顺便见礼。但您是东宫之主,宫中无太后,论制您要去与太上皇请安,顺便见见她们。可眼下她们过来,娘娘不妨一见。按世俗的礼法,她们是同辈兄长房中的婢妾,来向您请安是合规矩的。」 芳年的眉头松开,看了万嬷嬷一眼。 待梳妆好,她扶着三喜的手,出了内殿。 她一现身,太妃太嫔们就行礼请安,一水的素色衣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转念一想,恐怕是她们顾忌自己,不愿着鲜艳的颜色,所以不约而同地穿了素色。 只是初衷虽好,却令人看得不舒服。 「各位太妃太嫔快起平身,本宫正想着去西宫向太上皇请安,与众位叙叙旧。没想成,你们就来了。」 「也是臣妾们成日无事,想沾沾娘娘您的喜气,不请自来,还望娘娘莫要怪罪。」淑太妃说着,含着半分笑,恰到好处。 若说太上皇身边的妃嫔,芳年最熟悉就是淑太妃。淑太妃曾帮二姐出宫,在前次她进宫里,也替她解了围,加上又是十王妃的表姐。十王妃与她交情不错,她对淑太妃自是比别人亲厚一些。 芳年分别给几位位高的太妃们赐了座。 后面的太嫔们更多的是打量新皇后,暗自赞叹着她的好福气。 贤太妃是众人当中最不开怀的,她所出的大公主时运不济,远嫁南蕃国。而今新帝登基,说不定其余的公主们不必重蹈覆辙。 只是可怜她的大公主。 芳年亦在观察着她们,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里。后面的太嫔们可以忽略,唯前面几位太妃看得极为仔细。 惠太妃虽是半抬着头的,可是却一直不敢直视她。芳年心中有数,惠太妃是二皇子的生母,二皇子还在孝善寺中出家。作为太上皇唯一活着的皇子生母,惠太妃恐怕心里有些打鼓。 芳年能明白她的想法,但自己与明觉在寺中相处过几日,知道那是一位本性良善的孩子。性子较为绵软,不像是有太大野心的。她心里希望这对母子不要起什么异心,否则… 别说陛下容不得,她都容不得。 眼下看到惠太妃的样子,倒也不像是心机深沉的。若是真的心机深,必不会避开眼神。 她真心希望惠太妃能一直这样,方才能平安度日。 许是人年纪大了,自己重历一生才过上安稳的日子,真不愿意再横生事端。 其余的太嫔们只敢不时地偷看她,她不动声色,接过三喜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地抿着。 唯有淑太妃,眼里带着笑,平和地望着她。她抬眸间,与对方的眼神撞到一起。淑太妃温和淡然的眼神,不由得就令人心生好感。她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也不敢把人想得太好。目前为止,她对淑太妃还是好感多一些。 「以前曾听诚亲王妃提及淑太妃,不若下次本宫召诚亲王妃进宫,一起说说话。」 淑太妃立马起身,行着礼,「那臣妾就在此多谢娘娘体恤,说起来,臣妾已有很长时日没有见过诚亲王妃,也不知俊儿长高了没有,臣妾颇为挂念。」 诚亲王妃就是十王妃,十王爷回京后,立马被封为诚亲王。 「小孩子见风长,想必诚亲王世子已经长高不少。」芳年猜中淑太妃口中的俊儿必是诚亲王的儿子。 原来他叫俊儿,前世里,登基为帝的应该就是他。 「想来是的。」淑太妃淡淡地笑着,眼含温情。 说了一会话,太妃太嫔们告辞。芳年手抚着额头,若是这一大群女人时不时的来向她请安,她可不愿意应付。 「娘娘,可是吵到了?」万嬷嬷小声地问着,「可否要老奴替娘娘松松肩。」 芳年抬眼看了她一下,算是默认。 万嬷嬷的手法很好,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芳年很快得到放松,闭目聚神,随意地问道:「嬷嬷以前是在哪里侍候的?」 「回娘娘的话,老奴在侍候娘娘之前,是浣衣局的掌事。」 浣衣局,那可是宫里最苦的地方。夏天手在水中泡得久就得脱皮,冬天冰裂红肿,奇痒难奈。万嬷嬷的手,关节粗大,不用想也知道做过不少苦活。 「那嬷嬷是多少年前进的宫?」 「回娘娘的话,老奴十五岁进宫。进宫后分在冷贵人的身边,是四等宫女,负责杂扫。那时候冷贵人住在兰妃的宫中,宫里还有另一位小主,就是常嫔。」 芳年心一动,万嬷嬷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起先帝时候的事情。那她口中的冷贵人和常嫔兰妃会是谁? 万嬷嬷低垂着眼眸,语气带着怀念,「冷贵人与常嫔要好,冷贵人育有七皇子,后来常嫔生十皇子时难产而死,十皇子就由兰妃养着。接下来宫中倾轧,皇子们死了不少。最后先帝去世,冷贵人和兰妃先后离世,老奴就被贬到浣衣局。」 听到这里,芳年已经明白,万嬷嬷是谁的人。说不定陛下和诚亲王在幼时,曾受过万嬷嬷的照顾。 「嬷嬷手法不错,本宫觉得好多了。」 万嬷嬷收回手,垂首立着。 那边太妃太嫔们回去,沿涂小声地议论着今日见到的皇后娘娘,七嘴八舌什么的都有,最多的就是羡慕她的好命。淑妃走在最前面,面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反倒是惠太妃,心里有些惴惴。 「淑太妃姐姐,你说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还算和善,但你我都知道,世上哪有什么真的良善之人。皇后是怎样进的王府,众人皆知。就是那样不堪的境地,她都能将陛下笼住,可见也不是简单的。」 她这一说,惠太妃心里越发不安。虽说皇儿已出家为僧,可毕竟是太上皇唯一存活的皇子,陛下不可能没有想法。 都说天家无血亲,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有什么事情是一个皇帝做不出来的。 「淑太妃姐姐,那你说,妹妹该怎么做?」 「怎么办?本宫哪里知道。我们做太妃的,无宠无权的,还能怎么办?妹妹你与我们不一样,二皇子还在孝善寺中,若是出家还俗,当个闲散王爷,妹妹您就母凭子贵。说不定陛下开恩,还能许二皇子接你出宫享福。」 若真是这样,皆大欢喜。但惠太妃只觉得心底一寒,淑太妃说了好的一面,没有说另一种可能。 要是笙儿还俗,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会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要真是那样,还不如一直待在寺中,平平安安的过一世。 她停住脚步,琢磨着淑太妃的话,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淑太妃像是没有觉出她的异样,端直着往前走。 孝善寺一处佛殿的正中,跪着一位年少的和尚。他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门外,身着缦衣的慧法大师慢慢走进来。小和尚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后看去,见到大师,起身,「方丈大师。」 第二十七章 慧法大师目光如炬,望着他。他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时辰已晚,你的师兄弟们都已就寝,你为何还在做功课?」 「回大师,弟子凡心未净,为俗事所困,无法排解。唯祈求佛祖,替弟子指一条明路。」 「阿弥陀佛,入我佛门,当摒弃凡尘俗事。你我在俗世中的身份,不过是往日云烟。佛祖眼中无贵贱,出身王侯将相之家,或是来自贫苦乡野之地,在佛祖看来,一视同仁,皆是他的弟子。你之所求,佛祖必会听取,为你清除杂念。」 明觉苦笑,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但生在皇家,怎么能是世间其它的人家能相提并论的。皇家中人,在骨血里就有对权势的渴望。 何况他现在是父皇仅存的唯一子嗣,按继位制,父皇退位后,承继的理应是自己。 「大师,弟子若是出生普通人家,倒还好说。」 慧法大师微微一笑,「确实如此,但你应该谨记自己出家为僧的初衷。当时是如何入的佛门,你心中的愿望佛祖有没有替你达成?出家之人,戒嗔戒贪,佛祖只护守信之人。」 明觉琢磨着他的话,他说得没错。当初自己入寺,所求的不过是逃出一条生路。若是留在宫中,只怕现在与皇兄弟们一样,已化成一杯黄土,哪里能在此烦恼是否要还俗。 七王叔除阉贼,江山由他掌管,百姓自是心服口服。他不能怀有小人之心,去窃取他人打下来的江山。 「弟子多谢大师教诲,大师一席话,令弟子豁然开朗。弟子决定永远跟随我佛,替死去的兄弟们超度亡魂。」 「你与佛有缘,我此番点化你,亦是受佛祖之托。」 「阿弥陀佛,弟子感谢佛祖。」 慧法大师的目光转为慈悲,欣慰地点头,「许是你我之间境遇相似,所以佛祖才让老纳来点化你。即是佛中人,当知最大的怜悯是众生平安。无论何人为帝,只要造福苍生,都值得你我为其祈福。」 明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师说他们境遇相似,难不大师也出身皇家。 「大师与弟子遭遇相同?」 「没错,许多前年,老衲还在俗世时,亦是一位皇子。入寺为僧,所求同是寻生路。求仁得仁,老衲问心无愧。家仇得报,余生慰藉亡灵,永伴佛祖,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弟子受教了。」 明觉说完,重新盘坐下来,手敲木鱼,念起经来。 此回念经之音,少了浮躁之气。慧法大师不由赞许点头,不再打扰他,退出殿外。 两天后,京中人都知道太上皇所出的二皇子在孝善寺中出家,法号明觉。明觉师父决心已定,此生皈依佛门,替惨死的众位皇兄弟们超度,为陛下祈福。 消息传到宫中,淑太妃冷冷一笑,盯着自己粉色的指甲看了半晌。吩咐宫女去请成玉乔,一颗棋子废了,还有另一颗,不到最后,胜负难分。 成玉乔好生纳闷,不知道淑太妃请她做什么。转而想到自己最近与太上皇的事情,害怕淑太妃在处置她。她忐忑着,跟宫女去了淑太妃的住处。 淑太妃笑着朝她招手,「成嬷嬷,你过来。」 「不知淑太娘娘有什么吩咐?」她忐忑的心好过一些,看淑太妃的表情,不像是要问她的罪。 淑太妃打量着她,几日不见,看着像是丰腴了一些。前段日子想必在游公公手下吃了不少苦,现在都养回来了。 「本宫听说你将太上皇侍候得不错,特意有赏。」 她拍了一下手,有宫女端上一碗汤药,成玉乔闻到红花的味道,脸色大变,「太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淑太妃一脸为难的样子,怜悯道:「本宫也是无奈,前两日皇后特意问起嬷嬷,得知嬷嬷现在是太上皇的房里人,似乎有些不悦。」 「她管得可真宽,哪有做弟媳的管大伯的房里事?」 「理是这个理,可是她现在贵为皇后,最怕有损皇家的名声。说到底,你是太监的对食,若是与太上皇折腾胡闹还自罢了。总归是一床锦被遮住,无人声张。但要是结了孽果,那可如何是好?传扬出去,陛下的脸还要不要?」 成玉乔脸刷地白了,就因为她侍候过太监,连生皇子的资格都没有。入宫时,她可是玉妃,这话怎么没有人说? 淑太妃像是等她考虑,喝了一口茶水。 「太妃娘娘,您可要救救奴婢啊!」 成玉乔忍着屈辱跪下来,淑太妃与她说了这么多,不像是狠心要绝她的子嗣。否则直接按着她灌药,何必费如此多的唇舌。 「叹,本宫也想帮你,可…皇子的生母是个太监的对食,这…哪里能行?」 她重重地叹气,无奈是摇头。看在成玉乔的眼里,突然就明白她的用意。原来淑太妃才是心机最深的那个,她是要跟自己抢孩子! 「娘娘…若是娘娘放过奴婢,将来奴婢的孩子就是娘娘的孩子,奴婢只求娘娘,能不能让奴婢做个乳母。您放心,奴婢决不会和孩子乱说什么。」 「本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呀,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莫要胡思乱想。这儿女缘份啊,今生还是不要惦记。」 说完,她朝宫女使个眼色。那宫女上前,就要给成玉乔喂药。 「太妃娘娘…求您开恩,让奴婢有孩子吧。奴婢只想体会一下生儿育女的滋味,您放一万个心,奴婢生完孩子后,决不再看一眼,交由娘娘抚养,娘娘您看可好?」 「你这是何苦?罢了,本宫最听不得人哭,索性做个好人。将来你若是生了孩子,本宫就受个累,替你养着。」 「谢娘娘。」 成玉乔心里将她骂得要死,脸上还要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越想越是怄得慌。 等回到太上皇的宫殿,太上皇刚睡醒,精神大好。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上床。」 她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臣妾可不愿替别人做嫁衣,生了孩子给别人,受苦受累的却是自己。」 「你这是说什么话,他以后就算是过继给老七,那也是你的孩子。」 「陛下?奴婢可不是怕陛下来抢,而是淑太妃娘娘,她…」 太上皇猛地要坐起,扯到身上的伤,痛得低咒几句,「你说那个贱人?成天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朕就说怪不得,老七把西宫的事情全交给她,原来两人旧情难忘。这贱人怕是也知道老七不能人道的事,是想借着孩子名正言顺地和老七在一起,这个贱人!」 「陛下,您说什么?淑太妃和现在的陛下有私情?」 太上皇哼了一声,「你以为当年朕为何要封一个破落户家的丧妇长女为妃,要不是她与老七…她倒是聪明得很,进宫后不知怎么巴上了国…阉贼,朕都不敢动她。」 成玉乔的脸扭曲起来,怪不得。这淑太妃藏得可真够深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想借着自己的孩子光明正大地站在陛下的身边。 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原是自己的想法,怎么能容忍别人抢占先机?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十八章 一个太妃,敢觊觎叔子,传扬出去只怕是死路一条。 但皇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的,若是被姓傅三知道,恐怕有得好戏看。 她心里谋划着,越想嘴角翘得越高。也不管太上皇急赤白脸要拉她上床的模样,挣脱开后,收拾一下出去。 监视她的宫女们看她端着衣服出去,只道她是去给太上皇洗衣服,也没有拦她。自打她成了侍候太上皇的人,太上皇一应吃喝拉撒都是她的事。 她鬼鬼祟祟的,躲过别人的视线,悄悄溜出西宫。 其它的宫殿仅有打扫的宫人,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一路躲躲闪闪,避过巡视的宫中侍卫,到了永泽宫的殿前。 宫人进去禀报芳年,芳年挑了一下眉。 她让宫人把人带进来,自己倒是要看看,成玉乔到底还有什么话说。前世里,她一生都活在成玉乔的阴影之下,这一世,她已很少记起有这么一位故人。 想不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在如此的情况之下。 成玉乔低着头,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实则心里妒嫉得发疯。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成嬷嬷,是吗?」 「回娘娘,正是奴婢。奴婢求见娘娘,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芳年感兴趣地轻笑一声,「且说来听听。」 成玉乔半抬着头,像是看了一下周围。芳年越发觉得好笑,挥手让宫女退下去,只留下万嬷嬷和三喜。 「说吧,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本宫。」 「娘娘,奴婢无意之中听到一些事情,虽然有些拿不准。但别人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陛下的名声,奴婢少不得要斗胆揭露某些人见不得光的心思。」 和陛下有关,芳年正起脸色,眉目冷淡。 「你说吧。」 「娘娘,以前奴婢还是玉妃时,曾偶尔听人提及,淑太妃娘娘对陛下的行踪十分的关心。前两天,无意之中从太上皇口中得知,淑太妃与陛下在进宫之前就是认识的。奴婢左思右想,害怕淑太妃会做出什么丢皇家脸面的事情,故而大着胆子来禀报娘娘。」 芳年刚冷下来的脸色,瞬间冰冻,盯着成玉乔。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句知道就完事了?成玉乔有些不甘心,但是再多的话,从她嘴里出去,恐怕也落不下好。不由得心里暗骂傅三是个蠢货,没用的东西,连有人想抢自己的男人都听不出来。 芳年命人送她出去,勒令她此话不许再讲,否则按宫规处置。 殿内只余主仆三人,芳年冷声问万嬷嬷:「嬷嬷可记得淑太妃进宫时的光景?」 「老奴那时候在浣衣局,不曾亲眼见过。但听人议论过,说淑太妃父母双亡,一直寄养在舅父家中。而她的舅父,就是十王妃的父亲,十王妃的父亲当年只是一名守城小官。至于淑太妃是如何入陛下的眼,又是如何封的妃,老奴就不知情了。」 「守城小官?」芳年细喃着,一个小官的外甥女一进宫就封妃,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太上皇是荒唐,但他是怎么看淑太妃的? 若是选秀,淑太妃身份不够。若是太上皇出宫偶遇,一见倾心,更说不过去。据她所知,太上皇从来没有出过宫,再者淑太妃的长相并不让人惊艳。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以陛下龌龊的心思,怕是不知从哪里听到淑太妃与陛下交好,于是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快意,才把淑太妃弄进宫中。 她相信陛下,以陛下的心机,若是中意淑太妃,淑太妃就不可能成为太上皇的妃子。 但淑太妃呢? 女人的心思深如海,表面笑语嫣嫣的人,实则在背地里暗捅刀子,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淑太妃要真对陛下藏着其它的心思,必定会有所行动。 她想起淑太妃的模样,表面无害,要么是真的心怀坦荡,要么就是城府极深。她沉思着,连有人走到跟前都没有发现。 一抬头,看到明黄的身影,而万嬷嬷和三喜已退到殿外。 「想什么事情如此入神,连朕进来都不知道?」 「在想陛下。」 男人的眼神望过来,她极少说这种俏皮的话,头回听到,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陛下,过几日我想召诚亲王妃进宫说话,顺便见见她的孩子。」 「嗯,你看着安排吧。」 「我知道了,自上次一别,多日未见她,不知她如今可好?听说淑太妃自小寄养在她娘家,想必表姐妹俩的感情是十分好的。我也做个好人,到时候让淑太妃过来说话。」 元翼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芳年留意到,自己提到淑太妃时,他的脸色没有丝毫波澜。放心的同时,暗自唾弃自己。 分明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以陛下的性子,真要在乎淑太妃,必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宫。 她低头笑着,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 「陛下,我们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元翼自会同意,夫妻二人相携离开。临到门口,芳年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下头,深深地看一眼万嬷嬷。 万嬷嬷先是不解,转而恍悟。 眼下的御花园,自然是没有什么美景的。天寒地冻的,唯四季常春的树木还有绿色,其余的都是干黄的枝丫。 一路走来,除了偶尔经过的宫女,再无他人。 芳年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宫里,那时候园子里花红柳绿,各色的美人儿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不过短短数月的功夫,原本人满为患的宫中就成了另一个七王府。各处的宫殿都成了空殿,比之王府,更加空旷。 她身披锦紫的斗篷,斗篷上亦用金丝线绣着凤鸟。身边的男人一身龙袍,套着黑金的大氅,严肃冷峻。 「我当日进宫时还在这园子里赏过花,眼下倒是没什么可赏的了。」她随手摘下一片还未掉落的叶子,两指捏着,转动把玩,颇为闲适。 眼看着年关将至,等开了春,想来园子里必是另一番景象。 一抬头,就见一身蓝色的人影走来,像是无意中走到此处一般。 她的嘴角微扬起,看向来人。 来人是淑太妃,素蓝的衣裙,同色的斗篷。妆容淡雅,发髻简单,唯插着一枝玉簪。她本就长得温婉,此番打扮,更显出她飘然的气质,令人不由得升起好感。 她规矩地行礼,眼眸半抬,「臣妾见过陛下,娘娘。不知陛下与娘娘在此,误闯御花园,还望陛下娘娘见谅。」 「起身吧。」 「谢陛下。」 芳年瞧着她来时的路,若有所思。 「天气寒冷,淑太妃若是有什么事情,打发宫人们去做,何必亲自出来,小心着了寒气。」 「回娘娘的话,是臣妾念了一上午的经,想出来透透气。臣妾一向如此,参禅悟道,每逢不得解时,便会四处走走。」 「原来如此,淑太妃好心性。」 「谢娘娘夸将,谈不上心性。不怕陛下娘娘笑话,此前多年,若不是靠着佛经,恐怕臣妾真不想活在这污秽的地方。人人都说臣妾命好,丧女长女进宫为妃,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臣妾若能选择,宁愿不做这皇妃,可惜造化弄人。」 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句,语气落寞,颇为寂寥。转而,她换了一个语气,「臣妾不打拢陛下和娘娘,这就告退。」 芳年含笑点头,看着她优雅地转身,蓝色的斗篷像水波一样划过,荡起涟漪。转身之际,微垂的睫毛颤了一下,如蝶羽一般。 好一位淡雅的女子,举首投足间都是别样的端庄。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园子的拐角,芳年已经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她刚才的一番话,决不是随便说的。若真是知礼的,怎么可能会在陛下面前说那样的话,分明是扮可怜,博同情,想引起陛下的怜惜。 这位淑太妃城府之深,超乎想像。 要不是成玉乔的话,只怕自己就算是心有防备,都不会怀疑她。 「深宫似海,我记得陛下不是有令,未曾生育过的太妃太嫔都可以离宫再嫁,为何淑太妃还愿意留在宫中?」 元翼看了她一眼,「淑太妃无处可去,她自幼丧父丧母,寄养在舅家。」 「我知道,若不,陛下您替她寻一个好人家,让她终身有依。」 他的眼神幽深起来,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芳年突然就觉得自己恃宠生娇。他再宠爱自己,毕竟是天下之主。 帝王心思,岂是别人可以猜度的。 「陛下,我只是随口说说,太上皇还在。淑太妃位份高,若是再嫁,只怕于皇家声誉不好。」 「朕心里有数。」他说着,走在她的前面。 她在后面咬着唇,拿不准他有没有生气。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他猛地转身,一把拽过她,将她带进怀里,隐到旁边的假山之中。 芳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人就他抵在假山上。 他的眼神暗沉沉的,似乎还有怒气。这般模样,极似他们初识时。 「陛下…」 「是不是朕说的不够明显,做得不够明显?」 「陛下…我…」 「朕说过,此生只得你一人,你还在试探什么?淑太妃与朕早年相识不假,但朕并无半点其它的心思。若真是对她有一丝的感情,怎么可能会让她进宫?你不信朕,方才还拿话来试探朕,嗯?」 他捏着她肩膀的手用着劲,生疼生疼的。 她突然就后悔起来,暗骂自己多心,为何不相信他?自己为何要患得患失,以寻常男人的想法来揣度他。 他现在对自己情深义重的模样,让自己忘记他初时的样子。那样一个行事张狂,唯我独尊,疯子一般的男人,他的骄傲哪里允许别人怀疑? 「陛下,我错了。」 「你说说看,错在哪儿了。」他的头低俯着,近在咫尺。她都能闻到他清洌的气息,喷在脸上。 他手上的劲松开,依旧抵着她,身体贴近。 她眨巴着眼,软着语气,「是我听风就是雨,听别人说陛下与她早年相识,她…关心陛下,所以才会胡思乱想。陛下…您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她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咬着唇,「陛下,我有此番举动,证明我在意陛下,许是宫里的陈醋坛子被我打翻了。」 带着撒娇的语气,极为难得。他不由得心神一软,脸色缓和下来,眼里带起暖色,不复方才的冷意。 芳年心一松,暗道他果然吃软不吃硬。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气息可闻。他抵住她身体的姿势,像把她圈在怀中。假山洞内,隐蔽窄小,越发的令人心生绮念。 她的手不自主地伸出,环住他的腰。男人的腰结实劲瘦,她能记得他的身材是如何的完美。「陛下,您现在原谅我了吧,我还要给您生孩子呢。」 温软的话,娇艳的面容,他眼眸重新暗沉下来,俯首含住那红唇。 许久过后,她气喘吁吁,使力推着他,「唔…陛下…此地…不宜…」 他哪能不知道,慢慢地放开她。她的发髻有一些松散,唇瓣红艳艳的,泛着水光。双颊嫣红,像三月的桃花。 一把将她的兜帽盖上,拉着她的手,出了假山。 夫妻二人回到永泽宫内,直接进了内室。万嬷嬷与三喜等人识趣地没有跟进去,随后不久就见内室的帘子放下。 内室里,金风玉露,缠绵缱绻。 万嬷嬷冷着脸,紧盯着不远处忙活的宫女们,意图看出,这些人当中有谁想靠近内殿。 次日陛下去上朝后,芳年睡到辰时过才懒懒地起身。想起昨夜自己男人疯狂不知满足的索取,手不由得抚上腹部。 这一世,至高的名份,深爱的男人,她都拥有。她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破坏她两世才修来的福气。 谁都不行! 她恢复平静,唤三喜她们进来侍候。 待梳妆用过早膳后,万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面色一冷,命令道:「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两名小太监押着一位宫女进来,看打扮,是宫里的三等宫女。 「回娘娘,她名叫司秋,是新进来的三等宫女,负责杂扫等活计。老奴昨日见她趁人不注意时,偷奸耍滑,竟溜开躲懒。」 司秋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娘娘…饶命…奴婢身子不适…所以…求娘娘开恩,开恩哪!」 「身子不适为何没有歇着,反而四处乱跑?」万嬷嬷睨着她道。 「奴婢…奴婢是去寻一起进宫的同乡,想弄些药喝喝。」 「你的同乡,可是西宫里的宫女?」 「正是,奴婢…的同乡是惠太妃身边的。」 芳年眼一眯,惠太妃?昨日淑太妃来得那么及时,说是巧合她根本不会信。也是在与陛下出门时,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她当时想着,若是淑太妃真的对陛下有意,定然会在永泽宫中安插眼线,故而用眼神示意万嬷嬷。 万嬷嬷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自己的打算,揪出通风报信之人。同时,她心里更加肯定,淑太妃的城府之深,超乎她的想象。 以常理来说,司秋是惠太妃安插的人,更合乎情理。因为所有的太妃中,只有惠太妃还有子在世。 要是惠太妃与二皇子母子有不臣之心,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是合理的。 她细思着,看来宫里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那二十多位宫女,还不知道都有谁的眼线?淑太妃与惠太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谁知道暗处都拉笼了什么人。 「万嬷嬷,她既然犯了宫规,你就依宫规处置。」 「是,娘娘。来人哪,将司秋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送去浣衣局。」 司秋被按在殿外的矮长凳上,高声呼喊,「娘娘,饶命啊!」 芳年站在殿门口,扫视着宫内所有的宫人,「你们给本宫听着,本宫最忌吃里扒外。既在永泽宫当差,本宫要的就是忠心。你们忠心只能对本宫一人,若有异心,本宫决不轻饶。」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原以为皇后是个绵软的,哪晓得性子如此强硬。要他们都忠心她,难不成连陛下的话都不听? 她莫非是想一人独霸陛下的后宫? 众人猜疑着,并不敢诉之于口。 但朝堂的臣子们,已有人上折,奏请陛下纳妃扩充后宫。 第三十章 其实,那天木阉贼的话,许多人听到了。 陛下不能人道,不知是不是真的。可后宫只有皇后一位女人,显然是不合祖制的,也不符合宫中的规矩。 龙椅上的帝王脸色冰冷地看完手中的折子,轻哼一声,随手丢在地上。 「爱卿们倒是闲得慌,京里京外杂事一堆,你们还有闲心盯着朕的后宫。既然有人请了折子,那朕不妨就告之众卿。后宫有皇后,朕会有嫡皇子。纳妃有何用,生一堆的庶皇子,等着被杀吗?」 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陛下龙威无惧,连这样犯忌讳的话都敢说,恐怕是真的铁了心,不愿纳妃。 所有人低下头去,元翼冷眸扫视,「纳妃之事,不可再提,否则以扰乱朝纲处置。爱卿们若是无事,就退朝吧。」 他一拂袖,摆驾回宫。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看着金吾大将军的冷脸,小心地讨好着,「恭喜国丈,恭喜傅御史。」 傅万里与伍将军对视一眼,同还礼。 元翼回到永泽宫,看到外面正在行刑,径直跨进了宫殿。 三喜见状,悄声退出。 「发生了什么事?」 芳年笑意相迎,随意地道,「那宫女昨日当值时去了西宫,犯了宫规。我刚入主宫中,总得立立威。」 他冷冷的眼寒光一现,「李长海,进来。」 很快,他身边的大太监进来,「奴才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你去,传朕的口谕,所有后进永泽宫的宫人全部杖责十大板。以后但凡一人犯错,连坐受罚。若想不受罚,当互相监督,任何人不许再犯。」 「是,陛下。」 芳年瞠目结舌,觉得连坐是不是过分了些。 元翼冷哼,「皇权至上,若敢背着主子有异心,想奴大欺主,效仿从前,朕决不轻饶。你是皇后,后宫所有的事情你一人独断,胆敢有人冒犯,不必留情。杀一儆百,朕就是要让他们畏怕。」 芳年了然,陛下这是怕再出一个木公公。 「陛下放心,我知道了,以后但凡是有异心者,决不姑息。」她端着脸,说得正义凛然。 他目露赞许,「不愧是将门虎女。」 她嗔他一眼,什么将门虎女,她可是自小在傅家长大的,哪有她爹的半点威风? 「我哪里虎了?」 他低头一笑,这姑娘虎虎的,不是长相,是性子。犹得初见时她的胆大,怕只有一个虎字能形容。 「依朕看,哪里都虎。」 她顿时不干了,虎可不是什么好字,拿来形容一个女子,更是贬意。什么虎头虎脑,虎背雄腰,都不好听。 想她虽不是弱不经风的女人,好歹身材玲珑有致,哪里能与虎扯上关系。 她佯装生气地扭头,哼了一声。 且说外面行刑完毕,李长海大声宣读陛下的口谕。被打的人连痛都不敢呼,无辜受连累的人心里把司秋骂得狗血淋头,发誓以后要盯着其他的人,就怕还有不安分的。而心里有鬼的人,更是不敢出声,心里打着鼓,思量着如何找退路。 永泽宫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西宫那边不可能没有风声。 「淑太妃姐姐,不知是什么人惹怒了陛下,陛下竟发如此大火。」贤太妃愁容满面地问着,欲言又止地看一眼惠太妃。 惠太妃心里沉了沉,永泽宫那边并未封锁消息,很容易就打听出来,原是司秋当值时,偷溜来了西宫。 就这么一件小事,陛下居然大动肝火,杖责所有的宫人。 司秋与自己手下的一位小宫女是同乡,惠太妃是知道的。她就是怕皇后以为司秋是自己安插在永泽宫的眼线,所以心里一直忐忑着。 现在贤太妃这么一问,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淑太妃依旧是平静的模样,淡淡地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可以乱猜的,你们还想过好日子,就得装聋做哑,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别说。」 所有人都连声称是。 等人散了,惠太妃连忙拉住淑太妃,「淑太妃姐姐,你说,陛下他是不是…笙儿会不会有危险?」 「你胡言乱语什么,陛下是什么人,岂容他人诋毁?依本宫看,或许是有人说了些什么,让陛下起了疑心,所以才会动怒。」 「谁?」惠太妃紧盯着她,「求淑太妃姐姐告诉妹妹,到底是谁嚼了舌根?」 淑太妃无奈地摇头,「你呀,怎么能这般没心眼。」 她拔开惠太妃的手,失望地离开。 惠太妃脸上带着哭相,还能有谁呢?陛下的后宫中,唯有一位女子,除了她,还会有谁会吹枕边风? 可是笙儿已是出家人,皇后为何还忌惮他? 她独自一人慢慢走着,魂不守舍的。突然被人叫住,她一回头,见是叶太嫔。 叶太嫔在宫里就跟个透明人似的,极少与人打交道,猛地被对方唤住,惠太妃有些疑惑。 「惠太妃姐姐,妹妹…有事找你。」 「今时不同往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叶太嫔脸色略为苍白,人十分的清瘦,论长相是不差的,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弱的美人儿。 「惠太妃姐姐,是二公主…妹妹想着,她已经十五了…」 她一说,惠太妃就明白过来,叶太嫔是担心二公主的婚事。新帝登基,怕是她心里有了其它的想法。新帝手段果决,不是太上皇能比的。说不定余下的公主们,不用再重复姑姑们和大公主的老路,远嫁和亲。 「那妹妹是有什么想法?」 「是,所以来找惠太妃姐姐讨个主意。你说…」 惠太妃沉思一会,都是做母亲的人,以前还会争宠暗斗,但现在都成了太妃太嫔,也没什么可斗的。再说叶太嫔这人一向软弱,之前与她的关系还行。 「依本宫看,后宫之事,皆由皇后做主,不如妹妹你去探探皇后的口风?」 叶太嫔就是这个想法,可是她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去,故而来拉惠太妃做伴。惠太妃见她怯懦的样子,猜到这层。 「也罢,本宫是看着二公主长大的,就与你一同前去。」 叶太嫔立马露出羞赧的欢喜,与惠太妃一起前去永泽宫。 芳年听万嬷嬷说惠太妃和叶太嫔来请安,忙请人进来。惠太妃她是认识的,只不知叶太嫔是谁。等人进来,芳年才把名字与人对起来,原来总躲在角落里的女子就是叶太嫔。 「冒昧来打扰娘娘,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不碍事的,请坐吧。」 两人仅挨边坐在凳子上,惠太妃倒还好些,半抬着头。而叶太嫔,恨不得要把头埋进衣服里。 芳年感叹着,真不知道叶太嫔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这两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必是有什么事情。要是等她们开口,只怕得绕好大一个弯子。 「不知,两位太妃太嫔来寻本宫,可是有要事?」 「没…什么要事,臣妾就是想问…二公主…她已满十五…」叶太嫔低声地支吾着。 芳年看一下身边的万嬷嬷,万嬷嬷小声地道:「娘娘,二公主是叶太嫔所出,上个月满十五岁。」 第三十一章 原来如此。 算起来,宫里应该还有十几位公主。这些公主们以后的婚事恐怕就得落到自己的头上,芳年不由得头疼起来。 太上皇真是够能生的。 「这事本宫疏乎了,本宫刚进宫没多久,许多事情还没有理出头绪。本想着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见见公主们。今天正好见到太嫔,本宫就多问一句,不知公主们平日里可都学些什么?」 「没学什么…二公主会绣花…」 绣花? 芳年皱着眉,一个公主,就会绣花,这叫什么事? 「宫里之前可曾给公主们请过老师?」 叶太嫔摇头,公主们都由自己生母教养,或有识字的,或有会琴棋书画的。可是她自己只会绣花,所教给二公主的也就只有女红。 芳年不由得抚额,看来之前太上皇对公主们的教养是听之任之,想着反正都是要送到别国和亲的,并没有好好教导。 「那太嫔可有问过公主,想寻个什么样的人家?」 叶太嫔猛地抬头,撞进皇后清澈的眼神中。她激动得手在发抖,听皇后的意思,莫非二公主不用和亲? 「娘娘…不拘什么人家,家境尚可就行。」 这叫什么话,一个堂堂公主哪能随意嫁人。芳年心里叹气,都怪太上皇造孽,只管生不管养。 「那怎么行,我们元朝的公主,那可是金枝玉叶,驸马得好好挑选。」 莫说是叶太嫔,就是惠太妃都欢喜起来。皇后的言之下意,是所有的公主都能正常嫁人,而且还要仔细挑选驸马。 「娘娘…」叶太嫔一下子跪下来,「臣妾替二公主谢谢娘娘。」 「太嫔快快起身。」芳年做个扶人手势,万嬷嬷已过去把人扶起来。 「太嫔何需如此大礼,陛下圣明,一定会替公主们做主的。正好,本宫还没有见过公主们,不如你回去,将公主们与她们的生母都请来,本宫一起见见。」 叶太嫔哪有不从的,所有育有公主的太妃太嫔们心里都被一块石头压着,日夜担心女儿远嫁他国,生死不能相见。要是听闻公主们不用再远嫁,还能挑选驸马,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惠太妃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上座的皇后,长相明艳,一身贵气,眼神清澈,这样的女子不像是心狠的。 或许之前,只是陛下震怒,替皇后处置宫人。这么一看,皇后在陛下的心中地位不一般,极为爱重。 她在宫中多年,深知宫中的生存之法,最稳妥的就是帝王的敬爱,其它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都是下下之策。 别人说得对,皇后果然命好。 芳年眼眸未抬,也知惠太妃在偷看自己。 等叶太嫔离去后,她随意地说道:「本宫曾与陛下居于孝善寺中,偶尔认识一位小师父。小师父法号明觉。本宫与他交谈过,他进退有度,心存悲悯,是个纯良的孩子。」 「娘娘…」惠太妃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皇后口中的明觉师父就是她的笙儿。算起来,她有差不多半年没有见过皇儿了。 「我佛慈悲,明觉师父誓言长伴佛祖,那是他与佛有缘。太妃娘娘若是愿意,无事时可以去寺中听他讲佛,想必定会受益非浅。」 「娘娘…」惠太妃从座位上站起,跪在地上,「臣妾谢谢娘娘。」 「太妃快起吧,陛下与本宫深知你们的苦楚,若有需求,只要是合乎情理的,本宫都能替你们做主。」 「娘娘,臣妾谢谢您和陛下的大恩。」 万嬷嬷已把她扶起来,她抹着泪,脸上却是欢喜的。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笙儿,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通情达理,还能让她出宫去见皇儿。 「本宫知道你们心中或有许多猜测,但本宫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无论是陛下还是本宫,所求不过是忠心之人。只要没有异心,安守本分,陛下与本宫都会替你们做主。」 「娘娘,臣妾发誓,一定会忠心陛下和您。」惠太妃不是个笨的,皇后能与她开诚布公,就是要打消她心里的不安。 忠心,所有的不安唯忠心可破。惠太妃暗自下着决心,一定不能行差踏错。 此时,外面一片急匆匆的脚步声。 随后进来一群女子,各自领着自己的女儿。母女们加起来共有三十多位,一眼望去,好不热闹。 她们脸上都带着欢喜,不等芳年开口,全部跪在地上。 「臣妾(侄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快些起来吧。」 「谢娘娘。」 「本宫此次把你们叫来,就是为了公主们的教养一事。她们是元氏皇家公主,自是比天下的姑娘都要金贵。本宫想着,在西宫设一处公主学堂,请人教她们公主该学的东西。」 太妃太嫔们又是一阵感谢。 芳年制止她们,抿口茶水又道:「既是皇家公主,将来的婚事都不会差,你们且安心,好生教养公主们。」 「谢皇后娘娘!」 「二公主年满十五,正是可议亲的年纪,听说三公主年岁相仿,也该准备起来。本宫会与陛下商议,定会替你们寻摸好人家。若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出来,本宫会酌情处理。」 三公主的生母胡太嫔连忙谢恩,「娘娘,臣妾没有什么想法,一切都听陛下和娘娘的安排。」 芳年一笑,话是这么说,但做了九十九步,不差最后一步。既与人示好,就能让人心里舒服。 「也好,待陛下与本宫先掌眼,再让你们过目,总得是公主们自己愿意才行。」 这一番话,所有的太妃太嫔都感激不已。 原以为要远嫁外邦,谁知还能招驸马,且还得相看过。皇后此举,无异给她们吃了定心丸,个个都是感恩戴德。 芳年一一问过公主们,或是问有什么爱好,或是问读过什么书。等问完话后,万嬷嬷送她们出去,她才轻松下来。 十几位公主,大到十几岁,小到五六岁,日后可有得忙。 太妃太嫔们各自领着女儿,欢喜地回到西宫,一路上都在议论着,夸赞皇后多么的仁慈。 公主们同样高兴,自出生后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淑太妃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不由地皱眉。 「淑太妃姐姐,方才皇后说了,以后公主们都要好生教养起来,还有替她们挑驸马。」惠太妃欢喜地道。 淑太妃看着她有些略红的眼,露出笑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妹妹们总算是苦尽甘来,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不是嘛,自打三公主出生以来,臣妾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现在好了,皇后娘娘亲口说的,以后公主们都嫁在京中,谁也不用去和亲。」 「皇后自己说的,可曾请示过陛下?」淑太妃随意地问着。 胡太嫔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迟疑道:「陛下应该是同意的吧,要不然皇后不可能这么说。」 淑太妃但笑不语,新帝登基,不仅要安内还要攘外。天下经不得再次动荡,若此时有外族来犯,最好的法子就是派公主和亲。 傅氏见识短浅,不堪大任,朝政大事,岂是她一个后宫妇人能决定的。 第三十二章 叶太嫔白着脸,不知说什么,反倒是二公主,坚信地道:「儿臣信皇婶母的话,她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对…肯定能做的到。」叶太嫔附和。 接下来,所有人都这么说。 淑太妃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带着笑,温婉端庄。 惠太妃心结解开,笑容一直不断,整个人精神焕发,透着不一样的神采。她与其他的太妃太嫔们谈起公主来,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欢快的话,人人都笑意满脸。 公主们则叽叽喳喳地说起将来进学的事情,言语间都是兴奋与期待。众人喜悦的话语,欢喜的神色,落在走来的淑太妃眼里。只觉得那些笑脸可憎,连今天的日头都分外的刺目。 「淑太妃姐姐,妹妹们正打算去寻你,说一件大喜事。」 「哦?什么喜事,看你们这么高兴。」 惠太妃抿着笑,将皇后答应给公主们办学堂,还有要替她们挑驸马的事情一说。末了,提了一下皇后恩准自己出宫的事情。 淑太妃心里发沉,她是低估姓傅的女人。原以为是个没威胁,却不想还有几分手段。 恰在这时,万嬷嬷的身影出现。 「哟,什么风把万嬷嬷吹来了。」有太嫔上前讨好着。 万嬷嬷行着礼,向她们请来,「老奴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请淑太妃去一趟。」 「不知皇后娘娘请臣妾有何吩咐?」淑太妃温声相问,脸上不露半分端倪。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皇后娘娘只说有事与太妃相商。」 淑太妃笑道:「那就请嬷嬷带路吧。」 路上,无论淑太妃如何旁敲侧击,万嬷嬷都转过话头,半点不提永泽宫的事情。淑太妃暗骂她一声老滑头。 万嬷嬷则在心里想起方才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的原话是有些女人闲得慌,就爱没事找事,不如找些事情给她们做,省得她们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的人,指的怕不就是淑太妃。 她是皇后身边的人,谁要是招了皇后的眼,那自然在她心里就落不下好。 芳年见到淑太妃,好不亲热的样子,「本宫请太妃来,是有事要说。也是本宫太忙,一时没能顾得上太妃。想来太妃在西宫必是住得不习惯的吧。」 「回娘娘的话,臣妾住得很好。娘娘体恤臣妾们,一应用度都不缺,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太妃是诚亲王妃的表姐,自是与他人不一样。本宫深知太妃喜静,怕是在西宫住得无奈。本宫想着,让你搬回之前的宫殿中,再替你修建一座佛堂,正好方便你修行。」 淑太妃一脸的感激,心里则是怒火滔天。姓傅的是想做什么,隔离自己,还要把自己锁死在佛经上。 「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感激不尽。但臣妾觉得既然都是太上皇的太妃,臣妾不能单独而居。传扬出去,怕人诟病。臣妾还好,居于深宫之中,听不到看不到。但陛下…就怕于陛下龙威有损。」 整个宫里,除了西宫,就只有皇后一位主子。要是她住在原来的宫中,难保别人不会多想。 「太妃多虑了,本宫相信以太妃的为人,定然会避讳。而且陛下除了上朝处理政务,其余的时间只会呆在永泽宫。」 淑太妃温和地笑着,眼神对上芳年。 想不到,姓傅的心机不浅。居然拿话来堵自己,而且在自己面前炫耀她与陛下的恩爱,着实可恶。 陛下岂是肤浅之人,姓傅的不过命好而已。 「多谢娘娘美意,臣妾实在不愿给陛下娘娘添麻烦。」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勉强,不若本宫命人在西宫修建一座佛堂,并命其他人无事不得去扰太妃的清静,淑太妃你看这样可好?」 淑太妃低下头,「一切都听娘娘的安排,臣妾在此多谢娘娘关照。」 姓傅的步步紧逼,只怕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困于佛堂之中。如此浅显的心计,当真是急不可待。 「你与诚王妃是表姐妹,本宫关照一下是应该的。」 芳年高坐着,看不出脸上的情绪。论心机,自己虽重活一世,但比起淑太妃,恐怕不及。 也是成玉乔误打误撞提醒了自己,否则只怕自己不知何时才会看出淑太妃见不得人的心思。 「万嬷嬷,你立马派人去安排,在淑太妃娘娘住处的旁边修一座佛堂。并传本宫的旨意,以后西宫众人若是无事,不许去打拢太妃娘娘修行。」 「是。」 淑太妃含着笑,随万嬷嬷离开。 近黄昏时,万嬷嬷才回来。 「淑太妃可有说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淑太妃娘娘什么都没有说,只一个劲地谢老奴,夸娘娘您知书达礼。」 芳年扬起嘴角,轻轻一笑,「她是在反讥本宫,暗讽本宫不敬她。」 御书房那边,元翼正在批阅奏折。眼见着宫人进来掌灯,才恍觉天色不早。 「陛下,淑太妃娘娘求见。」 他眼眸微垂,放下手中的奏折,「传她进来。」 李长海把人请进来,淑太妃行了大礼。 「陛下,臣妾有一事,想请示陛下。」 「且说来听听。」 淑太妃穿的是一身银红的宫裙,灯火之下,银红晕开,衬得她肤白貌美,格外动人。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长处,所以并未佩戴繁复的首饰,简简单单的,令人赏心悦目。 「陛下,今日皇后娘娘提出给臣妾修一座佛堂。臣妾心中感恩,想着等佛堂修好,势必日日念经祈福。为陛下,为娘娘,祈求佛祖保佑。但臣妾还有私心,若是私下为之,怕辜负陛下娘娘的恩典,所以来请示陛下。」 元翼没有说话,见她殷殷期盼地望着自己,示意她说下去。 「臣妾自幼父母双亡,得舅舅舅母疼爱,抚养长大。舅舅舅母去世时,臣妾在宫中,不能出宫见他们最后一面,视为毕生遗憾。所以臣恳请陛下恩准,准臣妾以后可以替舅舅舅母超度祈福。」 「朕准了。」 「谢陛下。」 淑太妃眼有泪意,水光中有怀念有感恩。 「以前臣妾未进宫里,常听舅舅夸奖陛下,说陛下逸群之才,有龙跃九天之气。若是他还活着,必会替陛下您感到高兴。」 「杜大人壮年早逝,朕深感遗憾。你孝心可嘉,杜大人在天之灵,一定会知道的。」 淑太妃手捏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株劲松,别出一格。她十指纤细,捏帕子的手势透着美态。拭泪时,哀伤中不失端庄,连低头的样子都带着优雅。 「舅舅在世时,常教导臣妾,万事以大局为重,不可一念之仁,埋下隐患。臣妾多年来,一直谨记舅舅的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许是臣妾的性子使然,尤其不愿见到别人犯糊涂。每每想提醒,又怕惹得别人不快,思量再三,唯陛下知道臣妾的为人。是以,有些事情,臣妾…不吐不快。」 「有话请讲。」依旧是平淡的声音。 「陛下,今日臣妾听其他的太妃太嫔们提起,说皇后娘娘许诺她们要替公主们寻驸马,嫁在京中,不知陛下可有听过此事。」 元翼望着她,神色难辩。 第三十三章 淑太妃见他迟迟没有出声,轻声道:「许是臣妾想多了,皇后娘娘是一片好心,可怜公主们的遭遇。但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臣妾并非有意掺和朝政,只是替陛下担忧,朝中内忧外患,公主们即生在皇家,就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远嫁和亲,结两邦之好,是永固的法子。」 「说完了。」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更冷,如冰封一般。 淑太妃心一凉,「陛下,是臣妾多言。」 「淑太妃能事事想到前头,朕心生佩服。但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江山稳固,不是靠和亲就能解决的。朕若让公主们和亲,与木阉贼何异?淑太妃曾是木阉贼的挂名弟子,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陛下…」淑太妃震惊地抬头望着他,眼里含着泪花,满脸悲痛。他怎么可以,把她和阉贼相提并论?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她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她进宫为妃,侍候那恶心的男人。为了他,她百般谋划,得到国师的另眼相看。为了他,她在后宫步步为营,帮他打探消息。 为什么? 他居然半点情面都不顾,在她面前护着姓傅的,他将她置于何地,将他们早年的情份置于何地? 「淑太妃,今天的话,朕就当没有听过,你好自为之。」 「陛下…」 「朕始终记得多年前,杜大人的帮助,一心感恩在心。看在杜大人的份上,朕都应该给你体面。你在西宫为大,是朕对你最大的体面。但你若想插手其它的事情,休怪朕不容你。」 淑太妃惨白着脸,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他从未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唯独能与她说上话。 那时候,他是刚出宫建府的皇子,没根没基的,万事受阻。也就是舅舅,十分看好他,常给予方便。 要不然,凭他一个没有帮衬的皇子,哪里能随意出城。不能出城,他私底下的那些动作哪里能顺利完成。 说到底还不都是舅舅的功劳。 后来日子一久,一来二去,他与十皇子常和舅舅打交道,她和表妹认识了他与十皇子。 表妹和十皇子两情相悦,她以为,她和他应该也是彼此心生好感的。他性子冷清,她一在等,等他开口的那一天。怎知世事难料,不知陛下从哪里听说她,把她召进宫。 她哭了许久,想了很多,她愿意为心上人牺牲所有,包括自己。 可是现在,他已是天子,而他的身边,却是姓傅的。凭什么?姓傅的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凭什么能得到他全心的宠爱。 在他身边荣耀的一切,本应该都是她的。 是的,都应该是她的。 他不能人道,姓傅的迟早会和姓成的一样,背叛他,给他蒙羞,离他而去。到时候他就会知道,谁才是最爱他的人,谁才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陛下,是臣妾想多了。臣妾只想着陛下您的不容易,不愿意看到有任何人破坏陛下您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既然陛下心里有数,那臣妾就告退了。臣妾会日日为陛下祈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万寿无疆,元氏王朝永世存在。」 元翼不置可否,微眯着眼。 他的江山,要是靠一个女人天天吃斋念佛就能保住,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李长海,派人监视西宫,若是淑太妃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朕。」 「是,陛下。」 李长海见他起身,忙取来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一出门,扬扬洒洒的雪花就飘下来,空气中有一丝甜香之气。 「陛下,今日是腊八,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熬了腊八粥,分派到各宫,连奴才们也沾了光。」 原来已到年关,他望着灰蒙蒙的天,雪花似灰尘一样飞扬,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半晌,他抬起明黄的靴子,朝永泽宫走去。 芳年倚在殿门口,不知在看雪,还是在等他。 「你怎么在外面,可别着了寒气。」他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有一点冰。 「我在等陛下,方才听宫人说,淑太妃从御书房那边过来。我想着,不知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明明我是好意,知道她喜欢清静,特意给她修一座佛堂,她为何不太开心的样子。陛下,您可以告诉我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内殿。 元翼幽深的眼神睨了她一眼,她此时的模样,特别像偷吃完的猫。心里得意,还明晃晃地装糊涂。 「你高兴就好,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我听陛下的,以后行事只管自己痛快。至于他人怎么想,于我无关,谁叫我是将门虎女,不虎气些,似乎有损我爹的威名。」 元翼没有说话,坐着喝了一口茶,眼有笑意。 她眯眼笑着,坐到他的身边,替他斟满茶水。 内殿内烧着地龙,仅着轻薄的单衣即可,香气缭绕的熏笼,透出橘黄的光。两人皆是坐在靠榻上,中间的桌子中摆着点心。 「既然说到我将门虎女的身份,我倒是还想到另一件事情。太上皇与太妃太嫔们虽迁到西宫,但西宫原属六宫,是后宫妃嫔的居所。寻常人家中,一府之中往往会住着几房兄弟。树大分枝,父母去世后,儿孙们要各立门户。有分府另居者,还有一府同居,但以墙为界。太上皇是陛下的兄弟,为了避嫌,我们两房人应该划清界线。」 元翼眼里的笑意加深,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陛下,若不然,我们把西宫用墙隔起来吧。否则太妃太嫔们四处乱窜,到时候瓜田底下,就怕传出闲话。」 历朝没有过在宫中砌墙为界的先例,那是因为太妃太嫔们都是长辈,但如今的太妃太嫔却是同辈,说起来,确实怕招人非议。 「此事你想得周全,依你的办。」 她抿嘴一笑,眼里亮晶晶的,「必会替陛下办得妥妥的,让别人瞧瞧我将门虎女的厉害。」 古往今来,世人为何要拼命往上爬,为何要追名逐利,不就是为了能随心所欲,不再看人脸色,不愿受人压制。 她现在成了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么,行事何需再瞻前顾后。不过一个太妃,她就不信,还能翻起多大的浪。 「那朕就拭目以待,看皇后娘娘如何展示将门虎女的威风。」他再饮一口茶,随口道。「今年的茶不错。」 「是刚上贡的,我喝着也觉得不错。」 她笑着起身,出了内室。不一会儿,进来时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碗腊八粥,晾得刚刚好。 宫里自是不会少口吃的,不过是应应景。夫妻二人用了几口,就命人撤下去。 几天后,佛堂修好,芳年特意去了一趟西宫。西宫的边上,围墙已经砌好,把西宫与宫中隔开,两头各开一个门,方便进出。 西宫虽大,但住的人多,有些拥挤。 太妃太嫔们见她来了,哪有不上前讨好的。既然来到西宫,芳年自然要去给太上皇请安。 第三十四章 一进太上皇的屋子,只觉得药味冲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谁的药罐子打翻了。太上皇躺在床上,她自不会近前,离得远远的,隔着帘子,请了一个安。 服侍太上皇的自然是成玉乔,成玉乔看到艳光四射的她,眼里像淬了毒。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辛苦成嬷嬷了,太上皇缠绵病榻,都是成嬷嬷侍候着,本宫有赏。」 「谢皇后娘娘。」虽是有赏,成玉乔心里却不痛快。傅三什么出生,竟那般好命,做了皇后。等她成为太后,她必讨回所受过的耻辱,将这些欺负她的人踩在脚底下。 到时候她想赏就赏谁,所有人都要听她的。 芳年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成玉乔心思浅显,不足为惧。 太上皇冷哼一声,「七弟妹,朕问你,为何要将西宫隔开。可是七弟嫌朕住在宫中碍眼,想撵朕出去?」 他本是色厉内荏的人,要真是有胆子的,早就去质问无翼了。何必等芳年来了,再阴阳怪气地说一通。 「太上皇有所不知,本宫也是不得以为之。兄弟比邻而居,本就容易惹人闲话。世上不怕明白人,就怕糊涂鬼,不管不顾做下糊涂事。太上皇,您说是不是?」 她意有所指,太上皇也听明白了。看一眼身边的成玉乔,重重地冷哼一声。 「太上皇好生养病,但凡需要什么,只管派人去取。本宫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 说完,她就离开了。屋子里的那股子味,半点不想多闻。 离开太上皇的屋子,芳年问道:「太上皇身边现在都有谁在侍候着?」 万嬷嬷小声地道:「皇后娘娘,太上皇现在身边只有成嬷嬷在服侍着。听说,太上皇与她日久生情,临幸了她。」 芳年讶然,看着万嬷嬷。 随即浮起笑意,「太上皇倒是胃口好,什么都敢吃,也不怕酸了牙。」 这话万嬷嬷可不敢接,她又低声道:「西宫的娘娘们无人愿意近太上皇的身,太上皇一应事宜皆是成嬷嬷经手的。」 芳年轻笑,这就难怪了。太上皇没得选,想找女人,可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所欲。他面前仅有成玉乔一人,不找成玉乔,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或许,是他的报应。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咽。 「公主们的学堂在哪里,本宫过去看看。」 跟在后面的胡太嫔忙自行带路,将她带到公主们的学堂。说是学堂,自然不会是新盖的,而是选中一间大屋子,修葺装饰一翻,充做学堂。 女夫子还没有请到,芳年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到了学堂,看着样子,还算不错。 她望着太妃太嫔们,含笑道:「今日本宫是来为学堂选女夫子的,各位太妃太嫔们若有什么精通的,不拘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皆可报上名来。若能录用,则按月发放银钱,以作束修。」 太妃太嫔们先是愣住,尔后欢喜起来。 「敢问皇后娘娘,臣妾只会女红,可以报名吗?」问话的是叶太嫔。 「当然可以,想要报名的现在就可以来登记。」芳年笑着,对惠太妃道:「劳烦惠太妃将名字及所报类别一一记下。」 惠太妃哪有不从的,皇后点名让她登记,说明在皇后的心中,是高看她一眼的。她忙命宫女备好笔墨纸砚,准备着手。 叶太嫔报过名后,很快就有其他人跃跃欲试。不大一会儿,惠太妃就被人挤得严严实实的。 芳年看着她们,心生感慨。 但愿她们有事可做,能安分一些,至少不要被有心人利用,徒生事端。 人群之中,没有淑太妃。 芳年朝万嬷嬷使个眼色,万嬷嬷会意,伸出手。芳年把手搭上去,一路朝淑太妃的屋子走去。 淑太妃住的确实较偏,远离太上皇的宫殿,与其他的太妃太嫔们拉开距离。离她最近的就是惠太妃与贤太妃的屋子,但也有段路。 走得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檀香。 佛堂的门开着,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位素衣女子,正是淑太妃无疑。她似乎入定一般,连有人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芳年看向佛龛,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佛堂的布置,看来都用了心。最后视线落到淑太妃身上,神色难辩。 淑太妃的宫女轻声地在自家主子耳边说了什么,她才一脸请求恕罪的模样,起身与芳年行礼。 「娘娘恕罪,臣妾不知娘娘大驾,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 「太妃果然虔诚,连本宫进来都未发觉。这或许就是佛家说的忘我境界,着实令本宫佩服。」 「娘娘过奖,臣妾惭愧。」 「本宫并非虚言,太妃无论心智性情都是极为难得。前几日陛下还与本宫提起,多前以来太妃极力平衡太上皇的后宫,可谓劳苦功高。现在天下太平,太妃应该享享清福。」 淑太妃脸带微笑,连眉头都未动一下,「臣妾多谢陛下体恤。」 芳年心中替她叫好,这镇定自若的样子,就是重活了一世的自己都做不到。难怪她出身不高,进宫后还能很快凌驾于众妃之上。 「既然太妃还要念经,本宫就不打搅太妃清修。」 「臣妾恭送娘娘。」 芳年制止她要相送的脚步,走出佛堂,高声道:「西宫众人听着,若无要事,不许来佛堂扰了淑太妃的清静。成嬷嬷,为防有人阳奉阴违,你派两个人替太妃守门,以免有人不长眼色。」 「是,娘娘。」 主仆的话悉数入了淑太妃的耳,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厉色,还有一丝鄙夷。姓傅的手段拙劣,行事粗鄙。她就不信,这样的女人,能得陛下的看重。陛下忙于朝政,被姓傅的蒙了眼,等陛下回过头来,必会发现对方的粗俗,到时候哪能由得姓傅的嚣张。 她且等着,等着对方从高处跌下来,落入尘埃。 佛堂里光线幽暗,她的脸隐在阴影中,不见往日的温婉。 芳年回过头时,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她扬起嘴角,露出笑意,淑太妃亦不躲闪,同样微笑以对。 姓傅的不能小看,行事虽然不管不顾,但不是个善茬。淑太妃在心里想着,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 芳年亦在心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淑太妃的城府,常人难及。与其时时提防,不如一劳永逸。 反正她现在是皇后,宫里她一人独大。自己确实是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淑太妃,就算是有人看出来什么,又能拿她怎么办?淑太妃想与她斗,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等她再次回到学堂时,惠太妃已经登记好。都是相处多年的人,谁有什么本事,大家一清二楚,也没有会虚报。 芳年含笑展开单子,当场宣布夫子们的人选。 既然选好夫子,明日学堂就可以开始上课。这些琐事,芳年一律交给惠太妃。倒不是她有多信任惠太妃,而是惠太妃算不上什么有大心机的人。再者除了淑太妃,惠太妃位份最高,最为名正言顺。 惠太妃自是感激万分,郑重地接下任命。 皇后的凤驾出了西宫,还未到永泽宫,就见三喜站在外面,正和人说着话。今日陪芳年去西宫的是万嬷嬷和五喜以及其他的宫女,三喜则留在永泽宫。 第三十五章 那人身着宫中侍卫的衣服,看模样有些眼熟。芳年定睛一看,原是玄墨。 自那日国师出现在孝善寺,她已有许多天没有见玄青和玄墨,打眼望去,守在宫殿门外的侍卫好像玄青的样子。 两人想来是养好了伤,可以当差了。 玄墨的长相较为憨实,虽面目平庸,但身形却是极好的,身板硬朗,腰背结实。能成为暗卫,想来功夫极为不错,现在转暗为明,当上宫中侍卫。要是三喜对他有意,倒不失为一门好婚事。 这一世,她希望三喜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再孤身到老。 她们主仆俩都要好好的,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邑京的第二场雪覆盖大地后,无论是京中还是宫中都消停了不少。芳年索性窝在永泽宫,没有召见任何命妇。 太妃太嫔们那边热情空前高涨,大家对于办学堂的事情即新鲜又有兴致。倒让太上皇得了几日舒心的日子,身体大好。 身子一好,他就记起害得落到这般田地的人。死掉的人追究不到,身处高位的人不敢追究,思来想去,想起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张美人。 要不是她戕害皇嗣,明目张胆是弄死几位皇子,恐怕那些疯女人不会那么恨他。更不会不顾他太上皇的身份,对他拳脚相加。 都是姓张的丑妇,国师死了,他收拾一个妇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如此想着,他起身让成玉乔侍候,命她扶自己去冷宫。 张美人日子难过,猛然看到太上皇现身,喜恨交加。 「陛下,您快救臣妾出去,这些人,见太上皇失势,百般作践臣妾,臣妾真是生不如死。」 她本就生得丑,现在折磨得不像样子,衣衫脏污不堪,脸都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洗过,黑乎乎的,眼角还有一坨眼屎。 太上皇厌恶地转过头,正好看到成玉乔脸上的讥讽。这次,他没有喝斥成玉乔,相比之下,她简直就是天仙美人。 「妇容不整,德行有亏,心如蛇蝎,传朕的旨意,赐张美人一杯毒酒。」 不过是赐死一个冷宫美人,宫人们自然领旨。 张美人本想太上皇能救她脱离苦海,谁知等来赐的消息,彻底发起疯来。她大声咒骂太上皇,什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死后油煎火烤,全部骂出来。 太上皇越发怒不可遏,踢了她几脚,看着宫人把毒酒灌进她的口中,再眼睁睁盯着她咽气。 芳年得到消息时,张美人的尸体已被一卷草席包着,丢弃在乱葬岗,做了孤魂野鬼。 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之日,诚亲王妃带着一双儿女来永泽宫。 时隔几月,妯娌俩头回见面,与上次匆匆一别时不一样。这一次,时间充裕,她们能好好地说话。 诚亲王妃的一双儿女向芳年行礼,脆生生地唤着皇伯母。她早就备好见面礼,赏给两位小人儿。 小郡主为大,六岁,世子小两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姑娘家与男孩不一样,小郡主再有玩心,都知道陪坐在自己母亲的下首,装作认真是听大人说话。 而小世子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屁股像长了针一样,不停地扭来扭去。扭到最后,一下子跳下座位。 诚亲王妃一把拉着他要冲到外面的小身子,连连告罪。 芳年微笑着,让宫人领小世子去外面玩。 「皇嫂,实哥儿性子野,臣妇真拿他没法子。偏偏王爷还说,男孩子就得这样养,让皇嫂见笑了。」 「诚亲王说得没错,孩子年纪小,不需拘着他们。不如让小郡主也出去玩吧,让她一个小孩子听我们说话,怕是有些无趣。」 小郡主眼睛一亮,看向诚亲王妃,诚亲王妃含笑点头,命人把她带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十分欢快。 「回到京中真好,看天也晴了,云也散了,可算是能安心过日子了。」诚亲王妃感慨着,眉宇间透出一丝满足。 「是啊,大家都能过上安生日子。」 「臣妇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 诚亲王妃一起话头,芳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前为止,诚亲王妃还没有做过让自己反感的事情,她是她,淑太妃是淑太妃。 人家表姐妹,总不能拦着不见面。 「淑太妃虽然一心向佛,不问世事,恐怕心里也是惦记王妃的。本宫与你妯娌之间,何必说什么恩典,等会你自去看她便是。」 诚亲王妃行礼谢恩,她与表姐一起长大,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以前宫里那般光景,表姐日子苦,她是知道的。现在陛下登基,她想劝表姐出宫,自己也能照应得到。 不一会儿,小世子跑进来,小脸儿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诚亲王妃用手一摸,冰凉一片。 忙命人把小郡主也带进来。 芳年命宫人上热茶点心,小世子连着吃了两块。看到聪明伶俐的小世子,她莫名有些心虚。 若是按前世来说,眼前的孩子是真命天子。现在却是不能够的,若是不错,他将来只是个王爷,承诚亲王府的爵位。 她看着小世子,尽量目光平静,正吃着点心的小世子举起手中的点心,漆黑的眼仁湿漉漉的,「皇伯母,您吃。」 「皇伯母不吃,你吃。」 「给弟弟吃。」 他举着点心,固执地伸着手。 芳年一愣,顺着小人儿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平坦的腹部。「哪来的弟弟?」 「皇伯母的肚子里有弟弟。」小人儿天真地道。 诚亲王妃先是是被儿子弄得莫名奇妙,等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一把抱过儿子,对芳年笑道,「童言最真,皇嫂要不找御医看看?」 「不太可有吧。」 芳年一笑,她还有两天来小日子,就算是有身子,眼下也看不出来。或许是小孩子乱说的,作不得真。 诚亲王妃不再三,真是有了,过段日子就会知道。要是没有,她现在过分关心,就怕到时候皇嫂失望,见到她尴尬。 她坐了一会,起身告辞,带着一双儿女,在宫人的带领下,朝西宫走去。 芳年目光幽远,经过淑太妃的事情,她不敢把诚亲王妃想得太好。但在心里,她真心希望诚亲王妃表里如一,莫叫自己失望。 诚亲王妃进了西宫,与往来的太妃太嫔互相行礼。听说公主们正在上课,随意问了几句,连声夸皇后法子好,知人善用。 淑太妃正在佛堂念经,现在她除了念经,也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皇后派来的人,名为守护,实为监视。 她心里冷笑,姓傅的以为派两个人守着她,就能高枕无忧,真是太天真了。她在宫中多年,岂是一个刚进宫的人可以随意摆布的。 不过,她不急,她有的是耐心陪姓傅的好好玩。 「表姐。」 她听到有人唤她,回头看向佛堂门口,光影中,诚亲王妃一脸的动容。 「表妹。」她低喃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表妹来得可真好。 她从蒲团上起身,慈爱地和小郡主小世子问话,然后带着诚亲王妃回到屋子。屋子布置得雅致,看着什么都不缺。 诚亲王妃心里好过一些,不过想想皇兄皇嫂的为人,也不可能苛待表姐。 第三十六章 小郡主小世子俩人就在外面玩耍,监视的两人自然不能进屋,就守在外面。他们眼睛看似留心小郡主和小世子,耳朵却是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声音。 「表姐,我听说陛下有过恩旨,凡是未曾生养过的嫔妃皆可出宫。你为何要留在宫里?我爹娘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表姐。表姐年纪还轻,出宫后不管是再嫁或是独居,总比死熬在宫中强。」 诚亲王妃说着,眼里湿润起来。 淑太妃拉着她的手,「傻妹妹,我出宫去做什么呢?我是太上皇的淑太妃,位份高。太上皇还在,若真是再嫁,恐怕是不能的。要是独居,旁人是不敢欺我,可我却不愿意成为你的累赘。」 「怎么就是我累赘,不说是我,就是将来实哥儿,也是愿意侍奉你的。」 「你的话我信,就是因为你们,我才更不能出宫。」 淑太妃说着,眼睛看向外面,看到跑得欢快的实哥儿,露出笑意。「实哥儿聪明机敏,你得好好教导,将来…」 她的声音低下去,「若是陛下无子,恐怕大任还得落到实哥儿的身上。我留在宫中,就是帮你们绝后患。我得盯紧太上皇,西宫之中,不能再有孩子出生,威胁到实哥儿。」 诚亲王妃心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外面,想着应该无人能听到她们的话,忙扯淑太妃的衣袖,「表姐,这样的话,以后可莫要再说。说得我心里好害怕,我们王爷说了,不需要实哥儿多有能耐,做个富贵闲人就成。你说的那些,不是我们能想的。陛下娘娘千秋鼎盛,必会儿女成群。」 「儿女成群?」淑太妃冷冷一笑,「那是不可能的。」 「表姐…」诚亲王妃惊得站起来,被淑太妃一把拉下,按在座位上。 「好了,看把你吓得。我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心中有数。你放心,我是实哥儿的姨母,一定会为他打算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诚亲王妃却觉得十分不安,心里隐约觉得不对,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忙着随便转过话题聊几句,不再拦接她出宫的话,就带着一双儿女离开。 回到诚亲王府,她坐立难安,连诚亲王都多看她两眼。 她思量再三,把今日淑妃的话告诉自己的丈夫。 「王爷,你说,表姐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兄不能人道的事情是真的?」 诚亲王当下就变脸,「她莫非是疯了,怎么连这个都敢想?她有野心,可别拖我们下水。皇兄的事情谁敢说,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不是我们能肖想的。」 「王爷,表姐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想着,她只是疼爱实哥儿。万一…」 「疼爱?她在意的恐怕是自己吧,欲壑难填,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成全自己的野心。她难道不知道有这样的想法是在害我们,害实哥儿。真是疼爱实哥儿,哪里会把实哥儿架在火上烤?本王告诉你,没有万一,不可能有万一。」 「王爷…」 诚亲王脸上是少有的怒气,连诚亲王妃都没有见过他这般样子。他深吸几口气,「你就没发现,她是被禁在佛堂的。皇兄顾及早年的情份,没有处置她,她倒还长了胆,开始怂恿我们。若是我们被她说动心思,恐怕就中了她的计。」 「王爷,表姐她做了什么?」 诚亲王冷着脸,虽然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去打探宫里的事情。但他知道,以皇兄的为人,若不是淑太妃做过什么,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你以后进宫少去看她,本王自会去与皇兄说清楚,她的算盘打不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实哥儿,就是要做个闲散王爷,只管吃喝玩乐。」 连夜,诚亲王就进了宫,不知道他与陛下说过什么。守在淑太妃住处的人增加了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淑太妃,而原本侍候淑太妃的人,被发派到了别处。 淑太妃神色如常,整日垂眸念经。 三天后,芳年并未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一向准时的小日子没有来。她疑惑地坐在榻上,细思着那天小世子的话。 莫非真是童言最真,她的腹中真有了陛下的骨肉? 如此想着,她一只手抚在腹部,轻轻抚着。 正在替她取衣服的三喜打开衣橱,看着下面的小箱子。小箱子里装的是主子去秽的东西,本该昨天就能用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取,猛然间想起什么,心中一喜,不敢表露出来。捧着衣服侍候主子起身更衣。瞧见床榻洁净,主子身上也没有污秽,她心里更加的高兴,隐约有了猜测。 多年主仆,便是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芳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忙压下浮上脸的喜色,专心地替主子更衣。 「还未定论,不宜过早声张。」 「是,娘娘,奴婢省得。要不请御医来请个平安脉?」 「再等两日吧。」 「是。」 纵使什么动静都没有,明眼人都能感觉到永泽宫里戒备更加的森严,新进的宫女们根本无法靠近内殿。 芳年的一应事务,皆交由万嬷嬷三喜五喜等人。外面的杂事,才安排新进的宫女做,并且严密监视着。 待入夜陛下回宫,夫妻二人洗漱就寝时。芳年还在想着若是他求欢,自己要如何拒绝。日子太浅,又没确定,她不想提前说出口,就怕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她等了半天,外面的人半点动静也没有。心里正纳闷着,就感觉一只手伸出来,抚在她的腹部。 这人不会细心到如此地步了吧? 男人的大手轻轻地来往抚摸着,不同于两人亲密时的流连,更加的轻柔。他如此举动,她已肯定他必是猜出什么。 「陛下…」 「嗯?」 「那个,我今日小日子没来。」 「朕知道,睡觉吧。」 「哦。」 好吧,他已经知道了。她想着,也没什么好瞒的。 夫妻两人相拥而眠。 迷迷糊糊中,芳年感觉自己来到一个湖边。这地方水草茂盛,湖水清澈,上面雾气氤氲,如仙境一般。她肯定自己没有来到此地,心里隐约知道是在做梦。 突然天空金光大盛,她不由得用手遮着眼。就见一条金龙从天空俯冲而下,钻进湖水中。 她低头看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撩罟,鬼使神差般,她用撩罟往水里一抄。那条小金龙就被她网了上来,它摇着尾巴,可爱至极。 第二天,她一直在想着晚上的梦境,梦到金龙,必是好兆头,不知是否为胎梦。 三喜正替她梳着发,「娘娘,陛下今早命人换了一批宫女。」 芳年回过神,「哦」了一声。 陛下心思慎密,往往能想到前头。前一批宫女中能出一个司秋,难保不会还有藏得更深的人。与其日夜提防,不如全部换掉。 除夕前夜,御医来给芳年给平安脉,细探之下,跪地恭喜。 虽是早有所感,芳年还是忍不住激动。前世里,她多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眼看着庶子庶女一个个的出生,那种心情常人难以体会。 第三十七章 眼下日子尚浅,除了叮嘱御医不许透口风外,连身边的万嬷嬷和三喜五喜等人,也特意命令暂时不许声张。 永泽宫的宫人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主子娘娘入口的东西,全部要经过三喜和万嬷嬷两人的检查,连穿戴的衣物同是如此。 虽然陛下后宫之中,仅有皇后一人。但宫中最易藏污纳垢,谁知道暗处都有什么人,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小心一些总是不为过的。 如此平安地度过年关,转眼到了初二,命妇们进宫。 芳年请了惠太妃和贤太妃做陪,至于淑太妃,对外声称则是静心修行,不欲理会俗事。诚亲王妃没有多问一句,诚亲王严命她不许再过问淑太妃的事情。 她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想到表姐的心思,令她不安。就怕表姐在不知不觉出流露出出来,犯了皇兄和皇嫂的大忌。 连夫人破例被封了二品诰命,在朝觐的人当中。作为皇后的养母,邢氏自然也在。 近几十年来,这样命妇进宫的盛况,还是头一回。 芳年坐在最上方,脸上带着笑意。先是问过诚亲王府上的小郡主和小世子,给诚亲王妃赐了座。然后关切询问连夫人和邢氏的身体,也赐了座。再给一些品阶高的命妇们赐座,接着就是惠太妃和贤太妃领着众人话家常。 接见完毕,宫人们将命妇们领出宫。惠太妃和贤太妃也跟着告辞,惠太妃错后一步,像是话家常一样地对芳年道:「皇后娘娘,前两日臣妾见着太上皇身边的成嬷嬷,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脸色苍白,还犯恶心。」 芳年眸色微变,「成嬷嬷好歹是侍候太上皇的人,劳苦功高,本宫不能不管。多谢太妃相告,本宫这就命太医去给成嬷嬷诊治。」 「娘娘仁慈,是臣妾们的福气。」 惠太妃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她年前悄悄出了一次京,已见到了自己的皇儿。皇儿与她开诚公布的地谈过,他是真心想长伴佛祖,不问世事。还叮嘱她一切都要紧跟着陛下和娘娘,切莫被有心挑拨。 皇儿神色平静,有大悟之相。 她虽难过,更多的却是庆幸。要不是当初送皇儿进寺,恐怕皇儿与其他的皇子们一样,早就成了阉贼的刀下魂,哪里还有站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她自己管着学堂,竟然觉得日子变得有滋有味的。 皇后信任她,她自是不能辜负。 而此时,西宫的成玉乔正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拼命地压抑着。太上皇眼神得意,看来自己还是龙精虎猛,威风不减当年。 两人拼命瞒着,却不想西宫来了太医。 太医来给太上皇请脉,并言明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要替成玉乔看脉。成玉乔起初有些不愿意,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好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恭喜太上皇,这位…有喜了。」 太医不知如何称呼成玉乔,含糊带过。 他一离开,成玉乔就担心地问太上皇,「陛下,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太上皇冷冷一哼,「还能怎么办?谅老七也不敢做什么手脚。你等着吧,他只会好好地供着咱们。」 果然,随后皇后的赏赐就到了,一水的人参燕窝等大补品。 成玉乔转忧为喜,看着那些东西,欢喜不已,「陛下,臣妾现在身子金贵,总不得还做这些粗活吧。」 太上皇的衣食都要她操心,现在她有了太上皇的骨肉,也算是太妃了,可不能再做那些粗活,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这事,她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赏赐一到,很快赏下的人就到了,皇后专门派了两个宫女来侍候成玉乔。 成玉乔扶着腰坐在座位上,命其中一位宫女给她捏肩。 太上皇颇有些得意,觉得一扫之前的晦气,说不定以后他能不能翻身,就靠成玉乔肚子里的孩子。一高兴,他随口就道:「朕现在就恢复你的封号,封为玉太妃。」 成玉乔一喜,忙盈盈谢恩,「谢太上皇。」 外面守着的宫女们听到,对视一眼,另一个悄悄地离开,去寻淑太妃。 淑太妃被禁在佛堂,却并没有明言不许见人。而且陛下有心给她体面,其他人都以为她是要静心修行,并不知道是被软禁。那宫女顺利进去,禀报了太上皇封成玉乔为太妃的事情。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无缘无故封了太妃?还有皇后的赏赐,又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清楚,好像听成嬷嬷说什么身子金贵。」 「身子金贵?」淑太妃呢喃着,眼里精光一现。「你让她来见本宫。」 「是,太妃娘娘。」 成玉乔得知淑太妃想见她,心里明白。淑太妃必是已知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还想抢自己的孩子。 她现在已是玉太妃,比起淑太妃,位份不差,自然能自己抚养孩子,何必假别人的手,让淑太妃捡个现成的。 如此想着,她还是去见了淑太妃。现在她扬眉吐气,见见对方又何妨? 淑太妃见她来了,一脸的热情,忙让她坐下,「还未恭喜玉太妃妹妹。」 「多谢淑太妃姐姐。」成玉乔也不推辞,稳稳地坐在凳子上。 「妹妹好福气,居然身怀龙子。只是不知,你此前说过的话可还做数?」 成玉乔心中暗恨,都到这个时候,淑太妃还想抢她的孩子。自己现在也是太妃,才不怕淑太妃以势压人。 「不瞒姐姐,陛下已升了妹妹的位份。妹妹想着,孩子还是自己养的好,就不用劳烦姐姐了。」 「怎么能是劳烦?玉太妃妹妹就没有想过,若是小皇子长大后,得知自己的母妃曾是一位太监的对食,你让他如何面对天下人?」 淑太妃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成玉乔的心里。曾侍候过游公公的事,就像噩梦一样,紧缠绕着她不放。她一直不愿想起,更不愿听到别人提起。 「那就不劳淑太妃姐姐操心。」 「不用本宫操心,玉太妃就自求多福吧。你以为陛下能眼睁睁着看着你和太上皇的孩子出世?你以为就一定一举得男,万一是个公主呢?」 成玉乔脸色一变,僵硬着身体,「他自己不能生,难不生还不许别人生?」 淑太妃猛地站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你从哪里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当初宫变那天,离太上皇宫殿最近的是众位大臣,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听到了国师的话。但妃嫔们都离得远,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听到,包括淑太妃。 淑太妃一直以为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和已经去世的国师,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突然听成玉乔脱口而出,不由得十分震惊。 「谁告诉的你就别管,总之,本宫现在知道了,就不会让别人打皇儿的主意。」 「你以为除了本宫,就没有别人打主意了?皇后对你这胎看重,你就没有想过,她也动了心思?」 成玉乔心里一突,她还真没有想过。怪不得,傅三又是请太医,又是赏东西的,原来也盯上了她的皇儿。 第三十八章 淑太妃见她明白过来,淡淡一笑,「你呀,自以为聪明,实则愚不可及。本宫倒是要看看,就凭你和太上皇,如何能保住这个孩子?」 「这就不劳淑太妃姐姐操心了,你千方百计想抢孩子,无非就是想母凭子贵。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自己心思隐蔽,无人知晓,可曾想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妹妹劝你,还是诚心修佛的好,莫要妄动杂念,以免佛祖怪罪。」 成玉乔意有所指,以己度人,要猜出淑太妃的心思不难。 淑太妃的脸冷下来,半点不见之前的温婉,「本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走吧,本宫会替你的孩子祈福的。若是将来需要本宫为他超度,不妨开口。」 「你…恶毒妇人,怪不得太上皇最不喜你。」 「他…也配?说起来,你和他才是天生的一对,就如茅坑中的两条蛆虫,恶心无比。」 「你…哼…」 成玉乔狠狠地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离开。淑太妃慢慢地重新盘坐在蒲团上,眼神凌利。 真是太小瞧姓傅的,她不会是和自己同样的心思,想接手成玉乔的孩子? 不,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可恨陛下,被姓傅的所迷惑,居然还派人来监视她。她现在身边无可用之人,只能暗中再好好谋划。 她重新转动佛珠,念起经来。 申正时分,元翼回到永泽宫,得知成玉乔有喜的事情,目光幽深。 冷冷地道:「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妹,不愧是一家人。」 芳年一听有异,忙问,「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妥。既然他登基为帝,为了以绝后患,怎么可能还会让西宫有皇子出生? 能上太上皇活着,已是他最大的宽容。 他唤李长海进来,如此吩咐几句,很快李长海就领命出去。 芳年听到他的吩咐,惊讶地道:「她倒是真敢,胆子可真不小。」 约半个时辰后,李长海进来,说人已带到。 「陛下,这小子全招了。他是今年新进的侍卫,原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在玉太妃没有进宫之前,就仰慕玉太妃。后来两人在宫中相遇,玉太妃一人侍候太上皇的衣食。她心中苦闷,趁着去浣洗衣物时,常偷偷去寻他说话,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苟且。」 「把人关起来,暂时别动。」 「是,陛下。」 李长海退出去后,元翼又看她一眼。 她脸上带着笑意,「可真难为玉太妃了,侍候太上皇那么一个人,难怪会找人倾诉。」 「你让人好好看好她,若是女胎,就由她生下来。」 「陛下仁慈。」 若是女胎,占着一个公主的名份也没什么。要是男胎,就怕他们兴风作浪。 成玉乔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自打怀上太上皇的龙嗣,又被封为玉太妃,她就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现在一应吃穿待遇与以往不同,身边还有人侍候,最令她满意的是,再也不用侍候太上皇。 她志得意满,整日里做着美梦,好像能看到自己母凭子贵的一天。 宫里将她有孕的消息瞒得死死的,宫外无人知道她有孕的事情,包括已经没落的唐家和成家。 眼见着天气慢慢暖和,成玉乔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她心里越发的满意。就连太上皇,最近都对她和颜悦色,天天盯着她的肚子,恨不得里面马上蹦出一个皇子来。 只可惜,他们怕是要失望了。 太医每次给她请脉都要汇报到永泽宫,芳年早就知道她腹中的是女胎。要是她从此安分守己,这个女婴生下来后,芳年不介意给一个公主的名份。 反正宫里的公主多,多一个不多。 但若是她有其它的异动,就别怪自己心狠。 无论西宫如何,永泽宫里风平浪静,人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怕有一点闪失。 芳年自打确认怀上身子,已很少出永泽宫。等胎过了三个月,胎相渐稳,她才开始露面。与此同时,陛下昭告天下,皇后有喜。孕三月,胎相平稳。 众臣欢喜,他们是真的怕陛下无法生育。一个没有子嗣的天子,会引来多方揣测。时日一长,人心动荡,朝中不稳。就怕有心之人趁机生事,横生枝节。经历过前几十前的不安,所有人都想过太平的日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成玉乔惊闻皇后有喜,摔碎了一个杯子。 「陛下,为何这么巧?臣妾孕三月有余,她也有三个月身子。您说她会不会假装有喜,将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抱走我们的皇儿?」 太上皇阴着脸,黄浊的眼死气沉沉。他烦躁地一拍桌子。老七不能人道,为了掩人耳目,让皇后假装有孕。等玉太妃生产后,再把孩子抱走,充做自己的骨肉。此计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老七当真阴险,自己不能生,就生出这样的毒计,想抢朕的皇儿。朕不能由着他,如此欺天下。他真敢来抢,朕豁出去,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卑鄙无耻的真面目。」 「陛下,恐怕前殿的陛下不知情,都是皇后捣的鬼。女人的心思,最是难测,若是他们心狠,留子去母,那臣妾…」 成玉乔是侯府长大的姑娘,一般的后宅阴私还是知道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一旦自己产下龙子,只怕性命不保。 「都这个时候,你还向着老七?」太上皇阴恻恻地道,她的担心不在自己的考虑之内,他只想着如何拿回皇位。至于一个女人的死,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再说成王败寇,哪有不死人的。 「陛下,臣妾现在恨他都来不及,哪里会有其它的心思。」 「是吗?」他的脸色说明一切,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成玉乔不免觉得心惊肉跳,与其靠着太上皇,还不如淑太妃来得稳妥。她心里打定主意,趁着太上皇休息时,再一次去淑太妃那里。 她疑惑地看着守在佛堂外面的人,这才发现淑太妃身边换人了。但这些人并未阻拦她,她就没有多想。 淑太妃听到声响,淡淡地抬眸,「玉太妃不是用不上本宫,怎么还来寻本宫?」 「淑太妃姐姐,之前妹妹糊涂,辜负姐姐的好意。现在妹妹幡然醒悟,知道还是姐姐会疼人。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愿将皇儿养在姐姐膝下,只求能做个乳母,求淑太妃姐姐答应。」 成玉乔扶着腰,假装要屈身请罪,淑太妃忙一把扶起来,「姐妹之前,说什么求不求的,没得伤了情份。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一定不会让他有闪失的。等生下皇子,你愿意亲自喂养,本宫绝不拦你。」 「多谢淑太妃姐姐。」 淑太妃扶起她后,心里想着是什么事情会让她改变主意,要不然成玉乔不可能说什么请罪的话。 「妹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脸色可不太好。」 「不瞒淑太妃姐姐,确实是有事。你可不知道,皇后怀孕了,听说有三个月。臣妾听闻消息,是吓得魂不附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她就有身子了?」 第三十九章 「她?」淑太妃皱起眉头,看向成玉乔的肚子,大约也就是三个多月的样子。「她倒是好心思。」 「可不是嘛,她分明是打好了主意。妹妹想着,她肯定是想来个移花接木。所以妹妹才来求姐姐,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你放心,本宫绝不会坐视不理的。事关皇嗣,半点不能含糊。」 成玉乔心神大定,问道:「淑太妃姐姐可是有什么计策?」 淑太妃先是沉思一会儿,然后冷冷一笑,「既然她肚子的孩子是假的,咱们何不顺水推舟,就当她真的有了身孕。只不过身孕虽真,却不是陛下的骨肉。」 成玉乔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陛下的?」 「没错。」 「那…咱们没有证据…」成玉乔暗赞好计策,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要什么证据,皇权之下,从来都不用谈什么证据。一旦她有个坏名声,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颜面扫地。到时候众口铄金,她除了承认假怀孕外,没有其它的法子。一个妄图以假乱真的皇后,连陛下都容不下。」 成玉乔眼里迸出强烈的喜悦之光,紧紧地抓着淑太妃的手,「还是淑太妃姐姐有法子,傅三本就是使计攀上陛下的,根本就不配为皇后。」 她最恨的人当中,傅三排在前面。 若不是傅三挡了她的路,她怎会受那么多的磋磨,遭那么多的罪。这一切,都要还给傅三,让傅三从高处跌落,生不如死。 淑太妃反拉着她的手,「眼下,本宫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这件事情少不得要劳烦妹妹。」 成玉乔一咬牙,「好,淑太妃姐姐放心,妹妹一定办成。」 她一离开淑太妃的屋子,守在淑太妃屋外的其中一人就悄悄跟上她。她一路想着事情,并未注意。等看到来往的宫人,急忙拉着一位宫女,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宫女脸色大变。 暗中人的冲上前去,把她制住。 「你是谁,想对本宫做什么?」成玉乔尖叫着。 「不关奴婢的事…」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摇手。 那人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说…皇后娘娘…」宫女不敢再往下说,暗恨玉太妃,为何要拉着自己说那样的话。 「走吧,跟老奴去见皇后娘娘。」这人正是马婆子,是芳年派来监视淑太妃的。 马婆子本就是凶悍的长相,加上膀大腰圆,一般人见了就矮了气势。成玉乔尖叫着,还想挣脱,无奈马婆子力气实在是大。 两人被一路带到永泽宫,万嬷嬷眼一眯,让她们在外面先等着,自己进去禀报皇后。 芳年命她把人带进来。 「皇后娘娘,你不能无缘无故地抓臣妾,臣妾可是太上皇的妃子,身上还怀着龙子。」 马婆子把人松开,她一下子跌在地上。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就见她捂着肚子哀声唤着。 「别叫了。」芳年厉喝,一指那缩着头的宫女,「你来说,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一个字都别漏。」 宫女软着脚跪在地上,「禀皇后娘娘…玉太妃说…说娘娘您…与他人有染,腹中皇子不是…陛下的。」 她说完,眼一闭,怕得要死。 芳年冷冷一笑,讥讽地看着成玉乔,「玉太妃好心思,倒打一耙的事情做得顺手。原来本宫还念你腹中孩子无辜,想留她一命。没想到你迫不及待,居然算计到本宫的头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成玉乔猛地抬头,对上芳年嘲笑的眼神,心里一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玉太妃莫不是觉得自己做得隐蔽,别人就发现不了。可你别忘了,天下是陛下的,后宫是本宫的。你但凡是做过什么,就别想逃过我们的眼睛。你说吧,本宫知道,以你的脑子,想不出这样的计策,是谁让你诬陷本宫的?」 成玉乔心中有鬼,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忙就着她的话,把事情都赖在淑太妃的身上。 「皇后娘娘…臣妾是鬼迷心窃,求娘娘开恩。都是淑太妃,是她怂恿臣妾的。」 其实,一看到马婆子把人带来,芳年就知道是淑太妃搞得鬼。「把人带下去,暂时关押。这位宫女,你是哪个太妃身边侍候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侍候叶太嫔的。」 「你回去吧,切记管好自己的嘴。」 「谢皇后娘娘开恩。」 成玉乔不服气,为什么宫女都放了,自己却要被关起来。「皇后娘娘,臣妾都是受人指使,求您也放了臣妾吧。」 芳年差点要笑出声,「玉太妃莫非没有听懂人话,你腹中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你心里一清二楚。你说,混淆皇室血脉,能轻易饶恕吗?」 「谁说孩子不是太上皇的,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证据?」成玉乔心虚,但她亦同时侍候太上皇,孩子极有可能也是太上皇的。 芳年起身,扶着三喜的手,慢慢地走上前,俯身低语。 「因为,太上皇根本不可能再有子嗣。」 成玉乔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了,陛下怎么可能还会让太上皇有孩子,只怕是早就动了手脚。 芳年直起身,睥睨着她,「带下去吧。」 这下,成玉乔不敢再喊叫,不停地磕头,「求皇后娘娘开恩,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芳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想着她从前的风光,长长地叹一口气。 「先带下去吧。」 万嬷嬷一使眼色,宫女们就把成玉乔拉下去。 芳年垂着眸,心道自己果然还是太过仁慈。她有心放过别人,谁曾想着别人却步步紧逼,想置她于死地。 看样子,她是该与淑太妃摊牌了。她直接去了西宫,慢慢地走近佛堂,檀香味儿越来越浓。 佛口蛇心,口中有佛,心如蛇蝎。 淑太妃不知道成玉乔已被抓,还在想着不知事情进展如何。若不是身边没有可用之人,这样的事情她根本不会托付给成玉乔那个蠢货。 她嘴里念念有辞,若是细听,就会发现根本不是佛经,而是诅咒。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惊。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己根本不想看到的人。心一沉,慢慢地闭上眼睛,口中念着什么,再睁开。 「不知皇后娘娘驾临,臣妾失礼了。」 「淑太妃在等谁?让本宫猜猜,你不会以为是玉太妃吧。」 太妃温和的目光变了,变得阴沉,「本宫太小瞧你了。」 芳年微微一笑,「淑太妃不是小瞧了本宫,而是太过高看自己。」 淑太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眉眼沉下来,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原本温婉的脸变得有三分刻薄。相由心生,许是她之前装得太久,一露出真性情,让人觉得非常陌生。 「说吧,你现在想怎么处置本宫?你就不怕陛下知道,对你心生不满。你也许不知道,陛下与本宫早年相识,情份非同一般。」 她的目光微带挑衅,神色倨傲且自得,像是捏住别人的命门一般,只等着别人低声求饶。 第四十章 芳年眼角抬起,脸上的笑意加深,「方才本宫就说过,淑太妃太高看自己了。你与陛下早年相识不假,但男女本就有大防,你们何来的情份。若真是有情,以陛下的性子,怎么会由着你入深宫?而且你低估了本宫与陛下的夫妻之情,莫说是处置你,便是本宫现在处死你,陛下亦不会责怪本宫半句。」 「你胡说!」淑太妃的声音尖锐起来,「你不择手断,没脸没皮的嫁进王府,怎么还能得到他的宠爱?本宫与他相识时,他不过是个不得势的王爷。为了他,本宫愿意进宫;为了他,本宫千方百计接近阉贼;甚至为了他,本宫不惜护着你。本宫为他做过那么多,试问你曾替他做过什么?无恩何以得宠,你怎么配拥有他的恩宠?」 「配与不配,不是淑太妃说了算。朕从来都不知道,淑太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倒真没想到你会有如此多的念头。」 清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屋内的人皆是一震。 来人一身龙袍,面目冷峻,他的身后,跟着李长海。李长海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摆着毒酒白绫。 他站在芳年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淑太妃,「朕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与你情份不一般。若不是今天亲耳听到,朕还不知道淑太妃心里有这么多的怨恨。」 「陛下…当年的事情,您都忘了吗?」淑太妃换了脸色,重新恢复成温婉的模样。哀声问着,令人动容。 「朕不记得什么时候是值得朕记住的,不如淑太妃说来听听。」 淑太妃的身体摇摇欲坠,泪珠成串地往下落,似是不相信他如此的冷漠。 「陛下,您曾说过我知书达礼,将来必为贤内助。」 「一句随意夸赞的话,难为你记到今日。」 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想来是杜大人在场时,客套之中说出来的。只是他不知道随意的一句话,会被人记到今天,并理解成其它的意思。 「随意的话?陛下难道不是暗指我将来能成为您的贤内助吗?那陛下您以前常常去我舅父家中,不是看我的吗?」 「不是,朕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而且那时候十皇弟有心思,所以常拉着朕去寻杜大人。」 「呵呵,陛下半点情份都不念,时至今日,是想告诉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吗?」淑太妃惨笑一声,突然指向芳年,「是不是因为她?你为她所迷,忘记了我,对不对?」 他表情依旧冷漠,这女人固执己见,已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从来都没有别人,朕的心中,由始自终只有皇后一人。」 「不可能!」淑太妃不愿相信,她目露疯狂,正要再说些什么,瞧见李长海手中的东西,脸色大变。 她不敢置信地摇头,泪水中透着恨意,「陛下竟要处死臣妾?」 「你企图妖言惑众,朕容不得你。」 「您就甘心被人骗吗?陛下,她在骗您!」她悲愤地指着芳年,控诉道:「她谎称自己有身孕,其实根本就是假的。她想瞒天过海,以假乱真,稳固自己的后位。陛下,您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她真的在骗您…」 「你怎么知道本宫是假怀孕?」 淑太妃对芳年的话惘若未闻,眼睛紧盯着元翼,「陛下,您身体有毒,无法有子嗣。难不成为了瞒天下人,您就由着她胡来?」 「朕身体有毒?这事你是从木阉贼那里知道的吧。只是木阉贼不是神医,他不知道,万物自有相克。既然是毒,就会有解毒的法子。」 「陛下你何苦骗自己,您心知肚明,那毒根本不能解。」 「淑太妃,你总是自以为是,皇后确实怀有朕的骨肉,此事千真万确。至于你,朕给过你机会。上次你挑拨诚王妃,朕没有治你的罪。哪你不知忏悔,竟想诬蔑皇后的声誉。朕念在杜大人的面子上,留给你体面,只当是暴病身亡,死后以皇贵妃的谥号下葬。」 李长海上前,把托盘放低,「淑太妃,选一样吧。」 托盘上面白绫刺目,毒酒泛红。 不,这不是她的归宿。她的归宿应该是历尽千辛万苦,站在心上人的身边,哪怕不能明正言顺。只要有得到他的怜爱,再苦都值得。她愿意替他扶养太子,与他一起享受世人的景仰。 为什么?这一切都变了。 「陛下…你可曾喜欢过臣妾。」她泪流满面,想冲上前,被人死死按住。 「没有。」回答她的是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无力地瘫坐着,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多么可笑啊,她以为的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原来都是她自做多情。为什么?他看不到她的好,看不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为什么? 恨意杂夹着泪水,她看着一生挚爱的男人,牵着别人的手,走了出去。她大声痛哭起来,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李长海对旁边的太监使眼色,有人把门关上。还有人捏住她的下颔,把毒酒灌了进去。 再堵上她的嘴,看着她挣扎着,最后不再动弹。 元翼牵着芳年的手,夫妻二人没有乘辇,一路走着。 「陛下,玉太妃怎么处置?」 「朕得去会会那位好皇兄。」 芳年会意,元翼把她送到永泽宫后,就离开了。 太上皇正在发脾气,他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成玉乔,急得不停地问宫女。偏生宫女们像木头一样,一问三不知,气得他差点动手。 「皇兄何故发如此大的火?」 「老七?」太上皇眼一眯,见到不想见的人,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莫非玉妃被老七给带走了? 「倒真是稀罕,老七你竟会来看朕。朕还以为你得了江山,就不管朕的死活。」 元翼摆了一下手,宫人们全部退下。 「皇兄似乎不太愿意见到朕?朕怎么没有管你的死活,你享受太上皇的尊荣,众妃环绕,锦衣玉食,朕自问没有苛待你,你为何口出此言?」 「哼,明人不说暗话,少假惺惺的。朕在西宫过的是什么日子,朕就不信你会不知情?」 「朕是真的不知道,不如皇兄与朕说说,都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地方。」 太上皇面上一臊,倒真是说不出口。说出来,不是更让老七看笑话。再说老七手段强硬,他不敢自讨没趣。反正那些女人现在有事做,已不常来,他得过且过,就不与老七计较。 「你来得正好。朕问你,玉太妃去了哪里?」 「皇兄找她做什么?她怀有身孕,自然是去寻自己的男人,哪里会愿意留在宫里。」 太上皇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你说什么,什么男人?朕就是她的男人。」 元翼一拂龙袍,坐在上座。太上皇的脸一沉,却不敢指责他坐错了地方。此时不是计较细枝未节的时候,弄清楚事情的才是正经。 「老七,你与朕说清楚,什么叫她的男人?那贱人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情?」 很快,他又矢口否认,猜疑地看着元翼,「不会的,除了朕,玉妃哪里还会有其他的男人?」 第四十一章 是了,自己不嫌弃玉妃,那是她的福气。她感激都来不及,哪里会背叛自己。一定是老七使的计谋,故意污蔑玉妃怀的不是皇子,以达到他除掉自己孩子的目的。 自己差一点就中了老七的诡计。 「老七,朕相信玉妃不是那样的人。她现在人在何处?不如你把她交给朕,朕一定会问个明白。」 元翼冷冷一笑,似讥似讽,「那是皇兄自以为,玉妃可不止皇兄一个男人,那前头的游公公虽说无根,却也算半个男人。那女人身怀他人的孽种,意图混淆元氏的血脉,朕岂能容她?」 「老七,你一直说她有奸夫,请问奸夫是谁?」太上皇回过味来,姓成的那个贱若是偷人,他是相信的。 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元翼,仿佛在指控元翼就是奸夫。 元翼的眼神越发的冰冷,唤了一声李长海。 很快,李长海就带着一个男人进来。 那男人垂着头,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 「皇兄不是要见人吗?人已带到,皇兄有什么,就尽管问吧。」 还真有这么个人! 太上皇的目光里全是戾气,一下子踢在那人的身上,「快说,你与玉妃是什么关系?」 那人伏在地上,「太上皇饶命,都是玉妃娘娘勾引属下,属下先是不同意。她说若属下不同意,她就去外面嚷嚷,说属下轻薄她。属下是被逼无奈,左右都是轻薄,还不如动真格的。」 「你胡说,她怎么会勾引你,你算什么东西?」 「太上皇,属下与她在宫外就相识。后来在宫里碰到了,她向属下诉苦,说太上皇…不行,她受不了…所以…」 太上皇老脸一黑,姓成的贱人竟敢说他不行,真是该死。她该死!这奸夫也该死! 他顺手抄起一个茶杯,使劲地砸在那人的头上,茶水混着血水流下来。 元翼挥手,李长海忙把人带下去。 「老七,你是何居心,为何不让朕打死他。该死的奴才,竟然伙同贱人做下苟且之事,简直是蔑视皇家。朕视为奇耻大辱,你就该将他们凌迟处死,以消朕的心头之恨。」 「人朕自然会处置,朕与皇兄之间还有账要算。据玉太妃交待,皇兄你似乎打算用她腹中的孩子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可有此事?」 「她胡说!老七你可别信她。」 「朕不信她,当然也不会信皇兄。无论皇兄想做什么,都会功亏一篑。让朕来猜猜,皇兄不会以为朕将来没有子嗣,所以未雨绸缪,想生个孩子出来,将来继承朕的江山?」 太上皇惊得冷汗直流,被人说中心思,又惊又怕。 「你听谁胡说的,是不是成玉乔…那个贱人的话,哪里能信?」 「信与不信在于朕,朕今日就明确是告诉皇兄,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是无用功。你不会以为,朕还会让你有机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这话冰冷无情,像冰碴子一样打在太上皇的心上,瞬间凉透。「你是什么意思?」 元翼睨他一眼,语带怜悯,「朕真替皇兄可怜,如此浅显的话都听不明白,难怪随便一个女人,都能把你骗得团团转。朕不妨与皇兄说实话,这辈子,皇兄都不可能再添儿女,更别想来抢朕的江山。」 「你…你对朕做了什么?」 太上皇急得乱摸自己的身体,心道要坏。老七必是对自己做过什么,所以才会如此肯定自己不可能与他争。 莫非他对自己下了毒,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自己? 怪不得他最近身体不好,动不动就想躺着不动。老七好歹毒的心思,自己真是大意了。 「老七,朕对你绝没有半点异心。现在皇位都是你的,江山也是你的,你就放过朕吧。朕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都是姓成的贱人在捣鬼,破坏我们兄弟间的情义。」 他这个样子,哪里看得出来曾是一位帝王。 元翼甩开他要伸过来的手,冷冷地道:「如此最好,你别管朕做了什么,你只要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子嗣,安心地做你的太上皇,在西宫颐养天年。若是存着不该有的心思,朕可不会心慈手软。」 太上皇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闻言哪还敢回话。所幸保住性命,至于什么江山不江山的,他哪里顾得上。 等元翼离开后,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暗骂老七阴险,绝了自己的后路。接着大声骂起成玉乔来,都怪那个贱人,害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隔日,西宫的太妃们听到淑太妃的死讯,都有些不敢置信。明明看起来没病没痛的人,怎么突然就暴病身亡了呢? 深处宫中,她们见过太多的阴私,面面相顾之后,没有一人提出疑问。 「淑太妃姐姐去得突然,令人唏嘘。好在陛下给了她体面,让她以皇贵妃之礼厚葬,她也算是值了。」 「是啊,她一心向佛,可不是就有好报。」 她们齐齐赶去淑太妃的处住,只见人去屋空,除了打扫的宫人,仿佛就像没有住过人似的。 「回各位娘娘们,淑太妃娘娘发病急,去得突然。昨夜里已发了丧,送往宫外。」 惠太妃听宫人如是说着,眼神闪了闪。 「陛下和娘娘仁慈,必是怕误了淑太妃出殡的时辰,连夜发丧。你我与淑太妃姐妹一场,就此祭拜吧。」 说着,她进了佛堂,点了一柱香。其他的太妃太嫔们见状,同进去上香。 待这厢事了,她们才折身去学堂。 惠太妃有意领着她们绕路去太上皇的住处,只见外面站着几个侍卫。侍卫们一脸的严肃,根本就不像是寻常的守卫。反倒看着像软禁,惠太妃与贤太妃对视一眼,都看出端倪,便是傻子都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贤太妃妹妹,今日都有什么课程?」 惠太妃提起话头,众太妃太嫔们就开始议论起学堂的事情,开始边说边往学堂去。 于她们而言,不闻不问,才能安享太平。 至于成玉乔,被关在牢里,心中十分的忐忑。偷人的妃嫔,往往都会被悄悄处死,对外声称暴毙。 她不想死。 若是不怕死,当初太上皇把她赐给游公公时,她就应该撞柱身亡。 受了那么多的苦,差点就要出现转机。没想到栽了个大跟头。但她仍然怕死,若是能活着,她什么都愿意做。 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千算万算没算到太上皇不能生育。若是早些知道,她就会喝避子汤什么的,绝了后患。 那男人在宫外时,她是见过的。当时的她,哪能看得上家境不显的他。她被游公公玩弄过一段时间,身体变得不似以往,每当心生渴望时连自己都害怕。就太上皇那么个软趴趴的男人,根本就满足不了她。 后来偶遇到冯侍卫,他甚是惊喜。她想着他之前就倾慕自己,不免心中窃喜。两人见过几次面,他身强体壮的,人长得也精神。她半推半就,两人就成了好事。 自打知道有喜后,她心里怀疑过。不过一想,自己是太上皇的太妃,谁能想到孩子不是太上皇的。 可偏偏就那么邪门,她心里发苦,越发的恼恨。如此被关了半个月,倒是没受什么罪,连腹中的孩子都安安稳稳的。 第四十二章 半个月后的一天,牢门被打开,狱卒放她出去。 「本宫能出去了吗?」 狱卒斜她一眼,「小的奉劝你出去后,再也不要提宫里的事情。」 「本宫不是要回西宫吗?」 「不是,你男人来接你回去,至于去哪里,小的可不清楚。」 成玉乔心有疑惑,她的男人不是太上皇吗?怎么不能回西宫?待见到外面的男子时,她才明白过来。来人根本不是太上皇,而是冯侍卫。 冯侍卫黑着脸,没有半分的喜悦,自己被革职,打了二十大板。家里也受了牵连,连父亲的官都被罢免,全拜这个女人所赐。 若不是皇命难违,他哪里还愿意接这个女人回家。 成玉乔得知要出宫,先是愣了好大一会,最后低着头跟着侍卫走了。至于她以后的日子,只能说种因得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 肃清西宫后,芳年安下心来养胎。 随着月份的增大,她常觉得行动不便。待到近八个月时,邢氏递了进宫的帖子。 民间常有娘家催生的习俗,虽说女儿嫁进皇家,但邢氏以为,无论如何娘家的礼节不能错。 她不敢多拿东西,只带了几样吉利的物件,还有一身婴儿的衣物。这些东西,在入宫时被仔细检查过。 芳年得到消息后,就早早站在永泽宫外面迎接。 好在现在是夏季,不怕风寒。她穿着轻盈宽大的衣裙,风吹起时,隆起的肚子越发的明显。四肢倒还算纤瘦,从后面看不太出来。 远远地就看到宫人引着邢氏过来,邢氏的身后,跟着的是茜娘。看茜娘的身形,似乎也有了身子。 「臣妇(民妇)参见皇后娘娘。」 「娘,二姐,你们快快请起。」 芳年伸手扶人,将她们请进内殿,并命人赐了凳子。 「二姐几个月了?」 「回娘娘的话,民妇有五个月了。」 「这个月份,胎都坐稳了,正是养胎儿的好时候。」芳年笑着,转头吩咐万嬷嬷,「你等会备些补品,不拘会么燕窝人参的,多拿几包。」 「是,娘娘。」 茜娘听到她们的话,原想拒绝,见邢氏用眼神制止她,就没有吭声。 邢氏带茜娘是临时起意,大房的人,盯得紧。二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卫氏就派人探头探脑的。 虽然她不许卫氏进门,但自己总要出门,时常遇到卫氏,简直烦不胜烦。 这次,不知大房从哪里得知她要进宫,早早就命人在外面堵她。还有珍姐儿,一口一个婶娘地叫着,挽着她的手就不放。 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愿意聘娶珍姐儿,哪怕是填房。偏大房时时抬出芳姐儿,说珍姐儿是芳姐儿的堂姐,小门小户的还看不上,非要嫁进世家大户。 她真不知道大房的人是怎么想的,就连那嫁到柳家的芊娘都来凑热闹。无奈之下,她当场言明,若是能带人进宫,怎么着也是带二房的姑娘,还轮对不到大房的人。 这才有茜娘随行的事。 家里的糟心事,她不想讲给女儿听。只挑捡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明哥儿和齐哥儿的学业,明哥儿入秋后想下场试水。还有吕姑爷,也要参加秋闱。 「陛下登基后首开恩科,本宫希望吕家姐夫和明哥儿都能取得好名次。」 晟帝在世时,科举形同虚设,不知多少年没有开过。此次恩科,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陛下十分重视。 邢氏笑着,「托皇后娘娘吉言。」 芳年抿着嘴笑,她娘是越发的有贵妇风范。 「傅府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邢氏立马明白她口的傅府指的是大房,看来芳姐儿是真不待见大房那一家子。想来也是,从前住在一起时,大嫂指桑骂槐的话听多了,谁都会心生隔阂。再加上珍姐儿,那时候一门心思想抢芳姐儿的亲事,可真够让人寒心的。 芳年并非关心大房所有人,她只想知道傅珍华的事情。 傅珍华曾想谋害她的事情,她一天都没有忘。重活一世,她悟出许多道理。恨一个人不一定要其命,而是自己过得好,让对方望尘莫急,日夜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邢氏听女儿问起,才把大房的事情一一讲来。 「她们无论说什么,娘都不要心软,若不然,甩都甩不脱。」得知傅珍华过得不好,芳年就放心了。 「臣妇省得。」 等邢氏和傅茜娘离宫时,后面跟几大车皇宫的赏赐。 卫氏看着东西抬进二房,越发的捶胸顿足,恨不得冲进二房去。 还是傅珍华拉着她,摇摇头,「娘,依女儿看,必是芳姐儿说过什么,二婶才避我们不及。」 「芳姐儿?不能够啊,她可是你的堂妹。姐妹之间有些小摩擦,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啊?」 傅珍华阴着脸,她不敢说自己曾想谋害堂妹的事情。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芳年忘本,不愿认她们的话。 卫氏很生气,却也没法子。论血亲,皇后确实与她们没有关系。 「你放心,就算是不求着二房,娘也要替你挑个好人家。」 一提到嫁人,傅珍华的脸色更难看。那些人看不起她,她知道的。就是因为她曾经在柳府当过平妻,就要受人轻贱。说到底,都是父亲害了她。 她左挑右捡的,一直拖到年华逝去,再无人问津。 傅万程无奈致仕后,卫氏去世,家里是傅兴昌的妻子当家。做嫂子的哪里愿白吃白喝地养着小姑子,不停地对傅兴昌吹枕头风。 最后,相中一位过往的客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傅珍华送走。 等傅珍华醒来时,已经离京的马车上,那客商买她不过是贪图她曾经是官家小姐的身份。 也不是娶为正室,而是当个姨娘。 再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也没有人再听过她的消息。 不过这是后话。 不到二个月后,皇后夜里动了身,疼了一夜,产下一名皇子。陛下一直陪同在侧,亲眼看着大皇子出生。 永泽殿外,金吾大将军领着御卫军,将西宫和永泽宫围得水泄不通,不许有什么人乱走动。 里面婴儿响亮的哭声传出来,他忙拉着人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回大将军的话,是大皇子。」 「好,皇子好,皇子好…」 他喜极而泣,虽然他不清楚连家的姑娘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仅凭她们能令人功力大增,他就提心吊胆的。 还是皇子好。 女儿一举得男,后位算是稳如磐石了。 殿内,产婆收拾干净,把大皇子抱给陛下。 新出生的婴儿看不出美丑,但却令人激动得想落泪。他抱着儿子,起名为昭。当场宣旨,封大皇子为太子。 旨意传到殿外,金吾大将军热泪盈眶。 他抬头看着天空,日头的四周,像是彩光环绕。不知姣月在天有灵,能不能看到这一幕。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去陪她,他还要教养外孙,守在女儿身边,看着外孙长大成人。待百年之后,他再去寻妻子,与她做一对黄泉夫妻。 太子出生后,皇后地位稳固。朝中百官无人敢提选秀一事,陛下后宫,唯皇后一人,独占恩宠。 史记有载,帝在位三十年,后宫唯伍后一人,盛宠不衰,荣享一生。 番外篇一 【番外篇】 辰时许,邑京城门大开。 进城出城的马车人流依次排着队,出城的队伍中,有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藏青色的车帘,暗色的车厢,除了较为宽大,毫无特别之处。 马车随着人流排着队,城门的守卫上前盘查,车夫从袖子处露出一块令牌。那守卫忙低头,弯着腰不动声色地让他们出城。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清峻高冷,女子明艳动人。 正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帝后二人。他们已有近十日没有见过儿子,做母亲甚是想念。趁着今日休沐,两人前往孝善寺,却看老父和儿子。 赶车的车夫是王海山,是当初领着流民抢柳家的那名汉子,而那些流民,全部安置在京郊。新帝登基后,他就领了职,任宫中的四品侍卫。 芳年也是在看到他以后,才明白过来,许是那些流民汉子,都早被陛下收在麾下。她问过王海山,得知他的妻子朱氏及儿女都在京中安顿下来,还赏了一些东西。 马车出了城,城外如今已是另一番景象。与六年前相比,简直是翻天覆地。 虽说已是冬季农闲时节,但原本的荒地上,那收割过的庄稼茬子还在,可以看得出来原本丰收的场景。 马车绕行在乡间大道,一直驶往孝善寺。 孝善寺现在是京中第一大寺,进寺的路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小摊小贩,还有搭棚卖茶水吃食的,也有卖小玩意的。 往来的香客们,都要下来随意逛一逛,买上一两样东西。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乞丐,这里也不例外。 好在现在天下太平,乞丐并不多。一共算下来,此地不到三四人。他们分散蹲在地上,面前放着豁口的破碗。 有的香客们会丢下一两个铜子儿,行个善事。 马车驶过,乞丐们懒懒地睁眼。看到不起眼的马车,重新闭目。他们在寺外,什么达官贵人的见多了,那华盖驷车都见过不少,自是没把驶过的马车放在眼里。 车轮在地上留下车辙,最边上的一位乞丐盯着那车辙发痴。她目光呆滞,曾几何时,她还是侯府贵女。出行自然是乘坐马车,呼奴唤婢,好不风光。 冬日的阳光依旧刺眼,她眯眼看着,再看看面前的破碗,里面躺着几个铜子儿。记得她还是侯府小姐时,这几个铜子连打发下人,她都觉得拿不出手。 而现在,却是她活命的根本。 她小心地倒出来,仔细地数着,数来数去都那几个。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旧荷包,把铜子藏进去。心里思索着,再攒一攒,或许就能熬过这个冬天。 而那些锦衣玉食,环佩叮当的日子,如今想来,恍如一梦。 孝善寺的竹林小屋中,一名年约五岁左右的幼童正在挖竹笋。 他穿着一身布衣,看着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但眉宇间透着贵气,细瞧之下,不禁暗自心惊他的长相。 精致的五官,已能预见成人后的绝世天姿。他白净的脸上沾着不少的泥土,随着他小手到处乱抹,越抹越多。 幼童的身边,是一位年约四十的男人。男人慈祥地看着他,不时加以鼓励。 「外祖父,你说母后真的喜欢吃这脏兮兮的东西吗?」 「这东西看着脏,做熟了可是一道美味。」 「哦。」 幼童应着,又与泥土较起劲来。 男人只管在边上看着,并没有动手的意思。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带着凉意。看幼童的衣着,并不厚实,但他却挺着小身板,毫不惧冷。 随着他手中的小铁锹不停地深挖,泥土中终于露出冬笋的尖头。 他欢呼起来,一把将冬笋撬出来,也不管脏不脏,欢喜地抱在怀中,「外祖父,你看,我挖到了。」 「殿下做得不错。」 男人正是金吾大将军,而幼童是帝后的爱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作为元氏王朝的太子,陛下对他十分的严厉,不许他一直养在深宫之中,耳目闭塞。是以,元昭一年之中,有半年是要与外祖父呆在山里的。在崖底习武,或是在山上苦修。 太子初生头年,还有臣子在腹中嘀咕,怀疑陛下到底能不能人道,猜测太子究竟是不是陛下的骨肉。 随着太子元昭五官渐长,越发的肖似陛下,父子俩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打消了那些人仅存的一丝疑惑。 太子必是陛下亲子无疑! 元昭自小得陛下亲自教导,一应事务皆不假他人之手。便是习武,都是金吾大将军为主,陛下为辅,共同教养。 直到太子四岁时,陛下于武学一事才渐放手,交给金吾大将军。金吾大将军认为,孝善寺的后山是练武的好场地,所以他经常带太子来寺中小住。 太子小心地抹去冬笋上的泥,放进竹筐中,「再挖两个,就派人送去给母后。」 小人儿干劲十足,挥动着铁锹,虎虎生风。老五一脸的欣慰,太子将来文武双全,必是一代明君。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元昭漆黑的瞳仁转了一下,「是明觉师父来了。」 此地,是孝善寺的禁地,暗处不知守着多少的隐卫。为了确保太子的安危,任何人不能靠近,唯有寺中的方丈及明觉师父。 明觉喜爱太子殿下,虽有意亲近,却并不刻意。 他一进竹林,话不多问,也与元昭一起挖起冬笋来。 「明觉叔叔,你都有五日没来看我了。」元昭伸出白胖的手指,掰着算起来。 「最近寺里事情多,有位施主天天来求方丈收留,一直站在寺外不肯离去。」明觉说着,看了一眼伍将军。 伍将军目光一沉,若有所思。 孝善寺的门外,确实立着一位男子,青衫长袍,一副书生的装扮。 「施主,你走吧,我们方丈说了,你与佛无缘。」一位小和尚在苦苦地相劝着,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可裴施主一直听不进去。 「小生一心皈依佛门,难道心不够诚吗?都说佛祖慈悲,普渡众生,小生红尘根尽,只想长伴我佛,这都不行吗?」 小和尚摇着头,方丈不收人,他们也没法子。 裴林越面色平静,他不知道早前做的那个梦是真还是假。但他知道,自那以后,他的心境完全变了。 不再有怨怼,没有对现世的不满。有的只有怅然,只有遗憾。 傅三姑娘已贵为皇后,如果梦里是真的,那他替她高兴,庆幸她未曾经历过梦里的一切。 而他,觉得俗事中,没有什么好牵挂的。祖母去世了,母亲改嫁,妹妹出嫁。他再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思来想去,唯有出家一条路。 或许,他会在佛经中得到救赎。 这时,马车停在门口,慧法大师出门相迎。裴林越走到一边,看着那对夫妻下来,恍如隔世。 番外篇二 与记忆中的不同,面前的女子明艳动人,连眼神都温情脉脉。梦中的她,最后两人见面时,是在他的病榻前。 那时,他们已许久未见。直到他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她才现身。冷静地交待下人准备后事,看着他的眼神如陌生一般,冰冷无情。 终是他亏欠了她。 帝后驾临,虽未声张。但他一介庶民,自是要上前行跪礼。 芳年不想会在此碰到裴林越,事实上,她都几乎忘记了这个人。这个影响她上一辈子的男人,在她今生的岁月中,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裴施主,老衲说过,你与佛无缘,还是莫要执着。」 「大师…裴某红尘缘尽,为何不能皈依我佛?」 「裴施主,心中即是有佛,又何必执着身在何处。一心向善,不拘在寺里还是寺外,佛祖都能看得见。老衲言尽于此,请裴施主快些离去。」 慧法大师说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元翼脚步未停,径直入了寺中。芳年深深地看一眼裴林越,跟上他的步伐。 裴林越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看着寺中的大门紧跟着闭上,苦笑一声。是了,他何必执着于形式上的看破红尘。 他慢慢地转身,往回走着。下山的路很长,他未乘轿,也没有马车。裴家已经没落,若不是家中宅子是祖传的,只怕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脚上穿着千层底的布鞋,前头早已磨损。身外之物,他现在都不在意。他的脚步沉重,一下一下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裴公子。」 有人在唤他,他茫然四顾,并未看到熟悉的面孔,直到他看到了她。 路边的女子脏污不堪,面容枯瘦,皮肤泛黄,带着岁月风霜侵蚀过的痕迹,哪里还有当年的高傲冷艳。若不是那声裴公子,恐怕他都认不出来,此人是当年的侯府贵女成玉乔。 「成二小姐…你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一言难尽,裴公子,玉乔已走投无路了。求公子垂怜,拉玉乔一把。」成玉乔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又低唤一声,声音哀切,带着乞求。她记得,裴林越对自己是有情的,或许能收容自己也说不定,她再也不想居无定所,三餐不继,露宿街头。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怜悯。对于成玉乔,他没有之前的执念,甚至都没怎么在意过她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她会落到如此地步。 或许是孽缘吧。 「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走吧。」粗茶淡饭,他还是养得起的。若是她要求再多,他恐怕就无能为力。 她哪里会嫌弃,短短几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漫长,全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冯侍卫将她领回家后,冯夫人对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原以为冯侍卫会善待她,谁曾想过,连个姨娘的名份都不给她。任由府里的下人作践她,可怜她腹中的孩子,陪她经历过牢狱之灾都安稳无恙,却在冯家没了。 她小产后,连小月子都没有坐好,落了一身的病痛。 后来,冯侍卫娶妻。他的妻子更是容不下她,天天让她跟着侍候,变着法子折腾她。她实在是受不了,偷偷跑出去,去寻自己的娘家。 可是父亲不认她,理都不理她。她好不容易寻到他们,谁知为了躲她,父亲连夜搬家,再也找不到。 再后来,她无意之间找到外祖一家。只是外祖母已经去世,唐家当家的是二表哥。二表哥极尽冷言嘲讽她,把她赶出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回到冯家。但冯家不许她进门,大门紧闭,任她苦苦哀求都不开门。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还能去哪里。 可怜她这几年,流落街头,差点被卖入花街。还是她表明身份,令那些人心生忌惮。她到底曾经是太上皇的太妃,那些人只图财,不想惹麻烦,才放了她。 于是,她就沦落到与乞丐为伍,生生地遭了多年的罪。 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里,她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觉得若是能再回到过去,哪怕是侍候游公公,她都愿意。 裴林越的出现,与她而言,就是光明。 「裴公子,我愿意…我愿意当牛作马,好好地侍候你。」 「当牛做马就不用了,你我…还是做个伴吧。」他长长地叹一口气,背着手走开。 成玉乔忙抹了一把脸,驼着身子跟上他。 朝阳初升,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竟都有些蹒跚,如迟暮的老者。谁都看不出来,他们当年一个是大家公子,另一个是世家贵女,何其风光。 人生一世,说到底不过是光影刹那。 忽生,忽灭,太过匆匆。 前朝金泰帝二十年,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松源县西南边,有一座小镇,名唤蔡家镇。此镇蔡姓是大户,其次是李姓。 镇上的李举人前夜里突然去世了,留下李夫人及他们的独子李知望。 李宅原本是一处三进的院子,座落在镇子最繁华的地段,现在被李氏族人挤得水泄不通。 「江氏,你快出来,躲在屋里算什么?就你做下的丑事,也该出来说道说道,还大侄孙子一个公道。」有人高喊着,用力拍紧闭的门。 门内,一妇人踩在桌子上,面色哀戚,正往横梁上搭着白绫。 她望着床上的儿子,泪流满面,「望哥儿,他们是要逼死娘,娘实在是受不住,这就去与你爹为伴。娘…不起你,若你没熬过去,就来地下寻爹娘,我们一家三口在阴间团聚。」 望哥儿自他爹死后,烧一天一夜,就是不退。大夫说了,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可怜他们一家人,被人欺凌至此,还不如到阴曹地府去团聚。 床上的男孩约十来岁的模样,长相清秀,透着书卷气。此时他面色通红,像是正生着病。 他烧得糊涂,不知身在何处,仿佛置身在火海之中。到处都是红艳艳的火苗,灼在皮肤上,烫得吓人。他暗思着,或许这就是别人说的阿鼻地狱。 自己一生罪孽深重,死后沦入地下十八层,亦不奇怪。 只是此地为何只有自己,其他人呢? 不行,他还要去找姣月。眼下被火海围着,他要去哪里找姣月?他拼命跑着,想穿过火海。但火烧得越来越旺,像是要将他化为灰烬。 浓烟呛进他的喉咙,他拼命地咳嗽着,猛然翻身坐起,大口地喘气。 正要把头套进白绫的妇人见他醒来,顾不得自尽,忙爬下桌子,一把将他抱住。「望哥儿,我的望哥儿,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望哥儿? 男孩眼神阴鸷,皱起眉头看着唤他的妇人。遥远的记忆像排山倒海一样,全部涌上来。 番外篇三 多年前,确实有人这样唤他。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世,父亲是受人尊敬的先生,他是父亲的独子,人人都叫他李小公子,小名望哥儿。 眼前的妇人是那么的眼熟,曾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恨过,怨过无数次,怨她为何要丢下他,留他一人在世间受苦。 他抖着唇,呢喃着,「娘。」 「我的儿啊!」李夫人悲喜交加,泪水像珠子一般地滑落。如梦中一般温暖的气息将他包围,他看着屋子的布置,再看看自己细瘦的手臂,满心的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回到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是记忆中永不曾磨灭的回忆,那是他一生改变的起点。李氏族人为了占他家的屋子,诬蔑娘不贞,说自己不是爹的儿子。 娘不堪污名,一道白绫随爹而去。 「江氏,我们对你们母子已是仁至义尽。大侄子养了你们母子多年,你们要知恩图报。现在他去了,他的屋子你们不能占着。」外面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喊声。 这刻在骨子里的声音,让李知望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当年,父亲去世后。就是这些族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他们为了霸占自家的屋子,什么脏水都往娘身上泼。 他大病一场,生死未卜,娘受不住,丢下他自尽了。 等他醒来时,娘已死,他被李家族人丢在路边。而他的家,则被族里称为三太公的一家占着,里面的东西都被别人瓜分得七七八八。 难不成,他没有死,而是回到了过去?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虽然后来他得势后,弄死了逼死他娘的人。但那时已过多年,娘早已做古,最大的仇人也死了,纵使大仇得报亦不觉得痛快。 这一次,时机刚好。 「娘,你可不能丢下孩儿一人…」 「望哥儿…」 江氏悲苦地摇头,「你听他们…说得那么难听,娘还怎么能活下去?」 「娘,他们就是要逼死你。你一死,可曾想过孩儿?孩儿要去哪里,谁来照顾孩儿?」 「只要我死了…他们得了咱家的屋子,总会顾念一些…」江氏迟疑道,心里也不能肯定。 李知望摇着头,目光阴沉,「娘,你错了。他们才不会顾念爹的情份,只要你一死,他们占了屋子,就把会孩儿赶出去,自生自灭。」 「不…」江氏掩着嘴,失声痛哭。 「所以,娘你不能死,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男孩原本清澈的眼神变得幽深,紧紧地盯着江氏,江氏不知不觉地点头。她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烧已退。 多年独处,他已不习惯被人碰触。不自觉地闪过身,起身下床。现在的他,不过刚满十一岁,还是半大的少年模样。加上身体本就偏瘦,又大病一场,越发的弱不经风。 「娘,我们出去。」 「望哥儿…」江氏一脸的惧怕,那些人来势汹汹,他们孤儿寡母的,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 「我们越躲,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 小少年的模样坚毅暗沉的眼神,江氏心道儿子历经家里的变故,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欣慰着,同时心疼得厉害。 外面的老妇人说得起劲,口沫横飞。 大侄孙子是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不仅是位举人,而且还有这么一座大宅子。族中论辈份,她家的老头子最高。 若真是要吃绝户,那自家得到好处会是最多的。 她眼热着,若是住进大宅子里,总好过一家人窝在村子里,日日年年面朝黄土背朝天。 突然,门开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真没想到江氏还有脸出来见人。 「三太婆,你嗓门真大,精神劲儿真足。看起来像是病得不轻,回光返照?」小少年的声音带着嘎哑,说出来的话难听刺耳。 被唤做三太婆的老妇人莫名心里一惊,老眼看去,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却似乎又不是那个少年。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竟像是厉鬼一般。 「你…果然是个孽种,大侄孙子是举人老爷,最是知礼不过。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当真是江氏不知从哪里偷的野种,半分都不像他。」 「三太婆,你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可有证据?若有证据,请拿出来,要是没有,我可要去松源县里击鼓鸣冤,告你心怀不轨,图财害命。」 寻常的百姓,最怕去衙门。 三太婆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心里打鼓。其他的人也在心里犯嘀咕,望哥儿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肯定是不假的。 他们不过是受三太公一家的怂恿,听三太婆说得真真的。但事实如何,他们是不清楚的。 或许他们不相信江氏是那样的人,却抵不过财物的诱惑。 「如今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急赤白脸地要来占我家的屋子。只怕我爹魂魄还未离去,夜里会去索你们的命。」 小少年的声音带着阴恻,听得人脊背发寒。 「望哥儿,大侄孙子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白养了儿子十多年,恐怕夜里要寻的是你们母子吧。」 出声的老人站在三太婆的后面,李知望认出是三太公。 「三太公,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拿出证据来,要么滚出我家。否则我现在就拖着我爹的遗体,去松源县告你们谋财害命。」 他这话说得,真唬住了不少人。连三太公也在心时犯怵,想着他一个没长大的小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至于证据,只要有心,明天就会有。 三太公如此想着,递给自己老妻一个眼色。众人撤出李家的宅子。 他们一走,江氏身子一软,扶着儿子,「望哥儿,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们要怎么办?」 李知望垂着眸,掩盖眸底的杀气。他当然知道三太公是缓兵之计,只怕明天他们再登门时,就会带来所谓的证据。 一夜时间,于他而言,足够了。 第二天,江氏还忐忑着,不知那些人什么时候上门。而李知望则面色平淡地跪在父亲的灵堂前,烧着纸。 看着火舌把纸吞噬,倾刻间化成灰烬。 至午时,李家三太公一家被灭门的消息传出。江氏惊疑地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而那个半大的少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自顾地烧着纸。 江氏在心里否认,不会是望哥儿,望哥儿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或许是三太公一家得罪了什么人,才遭了祸事。 没有人会把灭门的惨案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联系到一起,灭门大案,关系重大,惊动了松源县令。 仵作验过尸后,记录在案。 死者们生前中过迷烟,在昏迷中被一刀致命。凶器必定极薄,伤口一线,都割在咽喉处。 若不是多年的凶犯,不会有如此老辣的手段。县里张了布告,赏金捉拿凶手。 番外篇四 李氏其他族人虽对江氏母子有所怀疑,但又想到他们没有那样的本事,于是都藏在心中,什么也没有说。 三太公一家灭了,他们对于欺凌孤儿寡母的事情,有些于心不忍,就含糊而过,没再登李家的门。 李举人的灵前,李知望跪了一天一夜,不停地烧着纸钱。 这一次,他再也不用流落街头,背景离乡,尝尽人间疾苦,最后无奈入宫为奴。为了不让死去的父亲蒙羞,他改了自己的姓。既然成了无根之人,不配为李家子,去子留木,他就成了木公公。 他已重生,他发誓,这辈子要用李知望三个字堂堂正正的活一世。 可是,他的姣月在哪里? 李举人顺利的下葬,左右邻居中受过李家恩惠的人自请帮忙,反倒是李氏族人,没有一人到场。 江氏平日里为人和气,纵使那些族人诬蔑她与人有染,但世间明理的人还是有的。尤其是与江氏打过交道的都知道,江氏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李氏族人吃相难看,分明见李举人死了,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好霸占家产。 李知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愣是扛起家中的重任。答谢吊唁的客人,安排父亲的后事,竟然没出什么纰漏。有与江氏相熟的人就不停地劝慰江氏,有子如此,后半生也算是有靠。 江氏含着泪,心里欣慰,心疼儿子被迫长大。 李举人下葬后,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在背后说江氏的坏话。但凡是有人白天嚼舌根说江氏如何,夜里总会发现奇怪的事。或是死鸡死鸭,再或是门口有鲜血淋淋的死狗。说得过份的人,家中孩子差点丢命。久而久之,这些人心里有鬼,联想到李家三太公一家被灭门,心生惧意,再也不敢随意诋毁江氏。 而李知望,则比父亲在世时还在刻苦地读书。 他有着成年人的稳重,长相清秀,待人接物十分谦和知礼,深受左邻右舍的喜爱。不止在蔡家镇,就是在整个松源县,他是出了名的小才子。 每每读书间睱之余,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盯着那飘来飘去的云。思索着这一世自己要做些什么。 算时间,莫说是姣月,就是姣月的娘都没有出生。 他又去哪里寻她? 现在首要的,是他要凭着正当的手段,出人头地。他再也不愿意,像前世一样,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被人踩到尘埃里。 父亲曾说过,他天资不凡,是可造之才。这辈子,他要谨记父亲的话,凭自己真正的本事,一步步地走向高位。 他要让天下人看看,他李知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江氏看着辛苦的儿子,常常心疼不已。但儿子有主见,有魄力,她又常感欣慰。感谢夫君在天之灵,保佑他们的儿子。 她一个妇人,带着儿子,自然是常常闭门谢客,母子俩过着平淡温馨的日子。 时光如流水,李知望一路顺风顺水,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京贡试夺魁,位列人臣。一步步地高升,到二十五岁时,已是四品少卿。 京中人都知道,论青年才俊,李少卿是朝中第一人。只不过喜独来独往,洁身自好,府中莫说是通房,就连齐整些的丫头都没有。 仅有的几个丫头,都是买来侍候李老夫人的。 他初入京时,已颇有才名,许多官员世家意图榜下捉婿,都被他一一回绝。时至今日,明白人看清他的为人,温和知礼的表皮之下,是一颗决断的人。 李少卿其人,不可小觑。 金朝的皇宫,就是后来的元朝皇宫。皇宫周围,没有任何的府邸,那后来的国师府自然是不存在的。 但李知望却十分喜欢在那片空地驻足。下朝之后,他没有回府,而是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此地。站在空旷的地方,脑子里想着国师府的布置。连姣月所住的院子位置,都能精准地找到。 他立在那里,鼻息中仿佛闻到梅花的香气。记忆中的那个少女,或许不会再出现。他曾偷偷去过莲族人隐居的地方,那里空无一人,唯有茂密的树林。 或许这一世,没有所谓的莲女,更不可能有姣月。 闭目中,他似乎听到极细的脚步声,睁开眼来。就见一位粉衣丽人在丫环搀扶下,下了轿子。主仆俩走了几步,就没有再往前。 那女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甚是美貌。她眉间有愁色,眼神凝视着地上,似乎陷入某种沉思。 「三小姐,咱们快些回去,要是被夫人知道,恐怕…」丫环小声地催促着。 丽人幽幽叹息,「我就算是事事照着她说的做,她还是不会满意的。这些年,她一直怨恨着姨娘,又哪里会顾及我的生死?那个府里,呆得闷气,好不容易借口买针线出来,为何急着回去?」 「三小姐,你也莫要多想。兴许外人都是胡传的,杨大人是个疼人的,会善待小姐。」 女子苦笑,「疼人?一个死了三任妻子的男子,能有多疼人?真是疼人的,又岂会在妻子病故不到两月,就急着要娶亲?别人尚可那样安慰我,我却不能自欺欺人。真是好的人家,母亲也不会想着我。我心里明白,她是图杨家的权势,要替嫡姐开路,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丫头听自家小姐说得凄惶,沉默下来。说起来,三小姐真是个好主子,为人和善,对下人也好。只是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府中有嫡出的大小姐和四小姐,还庶出的二小姐。二小姐生母受宠,自然比死了生母的三小姐强。 那杨大人是什么人,京中谁人不知道。最是性子暴戾,喜怒无常。四十有二的年纪,府里一除了嫡出子女,还有一堆的庶出子女。 一连娶了三任妻子,都是暴病身亡,若说其中没有蹊跷,谁也不信。按年纪,大小姐和二小姐最是合适,大小姐是嫡出,夫人自不会送自己的女儿去受罪。那接下来就是二小姐,同为庶出,长幼有序。 可二小姐生母还在,颇受老爷的宠爱,哪里会让二小姐嫁到杨府。那亲事,自然就落到三小姐的头上。 老爷是从五品的中丞,而杨大人则是四品的武将。杨大人的妹妹,是今上的妃子,育有八皇子。 夫人想把大小姐嫁入高门,就得有人替她铺路。牺牲一个庶女,换来攀上杨妃的好处,怎么算都划算。 可谁会替三小姐报一句不平? 娇弱的三小姐要是真嫁进去,谁知道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可偏生杨家势大,夫人贪图权势和银子,根本就不顾三小姐的死活。 虽然离得较远,但李知望还是把主仆二人的话悉数听到。这一世,虽没有莲女血的助力,他照着前世的法子,练就一身上乘的武功。 番外篇五 那女子轻轻地叹口气,庶女的婚事都由嫡母说了算。她除了遵从,别无法子。总不能和从前一样,私奔出府。一个弱女子,在外生存有多难,她深有体会。 而且,现在又有谁能成为她的倚靠,与她一起同甘共苦? 「三小姐…回去吧。」 丫头又小心地道,三小姐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她实在是不知道,这里一片空旷,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女子无奈地转身,不经意抬头之间,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男子。男子一身的官袍,看上面的绣制,是朝中四品的官员。 离得有些远,她却突如其来的心惊肉跳。 那人站得笔直,依稀能看出是一位俊朗的男子。可是那周身的气势,令她莫名的熟悉。 熟悉到令人窒息,喘不过气。 她慌不择路,竟一下子摔倒在地。 远处的李知望看得分明,她眼里的惊恐,以及她突然惨白的脸,都是在看到他之后。他自问从未与女子有过瓜葛,而且他现在的官声极好,不可能会有人畏他如虎。 女子扶着丫头的手,好不容易站稳,正要赶快离开。就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她看到眼前的官靴。 官靴白底黑面,高高翘头。她一阵眩晕,仿佛看到另一双靴子。那靴子黑底红面,甚是刺目。 「你为何如此怕本官?」男子的声音不冷不淡,她却听出其中的阴寒之气。 「大人…小女方才崴脚…失礼了。」她低着头,不敢抬起。身子像被定住一样,挪不开步子。 李知望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声音略带急切,「抬起头来,看着本官。」 「大人,我们小姐…」丫头见势不对,哪有男人如此无礼,逼未出阁的女子相见的道理。她话没说完,被一记阴凉的眼神扫过,惊得魂飞魄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女子心里害怕,身体却是习惯性地听他的命令,抬起头来。 比起姣月,她只能算是长得尚可。但一个人再变,眼神骗不了人,这双眼,惊惧中带着熟悉的倔强,还有不易察觉的委屈。 多年前,她看他的眼神都是信赖。若不是被人怂恿,只怕他一直都是她尊敬的义父。后来这双眼被恐惧所取代,开始躲避他。 他不要,那样的姣月,他不想再看到。他要她重新的信任,以他为天。 「姣月。」他轻喃着,伸手去抚她的眼。 黄泉路上不见她,原来她已再世为人。庆幸老天有眼,即使容貌不同,她依旧没有忘记他。 而他,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以一个男人的姿态。 她一动不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重活一生,换了另一种活法,她还庆幸着不用像前世一样,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谁知这人竟然出现了,还变得如此年轻。 「大人…您认错人了…」她壮着胆子,死不承认。 而身边的丫头,已经吓傻了。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冷到那个地步,像一道道冰冷的利箭,直刺人的心窝。 他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意,「在下大理寺少卿李知望,唐突小姐,势必负责到底。敢问小姐芳名,在下好择日登门求娶,聘小姐为妻。」 大理寺少卿李知望,她是听过的。听说此人极为有才,年少成名,连中三元,深受陛下的器重。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他! 「李大人…小女不需要大人负责…就此告辞。」她说着,忙拉着呆愣的丫头,赶紧跑开。 李知望看着她慌张离开,眼里带着笑意。他不急着追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她在这世间,那么她就只能是他的! 那边主仆二人急忙忙回府,这才忘记针线没买。一路上,回过神的丫头用眼神询问自家小姐,什么时候认识李大人。 她口中的三小姐,姓沈,名三娘。 沈三娘现在哪有心情去想什么针线的事情,她满脑子都是那人的模样。还有他说的话,她知道,他说到必然做到的。 「许是,我长得像李大人认识的故人吧。」 丫头名唤早花,闻言恍悟。她可是听到李大人叫小姐什么姣月的,肯定是认错了人。 要是李大人说到做到,那小姐就不用嫁进杨府。李大人名声在外,为人洁身自好,年轻有为,比杨大人好太多。 「小姐,不知李大人会不会来…」 沈三娘看她一眼,有些无力,「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不知道,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要是他来求娶,自己是不用嫁进杨府。可嫁给他,她又害怕。 主仆二人跟做贼似的,从后门进了府。 沈三娘的住处很偏,从后门进更近一些。她们一进屋子,就见里面坐着一位女子,也是十七八的模样,眼神不善。 「三妹妹,你怎么又出府了?你难道不知道姑娘家的以贞静为主,眼看都要出门子,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将来怎么在夫家立足,还要带累府里的姐妹。」 屋内的女子是沈二娘,比沈三娘大半岁。 「二姐,我与母亲打过招呼,去买针线。」 沈二娘把她上下一打量,停在她的脸上。论长相,沈三娘是府中姑娘中最出色的,这也是沈二娘看不惯她的地方。 「线呢?在哪里?」 沈三娘两手空空,她的丫头早花手上也是空无一物。 「二姐,我不小心弄丢了。」 「丢了?」沈二娘叫起来,「这么大个人,还带着丫头,能把东西给丢了?我看你是蒙母亲的,就是想出去野。主子有过,做奴才的不知道拦着,我看早花是皮痒了!」 「来人哪,这个奴才不守规矩,拉下去打十大板。」 她高呼着,要处置早花。 沈三娘一把将早花拉在身后,「二姐,早花是我的丫头,要处置也是我的事情。何况她没有犯错,二姐为何不分青红皂白?」 「好哇,你是生了胆了?莫是不以为要嫁进杨家,就一步登天,连长幼尊卑都不记得。」 「二姐,嫁到杨家真那么好,你怎么不嫁过去?母亲是铁了心要攀上杨家,你说要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嫁过去的会是谁?」 沈三娘不紧不慢地说着,直盯着沈二娘的眼。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她,说话是那么的有底气,那是见到李知望之后突然生出来的。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在潜意识中将那人当成倚靠。 沈二娘一愣,是了,要是三娘有什么意外,嫁进杨府的肯定是自己。杨大人是什么样的性子,杨府再多的富贵,也得有命享啊。 「哼,你还敢威胁我,看我不告诉母亲。」 「你去说吧。」 沈三娘无所谓地道,那人是什么性子。她都能想得到,若是嫡母真处置自己,以他的手段,沈府再无出头之日。 番外篇六 沈二娘奇怪她今天的状态,心里犯着嘀咕,莫非三妹真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不行,万一三妹有个好歹,自己就是顶罪的。 「三妹,方才我是一时情急,也是一心为你好。早花我可以不罚,但你得好好反醒,莫要再由着性子来。杨家富贵,你嫁进去后,有享不完的福,可别意气用事。」 沈三娘不搭理她,对早花道,「我困了。」 早花连忙去铺床,把沈二娘晾在边。气得沈二娘阴了脸,不甘地去寻大姐。 沈元娘是沈夫人的嫡长女,千娇万宠长大的。她的院子离主院近,布置得十分精致。 看到沈二娘,她眼露不快。 平时她最不喜的就是庶出的妹妹们,尤其是二娘。二娘虽时常巴结她,可她明白,那是有所求。反倒是三娘,冷冷清清的,看着还顺眼一些。 沈二娘一见面,就把沈元娘一顿好夸,从发丝到鞋子,夸得天花乱坠。沈元娘虽不喜她,但颇为享受被人夸赞的感觉。 「大姐这样的人才,不知什么样的才子配得上?」 「你这张嘴,胡吣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哪里是我们姑娘家能讲的。」沈元娘假装恼怒着,实则心里得意。 娘说了,等三娘嫁进杨府,他们家就算是和杨妃搭上了线。到时候娘再往上挑,势必要替她挑一个如意郎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男人的脸,稳重俊秀,年纪轻轻就已是四品官身,深得陛下的器重。父亲都说,他前途无量。 而且那人不重女色,府里连通房都没有。 娘说了,那样的人家,若是选亲,比世家贵族还要好。府中只有一位老夫人,人情简单,她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 但她只是从五品的官家小姐,父亲几次找那人套近乎,别人都爱理不理的。 若是她家与杨妃是姻亲,那么地位自然要高出不止一分。到时候娘再从中周旋,说不得她就能如愿嫁过去。 沈二娘看她的神态,心里嫉妒的厉害。必是嫡母已替嫡姐相中了合适的人家,只等着三娘去铺路。 「大姐,将来你嫁入高门,可不要忘记妹妹。」 沈元娘的脸色一沉,她就是不喜欢二娘事事都说得直白,丝毫不知婉转为何物?姑娘家的,时时把嫁人挂在嘴边上,真是上不得台面。 「二娘,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的亲事,自有母亲做主。你且放心,母亲会替你挑个好人家的。」 沈二娘心里发苦,嫡母是什么心性,她再清楚不过。 「是,大姐说得是。」 「明日杨府来人,到时候三妹的亲事就定下了。」沈元娘随意地说着,喝了一口茶水。 「是啊,母亲心善,替她谋了一门好亲事。可我看着,三妹似乎并不领情。」 「不知好歹的东西,跟她那个姨娘一样。」沈元娘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脸沉下来。 「可不就是,等她嫁进杨府,自会感激母亲的。」 沈元娘冷冷地哼一声,不置可否。 那厢沈三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掏空,早花铺好床后,她就躺了进去。脑子里乱轰轰的,不知如何是好。前世的事情,她已多年不愿去想起。她只想以沈三娘的名义,好好的活一次。 他为何也出现了呢?还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躲了他一世,没想到还是让他找到了,是不是他们之间本就是孽缘,所以注定要纠缠不清。 李知望… 原来他叫李知望。谁人不知李知望是京中才俊,多少人想嫁给他。她曾从嫡姐的言语中听过他,似乎颇为中意他。 若是嫡姐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会不会吓死?她恶劣地想着,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第二天,官媒上门。 沈夫人有些不高兴,想不到杨府还颇为看重三丫头,居然请官媒。她见不得庶女好,自然不喜欢看到别人捧着庶女。 转念一想,杨府说不定是做样子。就杨大人的为人,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还有那一府的儿女,就够三娘受的。 两家是通过气的,今日就是换庚帖。沈夫人也不多话,直接就与官媒换了庚帖。 那官媒先是一愣,看过庚帖,露出笑意,「民妇姓杜,是李大人请来的官媒。沈夫人好爽快,民妇好生佩服。也是难怪,李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京中人人交口称赞的。沈夫人得了好女婿,民妇恭喜了。」 沈夫人觉得有些不对,打开庚帖一看,却是写着李知望。 她急得站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李知望,可是李少卿?」 「可不就是李大人,民妇是受李大人所托,来求娶府上三小姐为妻的。怎么,沈夫人觉得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然不对,李大人要求,也是求自己的元娘,怎么会是三娘?「杜冰人且慢,怕是弄错了。」 杜官媒看着手中的庚帖,「没错啊,李大人可是指明了,求娶府里的三姑娘。」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暗自恼恨自己没有多问一句,「今日我原是与另一家约好交换庚帖,实不相瞒,与我家三丫头要定亲的是杨大人。不知杜冰人可否行个方便,把庚帖还给我。李大人年轻有为,若是他不嫌弃,我愿以嫡长女许之,你看可好?」 「这民妇就不知道了,李大人求娶的是三姑娘,沈夫人你给的庚帖也是三姑娘。恕民妇直言,这是再好不过的姻缘,沈夫人为何再三推迟?一家有女百家求,杨大人是明理的,必不会为了此等小事伤了他与李大人之间的和气。」 「杜冰人,你何不先去问过李大人,他是什么身份,哪是一个庶女能配得上的?若他诚心求娶,我家的大丫头才是良配。」 杜官媒笑着,收好庚帖,「如此,民妇先告辞,必将沈夫人的意思转达给李大人。」 沈夫人不敢得罪李知望,眼睁睁地看着杜官媒带走三娘的庚帖。气得一拍桌子,看到桌上的庚帖,心里越发的来气。 沈大人从后面过来,一眼瞧见桌上的庚帖,以为事成,拿起来细看。沈夫人抢夺不及,眼看着他目露惊喜,眼冒星光。 「夫人…这可是李少卿的庚帖,怎么…会在这里?」 沈夫人心里苦,「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你说什么胡话,方才定是有人来换过庚帖。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无奈,把方才的乌龙事说了一遍。 沈大人才不管什么大姑娘三姑娘,只要是他的女儿,谁嫁给李大人都一样。别看李大人现在是四品,可陛下十分的信任,将来必是朝中中流砥柱,位极人臣。 「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苦着个脸?」 「老爷,三娘原是许给杨家的。李大人要娶也该娶元娘,哪里轮得到三娘。」 「也是。」沈大人抚着短须,要是三丫头嫁进杨府,大丫头嫁进李府,那么他不就多了两个乘龙快婿。 「你看着办吧,总之,李家这门亲不能丢。」 番外篇七 沈夫人心里轻呸他一声,到底有了数。一面赶紧派人去李府打探,一面派人去堵杨家的媒人。 千算万算,没料到杨家的媒人在路上碰到了杜官媒,杜官媒已把李大人与沈三娘换了庚帖的事情说了。 那媒人哪里还会来沈家,忙回去禀告杨大人。 杨大人一听,虽说他们背靠杨妃,可李知望是许多人想拉拢的对象。就是杨妃,都想把人拉过来,他可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不过是娶填房而已,杨大人并不在乎是哪家的姑娘。听说沈家还有三位姑娘,不拘哪一位,能嫁进来就行。 媒人听出杨大人的意思,折返去沈家。 沈夫人强颜欢笑,推说自家老爷想再考虑一下,亲事暂时搁置。 「沈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杨大人是明理之人。我们已经知道贵府的三姑娘与李大人定了亲,自然不会争抢。我们大人说了,不拘哪位小姐,亲事还是做数的。」 沈大人就在后面听着,忙走出来,对沈夫人道,「二娘年纪合适,不如就二娘吧。」 沈夫人虽不太情愿,但确实不想丢杨家的亲事。左不过是个庶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媒人拿到沈二娘的庚帖,高兴地离开。 沈夫人头疼着,想到三丫头与李大人的事,心里像猫抓一样。她带着婆子就去了沈三娘的院子。 沈三娘正在绣花,见嫡母进来,忙行礼。 沈夫人盯着她如花的脸,越看越刺眼。心道李大人怎么会想要娶三丫头,莫不是在哪里见过。三丫头这张脸,确实够招人,和她生母一样。 「三娘,你可认识李大人?」 沈三娘心一紧,难道他上门来求亲了? 「不认识,仅有过一面之缘。」 就一面之缘,人家就巴巴地上门求娶?沈夫人的眼里像淬了毒,紧紧地盯着她。 「三娘现在出落得越发的标致,母亲真舍不得把你嫁给别人。你周家表哥今年刚过二十,与你年纪甚是相当。」 她口中的周家表哥,是娘家的侄子。周家就一根独苗,看得比金子还重。沈三娘心里琢磨着,嫡母此时提起周表哥,是何用意? 要知道,嫡母平日里把周表哥看得重。每回周表哥上门,她都派人死盯着,生怕府里的庶女会缠上他。 而现在,她先是提到了那人,接着提到周表哥。不会是那人来求亲,她不想同意,用周表哥来吊着自己,推掉那人的亲事。 当然,最后自己肯定是不可能嫁进周府的。 想通了这层,她不接话,装做听不懂。 沈夫人心里气恨,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还真舍不得用娘家侄子来下套。好在这个庶女是个绵软的,比二丫头好哄。 「三娘,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你看你周家表哥如何?」沈夫人见她不搭话,暗骂她蠢,索性把话挑明。 「母亲,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三娘不敢有异议。」 「好,果然是母亲的乖女儿。长幼有序,等你大姐二姐出嫁后,母亲会替你安排的。」沈夫人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就凭她庶出的身份,根本配不上李大人。 沈夫人有些满意,接下来,就是李大人那边。但凡李大人是个聪明的,就知道嫡长女与庶女的区别。 实在是不行,先嫁女儿,再把三娘送去为妾。她就不信,拿不下李大人这个乘龙快婿。 沈三娘心里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她知道嫡母的用意,必是那人来提亲,嫡母想把亲事给大姐,所以有今日一说。她根本就不在意,因为自己深深地清楚,无论嫡母如何做,都不可能成功。 那人唯我独尊,怎么可能受别人的影响? 他要的是自己,就不可能换成别人。 可是她想不通的是,现在她已是普通的姑娘,他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李知望如愿拿到沈三娘的庚帖,杜冰人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封,嘴里吉祥话儿不断,说得李老夫人心花怒放。 儿子学业有成,入朝为官,她是对得起死去的相公。可这么多年来,唯一件事情不顺心,那就是望哥儿的婚事。 早些年,还可以说不想打搅学业。 可后来走上仕途,儿子对于亲事闭口不谈。她左敲右击,儿子不为所动,甚至说他不想娶妻。 这可还得了,李家的香火不能断了,要不然,她怎么去见死去的相公?每逢听到她说香火的事情,李知望就冷了眸。前世里,他哪还有什么香火? 他把庚帖小心地收好,李老夫人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模样。 她眼里的儿子,一直都是沉稳阴郁的,唯有现在,他眉头才是真正的舒展。当下她心里就决定,无论那沈府姑娘是不是庶出,只要能入儿子的心,她就当女儿一样疼爱。 翌日,李知望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要娶妻的事情。很快,大家都知道李少卿要娶沈家的三姑娘为妻。 原本在京中不显的沈家,被人翻了出来。许多人都不解,连郡主贵女都看不上的李少卿,怎么会娶一个小官庶女? 沈夫人听到别人对她的恭喜,心不停地往下沉。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三娘要嫁进李府,她还如何做手脚? 沈元娘得知消息,震惊得回不了神。 三娘和李大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怎么会看中三娘那个庶女,是不是弄错了? 她急去问沈夫人,「娘,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是三娘?」 沈夫人也希望是弄错了,可是李大人说得真真的,就是三娘。而且庚帖都换了,哪里错得了。 「元娘,那李大人没有根基,光凭圣上的宠信,谁知能走多远。你听娘的话,将来娘会替你找个更好的,就是皇子也使得。」 有了杨家和李家的亲,说不定还真能攀上皇亲。 「娘,女儿不要。你不是说,李大人府上比世家还好吗?」 「李府哪能和皇家比?」沈夫人恨声道,「你放心,无论是谁,都不能越过你。她们不过是庶女,生来就是给你当踏脚石的。」 沈元娘不甘心,她恨的是,为什么是三娘?若是李大人娶的是京中的任何一个贵女,她都没有如此难受,偏偏是自己的庶妹,让她情何以堪? 「娘,我不甘心。」明明是她先看中的人,怎么反过来便宜了庶妹? 「娘也不甘心。」沈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我是嫡母,她是庶女,她要想出嫁,得过我这一关。」 沈元娘抬起头,心中一动,「娘,你是说…」 沈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她的女儿,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所有最好的东西,应该是元娘的,哪能轮对得到庶出的贱种。 「能成吗?」沈元娘有些不确信。 番外篇八 「哪里不能成,等你嫁过去,生米煮成熟饭。娘就不信,那李大人是个木头桩子,宁愿丢掉银子,要石头?」 沈元娘被她娘说动了心,没错,自己是沈家的嫡长女。李大人要是先看到她,说不定求娶的就是自己。可恨三娘,怪不得天天就想往外面跑,原来是去勾三搭四。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李大人? 母女俩正说话的当口,沈大人回了府。今天他可算是出尽风头,李大人亲自来与他说话,一口一个岳父地叫着,叫得他心里美滋滋的。李大人走后,所有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那些恭维声令他飘飘然,一直到回府,都没有找到北。 「老爷,你回来了?」沈夫人起身相迎。 「嗯,三娘呢?你做母亲的,要一视同仁,不管是二娘三娘,都是你的女儿。」 沈夫人「嗯」一声,恨意更浓。 沈大人才不看她的脸色,一脸得色,「三娘那里,你上点心,衣裳首饰什么的,多让她打扮打扮。」 沈夫人更加来气,与沈元娘对视一眼,沈元娘委屈道:「父亲眼里只有三娘,母亲养育我们姐妹,不说事事亲历亲为,也是尽心尽力。三娘得了好亲事,母亲心里同样高兴,已经命人给三娘裁制新衣。」 「那就好,夫人贤惠,为夫知道。」沈大人背着手,「但我还有一事提醒你,三娘那里,不能有闪失。李大人十分看重,要是三娘有什么意外,只怕咱们府上都好不了。」 他想着那年轻男子说过的话,「三娘好,一切都好。」 言之下意,三娘不好,那就什么都要坏事。 沈大人为官多年,虽没什么作为,话还是听得懂的。自己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以前不在意,随着她罢了。 「老爷是什么意思?」沈夫人变了脸,难道自己的心思被老爷看穿了? 沈大人挑着眉,斜她一眼,「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李大人只认准三娘,别的都不行。」 说完,他还看了一眼沈元娘。 嫡长女,比庶女金贵,他以前与夫人一样,都想着嫡长女才是最有可能嫁得好的。哪成想着,三娘得了运道,入了李大人的眼。 他要的是乘龙快婿,谁要是坏他的事,决不轻饶! 看着他背着手出屋子,沈夫人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娘,怎么办?」 「元娘…要不,我们再找其他的人家?」 「娘…女儿不要!」 元娘哭着,冲出了屋子。 与此同时,正在大哭的还有沈二娘。她万万没想到,杨家的那门亲事,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她哭了闹了,还让姨娘去求父亲,统统都不管用。 庚帖已换,不可能退亲。 「都是三娘,若不是她勾上李大人,哪里会有今天的事?」她哭着,把所有的恨意都推到沈三娘的头上。 而沈三娘,也不比她们好过。 别人不知道李知望是谁,她可是一清二楚。她不知道,他要娶自己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报复她上辈子与人私奔,没有听他的话? 那么,他要如何折磨她?光是想着,她都头皮发麻,一想到将来还要与他同床共枕,不由得浑身发抖。 婚期定得近,那人像是等不及一般,恨不得立马把她娶回去。她度日如年,人竟然消瘦了。 沈元娘看着,心里痛快。就说三娘身份低,哪里消受得起这么大的福气。 早花看着经常心不在焉的主子,小声地问道:「三小姐,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自打与李大人的亲事定下来后,三小姐就时常发呆,人也清瘦了不少。她想着,莫不是三小姐担心李大人动机不纯? 想到李大人曾把三小姐当成其他的女人,早花不由得替自家小姐担心起来。三小姐是不是也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会茶不思饭不想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很快就到了成亲的那一天。 沈夫人自然不也乱动,沈大人不止一次地警告过她,让她别耍手段。 坐在大红的花轿中,三娘还恍惚着,怎么一眨眼,自己就要嫁给那人了呢?他干嘛非得娶自己呢? 花轿晃悠悠的,连路都没有绕,就进了李府。 透过盖头,模糊地看到他的影子,长身玉立,俊秀挺拔,端地是个好儿郎。谁知道他皮相下的本来面目,是那么的噬血无情。她的心提着,紧张不已。 拜天地,入洞房。 她就跟个皮影人儿一样,被人牵着走。等坐在喜床上,她都回不过神。恍惚中,盖头被人挑开。 那人的脸映入眼帘,她看他在皱眉,心里越发的紧张。 怎么瘦了? 难道沈府亏待了她? 外面的宾客喧闹着,新房里却静得出奇。不知何时,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饿不饿?」 她低着头,摇了一下。 「渴不渴?」 她又摇了一下。 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将她的头抬起,「看着我说话,你我现在已是夫妻,难不成,你以后都不敢面对我?」 男人的脸很清秀,大红的喜服把他衬得一片暖色。这般男子,若不是知道他前世的为人,恐怕她也会当成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夫君。 她眼神乱瞄着,就是不肯再多看他一眼。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就想起前世。想起那些受过的苦,流过的泪。 头顶上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是脚步声。 她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敢抬头看。 早花进来,像做贼一样,实在是姑爷吓人,自己一个做奴婢的不敢造次。 「夫人,可是要净面?」 三娘过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声夫人是在唤自己。她嗯了一声,随早花去屏风后。 净完面,卸去头上的首饰,再换上常服,她才喘过气来。 不一会儿,有喜娘进来,在床铺上铺上白布。她脸一僵,明白这白布是做何用的,心里越发的紧张,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前世,她是知人事的。 但她与老五,也就只有过一回。她记得,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好的回忆,除了痛还是痛。 外面的宾客逐渐散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地咽着口水,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 该来的终是要来,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出现,她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张拉开的弦,稍一用力,就会绷断。 早花已经吓得出去了,不敢看她求救的眼神。 他的脸色略有薄红,身上有一丝酒味。那酒味飘着,入了她的鼻,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安寝吧。」 他说着,开始脱衣服。她绞着手,低着头,心跳如鼓。 怎么办? 她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一定是来不及的,他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既然入了他的门,就别想离开。 番外篇九 他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他愿意等她的心接纳自己,但是不能容忍她抗拒自己。 待他仅着寝衣,伸手去抱她时,她惊了一大跳,像兔子一样的差点蹦起来。可惜着力不稳,跌倒在床上。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装死,感觉到那人压上来。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她想起前世,他似乎不近女色,想来才会生疏。她闭着眼,只管装死。 男人的力气,自是女人不能比的,加上他本就习武,力道惊人。她只觉得自己都快被她压散了。 他的手不得章法,差点把她的衣服撕碎。 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急切,不要吓到她。可是他忍不住,前世今生,他第一回行使自己身为男人的权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态。 好不容易水以渠成,两人同时痛呼出声,她痛,他也痛。 等到雨散风歇时,他起身用热水替她清洗。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对待稀世珍宝。她记得上一世,老五并没有如此做过。她从被子里侧过脸,偷偷地瞄他。 这才发现,他长得真的不错。 眉眼清俊,神情严肃。 她的心里腾起异样的情愫,那是前世里从来没有过的,像是心塌了一角,里面有热泉涌动。她记起了多年前,那时候她视他为父。而他对她千依百顺,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 若不是后来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还会不会一直那样对她?或是像对母亲一样的对她。她不知道,不敢去想,所以前世她惊慌地逃了。 兜兜转转,时光倒退百年,没想到他们还是纠缠在一起。佛说缘系三生,而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孽缘,为何还会成为夫妻? 李知望知道她在看他,他知道她心中的不解。自己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这一世,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呢! 婚后的沈三娘发现,嫁给他,实在是不能说难过,甚至可以说很好。婆母把她当成亲女儿一般,嘘寒问暖。 甚至她的娘家,现在都以她为尊。沈家人要看她夫君的脸色,自然就会讨好她。而她的夫君,除了在房事上不知节制以外,对她,算得上十分疼爱。 他的百般疼爱,她看在眼里,有些不知如何回应。那些不愿去回想的过往,她一直忍着不去想。 她记得,前世里,他屠尽了金氏皇族,建立元氏江山。这一世,不知他还会不会走前世的老路。 他现在是四品少卿,深得圣宠。他板着脸不说话时,别人说他是君子风范,惜字如金。他不搭理人时,别人说他才子心性,难得可贵。 总之,京中第一青年才俊,非她夫君莫属。 身为知晓他底细的唯一一人,沈三娘常感到纳闷。这样的男人,是怎么成为后来的国师,不近人情,手段残暴? 沈三娘还是姣月时,国师身份还是个谜。她不知他的过去,不知他的秘密。她以为,以前的国师就是现在的李少卿。 却不知,现在的李少卿,根本不是前世的木公公。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前世听说过的事情。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她害怕他会像前世一样谋逆。 小妻子担忧的眼神被李知望看在眼里,在一个云翻雨覆后的夜里,他拥着娇妻,低语道:「高处不胜寒,我对眼前的日子很满意,若你再给我添个一儿半女,那就再好不过。」 她身子不由往后一缩,若说她现在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在床上的贪得无厌。别人都道他清高,谁能想象得到他在书房里研究的是避火图。 前世里那么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和眼前夜夜痴缠着她的人,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人。 小妻子往后缩的身子被他一捞,滚进他的怀中,接下来又是一番云雨。 半年后,李知望得偿所愿。 他的小妻子有孕二月有余,生平第一次,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去迎接那个即将到来的生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在沈三娘怀孕五个月时,大夫透露她怀的是女胎。她当场愣住,记起前世的那个孩子,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 李知望眼底幽深,看着她,猜出她在想什么。 她细细地轻喃,「芳年。」 「想都别想,什么芳年,我女儿才不叫芳年。」 「……」 她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声,面色一白。 他坐在床前,替她掖着被子,眼神平静,「我曾见过一个姑娘,名叫芳年,姓傅。」 她猛地睁大眼,呼吸急促。 「你放心,我没把她怎么样,她活得很好。嫁了个好男人,那男人是个皇子,若是我所料不差,她应该当了皇后。」 沈三娘的眼里倾刻间就有了泪意,那个孩子竟然平安长大了,还有那样的造化。他知道,他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为何?」她想问的是,为何放过她的孩子。 他低头苦笑,他初时根本没有打算放过那个姑娘。现在他十分庆幸,在那一念之间,他陡生善念。 要不然,他现在如何跟自己的妻子交待呢?做过的孽,迟早是要还的,幸好,他还有一辈子。 这一生,他愿意为她当牛做马,赎尽前世的罪。 「不为何?也许是因为她有一两分像你吧。」他说着,隔着锦被抚着他的腹部。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有自己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就叫掌珠吧。」 「掌珠?」她皱眉,被他拉回思绪。这名字,实在是称不上好听,甚至有些俗气。 「掌上明珠,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后来,李家的大小姐就领着掌珠的名字,被人如珠如宝地待了一辈子。每每念起这个名字,都对自己身为辅国的父亲,心生埋怨。父亲被称为金朝第一才子,怎么就给自己娶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彼时的沈三娘,已是辅国夫人,被李辅国独宠一生,育有一女二子。 后来的后来,当年老的辅国夫人回顾自己的一生,都有些不确定起来。那离奇坎坷的前世,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做过的一个噩梦。 或许有时候,人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譬如前世,譬如今生。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王爷的良药妻 卷一》作者:曲清歌 2、《王爷的良药妻 卷二》作者:曲清歌 3、《王爷的良药妻 卷三》作者:曲清歌 4、《王爷的良药妻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