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财农家女》 序言 【作者简介】 宁馨,黑龙江人,黑土地养育出的古怪女子, 温柔善良却不喜交际,偶尔也会敏感、矫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处女座,凡事注重细节,力求完美。 清闲时刻,最爱伴着一杯茶,一盏灯,安静的读书或者看部老电影, 然後把所有对人生的体悟转化成一个个快乐或悲伤的故事。 岁月的小路斑驳又深沉,愿与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过。 【序言 撑起一个家】 随着夏天到来,天气越来越炎热,冷气当真是不可或缺的电器。还记得小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在外婆家不能开冷气,热到不行的时候,要么冲冷水澡,要么去咖啡厅,偶尔外婆大发慈悲准许我们睡觉时开,还得全家可怜兮兮的挤在一间房间,床上睡三个、打地铺的三个,绝对要把冷气用好用满。 长大后才懂得,外婆的节俭是有理由的。 我外公很早就因病去世,留下四个最大不过才国中的孩子。因为外公与外婆在各自家中都不受宠,没有家人帮忙,外婆必须独自拉拔四个孩子长大,当中的艰难可想而知。若她不勤俭持家,开源节流,根本不可能撑起那个家。 虽然如今大家都有能力过上不错的日子,但习惯成自然,外婆仍会节省不必要的支出,一点也不奇怪,我已学会体谅与理解。 外婆的故事让我非常佩服能够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家的女性,她们不仅仅有扛下责任的勇气,还必须有坚毅的心理才能无畏风雨的走下去。 而宁馨老师的新作《添财农家女》的女主角谢娇娘,正是独自撑起家庭的代表人物。 穿越而来的谢娇娘,一醒来就面对母亲病重、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形,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她只能独挑大梁,想方设法努力改善生活,甚至不顾生命危险,与野狼抢小猪崽,只为了换钱,当真是豁出去了。 而她们家也靠着她的拚命翻身,从青黄不接到餐餐有肉吃、从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旧衣裳换成了精致的新衣。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努力的人是会发光发热的,谢娇娘就是个例子,她的付出都被咱们的男主角——已退伍的抗敌英雄赵健硕看在眼里,他欣赏她的作为,选择帮助她,这一帮可不得了,爱情在其中萌芽,随着接触越深,成长越茁壮。 有了这么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她终于可以不再那么紧绷,终于有人可以依靠、可以商量,不必自己发愁旁徨,就算婚后遇上一大堆不长眼的家伙找碴,都能笑着面对。 能够独自撑起一个家很厉害,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另一个人陪伴,不止战斗力飙速往上涨,那份好心情也无法挡,像谢娇娘与赵健硕,婚后的人生越来越精采,从前不敢想的,都一一实现了,甚至还要更好; 像我的外婆,找到了她的好伙伴,上山下海玩遍国内外,年近八十都还能四处趴趴走,这些都与多了个好伴侣有着极大的关联。 想知道赵建硕这个躲在小农村过着安逸生活的退伍军人身怀什么秘密吗?情敌来势汹汹,武力值爆表,谢娇娘该怎么漂亮的赢得这一仗?抛妻弃女多年的父亲突然出现,又将带来多么大的风浪?就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第一章 【第一章 谢家娇娘】 黑暗,无尽的黑暗。 憋闷,极度的憋闷。 谢娇娇想要挣扎,想要呼喊,可无论如何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让她感到绝望,又隐隐有丝不甘在心底发酵,于是她鼓足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奋力睁开了眼。 世界突然有了光亮,氧气也瞬间冲入鼻腔,那淡淡的霉味,让她陌生至极…… 这是哪里? 苏醒的喜悦,几乎是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抢掉了所有风头。 再三个月她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原本她打算趁着实习前的假期回家看看父母兄嫂,但路上突然遇上一场车祸,让她在天旋地转里失去了知觉。 如今醒转,却让她以为自己仍身处在梦境里。 谢娇娇环顾四周,尽管房间内的光线有些微弱,还是看得出这房子没有吊棚,只有脏兮兮的檩子和粗壮的房梁。身侧的菱格窗户糊着枯黄的窗纸,身上盖着的棉被很是破旧,霉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的。 这到底是哪里?看着不像是医院啊……莫非她是被山区的老乡捡回家养伤了? 谢娇娇想要坐起来,支手一撑,却发觉自己的手臂像柴棍一般细瘦…… 「这是……」 她正惊讶不知自己为何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突然房门一开,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瞥见谢娇娇清醒过来,立刻飞奔至她的床边。 「大姊,你醒了!」 谢娇娇被小姑娘抓得手疼,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小姑娘许是发现自己手上的力气大了,赶紧改抓为握,并使劲鼓着腮帮子吹气,好似这样大姊就不疼了。 小姑娘长了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虽然只简单用红绳扎了两条辫子,身上的衣裙也破旧,但她的眉眼娇俏,此刻模样更像是含了坚果的小松鼠一般,很是可爱。 谢娇娇看得忍不住发笑,没等伸手戳戳小姑娘的腮帮子,小姑娘却是突然抱着她大哭。 「呜呜,大姊,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们和娘怎么办?我害怕!」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地滚落,很快就染湿了谢娇娇的肩膀。 谢娇娇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疼得厉害,下意识地抱紧了小姑娘,安慰道:「不哭、不哭,我这不是活了嘛!」 小姑娘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门扇「匡当」一声,又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纪明显较两人小上许多的小姑娘脸色通红,生气的跳脚喊道:「二姊,隔壁李大娘又在说大姊坏话了!」她气得没发现大姊已清醒过来,只急着跟二姊告状。 「什么?该死的碎嘴婆娘,真当咱们家好欺负了!走,骂她去!」 于是,没等谢娇娇问句话,两个小姑娘就旋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大开的房门送进来了冷风,也把院子里的吵闹声一点不落的捎了进来。 「谁又在嚼舌根,也不怕扯谎多了,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娇俏的嗓音,谢娇娇立刻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方才那个「妹妹」。 紧接着传来一阵尖刻的叫骂声,「死丫头,你骂谁呢,我站在自家院子说话怎么了,你是县官老爷啊,我的嘴,还得你说了算?」 「你的嘴那么臭,十里八村都有名,别说给我,就是给狗,狗都不要!」她立刻顶了回去,「你说谁都行,就是不能说我大姊的坏话!再让我听见一回,我就去告诉前院张嫂子,她家丢的那只鸡到哪去了、鸡毛被谁埋在哪里了。」 「你、你……死丫头,你再敢瞎说试试看!」 听来对方是恼羞成怒了,谢娇娇生怕两个小姑娘吃亏,挣扎着想起身劝架,无奈身子实在太孱弱了,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旁边房间里传出了个妇人的声音,「李嫂子,你……你别同两个丫头一般见识啊,她们还小,不懂事……」 「娘,明明是她先说了大姊的坏话,你为什么向她道歉!」 「就是啊,娘,她说大姊没了贞洁,以后嫁不出去,我也听见了。」 两个小姑娘不服气,但妇人却喝止了她们,「都给我回屋来!你们就这么跑出去跟人吵架,还要不要名声了?谁想说就说去,老天爷都看着呢!」 闻言,李大娘显然是有些心虚了,遂道:「哼,今儿老娘高兴,不跟你们两个死丫头见识。一家子病痨鬼,跟你们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见对方不再造次,妇人道:「扶我去你们大姊的房里。」方才她听见隔壁房有动静,想着应是房里的人终于醒过来了。 「好,娘。」 很快,妇人便被两个小姑娘扶到了谢娇娇的面前。 屋里的视野不佳,但谢娇娇依旧将妇人那略显苍白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瞧那眉眼同两个小姑娘有五分相似,任谁都猜得出她们是母女。 妇人握住谢娇娇的手,柔声地道:「娇娘,你醒了……」她替谢娇娇理了理那蓬乱的发,「听娘的话,谁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里,咱们家……哎,是娘对不起你。」说着说着开始抹泪。 谢娇娇听得一头雾水,娇娘……是在喊她吗? 谢娇娇尚未从祸事中缓过神来,只含糊地道:「我……还没想起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也好,不是什么大事。娘啊,别的不盼望,只要你们姊妹三个都平安就好……咳、咳……」妇人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谢娇娇有些担心,但一旁的两个小姑娘却习以为常,一个替妇人拍打后背,一个跑去倒水服侍,末了,她们扶着妇人回了旁边的房间。 谢娇娇终于得了清静,没等她梳理明白自己遭遇的怪事,就见那个脾气泼辣的小姑娘又折了回来,不由分说地灌了她一碗汤药,也不知那是什么汤药,竟让她昏昏欲睡。 梦里,她被放在一个冷冰冰的柜子里,在亲人的痛哭中,送进了火炉…… 而某个自小吃尽苦头的小姑娘,心急家里的娘亲和妹妹们不得饱餐一顿,上山挖野菜,没想到被一个地痞纠缠,最后为护清白而跳河…… 光怪陆离,时空转换,许是名字相仿的缘故,她的灵魂穿越时空到了这里,成了谢家长女谢娇娘…… 一滴眼泪顺着睡梦中人儿的眼角慢慢落了下来。 「爸、妈,不要哭,我会好好活着的……」 村庄的清晨是宁静又安详的,村头的老狗尽忠职守了一宿,摇着尾巴跑回了自家的狗窝,等主人赏些剩饭,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而各家的公鸡则跳上了墙头,迎着初升的太阳,扯着脖子叫了起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男人们盘算着一日的生计,女人们则掂量着如何用最好又便宜的粮食,喂饱一家老少的肚子。 这样的一个日常早晨,小王庄外的山路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队伍里有十几个男子,各个皆有几分剽悍铁血之气。 打头阵的是一个年少骑士,他抬手遮了初升的阳光,扫了一眼远处的小王庄,立刻掉头跑回队伍中,笑道:「六爷,前面就是小王庄了,您的大院就位在庄子南边山脚下,二爷说是这庄里最好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你们先走吧,过几日都安顿好了就来聚聚。」 第二章 回话的男子姓赵,名建硕,他骑在一匹毛色漆黑的高头大马上,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了刀削一般坚毅的脸庞,那浓黑的眉、深幽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抿紧的唇,当真是难得的阳刚美男子。 但许是老天爷终究不允许世间有完美的存在,一道刀疤斜斜地从他的左边脸颊划过,好似劈开天空的闪电,令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冷厉,让人莫名胆寒。 「六爷,那我们先走了。」旁边一个骑士从马车上抓了一个大包裹递给他。 马车上,一个稍显年长的汉子则是嘱咐道:「老六,如今咱们已经是平民百姓了,往后都得在这里过日子,你可别总冷着脸,小心娶不到媳妇儿。」 闻言,一旁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六爷,咱们可是说好了,谁家先生了小子,其余几家都要给彩头呢!」 年少骑士显然待这六爷不同,此刻奋力替他分辩道:「六爷绝对不会输,二爷早就替六爷算过了,六爷的姻缘就在这小王庄,而且六奶奶还是个旺夫旺子的命格。」 「哎呀,二哥这是作弊啊,偏心老六,他怎么没替咱们算算?不成,待下次见面,一定要灌醉他!」 众人笑闹了几句,到底分道扬镳,继续朝着下一个村庄行进,徒留赵建硕站在路旁远望了好半晌,这才骑马奔向小王庄那南山脚下的院子…… 谢家小屋里,谢娇娇这会儿刚刚从梦里醒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挣扎着起身坐到了门槛上,看着屋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忽地,一股柴火气息随着清晨的风钻进她的鼻子,那个泼辣的小姑娘脸上沾了灰,正在院子角落的草棚里忙里忙外,而另外一个小姑娘则抹着眼泪蹲在草棚旁边的鸡窝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谢娇娇,不,如今的谢家长女谢娇娘,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伸手对着小姑娘招了招,「丽娘,过来大姊这儿坐坐。」 「大姊。」谢丽娘应声跑了过来,抽抽搭搭的还在抹着眼泪。 「怎么了,丽娘心疼家里的母鸡了?」 谢丽娘刚要点头,可她一想起杀鸡是为了替大姊炖汤补身体,赶紧摇了摇头,「不是,就是、就是……」 她的小脸还带了一点婴儿肥,这会儿皱在一起就像颗小白包子一般,特别可爱。 谢娇娘忍不住掐了她一记,笑道:「别哭,等大姊好起来,一定赚好多银子,买好多小鸡给你,随便你养,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就是好哄,立刻破涕为笑,「大姊最好了!我要三十只……不,十只小鸡就好,都要母鸡,好下蛋替大姊和娘补身子。」 这话教谢娇娘听得心头发软,揽过她小小的身子入怀,应道:「不,一百只,大姊买一百只小鸡给你。」 「太好了,我要有小鸡了!」谢丽娘乐坏了,立刻跑回屋里向娘亲献宝。 见状,谢娇娘露出一抹笑,却也开始琢磨起该怎么赚钱,虽然她方才同小妹信誓旦旦说的坚定,但……她扫了眼一目了然的院子,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发家致富是好事,但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做什么都需要点本钱啊。 然而这谢家只有间年久失修的小屋,看着就冬冷夏热,哪天倒塌了也不意外;小小的一方院子,开两垄菜地都勉强;饲有两只老母鸡,刚有一只寻阎王爷报到,剩一只可怜兮兮的关在笼子里。 她依着原主的记忆,想着这谢家居所的唯一好处便是不远处就有条小河,日常生活还算方便,踩着石桥过了河,再走三、四里路就是通往府城的大路,只要她能琢磨出赚钱的小东西,便不愁市场,府城比之普通县城,总能多几个舍得花钱的顾客。 但到底要做点什么买卖,怎么样才能赚到她的第一桶金? 谢娇娘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倒是做事勤快又俐落的谢蕙娘做好了饭菜,喊大家一同享用早膳。 早膳包含一锅面糊,外加几块掺了谷糠的馒头,还有一碟咸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一砂锅的炖鸡。 一家人围坐一桌,默默吃着早膳。母亲何氏夹起一块又一块的鸡肉往谢娇娘碗里送,谢蕙娘懂事,几乎要把脑袋埋进碗里,强忍着不去看那个砂锅,倒是年幼的谢丽娘忍不住口水直流,连手上的馒头都忘了吃。 这情景教谢娇娘看得心里泛酸,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家里的日子也不算富裕,父母和哥哥也是这么疼爱她,如今相隔两世,再也见不到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回家,多孝顺父母……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重活一世,依旧让她享受到这样无私的亲情,实属她的幸运。 这般想着,谢娇娘举筷俐落地分了鸡,鸡腿给了谢丽娘,鸡胸脯给了何氏,鸡翅膀给了谢蕙娘,而她自己则端了半锅鸡汤,大口喝了起来。 「哎呀,娇娘啊,你身子还没好,要多吃肉。」 何氏急得想把肉夹回去,谢蕙娘也不肯要,无奈谢娇娘捂了砂锅,恼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你们眼巴巴看着我吃肉?再说了,娘也要养好身子,家里没了你,我们三姊妹可怎么办?况且蕙娘和丽娘也正在发育呢,多吃些,个子才长得高。」 「这……」 见何氏还是不肯吃,谢娇娘琢磨着日后相处久了,总是会让人发现她与原主的性子有所不同,索性决定先挑明了,正色说道:「娘、蕙娘和丽娘,我这次大难不死,想明白很多道理,先前是我性子太软了,免不了受欺负,出事了也护不住你们,以后我要厉害一些,努力找些法子谋生,让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 「真的?」不等何氏说话,谢蕙娘先红了眼圈。 她是家里的次女,按理说家里有事不该她出头,无奈娘亲身体不好,大姊软弱,小妹年幼,她只能装泼辣,打东家、骂西家,努力让外人觉得谢家闺女不好惹,欺负到自家头上时也会掂量掂量。 如今大姊改了性子,她自觉有了依靠,一时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落泪。 「不哭,蕙娘,以前是大姊不好,以后有事你不要自己担着,尽管跟大姊说。」 谢娇娘拍拍大妹的后背,却被大妹反抱着胳膊哭。 何氏叹气,想要说话却又咳嗽起来,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没用,三个女儿哪会如此辛苦。 谢娇娘好不容易安抚好一家人,早饭也快凉了,三姊妹匆匆吃了几口,谢丽娘便接了刷碗、喂鸡的活儿,谢蕙娘则扛着镐头下地春种。 谢娇娘自觉比昨日有了些许力气,简单梳洗了一下,跟着谢蕙娘出门。至于何氏,只要不犯咳疾、不用喝药汤,就足以让全家欢喜了。 姊妹俩一路走到小河边,几个妇人正在洗衣衫,远远见了来人便说起闲话。 「你们说,谢家大闺女为啥投河啊?我怎么听说她是看中了哪个爷们儿,人家有媳妇,不同意她做妾,她一气之下跳了河啊?」 「哎呀,你说的不对。我听说是她看中了一个路过的公子,纠缠人家不成,一气之下才跳了河。」 第三章 「你们说的都不对,若是这样,她当时身上缠的那棉被该怎么解释?我瞧着那料子还不错呢!」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你们亲口问问人家?」 所谓人善被人欺,柿子专捡软的捏。谢家没有男人,平日娘儿四个几乎活得毫无声息,妇人们自然不会惧怕,说起闲话根本不顾忌走近的谢家姊妹。 谢蕙娘脾气暴躁,闻言就要冲上前去骂人,却让谢娇娘一把拦住,并领着她缓步上了石桥。 谢娇娘先是扫了一眼妇人们,这才笑道:「蕙娘,你知道吗?据说人死后要去阎王殿里报道,阎王爷会根据这个人生前的善恶,决定此人下一辈子是做牛马,还是投胎至富贵人家。当然,也有些实在可恶的人,牛马都没得做,得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酷刑以赎罪。」 她的声音不算小,底下的妇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向石桥。 谢娇娘却是看也不看她们,继续说道:「其中有一层便是专门惩罚那些造谣生事的长舌妇,每日这些长舌妇都要被绑在柱子上割舌头,待得晚上重新长出来,白日再割掉。因为割掉的舌头实在太多了,流出的血汇集成河,舌头比石头还多……」 「呀!」不等谢娇娘说完,已有胆小的妇人慌忙把手脚从河水里抽出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木盆,洗好的衣衫就这么随着水流飘走了。 妇人没有办法,只能下水去追,那狼狈的模样,惹得谢蕙娘笑得前仰后合。 谢娇娘见好就收,扯了大妹继续赶路,留下一群妇人相互对视,不禁有些气恼。 「还说谢家娇娘是个老实的,这嘴巴可真是……」 说到一半,许是突然想起那割舌头的故事,妇人们到底存了忌惮之心,赶紧收了话头儿,胡乱洗了衣衫就散去了。 而在石桥的另一侧,刚巧有个人牵马饮水,将这场小风波从头到尾全看在眼里。 赵建硕扫了一眼走远的姊妹俩,伸手拍拍黑马的脊背,慢悠悠地回了南山脚下的大院。 自小经历了太多,战场又是个得想办法在尸山血海里活命的地方,突然回归到安宁的田园生活,让他难以适从。但方才听得小小的争吵,倒是难得让他扬起一抹笑意。 这才是过日子吧,无伤大雅的伤害,小小的回击。不过……他没想到那个姑娘居然也会有反击的时候。 一人一马就这么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三分自在七分惬意地走在初春的田野里,然而下田的村人却被吓得远远地避开了,只有年过半百的里正王三叔躲不开,硬着头皮迎上去寒暄了几句。 待赵建硕走远,立刻有村人围了上来,问道:「三叔,那人是谁啊?怪吓人的呢!」 「是啊,瞧他好像是往南山下的大院走去,莫非是李老爷的客人?」 王三叔待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完,这才干咳了两声,应道:「李老爷搬去南边州府了。这人姓赵,人称六爷,听说是北疆抗蛮回来的抗敌英雄,打算在咱们这里落脚安家,是李家大院的新主子,连同南山下那二十亩好地一起买了。你们可别因为人家脸上有刀疤就说些有的没的,要知道没人家舍命杀敌,咱们如今哪能安心种地啊。」 村人们虽然平日小心思不少,但本性不坏,听他这么一说,纷纷应道:「三叔放心,大夥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就是啊,三叔,这人瞧着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我们可不敢惹他。」 「那就都散了吧。」王三叔摆摆手,刚要转身离开,想起了另一件事,又回头嘱咐道:「你们回家和婆娘们都说说,有那闲功夫就多做点针线,别到处说谢家大姑娘的闲话,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谢家大姑娘的名声臭了,难道你们家里的闺女还能好啊?丢的不还是整个小王庄的脸面!」 「哎呀,是这么个道理。」 「就是,我们晚上回去就说。」 王三叔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掐着黄铜烟袋锅缓缓离去。 而不知王三叔暗中帮了一把的谢娇娘,这会儿正和谢蕙娘一起用镐头翻着自家的两亩旱田,一颗颗汗珠滴落,偶尔抬头,便被那阳光晃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实在低下,别说是机械化,就连犁田的牛只都少得可怜,放眼望去,周围百十亩旱田只有一头牛孤零零的忙碌着。 好在谢家就这么两亩旱田,否则真是没等着播种,人先活活累死。 但即便就这两亩地,也让谢娇娘姊妹俩忙了足足三日。 何氏和谢丽娘在所剩不多的两袋包谷里,选了颗粒最饱满的准备下种。 这日,谢娇娘和谢蕙娘一个刨坑,一个下种,累得头昏眼花,正好相邻几块田地的村人聚在田头歇息,遂喊了她们俩姊妹。 「娇娘、蕙娘,别忙了,过来喝碗水吧!」 开口说话的是住在谢家前院的张嫂子,平日是个热心肠的人。 姊妹俩确实是口渴了,就没拒绝,上前道谢后,捧了陶碗喝水。 一旁的几个村人望着几乎耕种完了的田地,满脸是笑,眼底充满了希望。 「今年天好,包谷不到半个月就能发芽,若老天爷再赏几场雨,咱们就能期待丰收了!」 「可不是,没什么比种田更可靠的了,吃多少苦,就得多少收成。」 听得这话,张嫂子倒是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这话说对了,所谓家财万贯,带毛不算……你们听说了吗,隔壁大王庄的王老四家,先前不是说他家的母猪声了十二只小猪崽,他欢喜的逢人就说,恨不得放鞭炮。」 「当然听说了,一只猪崽值三百文,他家可是发财了。」 张嫂子撇撇嘴,又道:「发财倒是不一定,倒霉可是沾上了。今早我正好去了一趟大王庄,见到王老四背了六只猪崽子往山上扔呢!你们说是不是倒霉了?」 「呀,六只,这么多!」 众人纷纷惊呼,语气里七分同情,隐有三分兴奋。 有人追问道:「猪崽子得了什么病?这下……王老四可就少赚了至少二两银子啊!」 「听说是泻肚子……虽然王老四嚷着是母猪吃坏东西连累了小猪崽,但大王庄的人都说是闹猪瘟,怕连累自家的猪呢,死活让他扔去深山里。」 张嫂子正说得唾沫横飞,谢娇娘突然抓了她的袖子问道:「婶子,你可知道王老四把猪崽子扔去哪个山沟了?」 「你问这个干么?」张嫂子被吓了一跳,倒也没恼,想了想就道:「我瞧着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老狼沟。」 「谢谢婶子,我们这就回去了。」谢娇娘匆忙道谢,拎了镐头拉着大妹往村里跑。 张嫂子等人都不明所以,半晌才道:「这谢家大丫头什么意思,不会是要去把死猪崽子捡回来吧?」 「不会吧?不说这老狼沟有多险恶,就是让她捡回来了,她也救不活啊!若是能救活,王老四哪还肯扔出来。」 「就是啊。」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继续干活。 谢娇娘的心思还真被张嫂子猜对了,她刚进家门便直接抄起柴刀,背上柳条筐子要上山。 第四章 见状,谢蕙娘拼命搂住大姊的腰,不肯松手,「大姊,你不能去,老狼沟里真的有狼啊!万一……」 「不行,蕙娘,我必须去!咱们家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看这一次了。你乖乖待在家,我马上就回来。」其实谢娇娘心里也害怕,但是谢家一穷二白,想做点什么生意都没本钱,好不容易碰到这样无本的买卖,说什么她都得试试。 「不行!你好不容易捡回了条性命,若是再出事了,我们和娘怎么办?」 「就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姊妹俩争执不休,何氏听见房外有声响,边咳边问道:「可是娇娘和蕙娘回来了?」 谢娇娘赶紧高声应了,「是,我们回来了。我还想去山上采点野菜,马上回来!」 「别走太远啊,天暖了,山上野兽也都跑出来了,小心……」 「哎,娘,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谢娇娘骗得娘亲的许可,抬脚就往外跑。 谢蕙娘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 姊妹俩一路穿过村庄,直接杀到了南山下。顺着小路,她们踩过已经苏醒大半的山林,望着满眼的绿意,往老狼沟走去。 老狼沟,听着可怕,其实是个风景不错的小山沟,此时树林新绿,早早绽放的野花点缀其中,很有几分春日的美丽。 但是谢家姊妹无心欣赏,两人一路从山沟下往上搜寻,她们手里拿着柴刀和棍子仔细地拨开草丛,寻找那也许不存在的小猪崽。 谢蕙娘性子急,累得一头是汗,索性扔了棍子想劝谢娇娘回去,不想棍子落地却是响起一阵轻微的哼唧声。 谢娇娘大喜,赶紧奔了过去,就见灌木丛里有一个破筐,里头趴了几只小猪崽。 谢蕙娘见状也不恼了,赶紧将筐子拉出来,姊妹俩把小猪崽一只只抱往被太阳晒得温暖的大石头上放着,除了一只已赴黄泉,其余五只都还有微弱气息。 谢娇娘赶紧解下腰上的葫芦,灌了几口水给小猪崽,末了,她脱了破旧的外衣,小心包裹住小猪崽放进自家的柳条筐子。 「真是太好了,咱们赶紧回家去!若能救活这几只小猪崽,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谢蕙娘学大姊脱下了外衫替小猪崽取暖,但嘴巴却还是不饶人,抱怨道:「大姊,你怎么知道能救活?咱们家连替娘抓药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是小猪崽的买药钱了。」 「放心,我碰巧知道一个治泻肚子的偏方,管它好不好用,总要试试,万一救活了,待过年的时候,咱们家就有肉吃了!若是卖了银子也能做些小买卖,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谢娇娘说得信心满满,即便方才累得厉害,这会儿背着小猪崽却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谢蕙娘心疼大姊,正想抢过柳条筐子的时候,突然觉得灌木丛里有些不对劲,她眨巴了大眼看了半晌,顿时汗毛倒竖。 「狼……有狼!」 少女的尖叫声如同最尖锐的哨音,惊醒了整座山沟的万物。 两里外的某处河岸边,赵建硕正准备烤野兔打打牙祭,却让这惊叫声打断了动作。 他皱了皱眉头,扔下兔子,随手抄起弓箭奔了过去。 而这会儿,恼怒到嘴的肥肉被抢走的野狼,正准备攻击谢家姊妹。 谢娇娘前世不是见没过狼,但那都是动物园里半死不活的老房客,可能连只猎犬都比不上。可如今这般活生生、眼冒锐光,随时都能咬下她一块肉的凶猛野兽却是头一回见到。 恐惧瞬间从她的脚底板窜上了头发丝,她想跑,最好能生出几百条腿让她逃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会儿要想活命,除非把小猪崽还给野狼。 可小猪崽是全家衣食无忧的希望,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她拼命挥舞着手里的柴刀,护着腿软的妹妹往后退。 那野狼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这般厉害,自觉受到了蔑视和挑衅,恼怒的张大了血盆大口,蓄势待发,寻了个机会上前,锋利至极的爪子抓破了谢娇娘的右手臂,鲜血瞬间淌了下来,柴刀也顺势飞了出去。 鲜血的味道越发刺激野狼的嗜血性,它一个前扑把谢娇娘按倒在地,眼见锐利的牙齿就要咬破她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地飞来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了野狼的右眼,巨大的贯穿力甚至带着狼身钉上了后头的大树,随着野狼的抽搐,那箭尾的白羽也颤抖个不停。 谢娇娘脑海一片空白,呆愣地坐起身。 一旁的谢蕙娘赶紧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大姊!呜呜……大姊,你没事吧?呜呜……」 「啊……我没事,没事。」谢娇娘回过神,搂住大妹,眼泪也是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她忍不住后怕,方才若是迟上一会儿,她就得找阎王爷报到去了,死因还是如此惨烈的命丧狼口。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 谢娇娘抹了眼泪,扭头望去,就见一个男子正在处置那头野狼,阳光从树林上方照射进来,被树枝切割得有些细碎,落在男子的脸上显得有些斑驳。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双眼、壮硕的身形,以及脸上那道明显的刀疤。 她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这男子的样貌竟莫名眼熟…… 「啊!」 谢蕙娘教男子的容貌吓得惊叫一声,打断了谢娇娘的思绪,她赶紧掐了大妹一记,不让她失礼于人,自己则勉强撑起软绵绵的身子,郑重地同男子道谢,「不知这位大哥高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谢娇娘没齿难忘,还望大哥告知家住何处,日后必有重谢。」 听得这话,赵建硕下意识的侧过身,令阳光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显得那道刀疤越发分明。 但他惊奇的发现,谢娇娘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惊惧和鄙夷,这让他心头突然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不必了,倒是你们两个小姑娘以后别随便上山,万一被狼吃了,家里人怕是连你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谢蕙娘连连点头,谢娇娘听着却有些不舒坦。 她低了头,再次道谢,「多谢恩人提点,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她背起柳条筐子,扯了大妹往山下走。 赵建硕留意到地上的血迹,不禁微皱起眉头,没多想就追了上去。 谢蕙娘教此举吓得直接躲到大姊的身后,而谢娇娘的脸蛋也瞬间惨白。 人心复杂易变,虽然这人刚刚救了她们姊妹俩,但万一他忽然起了色心歹意,她们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赵建硕猜出这姊妹俩的心思,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谢娇娘,冷冷地道:「洗净伤口,涂抹于伤处,三日一换,不留疤痕。」 说罢,他转身拎了那只野狼的尸体钻进了树林,很快便没了影子。 谢家姊妹半晌才反应过来,深觉错怪此人,可姊妹俩也顾不得方才的失礼,两人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待出了山,远远瞧见鸡鸣狗吠的小王庄,姊妹俩才终于有逃出生天的感觉。 谢蕙娘抹了眼泪,恼道:「大姊,我都说此处有狼了,你偏不信!」 谢娇娘自觉今日是有些鲁莽了,但瞧了瞧筐里的小猪崽,又觉得这次的冒险太值得了。 第五章 「哎呀,你以后再念叨我吧,现在得赶紧回家,一会儿小猪崽都死了,我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谢娇娘边说,边背着柳条筐子往家里跑。 谢蕙娘让大姊气得跺脚,急忙追了上去,「大姊,你等等我啊!」 这会儿正是吃晌饭的时候,男人们忙着拾掇农具,婆娘们忙着生火做饭,就连淘气的小子们也暂时放过了村口的几棵大柳树,跑回家里抱着饭碗等开饭。 谢家姊妹顺利地避开众人跑回自家院子,否则她们这般只穿了中衣、满身血迹又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被村人看去,怕是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第二章 无本的买卖】 何氏左等右等都不见女儿们回来,急得团团转,正想打发小女儿去村口望望,就见姊妹俩一身狼狈的回来,惊得她差点瘫软在地上。 谢蕙娘眼明手快,急忙冲上前抱住娘亲,「娘,我们没事,不过是在山上摔了一跤。」 何氏哆嗦着想要问几句,又怕被邻居听去,遂带着两个女儿往屋里走去。 谢娇娘可没那闲功夫一一解释,她立刻跑去了灶间,寻了几颗蒜头,将之拍碎捣烂,和了温水,挨个替小猪崽灌了下去。这偏方是前世她某次去乡下外婆家时,无意间看到的,管不管用,她心里也没个底,但死猪当活猪医,总得试一试啊! 与此同时,何氏从二女儿那儿得知了前因后果,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耐不住了,来到灶间抬手就要打大女儿,但见她衣裳上的斑斑血迹,最终咬牙住了手。 「你个死丫头,真是胆子大了是不是?老狼沟也敢去,万一你被狼吃了,我和你妹妹们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谢娇娘正等着小猪崽缓过气,很是心焦,没心思顾虑家人的感受,可她扭头瞧见何氏眼眶泛泪,立刻软下心肠,赶紧装可怜道:「娘,我胳膊疼……」 何氏心头一紧,「哎呀,快让我看看……」她仔细检查大女儿的伤势,「流了这么多血,不疼才怪。」 她赶紧拉大女儿去水缸边,直到一缸清水洗成了浅红色,才不再见血。 谢娇娘嘴里安慰着娘亲,心里却是后怕不已。不得不说,她们姊妹俩今日真是命大,野狼只是挥了一下爪子,她的胳膊就多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若是没有恩人出手搭救,恐怕她真得见阎王爷去了。 想起那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在眼前、救她脱离狼口的男人,谢娇娘没来由的心头一阵狂跳。 前世,同寝室的姊妹总是喊着这个男神、那个偶像,她从来没什么感觉,没想到如今重活一世,倒是遇见了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忽地,何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道:「你的脸又热又红,还是找个大夫看看伤势如何吧。」 「娘,我没事,可能是累了。」她压下心底的思绪,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娘亲。 回过头,她催促着大妹替自己上药、包扎伤口,接着便守着她用命抢回来的小猪崽,期盼奇蹟出现。 许是那大蒜汁起了效用,小猪崽居然没再泻肚子,其中一只甚至隐约抽动着小猪鼻四处嗅闻,好似在寻吃食。 谢娇娘乐坏了,顾不得受伤的胳膊,起身去替猪崽们寻东西吃。 猪崽太小,且过于虚弱,最好喂些流质食物……她如此想着,但谢家实在太穷了,她转了一圈,也只找到种田剩下的包谷,而这些是她们全家仅剩的粮食,若是给了猪崽们,岂不是让她们全家喝西北风…… 瞧着自家大姊急得满院子转圈,谢蕙娘虽然觉得她有些瞎胡闹,但到底舍不得她犯愁,遂上前小声问道:「大姊,小猪崽是不是要喝奶啊?我听说前院张嫂子家里的羊生了羔羊……」 「真的?太好了,你看家,我出去一趟!」 柳暗花明又一村,谢娇娘真是欢喜坏了,扔下大妹跑了出去。 前院的张嫂子刚用完午膳,正准备趁着今日天气好,拆了家里的旧棉被好重新弹弹棉花,晒晒太阳,突然见谢娇娘上门来,她很是惊奇,摆手招呼她上前,笑道:「娇娘,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你娘这几日咳疾好些了吗?」 谢娇娘笑着应了两句,帮着张嫂子拆棉被,可她心里有事,连连扯断了好几根棉线,张嫂子心疼地赶紧拉住她的手。 「娇娘啊,有事你就直说,可别再扯断棉线了,嫂子心疼啊!」这一缕棉线要好几文钱,她原想着好好拆下,待重新缝被子时还能再用一回的…… 闻言,谢娇娘愣了下,转而红了脸蛋,「对不起,嫂子,我……」 「行了,知道你这丫头不是故意的,有事便赶紧说吧。」张嫂子的性格向来豪爽,此时自然也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嫂子,我听说你家的羊生羔羊了,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不好,而这羊奶是补身体的好物,我想每日来你这儿挤一小盆,你看……」 这话让张嫂子有些为难,毕竟她们家的日子也不算富庶,这羊每年生羔羊、羔羊长大了好卖钱添家用、羊奶则是给老太太补身体用的,实在是重要至极,若是分出一碗给谢家,就算她同意了,家里的老太太也…… 谢娇娘不笨,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关隘,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赶紧又道:「我娘说,一碗羊奶换一斤包谷,待包谷收成,我就替嫂子送来。若是嫂子家里不缺包谷,那就按照一碗两文钱计算。」 「要铜钱!」 不等张嫂子应声,一旁的小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来,灰扑扑的衣裙,一头花白头发胡乱盘着,衬着焦黄的眼珠子、长满老人斑的皮肤,谢娇娘认出对方是张家婆婆。 张嫂子皱了眉头,刚想说话,谢娇娘却抢先笑道:「好啊,张大娘应了,我就更放心了。我一会儿就让蕙娘来挤羊奶,至于铜钱……就半月一结算好了。」 「那怎么成,你们家……」 张嫂子同谢家人有些来往,也算相处亲近,清楚谢家的艰难,想开口拒绝,但碍于婆婆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免去一场争吵喝骂,只能叹口气,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谢娇娘再次道谢,这才回家喊了大妹,让她拿着大陶碗去张家挤羊奶。 许是张嫂子心里过意不去,谢蕙娘端回的羊奶几乎满到要溢出来了,谢娇娘寻了根竹管,也顾不得小猪崽身上的脏污,一只只抱起来亲喂羊奶。 生,是万物的本能,能活着,谁也不愿死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猪崽,几乎是一尝到羊奶的味道就开始拼命的吸吮,待得喂完最后一只小猪崽时,头一只喂食过的小猪崽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谢蕙娘欢喜的抹了眼泪,这可是她们姊妹俩拿命换回来的,待养大猪崽卖了钱,就不用再为娘亲抓药一事犯愁,甚至还能替大姊置办些嫁妆。 谢娇娘倒是没想那么多,满脑子都是怎么养大这些小猪崽,毕竟喂食羊奶并非长久之计,而家里的粮食也所剩不多…… 她想了想,拎了筐子往南山去。 此时正值万物复苏的时节,放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一片,她随意摘了些野菜,打算热水烫熟再洒点盐就是一餐,又摘了些猪草,打算磨成汁混在羊奶里,另外掺点包谷粉,小猪吃了一定恢复得更快。 第六章 待得小猪长大,就能换得白花花的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她便能做点小买卖,届时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总能保证娘儿几个衣食无忧吧! 这般想着,谢娇娘便觉浑身是劲,即便右胳膊负伤、使不上力,依旧奋力地摘了满筐的野菜和猪草。 西斜的太阳已染上了橘红,映照在南山上,如同为山林披了件轻纱一般,分外美丽。 赵建硕端了黑糊糊的两盘菜从灶间出来,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吃,一边皱眉看着在山坡上欢快地摘野菜的姑娘,一阵山风吹过,隐约送来她的歌声——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妹妹?郎? 赵建硕不禁眉头深锁。谢家难道没教过闺女礼义廉耻吗?一个女子居然不避讳地把情郎挂在嘴边…… 他如此想着,那歌声突然断了,连带着山坡上的姑娘也没了影子。 他豁然起身,却见那姑娘头上顶着一朵红艳的野花站了起来。说不上她如何美艳,可她如此简单又快乐的样子,彷佛一道光,奇异又迅速的驱散了他内心因征战而留下的黑暗,那些尸山血海,那些断臂残肢,那些阴谋诡计,统统褪去了。 他的眼里、心里,就只剩了这么一个姑娘,一个绽放花开般笑靥的姑娘…… 不知自己的一颦一笑皆入他人眼底的谢娇娘,背起筐子,抬手扶了扶发辫上的野花,笑着下了山。 山下有她的家,她的亲人,她过上安逸日子的希望…… 稍晚,谢家一家人就着微寒的晚风吃了简单的便饭,几人偶尔回头望望争抢吃食的小猪崽,内心的喜悦简直要满溢出来。 日子啊,虽然艰难,但只要努力,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日升月落,岁月从不会因为人间任何的悲喜而停下脚步。 一晃眼的功夫,小猪崽已在谢家安身半月有余,经过谢家姊妹的细心喂食,如今它们不再是当初那濒死的模样,不仅毛色亮泽,且白净圆润,很是讨人喜欢。 谢娇娘拎了把小弯刀站在猪圈里,对着几只活蹦乱跳的小猪数度举刀,又觉得实在下不了手。 谢蕙娘和谢丽娘紧张地站在猪圈外,可怜兮兮的望着大姊。 「大姊,能不能不杀小猪啊?」 「是啊,大姊,我们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即便家里没了粮食,但只要我多摘些猪草回来,总能养活的啊!」 谢娇娘听得是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我不是要杀小猪,我是要替它们……哎呀,就是把它们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割下来,这样它们才会长得快,肉也好吃。」两个妹妹年纪太小,她不好把阉割二字解释得太清楚,只好含糊带过。 然而两个妹妹依旧红着眼圈,求情道:「大姊,小猪太小了,不管割哪里都和杀了它们没两样啊,咱们别杀了,好不好?」 见解释无用,谢娇娘干脆弯腰抓了只小猪就要动刀。 前世,她也只是看自家老爹替小猪崽阉割过一次,实际操刀可真是初体验。她尽量迅速地手起刀落,见血色漫开,她不禁有些慌了,小猪更是扯着嗓子厉声叫了起来,她赶紧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药粉往伤口抹上,随即将小猪放开。 小猪几乎是一落地就撒腿跑开了,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欢喜,而其余几只小猪好似得了消息,此时也拼命往猪圈的角落挤去。 一旁的谢蕙娘和谢丽娘见大姊并没有要杀小猪,都拍手笑了起来。 谢娇娘长吐一口气,以手腕抹去额头的汗水,同时瞪了大妹一眼,嗔怪道:「还不快进来帮忙,这事说不定以后就是咱们家发财的大秘密,得趁没人经过时完成!」 谢蕙娘一听,立刻跳进了猪圈,伸手抓了一只小猪,姊妹俩齐心工作,不一会儿便让四只小公猪都失去了某个功能。 小猪们惊慌的聚集在一起,就连唯一的小母猪也吓得紧缩在最后头,完全不知道这事跟它没有半点关系。 谢娇娘刚刚跳出猪圈,前院的张嫂子、隔壁的李大娘夫妻,还有几个路过的村人便闻声聚了过来。农家贫寒,别说是肥猪,就连母鸡也是很重要的财产,如今见谢家平白多了几只小猪,而且越养越好,教人看得眼馋,特别是那些妇人们,几乎每日都要跑来看上两眼才好。 这会儿听得小猪厉声尖叫,李大娘半开玩笑、半试探的问道:「娇娘,你们可是祸害小猪了?要是你们不想养就说一声,给大娘我算了!」 她这脸皮可真是够厚的,若是给铜钱买一只,谢娇娘说不定还会因为如今的困境而同意,但对方打算吃免钱的午餐就有些过分了。 果然,不等谢家姊妹应声,旁人就帮忙反驳了,「李大娘真爱开玩笑,娇娘姊妹几个把小猪当珍珠一样供奉着,怎么可能会祸害它们。」 李大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眼睛却直盯着几只小猪,眼底满是贪婪与嫉妒。 这一幕让谢娇娘看进眼底,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以后晚上怕是要多巡几次猪圈,万一真有人起了坏心把小猪偷走,她可白忙活这么久了。 几只小猪许是瞧着这么半晌不曾有人再对它们动刀,惊惶的心情一松懈便饿了,跑到猪槽边叫唤了起来。 十斤左右的小猪,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这一叫,几乎立刻就把几个妇人的心叫软了,她们纷纷说道:「娇娘,家里粮食够吗?我家还有半袋子谷糠,一会儿送来给你吧,左右我家喂鸡也用不了。」 「我家也有些地瓜,放坏了可惜,不如送来给小猪们吃吧。」 谢娇娘开口想拒绝,无奈家中粮缸确实空到让老鼠流泪,遂赶紧道谢。人情债欠了就欠了,以后加倍还就是,如今谢家的情况可容不得她有半点傲气。 众人正说笑的时候,王三叔背着手悠悠地走来,众人赶紧让了一块地方给他。 王三叔抽着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喜上眉梢的望着几只小猪。「谢家姊妹真是勤快,这小猪养得不错,看着就是能长肉的。」 一旁有人跟着附和道:「是啊,娇娘可宝贝了呢,就算我们想买,娇娘大概也不肯卖。」 「哦,是吗?」王三叔笑眯眯地扫了谢娇娘一眼。 谢娇娘顿时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开口道:「我方才是没来得及说,不是我不肯把小猪卖给大夥儿,实在是……」她瞄了王三叔一眼,「我先前已答应卖给三婶了。」 「三婶说要买小猪?」 众人都感到惊奇,三分信七分怀疑,就连王三叔也愣了一下,转而笑得更和蔼,却没多说半句话。 见状,谢娇娘心头大定,接着笑道:「对啊,三婶昨日路过时候同我说的,我家粮食不够,喂五头小猪有些吃力,匀出去一头也轻松一些,倒是要多谢三婶呢!」 李大娘听得心里犯堵,她先前开口索要的时候,谢娇娘不应声,这会儿居然说要把小猪匀给里正家,怎么听都觉得古怪……她扫了王三叔一眼,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至于没眼色,只能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第七章 王三叔干咳两声,磕磕烟袋锅里的烟灰,缓缓应道:「我也是刚听你三婶提起,这才过来看看的,就是惦记你家里粮食不够。这样吧,我晚上就让你三婶过来把小猪带走,按照昨日说好的,一百斤包谷加一百文铜钱,明日就送来。」 一斤包谷如今市价是三文,算起来,王三叔出的价格就是四百文,当真是高价了。 投桃报李,谢娇娘主动开口卖小猪,王三叔给了高价,两人事先没商量过,却把这笔买卖做得漂漂亮亮。 原先动了心思的众人,见此都打退堂鼓,待得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都散去了。 傍晚,王三婶欢欢喜喜的带走了谢家那唯一一只小母猪。 她自觉母猪养大若是不卖肉,还能生小猪,自己实在占了谢家的便宜,于是略带歉意的拉了谢娇娘的手,嘱咐道:「娇娘,三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有谁欺负你,只管告诉三婶,三婶替你撑腰!」 谢娇娘自然连连道谢,末了,收下王家的包谷和铜钱。 何氏连同两个女儿都欢喜坏了,毕竟一家人不用面临饿肚子的危机了。可谢娇娘却是另有打算,所谓坐吃山空,何况这座山不过是座小山,只靠这个,一家四口绝对等不到包谷收成的时候。 至于铜钱…… 稍晚,张嫂子红着脸上门了。 「娇娘,那个……我婆婆说家里没有油盐了,若是你手头宽绰,能不能把羊奶钱付了?」 谢娇娘哪能说没有,若不是听说里正家花了一百文买下她家小猪,对方也不会上门讨债,她若是今日推托了,说不准明日张大娘就骂到门前来了…… 好在,小猪只喝了半个月羊奶,不过三十文就打发了,剩下的七十文铜钱,谢娇娘数了又数,恨不得睡觉时都抱着。 倒不是因为她贪财,而是她先前去张嫂子家里取羊奶时,无意间瞄到对方的绣花底图,给了她一点灵感。前世她学过画画,接触过立体画法,若是改变一下这些绣图、卖给城里的绣庄,兴许能赚点钱,改善谢家的家境。 而买颜料、绣线之类的材料费,就全靠眼前这几十文钱了。 第二日,天公作美,山间的晨雾刚刚散去,太阳就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天空,暖得万物都欣欣然伸着懒腰。 谢娇娘同何氏打了招呼,带着欢喜雀跃的小妹踏上了进城的道路。谢蕙娘也想跟着,但家里不能没人照顾娘亲,只能乖乖留守家中。 临近小王庄的府城——庆安城,算不上特别繁华,但因为地理位置连通南北,来往客商多,比之旁处也就热闹三分,所以即便小王庄离清平县更近一些,左右乡亲却习惯到庆安城做生意,也会顺便买些生活必需品回家。 春日晴好,同她们一般进城的人很多,一路上满是推着独轮车的、挑着担子的人,十分热闹。 谢家两姊妹见人说话都带了笑,一路倒是有几个大娘照应她们,后来甚至带着她们姊妹俩一起搭上熟人进城的便车。 谢娇娘一边偷偷捶打着酸疼的腿脚,一边暗暗感慨自己这一世境遇差、身子太过娇弱,这么几步路都耐不得疲惫。 牛车紧赶慢赶,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前到了庆安城门口,姊妹俩交了进城税,荷包里的铜钱就又少了六文,实在心疼。 谢娇娘怕小妹肚子饿,又见她盯着路边的烧饼摊子流口水,忍痛买了个烧饼给她,乐得她走路都要蹦跳起来。 即便这般欣喜,谢丽娘还是一口都没吃,只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藏到了怀里。 「大姊,咱们等回家再和娘、二姊一起分着吃。」 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却如此懂事,听得谢娇娘心头酸软,伸手轻抚了抚小妹的头顶,这才开始打听路,往书画铺子去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谢娇娘听到书画铺掌柜说纸张要三十文一刀,且最少半刀起卖,各色颜料更是一小瓶就十几文,她简直想翻白眼。要是在现代,三岁孩子画着玩的颜料都比这个好、比这个便宜,偏偏她囊中羞涩,就是想嫌弃几句都开不了口。 那掌柜是个精明的,眼见姊妹俩穿戴简朴,也就猜到了几分,遂笑着招呼道:「两位姑娘恐怕不是为了学画而买颜料吧?若是用的不多,倒是不用买这种整瓶的,我先前分装的时候,一时懒得拾掇,倒是剩了很多颜料,不如你们拿回去吧。」 「当真?」谢娇娘喜出望外,赶紧行礼道谢。 掌柜摆摆手,领着她们到了后院,就见角落放着一个木箱,里头摆放了十几个竹筒。 谢娇娘探头一看,果然竹筒边上一圈还残有颜料,虽然不多,但也够她画上几张小图了。 她欢喜的把竹筒全装进背后的竹筐里,末了还是塞了十文钱给掌柜,又买了半刀纸张和一粗一细两根最便宜的毛笔。 待得出了书画铺,谢娇娘拍了拍扁了大半的荷包,忍不住叹道:「赚钱难,花钱容易啊!」 闻言,谢丽娘眨巴着大眼睛,乖巧的说:「大姊,我以后不会再乱要烧饼吃了。」 「大姊不是那个意思,傻妹妹,一个烧饼才几文钱。」谢娇娘生怕小妹自责,赶紧拉她往前走,「大姊给你什么,你就尽管吃、尽管玩,一切有大姊呢!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谢丽娘以为大姊是在说家里的几只小猪,顿时眉开眼笑。「大胖、二胖它们这几日长肉了,娘说过再过半年就能卖钱了!」 这小丫头爱给家里的一切取名字,别说几头小猪,就是菜苗都得了个「绿绿」的昵称,害得谢娇娘每次想夹小白菜吃时,都免不了有几分杀生的惶恐。 姊妹俩一路边说着闲话,边去杂货铺子买了些灯油、粗盐,待买齐了生活用品,这才准备出城。 然而这回两人的运气就没有早晨好了,一路依靠双腿走回家,累得她们一屁股坐在家门口就再也不想动了。 谢蕙娘立刻替两人端水解渴,端粥顶饿,待得吃饱喝足,两姊妹这才缓过气来。 许是正值换季的缘故,何氏昨晚又犯了咳疾,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刚刚补了一觉,听得女儿们回来了,就喊了她们进屋。 母女四人围着方桌,翻检谢娇娘买回来的战利品,除了灯油和粗盐,最显眼的就是那些纸笔和颜料竹筒了。 何氏搂着吃着烧饼的小女儿,眼神闪了闪,却没多说什么。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大女儿落水醒来,她察觉大女儿和先前有些不同,变得有主意又聪明,虽然觉得古怪,但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家里有个能做主的也好,倒是她这个病恹恹的娘亲很是愧疚,让三个女儿受苦了。 谢娇娘偷觑着娘亲脸色不对,以为她怪自己乱花钱,赶紧捧了一小罐梨膏,讨好道:「娘,我还买了一罐梨膏,平日您兑了温水喝,最是润肺,夜里也就不咳嗽了。」 何氏心里甜暖,嘴上却嗔怪女儿道:「花这钱做什么,娘是老毛病,都习惯了。」 谢蕙娘心疼娘亲,立刻把罐子接了过去,「我去冲梨水,娘赶紧尝尝。」 小丫头不久便端了两碗梨水回来,浅黄色的梨膏融在水里,那滋味当真是甜蜜至极。 第八章 三姊妹一碗,何氏独享一碗,一家四口都喝得心满意足。 许是喉咙舒服多了,没多久何氏便又犯困的睡下,谢蕙娘带着小妹去田里走动,谢娇娘则赶紧铺开纸张,用陶盘装了清水,趁着天光还亮,画起了绣图。 无论哪个时空,人们的愿望都是质朴又实际的,女子希望嫁个好人白头到老、多子多福,男子希望金榜题名或者财源广进,老人则盼着长寿健康、家族兴旺,所以谢娇娘挑着记忆里那些并蒂莲花、猫扑蝴蝶、富贵牡丹等等图样,一一画了起来。 可那颜料终究是剩余的,毛笔沾了清水再去擦抹颜料,浓淡总有不相宜之处,好在谢娇娘极有耐心,慢慢画着,倒也越来越顺手了。 时间缓缓流逝,何氏一觉醒来,没听见女儿们的声音,遂走出来探看,正好看见谢娇娘画好的图样,欢喜之下拿了嚷道:「哎呀,这图样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简直同活的一般!」 谢娇娘眨了眨大眼,后悔自己竟忘记寻借口了,毕竟先前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吃饱饭都是个奢望,哪有机会学画画…… 好在何氏没追问下去,反倒兴致勃勃的指挥大女儿去拿针线筐子。先前她身体好的时候也常绣花贴补家用,如今见得好绣图,一时技痒,就照着那猫扑蝴蝶的图样绣了起来。 当谢蕙娘带着小妹从田里回来时,一个荷包已经做好了,就见那荷包上的蝴蝶长了蓝色的翅膀,在阳光下彷佛带着点点星光般的斑点,翅膀下甚至还有一圈浅淡的阴影,好似随时振动翅膀就要飞走一般。 谢丽娘看着喜欢,撒娇道:「娘,这荷包真好看,给我用好不好?」 谢娇娘赶紧拦了下来,哄劝妹妹道:「丽娘听话,这荷包我有用处,明日大姊还会进城,回头大姊买芝麻糖带给你,好不好?」 谢丽娘听得这话,即便有些舍不得,还是同意了。 这一夜,谢娇娘睡得很不踏实,她惦记着明日进城的事,怕绣图卖不出去,又怕碰上无良商人,躺在床上如同翻煎饼一般翻了一晚,好不容易睡着了,好似一闭眼的功夫,就被谢蕙娘叫醒了。 堂屋的小饭桌上已经备好热腾腾的包谷粥,另外还有几个馒头、一碟咸菜,看得谢娇娘很是脸红。 她比大妹大了三岁,但平日家里的活儿多半是大妹在做,若她这个做大姊的不能为家里多赚点银子,可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这般想着,谢娇娘顿时充满斗志,匆匆喝了碗粥、吃了个馒头就拾掇东西要出门,没想到家里的两扇破旧木门突然被拍得砰砰响。 「开门!怎么,人都死光了吗,赶紧开门!」 谢娇娘听得这叫喊声就瞪大了眼睛,火暴脾气的谢蕙娘更是直接去灶间寻了菜刀,谢丽娘则跑去了娘亲的屋里,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紧。几头小猪刚刚吃了食物,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这会儿也被惊得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谢娇娘眉头紧皱,向大妹比了个手势,末了,她上前开门,并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好在她机灵,门外之人正抬脚踹门,这么一踢空,连同手里的镐头摔了进去,跌了个狗啃泥,一旁的两个中年妇人及一个年轻后生顿时看傻了眼。 谢娇娘占得先机,劈头就问:「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擅闯民宅,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呃……」 几人被质问,有些呆愣,倒是那摔倒的汉子爬了起来,骂道:「哎哟,疼死我了……死丫头,你突然开门是存心想摔死我啊!」 「就是,怪不得谢家绝了门户,想来是缺德事干多了!」 门外三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上前扶了那汉子,嘴里骂骂咧咧了起来。 谢蕙娘听得是火冒三丈,立刻蹿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菜刀,反骂道:「怎么,你们一大早闯到我家来,开口就骂,还怪我家开门痛快了。要不要你喊一声打杀,我就伸了脖子过去啊!」 她手里的菜刀平日可没少用,磨得是雪亮锋利,这会儿闪着寒光,哪里是等着人家喊打喊杀的模样,分明是要砍人的一方,吓得来人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谢娇娘也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欺负到咱们小王庄头上了!」 这会儿是刚用过早饭的时候,村人扛了锄头、筐子正准备去田里上工,听得动静就围了过来,前后左右的邻居也都来探看,很快就有十几个人站在谢家外头。 有人认出那汉子,道:「王老四,你这一大早跑来我们小王庄欺负小丫头,可真是长能耐了啊!」 王老四一家不禁有些尴尬,本来以为谢家孤儿寡母好欺负,只要上门骂几句便能成事,哪想到谢家姊妹这般厉害,不但让他们打错了算盘,还有让他们丢脸的本事。 他咳嗽几声,揉着摔疼的手肘,梗着脖子辩驳道:「谁欺负小丫头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母猪本来生了几只小猪,可惜小猪得了病,我前脚把小猪们送到山上去散病气,后脚就丢了,要不是听人家说,我还不知道是这谢家的死丫头把小猪偷了回去。」说着说着,他自觉理直气壮,越发大声了,「我来讨回自己被偷的小猪,怎么了?」 王家婆娘也终于回复平日的撒泼状态,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哎呀,真是没有天理啊!我家的小猪被偷了,想找回去都不成,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想我平日辛苦割草喂猪,好不容易生了几只猪崽,一家老小都指望卖钱好买个油盐酱醋呢,结果被这天打雷劈的小贱人偷走了……」 她还要再骂,谢娇娘提了桶水就泼了过去。 如今虽已是春日,天气转暖,但突然被冰冷的水泼个湿透,怎么也不好受,王家婆娘几乎是沾水就立刻跳了起来,哪还有要死要活的模样。 谢娇娘总算是想明白了,谢家没男人,若是以讲理对撒泼,怕是今日要被人家欺负到死,不但得担个偷东西的恶名,还会失去小猪们,索性来个硬碰硬,看看谁能硬到底! 「到底谁该天打雷劈,你们说清楚!当日你们见猪崽生病,怕连累家里其他的猪,把猪崽扔去了老狼沟,我跟大妹进山寻野菜,冒着被狼咬的危险,把猪崽救了回来,并且早晚精心喂养,这可是村里老少乡亲都知道的事。 「如今你们闯上门,骂几句就扣了一顶小偷的帽子给我们,妄想把养得白胖的小猪抢回去,你们还真是厚脸皮,当我们小王庄好欺负!若真传出小王庄出了小偷的流言蜚语,以后我们小王庄老老少少还怎么抬头做人?各家哥哥姊姊还怎么娶媳妇、嫁好人家?」 谢娇娘平日给村人的印象可谓是木讷又老实,但这会儿她的嘴巴同刀子般厉害,不但说得王家人目瞪口呆,就连小王庄众人也是惊得瞪大眼睛,可仔细想想,这话却是甚有道理。 张嫂子因为先前向谢家讨要羊奶钱,一直觉得对不住谢娇娘,这会儿第一个开口帮腔道:「娇娘说的没错,她们姊妹捡回这几只小猪的时候,小猪可是连气都要没了,是娇娘不阖眼的照顾它们,这才渐渐恢复健康。你们空口白牙说一句,她就成了小偷,为免太霸道了!」 第九章 「就是,这话要是传出去,我们小王庄可没法做人了。再说,娇娘捡了小猪崽回来,早已人尽皆知,你们那时候不来讨要,这时候上门,明摆着就是想捡便宜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今关系着全村人的名声,村人也就不再看热闹,纷纷开口喝斥王老四一家。 王家婆娘眼见一旁圈里的几只小猪被喂养得白白胖胖,很是讨喜的模样,实在割舍不下,一狠心,她猛然要仰躺在地,打算豁出去也要把小猪带走。 可没等她发挥耍赖本事,就听人群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喊道:「谢大姑娘在家吗?」 【第三章 隐藏版任务】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个陌生男子,男子身穿灰色衣衫,料子说不上好,但很干净平整,只是穿在他身上略显紧绷,肌理分明的手臂,好似随便一挥就能打死老虎。 偶尔抬头间,阳光照亮了他的脸,也映得他脸庞上的刀疤清清楚楚,铁血又粗犷的味道,几乎是扑面而来。 众人下意识地都闭了嘴巴,并迅速让出了一条路。 赵建硕见众人如此模样,微微皱了眉头,更显出三分疏离冷漠。 他提步进了谢家院子,抬手把手里鞣制好的狼皮扔到了石磨上,说道:「这是那日差点咬伤你们姊妹的野狼,我把皮子鞣制好了,改日拿去城里卖了,买药压压惊吧。」 谢娇娘阖上惊得微微张开的小嘴,狠狠咽了一口水,这才试探着应道:「多谢……嗯,恩公当日的救命之恩,这狼皮本该恩公拿着,我不能收。」 赵建硕浓黑的眉头一挑,却好似没听到这话,环视院子里的情形,冷冷问道:「这些……可是欺上门闹事的?」 说话间,他信步走上前,却被王老四落在地上的镐头拦了去路,他眼里厉光一闪,抬脚就踩了上去。 啪嚓! 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木手把瞬间折成了两段,这若是踩上谁的手脚,怕是立刻骨碎筋断。 王老四吓得立刻退了出去,王家婆娘也跟着迅速溜到了门口,「呃,我家里还有活计要做……」 「对,家里的农作物还没施肥呢!」 一家四口来时气势汹汹,走时也极为干脆,转眼间就跑光了,连地上的镐头都不要了,村人忍不住心生鄙夷,这一家子欺软怕硬,真是不要脸。」 「就是,大王庄里就属他们家平日最招人烦了。」 按理,王老四一家已离去,众人也该散去才是,但大家脚下却是动也没动,显然对谢家突然冒出的帮手很是好奇。 谢娇娘好不容易合拢了被惊得再次大张的嘴巴,刚琢磨该怎么解释一番时,王三叔终于姗姗来迟了。 他刚刚买了一只谢家的小猪回去,自然不想王老四给谢家扣上偷东西的名头,否则他也成了「分赃者」,因此一听得消息便立刻赶来。 可他一大早就去了田里转悠,距离谢家有一段路,待他好不容易赶来,事情已解决了,这会儿听得众人低声几句,弄明白了事情经过,他同赵建硕见礼,寒暄道:「六爷,真是让您见笑了,谢家孤儿寡母,多谢您出手主持公道。」 赵建硕拱手还礼简单应道:「我不过是来送点东西,告辞。」说罢,他向众人点点头就离开了。 未待他走远,众人的一双眼睛便纷纷往谢娇娘的方向扫去,毕竟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同陌生男子有瓜葛,怎么说都是于礼不合。 谢娇娘察觉众人的目光有异,赶紧借着向王三叔行礼的功夫,添了几句,「三叔,您也是知道的,捡回小猪那日,我跟大妹差点被头狼咬伤,幸得六爷一箭射杀了那头野狼,这才保住了我们姊妹俩的小命。没想到六爷不只热心肋人,还胸怀仁慈,可怜我们家穷苦,他居然把狼皮也送来了,咱们小王庄多了这么一位武艺高强又仗义大方的乡亲,可真是有福了。」 她这话说的巧妙,把赵建硕同谢家的来往说成了整座小王庄的福气,听得众人都是点头称好。 山居不易,不说城里的各种徭役赋税沉重,就是山上的野兽也时不时下山祸害鸡鸭牲口,多了个箭术高超的邻居总是好事。 王三叔眯眼扫了谢娇娘一眼,心里赞叹不已,但面上不显,呵呵笑道:「咱们小王庄今日这般表现实在不错,一家有事,大伙儿都帮着出头,日后怕是再也没人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好了,伙儿都忙去吧!」 众人应和着,末了,纷纷扛着镐头及锄头下田去了。 谢娇娘捡起地上断成两截的镐头,笑着递给王三叔,「三叔,我们姊妹力气小,也不会修这镐头,不如三叔拿回去拾掇一下,留着用吧。」 一把镐头虽然不值多少钱,但也要三、四十文才能买来,怎么也算笔外财。 王三叔接过镐头,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三分,「那好,我拿回去修理一下。你们姊妹今日做得对,咱们小王庄的人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以后再有这事,尽管让人去喊我,三叔替你们出头。」 「好,我们就倚靠三叔撑腰了。」 谢娇娘好言好语的送走王三叔,待得回身看到石磨上的狼皮,不禁有些发愣。 前世看多了英雄救美的电影,今日突然轮到自己,这滋味实在是有些古怪,好似有一点点惶恐,一点点疑惑,但更多的是甜蜜,细细密密地从心底钻出来,缠绕了整个心脏,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大姊……」谢蕙娘扯了大姊的袖子,小手微微颤抖着,方才她虽然泼辣,到底还是年纪小,这会儿凑到大姊身边,下意识地想找一个依靠。 谢娇娘回过神,一把搂住大妹,安慰道:「不怕,有大姊在,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嗯,那个六爷真厉害。」 「是啊,以后见到他记得要恭敬一些,大姊也得想想该如何答谢他。」 姊妹俩依偎着说话,让何氏看得眼泪涟涟,若不是她身子不好,今日之事怎么也轮不到两个闺女出面。就算这事是王老四一家不对,但若传扬岀去,怕是少不了泼辣之名扣在姊妹俩头上,以后要想寻婆家,恐怕…… 谢娇娘没想那么多,安抚了大妹,转眼看见那张毛色匀称的狼皮,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原本就要进城,如今添了这么张狼皮,就算绣图卖不出去,她也不会空手回来。 谢娇娘这么想着,赶紧安顿好家里,带着大妹匆匆进城。 庆安城里照旧是人来人往,天气较前几日更为暖和,爱美的女子多半穿了飘逸的纱裙,于是街上摇着扇子游逛的男子也多了不少。 谢家姊妹无心看这个热闹,寻了个城门口卖包子的摊子,买了两个包子,顺便问到了两家皮货铺子的位置。 第一家倒是离城门不远,姊妹俩进去的时候,铺子里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打扫,许是见谢家姊妹穿戴普通,敷衍地问道:「客人有何事?」 谢娇娘也没气恼,笑着问道:「小哥,我想买块下等的狼皮好替爹爹做个护膝,不知道如今是什么价?」 第十章 小伙计抬手一指墙上某处挂着的狼皮,轻蔑应道:「就那块,前日收来的,售价二两。要买我就拿下来,不买也别折腾我。」 谢蕙娘小辣椒的脾气,开口就要骂人,却被大姊扯了一把,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谢娇娘仔细看了那块狼皮,转头带着大妹出了铺子,惹得小伙计嗤笑一声。 谢蕙娘气不过,抱怨道:「大姊,你怎么不让我骂他几句,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般失礼。」 谢娇娘敲了她脑门一记,好笑道:「咱们是为了打探价格,又不是真要买东西,万一吵起来,真让咱们买,你出得起银两啊?」 见大妹噘着嘴,她赶紧哄道:「不过、咱们也没白受气,方才那狼皮上有箭孔,毛色也没咱们的好,他既售二两银子,收价最少也七、八百文,这么一算……咱们手上这张狼皮,怎么说也要一两银子。」 「这么多?」谢蕙娘乐坏了,家里一年除了秋日卖粮,其余时候别说是银子,就连铜钱都少有进手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她们居然要发财了。 「太好了,大姊,自打有那梨膏后,娘夜里便少咳嗽了,咱们今日再买一罐,好不好?还有,小妹的衣裳实在太破了,不如挑块粗布做件新衣裳给她。还有……」 谢蕙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说了足有三四样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给自己的,这让谢娇娘听得心酸,越发打定主意要赚很多银两,好照料娘亲和两个妹妹。 谈话间,姊妹俩来到了第二家皮货铺子,这铺子显见是个会做生意的,比之第一家,小伙计很有人情味,就连老掌柜也没露出嫌弃之意。 谢娇娘看着心里舒坦,也就没再耍什么小心眼,直接将狼皮铺上柜台,问道:「掌柜的,这张皮子,您看看能出什么价?」 老掌柜其实没指望两个小姑娘会拿出什么好皮子,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张狼皮,欣喜的翻检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姑娘,这猎皮子的人是个好手,没留箭孔,但春日的皮子不如初冬的实,这价格嘛……我出一两,如何?」 谢蕙娘欣喜的立刻就要答应,谢娇娘却瞪了她一眼,笑着反驳道:「掌柜的,虽然这狼皮是前些日子猎的,但这头狼显然并未因冬日而挨饿吃苦,瞧,这毛色不仅匀称且亮滑,如今也没热到换毛的时候,更谈不上薄厚,您不如给个实惠的价格,待我家里人又猎了皮子,我定再拿到您这里卖。」 老掌柜有些犹豫,到底舍不得这张皮子,又惦记这好猎手再打张皮毛来卖,遂道:「那就一两二,这可是最高价了。」 「好,谢谢掌柜,以后一定常来往。」谢娇娘终于笑了,爽快的把皮子卷了推过去。 老掌柜笑眯眯的招了小伙计把狼皮吊在墙边架子上,转身要拿银两给谢娇娘,她却开口请他付铜钱给自己。 一千两百文铜钱,足足装了半筐子,比那狼皮沉多了,但谢家姊妹可是半点不嫌重,笑得如同两朵花一样。 有了这些铜钱,谢娇娘对于卖绣图一事也没那么迫切了。 她寻得庆安城内最有名气的锦绣庄走了进去,春日换新装,正是绣庄最忙碌的时候,小伙计高声招呼了一声,就继续小跑着去替客人取绸缎了。 谢娇娘想了想,逮着小伙计空闲的时候,把装着绣图的布袋子连同十文钱塞了过去,请他得空时拿给管事看看,小伙计见有铜钱可赚,也就快的应下了。 姊妹俩岀了锦绣庄,进了杂货铺,买全了想要买的东西,花掉了一半的铜钱。 待得岀城时,谢娇娘不经意地觑了眼包子摊,突然心头一动,带着大妹折进了旁边一家肉铺。 一百文钱,买了三斤五花肉,外加七八根大骨。 谢蕙娘心疼的跳脚,出了城门还对着大姊念叨道:「哎呀,这些钱都够买两块布了,再替小妹做条裙子也好……」 谢娇娘被她念得头疼,只能回她吐实道:「我买肉不是嘴馋,一来,小妹和娘都该补补身子。二来,那狼皮可是赵六爷送来的,咱们得了便宜,总要送点谢礼过去,太贵的买不起,我就琢磨着蒸点包子送去。」 谢蕙娘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大姊了,脸红应道:「还是大姊想得周全,刚才当我没说。」 谢娇娘好笑的敲了她额头一记,姊妹俩踩着渐渐西斜的阳光回家去了。 何氏等得心急,好不易盼到两个女儿回来,随即被一桌子的东西晃花了眼,谢丽娘更是几乎要扑上去抱着那些肉骨头生啃,幸好谢娇娘眼捷手快的塞了包芝麻糖给她。 虽然谢家的晩饭只添了把小白菜配馒头吃,但因为熬了锅骨头汤,倒也显得丰盛。 这一晚,母女四个围着桌子,难得尝到了年后的第一顿肉味。 窗外的春风因为夜晩的来临,越发显得悠闲自在。它悄悄地溜进谢家屋子里转了一圈,带着肉香溜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李家的娃儿嗅着味道,就不肯再吃饭,闹着要吃肉。 李大娘朝着儿子的屁股拍了一记,骂道;「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也不看你老子有没有替你挣回一块肉钱!」 孩子的爹叫李老实,听得这话,几乎要把脸埋到碗里,倒是李老太太很是气恼儿媳妇骂儿子、打孙子,就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孩子想吃,去隔壁讨一碗就是了,以后再找机会还她们便是。」 李大娘撇撇嘴,但看着躺在地上干嚎的儿子,到底还是拿了个最大的陶碗往门外去。馋小子见状,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只有李老实动了动嘴皮子,最后却把头低了下去。 谢家四口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晚饭,因为难得的饱足,都赖在桌边话家常。 李大娘母子没敲门直接闯了进去,眼见谢家一派和乐模样,屋里又满是肉香,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她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哎呀,大妹子,你们这是刚吃完晩饭啊?剩没剩点菜汤,替我盛一碗,我家孩子平时也没特别贪嘴,今日却嗅着你家的肉香犯傻呢。」 说着话,她探头往汤锅里探看,那模样显得特别随意,好像此处是自家屋子一样。 何氏皱了眉头,心里自然不喜,但她因身子不好,无法时刻照看着女儿们,只盼着邻里待几个女儿好些,遂也隐忍惯了,不敢轻易得罪。 「嫂子,家里不过煮了点骨头汤,没做什么荤菜。」 「骨头汤啊?」李大娘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模样,「行啊,那就盛一碗吧。我就说你家穷得都快吃不上饭了,怎么可能炖肉吃。」 谢娇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蕙娘这火爆脾气已经忍耐不住了,开口便道:「嫌我们家穷,那你上什么门啊,那么有钱就自己炖肉吃去,拿着碗来我家干什么!」 李大娘被骂得挂不住面子,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恼道:「要你们家一碗汤怎么了,左邻右舍住着还这么小气,也不怕以后没人愿意跟你们家来往。」 「不怕,我们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从没想着厚脸皮到人家家里要饭吃,还不知道羞耻。」谢娇娘拿起桌上的陶碗,直接塞回她手里,撵人道:「我家穷,大娘家里富有,那就赶紧回去炖肉吧,我们保管不上门去讨要!」 第十一章 「你、你……」 李大娘气得半死,正想再骂人,没想到自家儿子却心急的直接上桌扒汤锅,一个用力过猛,打翻了整锅汤,汤锅更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汤水也撒了一地,谢丽娘当场心疼的哭了起来。 李大娘心虚的扯回了儿子,嘀咕道:「不过是一锅汤嘛,哭什么,像摔了聚宝盆一样。」 闻言,谢蕙娘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抄起汤勺砸了过去。 李大娘趁势拉着儿子窜到谢家门外,眼见谢蕙娘打不着了,这才高声扔了一句,「一家子穷鬼,不知道哪里勾引了野男人才得了一口吃食,还真当我稀宇啊,哼,你们就别栽在我手上,否则我定把你们的丑事宣扬出去。」 谢娇娘正好追出来关门,听得这话,回骂道:「留着这心思看看要再去谁家讨饭吃吧,我们一家就是饿死,也不会像你这么厚脸皮!」 「哼,让你嘴硬,先前跳河没死成,还有脸在这庄里进进出出,我要是你就直接死了算了,过几个月官配个瘸腿瞎眼的光棍汉,有你受的!」李大娘骂得痛快,口水横飞。 谢娇娘听得有些愣怔,她毕竟是被动的吸收原主记忆,平日不去翻动,几乎不会浮现,这会儿突然被李大娘挑开,某段让她惊恐的记忆猛然涌现,一时间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谢蕙娘见大姊如此,以为她是被李大娘骂得伤心了,抄起院子角落的扫帚就要打人。 李大娘到底理亏,嘴巴痛快了,就赶紧拎着闯祸的儿子躲回了自家屋内。 「大姊,你没事吧?」谢蕙娘气得扔了扫帚,回过身,小心翼翼地询回自家大姊。 谢娇娘回过神,皱眉问道:「她说的官配是什么意思?」 谢蕙娘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吗?」 「先前落水,我的脑子似乎烧到忘了很多事。」 「这样……大姊,你听我说,」谢蕙娘见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规矩,年满十六岁的女子就要成亲,咱们家这情况……便一直没人来向你提亲。后来娘想找媒婆替你寻个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们,就耽误了……前阵子你又落水……」 谢蕙娘生怕大姊伤心,说得极为含糊,但谢娇娘想得了关键词眼,追问道:「若是十六岁还没成亲会怎么办,官配?」 「对,县里会作主把你嫁给……那些没成亲的光棍,还会给一副小嫁妆。但是绝对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还赌钱喝酒,要真嫁给他们,怕是这辈子也完了!」谢蕙娘紧张地抓着大姊的袖子,扭头望向隔壁李家,眼神里满是怨恨,「都是那个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负咱们家就算了,先前还上门要你嫁给她那病恹恹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处败坏你的名声,害得没人愿意来提亲。」 谢娇娘这会儿没心思理会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关心自己必须嫁人的这件事。 「我还有多久过生辰?」 「啊,这你都忘了?」谢蕙娘瞪大了眼,应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还有……一个月。」 谢娇娘倒抽一凉气,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到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则就要强制配给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难题了,没想到还藏了这么个终极任务……谢娇娘抬头望向天空,很想对天竖起某根指头,但她到底没敢这么做,万老天爷一恼怒,再加些难度,她就彻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谢蕙娘小脸儿上满是担忧,还想劝几句,却见大姊已经进了屋子。 她赶紧跑回堂屋,这事不好对娘亲说,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俩决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门外,绝对不能让大姊再寻短见。 谢娇娘回屋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着天棚上的灰布条,不知哪里钻进来的夜风吹过,灰布条跟着飘摇,就像她这一刻的心情,动荡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这里有条这么变态的催婚令。如今看来,发家致富什么的都要靠后,先保证自己不被逼婚才是当务之急。 但以谢家目前这个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适的对象嫁了,怕是也没一个婆家能宽容儿媳妇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种父母双亡又行事大方宽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谢娇娘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门被人突然推开了,就见两个妹妹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岀什么事了?」谢娇娘惊得爬起床,就着月光隐约瞧见妹妹们的小脸有些尴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两人道:「你们两个的小脑袋瓜里到底想什么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没活够。都过来,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谢丽娘第一个蹿上床,谢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着凑了过去,姊妹三个横了被子盖在身上,合衣睡在一处,虽然谁没多说什么却分外安心,很快便响起了细微的呼噜声。 谢娇娘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替两个妹妹盖好被子,心里感到一片安宁。 即便再艰难也总要试一试,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这么爱她的娘亲和妹妹们…… 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随着太阳在东山头升起,小王庄又迎来一个晴好的春日。 村头谢家的院子里,谢娇娘正仔细揉着面团,那微微有些泛黄的小麦粉,放在现代怕是没人会多看一眼,但在这里却是极好的东西,不过两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显现她诚意十足。 谢蕙娘背着筐子从院外进来,一手抹去额上的汗珠,脆声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荠菜,都是最嫩的,还带了露珠呢!」 「好啊,帮我摘洗干净再切碎,一会儿我好拌馅儿。」 谢娇娘抬手在大妺的鼻粱上刮了一记,眼见她并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梁,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灶堂前帮忙的谢丽娘对视一眼,两人笑得如同偷了谷粮的老鼠。 果然,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谢蕙娘的惊叫声,「哎呀,大姊,你又欺负我!」 谢娇娘同谢丽娘这才大笑出声。 屋子里的何氏一边做针线一边听着三个闺女的笑闹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但是随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骂,她又皱了眉头。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儿们就把包好的饺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汤,早起又有荠菜猪肉饺子吃,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在梦里一般。 谢丽娘吃得太撑,肚子疼,嚷了声,「娘,大姊,饺子太好吃了,以后我要一个月……不,一年吃一次!」 谢娇娘听得心酸又好笑,赶紧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积食,以后大姊赚了钱,每天都包饺子给你吃,让你吃得看见饺子就跑。」 「不会跑,不会跑。」谢丽娘摇头,耳朵边上的两条小辫子跟着晃,惹得娘亲和姊姊们都笑了起来。 第十二章 待得家里拾掇干净,谢娇娘算着时间,该是村里务农的人都走了,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盘饺子放进竹篮,径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脚的赵家大院里,相较于前几日的空荡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几个必要家俱,只周遭依旧有些凌乱,显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赵建硕骑着马回来,皱着眉头扫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边打了桶水出来,脱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来。 谢娇娘顺着小路走到赵家大院前,眼见门户开着,抬步走了进去,「请问有人……」后头的话,她尽数吞了回去。 阳光下,晶莹的水珠挂在赵建硕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上,湿漉漉的几缕发丝贴合在刀削一般的睑庞上,越发显得阳刚坚毅。 「啊!」谢娇娘忍不住惊呼一声,红着脸赶紧转过身去。 赵建硕显然也很意外谢娇娘的到访,抬手扯了布巾胡乱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这才开口问道:「谢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好似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惹得她脸色更红了,深深喘了一口气再回过身去,却又愣住了。 此时背光的他,面孔略显模糊,却同她那原主记忆中的一幕骤然重合。 「你……你是当日救我出水的人?」 赵建硕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可转眼间就毫不在意的点了头,「那日路过,顺手而已。」 谢娇娘赶紧放下竹篮,低头行礼,「多谢六爷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热昏睡,忘了很多事,没能及时向六爷谢恩,实在是失礼至极。」 少女半垂着头,露出白晳瘦弱的脖颈,神情认真执着,一如当日老狼沟里冒着命丧狼口的风险,仍执意带回几只小猪的坚韧。 但这会儿却晃得赵建硕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礼,举手之劳。」 谢娇娘抬起头,想了想,道:「没想到六爷救了我两回,今日上门来送的谢礼实在太过简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备厚礼。」 赵建硕目光扫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篮,鼻端隐约嗅到一股香气,突然说道:「我还没用早饭。」 「啊?」谢娇娘听得一愣,转而反应过来,立刻利落的以石碾当饭桌,一边摆了饺子盘子和醋碟碗筷,一边语带歉意的道:「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包了些饺子送来。」 赵建硕扫了一眼,就见深褐色的陶盘里盛装了二十几颗白白胖胖的饺子,饺子皮里隐约透着浅绿菜色,一旁的小碟子里盛了浅浅的陈醋,其上横放了一双干净的竹筷。 他没多说什么,洗了手,径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来。 不好一直盯着他吃饺子,谢娇娘遂替自己找了点儿活计,整理起院子里的杂物。 两个腌咸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阴的墙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归至井台旁,几捆树枝则抱去了柴房,铁锅里的七八个陶碗她也顺手刷洗干净,整齐地摆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劳的蜜蜂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很快就让一切变得整齐又规矩。若不是不方便进屋子,她甚至想把满是木屑和凌乱树叶的屋内也打扫一遍。 待谢娇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环视一周,终于满意的露出了笑颜。 扭头,她直接对上了赵建硕深思的双眸,霎时红了脸,慌忙解释道:「那个……六爷,我不是故意乱动你的东西,实在是看不得脏乱……呃,不是……」她有些无措,「总之是我冒犯了,我这就回去,家里人还等着下田。」说着,她手忙脚乱的拾掇好碗筷,塞进篮子里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紧追着谢娇娘的身影,赵建硕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远方地平线,这才起身去关院门,待得回头,眼见院里一切井井有条,他才知道一直以来这院子差了什么。 一个女主人。 谢娇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总觉得背后好似有道目光,烧得她全身灼热。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那阳光下挂着水珠的宽阔胸膛,于是脸色红得更是厉害,羞得她几乎是逃跑一样的窜进了自家院子。 谢蕙娘正在切猪草,突然被大姊吓了一跳,差点切了手指,她不但没受怕,反倒抄着菜刀跳起来,「大姊,你怎么跑得这么急,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为被个痞子轻薄,她慌忙问着。 谢娇娘赶紧摆手,脸蛋越发的红了,「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还没喂小猪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说罢,她赶紧忙着煮猪食。 刚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让对方觉得她是个脸皮厚的了。平白无故闯进人家院子,还像自家一样拾掇个没完,这是刚巧没有外人经过,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她们家人可就不能抬头做人了。 不论什么时代,女子总是不能丢了矜持,否则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谢娇娘怀着自己的心思,手里做着活计,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买的大骨和猪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一块五花肉也被节俭的谢蕙娘扔进盐坛子里腌渍,等着以后榨油炖菜,于是谢家的晩饭又回复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苞谷糊,外加几个大饼、一碟咸菜条。 谢丽娘的一双大眼往桌上扫了一圈又一圈,虽然小嘴明显吃得慢了,到底没有吵着要吃肉。 见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让谢娇娘更心疼,于是开口道:「明日我进城去绣庄看看,若是有消息,兴许还能得笔银子,到时大姊再买肉给你吃。」 闻言,谢丽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却被谢蕙娘一个白眼瞪得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小声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着钱置办嫁妆吧。」 一句话让家里娘儿四个沉默了,谢娇娘的亲事确实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偏偏这事又急不得,毕竟是关乎女人一辈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谢家院门,「请问谢家弟妹在吗?」 来人是个男子,这样的夜晚,何氏一个寡妇不好出面,于是谢娇娘和谢蕙娘姊妹俩一个取了菜刀藏在背后,一个则去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着村里的一个乡亲,平日还算老实守分,姊妹俩偷偷松了气,问道:「刘叔,这么晚来我们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药早早睡下了。」 刘叔拍了脑袋一记,很是尴尬,方才一时顺口便喊了谢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门有些不妥当,于是赶紧说道:「我今日进城去办事,刚巧遇上锦绣庄的掌柜,她听说我是小王庄的人,就托我带个口信给你,请你明日去锦绣庄一趟。」 谢娇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东西起了作用,欢喜至极,连连道谢。 刘叔摆摆手,赶紧走了。 谢蕙娘欢呼着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绣图卖钱了?咱们是不是有钱置办嫁了?咱们过两天就让娘寻个媒婆上门,赶紧找个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给光棍了。」 谢娇娘听得咧嘴,却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记,叹气道:「成亲哪有那么容易,要跟没见过面的人过一辈子,万一对方人品不好怎么办?这事先放一边,明日我去一趟锦绣庄,回来再说。」 第十三章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梦还说要找个没有公婆的呢……」 「不许你胡说,原本还想进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这么胡言乱语,我可不买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听错了……」 姊妹俩心情大好,低声说笑着进屋去了,两人都没留意到院门外的大树后头,站了个魁梧的身影。 没有公婆在堂,最好还见过面,互相有所熟悉吗? 这么说,他倒是很适合的人选。 【第四章 你娶我可好?】 作为庆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庄,锦绣庄的生意很是兴隆,平日店内人来人往,多半是小伙计招呼,只有贵客才会由女掌柜佟娘子出面。 不过今日锦绣庄刚刚开门,一身水蓝色纱裙的佟娘子就守在了铺子里,小伙计不明所以,只是更仔细地擦抹灰尘、整理布匹,心里猜测着究竟是哪个贵客将登门造访。 结果,等来的却是个穿着寒酸的农家姑娘。 谢娇娘已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裙来,哪里想到在小伙计的眼里还是如此寒酸。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好,都是为了今日这场小买卖,说不定家里以后就靠锦绣庄吃饭了…… 这般想着,她对女掌柜笑得越发灿烂,行礼也越发诚恳。 「掌柜的,我是小王庄的谢娇娘,昨晚有乡亲捎口信,说您邀请我来锦绣庄一趟。」 佟娘子见她如此知礼,心生好感,一把拉她进门,笑道:「哎呀,你可来了,这一早我就盼着呢!」说着,她领谢娇娘直接去了后院。 早有小伙计上了茶水点心,谢娇娘早起赶路,家里的饭菜实在不能饱腹,这会儿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水喝了一杯,又取了两块金黄色的小米糕垫垫胃。 这举止若是放在外人眼中,怕是要笑话农家姑娘不懂礼节,然而佟娘子也是农家出身、不以为忤,拉着谢娇娘问了几句,听得她同自己一样也是家中长女,须奉养病重娘亲和照顾妹妹们,就越发觉得亲近了三分。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取了那日谢娇娘留下的绣图和一个布料粗劣的荷包,问道:「娇娘,这可是你留下的?说起来,我也做了多年绣娘,经手绣图无数,但还是第一这见到如此逼真的蝴蝶,你这绣图是不是有些名堂?」 谢娇娘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应道:「佟掌柜真是好眼力,这绣图是我以一种特殊画技完成的,说实话有些费功夫,但只要按照这绣图绣花样,几可乱真。我家没有上好布料,绣线颜色也短缺,即便如此,我娘绣的这只蝴蝶也几乎要从荷包上飞出来,可见若是换了大幅绣图,绣成屏风或者幔帐,那情景栩栩如生,定然会让人大吃一惊。」 不得不说,她这话十分有煽动性,佟娘子是个生意人,自然清楚这个中的好处,顿时听得手指缠着帕子,一脸激动。 「这绣图……你是打算卖?」 「对,我们姊妹的女红不好,我娘的身子也熬不住,就想着专画绣图,得些银两帮衬家用。」 谢娇娘说得实在,佟娘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直接道:「既然你把东西送来我这,那就是看好我们这锦绣庄。说实话,你这绣图确实不错,我收了!不过咱们们有言在先,你只能卖我这一家,至于价格嘛……你开个价吧!」 谢娇娘猜到她是打算独占市场,一旦这些绣图变成成品,这庆安城以后怕是没有哪家绣庄能同锦绣庄比肩了。 「画这绣图有些讲究,颜料越齐全,越容易画出层次感,东西也就越逼真,所以笔墨颜料所费颇多,若是只卖你家,那……一尺见方的图,我取一两银子,小图一律五百文,若是超过一尺,须提前同我说,再另行商量价格。」 「好,你真是好姑娘,以后叫我佟姊吧,姊承你这个情。」这价位可比佟娘子心里猜测的要低一些,所以她越发欢喜了,嚷道:「你是不是又带了些绣图来?赶紧拿出来看看。」 谢娇娘果然从竹筐里寻了一个油纸封好的四方袋子,小心掏出她前几日精心画制的绣图,一尺见方有三幅,小图多一些,足有七幅。 佟娘子爱不释手的挨个看了遍,末了,嘴巴都阖不拢了。 她干脆喊伙计拿了十两银子进来,笑道:「大图三两,小图三两五,总共六两五,其余三两五做订金。咱们府尹家里的老夫人预备做六十大寿,我正愁没什么好东西送上去,不如你替我画幅「麻姑献寿」,要三尺见方。」 谢娇娘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两,激动的心脏怦怦直跳。 自她重生,经手最多银两的就是卖狼皮那回,如今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居然足足赚了七两银子!七两银子够买什么?一家四口一年的粮食、娘亲的药汤、两个妹妹的新衣裳……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不会突然把画技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以后家里就会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了。 「谢谢,谢谢侈姊。」 佟娘子见谢娇娘嘴唇都在哆嗦,心里怜惜,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是个懂事的姑娘,有这份本事在,以后好日子长着。赶紧替家里添些东西吧,也别忘了买纸笔颜料,那幅「麻姑献寿」早些送来,我这里等着开工。」 「好,佟姊放心,明日……不,后日,后日我一定送来。」 「也别太着急,画好第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谢娇娘就要告辞,佟娘子亲自送她门前边,又让小伙计包了两包点心给她,这才罢休。 谢娇娘真心诚意的道谢,待得出了锦绣庄门口,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望向天空,只觉得阳光更暖了,天更蓝了,她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 于此同时,赵建硕正好牵着马经过锦绣庄,瞥见谢娇娘满足的笑容。 沐浴着春日阳光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这一刻嘴角挂着的笑容有多温暖,让人忍不住跟着扬起嘴角。 昨日谢娇娘离开后,赵建硕突然觉得家里有些空荡,缺了很多东西,特别是灶间,没有烟火气就罢了,连柴米油盐都缺,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于是今日就进城来逛逛,却不想遇到了她。 难道,二哥说的那场属于他的缘分,就落在这姑娘身上? 他略微思索了下,拍了拍一旁的黑马,「墨玉,以后你怕是要受苦了。」 黑马很是不满的打了个响鼻,张着大眼望着主子,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它的主子却没有任何解释,直接牵着它拐去了后街…… 谢娇娘得了银两,忽然觉得入眼之物皆为家中所缺少的,于是她直接从街头横扫到街尾,光布料就买了莲花青、碧水蓝、柳绿和月牙白四种,足够她们娘儿四个一人一身新衣裙,外加两套新里衣了。 她接着上杂货铺添了细面、粳米、油盐酱醋茶,外加大小盘子碗筷、一口小铁锅、一把菜刀,再到肉铺捎带上一大块五花肉、猪头,外加一大包的肉骨头。临走又拐去了书画铺子,这一次她可是下了狠心,买了上好纸张和颜料,喜得那位掌柜眉眼笑。 第十四章 花钱时候爽快,可等到要回家时,谢娇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傻,原因无它,实在是东西太多了,不说别的,光粳米就有三十斤,细面也有二十斤,素油一坛子……她就一个人、一双手,怎么提得动。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里的哀嚎,就听身后突然有人招呼道:「谢姑娘!」 谢娇娘吓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见一身青衣的赵建硕牵着他那匹黑马站在不远处,黑马的后头还套了辆新马车。许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负担」,它焦躁的刨着蹄子,好似随时要把马车甩掉一般。 可惜,它的缰绳被主子紧紧握在手里,根本挣不开。 不等谢娇娘回神,赵建硕就又开了口:「你这是要回庄里?」 谢娇娘愣愣地点头。 赵建硕上前,直接拎了粮食和杂物往车上放。 「不,不……」 谢娇娘下意识要拒绝,不想那黑马提前造反,抬起蹄子就要跑。 赵建硕好似脑后长了眼睛,回身往黑马的鼻梁就是一巴掌,黑马吃痛,立刻老老实实地站好,安分得好似方才谢娇娘眼花了。 「怎么,你还有事没办完?」 谢娇娘听得赵建硕的问句,赶紧偷偷咽下口水,应道:「没有,谢谢六爷顺路捎我回去。」说罢,她乖乖地爬上了马车,同那堆柴米油盐作伴去了。 赵建硕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紧绷的脸庞霎时放松了下来。他翻身上车,手里的缰绳一扯,黑马就顺着青石路走着,慢悠悠地出了城。 这会儿的阳光比方才还要灿烂许多,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黑马身上,让它的焦躁也消退许多。 路旁的田野里已有谷物幼苗冒了出来,虽然只有几片吐子,细细嫩嫩的脆弱至极,却蕴含了无尽的希望。 谢娇娘原本坐在车里,见外头景色如此迷人,忍不住挪到另一侧车辕坐了下来,两条腿在车板下晃悠着,很是自在。 赵建硕手里的鞭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醉人的春风在两人之间调皮的流动,吹起他的衣角,也拂过她的发丝。 谢娇娘自觉这么沉默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的问道:「六爷,您这匹马真是健壮,可有名字?」 「墨玉。」他淡淡应着,望向黑马的眼眸底闪过一抹温柔之色,「同我在战场上一起厮杀过的伙伴。」 无论什么时候,保家卫国之人都分外得人敬重,听他这么一说,谢娇娘赶紧收起了玩笑之意,「真是一匹好马。」 赵建硕点头,接着说起战场之事。 他自记事起就是个孤儿,后来被收养,师傅教导他文韬武略、权谋和杀人的功夫,却从来没有机会同女子接触,是以不知道女子胆小,生性就怕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此刻得了个听他说话的人儿,竟有些欲罢不能。 谢娇娘忍了又忍,对那些残肢断臂、动辄死伤无数的战事,当真是半点也不感兴趣!可惜她又不好岀言提醒,只能勉强自己姑且听着。 好不容易让她捱到了小王庄外,她立刻打断道:「啊,六爷,村里人多嘴杂,我先进车里去了。」 「喔。」赵建硕神色里添了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这些热血往事怎么不得她喜欢,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稳稳地驱马进庄。 马车停在了谢家外,守在门口的谢丽娘听得声响,以为是大姊回来了,欢喜的迎了出去,却发现门外是辆马车,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想转身回屋,却见大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喜得她扯开嗓子嚷道:「娘,二姊,大姊回来了。」 谢蕙娘从灶间出来,笑着嗔怪道:「喊什么,大姊不会忘了你的芝麻糖的!」 这话令谢丽娘红了脸,跺脚道:「二姊冤枉我,我才不是为了芝麻糖。」 说话间,谢蕙娘走到了门口,见门外停了辆马车,还有帮忙往下搬柴米油盐的赵建硕,顿时一愣,转而跑去大姊身边,小声道:「大姊,你回来了。」 谢娇娘点头,猜到她是好奇自己怎么坐了赵建硕的马车回来,但这会儿也不好说,只道:「快把东西搬进去。」 谢蕙娘和谢丽娘这才看见满地的杂货,惊喜地赶紧往家里搬。 谢娇娘转向赵建硕客气地道谢,「六爷,谢谢你捎带我回来,否则这么多东西,我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 「不客气。」赵建硕点头,扯了缰绳就要离开,无奈黑马许是饿了,贪恋谢家墙头的几根嫩草,任凭他怎么扯也无动于衷。 这么一耽搁,谢娇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开口就是一句,「已经晌午了,六爷留下吃顿便饭吧?」 话一出口,她立刻红了脸,正想把话收回时,就见对方点了头—— 「好,劳烦了。」 说罢,他抬脚就进了院门,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谢娇娘。 掠拌山野菜、辣炒回锅肉、小白菜肉丝汤,外加一盘子白面饼。 匆忙之间,谢娇娘实在准备不出什么丰盛的席面宴请赵建硕,但即便如此,这样的菜色也是谢家多年难得一见的了。 谢丽娘先前还对赵建硕感到好奇,但她到底是个孩子,肚子一饿,便把心思全放在了肉和面饼上,倒是谢蕙娘的眼珠子在赵建硕和谢娇娘之间移来移去,很有几分探究的意思。 何氏则激动的直替赵建硕夹菜,话里话外总是探问他的家底,这让谢娇娘脸红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分后悔方才为什么多嘴留他用膳。 万一他以为自己嫁不出去,故而借机接近他怎么办?虽然她急于寻家婆,他这人也实在不错,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不至于如此不要脸面。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饭,赵建硕扯了闹脾气的黑马,在隔壁李大娘一家胆怯又好奇的目光下,回了赵家大院。 待他前脚刚走,谢娇娘立刻发飙,「娘,咱们家还有一张桌子,为什么不分开吃啊?您还问他那么多问题,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何氏怎么会不知道女儿害羞,却是叹气道:「娘是为了你好,你先别管,娘心里有数。」 谢蕙娘生怕娘和大姊吵架,赶紧向小妹使了个眼色。 谢丽娘聪明,立刻跑去抱了谢娇娘的胳膊,「大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有我的芝麻糖吗?」 果然,谢娇娘被小妹一闹,立刻想起了今日的大喜事,赶紧道:「当然买了,还有两包点心呢!那锦绣庄的佟掌柜为人很不错,不但给了高价,就连点心也是她送的。」 谢蕙娘到底懂事一些,不像小妹那么贪吃,比起吃食,她更关心家里的生计,赶紧问道:「那些绣图卖了几百文钱?」 谢娇娘听得好笑,把怀里的棉布小钱袋掏了出来,哗啦啦的倒出几锭银两,外加一小堆铜钱。 何氏同两个小女儿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惊得抬头望向她,神色里很有几分怀疑她打劫了钱庄的意思。 谢娇娘这下笑得更是得意,「佟掌柜很满意那些绣图呢,一幅一尺见方的大图给了一两银子,小尺寸的也有五百文,另外她还订了一幅绣图,总共给了十两银子。」 「十两!」 谢家的房顶差点被何氏娘儿三个的嗓门给掀了,她们都猜到谢娇娘有新主意,却不知道这主意居然是条通天财路,不过几幅绣图,竟是五亩良田、一年的收成啊…… 第十五章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谢娇娘留下铜钱,把碎银子往娘亲跟前一推,「娘,这银子你留着,将来好替蕙娘和丽娘置办嫁妆。」 「你这个死丫头!」何氏突然发了火,「十两银子,你怎么花得就剩这么一点了,这银子足够替你自己寻个好夫家了,任谁都会高看你一眼。」 谢娇娘却是不屑,「娘,就算我因此寻到夫家,我也不敢嫁啊,万一银两用完了,我岂不是要吃苦受气?」 「你、你……」 何氏气得厉害,谢娇娘却抱了一大堆东西,拉了两个妹妹就往自己的屋里跑,琢磨着替一家人裁剪新衣裳,留下何氏是笑也不成,哭也不是。 何氏感叹,自从大女儿死里逃生,脾气就倔强许多,虽然有主见是件好事,但如今看来又太有主见了,说不得她的亲事还要她这个做娘的来操心。 她倏地想起方才的赵建硕,虽然那人沉默寡言,却是个身强体健的,家里又有房有田地,实在是个上好的人选…… 第二日一早,一锅大骨汤煮面疙瘩,吃得谢家一家四口都心满意足。 当然主要原因是她们家有了一笔长久又丰厚的收入,手上也宽裕,灶间的粳米和细面更是不缺,日子自然过得欢快起来。 何氏盘算着,等闺女们出门去了田里,她得办件正事。 可是不等谢娇娘带着妹妹们踏岀门坎,就有一个穿了银红衣裙、头上簪了花的老婆子上门,对方见谢家姊妹都在,那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上前抓了谢娇娘的手就说开了。 「哎哟,这位就是娇娘吧,真是生得好模样,这身形也好,别说……」老婆子掩嘴一笑,「就是我这老婆子看着也喜欢啊!」 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听得谢家姊妹是一头雾水,但瞧她这一身打扮,外加熏人的香粉味道,倒是让谢娇娘灵光一闪。 娘亲的速度不会这么快吧,昨日才盘算,今日就请媒婆上门了。 何氏从屋里出来,请那老婆子坐下,对方报了名号,果然是个媒婆。 事关自己的一辈子,谢娇娘借口替客人冲茶水,钻进了灶间偷听。 可是才把水倒进铁锅里,没等她添柴火,就听到屋里起了争执。 「你给我滚!我们谢家闺女就是死绝了,也不会给人家做妾!」 何氏一手扶着桌子,脸色苍白得怕人,显见是气急了。 陈婆子也有些恼怒,但仍试图劝说道:「大妹子,人家白少爷可是愿意给十两银子的聘礼呢,你用这十两银子添一亩良田多好,就算不买地,替家里两个小丫头添嫁妆也好啊,总不能让她们也配了光棍吧。」 白少爷?谢娇娘觉得这称谓极为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倒是谢蕙娘拎了菜刀出场了,「砍死你个黑心肠的老婆子!我大姊就是嫁光棍,也不嫁那个断子绝孙的地痞!滚,赶紧滚!」 陈婆子吓得冲岀屋外,谢蕙娘追着她满院子跑,陈婆子瞎跑一阵才猛地想起还有院门这逃生的绝佳之处,是赶紧窜了岀去,谢蕙娘想追出去,却被何氏拉住了。 见状,陈婆子停下脚步,看了看旁边几家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又壮了胆子,梗着脖子骂道:「老娘上门来提亲是看得起你们,不过是个被我们白少爷摸过的小妾命,还当自己是个干净的大姑娘呢,呸!不跟着我们白少爷,你就等着配光棍吧!」 「你再给我说遍!」谢蕙娘眼睛都红了,正想追上前,这一次却是被谢娇娘拉住了。 谢娇娘缓步走到院门前,高声道:「我们谢家女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做人家屋里的小妾,更何况还是德行有缺、注定断子绝孙的地痞!今日就算了,念你年纪大,若是再有下次,我谢娇娘拼着不要命,也要拖你去见阎王爷,省得你这黑心肝的媒婆坏了多少姑娘家的后半辈子!」 陈婆子还想回嘴,谢家前院的张嫂子已经趴在木栅栏上喊开了,「这不是陈婆子吗,怎么,在城里的名声坏了,就跑我们乡下来蒙人了?城里刘家不抓你送衙门了?听说他家的闺女被你害惨了,相公有花柳病呢!」 陈婆子听得心虚,眼珠子转了几转,最后狠狠呸了谢家院门一口,便脚底抹油溜了。 「谢嫂子帮忙!」谢娇娘同张嫂子行礼道谢。 张嫂子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过是提醒几句罢了。这陈婆子可不是个好东西,为了那几百文的谢媒钱,两头瞒的坏事没少做,早就坏了名声了。」 谢娇娘同她又闲话几句,这才关了院门,回身就见何氏脸上淌满了泪。 「都怪我这病秧子,拖累了你们,若是我死了,你们——」 「若是娘死了,我们姊妹三个早就不知道被人卖到哪个肮脏地方去了。所以,娘要好好活着,好日子在后边呢。」谢娇娘一口打断她的话,不愿她自怨自怜,往死路上多想。 谢蕙娘与谢丽娘也红了眼圈,两人扶了娘亲回屋。 其实谢娇娘没有表面显现得那么平静,肺都快气炸了! 「蕙娘,你们好好陪着娘,我岀去走一圈就回来!」她的心里实在暴躁如雷,高声朝屋里喊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呀,大姊,你去哪里啊?」谢蕙娘听得动静从屋里跑出来,却已不见大姊的影子。 小王庄外的小河,起源于附近一座大山的几道泉水汇聚一处。若是雨季,偶尔有些小泛滥,但也算不得凶险;平日则是清澈又平静,是村里妇人洗衣服,或者男人饮牲口的绝佳之地。 谢娇娘远远看着石桥边又聚了七八个妇人,实在不愿意凑到跟前让人说闲话,于是顺着河流往上游走,越走越幽静,倒是让耳根子清净了。 她寻了一块水边的大石头坐下,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水里扔石头,眼见阳光灿烂,鸟雀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里穿梭飞翔,忍不住心生羡慕。 「哎,我要是一只鸟该有多好!」 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烦哀伤,一颗马头从她肩后伸了过来,轻轻打了个响鼻,又蹭了蹭她的睑颊。 谢娇娘怕痒,忍不住笑道:「哎呀,别蹭我!」 说罢,她要伸手去拍那马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事有不对,惊叫着起身,可那大石头长有青苔,她猛地脚底一滑,就要落下水去。 「啊——」 眼见谢娇娘就要一头栽进河水里,一只大手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直接揽了她的腰,并将她带下了大石头。 怦怦! 谢娇娘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她努力平复了半晌,却发现心跳依旧响个不停,这才发现自己正倚在他人的胸前,惊得她慌忙推开那人。 「别动!」 赵建硕扫了一眼怀里姑娘的窘迫模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脚下却是转了半圈,轻松地把她带回了岸边,这才放开她。 谢娇娘一手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倏地想起方才的肌肤之亲,不禁涨红了脸,道:「谢谢六爷……」 「不谢,是墨玉突然惊了你。」 赵建硕朝黑马的鼻梁拍了一下,黑马无辜极了,若是它会说话,一定会拆穿它是被主子驱赶过来的这一真相。 第十六章 可惜,谢娇娘并不知道真相,只捏着衣襟,低垂着头:道:「也还是要谢谢六爷,否则我就又掉进水里了。」 赵建硕想起初见她时,一个刚刚溺水获救的姑娘,脸色白得如同宣纸般,尽管意识不清,却仍是一再叮咛他别告诉她的家里人……那份为他人着想的贴心,让他莫名地心疼。 「怕水就少来河边。」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情感,让赵建硕破天荒的感到心慌,扔下一句话,他扯过黑马就要离开。 谢娇娘抬起头,眼见那总是在关键时刻庇护自己的人就要离开,她想都没想的开冂喊道;「六爷,等一下。」 闻声,赵建硕扭头望过来,灿烂的日阳照得河水波光粼粼,也映得谢娇娘的神色有几分决绝和渴盼。 「何事?」 「六爷可有订亲?」 「并无。」 「那六爷娶我可好?」 「好。」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响应,谢娇娘无意识地张着小嘴,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方才是主动求婚了?同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子? 赵建硕也是瞬间怔忡,不过转而唇角漾出一抹笑,那笑容甚至越来越灿烂,原本冷硬的脸庞也因为这笑,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早些回家,等我消息。」 「喔。」她愣愣地应了下来,直到一人一马都消失在树林里,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我真是疯了!居然向他求婚,我向他求婚了!」谢娇娘扯着自己的辫子原地团团转,「这可怎么办?以后可没脸做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谢娇娘转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蹲在河边狠狠地洗了两把脸,这才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家。 「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调皮的风悄悄把这奇特姑娘的唠叨送回了河岸,让那并未走远的男子笑得眉眼越发柔和,他将手里的一颗石子丢出,激出十几个水花,乍然打破一片安宁…… 「大姊,你跑来河边想干么?」谢蕙娘在桥头寻到了自家大姊,以为大姊又要寻短见了,吓得脸色煞白。 谢娇娘却因那关键词而想起某人火热的胸膛,很是鄙夷了下自己的色心,又怕被大妹看破心事,赶紧边扯着她往家的方向走,边道:「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不过出去转转,能有什么事。」 听大姊这么说,谢蕙娘总算放心了,可她还有件闹心的事得处理,「大姊,娘好像被气到了,又咳了起来。」 「真的?走,去看看。」 谢娇娘担心娘亲的病况,加快了脚步,才刚进家,便见何氏捂着嘴咳嗽,只差没把肺给咳出来。 看样子,她不进城抓药是不成了。 先前有大夫留了药方,还算对症,但谢家太穷,这药汤不过是隔三差五喝一次,一直没能根治何氏的咳疾,如今谢娇娘有能力让谢家过得更好,遂赶紧嘱咐谢蕙娘做饭,自己则回屋赶制那幅「麻姑献寿」。 待得吃了饭,她便直接进城送绣图,匆匆抓了几副药就回家,熬了药让娘亲服用。 这般忙碌下来,待谢娇娘终于爬上床休息时,双腿已累得像灌了铅般,别说想什么心事,就连更衣都来不及,沾枕即睡。 而在她酣睡的同时,庆安城里最热闹的怡红院后巷里,某个人正痛苦的蜷缩着,虽然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胯间的一只大脚慢慢收回,并嫌弃的往一旁的石头墙上蹭了蹭,这才踩着慢悠悠的步履,如同日落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般,自在的走远了。 偶尔院落门口高挂的几盏灯笼,映出那人的身影,高大又魁梧…… 翌日一早,城西白家的独苗,纨裤地痞白少爷被人废了子孙根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庆安城,外加周边十里八乡,人人拍手称快。 暗自猜测白少爷到底是得罪了哪路杀神,或是哪个大侠路见不平,直接帮府城人民拔除了毒瘤。 不说白家如何,这头谢娇娘还不知道某人帮她来了个「一语成谶」,甫睡醒起床,瞧见自己衣角沾染的青苔,这才想起她昨日同赵建硕求婚的惊人事实。 于是这一日,谢娇娘的神魂就如同终于放飞的笼中鸟,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谢蕙娘瞧着谢娇娘手上的那把菜刀第三次往手上招呼,担心大姊把自己变成了残疾,赶紧将活计接了过去,一边手起刀落的切着猪草,一边问道:「大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说了闲话,气到你了?」 「没有没有!」谢娇娘突地脸红,赶紧摆了摆手,却是惹得大妹更怀疑。 她只好推说要画绣图,在屋里躲了一日。 偶尔她抬头往窗外探看,就是不见那人上门,心里不禁又焦灼了起来。 这一夜,谢娇娘身的床铺再次化身煎锅,烙得她是翻来覆去,差点冒了烟。 【第五章 天作之合】 隔天谢蕙娘见谢娇娘挂着黑眼圈,同让人家打了两拳没什么区别,于是逮了个送药的机会跑去找何氏。 「娘,大姊这几日有些不对劲,是不是那个白家地痞又找来了?」谢蕙娘略一思忖,道:「不如让大姊进山藏几日?我记得山上有个村里人打猎时住的小屋,就是地痞不来,许也能躲过官配。」 何氏喝了药汤,听得女儿的幼稚言语,心里比口中更苦涩。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你别惦记着这事,只须看好你大姊,别让她寻了短见,其他的事……娘心里有数。」她今日就去寻王三叔,就算跪着求他,也要让他替大女儿在村里寻个婆家。 见娘亲似乎已有主意,谢蕙娘也就不再多问了,收拾了药汤碗就要出去准备午饭,不想院门却被敲响了,遂转而去开院门。 就见门外站了个银红衫裙的婆子,头上同陈婆子一般簪了花,谢蕙娘立刻机警地寻了扫帚要赶人。 那婆子眼见不好,赶紧开口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白少爷提亲的!」婆子是个白胖爱笑的,笑眯眯地道:「婶子知道先前的事,你别怕,我来你们家真是为了一件好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蕙娘瞧对方似乎真无歹念,遂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家有什么事?」 「我是庆安城城东的刘三娘,来替你姊姊寻个好婆家的。」 谢蕙娘还要说什么,听到外头动静的何氏已经赶到两人跟前。病弱的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了女儿手里的扫帚扔到了一边,一脸惊喜的向刘三娘问道:「刘大姊,您怎么来了?可是……」 「哈哈,大妹子别急,我上门也是受人之托,自然是好事!我刘三娘在咱们府城里也算有些名头,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赶紧进屋里坐。」 何氏亲自领着刘三娘进屋,闻得消息的谢娇娘则在灶间急得团团转,一时猜测着是赵建硕请了这媒婆,一时又怕自己弄错失望,忐忑得恨不得把手里的衣角扯碎。 后来她到底忍耐不住,借故端茶水进屋,就见娘亲抹着眼泪,拉着刘三娘的手哽咽道—— 「好姊姊,你也知道我这命苦啊……家里就这么三个闺女,都孝顺又懂事,就是受我拖累了……我就盼着她们都有个好人家,日后我就算身在九泉也瞑目了。」 第十七章 「大妹子可别这么说,这日子眼见就要好起来了,你的福气啊,在后边呢!」 「我是怕啊,我是个病秧子,她们又没爹,万一那个姓白的欺负到跟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始终是她心底的一个结,教她如何安心。 不想,刘三娘却扔了一枚大爆竹。 「哎呀,你们一家还不知道吗?以后可不用害怕那姓白的再来招惹你家娇娘了。不知道是哪路大侠,许是见那姓白的不顺眼,直接让他,呃……」刘三娘朝屋外扫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低声说道:「直接让他断子绝孙了,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暗地里欢喜呢……」 「真的?太好了,活该!真是老天有眼啊!」何氏恨不得拍手大笑,末了,她抹了抹眼泪,「我们家娇娘可被他害惨了,真是罪有应得!」 「可不是吗!」刘三娘原就让人觉得亲切,这会儿更是拍着何氏的后背,一副好姊妹的模样。 谢娇娘生怕单纯的娘亲被人几句话就哄去了太多底细,赶紧插话道:「娘,请婶子喝杯茶吧,婶子远路赶来,一定口渴了。」 「喔,是、是,瞧我,说起闲话就没完没了……」何氏说着,就要把早准备好的红纸推给刘三娘。 见状,谢娇娘脸色一变,抬手按下,问道:「娘,这是……」 不等何氏解释,刘三娘倒是先笑了,扯了谢娇娘在一旁坐下,这才说道:「我听说你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不同你说清楚,这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拿走,毕竟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我今日上门,是替南山脚下那赵家大院的赵六爷来提亲的,他啊,无父无母,年纪二十有三,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纪大的夫君会疼人,况且家里有田有院子,余钱想必也不少……」 后头的话,谢娇娘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听得是赵建硕来提亲,就去了心里的忐忑,多了分羞涩,赶紧起身寻了个借口道:「灶堂上还烧着水,这事娘做主就行了。」 说完,她就逃跑一般的往外头走去,留下刘三娘同何氏都是笑得不行。 「哎呀,这丫头害羞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刘三娘便拿了八字匆匆告辞。 许是知道谢娇娘马上就到了官配的年纪,赵建硕那里也催得急,日头西斜时候,刘三娘又来到了谢家。 「两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说咱们家娇娘是旺家旺子的命格呢!赵六爷可真是好福气,以后可要开枝散叶,扎根在咱们这儿了。」刘三娘笑开了,毕竟这谢媒钱几乎是板上钉钉,一定能拿到手了。 何氏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拿了一大把铜钱塞给刘三娘,并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刘三娘一个劲的点头,笑道:「你放心,这事我晓得。老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回家好过年,谁不盼着家里早些有个婆娘做顿饭菜呢,你就安心替娇娘准备嫁妆吧!」 听她这么一说,何氏总算放心了些,待得送走刘三娘,她将三个女儿都喊到跟前,可没等着说话,她的眼泪便像雨点般落下。 谢娇娘见娘亲双手都在哆嗦,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夜不能寐,作为母亲,怕是压力更大,不禁心头泛酸,赶紧抱住娘亲,安慰道:「娘,你别哭,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是啊是啊,娘这是欢喜的,你终于有个好归宿了,不用嫁给光棍了。」何氏抹了眼泪,回身把柜子里的存银都拿了出来,「咱们快想想要预备什么嫁妆,虽然赵家没有高堂,但村里人也都看着呢,不能让人家背后笑话。」 谢娇娘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嫁给一个陌生人,或是吃喝嫖赌的无赖,如今确定未来的夫君是赵建硕,她便不再担心了,对于嫁妆更是没有半点要求,何况以家里的条件,怎么也不能为了脸面,把家里好不容易存下的底子掏空。 她是出嫁了,难道要让娘亲和两个妹妹喝西北风吗? 「娘,你把银子收起来,这些银子是留给家里的,我只要两套新被褥跟两套新衣裳就好。」 「那怎么成,你……」 何氏自然是反对,但谢娇娘直接把装着银子的荷包扔回了箱子,重新锁好。 「娘,我不会因为岀嫁就忘了绣图怎么画啊,赵家娶了我就是娶了个聚宝盆,说起来还是他家占便宜了呢。」她笑道。 「这孩子……」何氏忍不住笑了起来,末了,觉得女儿这话有道理,转而盘算着该买什么花色的布料、什么图样的被褥,又想着到时招待村人也得摆两桌酒席,酒菜点心外加打点的零碎铜钱,加一加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倒是谢蕙娘和谢丽娘先前盼着大姊找个好人家,如今婚事定下来,她们又觉得百般不舍,这一日,几乎是谢娇娘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甚至连晚上也抱了枕头跟着,打算腻着大姊一起睡。 谢娇娘何尝舍得她们,这一晚,她揽着两个妹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好在她没嫁远,回来一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在谢娇娘打算趁岀嫁前多画点绣图,好替家里多留些钱做底子的这段时日,赵建硕思索着聘礼的准备,直接给了刘三娘两百两银子的银票。 「我家里没有高堂,不清楚聘礼该怎么置办,这两百两你拿去,其中二十两是托你办事的辛苦钱,剩下的银两就麻烦你替我办副体面的聘礼。」 两张银票轻如鹅毛,握在手里却让刘三娘连手指都在哆嗦。这可是两百两啊,足以买二十亩好田或者城里的一座小院…… 任凭刘三娘有着多年的好名声,这一刻在银两面前也有些动摇了。 「哼!」赵建硕冷哼一声,手里的杯盏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 如三娘惊得回了神,有些尴尬的抬起头,道:「六爷放心,老婆子一定……」 赵建硕没听她多说,只抬手指了屋子角落那块遮挡得并不严实的油纸。 刘三娘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她的眼力极好,绝对没有看错,那块金黄色的毛皮绝对是虎皮。 「这可是……穿天峰的那只虎王?六爷,您把虎王除了?这可了不得!」她激动的别说手里的银票了,就连三魂七魄都要跑了。 穿天峰是庆安城以南那连绵山脉里最高的一座,那座山里住了只老虎,每年都会下山拦路伤人,不知多少客商死在它的爪上。 没想到那令人国之丧胆的虎王居然命丧赵建硕之手,这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要惊了多少人呢! 赵建硕无心多说,只道:「此处没有河泽,活雁难寻,下聘之日,你替我送上两只木雕雁,这老虎就当弥补之礼。」 刘三娘咧了咧嘴,这老虎就抵得过所有的聘礼了,哪是两只活雁能比拟的……不讨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想起自己方才还动了歹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六爷这般安排是最好不过了,老婆子明日一早就去置办聘礼,一定替谢家大姑娘置办一份最体面的聘礼,请六爷放心。」 赵建硕这才松了眉头,微微点头,「若银两不够,只管再来拿。」 第十八章 听出这话是送客的意思,刘三娘赶紧行礼走人,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该送什么聘礼给谢家。 第二日,天色刚亮,刘三娘便带着儿媳妇和儿子在庆安城各处的铺子忙碌。 于是赵、谢两家背着旁人,都暗暗张罗了起来。 这一天,谢娇娘进了一趟庆安城,把绣图给了佟娘子,得了二十多两银子。 饶是佟娘子的锦绣庄日进斗金,也忍不住肉疼。然而尽管她曾私下找人仿照着绣图作画,可谢娇娘的画法太新奇,尤其明暗处理极岀色,一般的画师根本就模仿不了。 于是她忍不住探问道:「娇娘妹子,你这绣图画法是同谁学的?当真奇特。」 谢娇娘猜到她必定早在背后搞了小动作,这倒也无可非,毕竟商人逐利是本性,但这门技术是她眼下养家糊口的根本,自然不能告诉旁人,遂含糊地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闻言,佟娘子失笑地抬手点了她的脑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聪明呢,不知道以后谁家有幸娶了去?」 谢娇娘顺势提起自己即将订亲、准备嫁妆的事。 佟娘子跟着欢喜,将南边来的新花色绸缎和细棉布都抬了出来,替谢娇娘选了两匹颜色素雅的棉布、四匹花色艳丽的绸缎,并做了个顺水人情打了八折,但依旧花了谢娇娘六两多的银子。 许是瞧着给出去的银两又转回自己的荷包里,佟娘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最后又送了一盒绣线给谢娇娘。 谢娇娘忍着心疼,在街上逛了一圈,接着便望着大包小包犯愁。 结果,当初的那一幕好似重新上演一般,就见赵建硕突然驾着马车出现,把即将过门的媳妇和生活用品一起挪到了马车上。 待得谢娇娘回神时,他已驾着马车出城了。 春日的尾声,就连风也比先前热了许多,惹得谢娇娘在抬眼觑向那魁梧的脊背时,脸蛋红得好似着了火。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同蚊子声没什么区别,但赵建硕依旧察觉那其中的羞涩,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简单应了二字,「有事。」 他说话向来简洁,谢娇娘尴尬得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暗自体验着待嫁女子的忐忑和期盼。 赵建硕手下的鞭子轻轻挥着,打在黑马的身上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一马一车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即将迎来万物蓬勃生长的夏日,田里的衣夫扛着锄头,满脸喜色的四下走动,但凡见到杂草就赶紧铲掉,眼里的青苗早已在他们心里长成了黄橙橙的苞谷及那沉甸甸的谷穗子。 一路上,风光无限好,然而再遥远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时候,眼见小王庄已近在眼前,赵建硕突地回身望了眼发呆的谢娇娘,低声道:「过三日就是下聘的日子,记得拾掇一间空屋子出来。」 谢娇娘回过神,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却下意识地应道:「好。」 这令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转身甩了个鞭花,黑马随即加紧脚下速度,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谢家门前。 谢蕙娘闻声跑了出来,见未来姊夫居然又赶着马车送大姊回来,笑得两道秀眉都飞起来了似的。 此时赵建硕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大包点心递了过去,干咳一声,说道:「和小妹一起分着吃吧。」说罢,他牵着马车掉头回自家去了。 此情此景,让谢蕙娘忍不住拉着出来晚了的小妹欢喜地蹦跳着。 虽然谢家穷,自小没见过几次点心,但她们也不至于如此欢喜,实在是替自家大姊高兴。如今他们尚且没成亲,姊夫就因为大姊而对她们多有疼爱,那么想必大姊嫁过去的日子也不会差了。 「娘、娘,姊夫买点心给我们了!」谢丽娘抱着点心跑进去找娘亲炫耀去了。 谢娇娘则红着脸同谢蕙娘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就是在路上碰到了。」 谢蕙娘笑望了她一眼,弯腰拎起一个竹筐,笑道:「也没人说姊夫是特意去接你的啊。」 谢娇娘被大妹的一句话堵得脸红,嗔道;「死丫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蕙娘做了个鬼脸,像只小鹿一般轻快的跑了进去。 谢娇娘失笑,拎起剩下的一个布包准备进屋,没想到却遇上了隔壁的李大娘。 李大娘的眼力极好,一眼便瞥见那个装得满满的布包,遂道:「娇娘啊,你这是进城了?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嗯,是进城了。」 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仅笑了笑就直接关了院门,惹得李大娘跳脚,想骂几句又忍了下来,去寻了她的八卦好友,不知道又说谁家的坏话去。 三日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就在谢家娘儿四个赶针线赶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下聘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几乎是天色未亮,何氏就起床了,平日她连走路都喘个不停,今日却精神极好的拖着扫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喊了谢丽娘打水,将满院洒了遍水,消去浮尘。 谢娇娘和谢蕙娘原本还劝,但见娘亲做得起劲,也就不再多说,赶紧做好早饭,一家四口简单地吃了顿便饭。 太阳缓缓升上了东山,家家户户扛了锄头准备展开一天的务农工作。今年老天爷特别开恩,从开春播种后便十日一场雨,青苗喝饱水又每日晒着暖和的太阳,生长得特别好,料想今年会是个丰收之年,大家也就忙得更勤劳了。 然而今日众人拾掇好了农具,没等着出门,就见庄外来了一群人,他们身上穿着红衣,肩上扛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浩浩荡荡地进了小王庄,几个好事之人上前探看,却见那群人停在了谢家门口,再仔细一问,这阵仗竟是来谢家下聘的!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得了消息的人都扔下农具,奔去了谢家看热闹。 一来田里如今确实没什么大活计,二来谢家大姑娘先是落水失了贞洁名声,后来又被地痞白少爷纠缠,可算不得什么好姑娘了,到底是谁还敢来下聘,实在让人好奇至极。 然而这会儿谢家的院子里虽然村人济济一堂,却诡异的鸦雀无声 谢家那不算小的院子里被塞了满满的箱子,足足十八箱的聘礼! 小王庄各家各户开枝散叶,这几年嫁闺女、娶媳妇的也不少,但聘礼这般丰厚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就说聘饼吧,一般人家收个一盘白馒头就不错了,但谢家得的聘饼居然是一百斤精米。瞧那青莹莹的颜色,粒粒饱满,就知道是粮铺里最好、价格最高的青粳米,要价五十文一斤。 再看那两个装了各色绸缎的箱子、各色干果点心茶叶、绑了红绸口的酒坛子,和十几斤的肉及肥鸡两对。 另外一头则有两个托盘,上头各盛了一套首饰。一套黄澄澄的赤金,从耳坠、项链到发簪、头钗,还有,一对沉甸甸的龙凤镯子,另一套则是十二支银簪,簪头是各色花朵,相当逼真精致,庄里妇人若是谁能戴上一支,肯定恨不得能炫耀一年,如今这么亮晃晃的就是一整套啊……更别提那旁边箱子里还有整套的黄杨木梳、胭脂水粉、雕花铜镜…… 第十九章 不断有人挤到谢家的院处,却每每一眼扫过这些聘礼就再无声音了,落针可闻。 妇人们的喘息渐渐粗重起来,极力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些聘礼堆挪开,免得太过羡慕。 李大娘此刻才真是嫉妒得几乎要发狂,她操着一把干涩的嗓子开口问道:「这是谁家这么大手笔,我们……娇娘可真是有福气!」 这最后的「福气」二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此话一说,别说是谢家众人,就是围观的人们也都听出她的不平之意,但此时人人好奇,也就没人理会了。 「对啊,娇娘真是好福气!到底是哪个富庶人家,这聘礼实在是太丰厚了。」 「就是啊,我见过城里大户嫁女儿,那聘礼可不如这些啊。」 李大娘的问题好打开了众人的话厘子,谢家院内一反先前的安静,顿时热闹了起来。 谢娇娘这会儿正躲在屋子里,何氏带着两个小女儿也被这般阵仗吓到了,三人齐齐望向一旁的王三叔和刘三娘。 王三叔王咳了两声,心情也是复杂至极。 昨晚赵建硕带了份厚礼上他家,请他帮忙来谢家下聘,他当时着实吓了一跳。 说实话,他虽然猜到赵建硕有些身家底气,但想来一个战场退下来的战将买了大院和田地,应该手头上就没多少结余了,可当他早晨去赵家接了媒婆和聘礼,这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当然……更多的是后悔啊! 他家闺女是年幼,但本家兄弟的闺女正值成亲之年纪,他怎么就没想到先下手把这金龟婿抢回去?现下倒是便宜了谢家的孤儿寡母。 这般想着,王三叔略带嫉妒的扫了一眼满脸惶恐的何氏,碍于自己的身分,还是开口说道:「下聘的是咱们村南大院的赵六爷,两人一个是抗敌英雄,一个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可谓是天作之合,以后两人互敬互爱的过日子,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什么,赵六爷?」 众人着实吃了一惊,毕竟南山脚下的大院在小王庄可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作为它的主人,赵建硕当然在他们的庄里赫赫有名,也不是没人想打他的主意,但一来不熟悉,二来也没人清楚赵建硕的底细,故而大家都极有默契地观望着,倒没想到赵建硕却看中了「声名狼藉」的谢家娇娘,或者该说,谢娇娘好手段,竟让她捷足先登了。 这般想着,众人神色有些不好,有种吃了大亏的感觉。 这般排场还不算完,刘三娘是打定主意替谢家做脸面的,不说赵建硕给的谢媒礼多丰厚,就冲着谢家还有两个闺女没找到婆家,她就得维护这个大客人啊! 这会儿,她拖了一对木雕大雁站出来,道:「六爷是个有心的,咱们这里寻不到活雁,他自觉怠慢了娇娘,特意添了一份大礼作为补偿。」说着,她把手里的木雕大雁送到何氏手上,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打开了最后三个箱子。 今日的阳光煞是热情,这会儿直直照射进谢家的院子,也晃得那箱子乍然显露出的东西金光灿烂,让人下意识地挡了眼睛。 待得众人仔细再看,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旁树上看热闹的两只鸟雀都吓得差点失足跌落下来。 虎……虎皮! 虽然不见得人人都看过老虎,但这毛皮却是谁也不会认错。 老虎,山中之王,遇到必死的凶兽,如今居然被人剥了皮!那金色毛皮恍若艺术品般,置放在箱子里,令众人看得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刘三娘许是不满意这般反应,把旁边的两个箱子也打开了,就见其中一个箱子里满是红通通的肉干,另一个箱子则是白森森的骨头,外加一长一方的两个锦盒。 刘三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照样打开了。 虎肉干、虎骨、虎鞭、虎胆……只令万物闻之丧胆的老虎,如今丢了性命,被人这么随意拆分开来,一点不剩的装进箱子里,送到谢家做了聘礼。 赵建硕,赵六爷,真是好大的手笔呀! 刘三娘见众人惊讶得张大嘴,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了锦盒,笑道:「穿天峰上的这只虎王可没少造孽,如今被六爷除了,送给娇娘做聘礼,说起来也是一件大功德,成亲以后,这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穿天峰那只虎王! 「就是吃了城里王家老爷的那只?」 小王庄一庄子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刘三娘在说什么,各个都努力阖拢嘴巴,任凭这个消息把自己炸得头晕脑胀。 众人皆知,这庆安城里悬赏除虎王的告示贴了不下七八次,却是无计可施。 这虎王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吃过人类的大亏,总是以寻人麻烦为乐,但凡从穿天峰下路过的商队,哪有没吃过它的亏的,偏偏它还精明似鬼,每每有兵围剿,镖师追寻,不是被它躲过,就是自己丢了性命。 众人在束手无策之下,只好任凭它逍遥了五六年,待得它自觉仇恨淡了,或者老死了才好,没想到赵建硕居然轻松地把它给除了!这若是传扬出去…… 谢娇娘娘原本躲在屋子里,听得外面闹烘烘的,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将窗子开了条缝,向外望去。 隐约中,她瞧见那一抹金色,心里的甜蜜就一点点蔓延开来,惹得她咬了嘴唇才能止住逸出的笑声。前后两世,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这么欢喜嫁给一个男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 可她没有一丝陌生,一丝恐惧,满心都是他的维护,他的疼爱…… 喧闹中,赵家同谢家的亲事总算定了下来。 何氏送走乡亲们后,几乎是立刻摸岀两把大锁,把放了聘礼的两间屋子锁了起来,这让谢娇娘想起先前赵建硕曾嘱咐她准备好空屋子,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倏地红了脸,见娘亲这般紧张,赶紧拦阻道:「娘啊,咱们家就这么两间屋子,您都上了锁,夜晚咱们还怎么进出睡觉?」 「哎呀,对啊!」何氏赶紧又收了锁头,扭头喊了两个小女儿,嘱咐道:「你们两个从今天起直到你大姊出嫁,一人守一间屋子,绝对不能离开,若丢了一样聘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谢娇娘听得哭笑不得,原本还指望两个妹妹帮着劝劝娘亲,没想到两个妹妹却是同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 「娘,您放心,我拿着菜刀,谁敢来偷,我就砍人!」 谢娇娘实在拿娘亲和妹妹们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把所有的聘礼子都塞到一间屋子,好歹让两个妹妹能够换班,有个吃饭的功夫。 按理说,下完聘礼,谢家接着等着嫁闺女就算大功告成了,不想第二日,谢家的大门居然关不上了,原因无他,访客太多。 但凡上门的,无人空手而来,花色艳丽的绸缎、时兴的首饰、点心茶叶,甚至白花花的银两,简直是来者必备,而他们所求不过是……一块虎肉,一块虎骨。 起初,何氏和谢娇娘都不愿答应,无奈来人抹着眼泪说起家里的老爷或者兄弟、儿女是如何丧生在虎王之瓜下,如今想取一块虎肉、虎骨回去祭奠一番,以慰亲人在天之灵。 第二十章 话说到这分上,就是谢娇娘再想保全这份特别的聘礼,也敌不过众人的眼泪及娘亲心软的目光啊……她没有法子,只好让两个妹妹跑一趟赵家大院,问问赵建硕的意思。 岂料他的回答很简单,却分外让谢娇娘感到甜蜜欢喜。 「给你的东西,可随意处置,你欢喜就好。」 即便屋子里坐了那么多外客,但谢蕙娘说起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谢娇娘掐了她一记,到底忍了羞恼,同意了来客的请求,来客自然千恩万谢,拎了虎骨和虎肉离开。 谢娇娘看了看聘礼,到底舍不得,紧急封了大半的虎肉和虎骨头,而这个决定在几日过后,足见其英明之处。 实在是上门的人太多了,有些当真是因为家里要祭祀,有些则是奔着那虎鞭、虎胆而来,还有些纯粹是凑热闹想要个两块虎骨头泡酒。 谢娇娘得了赵建硕的支持,决心趁机替娘亲和妹妹们多留点家底,所以即便知道来人打着祭祀的旗号,实则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只要对方付得起丰厚银两,她还是会让出一块虎骨或者两片虎肉给来人。 但虎鞭和虎胆这两样东西,她死活也没动,这可是好东西,谁知道赵建硕什么时候会用到,还是带去赵家为好。 可谢娇娘不知道赵建硕若是知晓她这个想法,会是怎样的心情,毕竟他这两日,早晩两遍凉水着,才勉强消去欲火,实在没有需要这两样东西的必要性啊! 这般五六日一晃而过,这一日,谢娇娘带着谢蕙娘整理收到的来客谢礼,结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不说点心茶叶那类杂物足足装了两大筐,就是绸缎都有四十几匹,各色细棉布十八匹、金首饰三套、银首饰三套、胭脂水粉十二盒,甚至还有四套文房四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白银,她们足足收了三百三十两。 母女四个清点完谢礼,不禁呆愣住。 好半晌,何氏才说了一句,「这半只老虎居然抵得上个一富户家底了……」 谢蕙娘也跟着嚷道:「就是啊,以后大姊手里没银子用了,就让姊夫去打老虎好了!」 「傻丫头,瞎说什么!」不等谢娇娘应声,何氏先打了谢蕙娘一掌,「你以为老虎是家里养的啊,哪里有那么容易打,这一只还不知道你姊夫费了多大功夫,是不是受伤……哎呀,呸呸!你姊夫那么有能耐,肯定是平安无事。」 这话倒是给谢娇娘提了个醒,但想起上次赵建硕送她回来时,好像没见他行动不便,身上也没有药味,这才勉强放了心。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坐地分赃」。 两个妹妹一人一套金首饰和银首饰,留着以后做嫁妆,几支银簪子和银镯子就留给何氏,接着她挑了妹妹们和娘亲能用的绸缎和棉布放在一旁,茶叶点心不必说,肯定是留在谢家的,文房四宝她带走一套,并拿了一百两白银,其余都给家里做家底。 这般分来,何氏和谢蕙娘都不同意,死活不肯收。 「这是六爷送来的聘礼,原本都该带去赵家的,你若换了银钱东西,这没什么,但是留在娘家却是绝对不成,被外人知道要戳脊梁骨不说,我也没脸见女婿了啊!」 谢蕙娘也是不肯,「大姊,我会好好养猪赚钱,置办嫁妆,这些是姊夫送给你的,我们不要!」 谢娇娘却不理会她们,强势地道:「六爷说了,这老虎任凭我处置,只要我欢喜就好。如今换了这么多东西,我留给家里,安心出嫁,欢喜得很,六爷一定不会气恼我的。」 「那也不成!」 见娘亲和大妹还是不同意,谢娇娘大感无奈,只好道:「家里这环境……我嫁进赵家,一个人去享福,我就是吃饭都不香。娘您就收下吧,我也……嫁得安心一些。」 闻言,何氏立刻红了眼圈,伸手揽过闺女就哭开了,「娘的好闺女啊,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如今你嫁了个好夫君,娘……娘这心里……」 谢娇娘也忍不住落泪,虽然她穿越重生到谢家没有多少时日,但何氏对她的疼爱,两个妹妹对她的维护,她感激至极,认准了她们就是自己这辈子的亲人,相亲相爱,就是岀嫁,她也不会放弃她们,她们便是她此生的责任,是她的牵挂。 「娘,我永远都是您的闺女。」 「不,以后你是赵家的媳妇,要以赵家为重。」何氏抹了眼泪,拉着闺女说起为人媳妇儿的经验。她本就心软善良,说的无非是出嫁从夫之类的话,让她勤俭持家、孝顺公婆。 谢娇娘状似听得认真,心底却是走了神,想起赵家似乎没什么亲戚,倒是省去了成亲第二日的敬茶麻烦。 岂料,她此时的想法可是与现实差得太多了。 【第六章 大喜之日同庆贺】 成亲前一日,何氏寻了个借口进了城。 谢娇娘原本还以为她要买个什么东西给自己当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镯子之类,哪里想到她居然带了一整套木器回来。 谢娇娘还来不及发睥气,何氏就扯了她的手,兴奋嚷道:「娘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木器铺子里居然有人家订好的整套木器,听说那家的闺女被退亲了,便宜了一半的银钱往外卖呢,我只花了八十两就买下来了。」 谢娇娘极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没有告诉娘亲这借口是奸商的老把戏。 何氏抬头挺胸,满脸带笑的托付了前后邻居,帮忙送这些木器去赵家,抢在成亲前给闺女扑好新房。 赵建硕根本没有准备,他想娶的是一起过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热的身边人,原本也不是贪图什么嫁妆。 不过眼见谢家如此,他也欢喜,猜想着他的小媳妇必定是因为虎骨发了笔小财,还不知道是如何欢喜呢,毕竟当初几只小猪崽,就能让她冒着被狼吃掉的凶险进山……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琢磨是不是过些日子再进山捉一只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里偶尔显露的凶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们吓得不轻,众人僵硬着脸孔,赶紧把茶喝掉就纷纷告辞。 待得回家之后,做丈夫的无不警告听了里正吩咐、明日要去赵家帮忙的媳妇们,「明日好好做活儿,千万不要乱打探,那赵六爷万一恼怒打杀了你,你可没地方哭去。」 婆娘们赶紧缩缩脖子像小鸡崽一样乖巧应着,「你就放心吧,我可没那老虎扛打。」 赵建硕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猎一头老虎的表情,竟收获了这样的敬畏。 第二日迎亲,因为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洗尽灰尘,山林在准时升起的太阳照射下,显得越发青翠。 小王庄里的家家户户,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来,胆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个近乎,帮点小忙。 平日同谢家有过来往的,就都聚到谢家帮忙清点嫁妆,准备酒菜。 谢家的院子里,那日赵家送来的聘礼箱子再次摆出来,除了鸡鱼、干果等物,与那两箱有些减少的虎骨和虎肉干,其余都被何氏原样放到嫁妆里,并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绸缎十六匹、细棉八匹、金银首饰各一套、压箱银子一百两…… 第二十一章 林林总总加起来,算上先前送去铺床的木器,居然也凑了三十六抬嫁妆,难得的丰厚。这让原本嗑着瓜子想看热闹的妇人都有些惊奇,互相对视一眼,扔了瓜子,当真出了力气。 洒扫、切菜、张罗桌椅板凳碗筷,偶尔有淘气小子们进进岀岀玩耍,妇人笑骂呵斥,倒也忙得热热闹闹。 屋子里,谢娇娘正像个木偶一样被刘三娘与两个喜娘折腾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还没亮,她就被喊起来,直接扔进澡盆里泡到皮肤都皱了,换了三次水才能出来,光着身子换了里外三层新衣,放眼全是红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红粽子,才是最痛苫的开始,两根红绒绳被两个喜娘赋予了万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谢娇娘脸上光溜溜,一根细绒毛都寻不见,也疼得她龇牙咧嘴,脸红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个新嫁娘都「红光满面」,原来理由在这里。 谢娇娘极力忍耐着,想着那个人正等着她进门,心里又开始觉得欢喜。 谢丽娘到底没白得姊姊的疼爱,趁着喜娘吃饭的功夫,偷偷给姊姊送了两块点心,谢娇娘怕会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万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里涂口红的美女吃东西,估计就是她这个样子,差点笑得将食物喷出去,惹得不明就里的谢丽娘的小脸上满满都是疑惑。 午时刚过,大红盖头终于慢悠悠地落在她头上。 谢娇娘端坐在床上,大红鸳鸯戏水的鞋子隐约从裙下露出,两只手紧张的纠结在一起,很快就有锣鼓与唢呐的喜庆之音远远传来,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动作,笑着嚷了起来,「来了,来了。」 两个喜娘笑嘻嘻地扶着谢娇娘到了堂屋,不过片刻功夫,门口就越发吵闹了,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有人大步走了进来,虽然谢娇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缎面的靴子,却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摆了谢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肿了,望着被大红嫁衣笼罩的女儿,还有一身黑袍红腰带,越发显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说道:「娇娘,以后你就是赵家人了,需得勤俭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着你们白头偕老,早日开枝散叶。女婿,我家闺女就交给你了。生在我们这个家,实在是苦了她,以后盼着你多疼她,我们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还凑在一旁看热闹的村人,听到这话都跟着心酸。同在一个村子住着,谢家如何辛苦,谁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家里有闺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若是依照礼数,这时候赵建硕只需要行礼应下就好,不想他却一掀衣袍跪下,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不等惊愕的何氏伸手搀扶,他又站了起来,认真应道:「岳母放心,以后娇娘就是赵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宝。」 「好,好。」 何氏激动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泪擦也擦不完。 刘三娘生怕误了吉时,赶紧笑道:「大妹子,娇娘以后可有福气了,你就放心吧,赶紧送娇娘出门。」说着,她招呼村里的一个小后生上前。 谢娇娘没有兄弟,谢家在村里也没有本家,只能临时寻了一个老实的后生帮忙背她出门。 后生不过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年纪,见众人都望过来,有些脸红。 结果,赵建硕却拦了他,一弯腰直接抱起谢娇娘,大步出门去了。 院子外的锣鼓班子眼见这般,立刻吹奏起来。 谢娇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红花轿里,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谢家屋子里的众多乡亲安静了半晌,接着齐齐笑了起来—— 「哎呀,赵六爷看着挺凶的,居然是个醋坛子。」 「就是啊,连这样的醋也喝,这是真看重娇娘啊!」 「娇娘可真是有福气啊!」 何氏欢喜地抹了眼泪,难得大声道:「摆酒席,上菜,大伙儿好好喝几碗酒,喝不醉,算我们谢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见了,灶上都是好菜,一定放开肚皮吃。」 众人说笑起来,都聚到院子热闹开席。 谢家同赵家不过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绕了一大圈,到赵家也不过用了一刻钟。 赵家院子里同样高朋满座,笑声自里头不断传出。 谢娇娘被晃了一路,头仍晕着,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红绸带在手里,她只能偷瞄着赵建硕的白底黑绸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里的动静越发清晰。 「六爷大喜!」 「恭贺六爷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不同于谢家那里都是村里的乡亲帮忙,赵家的宾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处,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谢娇娘这般琢磨着,倒也忘了紧张,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应过来。 赵家没什么女眷,两个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谢娇娘那点紧张随着肚子的轰鸣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需要一碗鸡汤面条啊,否则,她恐怕会成为第一个饿死的新嫁娘。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那双已经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终于又出现在眼前。 随着盖头被掀起,一室烛光连同赵建硕那张粗犷刚毅的脸孔霸道的侵占了她所有的视野。 两个喜娘尽职的端了合卺酒上来,谢娇娘胡里胡涂地喝了一盅,脸色顿时火红一片。 赵建硕递了两个荷包过去,两个喜娘就迅速退场。 谢娇娘正犹豫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就被扯到桌子边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象中一般模样的鸡汤面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立刻端起来喝了一口汤,末了幸福的长长呻吟一声,「真是饿死我了!」 赵建硕不知为何觉得下腹有些火热,干咳一声,起身去洗手,并嘱咐道:「你饿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谢娇娘含糊应了,所有心思都用在这碗救命的鸡汤面上了。 待得最后汤水都喝完了,她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还没说话,就见赵建硕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问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说完,赵建硕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将人送到床上。 谢娇娘吓得一声惊呼,回过神来,已经被剥了个精光。 宽厚又火热的胸膛不容拒绝的压了下来,她腾地红了脸,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复品尝着,一如人间最美的琼浆玉液。 热情如火,烧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纠缠再纠缠,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缠绵至极…… 等一切安静下来,良久后谢娇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觉重新活了过来。 赵建硕麻利地把两人拾掇干净,舒展长臂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满足的慵懒,「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谢娇娘疲惫至极,偏偏大脑异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于是含糊开口央求道:「六爷……嗯,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第二十二章 大红喜烛照在赵建硕宽厚的脊背上,隐约可见其上纵横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却如同最宁静的海湾,如今躺了个小女人。 「说。」 谢娇娘噘了嘴巴,动了动酸疼的身体,娇声说道:「六爷,以后同谁也不要说……嗯,说是我先开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赵建硕原以为她必定会提出一些,一辈子只娶她人或者是以后要照料岳母一家之类的话语,毕竟这应该是女子的梦想,她不说,他也会如此。 没想到他的小女人开口却求了这么一句话,好似天大的事,原来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纯美,如世间最纯净无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头。 他忍不住长笑岀声,眼见怀里的谢娇娘满脸迷茫的睁了眼睛,红嫰的小嘴翘着,胸前滑腻一片,他一个翻身又压了上去,「妞儿,爷准了。」 「唔……」谢娇娘用力攀附着身前的臂膀,整个人摇摇晃晃,好似大海里的小船,承受着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将要翻船,那么一丝清明都会让她哀叹,原来保守秘密的封口费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就有两只喜鹊落在了赵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鹊抖着美丽的尾巴,正准备一展歌喉对媳妇儿献殷勤,不想却惹恼了某个同样心疼媳妇的男人。 赵建硕从枕头下摸岀一颗花生,弹指间,从半开的窗缝飞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鹊没心情唱歌,心疼的看着几根羽毛飘落,跳脚不停。 好在它媳妇儿还算心疼它,替它顺了顺羽毛,然后一起飞走了,顺便在树下留了两泡鸟粪当做报复。 可惜,屋子里的赵建硕根本不把这点小小的报复看在眼里。 他伸手替怀里的小女人轻轻提了提被子,肩头的肌肉越发柔软。 谢娇娘脸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乱的小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 于是,他心里最后一点关于是不是该起床晨练的念头也消失了。 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隐约有笑声从厢房里传出来,院子里的走动声沙沙,最后彻底变得清静。 谢娇娘从睡梦里醒来的时侯,望着绣了很多小娃娃的轻纱帐子,有几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总总,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刚刚一动就被抓了个正着。 「醒了?」低沉的男声带了几分磁性,分外惑人。 谢娇娘羞得抬不起头,脸色红得能煎鸡蛋,她拼命往被子里钻去,喊着,「六爷,你先起床,先起床!」 赵建硕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颗蛋的锦被,被面绣着的两只鸳鸯取悦了他。他有心再尝尝昨夜那般的鱼水之欢,又怕吓坏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后日子还长着。 谢娇娘仔细听着,发现屋子里不再有动静,偷偷露出个头,待发现真的空无一人,这赶紧钻出来,寻了中衣穿好,又开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见凌乱的床铺,她羞得跺脚,忙不迭的扯床单、迭被子。 赵建硕在门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凉了,还是不见谢娇娘出来,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结果谢娇娘正忙着铺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张大大的绣花床单奋斗,偶尔还有红枣、花生这类「反抗者」出现,小脸忙得涨红如同苹果。 赵建硕嘴角翘起,放下托盘,走过去一把抱了谢娇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饭,吃完还要去敬茶。」 「啊!」她吓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晩的旧床单,确认被藏得好好,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着金黄的小米粥、一碟子酱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盘馒头。 小夫妻俩昨晚实在辛苦,这会儿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点不剩。 谢娇娘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询问饭菜的出处。 「家里留人帮忙了吗,谁做的饭菜?」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先梳头发。」 谢娇娘下意识摸了一把头发,才发现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铺床,这会儿头发散着一半,怕是同女疯子差不多。 她懊恼的拍了一记后脑杓,赶紧开妆盒寻梳子。 赵建硕动作却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黄杨森梳,慢慢把娇娘的头发梳理好,三两扭就替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摇。 谢娇娘又是欢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个大男人从哪里学了这样的本事,难道先前常给女人梳妆? 她心里即便怀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赵建硕出门。 她没有看见,赵建硕的神色里除了宠溺又多了三分满意。 懂事聪明的女人,从来都分得清轻重。 赵家大院总共有三进,虽然不带花园,但是农家人出门就是山水,谁还看得惯小小的花草园子啊。 谢娇娘同赵建硕的新房是三进的正房,顺着游廊,路过厢房,穿过角门就到了二进院子。 原本他们应该住二进正房才对,但赵建硕有心重新修葺一下,就暂时挪到了后院。 「一会儿忙完,带你到处看看,怎么修葺,都看你安排。过几日我替你买个小丫头回来,杂活儿不必你做。」 谢娇娘听得心暖,嘴上却道:「家里的事情正该我打理,不过是洗衣做饭,不必买人手了,我做得过来。」 赵建硕却没有应声,显见买人这事他决定了。 谢娇娘娘也就没有再说,心里甜蜜了一路,后来又大着胆子牵了他的手。 赵建硕愣了一下,转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谢娇娘扬起笑脸,不等彻底绽放,就猛然僵住。 原本她以为空荡荡的二进堂屋里,不知何时坐了满满当当的男女老少。 主位旁边,左手第一把椅子坐了一个红脸汉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印堂开阔,浓眉大眼,看着就是个豪爽的脾气。 右边的第一把椅子则坐着一个白面书生,比红脸汉子好似小了一些,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摇着一把折搧,脸上笑眯眯,眼角却不时漏出一丝精光。 两人之下还有四、五个汉子,年纪都同赵建硕差不多,但穿着打扮上看,明显比左右客位的两人差了一分。 最邻近门口的末位,蹲了一个半大少年,小脸晒得漆黑,咧嘴露岀一口白牙,眼见谢娇娘与赵建硕进来,他立时跳了下来,笑着嚷道:「哎呀,六爷,大伙儿等您半晌了,我要去后院,三爷偏拦着!」 谢娇娘脸色爆红,有些羞恼的了赵建硕一眼。 这些人明显都同他关系匪浅,昨晚又住在家里,偏偏他一个字都没说,害得她还以为家里没人,牵了手进来。 赵建硕收到媳妇控诉的眼神,唇角翘了起来,牵着她继续往里头走。 他这副模样惊得门口那半大少年,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塞下一颗橘子,「六……六爷笑了!」 红脸汉子开口呵斥道:「大惊小怪什么!」他嘴里虽这么说,眼角瞄向赵建硕紧握着谢娇娘的大手,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对面的白衣书生狠狠摇了几下扇子,可惜的咋舌,「这么美貌的小娘子,怎么被老六……」 赵建硕正好路过他面前,脚轻轻一动,不知怎的白面书生的椅子就猛然倒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哎哟,老六,不过开个玩笑。啊,我的腰!」白面书生狼狈的爬了起来,哪里还有方才温润如玉的模样。 众人纷纷拍着桌椅大笑,一时间堂屋里分外热闹。 谢娇娘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怨怪赵建硕瞒了她,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些人显见有几分铁血江湖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赵建硕在战场上结交的兄弟,还是江湖朋友了。 最后还是那红脸汉子发了话,「好了,都坐好,别吓到你们六奶奶,等行了礼之后再玩笑也不迟。」 那门口的半大少年听了这话,立刻蹿了出去,很快端进来一壶茶和几个杯子。 主位中间的方桌上,蒙了红布的两个灵位被揭开,一个写着「江湖孤女梅红岭」,另一个则写着「月主宋之问」。 赵建硕眼眸扫过两个灵位,眼底添了三分悲色。 谢娇娘点头谢了那名少年,同赵建硕捧了茶碗跪倒,先把茶碗奉到灵位前,末了磕了三个头。 「义母、师傅,这是孩儿的妻子,以后安身立命,会一直陪着孩儿的女子。求义母和师傅在天之灵,保佑她平安康健。」 谢娇娘虽然不知道别的女子成亲,跪翁姑的时候夫君会说什么,但显见不会如赵建硕这般把媳妇放在嘴边。 她心里滚烫至极,鼻子一酸,冲口就跟了一句,「义母、师傅在上,谢家娇娘在此立誓,从此跟着六爷,甘苦与共,福祸共享,不离不弃。若有违背,愿受刀剐火焚之苦。」赵建硕怔了一瞬,随后紧紧握了她的手。 屋子里一时安静至极,众人再望向谢娇娘的身影时,除了好奇多了三分敬重。 拜完了灵位,谢娇娘才开始给众人敬茶。 那红脸汉子叫陈琼,排行为三,被称为陈三爷。 他爽快喝了谢娇娘的茶,抬手放了一个红封在托盘里,哈哈笑道:「我还没娶婆娘呢,不知道你们女子喜欢什么东西,不如直接包两张银票,弟妹进城,自己添些对象吧。」 谢娇娘望向赵建硕,眼见他点头,这才笑着道谢,「谢三爷厚赠。」 「不谢,不谢。你可要同老六好好过日子,早些生下小子,还有一份大大的采头在后边呢!」 陈三爷被谢娇娘的笑脸晃得脸色更红,随口说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抗议。 「三爷怎么漏了底,这可不公平,各位兄弟还没成亲呢,本来六爷就占先了。」 「哈哈,好,是我失言,等会儿喝酒:我自罚三杯。」陈三爷大笑着,总算把众人哄了过去。 倒是轮到那白面书生的时候,谢娇娘以为他必定要为难,没想到他却是安静地喝茶,末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对玉佩,是两枚套迭的红玉鸡心佩,可以套在一起,也可以拆分出来。 谢娇娘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待得赵建硕点头,她小心地收到荷包里,惹得那白面书生笑得得意,挑衅的望向赵建硕。 可惜赵建硕根本不搭理,谢娇娘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道:「这是郑通,唤他老五就好。」 谢娇娘哪里好当真唤老五,一声「五爷」,听得白面书生扇子摇成了风火轮。 其余几人都是陈三爷和郑通的护卫兄弟,谢娇娘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分,还需要护卫,却也一样奉了茶水。 几人方才嚷得大声,这会儿却有些腼腆,各送了一纸红封。 唯独那个半大少年跳起来,接了谢娇娘的茶水一口喝了,笑嘻嘻道:「六奶奶,我是庞大山,以前是六爷的兵,如今跟着我义父住呢,以后有事您尽管让人去喊我,我立刻就到。」 谢娇娘喜欢他模样机灵,收了他的小红封就道:「都是自家人,以后叫我嫂子就好。我不知家里人这么多,没有什么准备,待得过几日我做套衣衫给你,好不好?」 庞大山欢喜得不行,刚要点头,却见赵建硕眯了眼睛,于是赶紧改口,「不,不,我衣衫很多。」 谢娇娘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心里好气又好笑,于是转身向众人行礼,笑道:「方才收了兄弟们的贺礼,却是没有什么回赠,实在失礼,不如中午我下厨,亲手整治一桌好菜,各位兄弟留下吃顿便饭如何?」 「好,弟妹爽快!」陈三爷第一个拍桌子应下,其余众人也立时相应。 谢娇娘同赵建硕点点头,转身出了堂屋,把空间让给这一群兄弟。 她特意回后院换了一身粗布衣裙,系上围裙,包了头发就去了灶间。 这大院赵建硕买回来之后未曾改动,前主人是个会享受的,家里有仆人伺候,上下下几口,因此灶间很大。 靠墙一溜大灶,足有四五口,旁边还有两个小炉子,三层的森板架子上摆了瓶瓶罐罐,还有昨日剩下的蔬菜,里侧的气死猫长柜里则摆了碗碟与两块腊肉。 谢娇娘盘算着,这么多男子,必定要做几道菜,却犯愁没有寻到鲜肉。待得寻了半晌,她才灵光一闪,赶紧跑去井边。 果然,井口吊了一个大大的竹篮子,里边不但有猪肉,还有一副猪肝、两块豆腐、一块羊肉。 她正奋力往外扯着筐子,突然被人扯了裙子,惊慌之下回头去瞧,就见谢蕙娘正白着脸,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 「大姊……」 「怎么了,家里出事了?」谢娇娘吓了一跳,忙问。 谢蕙娘愣住了,眨巴眼睛反驳,「家里无事啊,倒是大姊,不是要跳井吗?」 谢娇娘听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大妹头上,「你这傻丫头,我刚成亲,好好的日子不过,跳什么井啊!」 「那我看你在井边……不是姊夫对你不好吗?」谢蕙娘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心虚。 谢娇娘翻个白眼,又转身去扯井里的筐子,等那满满一筐的东西提上来,谢蕙娘的脸色更红了。 「好了,来了就别走了,我正好缺人手帮忙。家里有人吃饭,帮我准备饭菜。」 谢娇娘直接把妹妹抓来打下手,谢蕙娘哪里敢不应啊,否则回去说给何氐听,她定要被打死。 「好,我听姊姊的。」 这姊妹俩平日在家就一起做饭,配合无间,一个烧水热锅,一个摘菜切菜,因此不过一个时辰就做了八菜一汤,外加大锅白米饭。 蒜泥白肉、腊肉炒豆角干、爆炒猪肝、回锅肉、孜然羊肉、锅塌豆腐、焖酱小杂鱼、大拌菜,还有一大盆添了蘑菇的豆腐羊肉汤。 堂屋里众人说着话,原本还很热闹,但随着灶间里的香气飘进来,免不得都走了神。 庞大山忍不住,仗着年纪小,第一个跑去灶间打探「敌情」。 见到热腾腾的饭菜,他很是惊奇,「六奶奶,这都是你做的?」 谢娇娘听得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好似生生把她叫得老了几十岁,于是道:「以后叫我娇娘姊姊就好,饭菜都好了,帮我摆桌椅啊。」 「好,六……娇娘姊!」庞大山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跑掉,惹得谢娇娘和谢蕙娘一阵好笑。 谢蕙娘道:「娇娘姊?这叫法也是别扭啊。」 谢娇娘没有心思再理会,赵建硕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案板上的大小盘子,眼底暖意一闪,伸手替谢娇娘扶了扶有些歪的金步摇,说道:「辛苦你了。」 第二十四章 谢娇娘指指偷笑的妹妹,有些脸红,「蕙娘来给我帮忙。」 谢蕙娘赶忙道:「家里娘还等着我呢,我这就回去了。」 赵建硕却拦了她,嘱咐谢娇娘,「给娘和两个妹妹带些饭菜回去。」 其实谢娇娘早就准备好了,但听到这话还是分外欢喜,笑着点头,「好。」 赵建硕这才转身端了两盘菜出去。 谢蕙娘同谢娇娘打趣两句,欢欢喜喜地拎着装了饭莱的篮子回家。 赵家最大的方桌已被抬出来放到院子里,树荫下,众人团团围坐,谢娇娘也被赵建硕拢到了身边。 美味的饭莱,爽口的烈酒,同生共死的兄弟,众人一时间觉得特别幸福,却也因此陷入沉默。 郑通这个白面书生喝了两碗酒也成了红脸,这会儿扇子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他夹了一筷子回锅肉塞嘴里,含糊说道:「可惜老四早早去了,没福气吃到这么好吃的炒肉。」 陈三爷那么粗豪的汉子居然红了眼圈,「那小子,若是……怕是比老六还要娶亲早,他老喊着要生十几个小子呢。」 赵建硕也暗了脸色,显见对这位早早过世的兄弟,感情很是深厚。 谢娇娘眼见如此,心里一疼,赶紧道:「这猪肉腥臊味太大了,不如我娘家养的那几头。待得秋日杀猪,请大伙来家里热闹一下,到时候我再下厨,保管这菜比如今美味三分。」 「咦,这猪不是都一样吗,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众人许是发觉方才的话题有些沉重,纷纷询问。 谢娇娘把几头小猪的来历说了一遍,免不了带出他们夫妻的初次相遇。 众人都是哄笑,追问不停,院子里也重新热闹起来。 赵建硕端了酒碗痛快喝下,太阳透过树叶间隙照射下来,如同散碎的黄金,落在他眼里,越发灿烂。 这一顿酒席,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散席。 众人东倒西歪地爬上马车,就在谢娇娘担心他们能不能回到家的时候,那拉车的老马就自动自发的抬起了蹄子,想必是平日常见主子如此,养成了习惯…… 送走客人后,谢娇娘前去洗涮碗筷,嘴角的笑没断过。 刚刚把灶间拾掇干净,回身就见赵建硕依靠在门口,即便黄昏的光线有些昏暗,也能轻易分辨出他眼里的火热。 谢娇娘脸红,摘下围裙走上前,赵建硕低头要吻下来,想被她灵巧的躲了开去。 「哎呀,我害羞,让我缓一会儿。」 「好,给你六十个数。」赵建硕低笑一声,抬手打横抱起她,火热的唇抵在她耳边,轻轻数着,「一,二,三……」 阳刚的气息如同夏日的急雨,兜头盖脸席卷而来,惹得谢娇娘忍不住颤抖个不停。恍惚间听得那句「六十」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就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 这次不同于昨晚,她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裸身。那胸膛、那脊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杰作,一丝赘肉都没有,这会儿悬空停在她身前,整个人如猎豹要全力狩猎般,危险又神秘,让她这只羚羊心悸…… 【第七章 新妇掌家财】 「六爷,记下再买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后,谢娇娘头上绑了一块帕子,正在清点库房。 昨晩又是一夜疯狂,新婚小夫妻俩若是没有节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费在屋子里,因此中午吃过饭,谢娇娘死活不肯进屋,拉了赵建硕在家里四处走动,盘算着要添些什么必备之物。 男人过日子,即便再精明,也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况赵建硕还是个大男人,家里有地方能睡觉、有地方能做饭,在他看来就已经不错了。 但在谢娇娘眼里…… 「还有扫帚两把、锄头……七把,竹筐也要七八个……」 赵建硕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着笔,不时在单子添一笔,末了瞧见媳妇儿都忙碌得额头见汗,还要继续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贺礼,于是道:「回屋换身衣服,咱们进城去。」 「进城?」谢娇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几下腰背,心里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让她安睡的某人,边应道:「这都过中午了,进城能赶回来吗?」 赵建硕还没说话,二门里突然探进一匹马的头,湿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还能是谁? 谢娇娘立刻笑了起来,「哎呀,我倒是忘了家里有马车,还以为要走路呢。」 说罢,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柜,寻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岀来,仔细绾了一个双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对金丁香耳环。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赵建硕已经套好了马车。 他回身见到廊檐下如小鹿一样轻快奔跑而来的女人,面如粉团,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浅碧色的对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摆却用鹅黄绣线绣了两对雀鸟站立枝头,分外的灵动,好似随时都要飞出衣裙一般。 这般鲜活又欢快,彷佛随着她脚下踩着的那条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里。 「真美。」 女人天生就该被夸赞长大,更何况还是夫君这般说,谢娇娘脸色更添层红晕,娇美可人至极。 「这裙子是我自己画的绣图,哪日我再画两幅,让娘帮着绣上,也给你做两件衣衫。」 「好。」赵建硕大手一伸,直接揽住她,轻轻将她送进了车厢。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不知不觉间、路边的农田、满眼的翠绿山水,都被扔到了脑后。 墨玉许是感爱到了主子的愉悦之心,今日分外的卖力,不过两刻钟就进了府城的大门。 赵建硕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庆安城最大的西市。 这里的商贩都是摆散摊,不比店铺规整,可种类繁多,价格也便宜。 娇娘下车一见,欢喜坏了,扯着长长的单子,就要杀进去血拼。 结果赵建硕一把抓住她,给了她个沉甸甸的荷包。 谢娇娘赶紧摆手,「我有银子,嫁妆箱子里我娘给了一百两的压箱银子呢。」 赵建硕皱眉,坚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带上,「压箱银子是你的嫁妆,你嫁给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银子。这是防备一会儿走散的时候,你自己不至于没银钱。其余我这里还有,你尽管给家里添东西,岳母那里若有短缺,也一起买下。」 谢娇娘听得心里暖极,瞄了瞄旁边,见人来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脸上啄一口以做奖励的念头。 但赵建硕还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动,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么走进了人群。 两人脸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此处售卖的小摊多半是将家里出产之物挑来换银钱,眼见小夫妻俩如此,淳朴的农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几个零头当贺礼。 谢娇娘的脸红走了一路都没退下来,倒是赵建硕睑上的冷硬无声无息的又融化了几分。这就是他曾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土地,是月隐几代用尽心血暗暗守护的百姓。 谢娇娘买了一套大小七八个套迭的竹筐,回身见到赵建硕的背影,突然有种错觉,这个男人好似高大得难以企及,她有丝心慌,忙喊道:「六爷!」 赵建硕回神,眼见她脸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应道:「我在。」 第二十五章 谢娇娘展颜一笑,略略心安,「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好。」 两人出了市场,又去抓了二十只雏鸡、两只小鹅,统统扣在竹筐里。 谢娇娘还想看看有没有小狗崽,家里人口少,总要寻个看门的。 赵建硕却拉着她三拐两拐地到了一处偏僻之地。 方才热闹的市场,鲜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线划开,同这处角落开成了两个世界。那墙角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头上插了草标,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里满满都是绝望麻木。许是听得来人脚步声,他们稍微把头扭过来,望上一眼,隐约带了三分期盼。 谢娇娘看得心惊,下意识停了脚步。 赵建硕疑惑,回头望去才明白,顿时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他在尸山血海走过,看过太多死亡和丑恶,这些人的境况他自觉已经好太多,不想还是吓到了小娇妻。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问几句就回来。」 谢娇娘赶紧点头,寻了一处有些阳光的墙根站了。 赵建硕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碍眼之人,这才踱步走进去。 他看人极准,神色冷厉,里外转了一圈,那些自卖为奴的人虽然有心想要寻个救命稻草,却不敢上前纠缠。 最后他选定了一对母女,那妇人看着不过四十岁,闺女不到十岁的模样,两人手里抓了个小小的包裹,虽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干净许多,头发也绾得利落。赵建硕上前低声询问了两句,就带母女俩去一边的草棚签死契。 草棚是府衙临时设立的一个摊点,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着牙行外皮的人贩子在四处转悠,寻些好处。 赵建硕瞧着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交付银钱也痛快,直接扔给那小吏一块银子,就顺利把手续办好了,看得那些人贩子龇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谢娇娘等得心急,这处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个女子站在这异常显眼,只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赵建硕高大的身影出现,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赵建硕环视一周,眼底厉色一闪,抬手拍断一块凸出的墙砖。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连同草棚探头出来的几个,立刻都缩了回去。 赵建硕冷哼一声,手臂一伸把谢娇娘揽在怀里,低声道:「走,回家,这次罢了,下次过来多喊两个人。」 谢娇娘越发贴近他温暖的胸瞠,小声道:「下次咱们不来这里了,不舒服。」 他们夫妻俩在前面边走边说,神色亲密,令后边跟着的母女俩看了很是安心。 这主家夫妻俩瞧着都不是坏心人,虽然男主人有些凶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着这样的主家,起码不用担心被外人欺负。 妇人紧紧拉着闺女的手,极力压低声音嘱咐,「芽儿,一会儿要听话,千万别惹主子生气。」 「娘,我知道。」 来时马车空荡荡,回去的时候装了大半杂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俩。 谢娇娘直接坐在另一侧车辕上,同赵建硕一起吹着微醺的夏风,沐浴着夕阳。 那母女俩很是惶恐,总要下车走路,却被谢娇娘拦了下来。 到村里时,正好是各家劳力从田里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赵建硕打着招呼。他不过是点点头,村人却也不觉得怠慢。 谢家的烟囱冒了青烟,显见谢蕙娘在做晚饭。 谢丽娘正好在门前玩耍,见得姊姊和姊夫赶马车经过,疯跑过来,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欢喜的跑回去。 谢娇娘嘴角高高翘着,想落也落不下来,偶尔瞄赵建硕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赵家大院,母女俩跟着进府,显然没想到赵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别说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两个耳房,与三进的两个耳房,都随便她们居住。 两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们是这家里的第一批奴仆,欢喜之下赶紧跪倒认主子表忠心。 一般这样的好事可不常见,这就如同从龙之功,只要她们将来听话勤快,主子再买多少奴仆,也越不过她们去。 谢娇娘急着做晚饭,只简单问了两句,听妇人说丈夫病死,族里抢了房产,撵她们母女出来自谋生路,觉得很可怜,但还是存了一丝防备。 她望向赵建硕,见他微微点头,她彻底放心,直接要两人选一间耳房,搬两套旧被褥过去,又简单安排了一下活计。 小丫头芽儿年纪太小,做不得大活计,平日就负责喂小鸡与洒扫院子。她的娘亲江婶子负责洗衣打扫、烧火做饭。当然,谢娇娘夫妻不在时,娘俩负责看守门户更是本分。 安排好这些,谢娇娘就进了灶间,江婶子把铺盖交给闺女拾掇,随后跟了进去。 谢娇娘有心试试她的本事,让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针线也是擅长,这倒是捡了宝了,惹得她分外欢喜。 江婶子眼见谢娇娘特别留了一半的饭菜给她们母女,没有让她们吃剩菜,心里感激不尽,暗暗琢磨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从谢娇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会儿想着女婿那么健壮,万一闺女那个倔脾气惹恼了他,他会不会一拳头把女儿打得半死?一会儿又想着闺女针线不好,会不会被嫌弃? 前日谢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饭菜回来,也带回赵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记着不知道赵家底细,是不是女婿结交了什么江洋大盗。 昨日小闺女抱了糖炒栗子回来,说是闺女、女婿进了城,她又后悔怎么没到门口,远远看一眼也好。 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门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厉害,看上去着实吓人。 谢娇娘今日为了回家,特意穿了银红色的绸衫和马面裙,用金线绣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阳光下极是炫目。赵建硕亲手帮忙绾了个繁复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饰,包括那对赤金龙凤镯子,整个人打扮得利落又富贵,满满都是新妇的喜庆和红火。 赵建硕则穿了一件玄色长衫,巴掌宽的腰带,挂了一只宝蓝色荷包、一块鸡心佩,头发束起簪了黄杨木,虽然彻底露出脸上的刀疤,却因为这般装扮,少了三分冷肃,多了几分尊贵。 因为是同村,离得实在近,夫妻俩没套车,直接步行去谢家,身后跟着抱了回门礼的江婶子。 一路上,有各家妇人趴在墙头探看,眼见谢娇娘这个模样,真是各个都嫉妒得快把墙头的砖给掰下来。 不过短短三日,谢娇娘就从没人要的老闺女,摇身一变做了贵妇人。不看别的,只这身衣衫首饰,就够普通人家嫁三个闺女了。 若知道赵家如此富庶、赵六爷如此疼媳妇,她们早就把家里闺女或者娘家侄女送去享福了,那样说不定自家也能跟着沾光。 江婶子是个精明的,早起趁着去河边洗衣服时,慢慢引着村里妇人说笑,已经把主子的事打听出了大半,这会儿眼见众人如此,越发觉得要给主子做脸面。 于是,但凡路上有个沟壑,她都会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礼,免不了又惹得众多妇人撕碎手头的帕子。 第二十六章 谢蕙娘和谢丽娘早就等在门前,远远见姊姊和姊夫回来,欢喜得直接冲过来。 谢丽娘不管那么多,抱着谢娇娘的胳臂不撒手,谢蕙娘倒是还记得给赵建硕行礼。 赵建硕眼里笑意更浓,抬手递给她一个盒子,「你姊姊昨日给你们买的小物件。」 「谢谢姊夫。」 谢蕙娘欢喜的咧嘴直笑,偶尔眼角瞄到旁边门户里躲躲闪闪的某人,就高声道:「姊夫,你不知道,原来还有些烂嘴巴的说我姊只能配给光棍呢,这会儿可得让她们看看,你对我姊多好!」 谢娇娘这几日已摸熟悉了夫君的睥气,知道他不喜欢张扬,于是瞪了大妹,「乱说什么,走,进屋看娘去。」 谢蕙娘吐吐舌头,赶紧掉头跑回去报信了。 谢娇娘夫妻随后进屋,给何氏见礼,送上了丰厚的回门礼。 谢娇娘原本还盘算嫁去赵家要勤俭持家,可惜赵建硕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成亲的第二日就给了她一个匣子、一把银匙。钥匙是管着充作库房的二进东厢房,里面光绸缎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满满的,也不知道是赵建硕什么时候积攒的,还是陈三爷等人送来的。 至于那匣子,她当时没来得及打开,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银子,她昨晚突然对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开来看,下巴顿时快要掉到地上。 满满的银票,她数了半晌,大额、小额有些凌乱,加一起共有四千多两。 这么多银子,她画绣图就是画到手断掉也赚不回来。 当夜,她只取了两张,其余的让赵建硕飞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来。 赵建硕倒是听媳妇儿的话,落地的时候却笑着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腾了一晚上。 何氏眼见回门礼光绸缎就有两匹,很是担心,眼见江婶子去帮谢蕙娘准备饭菜,赵建硕在院子里转悠,偷偷拉了闺女问道:「娇娘啊,你如今是赵家媳妇儿了,就算没有公婆,也不好这么明着补贴娘家,万一女婿心里……」 「哎呀,娘!」谢娇娘赶紧劝道:「你就放心吧,这回门礼还是六爷亲自添的。六爷把家里的家底和库房钥匙都给我了,这些东西实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时替闺女欢喜起来,过门就当家,这门亲事算起来着实不错。这般想着,她越发喜爱这个事事皆好的女胥,张罗着喊谢蕙娘去杀鸡。 谢娇娘也不拦着,左右她家里养了小鸡崽,过年的时候再抱来几只就是了。 赵建硕在院子里转了转,寻了块磨刀石,把几把早已钝了的镐头和锄头磨得尖锐。 谢丽娘跟在他身边,不时帮忙递个工具,笑嘻嘻的模样,大有把姊夫当哥哥亲近的意思。 谢家左邻右舍的妇人实在忍耐不住,寻了借口到谢家,或是借个扫帚,或是换两斤细面,其实不过是为了看看谢娇娘夫妻。 眼见赵建硕半点不嫌弃谢家,反倒如此维护,妇人们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着谢家院子里的香味,听着谢丽娘不时欢喜地嚷着什么,心里真是如猫抓一样难受,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恰好走去猪圈后边,低声骂道:「让你今日欢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话说完,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块石头,直接摔进猪粪池,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 「呸!呕!」李大娘恶心得恨不得把苦胆吐出来,想要再骂几句,到底没敢说什么,灰溜溜回屋换衣去了。 正巧谢娇娘要去看圈里的小肥猪,听到声音,扭头扫了扫赵建硕手边少了半边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来。 赵建硕抬起头,扫了一眼猪圈后用秸杆夹成的简单墙壁,道:「家里还有很多青砖,明日喊大山几人来帮忙,把围墙砌起来,村边不安全。」 「好。」这也是谢娇娘担心的,听得这话,笑眯眯地立刻答应下来。 「娘,娘!」站在一边的谢丽娘听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亲传话,耳报神也没她麻利,惹得谢娇娘同赵建硕都笑了起来。 待饭菜上桌,一家五口没分什么男女席面,直接团团围坐,,说笑吃喝,难得的热闹温暖。 日升月落,岁月的马车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转眼的功夫,春去夏过,秋天悄悄来临了。 这日早起,谢娇娘开箱子寻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裤,换下了赵建硕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这天气变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凉意了。」 赵建硕刚刚打了一趟拳,虽然用冷水洗了手脸,身上依旧满满都是热力,半点不觉得冷,不过他乖乖换上了棉布衫子,说起一事,「今日大山会过来,让他在家住几日,我要出趟门。」 谢娇娘噘了嘴,脸上满是不舍,小声道:「田里的苞谷就要收了,第三间猪舍也才进了小猪……」 赵建硕听得好笑,直接将娇妻抱入怀中,安慰道:「放心,田里的苞谷还有一个月才收成,我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陈三哥他们就在陈家庄,十几里路,有事让大山回去喊一声,谁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别怕。」 谢娇娘脸红,听得这话,到底不好再拦着,于是道:「那我给你准备一些干粮,你留着路上吃。」 「好,要顶饿又方便携带的。」赵建硕没有拒绝,成亲这几月,他倒是越来越庆幸娶了谢娇娘回来。 原本以为她不过十几岁年纪,会有很多不足,没想到她不但能写会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极擅长厨事,酒菜做得好,各种点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陈家庄那边每每有事过来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争得一个上门的名额。 即便这般,那些兄弟仍会偶尔寻个借口来蹭顿饭菜,惹得他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媳妇儿。 好在谢娇娘并不嫌弃这些兄弟,反倒把他们当自家人一样看待,亲近体贴又周到。倒是郑通曾写信去京都给二哥,抱怨了几句,怪二哥有这么好的媳妇为何不指点他来寻。 但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赵建硕那日不过是提前过来看看地形,就从河里捞了谢娇娘上来,哪里想到他这一捞就捞了这么个好媳妇。 这般想着,他低头在谢娇娘嘴上亲了一记。 谢娇娘赶紧扭头去看门口,见芽儿没过来喊吃饭,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缝了个背包,赶路时背着很方便,不如这就拿来装干粮吧。」 「好。」 夫妻俩说着话,牵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饭,赵建硕就去看大院东边新建没几个月的长排猪舍。 这猪舍说起来,在十里八村引起过很多人议论,毕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给小猪搭建青砖猪舍,实在有些奢侈。 但谢娇娘坚持,赵建硕也不差这几两银子哄媳妇欢喜,于是寻了两个泥瓦匠,加村里的五六个帮工,不过两日就把五间猪舍建了起来。 每个月都有从各县收购来的小猪被送进去,睡着草堆,吃着煮熟的猪食,每日还要用水冲洗猪圈,粪便顺着斜坡流到粪池发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当然小猪们享受了这么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被阉割,从此不能抬头挺胸的说它们是真爷们,这真是一个悲伤的话题。 第二十七章 赵建硕脑子里胡乱想着,跑去寻从村里雇来的一对老夫妇。 这对老夫妻姓周,没儿没女,夏日里下大雨,家里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时没有着落,正好谢娇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来帮忙打理猪舍。平日割猪草,喂猪三次,外加清扫猪圈,工钱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苞谷面。 谢娇娘心善,主动给他们添了四季衣衫,两人感激不尽,平日做活儿很是尽心尽力。 这会儿见到东家过来,两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笑道:「六爷,前日进来的那批小猪缓过来了,今早没少吃食呢。」 赵建硕点点头,应道:「那就好。我要出门几日,你们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说。」 「是,六爷放心,我们年岁大了,晚上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着院子和猪舍。」 周伯夫妻赶紧应了,看他走远,两人才一边做活儿一边小声闲话。 「娇娘真是好命,六爷虽然看着冷淡,其实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晩上你回院子,我就睡这空猪圈,左右天气也不冷。」 「成。」 谢娇娘不知这些,正忙碌地为赵建硕准备干粮。 上个月她在市集上遇到卖鸭蛋的摊贩,许是嫌弃腥气,无人问津,价格极便宜,她就一股脑都买了下来,回家裹了黄泥腌起来。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黄泥,扔进锅里煮熟放到冷透,几乎是刚切开,那橘红色的蛋油就淌了出来。 她分了一半给江婶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这养鸭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鸭子撵到河里吃鱼虾,鸭蛋黄又大又红,真是做咸鸭蛋的极品好材料。 江婶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给了馋嘴的闺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还纳闷这鸭蛋不好吃,您买了做什么?没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这么好吃。」 谢娇娘扫了一眼,盆里足有五十几个鸭蛋,就又拿了一个塞给她,「好吃就再吃一个,别总省了给芽儿。以后在市集上遇到就多买些回来,左右比鸡蛋还要便宜。」 「可不是吗,鸭蛋比鸡蛋大多了,还便宜一文。夫人这法子若是传出去,怕是价格就高了。」江婶子小心翼翼敲开蛋壳,小口吃着。 她随口一句话提醒谢娇娘,但是谢娇娘没功夫多想,正忙着揉面烙面饼。 正忙碌的时候,庞大山来了,这小子一个夏日晒得同黑泥鳅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来了!」 「饿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没吃饭?」谢娇娘一边把锅里的面饼往外盛,一边笑道:「去洗手,赶紧来垫垫肚子。」 「好咧,谢嫂子!」庞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门熟路地跑去院子里打水洗手,还抹了一把脸,把一路跑来沾染的灰尘都洗干净,这才重新进灶间。 谢娇娘剥了个咸鸭蛋,一切两半,直接摆在面饼上,把面饼对折,递到他手上,「六爷要出门,我特意琢磨这夹蛋饼给他做干粮,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好。」庞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里馋虫暴动,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边烫得嘶嘶岀气,一边道:「唔,好吃,好吃!嫂子,这是什么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爷出门,吃这么好吃的干粮!」 「谁要跟我出门?」赵建硕从外边回来,见灶间热闹就寻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 庞大山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谢娇娘身后,再不提方才的话。 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跟六爷出门虽然有好吃食,但怎么比得上留在家里、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随时有好饭好菜吃。 「六爷听错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里,帮着嫂子照管门户。」 一旁烧火的芽儿见他改口这么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声,结果被江婶子在头上敲了一记。 谢娇娘嫌灶间闷热,撵两个男人岀门,而一大盆面饼,在庞大山的鬼哭狼嚎里烙完了。 庞大山被赵建硕当沙包一样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着古怪双肩包、带了满身饼香的赵建硕,他立时泪眼汪汪地告状,「呜呜,嫂子,六爷又拎我比试,我哪里打得过他。哎呀,我的手断了,我的脚……」 「你既然受伤了,那就好好歇着吧,我让芽儿去谢家送东西。」谢娇娘半点不上当,慢悠悠抛出一个鱼饵。 果然,庞大山立刻生龙活虎的跳了起来,「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开个玩笑。送东西这样的重活儿可不好麻烦别人,我去,我去!」说着,他抢过江婶子手里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婶子差点被扯个趔趄,哭笑不得,「庞小爷这脾气,,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谢娇娘笑着点头。 几个月前家里建院墙,庞大山同几个兄弟来帮忙,同谢蕙娘相处几日,不知道怎么就对谢蕙娘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动了心,之后只要来小王庄,必定要寻借口到谢家走动,挨两句骂才舒坦。 对此,她倒是乐见其成。相对于那些不知底细的人家,庞大山绝对是个妹婿的好人选,同样无父无母,谢蕙娘嫁过去自由,只要孝顺陈三爷这个义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第八章 养肥猪崽赚大钱】 秋日一天近似一天,不过半个月,山林就已经隐约有了枯黄的痕迹,田里的苞谷苗也退了大半绿衣,有些心急的苞谷棒子干脆钻出「衣服」,骄傲的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 今年风调雨顺,又没有虫害,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得个大丰收,于是整个庆安城都沉浸在即将丰收的喜悦里。 赵家有二十亩良田,春日时赵建硕雇人种了十二亩苞谷、六亩麦子,外加两亩豆子。 苞谷交税,麦子磨面家里吃用,豆子则是给墨玉准备的。如今麦田早就拾掇干净,补种的白菜也长得不错,等着收拾的只有豆子和苞谷。 谢娇娘眼见那豆荚一日比一日蹦得多,心中急着想采收,偏偏夸口说半个月就回家的赵建硕迟迟不见人影。 她正琢磨是不是让庞大山回去问问陈三爷的时候,赵建硕终于在深夜到了家。 谢娇娘欢喜坏了,但几乎是一靠近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果然,就着两根蜡烛,脱了他的外衣,后背上,白色棉布裹着的伤口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谢娇娘强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掉,端水擦洗,上药包扎,这才沉默的坐在一边。 庞大山这会儿难得没眼色,连珠炮似的问着:「六爷,听义父说您去端了刘金山的老窝?这老小子什么时候屯了那么多兵啊,当真要改朝换代……」 「闭嘴,下去!」赵建硕眼角扫过谢娇娘越来越冷的小脸,立刻撵了庞大山下去。 庞大山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妙,咬着嘴唇,如兔子一般窜去前院。 赵建硕伸手把谢娇娘揽进怀里,见她气恼地想要挣扎,他就低声道:「别动,疼!」果然,谢娇娘再也不敢动了,趴在他肩头的脸孔泪水涟涟。 「你的事我不问,我知道我帮不了,但是,请你做任何事的时候,想想家里还有我等着你,不要……不要拼了性命。你有事,我怎么办?」谢娇娘哽咽着,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第二十八章 赵建硕心疼至极,连连认错,「别哭,这次是出了些意外,以后不会了。」 「以后?」谢娇娘听得差点发飙。 赵建硕赶紧改口,「不,没有以后。」 谢娇娘哪里肯信,还要说话,却被赵建硕直接堵了红唇。 小别胜新婚,谢娇娘初始还恼着,可慢慢被唇舌间的热力融化。 待得夜半累得半死,几欲睡去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某人不是受伤了吗,战斗力为什么不降反升? 自从赵建硕回来,太阳就好似比先前更炽烈,几乎没几日就把田里的苞谷晒得更干。陈三爷带了所有兄弟,包括摇着扇子的郑通来帮忙收地,就是苞谷太多,收成费了众人许多功夫。 两亩的豆子割下来直接运到场院,压成豆秸,滤出豆子,足够墨玉吃上一年了,喜得它这几日只要出门、别管是套车还是单跑,都同长了翅膀一般。 许是听了庞大山回去之后吹嘘,众人都嚷着要吃咸鸭蛋卷饼。 好在冮婶子又寻到了那个卖鹎蛋的,虽然才腌制二十天,不够咸,但中午送到地里做个垫肚子的干粮,还是受到所有人的好评。 而谢娇娘带着江婶子母女每日忙着做三顿饭,人仰马翻的同时,还惦记着娘家几头大肥猪。 谢蕙娘是个勤快的,姊姊出嫁后就担起了养家的担子,平日伺候几头肥猪很是尽心,如今每头都有一百五十多斤,肥头大耳,看着很是讨喜。 今日,赵建硕带众人去给谢家拾掇苞谷,谢娇娘安排好早饭就直接回娘家。 第一车苞谷已经送到了家里,谢蕙娘和谢丽娘正忙着把苞谷送进用木头和秸秆搭建的苞谷仓库里。 这样的小仓库四四方方,还有茅草棚顶,同一座小房子一般,通风防雨,苞谷放上一年都不用担心。 何氏因做不来重活,负责在灶间里烧水,等着谁回来就递上一碗茶水解解渴。 眼见谢娇娘回来,母女几人都聚了过来。 虽然岀嫁,但谢娇娘每次进城卖绣图,银钱还是一样会送回来,一来,赵家当真不缺这几两银子,二来,娘亲和妹子没有谋生能力,她不管根本不放心。 谢家如今手头宽裕,何氏心宽,一次也没犯病,吃喝好了,母女三人脸上都见了肉,气色看着实在不错。 谢娇娘心里欢喜,也没客气,直接拉了何氏道:「娘,咱们家那几头猪够大了,不如趁着这功夫杀一头待客,我也有些用处,若是安排好了,兴许能多卖一些银钱。」 「好,这猪是你捡回来的,你说了算。」何氏是有女万事足,从来不觉得出嫁闺女还回来当家有什么不妥。 谢蕙娘和谢丽娘更是没有意见,反倒兴奋得不成。 要知道,农家日子清苦,过年的时候能割上两斤肉已经是难得,更别提杀猪了,如今自家居然有杀猪的时候,怎么能不欢喜? 赵建硕在田里听到运送苞谷的兄弟说起谢家要杀猪的事,跟着车子回来,就见谢家母女四人对着猪圈里的肥猪面面相觑,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模样。 他眼底笑意弥漫,上前捉了谢娇娘的手,直接问道:「杀哪头?」 谢娇娘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脸红。别说杀猪,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连只鸡都没杀过,这会儿对着哼哼叫着的肥猪,真是无从下手啊! 「那头,就是最大的那头!」_她指了指猪圈里的花猪,狠心公布了的死期。 赵建硕侧身跳进猪圈,一拳头打到花猪头上,花猪立刻昏倒在地。 他伸手一扯,就把花猪拖岀了猪圈,按在门板上放血、剥皮、掏下水、割肉剔骨…… 这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熟练,令谢家母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得晩上众人回来,谢家院子里已经是肉香飘飘,大锅里的骨头汤正浓,旧年的酸菜味道扑鼻,切上一盆,再撒上满满一层的五花肉片、大根的血肠、大块的骨头,着实美味。众人吃的是赞不绝口,最后忍不住从赵家抱了十几坛酒,喝得更是痛快。 「弟妹,这猪养得真好,吃着半点腥膻味都没有,比城里那什么狗屁酒搂可是香太多了。」 陈三爷喝得半醉,干脆竖起了大拇指。 谢娇娘正在打发谢蕙娘去给里正家里送肉,听得这话就道:「先前我就说,兄弟们若是不嫌弃,家里也建个猪圈,同我家一般养猪,没想到一直不得空,错过了机会。今日杀的这口猪就是新养法,到底比普通肥猪要香三分。」 「哦,原来如此。」陈三爷拍了桌子,直接道:「建,回去就建猪场,养几头猪,过年的时候杀了吃肉也好。」 日上当空,众人吃饱喝足,互相搀扶着回赵家大院。倒座房的大炕已经烧热了,谁也没嫌弃谁脚臭,直接躺成一排睡着了。 谢娇娘看得好笑,回去后院一边给赵建硕洗头发,一边笑道:「三爷和这些兄弟也该成家了,有人照顾衣食才好。」 赵建硕眯着眼,享受着媳妇的小手在头上抓来抓去,勉强应了一声。 谢娇娘见此,心疼他疲惫,也不多说,赶紧替他洗头发,擦干后就歇下了。 第二日,陈三爷等人告辞回去陈家庄了。 赵建硕要进城去问问粮税如何收,谢娇娘赶紧拎了一串五花肉,同他一车进城去了。 农忙的时候,拼的就是人多好干活儿,旁人家可没有谢家那么幸运,正是早起去拾掇粮食的时候,城里自然比往日清静一些。 虽然说是秋日,没有夏日那么酷热,但猪肉这东西实在怕腐败,所以一进城,谢娇娘就让赵建硕把她送去城中最太的酒楼醉香居。 这会儿不过刚刚开门,酒楼没什么人,很是安静。赵建硕略略放心,扔下钱袋子就去办事了。 谢娇娘喊了小二,塞给他一把铜钱问了几句,就让他请掌柜的过来。 醉香居上下三层,大堂摆了十几桌,楼上的雅间也足有二十几间,平日以菜品味道地道闻名,几乎外地客人过来,宴客第一选择就是这里。 作为这么大一个酒楼的掌柜,自然忙碌,怎么是谁想见都能随便喊到跟前的? 偏偏今日掌柜忙完得早,又正值秋日,常有南边老客人过来收皮毛特产,他就琢磨着想推出两样新菜,可一时没有好想法。 听得小伙计禀报,他慢悠悠走到了谢娇娘这桌,见谢娇娘不过是个十几发的小媳妇,心里有些失望。 但他依旧笑呵呵地拱手行礼,招呼道:「这位夫人,小老儿佟大用,是这醉香居的掌柜,不知夫人寻我有何贵干?」 谢娇娘起身回礼,她也不绕弯子,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篮子,笑道:「佟掌柜,我家昨日杀猪,我捡了一块新鲜的五花肉过来,劳烦厨下做盘蒜泥白肉,到时候掌柜尝尝味道,咱们才好谈一笔生意。」 佟掌柜挑挑眉头,有些意外谢娇娘的言谈大方,没有半点扭捏谨慎,好似常在外行走一般。这让他微微生出三分好感,抬手喊了伙计吩咐两句,末了泡了一壶茶,陪着谢娇娘说几句闲话。 结果,这几句闲话中还扯岀一个熟人——锦绣阁的掌柜佟娘子,居然是这位佟掌柜的堂妹。 第二十九章 佟娘子依靠着那些立体绣图,在庆安城,甚至是附近几州都打出了响亮的名头,有一套挂屏已经送去京都贵人府上了。 佟掌柜自然清楚这些,只是意外眼前这个小媳妇就是锦绣图那个幕后帮手。 如此,他倒是多了三分重视,寻了借口去后厨探看。 正好那大厨也要寻他说话,见了他,赶紧道:「掌柜的,这肉是哪里来的?」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同?」佟掌柜赶紧询问。 大厨连连点头,「这肉比咱们平日用的肉好太多了,不用葱姜也嗅不出腥气,而且肥瘦相间,没有多少肥膘。」 佟掌柜直接接了筷子,夹了菜板上的一块肉送进嘴里。果然这一尝就更明显了,满满的肉香,没有半点腥膻味,这只是最简单的水煮猪肉,若是红烧、煎炸…… 「好,我知道了,不必装盘了,你们都尝尝,然后琢磨一下,这肉以后送来,要做些什么新菜。」 几个大厨都是行家,自然不为难,纷纷应了。 佟掌柜一路走一路琢磨,待得到了前堂,就见谢娇娘身边坐了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许是听得声音,那男子扭头望过来,目光如刀锋一般,惊得他后颈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下意识开始回想方才有没有什么怠慢之处。 「佟掌柜,我的蒜泥白肉还没做好吗?」 「啊,好了好了。」佟掌柜赶紧上前落坐,笑道:「灶间大厨是个嘴馋的,夫人带来的肉实在太好了,他们忍不住分着吃了。小老儿厚着脸皮同夫人求个情,另外还想请问夫人这猪肉从何而来,可否卖于我们醉香居?价格我可以比市面高两成,如何?」 谢娇娘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但价格她有些不满意,于是道:「佟掌柜,你想必已经尝过了,这猪肉比市面上那些普通的猪肉味道好很多,饲养方法自然不同,价格若只高两成,并不划算。我也不多要,价格高五成,每月供给两头猪,另处附送几张菜品方子。」 「五成?」佟掌柜皱眉。 正犹豫的时候,谢娇娘从袖子里拿岀一迭纸,顺手递了张过去。 他有些疑惑,待扫了几眼,欢喜地拍桌叫好,「好!真是好巧的心思!」 谢娇娘笑得得意,悄悄同赵建硕吐吐舌头,末了好似无意的甩动手中的其余几张纸。 佟掌柜赶紧道:「好,价格就按照夫人说的算,但夫人一定要保证这猪只卖我们醉香居。」 「那可不成,我家里养了不少,以后陆续会有几十头出栏,醉香居一家也吃不下。」谢娇娘一口拒绝了这个垄断的要求,但也不是没给佟掌柜留脸面,又道:「不过,我能保证四个月内,这猪肉只供应醉香居。」 四个月?佟掌柜迅速算了一下,四个月正好能支撑到年后出了正月,凭借这猪肉和几样新奇菜色,年前酒楼的争客大战,醉香居必定会独占鳌头。就算年后其余几家也得了猪肉,可醉香居已经把名声打下来了,到时也不怕他们后来居上。 这般想着,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好,成交。明日你先送头猪来,当面结银钱。」 「好,那我们先回去了。」谢娇娘惦记着要回去同家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辞。 赵建硕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出门的时候才同佟掌柜点点头。 佟掌柜乍然看到他脸上的刀疤,更是把腰弯了三分。 谢娇娘欢喜,出了大门就拉着夫君小声炫耀,「六爷、六爷,当真成了啊,比市面高一半的价格呢,一头猪多卖一两银子啊!」 赵建硕听得好笑,家里那几千两家底藏在房梁上,也不见他的小媳妇儿惦记花用,反倒是多卖的一两银子,惹得她这般欢喜。 「好,先去买些点心给娘和妹妹,然后就回家。」 「姊如今有钱了,桂花糕来两斤,马蹄酥来两斤!」谢娇娘抓着赵建硕的手,如小鹿一样欢快地跳跃着,惹得路人望过来,却都被赵建硕冷眼瞪了回去。 小夫妻俩这般甜蜜,看得送他们岀门的佟掌柜啧啧称奇,这样的冷面男子,没想到却是个宠媳妇儿的。 「佟掌柜,方才那夫妻俩,你可识得?」 柊掌柜正岀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惊吓之下有些恼怒,就要发作,可见来人的模样,就改了笑模样,招呼道:「哎呀,原来是高管事。今日是吹什么风,让您屈尊到此?」说着,他就要把人往门里请。 那人却扯了他的袖子,坚持问道:「掌柜的,那人你可识得?」 佟掌柜在心里叹气,这高管事是襄阳侯府在庆安城几家铺子的总管,好色的名头可是人尽皆知,方才他就是怕连累谢娇娘被盯上,才含糊两句,没想到还是没成功。 「嗯,也是刚刚认识的,普通农家女子,粗手大脚。男人许是战场下来的,脸上还有刀疤呢,看着挺凶的。」 「哦,战场上下来的?」高管事眼底有些复杂,转而却是笑了,「佟掌柜,最近有什么新奇菜色?给我置办一桌,一会儿要宴请几个京都来的贵客。」 「好咧,高爷放心,论菜色新奇,这庆安城里可没人敢同我们醉香居比肩。」佟掌柜捏着袖子里的几张菜方子,可是底气十足。 谢娇娘夫妻根本不知道醉香居前有这样的插曲,两人采买一番就坐车回了小王庄。 谢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边冼衣衫,眼见姊姊和姊夫从桥上经过,提着裙子跑了过去,远远就喊着,「大姊,怎么样,明日就卖猪吗?」 「卖,价格比市面高五成。」 「当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谢蕙娘拉着刚刚跳下车的谢娇娘,跳了起来,因算不明白账目,问道:「大姊,到底能卖多少银子?」 「市价一斤猪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头猪大约三两多银子。」 「这么多,哎呀,咱们家发财了!」谢蕙娘欢喜坏了,「走,回家去告诉娘。」说完,她跑下桥去端木盆。 同村的几个妇人早就听得心痒难耐,纷纷给张嫂子使眼色,撺掇她开口询问。 张嫂子一来好奇至极,二来仗着同谢家还算亲近,于是拉住谢蕙娘问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猪要卖了?我瞧着养得实在是好,价格定然也高吧?」 谢蕙娘有些为难,往桥上看去。 桥上桥下离得并不远,谢娇娘听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话,「嫂子说的不差,我方才进城去寻了醉香居的掌柜,家里的几头猪都要陆续送过去,价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谢娇娘说完,几个妇人已经惊呼起来,「这么贵!大王庄的王老四家最近也卖猪了,听说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么能样,你没看过蕙娘家里的几头猪吗?养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贵,自然要多卖些钱的。」 谢娇娘和谢蕙娘姊妹不理她们的议论,上了马车,眨眼就回到了谢家。 何氏听说后也是欢喜坏了,忙不迭的要寻人帮忙,明日送猪去城里。 妇人总是爱话家常,尤其有了这么好的谈资,不过片刻,卖猪一事就在村里传扬遍了。 第三十章 不等谢家的午饭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寻了来,待得问明白,他笑道:「这可是好事,这么高的价格,我都想把家里那头小母猪杀掉卖了。」 「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养着,等到生下了猪崽,我家全都订下来,一定给三叔一个最好的价格。」 谢娇娘如今财大气粗,一个甜枣过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开眼笑。 「成,那就给你留着。你家那猪圈建得气派,都快跟住家一样干净利落了,小猪崽给你家养,也是它们的福气。」王三叔嘴上客气,眼睛却扫向很少言语的赵建硕,犹豫着问道:「按理说不该问,但你家这猪养得实在是好。村里乡亲日子清苦,又马上到冬日了,没有活计,就琢磨着也养头猪,就是……」 谢娇娘悄悄抬胳臂碰了一下赵建硕,他会意,放了茶碗,淡淡说道:「一村乡亲,平日对谢家多有照料,如今谢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乡亲一把。若是有人要养猪,过一个月来大院领猪崽,市价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乡亲们谢六爷帮扶!」王三叔这话说的可是真心实意了。 村人不是没留意过谢家如何喂猪,可除了将猪食煮熟,当真没什么特别之处。 前日谢家送过去的那块猪肉,他吃过之后琢磨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猪崽动手脚了。 他没有打探这拾掇猪崽的秘法,不过是替村人求个沾光的机会,好在赵建硕点了头,否则他们就是眼红成兔子,也不敢动弹半点。 消息传出去,满村子都欢喜坏了,有人家趁着天气还算暖和,赶紧建猪圈。青砖的当然建不起,但土坯还是容易的。 当然也有人家想法谨慎,打算过了年再说,毕竟那时候山野绿了,能打猪草了,养猪也吃不了家里多少粮食。 第二日村里几个壮汉帮忙绑了谢家的一头大肥猪,连同前日剩下的半头,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后院。 这一次谢娇娘没有跟去,只让谢蕙娘出面,一来她是出嫁女,谢家的事不好总由她出头,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是有意锻炼谢蕙娘当家,这丫头脾气火辣,将来当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况还有闻讯赶来的庞大山保驾护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负到她头上。 果然,日头没移到头顶,众人就赶了回来。 一头半的猪,足足卖了五两银子,顶得上别人家三头猪,更是普通农家大半年的进项。 这般亲眼所见,可是比昨日听说更真实,几个帮忙的村人激动得不成,连饭都不肯在谢家吃,赶紧回去继续建土坯猪圈。 在这样的忙碌中,秋日终于即将过去,如今每过一晚,温度就凉一几分。 一日早起,谢娇娘把地上的银白当成了晨霜,后来还是芽儿欢呼着满院子跑,被江婶子拧着耳朵回去换棉袄,才让她明了冬日的来临。 「夫人,我熬了一锅红枣粥,蒸了葱花卷,还炒了两样小菜,您看看成吗?若是不够,我再去张罗。」江婶子修理过闺女,生怕吵到主子,赶紧上前笑着询问。 谢娇娘摇头,「早饭不必太丰盛,有粥有菜就好。记得给周大娘分些细粮和白菜、萝卜过去,你再看看他们有什么缺少的,这老俩口太客气,受苦也不肯说。」 「好,我吃过饭就过去看看。」江婶子应着,进了灶间。 谢娇娘四下不见赵建硕的影子,出去找人。 赵建硕每日早晨都要练拳,偶尔觉得在家里院子放不开,就会出去转转。 结果,谢娇娘刚刚出了自家大门,就见不远处的山脚下,赵建硕背对她站着。 他的对面是一个年轻姑娘,不知是家里当真穷,还是没料到天气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旧穿着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贴身,越发显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风一吹,微微发着抖,瞧着愈加惹人怜惜…… 谢娇娘皱了眉头,抬脚走过去,不等问话,那姑娘突然朝着赵建硕倒了下去。 赵建硕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于是…… 「砰!」 那姑娘摔了个结结实实,一张本来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脸孔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蚀,疼得她顾不得装昏倒,起身揉了起来。 谢娇娘一肚子醋意,见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赵建硕身边,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赵建硕再迟钝,这会儿也明白这个突然拦住他问路的姑娘,目的不单纯了。 见自家媳妇穿得不多,他侧身把她揽到怀里,低声道:「天气冷,怎么不披个袄子再出门?」 「哼,岀来晩了,我可就看不到这样的好戏了。」谢娇娘嗅到那姑娘浓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赵建硕腰侧掐了一记。 赵建硕疼得嘴角抽了抽,搂了谢娇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许是有些不甘心,爬起来拦阻道:「哎,六爷,我还……」 赵建硕扫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尘土、几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脸孔,有些厌恶的皱了眉头,「我才搬来没几月,不熟悉,姑娘去村里问路吧。」 「问路?」谢娇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算她从原主那里接收的记忆不多,但也认得出这姑娘是村东冯家的大闺女,据说当初进城给富户做妾,风光了一阵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么跑回来了,而且还拦了人问娘家村子的路,简直是笑话。 「村子岀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门,冯家姊姊也真是会说笑,你是拿我们夫妻当傻子呢,还是在城里住了一段时日,自己变傻了?」 谢娇娘认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里自然不会留情面,说得那女子脸色苍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会,扯了赵建硕往回走,北风调皮的将她和赵建硕说的话送到女子跟前—— 「六爷,以后见到这样的傻子躲远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把你也传染傻了,家里可怎么过日子啊。」 「你……」那女子气得跺脚,到底不敢骂出口,眼见谢娇娘夫妻进了院门,她才气呼呼地往村里去。 谢娇娘躲在门缝后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赵建硕一眼,抬脚就往后边走。 正好,江婶子出来笑着招呼,「老爷、夫人,这就摆饭啊?」 谢娇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爷早吃饱了!」 江婶子听出这话不对,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到地上,再看赵建硕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赶紧钻进了灶间。 主子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坚决不能瞎掺和。 赵建硕赶紧回房哄娇妻,夫妻俩直到正午都没出卧房,倒是那锅红枣粥熬了又熬,已经比腊八粥都黏糯了。 后院卧房里,谢娇娘揉着酸疼的后腰还有不停轻颤的大腿,委屈万分,「明明是你出门招峰引蝶,凭什么惩罚我?」 赵建硕眉梢轻挑,带着那道刀疤动了动,有种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谢娇娘气势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开她的小手,一个用力,抱起她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一边揉着她的腰背,一边低笑说道:「该给的都给你,你就不会怀疑我有外心了。」 第三十一章 「哼!」谢娇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但到底在腰背上游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着趴着慢慢睡了过去。 因此,她没听到赵建硕在她耳边轻言,「放心,这辈子只有你。」 那场小雪好像一个信号,自那以后,冬日彻底降临,男女老少都换了厚厚的棉袄,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时上山砍了枯树枝,在家门口收成一堆,这时候捞上一捆,烧炉子或者烧饭锅都是极好的。 就算是懒惰的人家,有苞谷秸杆在,也多半冷不到。 谢家的大炕烧得热呼呼的,屋子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炉子,早起扔上几块木头,就能烧一个白日。 谢蕙娘忙着提水壶烧水泡茶,谢娇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针线。 先前应下村人的小猪早就从从外边抓了回来,也阉割完毕,伤口痊愈,如今就等着各家付钱牵回去养肥了。 何氏这些时日身体好,闺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动串门子。家家都盼着谢娇娘发话呢,她自然也被问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听闺女这么说,她赶紧道:「那一会儿就让蕙娘去里正家里说一声吧。」 「先不急。」谢娇娘想起那日的冯家闺女,道:「东头冯家若是来领,我会说小猪不够分,不打算给她家,娘心里有个数。」 「这是为何?」何氏皱眉,虽然冯家平日为人很是张扬,不得村里人亲近,但总是一村乡亲,怎么也不好区别对待。 谢娇娘趁着谢蕙娘出去寻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败的问路戏码同娘亲说了。 何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闺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顺,如今听冯家做了妾的闺女跑回来勾引自家女婿,气得厉害,想要骂几句就咳了起来,「咳咳,这个狐狸精,咳咳,她怎么……」 谢娇娘赶紧给何氏拍后背、递水碗,极力劝着,「娘,你别生气啊,六爷根本就没搭腔,反倒给她好大一个没脸,以后她再也不敢来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骂道:「再敢上门,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这个不要脸的!」 谢娇娘赶紧转了话头:「本来不出这事,小猪也不够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点头,而后目光瞄向闺女的肚子,「你怎么还没动静啊?赶紧替赵家开枝散叶,娘也就放心了。」 谢娇娘最怕这个话题,她同赵建硕一起,没有特意避孕,但她总是下意识防备一些。 她今年才不过十六周岁,放在现代还在读高中呢,身体没有完全发育好,万一难产,她岂不是性命不保,兴许从此就要在黄泉见别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银钱,这可绝对不成! 「娘,孩子是缘分啊,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你可别催我啊,小心我心里着急,反倒不好怀呢。」 不得不说,谢娇娘把何氏的心思摸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这事了。 【第九章 召集人手对付狼群】 赵建硕今日去了陈家庄,谢娇娘不用惦记他,直接在娘家吃了午饭又睡了一觉,待得回去的时候,昨晚就开始飘着的雪花好似大了一些。 天黑的时候,赵建硕赶了回来。 陈三爷送了一对雪白的兔子,外加十几张兔皮,不知道是不是兔子家的另类团聚。 谢娇娘很是欢喜,夜里贪黑做了个兔皮的袖筒,以后出门披了斗篷,再包上毛茸茸的袖筒,可是再暖和不过了。 睡得晚,早晨自然就起得晚了。 待谢娇娘睁开眼睛的时候,赵建硕已经打拳回来了。 虽然他还是同平时一般模样,抱她起床、替她挽头发,但她就是觉得他有心事,于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赵建硕想了想,抬手替她选了一根兰花簪子替她固定好发髻,这才说道:「方才我发现猪圈附近有狼爪印,怕是山上的狼群盯上咱们家的猪舍了。」 「狼群?」 谢娇娘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了他的胳膊抱在怀里,毕竟上次在老狼沟,她可是差点葬身狼口。如今不是一只狼,而是整个狼群,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赵建硕抽出手臂,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我今日让人去陈家庄送信,喊两个帮手过来。狼群这两日若是来,正好都留下,家里多几张狼皮褥子也好。」 谢娇娘听他说的轻松,勉强算是安抚了胸腔里狂跳的小心脏,点头道:「那我让江婶子拾掇屋子、烧炕,来人得有个住处。」 「好。」 当天午后,陈三爷等人就赶到了,那七八个壮汉背着弓箭,手里拎着柴刀,杀气腾腾的模样,倒有些要上战场的架势,而不是为了对付一群野狼。 见此,谢娇娘总算放心了些,张罗着要给众人安排住处,整治饭菜。 赵建硕准备去里正家里,谢娇娘让芽儿拎着篮子带点东西跟去。 王三叔刚刚吃过饭,正坐在家门口抽着旱烟,突然见到赵建硕找来,赶紧站了起来。上次帮忙到谢家提亲,他得了一份厚礼,足以顶家里半年花销。如今财神爷又上门,他怎么可能怠慢? 「六爷,这会儿怎么有空闲过来坐?」 「有些小事叨扰三叔。」赵建硕拱拱手,也不进屋,直接坐在门口的小凳子。 他身形魁梧,这般实在有些委屈,但浑身散发出的剽悍气势却任谁也不能小看。 王三叔有些拘谨,暗自猜测着他的来意。 倒是芽儿机灵,赶紧上前递了篮子,「王爷爷,这是我们夫人让我带来的,装了些烟叶和茶叶,留着给王奶奶待客用。」 「哎呀,娇娘真是太客气了。」 本来躲在屋子里的里正娘子听得这话赶紧迎出来,笑眯眯接了篮子,又道:「正好,我家里刚刚打了一些黏面子,你也带些回去给娇娘,平日蒸一些吃。」 「好,我们夫人昨日还念叨呢,不想今日王奶奶就给了,夫人怕是要欢喜坏了!」 芽儿嘴巴甜,哄得里正娘子更是眉开眼笑,另外塞给她一把大枣。 有了这番来往寒暄,王三叔脸色更好,开口道:「六爷,有事尽管说,在小王庄,我还有几分薄面。」 赵建硕点头,直接道:「我家猪舍附近发现了狼爪印子,怕是近日山上野兽要下来。村里各家都警醒一些,若是损失了牲畜怕是日子会难过。」 「当真?」王三叔吓了一跳,皱眉道:「往年冬日也有野兽下山,但多半是年前腊月,这怎么刚刚入冬就开始了。」 赵建硕听他这般说,也不多劝,毕竟提醒一声是作为同村的好意,村里人会不会当真,就同他没有干系了。 如此,又说了几句话,赵建硕就领着芽儿告辞。 路上他转去谢家坐了一会儿,同何氏说了几句,又检查了高墙和厚松木的院门,这才放心的回自家。 至于庞大山,怕是不用嘱咐,一到日落就会过来守着谢家。 王三叔虽然不太相信,到底不敢赌那个万一,还是挨家挨户通知了一遍。 有人吓得厉害,赶紧加固家里的猪舍,把鸡鸭关进屋子,也有人根本不当回事。 但所有人都做了件事,那就是去赵家把小猪领回来,毕竟那狼群大半是冲着赵家猪舍去的,万一咬死了小猪,他们可就没指望了。 第三十二章 谢娇娘自然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但半点都不为难,只要签了字或者按了手印,就可以把白胖的小猪抱走,等到将来卖钱了,付给赵家三百文就算清账。 当然,冯家人上门的时候,小猪已经「分完」了。 失望至极的冯家人本来还打算闹一闹,但一来有些自家才能明白的心虚,二来眼见满院子的壮汉在磨刀、上弓弦,谁也不想做那个勇于献出生命的人。 谢娇娘一向待人亲近又热情,陈三爷等人是最清楚的,见她突然对乡亲如此不客气,有些纳闷,询问之下得知那日赵建硕的艳遇,都大笑不已。 「可怜我们这么好的汉子,连个媳妇都寻不到,老六都成婚了,还有女子寻上门,实在是艳福不浅。」陈三爷大手拍着赵建硕的肩膀,拍得他脸黑如墨。 众人笑得更厉害,一边磨刀一边玩笑道:「咱们还是老实磨刀吧,待得打了野狼卖钱也娶个媳妇儿,不过柴刀要给六奶奶留下,万一将来再有女子找上门,也有个趁手的武器撵人啊。」 谢娇娘正好送茶水过来,听得这话就道:「好啊,记得留两把,一把砍人不痛快。」 「果然是六爷的媳妇儿,这气魄堪比爷们了!」 众人笑得厉害,唯独赵建硕被谢娇娘又在腰上掐了一记,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无人猜到,不久的将来,这两把柴刀还当真派上了用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是防备一群即将下山的饿狼。 初冬的夜十分安静,因为连日的大雪,天气极为寒冷。小小的月牙儿躲在云层后,不时偷偷打瞌睡,让夜晚更显黑暗。 一群野狼趁着这样的时刻,悄悄下山摸进了小王庄。 赵建硕等人趴在青砖猪圈那并不算高的墙头上,眼见不远处数十双泛着绿光的狼眼,心头忍不有些发麻。 陈三爷对着略微有些冷硬的手指呵气,低声道:「这些畜生怎么比草原上的还凶悍?倒让老子想起当年刚上战场的时候了。」 旁边一个兄弟小声接话道:「可不是,我那时候吓傻了,还是六爷拉了我一把,否则啊,如今就在黄泉同四爷喝酒了。」 这般说着,众人倒是放松下来。 「咱们还好,一起活命,一起归隐田园,安宁过日子。就是不知道二爷在京都,是不是很艰难?」 「正好要过年,咱们这次打了狼皮,给二爷送几张过去。好东西他不缺,但这狼皮褥子正对他的老毛病,以后再过冬就不怕腿疼了。」 「这主意好,那大伙一会儿可得有些准头,射眼睛,少动刀,伤了皮子就不好看了。」 「好,那就比一比,看谁猎的皮子最多。这样不必进山,猎物直接送上门的机会可不多。」 在他们说笑的时候,狼群逼近了。许是北风送了人类的气息到跟前,头狼很是烦躁的刨着瓜子,泛着青光的眼里,狠厉之色也更浓。 「嗷!」 寂静的冬夜,头狼这一声代表着进攻的狼嗥,彻底划破了安宁。 别说整个小王庄,就是十里外的大王庄也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杜庄的狗都狂叫起来,牲畜吓得乱窜,恨不得躲到老鼠洞里去。 谢娇娘带着江婶子和芽儿守在屋子里,心好似正被油煎着一样,一会儿怕赵建硕等人受伤,一会儿又怕猪圈被攻破,令辛苦了半年,马上要出售的肥猪成了野狼的盘中飧。 江婶子咬咬牙,起身道:「夫人,您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别去,帮不上忙,还容易给六爷他们添乱。」谢娇娘一把拉住她,又把芽儿往身边拢了拢,提心吊胆的等着前边的消息。 村里各家几乎都是如此,男人们披了衣衫要出未,不是被女人死死抱住,就是掩了门窗装作听不到。 殊不知,在狼群之后等着捡便宜的野兽也不少,钻空子进村子里打牙祭,这家被掏了鸡窝,那家被咬死了刚领回的小猪等等。 谢家这里也同样不消停,高墙挡不住灵巧的狐狸,好在还有庞大山在。 他一刀砍了狐狸的脑袋,不等炫耀几句,就听谢蕙娘抱着胳膊抱怨—— 「哎呀,好好的皮子,让你这么砍,实在太可惜了。」 庞大山挠挠后脑杓,有些无奈。 倒是何氏眼见这模样,去掉了大半的惊恐,抱着谢丽娘等着赵家大院的消息。 这会儿的赵家大院,清冷的月色下,赵建硕站在墙头。黑色的短打衣衫包裹着他魁梧的身材,每次拉弓射箭,那肌肉都好似要从衣衫里爆出来一般。而每一箭必定要去掉一双青绿的光点,带走一只野狼的性命。 野狼被激起兽性,往他冲去。 头狼身形最是迅捷,三两下躲开众人,直接到了跟前一个前扑,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赵建硕的脖子。 陈三爷在一旁见了,手里的弓箭迟疑了下。 赵建硕不慌不忙蹲了下来,手里柴刀一顶,那头狼落地之后再也没有起来,肚子上有着一条完整的划痕,心肝肺撒了一地,惊得那些肥猪都挤在一起,缩着不敢动。 「好小子,你这身手,真是一点没退步啊!」 「六爷威武,六爷威武!」 众人叫着,不甘心落后,直接跳下墙头,挥起柴刀奔向胆怯并打算撤退的最后几只野狼。 王三叔自从听得狼嘷就开始后悔,白日里不该不相信赵建硕,只听这声响,就能猜到野狼怕是很多。 他立刻敲响院子里的铜钟,一来通知各家做好防护,二来也是召集人手,聚在一起更好抵抗野兽,顺便能帮赵家一把。 然而因事出突然,各家又多半存了私心,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凑了七八个人。 他们村里巡了一圈,一头野兽都没抓到不说,好不容易赶到赵家,就见几十支火把插在猪圈周围,照得如同白日一般灯火通明。 那些横七竖八的野狼尸首,在火把的光亮下显得越发狰狞,就是傻子也能看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厮杀。 陈三爷几个正拎着柴刀挨个翻检狼尸,但凡还有一些气息,都再补一刀,身手利落又狠辣,令王三叔和几个村人看得背脊生寒。 赵建硕扯衣襟擦了擦脸上的狼血,点头同王三叔几人打招呼,「村里没有什么损失吧?」 王三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立刻觉出这般不妥,急忙掩饰道:「啊,这么多狼,吓得我腿软。村里倒是没什么,不过是些小野兽,没什么大损失。倒是六爷这里……」 「不过是些野狼而已,都收拾了,以后也不必担心会来村里捣乱。」赵建硕提起一只狼尸摸了摸皮毛,又道:「这只还不错。」 王三叔眼见那狼血仍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滴,再也忍耐不住,哆嗦着应道:「这个……既然六爷这里不需要帮忙,我们就先回去了,家里的妇人孩子也吓得够呛。」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赵建硕,他挥手送了他们,又嘱咐兄弟们几句,就赶紧回自家院子。 谢娇娘等得实在心烦,解开门栓当武器,带着江婶子往外走。 突然见到赵建硕带着满头满脸的血色走进来,她吓得立刻扔了门栓冲上去,「六爷,你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第三十三章 赵建硕听得心暖,方才因为厮杀,骨子里泛起的那丝冷漠狠厉在抱着媳妇儿绵软的身子时,突然都消散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别怕,我没受伤。」 「没受伤?」谢娇娘仔细打量他几眼,见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模样,忽然想到,那他身上的血迹就是…… 「哎呀,脏死了,你快去洗洗,换个衣衫。」谢娇娘捏着鼻子躲去一边,扭头喊江婶子,「婶子多烧水啊,大伙儿怕是都要洗一下。」 芽儿跟在后边,赶紧跟江婶子去帮忙。 谢娇娘去寻衣衫,留下赵建硕一个人。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怀里有些空。方才他是不是应该装一下虚弱…… 再凶险的夜晚也终有过去的时候,待得天色大亮,村里人结伴到南山下探看。即便地上没有半个狼尸,但四处可见的血迹还是吓得众人腿软。待得再望向赵家大院的眼神,自然也充满了敬畏。 院子里,陈三爷剥好最后一张狼皮,很是有些瞧不起,嚷道:「小王庄的人太没胆气了,可不如我们陈家庄的父老,当初给老二你选了这里,实在有些委屈了。」 赵建硕扫了一眼在廊檐下摘菜的谢娇娘,挑眉应道:「我倒是觉得这里正合适。」 陈三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哈哈大笑:「对,合适,正合适。不到小王庄,我们也见不到你这杀神化成绕指柔啊!」 谢娇娘隐约听得几句,浅浅笑着,脑子里更多在盘算着年礼的事情。 时光这东西跑得最快,虽然如今才入冬没多久,但腊月转眼就到,新年随后就来,该预备的东西都该预备了。 她走过去,问道:「六爷,可有远处要送年礼的?这些狼皮,我打算给兄弟们一人做一个小对象留念想,其余做几张狼皮褥子,六爷看看要送到哪里?」 这倒是同陈三爷等人昨晚说的一般无二,于是众人都笑了起来,更觉谢娇娘贴心又贤慧。 赵建硕脸色难得透了三分得意,道:「有一份要送到京都二爷那里,他腿脚不好,记得缝厚一些。」 「好,我画绣图,求娘动手,缝张狼皮褥子,再来条狼皮的小被,冬日读书盖腿最好不过。对了,还要添一堆狼皮护膝……」 众人手下忙碌着,听着谢娇娘诉说着家务琐事,心都是一片宁静。 陈三爷低头擦去刀上的血迹,低声道:「老二果然最偏心你。」 赵建硕嘴角微微翘起:应道:「这不是已经给他准备谢礼了吗?」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何氏惦记了一晚没睡觉,虽然听说女儿女婿安全无虞,但心里依旧悬着,好不容易盼着闺女回来,欢喜坏了。 谢娇娘拿了几张图纸,笑道:「娘,我给您揽了一点活计,您要受累了。」 「什么活计?」何氏好奇,笑道:「你有能用得到娘的地方就说。」 自从谢娇娘大难不死之后,谢家的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即便长女出嫁,还有次女当家,何氏这个当娘的几乎是被供了起来,好吃好喝,平日出门去串门子就算活计了。虽说这样的日子是享福,但总是有些无趣,如今闺女求到她头上,她格外的欢喜。 谢娇娘说了往京都送年礼的事情,「……这位二爷对六爷很是照顾,就连我们成亲,也是他指点六爷寻来小王庄的,因此我有意借这次送年礼表表心意。图纸画好了,布料我出,就劳烦娘好好绣了。」 「哎呀,这么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如今谢家大半是谢娇娘夫妻在撑着,有赵建硕在,村里的人不但不敢欺负他们,反倒敬她们孤儿寡母三分,何氏心存感激,当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 待得一个月后,狼皮鞣制好,该绣的也已经都绣好了。 一张石青色棉布被罩上,绣了藏青色头狼对月仰天长啸的模样,好似随时都能从料子上跳出来。套了整张狼皮进去,就是最保暖的狼皮褥子。 另一张稍微小些的被罩则绣了双狼踏雪,两只青灰色的野狼围着山石玩耍,雪地上是凌乱的脚印,简直栩栩如生。内里套了两只幼狼皮毛拼接而成的小被子,精致又柔软。 一对狼皮护膝,左腿是仓皇的野兔,右腿是眼里带着戏谑的野狼。分开各自成趣,合在一处更是新奇。 其余还有一些小对象,或者是狼皮手筒、狼皮帽子、狼皮手套等等,也做得用心又服贴。 谢娇娘和江婶子抱东西回去的时候,正巧赶上陈三爷带众人来寻赵建硕上山打猎。先前同狼群那场厮杀,不但灭了狼群,也勾起众人的杀心,都嚷着要多打一些猎物过年打牙祭。其实哪家也不缺那点肉食,不过是为了打发冬日的清闲日子。 众人见到那一套狼皮被褥,很是艳羡,直道赵建硕偏心京都的二爷。 谢娇娘赶紧把众人的小物件都分了下去,这才算是堵了他们的嘴。 隔日趁着天气晴好,路上的雪被压实了,谢娇娘又一次进城,添了些土产,这才拾掇箱子,让赵建硕托人把东西送去京都。 这般忙忙碌碌,马上就到了腊八。喝了腊八粥,各家各户无论穷富,都开始准备过年、置办年货了。 俗话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村里有几家忙着嫁娶,几乎每几日就能听见唢呐的热闹之声。 谢娇娘每家都送了两块衣料,外加两百文钱做贺礼。这份礼不轻,但也不会让人惶恐,自觉还不起,得了村里人的夸赞。 赵家就是不做什么,众人也是感激,毕竟几乎家家都养着赵家的猪崽呢,况且先前狼群来袭,他们没赶去帮一把,说起来都有些理亏…… 赵建硕是不会理会这些琐事的,这些时日同陈三爷几人进山两趟,带了十几只雪兔还有两只狐狸回来。 雪兔皮可是好东西,做袄子或者斗篷、镶嵌袖口或者领口,漂亮又柔软。当然最好的还是两张狐狸皮子,红似火,一点杂色都没有。 谢娇娘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拿去卖掉换银子,赵建硕直接寻了锦绣阁,花了大把的钱给她订了一件披风。 当时有京都来寻特产的客商看到,缠磨着要重金买走,赵建硕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带媳妇儿置办年货回家。 倒是谢娇娘到晩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心疼那大笔的银子,结果不必说,赵建硕自然有办法让她忘掉那些银子,眼里只有他这个男人。 至于千里外的京都,城南某个小院子里,虽然已经是冬日,却因为烧了地龙,屋里温暖如春。 一个身形挺拔、气质儒雅、神色安宁的中年男子,正依着半开的窗子读书,偶尔端茶喝上一口,说不出的安闲。 一个小丫头从外边进来,见此嗔怪道:「六爷真是的,到底送这些狼皮被褥来做什么?倒是让二爷有了依仗,不怕腿疼就罢了,难道也不怕风寒了?」说着,她顺手关了窗子。 这话惹得中年男子好笑,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狼皮被子,眼底满是暖意,「老六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寻了好姻缘,我都跟着亨福了。」说罢,他回道:「回礼可准备好了?」 第三十四章 「准备了。」小丫鬟脆生生应了,「都是京都最时兴的料子,还有两套首饰,外加一些点心茶叶。我还写了一封信,想求六奶奶赏几张绣图下来,以后给二爷做针线就不怕比这些狼皮褥子丑了。」 二爷笑了起来,笑道:「好,你看着安排,记得丰厚一些就好,女子喜爱的用物多寻些。」 小丫鬟想了想,又道:「听说六奶奶还有两个妹妹和娘亲,我再多备一些梳妆之物。」 「好。」 主仆两个商量好了,小丫鬟就去准备厚厚的回礼。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刚刚吃了饺子,谢娇娘就收到了满满的六个大箱子。 墨玉随着赵建硕顶风冒雪来回走了一趟,累得喘着粗气,撒娇的冲着谢娇娘讨好处。 赵建硕哪能见得别人同媳妇儿这般,即便是匹马也不成,牵了它就往外走。 不等他把缰绳拴进马棚,就听得谢娇娘惊呼—— 「六爷,六爷!」 赵建硕几步赶过去,却见谢娇娘指了满满几箱子的女子用物,惊讶道—— 「是不是拿错了?这是谁家铺子采买的货品吧?」 赵建硕抬手在一个箱子里按了按,摸岀暗层里的信件,随便看了几眼,就笑道:「没错,这是二爷谢你那几件狼皮物件,特意给你采买的回礼。」 「这也太多了!」谢娇娘伸手摸摸那些亮得发光的绸缎与雕花精致的首饰盒子,欢喜的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末了又有些惶恐,「我只送了几件东西,怎么换了这么多?」 「二爷听说活是娘亲手做的,这谢礼还包含了娘和妹妹们的份。」赵建硕整理了几封信,末了回了西屋。 秋天时,二进院子的三大间正房终于拾掇了出来,东屋是夫妻俩平日歇息的卧室,中间堂屋是待客或者吃饭的地方,西屋则添了桌椅、多宝塔等物,做了赵建硕的书房。虽然书本没有多少,但他平日若有正事都要逗留一会。 谢娇娘习惯了,更何况这会儿也没功夫理会他,实在是好东西太多了。 江婶子见男主人走了,带着芽儿凑上来,「这料子真是鲜亮,怕是今年最时兴的呢。」她打开一块在谢娇娘身上比了比,「这块银红真是漂亮,夫人做件小袄,过年穿着喜庆。」 「好啊,我也这么想的,还有这块柳绿,开春给丽娘做套裙子……」 无论是什么时空,女人对衣衫和首饰都是大爱至极,讨论得十分热络。 两人边说边分拣,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把几箱子好东西都瓜分了,送去谢家的另外装了箱子,留在自家的则锁进库房。 江婶子母女也很欢喜,得了主子的赏,一匹细棉做中衣再好不过,还有一根银篝、一匣子胭脂水粉。正好要过年了,也打扮一下。 【第十章 熟食铺子开张】 谢娇娘吃了饭,正琢磨着要去娘家送东西的时候,陈家庄来人了。 陈三爷带庞大山进门,笑着对迎上来的赵建硕摆手,「老六,我今日可不是来寻你的。弟妹呢?我有事同她商量。」 赵建硕挑眉,心里好笑,这也是多年的生死兄弟,通家之好,放在别的人家,哪有随便找兄弟媳妇说话的道理。 谢娇娘正好从灶间出来,听得这话就道:「三爷寻我什么事?」 陈三爷笑得爽朗,指着他身后难得有些扭捏的庞大山说道:「还不是这小子,一会儿可要跟弟妹多说说。」 「好啊,老六,你陪三爷进屋坐,我准备几样点心,沏壶茶水。」谢娇娘招呼着。 陈三爷也不客套,「那弟妹多准备一些,我被这小子催得连午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好,马上。」谢娇娘边应着边进灶间。 中午家里蒸了米饭,还剩小半锅,打上四个鸡蛋,洒一把葱花,不过片刻就炒了一盆炒饭,旁边炉子上的小铁锅烧了热水,加一把紫菜,添一个鸡蛋,成了蛋花汤。 待得端进屋子里,别说陈三爷和庞大山肚子咕噜叫得大声,急着想吃,就连刚吃完没多久的赵建硕都陪着吃了一碗。 吃饱喝足,等江婶子收拾完碗筷,陈三爷抹嘴巴,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弟妹,我想聘你娘家妹子给大山做媳妇。这小子是个孤儿,自小被捡回去就在阁里,人人都当他是小孩子,可他出外征战,倒也没少吃苦。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就十六了,我认了这孩子做义子,他的终身大事,我肯定要给他张罗。你娘家妹妹瞧着是个泼辣的,难得心眼好使,大山也没少相处,很是喜爱她。不如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做个亲家吧?」 庞大山这小子,自从第一次见了谢蕙娘,这些时日可没少往小王庄跑,谢家更是必去之地。 不论是谢娇娘还是何氏,心里其实都清楚,更是乐见其成。 谢蕙娘因为先前姊姊懦弱,娘亲病弱,妹妹又太小,已经习惯做一个小辣椒,让她委委屈屈在婆家同公婆、小叔、小姑伏低做小,别说她自己受不了,就是谢娇娘也舍不得。 如今陈三爷亲自来提亲,庞大山又被谢蕙娘收拾得服服贴贴,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但女方总要矜持一下,一口答应的话,那会显得闺女愁嫁,让人笑话。 「嗯,这个……」 没想到谢娇娘刚做个样子,庞大山就以为她要拒绝,立刻急了,跳起来嚷道:「姊姊,我一定对蕙娘好,她受了很多苦,以后我再也不让她干活,不让她受欺负,而且我有银子……」 「好了。」陈三爷一把扯住急躁的儿子,瞪了他一眼,这才道:「弟妹,大山这孩子这几年出生入死,给自己攒了一些家底,多了没有,几千两还是拿得出的,蕙娘嫁过来肯定不会吃苦受累,你就念在这小子跟着老六出生入死多次,帮他一把吧。」 话说到这个分上,谢娇娘再不答应就是驳自家夫君的颜面,她赶紧道:「我自然是喜欢大山做妹夫的,只不过娘家那里我没问过,不能贸然答应。不如这样,你们先坐坐,我回娘家一趟,正好二爷多给了年礼,我探探娘和蕙娘的口风。」 「好,好,谢谢弟妹。」陈三爷立刻乐了,谢家的状况他最清楚,谢娇娘只要答应,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赵建硕早就套好了马车,这会儿留下来陪着陈三爷说话。 庞大山负责赶马车,拉着两口箱子,与谢娇娘回了谢家。 谢蕙娘刚刚喂完猪,眼见这么近的路,姊姊还坐马车回来,就猜到是送年礼,笑道:「大姊,你又进城了?」 「没有,是六爷进城了。」谢娇娘应了一句。见庞大山帮忙把箱子搬进屋子就红着脸跑了岀去,她抓着满脸疑惑的妹妹往屋里走。 何氏在堂屋做针线活,见此就道:「我瞧着大山来了,他怎么不进来?」 谢娇娘扫了一眼,不见谢丽娘,也就不忙着开箱子,而是笑道:「娘,我有件好事要说,您先听听。」 「好啊,什么好事?你嫁得好,娘就没什么贪心了,有好事最好也是你们姊妹受惠。」何氏一片慈母,令谢娇娘心暖,她伸手取了何氏手里的针线,低声把陈三爷来探口风的事说了,末了道:「娘,这门亲事我觉得不错,大山那小子性子好,又勤快,最主要是听蕙娘的话啊。而且陈三爷是义父,为人豪爽,蕙娘嫁过去没有小叔、小姑需要应付,日子过得肯定轻松。」 第三十五章 「好,这可真是好事。我一直惦记蕙娘睥气不好,生怕没人来提亲……」何氏欢喜,但话才说了一半,一边站着的谢蕙娘就突然开口—— 「娘、大姊,这亲事我不同意。」 谢娇娘同何氏都吓了一跳,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啊,大山不合你脾气,还是哪里不好? 「不是。」谢蕙娘低了头,死劲扯着衣角,极力否认,但依旧不肯松口应了亲事。 谢娇娘不解,瞧着她倔强的模样,仔细思索原因。 这个小小的丫头,放在现代,国中都没毕业。当初她刚来的时候,是这个妹妹拼命同那些说她闲话的长舌妇吵架,拎着菜刀撵了要骗她做妾的媒婆,就是如今也是一家之长,照料娘亲,护着妹妹,实在是善良至极,让人心疼至极。 「蕙娘。」谢娇娘上前抱了妹妹,小心拍着她的后背,「你同姊姊说,你是不喜欢大山,还是有别的原因?要知道,这关系着你一辈子。这样的好姻缘若是错过了,以后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呜呜!」许是姊姊的怀抱太温暖,谢蕙娘突然哭了起来,「大姊、大姊,我嫁了,娘怎么办/丽娘怎么办?呜呜,我舍不得她们,万一有人欺负娘和妹妹……」 「都是我没用啊…………」何氏听到闺女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肯成亲,眼泪立刻掉了下来,「拖累了一个闺女不算,如今又要拖累第二个……」 谢娇娘哄了大妹,又哄娘亲,累得口干舌燥,最后瞧着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庞大山,咬咬牙招手示意他进来。 庞大山隐约听见屋里的哭声,心急得跟猫抓一样,见此三两步蹿进来,「姊,你喊我……」 「大山,我家蕙娘有意嫁你,但是如今成亲,她放不下家里的娘亲和妹妹——」 不等谢娇娘说完,庞大山就连连摆手,「姊,你们误会了,我义父说不急着成亲,先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京都的二爷说过,女子成亲早,生孩子容易受难……」 「那你不早说!」谢蕙娘听了这话,第一个抹了眼泪,瞪着杏眼骂道:「过两年成亲,你急什么,害我们在家里这么哭!」 说着,她拎了茶壶岀去了,留下庞大山挠着后脑杓望向谢娇娘和何氏,嘟囔道:「蕙娘到底想不想嫁我啊?」 谢娇娘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放心,蕙娘肯定嫁你。」说罢,她回身抱了抱抹着眼泪的何氏,安慰道:「娘,既然定了,我就回去跟陈三爷说一声。年后下定,过年成亲,到时候丽娘也大了,我们都不怕您身边没人照料。」 「好,好。」何氏换了喜色,「你好好同陈家说啊,家里如今日子好过,蕙娘和丽娘的嫁妆,我也得慢慢准备起来。」 谢娇娘这才想起带来的两个箱子,笑道:「真是巧了,这是京都那边的二爷送来的谢礼,正好给蕙娘和丽娘留着添嫁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等消息呢,有事娘就让丽娘去喊我。」 「好。」 何氏送闺女上车,庞大山想立刻飞奔回去告诉义父这个好消息,马鞭子甩得飞快,但不敢落在墨玉身上,惹得谢娇娘好笑。 何氏回了屋子,随手打开箱子一看,惊道:「这么多……」 谢蕙娘还有闻讯赶回来看姊姊的谢丽娘听得动静凑到跟前,也吓了一跳,只见满箱子的绸缎、胭脂水粉,还有成套的木梳跟金银首饰…… 「你们啊,有你们姊姊在,真是有福气啊!以后就是不要娘,也不能对你们姊姊不好。」 何氏拉着两个闺女分箱子,开始准备嫁妆。 与此同时,谢娇娘与庞大山回到赵家大院。 陈三爷得了准信,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虽然有些可惜儿媳妇还要两年才能进,但一瞧像猴子一样性子跳脱的义子,也就想开了。 过两年最好,儿子定定性子,儿媳妇也学学手艺。 「弟妹啊,别的都好,有空的时候定要教蕙娘做菜啊。我们那边都是爷们,但凡遇上力气活儿都是好手,就是填饱肚子的本事太差了。」 谢娇娘自然应下来,末了又道:「既然三爷来了,就一并把年礼带回去吧。我蒸了两百个枣馒头、一百颗肉包子,还有两袋冻饺子、两袋冻豆包、几条腊肉、宰杀好的小鸡、干蘑菇,乱七八糟的凑了一车,足够兄弟们吃到年后了。」 「哈哈,这可太好了。」陈三爷得了这份年礼,居然比儿子亲事定了还欢喜,拍着赵建硕不停的赞着,「老二真是做了件好事,给你指了这么一个好姻缘。娶了弟妹,连带我们都有福了。」 赵建硕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媳妇儿被他放在心尖上疼着,才爱屋及乌,待他的兄弟,这同远在京都的老二有什么关系? 「砰!砰!砰!」 在各家女人们的忙碌中,大年夜终于来了。 淘气的小子们都欢喜疯了,个个穿着新袄裤,满村子疯跑,这个炫耀娘亲给了几文钱,那个则比较着荷包里装了几片花生糖。 南山脚下的赵家大院这会儿也灯火通明,灶间里热气腾腾,油烟滚滚,谢娇娘正带着江婶子和芽儿在炸吃食。 酥脆的小麻花、香软的大麻花,外加三色干果、肉丸子、素丸子、炸鱼……那香味被北风吹得满村都嗅得到。 芽儿偶尔跑出去拿柴火,回来骄傲至极的说道:「夫人,咱们门口围了好多馋小子!」 「是吗?」谢娇娘不是小气的,顺手夹了一盘肉丸子,「拿出去分给他们,过年都香香嘴巴。」 芽儿有些心疼,被江婶子拍了一巴掌就赶紧去了。 谢娇娘好笑,又把各样炸物夹装了一大篮子和一小篮子。大篮子自然是送去谢家,小篮子是周伯老两口的,忙了一冬,如今过年,多送些吃食也是应该的。 这一晚的年夜饭,虽然饭桌边只有谢娇娘与赵建硕,但两人都分外欢喜。 谢娇娘是欢喜生死关头走一次,居然意外得到了亲情和爱情,不得不说,上天对她如此厚待,实在感激至极。 赵建硕自小孤单长大,后来更是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如今有妻子在身边,有热饭热菜,每日都同过年一般。 夫妻俩都心有所感,手里的酒碗端了又端,直到谢娇娘脸色红得像颗苹果,赵建硕实在忍耐不住,抱着她进了屋子。 别人家里守夜照例是不睡的,赵家也遵循了这个规矩,当真是一夜没「睡」。 隔天早上,谢娇娘一边打着哈欠准备祭品,一边不停的瞪着精神奕奕的赵建硕,惹得江婶子揽着好奇的芽儿暗笑不已。 赵建硕拎了四样礼去王三叔家里走了一趟,喜得王三叔受宠若惊,直送出很远才回家。 初二回娘家,虽然平日常走动,但这样的日子,谢娇娘还是刻意好好打扮了一下。 一件狐皮披风小年前就从锦绣庄拿回来了,当日在店里就惹得无数女客眼珠子都要黏在上边,如今穿在谢娇娘身上,在阳光下一晃,真是火一般的颜色,衬得谢娇娘白晳的笑脸红润又水嫩,平白多了三分娇艳。 赵建硕照旧是一身黑色锦袍,外罩狼皮披风,俊美又威武。 夫妻俩并肩走在路上,几乎让小王庄的时光定格了那么一瞬。 第三十六章 男人们心里艳羡,更多却是佩服赵建硕的本事。别的不说,就那日的狼群,若是他们遇到,怕是只有等着被吃掉的份,但赵建硕如今却把狼皮穿在身上。 女人们就没这么好的气度了,谢娇娘身上的狐皮简直刺红了她们的眼睛,各个都左手抓牢右手,才能忍住不上前抢过来。 谢娇娘不管这些,她抬了下巴,特意牵了赵建硕的手,走在一片如刀般锐利的嫉妒目光中,分外骄傲。 这是她的男人,这是她的依靠,谁也别想觊觎,否则她不介意亮一下她的爪子。 虽然住在附近,但是何氏不会轻易到闺女家里去,就怕外人说闲话,如今闺女和女婿回来,一家团聚,自然是「猪肉装了盆,小鸡断了魂」。 一家人说说笑笑,足足热闹了一日,才放谢娇娘夫妻回去。 初三这日,陈家庄的众人不必请,直接整体过来。 倒座房的大炕烧得滚烫,他们也不进二门内挤,直接把酒席摆在倒座房。 大块肉、大碗酒,划拳唱曲,男人们自有男人的率性和自在。 谢娇娘照管好吃食,把赵建硕往前院一撵,自己忙碌起来。 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快,正月十五转眼间就到了,只等着草绿了就开始耕地。 赵家的田地还是像去年一般,大半种粮食、小半种麦子和豆子,有赵建硕在,还有那么多猪粪肥田,只要老天爷不捣乱,丰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娇娘唯一考虑的就是猪圈,年前醉香楼的生意火爆至极,不但把谢家能岀售的肥猪都买去,就连她这里都送去了好几头。 若是放开了杀,如今猪圈怕是要空下来小半,但她严格控制数量,原因无他,利润太少。 养猪卖给酒楼,利润只有一倍,却要历时几个月,劳心劳力,还要承担太多风险。但若是把肥猪加工一下再转卖,那利润会多很多。 猪肉加工,无非是熟食一途,前世大学时候打工,谢娇娘在一家餐厅里做过一段时间,秘方不能说知道齐全,起码偷学了个大概,偶尔放假给家里人露一手,也是圈粉无数,如今不如拿出来试试。 正好家里还留着猪头,烤一烤猪毛,刷洗干净,谢娇娘喊了庞大山帮忙将猪头劈成四半下锅。 她在后院折腾,前院自然得了消息,听说有新鲜吃食,众人不必说,又多留了一日,让几日不曾同媳妇儿温存的赵建硕黑了脸,众人见状皆笑翻在炕上。 赵家大院的香气足足飘了大半日,待得傍晚时分,已经煮得软烂的猪头才出了锅。 猪头凉透切大片,沾了蒜泥,猪耳朵切丝拌上白菜丝、辣椒油,猪蹄加汤汁红烧,猪尾巴剁成段,添加咸芫荽末,再配上几道炒菜,光这点东西就摆了一桌酒席。 众人吃得赞不绝口,待听说谢娇娘要以此开个铺子,简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看到赵建硕眼角眉梢满溢的得意,众人心里不平衡起来,狠狠灌了他一坛子酒才甘休。 庆安城,或者说整个中寰都没有二月二啃猪手吃猪头的习俗,这对于谢娇娘的计划来说有利有弊,但总体说起前景可期啊。 谢娇娘被众人说的信心大增,当晚让半醉的赵建硕翻了房梁,狠心取了五张银票出来。那心疼的模样,惹得赵建硕抱着她亲了又亲。 谢娇娘却没心思同他歪缠,絮絮叨叨说着,「家里过个年,居然把先前的存银都拿出来花了。虽然有粮食、有田地和房子,但总不好坐吃山空,新的一年,咱们家里要开源节流,这铺子万一生意真的好了,以后就……」 她这般模样,赵建硕听得心头更暖,抱住她封上了她的唇舌。 「呜呜,我还没……没说完。」谢娇娘捶了夫君石头一样坚硬的背脊,却被直接送到了床上,懊恼中听得一句—— 「都听你的。」 果然,这一晚,谢娇娘几乎喊了大半晚,而赵建硕一直在听…… 好似刚刚拜完年,太阳就热情了许多。虽然路上、山林里、田野中依旧白雪皑皑,但北风已经微微有了些温柔之意。 赵建硕赶着马车,谢娇娘与谢蕙娘坐在车中,正往城里驶去。 谢蕙娘有些兴奋,不时掀开窗帘往外看。 北风钻进来,吹得谢娇娘打了喷嚏。 赵建硕听了就道:「把风帽戴上。」 谢娇娘心里甜蜜,笑道:「哪有那么娇弱,车里暖和呢。」 谢蕙娘吐吐舌头,赶紧放下窗帘。 谢娇娘这几日盘算着要买铺子做生意,但她嫁为人妇,抛头露面做生意总是不好,赵建硕也不会同意。 然而做生意不简单,又是吃食铺子,一旦照料不好,很容易惹祸,必定要放一个亲近之人帮忙打理,想来想去,她想到了谢蕙娘。自家亲妹妹总没有什么要防备的地方,无论是熟食的方子还是银钱,交给她都十分放心。 到时候江婶子母女也过去帮忙,还有必定会抢着过去的庞大山,小小的铺子人手也就足够了。 当然,铺子若是生意好,再添人手也不迟。 谢蕙娘天生不是在家里做针线、小心度日的性子,听说要进城帮大姊开铺子,欢喜得差点蹦起来。 何氏早就放弃了做主的这个想法,闺女们都同意,她也不拦着。 于是,今日就有了姊妹同行进城的行程。 谢娇娘在城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佟娘子和佟掌柜这对堂兄妹都是人精,找他们帮忙,万一他们要在这生意上掺一脚,她不同意,双方容易生出罅隙。还不如直接寻牙行,多添佣金,总能找到合适的铺子。 一连去了三个牙行,终于有一家帮他们寻了一个好铺子。 这是一个位于街角的小铺子,前边两间铺面打通,后边有大灶间、小小的院子,外加两侧厢房,最主要是院子里有一口水进,若是做吃食铺子,用水方便。 铺子门前的路口是两条街的交叉口,街道两边,连同铺子后侧是一个个小院子,不是贫困人家的棚户区,也不是富贵大宅,而是日子过得殷实的小户人家。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家,平日有些钱改善伙食,又不会因为过分贫穷,起什么贪心。那中人许是见谢娇娘喜欢,笑眯眯地说铺子东家租金要的高。 不等谢娇娘说话,赵建硕已经大手一摆,直接道:「请铺子主人来说话,我们要买铺子,不租。」 那中人吓了一跳,本来以为这夫妻俩不过是有些手艺的农家人,哪里想到是个富豪,赶紧跑去寻了铺子主人。 主人是个六十岁老翁,原守着这铺子卖些杂货,年岁大了,有儿子照顾,就关了铺子回家养老,收个租金。如今听谢娇娘夫妻要买铺子,倒也没多为难,开了个合理的价格。 赵建硕一口应了,付了订金和中人的佣金,约好第二日去府衙换契书,屋主和中人就告辞了。 谢娇娘同谢蕙娘挽了袖子,简单打扫了铺子,又拢了拢需要添置的东西,直到日头西斜才恋恋不舍的坐马车回去。 第二日,在家坐不住的何氏和谢丽娘、江婶子母女,外加厚着脸皮的庞大山,都跟了过来。 赵建硕去府衙换契纸,谢娇娘带谢蕙娘和庞大山去釆买,何氏则带着冮婶子母女打扫,分工明确又利落。 第三十七章 如此早出晚归两三日,小小的铺子已经是旧貌换新颜。 两间当街的铺面大开门户,里面干净的架子上摆了很多新木盆,盆里放了各色吃食,有猪头肉、猪耳朵、猪舌头、猪尾巴、猪蹄子,外加卤五花肉和几样简单的小菜,比如五香豆干、芹菜花生米、泡椒鸡瓜一类。 简单的挂一串鞭炮,随意一放,待门前硝烟散尽,「赵家食铺」总算低调的开张了。 谢娇娘同赵建硕亲自拎食盒,给左邻右舍送了些吃食过去。也不是多丰厚,但胜在花样繁多,几乎是铺子里有的吃食都切了一些做拼盘。 附近的人家这两三日没少被这铺子的香气搅和得心神不宁,如今见铺子终于开张,无论是路过的还是吃了拼盘觉得味道好的,都进门转转,或多或少买一些回家,来壶酒,借着微冷的风小酌一杯。 傍晚的时候,从衙门下差的杂役小吏、忙了一日生意的商贩,外加得了工钱的泥瓦匠等人,几乎把铺子里准备的吃食都买个精光。 虽然开业第一日准备的量不多,但如此的好兆头,还是让所有人都笑开怀。 谢娇娘没舍得宰杀家里的肥猪,暂时联络两家肉铺供给原料。她准备过些日子铺子的名气上来了,再用自家的猪肉做高档的食品,这样才能利润最大化。 晚上回家,在马车里,谢蕙娘忍不住数了数这一日赚的铜钱,林林总总扣去一大半,还剩五百多文,这般下来,一个月怎么也有十两银子的进项,可是足够顶普通人家大半年的花销了,何氏几乎欢喜的要哭出来。 谢娇娘心情太好,但这只是开始,离她预计的情况还差很多。 第二日,吃香了嘴巴的食客们几乎都成了回头客,甚至还带了一些朋友亲戚同来。 谢蕙娘脑子灵活,推出了「捆绑销售」,买一百文钱的熟食就送两样小菜。 一斤猪头肉四十文,一斤猪蹄三十文,猪舌头、猪耳朵是五十文,随便来上一些,都能到二百文钱,加上小菜,家里若是来客人,再炒两道热菜,妇人们就不必费心思安排酒席,轻易地整治完了。 这样促销,生意自然是好上加好,开张七八日居然就有红透半个庆安城的趋势。 谢蕙娘直接住在铺子里,谢娇娘惦记她一个小姑娘不安全,再说还有庞大山在,虽然两人即将订亲,但总是不好听,于是留下了江姨子母女。 如此一来,家里倒是空得厉害,经常让谢娇娘手忙脚乱。平日两人过日子还好,但是从铺子里忙完回来还要做饭就太累了,或者偶尔陈家庄的兄弟们上门,整治酒席也没个帮手。 赵建硕看在眼里,寻个机会又去人市买了一对兄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哥哥清明眉清目秀,妹妹谷雨勤快本分,平日里一个赶车,一个帮忙洗衣服做饭,让谢娇娘松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红衣女子上门作乱】 日子飞速到了二月,天气暖和了很多。 山坡之南、屋檐向阳处的积雪已经被太阳晒得流眼泪,不时掉落下来,砸中某个倒霉之人,让人享受了一次什么叫透心凉。 随着时间过去,铺子的生意渐渐上了正轨,江婶子母女在前边招呼客人,谢蕙娘在后边准备熟食,庞大山打杂做粗活外加跑腿,几人配合得默契又自在。 这日,在铺子里帮忙的谢娇娘隐约觉得有些疲惫,早早拉了赵建硕回家。 夫妻俩一个坐在车辕赶车,一个半躺在车里,晒着春日的太阳,很有几分懒洋洋。 谢娇娘扯了一个垫子枕在头下,笑道:「六爷,咱们庆安城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民风淳朴。你看咱们铺子开了这么些时日是不说日进斗金,却也生意火红得让人眼红。但除了开始几日来过两个地痞闹事,被大山扛跑之后,就再没人来捣乱了,可见世道真是清明啊。」 她这般说着,翻开马车壁板里的一个小小匣子,摸了一把葡萄干吃,不时喂赵建硕一颗,自然没有看到赵建硕嘴角的古怪笑容。 世道清明?民心淳朴?人杰地灵?不知道那些断了手脚的地痞、赶去江南盐场做工到老的江湖大哥,还有护城河里喂了王八的某些人,听到这几个词会不会抗议一番。 这世道从来都是拳头大的才有道理,拳头大的才能立规矩,拳头大的才能护着妻儿头顶的一片晴朗天空。 他回身望了望睡着的娇妻,脱了身上的披风盖了上去。 北风是个欺软怕硬的,极有眼色的绕了路,倒是墨玉嫌弃这般慢慢晃悠,实在有些不耐烦,想要加快步,屁股上却挨了一记鞭子,只能打着响鼻陪着他见色忘马的主人在路上磨磨蹭蹭。 谢娇娘夫妻走后不到两个时辰,铺子里的吃食就卖得差不多了,谢蕙娘笑嘻嘻地同江婶子母女说着闲话,归拢剩下的东西,盘算着一会儿凑在一起算便宜一些,那些放工回来的工匠必定愿意买回去下酒,然后今日的买卖也就差不多了。 结果,放工的工匠还没等到,反倒是有恶客上门。 一个红衣姑娘骑了高头大马,带着一名凶巴巴的男护卫,直接堵了铺子的大门,叫嚣道:「赵建硕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谢蕙娘就是个小辣椒,听到有人这么喝骂自家姊夫,顿时急了,「你是什么人,当街这般呼喊,学没学过礼数两个字怎么写?」 「贱婢,谁准你跟本姑娘说话了?滚,给我喊赵建硕出来!」 那红衣女子长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脸刁蛮的模样,加上高高在上的神色,实在不讨喜。 谢蕙娘懒得和她说,直接桉了门板要关门。 那红衣姑娘大怒,抬手就是一马鞭。 江婶子年岁大些,又带着闺女经历过大苦楚,很是明白自保的门道,早就在一旁防备着,见此一把将谢蕙娘拉到旁边,免得她被打,并扔出一句,「我们老爷不在铺子里,回小王庄去了。」 「小王庄?」那红衣女子许是有什么急事,倒没再惦记着鞭打谢蕙娘,骂了一句就带着护卫纵马跑掉了,显然是朝小王庄去了。 谢蕙娘急得跳脚,甩开江婶子嚷道:「你怎么让她找去家里,万一闹起来……」 「哎呀,二站娘。」江婶子赶紧解释,「这两人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咱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何苦硬碰硬呢。再说了,我们老爷那功夫是打死过虎王的,他们找去,老爷也吃不了亏,但你被打出个好歹,我们夫人可就要心疼死了。」 谢蕙娘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关心则乱,生怕给姊姊、姊夫带来麻烦,她还是拎了裙子往外冲,结果刚好碰到去肉铺拉猪头下水的庞大山。 她立刻哭了,抓着他的袖子求道:「大山,你快回去,有人去小王庄找我姊夫的麻烦了,你快去报信!」 庞大山平日没少被谢蕙娘呼喝,哪里见过她这般柔弱的样子,立时扔了手里的独轮车跑得没了影。 与此同时,小王庄里,谢娇娘根本不知道自家即将有恶客上门。 许是马车摇晃得太舒服,她这一觉到家都没醒,待得从梦里醒过神来,已经在柔软的大床上了。 第三十八章 出门寻了一圈,正在灶间忙碌的丫鬟谷雨见了赶紧出来道:「夫人,老爷去陈家庄了,临走前让我转告夫人,等他回来一起吃饭。您若是不放心,我喊大哥去迎一迎老爷?」 谢娇娘远远望了一眼马上就要落山的夕阳,摇头道:「不用了,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是,夫人,我马上就炒完菜了,再有一刻钟摆饭。」 「好,记得添个醋溜土豆丝。」 主仆两个有说有笑,院子外边正清理马粪的清明听到了,也跟着咧了嘴巴。 他们兄妹出生于江南,爹是个秀才,自小也算衣食无忧,但一场大水过去,父母不知所踪,官府又为了政绩隐瞒灾情,他们寻求协肋屡屡被拒,为了活命,两人一路流落到庆安城。幸好碰到了赵建硕,没有要求妹妹做妾,也没作践哥哥,如今才来半个月,两人脸上就长了肉,对主家简直是感激至极。 想到谢娇娘与赵建硕对他们的好,他手下更有力气,把马棚清理干净再铺上干草,力求主子最喜爱的那匹大黑马住得舒适满意。 这时,有两个人突然从大开的院外闯进来。 「哎,你们是什么人,找谁?」清明迎了上去。 那走在前边的姑娘毫不理会,照旧往里闯。 内院如今只有谢娇娘和谷雨,清明急了,冲过去拦在门前,嚷道:「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红衣女子柳眉倒竖,抬脚踹了过去,「本姑娘就是王法,滚一边去!」 清明没想到她说打就打,没有防备,直接跌进院子。 灶间里,谢娇娘和谷雨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谷雨连忙冲过去,扶了哥哥嚷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随便打人!」 谢娇娘皱了眉头,很是恼怒,她走上前仔细打量两人一眼,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随便闯进门,欺负我们赵家无人不成!」 那红衣姑娘看都不看谢娇娘一眼,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扯着嗓子喊起来,「赵建硕,你给本姑娘出来!别以为你躲到穷乡僻壤我就找不到你,滚出来!」 谢娇娘听她一口一句骂,实在恼得厉害,抬手指着她,呵斥道:「你到底什么人,凭什么骂我夫君,有事快说,没事就滚出去!」 「夫君?」那红衣女子豁然扭过头,厉声问道:「你说赵建硕是你夫君?! 「就是我夫君,怎么了,犯你家王法了?」谢娇娘不是被人家欺负大的,自小就是孩子王,长大后一个人在外读书、打工赚钱,可不像这个时空的姑娘往往胆怯畏缩。 「你再不滚出去,咱们就去府衙说道,有没有能闯人家门,随便打骂……」 她才说到一半,那红衣女子不知道为何,暴怒而起,一鞭子狠狠朝着她的脸抽过去。 谷雨站在一边,见此什么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正好挡下这一鞭子,被抽得惨叫。 清明亦挡在前头,被抽了好几下。 谢娇娘惊得眼睛都要瞪裂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从没见过这般蛮不讲理的女人。 她想也没想,冲过去直接扯住那红衣女子的头发,脚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红衣女子的肚子。 红衣女子许是从来没被人反抗过,根本没料到谢娇娘会如此,被抓散了头发,肚子那一击更是疼得让她弯了腰,她尖叫道:「贱人,你居然敢打我!」 「上门恶狗,打的就是你!」谢娇娘防备她再用鞭子,一手扯住她的头发死活不放开,另一手握了拳头,也不管是哪里,打着就算赚了。 那红衣女子被打懵了,就连清明和谷雨,还有那个护卫都没料到谢娇娘这般凶悍。 待得反应过来,清明和谷雨自然是要帮忙,但那个护卫是个好手,一脚一个把兄妹俩踢到了几步开外。 红衣女子也发了狠,抬手一巴掌打得谢娇娘眼冒金星,但谢娇娘手下死死没松开,扯了一缕头发下来。 「给我往死里打,我要这个贱人下地狱,赵建硕居然敢背着我找女人!打,给我往死里打!」 红衣女子舍弃一把头发,终于逃脱谢娇娘的拉扯,抬脚就要踹过来。 谢娇娘想躲,却被那个护卫一把抓了,蹲不下去也避不开,只能狠狠闭了眼睛。 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院子外终于响起了马蹄声。下一瞬,那红衣女子突然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直接摔向几步开外的树根下,抓着谢娇娘的护卫则被一脚踹在脸侧,鲜血混着牙齿齐飞,人也直接挂在院墙上。 不等睁开眼睛,谢娇娘就被用力揽在一个熟悉又宽厚的怀抱里。 「六爷?」 「不怕,我回来了!」 谢娇娘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线,待看清抱着她的当真是倾心信赖的枕边人,这才嚎啕大哭,「呜呜,六爷,他们打我,他们来家里骂人,还打清明和谷雨……呜呜呜,你不在家……」 自从相识到成亲,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无论是多么艰难的情况,赵建硕都不曾见谢娇娘掉一滴眼泪,如今她却哭得如同泪人一般,头发散乱,脸颊红肿,简直让他恨得想杀人! 他的珍宝,他要白头偕老的妻,居然在家里被人打成这样,那他这个男人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还有什么脸面做她的夫君? 清明和谷雨被摔得晕头转向,眼见赵建硕回来了,连滚带爬赶到跟前跪倒,想要说话却被他身上的肃杀寒气冻得张不开嘴。 谢娇娘哭了一会儿,自觉好受一点了,抽噎着要站起来,没想到一动身子,肚子突然疼得厉害,眼前居然开始发黑。 「六爷,我肚子疼……疼,啊,疼!」 「娇娘!娇娘!」赵建硕抱住软倒的谢娇娘,恐惧得五脏俱裂。即便被千军万马围困,尸山血海纵横之时,他也不曾这么害怕。 他大叫:「郑通!」 陈家庄的兄弟们原本拉着难得过去的赵建硕喝酒,见庞大山突然打马跑回来,赵建硕只听了一句就跑掉,他们听说原委,不放心之下也过来探看,现在刚刚到大院附近。 其实谁也没把庞大山口中的一男一女放在心上,毕竟赵建硕的身手对付十几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这会儿远远听得这句饱含惊恐的吼声,郏通吓得滚下了马背,脚下生风直接进院子。 平日干净又温暖的小院,这会儿实在惨烈,地上有血迹、有头发,树下和墙边躺了两个不知死活的男女,赵家的小厮丫鬟身上鞭痕累累,鼻青脸肿,再看躺在赵建硕怀里的谢娇娘…… 「该死的,谁把弟妹打成这样的?」郑通直接火了。 一同紧跟进来的众人,见状都是又惊又怒。 谢娇娘虽然年岁小,但嫁到赵家这么久,别说对赵建硕好,就是对他们这些兄弟,也在衣食住行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嘴里喊着弟妹,其实哪个不当她是自家妹子,如今见她被打得这般狼狈,他们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郑通学过几年基本的医术,不算特别精通,不过平日兄弟们有事多半是他给诊治,如今进城找大夫已经来不及,他只能凭着半吊子的医术上场。 第三十九章 陈三爷脾气火暴,治病帮不上忙,就直奔墙角拽住那个刚刚缓过来的护卫,一顿重拳打得他重新去暗夜里数星星。 其余兄弟也没手软,大脚丫一顿狠踹,只给男护卫留了一口气。 至于那个红衣女子,被拎到了院子中间,他们虽然恼恨,但一群爷们不好打个昏迷的女子。 谷雨恨这女子打了主子,又抽了她与哥哥鞭子,扑上去骑在红衣女子身上,巴掌甩得惊天动地,小手朝女子身上柔软的地方狠狠掐了十几记。 女子疼得醒了过来,用力想要把谷雨推下去,却被两个兄弟「无意」的踩住了两只手。 「我让你打我们,我让你打我哥哥,我让你骂人!」谷雨有了众人壮胆,更是打得毫不客气。 那女子气得要死,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喊道:「我是廖红云!你们敢打我…」 谷雨想也不想,抓了把土塞到她嘴里。 女子被噎得差点喘不过气,自然没看见众人都神色古怪的望向了赵建硕。 赵建硕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只注意着谢娇娘。 郑通把谢娇娘左右手的脉都诊了遍,抬头见赵建硕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瞪穿,干笑道:「放心,弟妹没有大碍,会昏倒好像是……嗯,好像是怀了身孕,动了胎气。」 「什么?!」众人惊喜的齐齐喊了出来,声音之大,吓得天上飞过的鸟都差点掉下来,赵建硕一把抓了他的衣领,「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郑通一巴掌拍下他的手,晃晃被勒疼的脖子,「我虽然学艺不精,滑脉还是摸得出来。不过弟妹今日受了惊吓,动胎气可不能轻忽,还是进城寻个好大夫过来瞧瞧吧。」 「我去请大去!」 「我也去!」 听得这话,有两个兄弟立刻主动接了差事,出门跳上马跑没了影子。 赵建硕稍稍放心,抱谢娇娘进屋,确认过她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什么伤痕,这才让谷雨守着,转而出屋子。 庞大山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直接浇到那对男女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两个落汤鸡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 廖红云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是赵建硕冰冷的脸庞,她愣怔看了好半晌,突然哭了起来,「呜呜,赵建硕,你同我订亲了,居然不回京都,还娶别的下贱女人,我一定告诉侯爷,要他——」 「啪!」赵建硕毫不怜惜的一巴掌搧过去,不等廖红云反应过来,他的大脚又重重踩了她的肚子,疼得廖红云几乎要昏死过去。 「你方才用哪只手打了娇娘?」 「啊?」她下意识动了动右手,结果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经狠狠贯穿了她的右手掌,「啊!」 剧烈的疼痛袭来,廖红云到底没忍住,彻底昏死过去。 赵建硕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她,转而踩住那男护卫的前胸,「你们从哪里来的?谁知道你们的行踪?」 男护卫吓傻了,他是廖家的护卫,平日在廖红云出门的时候负责护卫。他是个机灵的,心思活络,渐渐有些哄骗廖红云的芳心攀附廖家的心思,所以前些时日廖红云接了一个管事来信,偷溜出门的时候,他跟了上来。 若是廖红云找到情郎,他没了机会,也算向主子表了忠心;若是找不到,趁着廖红云情伤之时,他最好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廖家不认都不成。 眼下见状况不对,保命自然最重要,他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很是鄙夷,但也稍稍放心。 陈三爷示意众人绑了两人,帮两人的伤势稍做处理,特别是廖红云的手还在淌血,怎么也要包扎一下。 他拉赵建硕坐到树下不远的石桌边,低声道:「老六,这事要好好处置一下,若曝露了庆安城这边,咱们兄弟以后的安宁日子怕是不保了。正好二哥在京都那里,有些事情也要安排,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去一趟京都吧,家里留老五和大山还有几个兄弟,也不怕有事。待到了京都那边,把最后一些首尾处置了,以后也就没有后患了。」 赵建硕也知道这个道理,若不是上次出行惹得谢娇娘惦记,他早就进京去了。如今趁着这个机会,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他扫了一眼正房里隐约的灯光,暗暗叹了口气,很是不舍。 那房间里躺了他的娇妻,许是还有刚刚怀上的儿女…… 「你同娇娘商量一下,不去也成,就是我这人,你也知道,上阵杀敌没问题,论权谋诡计,拍马也赶不上你和二哥,平日给二哥打打下手还可以,真要帮忙,还是你出面最好。」赵建硕点点头,末了望向门外的目光带了一丝焦急。 「放心,弟妹不是个娇气的,二哥也说她旺家旺子,不会有事的。」陈三爷开口安慰着,心里不无羡慕之意。 两人正说着,出门去寻大去的兄弟终于回来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漆黑,不知道他们怎么进城抢一个大夫回来的。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很有年纪了,一路颠簸得头昏眼花,但不知是惧于这一院子的壮汉还是医德极好,居然没抱怨半句,直接给谢娇娘诊脉,宣布了赵建硕即将当爹的喜讯。 院子里一片欢呼声响起,赵建硕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老大夫开了药方,立刻有兄弟跟着他去抓药。 赵建硕欢喜的给了诊金,足足十两银子,让老大夫的脸色彻底好了起来,末了又多嘱咐了几句。 待得谢娇娘被药汤的苦味熏得醒来时,别说整个赵家大院,就是何氏和谢丽娘都到了。 何氏抱住闺女,强忍着眼泪,「好了,这就好了,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岀嫁的闺女若是没有孩子,极难在婆家站稳脚跟。虽然赵家没有长辈催促,赵建硕又待谢娇娘实在是好,但何氏还是盼着谢娇娘早生孩子,这会儿她真是比谁都欢喜。 谢娇娘还在晕头转向,就被娘亲哄着灌了药汤,苦得鼻子眼睛都皱在一处。 谢丽娘刮着她的脸颊,笑话大姊,「大姊真羞,居然怕苦,我都不怕。」 「好了,别气你姊姊,你姊姊肚子里有你小外甥呢!」何氏笑着嗔怪小闺女一句,却被谢娇娘立刻扯了手臂—— 「娘,你说什么?」 「我说你怀了身孕了,你肚子里有孩子了!」何氏想起方才进门看到闺女的模样,忍不住又念叨起来,「你也是,以前那么软的性子,怎么变了这么多?女婿不在家,你一个女子就不能忍忍气,等女婿回来再处置?怎么会同人家打架,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我……」 「好了,娘,我错了,我错了!」谢娇娘最受不了娘亲掉眼泪,赶紧认错,才勉强哄住何氏。 正巧外间的赵建硕听得动静,推门走了进来。 何氏倒是有眼色,马上道:「娘去给你做点清淡的吃食,你先同他说说话。」说完,她拉着笑嘻嘻的谢丽娘出去了。 谢娇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末了望向坐在床边的夫君,「六爷,我……有宝宝了?」 赵建硕把大手盖在娇妻的小手上,心头甜软一片,「是,你肚子里有了赵家的血脉。」 第四十章 「这些日子太忙,我都没注意到,那个疯女人乱闯进门就算了,还骂你,我一气恼就同她打架,早知道我一定等你回来……」娇娘忍不住后怕,虽然她第一次怀孕,但拜前世传媒的发达,怀孕前三个月要慎重,她还是知道的。万一那红衣女子一脚踹实了,她肚里的孩子绝对保不住。 等等……红衣女子? 「六爷,闯到咱们家的那两人,你可问出是什么来意了?她口口声声喊你的名字,瞧着好像认识你。」 赵建硕打量着烛光下神色有些忐忑的娇妻,睫毛投下的阴影衬得她眼睑越发暗淡,而被打的脸颊却诡异的红。 想起廖红云的狼狈大半出自娇妻的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许,他的小妞儿远比他想象的要强悍,足够同他一起承担某些东西。 谢娇娘半晌没有得到响应,正要偷偷抬头,却突然被抱了起来,重新落在宽厚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六爷……」 「你若不累就听我说,有些事你该知道了。」 谢娇娘听得心惊,下意识抱了他的脖子,「唔,六爷不说也好,我……」 赵建硕拍了拍她的背,失笑哄劝道:「别怕,听我慢慢说。」 「唔,好吧。」谢娇娘就像旁观放炮的小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倒是好过很多。 「你知道,这天下几百年来一直是三国治理,北汉、我们中寰和南边的南疆。几百年前,前朝的亡国之君好大喜功又奢侈无度,以至于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北汉趁着我国内乱之时,伙同南疆一起发兵,差点把我们中寰一并吞没。 「后来当朝太祖皇帝同一众兄弟组织百姓奋起抵抗,散尽家财才护着中寰留下最后气,慢慢的边战边休养生息。北汉和南疆内部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引发内乱,给了中寰机会,一举驱除外敌,还了世道清明太平。 「天下大定之后,太祖同一众兄弟论功行赏,鉴于前朝国君无牵制监管才酿下大祸,于是建了月隐阁,一众兄弟都在其中,太平时日隐居田园,一旦中寰有战事起,或者国君过于昏庸,月隐阁就会出世,匡扶正义,驱逐外敌。 「我自小就是孤儿,年近六岁时被义母收养,义母虽然是妓子,但性情极温柔,行事大气,待我极好。后来,义母病故之前把我交给了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师傅月隐阁阁主宋之问。在我之前已经有五个师兄,平日带我一起学艺读书。这般长到二十岁,如今的国君因为宠爱贵妃,惹得皇后母家不满,引北汉蛮骑来犯,百姓死伤惨重,中寰江山不稳。 「师傅带我们六兄弟出山,以日隐积累多年的财力,化身富商供给粮草,我们兄弟也各有化身。我在北征大帅襄阳侯身边做亲卫,襄阳侯勇武,但谋略不足,我在其中左右过几次战局,险险获胜。但刀剑无眼,大师兄和四师兄战死,师傅早年暗伤发作,不小心又添了新伤,没撑过两个月也过世了。 「师傅过世前把月隐阁阁主之位传给我,如今北汉伤了元气,二师兄派人刺杀了南疆的一个王子,引起南疆内斗,无暇外犯,中寰二十年内暂时无外敌困扰。且二师兄坐镇京都,监管月隐的财源和天下情报,我和其余兄弟得他的指点,归隐庆安城。」 赵建硕说得不快,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怕谢娇娘听得胡涂。 他的话声落下好半晌,也不见谢娇娘应声,低头去看的时候,却对上一双满含委屈的眸子。 「六爷,你还没说外边那个女子是谁,同你有什么干系?」 赵建硕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他想过谢娇娘会惊恐害怕,会顾虑以后的安危,想过她会因他能左右天下而骄傲崇敬,却从来没想到这些在她眼里居然只是故事,只有他最让她在意,甚至心念念惦记的都是那个闹上门的女子同他是不是有干系? 这口醋吃得诡导又不合时宜,却极大的取悦了他。他的女人心里只有他,天大的事也没有他重要! 「爷的妞儿啊,你……」他低声呢喃着,忍不住覆盖上了娇软的唇。 谢娇娘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却依旧不肯罢休,「唔,你还没说,唔……」 赵建硕恋恋不舍的放过那两片越发红润饱满的唇,低声笑道:「廖红云是襄阳侯夫人的侄女,自小习武,当年女扮男装混到军营。她刁蛮任性,差点坏了大事,我关键时刻出手救她,实际上是为了四师兄,但……最后四师兄还是战死了。她却因此对我生情,求襄阳侯做主许婚,我没同意,战后以伤病为由退伍,隐居到此,没想到她居然找来,让你受惊了。」 谢娇娘眼珠转了转,嘴角终于翘了起来。六爷同陈三爷几人每次提起战死的兄弟都是想念至极,这廖红云就算是有天王老子撑腰,只要同四爷战死的事有关,就别想靠近一步。 「六爷,你是不是要出门?」 赵建硕点头,「是啊,师傅过世之前嘱咐过,月隐阁今受当朝皇帝忌惮,出山是为百姓苍生,归隐则为休养生息,保存血脉,这次廖红云找来,恐怕会有些牵扯,我要去一趟京都见见二师兄,他一个人在京都操控全局,最是辛苦。我们兄弟已经安家,我更是成亲生子,怎么样都要去帮他分担一下,彻底解决一些麻烦事,,以后回来就能同你安心度日。」 谢娇娘心里实在舍不得,特别是刚刚诊出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夫君陪在身边,但她既然误打误撞抓了这么一个身分不凡的「金龟婿」,不能只同他亨受富贵,也要共担风雨。 她伸手摸了肚子,小声道:「六爷尽管放心出门吧,我定照管好家里和孩儿,等你回来。」 赵建硕小心收拢臂膀,将她往怀里搂紧,低头嗅着娇妻的发香,声音里透着几分愧意,「我一定尽快赶回来,你不要因操持生意太过疲累。月隐阁的财力虽然多半要储存,但我们兄弟每年都有几千两的分红,足够养家糊口,不开铺子也饿不到你和孩儿。」 谢娇娘怕他让她待在家,赶紧道:「铺子如今生意好呢,以后还要开分店,兴许一年赚的银钱比月隐的分红还多。」 「好,你欢喜就好。」赵建硕听着好笑,却也没拦着。 夫妻两个这般抱着说了很多,彻底解开心结,不再有隐瞒,倒是越发亲近了。 此时谷雨小翼翼地敲门,送了红枣粥和两盘小菜,红着脸小声禀告,「老夫人方才带三姑娘回去了,她留话要我转告夫人,嗯,如今坐胎不稳,行事要谨慎小心。」 谢娇娘听得脸红,猜测娘亲是见他们夫妻久久不开门,以为他们在做羞人之事,伸手掐了一把赵建硕,这才大口喝粥吃菜。 吃饱枕着夫君的胳臂,沉沉睡了过去。 赵建硕这一晩倒是几乎没合眼,搂着谢娇娘想了很多。 再如何不舍,分离总是要来临,因为不知道廖红云寻来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悉,为了保全庆安城这个归隐之处的安稳,赵建硕决定尽快把这件事处理好。 天色刚刚透亮,赵家门前就拴了十八匹高头太马,墨玉自然在其中。 第四十一章 陈三爷带了几个兄弟,背了个简单的布包在身后,只有赵建硕望着桌子上的硕大包裹苦笑不已。 即便这般,谢娇娘依旧在灶间忙碌,很快又捡了一个圆篓子递给他,「绑在马鞍上,路上饿了就摸一根出来吃。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红肠,放了家里的猪肉,出门做干粮最好了。」 赵建硕有心不带,但眼见谢娇娘忙碌得额头都是汗,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你在家凡事不要受委屈,有事就往陈家庄送信。」 「好,六爷放心,我娘和妹妹都在身边呢,不会有事的。」谢娇娘极力忍着不舍,笑容如同往日般甜美。 赵建硕扫了一眼院里院外的兄弟,到底没有把她揽在怀里,只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我走了。」 「早去早回。」 「好。」 赵建硕一挥手,早有兄弟开了柴房的门,捡了半死不活的廖红云和男护卫出来。 廖红云嘴里塞了东西,眼睛里却满是狠毒,死死瞪着谢娇娘。 谢娇娘半点也不怕,冲着她挥挥拳头,做了个鬼脸,气得她几乎要疯魔,惹得陈三爷等人笑了起来。 很快,众人上马,迎着晨曦踏上了进京的征程。 晨风有些寒凉,吹得人神清气爽。 陈三爷眼见赵建硕眉头紧皱,打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弟妹看着柔弱,其实也是个凶悍的性子,廖红云头发都要被扯光了,这可不是我们干的啊!」 赵建硕想起谢娇娘一直以来害羞又调皮的模样,会这般凶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他不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差。 这般想着,他松开了眉头,手下鞭子挥了起来。 墨玉气愤的晃晃大头,主人刚出门就想媳妇儿,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急着赶路呢,它罢工成不成啊? 【第十二章 生意兴隆遭污蔑】 世人都是尝过了甜美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住苦涩的折磨。 谢娇娘习惯了身边有夫君依靠支持,赵建硕一走,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哪里都寻不到熟悉的身影,那种难受简直不能形容,特别是到了晚上,被窝里冷得厉害,她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这般忍耐了一日,她果断抹了眼泪,收拾几件简单的物品搬回了娘家。 何氏倒是欢喜坏了,谢娇娘岀嫁,谢蕙娘住在城里的铺子,家里整日只有她和谢丽娘两个大眼瞪小眼。洗衣、做饭、喂猪,除了这三件大事,就没别的事可做,实在是清闲得有些无聊。 这会儿谢娇娘回来住娘家,省得她整日惦记,身边又有人陪伴,如何会不欢喜? 谢丽娘跑进跑岀,恨不得把家里的吃食都搬来给大姊。 谢娇娘见此,终于见了一点笑脸,喊谷雨回去搬几匹上好的细棉布,缠着何氏一起给如今还是豌豆一样大小的孩儿做衣衫和小被褥。 何氏兴致勃勃,手下剪刀翻飞,针线不停,几乎一日就做出一套小衣衫,惹得谢娇娘和谢丽娘都爱不释手。 原本谢娇娘还想躲几日懒,可城里的谢蕙娘坚持不住了,派了庞大山回来送信。 谢娇娘赶紧喊来清明,套了赵建硕留在家里的那匹枣红马,搭马车直接去城里的铺子。 抵达时正赶上午前,铺子里人满为患。 江婶子母女手脚麻利,但吃食种类多,客人也多,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谢娇娘赶紧救场,她从外边进来,没有洗漱换穿白棉布做的「工服」,于是接手了算账的活计。 江婶子改为专管熟食和称重,芽儿则负责用油纸包装,这般一来,母女俩压力大减,生意顺利很多。 有客人不常见到谢娇娘,忍不住询间,待得知道是铺子的老板娘,都很好奇,毕竟谢娇娘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这个时候都是在公婆跟前立规矩、伏低做小的时候,偏偏她能岀来开铺子做买卖,这在女子中可是不多。 若是一般女子,被这么多人瞩目,就算不害羞,起码也会不舒服,但谢娇娘前世可是打工女王,服务业做过非常多,哪里会惧怕别人多看两眼。 她说话客气,笑得甜美,行事落落大方,倒是让众人好感大增。 趁着这个机会,谢娇娘又喊在后边帮忙的谷雨切几根红肠。 「各位贵客,敝店开业没几日,但受大伙儿许多照顾,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献丑把家里新制的红肠拿出来,送大家品尝。这红肠若是风王,极耐保存,出门带着方便又顶饿。就是家里来人,一时没有可口饭菜,切一根炒盘青菜都是极好的。」 谷雨端了盘子,一块块红肠堆栈在其中,小小的牙签扎在其上,瞧着就方便又美味。 客人们纷纷伸手去取了一块,送进嘴里,有好酒的熟客道:「咦,这可是好东西啊,过几日出去踏春带上几根,碰到好景致,一壶好酒,切一盘红肠,最是安闲自在不过。」 「就是,正巧我要出门南下,老板娘若有多的,先匀我几斤带着路上垫肚子。」 「多谢各位捧场。」谢娇娘心里欢喜,但还是说道:「这做红肠的猪肉同普通猪肉不同,是我们小王庄的特产,猪肉没有任何腥膻,又加入很多昂贵的查料,挂在火炉里烤好几个日夜,才制作出这么几根,量少,价格自然贵很多……」 「别管什么价,给我来五斤。出门在外,路上的吃食最是头疼,有这样的好吃食,多花点银子,也免了肚子受苦。」 那客人显见是个财大气粗的,做买卖之人最喜欢这样的主顾。 于是剩下的红肠都被打包,四斤一两,秤重后一共八百文,就这么哗啦啦进了钱匣子。 物依稀为贵,见红肠被买光,其余还有些犹豫的客人不同意了,纷纷嚷着也要买一些。 谢娇娘笑着应付两句,开放少量预订,订出去十斤,收了一两银子的讧金。 待得送走这波客人,江婶子母女简直对自家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让这些人都乖乖掏银子。」要知道,他们平日恨不得抹去零头,又爱讨要小菜,简直跟铁公鸡一样。 谢娇娘解开围裙,笑道:「人啊,都要颜面,多捧几句,客人欢喜,咱们铺子生意也好。」 江婶子一一受教,连连点头。 谢娇娘到了后边,灶间里热气腾腾,往日昋喷喷的肉味她也喜欢,如今闻到却惹得胃里翻腾,她猜测是肚里的孩儿在作怪,于是跑到了院子角落的树下躲避。 谢蕙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出来,眼见姊姊这般,抱怨道:「大姊,我都忙死了,你还躲懒。」 谢娇娘手下轻轻摸着肚子,探头小声趴在妹妹耳边道:「你很快就要做姨母了。」 「姨母?」谢蕙娘听得有些迷糊,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喜得一蹦三尺高,「哎呀,大姊,你怀小外甥了?」说着,她扯着大姊的手满地蹦跳。 守在一边的谷雨赶紧上前,提醒着,「二小姐,我们夫人这时候不能乱动啊,老夫人特意嘱咐过,让二小姐一定别冲撞了我们夫人。」 「哎呀,不会,不会。」谢蕙娘赶紧放下大姊的手,末了又抱怨娘亲:「娘真是的,把我当小孩子啊。我会不知道姊姊的肚子矜贵吗,这里面是我的小外甥呢!」 「好了,谷雨,去帮我倒杯茶来。」谢娇娘撵了谷雨,拉着妹妹问起铺子的生意。 第四十二章 谢蕙娘会催谢娇娘过来,其实是有事相商,「大姊,铺子里的生意实在是太好,忙不过来了。我想问问大姊,能不能添些人手啊?但又怕新人不稳当,坏了店里的生意。」 谢娇娘方才也想到这个问题了,道:「我见铺子有些小,不如把吃食分部分在村里做,左右家里有马车,来回运送也方便。」 「回村里做?」谢蕙娘到底年纪小,经验也不足,脑子还没那么精明,不太理解。 谢娇娘拉了她的手细细说着,「对啊,我家院子那么大,整个一进都是空的,不如多建几个灶台,请咱们家前院的张嫂子还有里正的娘子王三婶帮忙,一日里忙半日就差不多了。而且煮熟食的料包都是事先配好的,扔进锅里煮就可以,也不怕丢了秘方。」 谢蕙娘眼珠转了转,明白过来,「好,这主意好。将来万一有什么事,里正总不能再躲着不管了。」 「另外,今日新加了一个红肠,以后还会陆续上松仁小肚、粉肠之类的新品。这些东西价格贵,不好经过外人的手,我先让谷雨和清明帮忙,若是卖得好,再去人市买些奴仆,不过六爷出门了,这事最好还是等他回来。」 谢蕙娘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只有不断点头答应的分。 姊妹俩晒着正午的太阳,喝茶吃点心,说着话,分外自在。 谢蕙娘有些感慨,「大姊,我以前就盼着家里能吃饱饭,娘不要犯病,你不要死,丽娘能长大。如今这样的日子,真是想也想不到。」 谢娇娘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惶然无助,坚定地道:「只要肯吃苦,就有希望,只要朝着希望走,就会有好日子。」 谢蕙娘依靠在她肩头,低声道:「大姊,你活着真好,幸好投河那次,姊夫救了你。」 「对啊,所以我要给他生儿育女,同他白头偕老,报答他的大恩。」 「哈哈,大姊,你这也算是以身相许了。」 院落里,姊妹俩这般说笑着,连吹过的风都温柔了很多。 京都的春比庆安还要早上很多,路边的枝头已经满是绿意,远望田野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但赵建硕无心赏玩,连带众人都快马加鞭,一路到了京都之外。 早有人迎上来,让他们换马车,拿腰牌。 城门口的兵卒连检查都没检查就放众人过去。 马车里的廖红云和男护卫恨不得咬舌自尽,以血示警,可惜到底舍不得这条命,只能继续听着马蹄声,一路进了他们最熟悉的京都。 城南小院门口,那位让谢娇娘一直十分好奇的道二爷,正笑眯眯等着众人。 二月的春风吹得他鬓发飘飘,越发有出尘之意,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一边掩着羞红的脸一边偷瞧。 他身后的小丫鬟站了出去,狠狠瞪了那些妇人几眼。 那些妇人们又看了道二爷一眼,这才不甘心的快步离开。 道二爷正觉得好笑,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赵建硕等人到了。 兄弟们一别大半年,恍如隔世,互相拥抱着不肯撒手,足足热闹了好半晌才进院子安置。 很快,酒就摆了上来,大块肉、大碗酒,你说别后之情,我说当初浴血奋战,一路的风尘和疲惫都在酒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建硕端了酒碗,一连敬道二爷三碗。 道二爷知道他是谢自己指点姻缘,拍了拍腿上的狼皮小被,笑道:「你的谢礼,我早就收到了。」 众人听得明白,纷纷笑起来,「二哥,您不知道,弟妹可是个好女子,我们平日都多受她照料呢。而且我们出来之前,弟妹已经诊出身孕了,那份彩头又落在弟妹手里了。」 「这真应了二哥的话,弟妹就是个旺家旺子的。」 「二哥偏心,这次死活也要指点我两句,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好媳妇,就算会抢破头,我也要抢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热闹说笑,让一向安静的小院鲜活许多。 小丫鬟忙着上菜,听了这话就道:「我家爷也要知道才能指点啊,六爷这段姻缘,说起来还是老阁主同我们爷一道测算的呢。」 「原来是这样啊,师傅他老人家更偏心。」 众人照旧说笑,脸上却没什么嫉妒之色。 这般吃喝了大半晌,酒席才结束。众人都去睡觉缓神,赵建硕却喝了浓茶,跟着道二爷进房。 道二爷也没客套,直接回道:「那个廖红云,你打算怎么处置?」 「死。」 赵建硕除了待谢娇娘和岳母母女三人好,其余女子在他眼里心里根本得不到半点怜惜,更何况当初他四师兄的死与廖红云有那么一丝干系,他更不可能给廖红云好脸色。 道二爷点头,想起谢娇娘,道:「处置干净也好,弟妹怀了身孕,你不好沾手,多给孩子积德,这事我来处置吧。」 「好,有劳二哥。」赵建硕抬手添了茶,「朝堂那里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那位越来越坐不住了,暗地里派人打探我们的下落呢。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中寰刚刚摆脱战火,他就忍不住了。」道二爷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是该给他点警告了,太祖那般人物,后辈却如此卑劣,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会不会恼得跳出来。」 赵建硕眉梢轻挑,应道:「晚上我出手,速战速决最好。」 道二爷失笑,「刚才兄弟们说你如今性情大变,我还当玩笑,如今看来,真是半字不假。」 赵建硕脸色隐约有些泛红,辩解道:「娇娘怀了身孕,她一人在家……」 「好,好,我也不曾说你错啊。」道二爷笑得爽朗,「我们兄弟都成家,开枝散叶,师傅在天之灵也会欢喜。到时候记得把你家长子送来京都,我这一身本事也有人承继了。」 兄弟俩喝茶谈天,气氛平和融洽,无人知道京都即将因为他们的谈话,掀起轩然大波。 仲春时节,风似剪刀裁杨柳,是一年中众人喜爱热闹出游的时候,不想京都却是四门紧闭,别说城里的人想要游玩出不来,就是城外之人想要送个柴火、米粮之类的都不成。 无数人暗地里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人说,襄阳侯的内侄女同护卫私奔了,结果护卫中途变心,卷了细软逃走,襄阳侯内侄女一气之下上吊自尽了,襄阳侯自觉颜面尽失,封城抓捕那侍卫。 但这说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来襄阳侯虽然挂帅北征,功劳卓着,但还没有封城这个胆子,二来是皇宫的门封了…… 这样事情可就闹大了,难道皇宫里发生了叛乱?但皇上唯一的皇子刚刚年过十五,封了太子之位,就是想有人跟他抢皇位都没那个对手呢,怎么也没有任何叛乱的可能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居然真的有人把消息探了出来。 原来是皇帝早起时看见枕边居然放了一块染血的兵符。 兵符很简单,只不过是块铁牌,刻着所属番号,先前北征之时,死伤兵卒无数,这样的兵符不知道遗失了多少。如今沾染鲜血的兵符就那么出现在皇帝的耳边,是提醒皇帝从厚抚恤战死兵卒呢,还是提醒他不要轻易再起战事? 答案当然没人知道。 第四十三章 而皇帝起居的养心阁里,已经是碎瓷布满一地。 「放肆,这群江湖客,朕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从未见过皇帝暴跳如雷的太子很是惶恐,「父皇,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威胁父皇?」 「什么人?哼,一群……」皇帝还想大骂,突然想起那个兵符上的血迹,下意识扫向殿里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心里的恐惧怎么也压不住。 那些人既然能无声无息的把兵符放在他枕边,自然也能无声无息割掉他的脑袋…… 「罢了,朕……再容他们几年!」 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太子听不明白,但一边伺候的老太监却清楚,挥手撵了所有人下去,才劝说道:「皇上,您这般尊贵,怎好同那些泥腿子一般见识。更何况他们隐藏在暗处,您可是在明处治理江山,护佑百姓,躲避不及啊。不如就放他们自生自灭,万一北汉和南疆又不长眼,您也有群苦力会出生入死啊,还不用论功行赏,是不?」 这话实在有些自我安慰的嫌疑,但却取悦了颜面有损的皇帝,「好,朕就放过他们一次。把外边的人手撤回来,若是他们胆敢再如此挑衅,朕一定赶尽杀绝。」 「是,皇上英明,老奴这就去安排。」老太监退出大殿,阖拢殿门的时刻,眼底过一抹轻蔑的光芒。 一年之计在于春,天气暖和起来,商贾忙着出门操持一年生意,工匠们忙于找活计,农人们更是因为去年的大丰收,对春种更多了几分热切。 赵建硕虽然不在家,但家里的二十亩良田根本不必谢娇娘费心,陈家庄留守的六七个兄弟,早早就带了耕牛与梨杖、镐头等等农具过来,早出晚归,没几日就施好了肥料,堆起了整整齐齐的田垄。 谢娇娘即便不用下田,也不肯当真什么都不管,兄弟们早中晚三顿饭外加点心茶水,她可是半点不曾怠慢,偶尔还会给他们带些吃食回去,免得他们要耕种自己家里的田地,无暇做饭。 这倒是惹得众人大笑,说过来帮忙不曾累到,反倒吃胖了一圈。 赵家大院最近也是热闹非常,谢家前院的张嫂子还有里正家的王三婶,以一个月三百文的工钱被雇来帮忙。 早起寅时过来上工,卯时末歇工,晚上酉时初上工,戌时末下工。一日四个时辰,活计不累,工钱丰厚,最主要是不耽搁家里的事情,张嫂子和王三婶都很是满意。 这一段时间,铺子里的红肠越卖越好,生意几乎可以说火爆。两百五十文一斤,那些买家却眼睛都不眨,人人都是三五斤的拎出去。 王三婶一边忙着,眼睛一边扫过帮忙挂红肠到烤炉里的谢娇娘,她头上的金簪在阳光下颇为耀眼,映得她小脸红润。 有的妇人怀孕从头吐到屋,别提多遭罪了,但谢娇娘除了初始几日闻不得油腻味道,之后吃喝全都不受影响,别提多省心了。 想想之前她那般惶然无助、险些淹死的情形,好似那时就把所有的苦难都吃完了,如今就剩享福,惹得全村女人都是羡慕又嫉妒。 谢娇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末了小心封了炉子,叮嘱清明,「火候一定看好了,可以小火,绝对不能大火。」 清明点头,小心续了炭火。 谢娇娘抬头见王三婶看过来,问道:「婶子可是有事?」 王三婶摆手,笑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明日,若是活计不忙,我想跟着马车进城一趟。家里孩子的舅舅来帮忙春种,饭桌上总要好看些。」 一边的张嫂子听得这话也来凑热闹,「哎呀,我也正想这事呢。都说铺子生意好,我也惦记着要过去开开眼界。」 谢娇娘盘算了一下,应道:「那今晚咱们赶赶活计,明日就跟车进城去。到时侯家里来人做客,婶子和嫂子也别客套,一人割些猪头肉回去待客。别让人家说,你们帮我做活计,整日守着肉锅,却没吃过肉,我可不背这刻薄的名声啊。」 张嫂子和王三婶都笑了起来,「你这话就是说出去,怕是也没人相信,村里谁不知道我们两家整日吃得嘴巴油腻腻的,家里孩子都比原来胖了几斤,可都是被你给的吃食养的,我们若是说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想来帮工呢。」 「那可不成,我就信着嫂子和婶子了,旁人不要工钱,我都不同意。」 信任这东西最是难得,张嫂子和王三婶被哄得眉开眼笑,手工做活越发尽心尽力,比往日多了一半的活计,居然也按时做好。 第二日一早,马车上装了大半的熟食,又坐了谢娇娘和谷雨主仆、张嫂子和王三婶,车箱被塞得满满当当。 出村的时侯正巧遇到谢家隔壁的李大娘,她凑上前要乘车,谢娇娘扫了一眼她那双沾满污泥的鞋子,还有死盯着熟食的双眼,有些厌烦,借口塞不下,直接走了。 李大娘气得跳脚,嘀嘀咕咕骂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三文钱的入城费又惹得她心肝都疼。最后到底耐不住又渴又饿,坐到城门边的小茶摊上,要了一碗茶水往下顺饼子。 有路过的行人拎了两个纸包到茶摊,坐在她的隔壁桌,召唤老板,「老板,给我们四个白面馒头与一壶茶水,我们等人一起出门。」 「好咧!」那茶摊老板也是个好客的,嗅着那油纸包的香味就道:「哟,这是赵家食铺的猪头肉吧,这个味道真香啊。两位客官也是舍得,听说这价格可不便宜。」 两个客人年岁不大,倒也稳得住,笑道:「我们不过是解解馋,那铺子里好东西更多,只是价格贵了些,实在舍不得。」说着,他们把油纸包打开倒进了老板拿来的盘子里。 油润的肉片在阳光下闪着褐色的光泽,片片都是一样的厚度,两个赠送的小菜瞧着也鲜亮,惹得旁人直吸口水,有那动了心思的,直接喊了门口帮闲的人去赵家食铺帮忙买一些回来打牙祭。 李大娘眼见那肉片被别人送进嘴里,口水泛滥的同时,心里的嫉妒与恼怒也越烧越旺,于是冲口嚷道:「你们还吃,也不怕被毒死!」 两个客人被吓得差点噎到,恼了,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李大娘眼见众人望过来,破罐子破摔,撇嘴继续嚷道:「我可不是胡说,我同这赵家食铺的东家住在一个村子里。你们还以为她家做的吃食好,屁!她家的猪为了长得快,可是喂了不好的东西,以后等你们吃坏了身子,就是想吐出去都晚了。」 众人都皱了眉头,有人道:「你这婆娘可不要随便开口污蔑人家,怎么说也是同村乡亲。赵家食铺我去过,很是干净,吃食味道也好。你怕是自己都没吃过,怎么就如此信口开河!」 「是啊,做吃食生意的,可不能有这样的闲话。」 李大娘没想到众人这般响应,心虚之下赶紧扔了两文钱在桌上,末了梗着脖子强硬嚷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有你们后悔的一日。」说完,她赶紧走掉了。 留下的众人都是摇头,聪明人不过一笑就罢了,但也有闲人慢慢把这话传出去。 第四十四章 谢娇娘忙了几日,虽然有些疲惫,但是铺子生意好,忙些累些也值得。最重要的是白日忙碌,晚上睡觉香,就能少惦记出门在外的赵建硕一点。 不过,这一日她在前边铺子帮忙,总觉得客人有变少的趋势,正琢磨是不是要再添些新品,或者调整价格的时候,突然听到店里有两人在小声嘀咕—— 「少买一些吧,虽然味道好,但万一真有些……咱们岂不是吃了毒物进肚子?」 「哎呀,你别听那些传言,几乎是这铺子一开张,我就总买来吃,怎么可能有毒?」 有毒?谢娇娘听到后眼睛立时瞪大,做吃食生意,就怕别人怀疑质量有问题,这事绝对轻忽不得。 她果断请两人到后边院子小坐,上了茶水点心。 两个客人都年岁不大,穿着长衫戴了方巾,似是读书人。 本来他们闲话被谢娇娘听到,就觉得背后议论失了礼数,谢娇娘又如此客气相待,令他们更是愧疚,因此谢娇娘询时,两人没瞒着掖着,直接道:「外边有传言,说你们食铺的吃食有毒,因为你们养猪的时候为了让猪长肉快,喂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所以做出的吃食也不太好。」 谢娇娘还没说什么,赶来的谢蕙娘立刻爆炸了,「哪个杀千刀的烂嘴巴,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做点生意,养家糊口,到底冒犯了谁,要这么诅咒我们,这么断我们一家生路,我要杀了他!」 两个书生很是尴尬,虽然这话不是从他们嘴里传出去的,但毕竟两人差点相信了。 谢娇娘见此,赶紧瞪了妹妹一眼,末了笑道:「耽误两位公子这么久,小妇人实在有愧。正好厨下新出锅的猪头肉正是香浓,不如切两块送给两位做赔礼,如何?」说完,她撵谢蕙娘去灶间,「记得多切一盘给我端来,我怀了身子,别的不想吃,就只有吃咱们家的吃食才觉得嘴里有些味道。」 谢蕙娘总算没被气得失了理智,麻利的准备好,端了一个托盘上来。 两个书生的那份用油纸包得整齐,谢娇娘这份,她直接拿了筷子就吃,那个悠闲模样,看得两个书生脸红。 人家怀了身孕的妇人都能如此放心地食用,可见这吃食并没有半点不好,倒是他们偏听偏信,白白读了圣人书。 两人赶紧告辞出去,之后但凡遇到亲朋好友都要为赵家食铺解释一句,是两个知错就改的好人。 只是谢娇娘如今虽然不害喜,却也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见客人走掉,她就放下筷子,脑子里盘算着对策。 谢蕙娘急得不成,在院子里转悠了半晌,问道:「大姊,怎么办啊?怪不得我觉得这几日上门的客人有些少,原来是有人背后说闲话。」 谢娇娘也没什么好办法,扯了帕子抹嘴巴,「能有什么办法?继续吃而已。」 「继续吃?」谢蕙娘不懂。 谢娇娘喊庞大山帮忙抬了一个藤编的圈椅到前堂。 前堂正有几个客人在买熟食,谢娇娘也不避忌,直接喊了江婶子,「婶子,但凡你经手的吃食都切一口下来放到盘子里,我要亲自试吃。一来最近怀了身孕胃口好,二来也让相信我们铺子信誉的客人们更添一些信心。」 江婶子听得迷糊,但主母的要求就是上天下地她也得试试,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呢。于是,每次切好肉,上秤之前她都会随意夹一块到盘子里。 几个客人买的东西大不相同,猪肝、猪头肉、猪蹄都有。 谢娇娘同他们点点头,径自吃起来,惹得客人们都有些尴尬,出门就议论起来—— 「我就说赵家食铺的肉没问题,你看人家老板娘怀着身孕,都在吃呢。」 「就是,谁也不能拿肚里的孩子冒险啊。」 接下来的日子,谢娇娘每天坐在前堂里不停的吃肉,偶尔觉得腻了,就喊谢蕙娘切些蒜酱送来。到了后来,上门来买东西的客人有大半是为了见试吃的老板娘而来。 「呕!呕!」 夜深人静,赵家食铺后院里,谢娇娘捧着木盆吐了又吐,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谢蕙娘心疼的抹眼泪,一个劲的劝着,「姊,你明天别吃了,我吃!实在不行就把娘和妹妹接来,我们一起吃。你肚里还有孩子呢,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谢娇娘擦干嘴巴,又喝了一杯茶,才把那股恶心压制下去。 她坐在铺子里连吃了三天熟食,味道即便再好,也还是会腻,更何况怀孕初期本该饮食清淡。但为了生意,她只能出此下策。 「别哭了,这也是权宜之计,不是让大山去慈济院寻合适的孩子了吗,明日有人分担会好一些,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出面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谢蕙娘,对大姊她劝不了,但对未来的夫君,拿捏起来可是易如反掌。 「对了,我都忘了,大山怎么还不回来寻不到人,他也别回来了!」说着,谢蕙娘这小豹子冲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隐约传来庞大山讨饶的笑声。 谢蕙娘软软地躺在被褥上,鼻头发酸。 赵建硕一走已经快半个月了,别说回来,就是音讯都没有一句,偏偏铺子遇到了这样的糟心事,她不知有多想靠在他怀里掉眼泪。 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分别才知道,他已经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的保护神,是她的擎天柱…… 而庞大山虽然年纪不算大,办事却极稳妥,从慈济院领来的五个孩子,三男两女都是六七岁年纪,当晚洗刷一番,又换了新衣,第二日就拿扫帚在铺子附近的街道转悠,清扫路面、帮赶车前来的客人开车门或者拴个马缰绳,很是勤快有眼色。 铺子里切出来的各色吃食,每凑够一盘就会喊他们上前分吃,孩子们欢喜极了,吃饱喝足,做活儿更卖力。 附近其他铺子偶尔会差使他们做些小活计,也会给些饼子干粮之类的,惹得他们更是欢快的如同掉进蜜糖里的老鼠。 果然,如回谢娇娘预料的那样,有了这些孩子替代,客人们渐渐习惯,已经不再议论或者注意她是不是在前堂了。 就在谢娇娘正琢磨好几日没回家,是不是该回去看看的时候,却有恶客上门。 说起来还是老熟人,正是白家那位「断子绝孙」的少爷。 「怎么,小美人,嫁了人就不认识本少爷了?」 一身白衣,手里捏了把扇子,脸上敷粉的白少爷,充分诠释了练就葵花宝典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他刚走进铺子,浑身香粉的味道就刺激得谢娇娘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别说原本就不熟悉,就是熟悉也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十丈远。 「对不住,这位公子,我们这里不卖胭脂水粉,您出门左拐会看到陈友记,她家的货品最全。」谢娇娘扯了帕子掩住口鼻,说出的话极为「客气」,惹得几个识得白少爷是何方神圣,又清楚白少爷过往的客人,都极力低头才能忍住笑。 白少爷「刷」的一下阖上了扇子,抬手扔给跟在后边的两个小厮,恼道:「谢娇娘,你别以为装作不认识我,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了。当初你勾引我不成,羞愤的跳河自尽,侥幸没死,本少爷特意让人去你家里提亲,你又拿乔。如今嫁了人,开了铺子,就当自己真是个良家妇女了?」 第四十五章 中寰不比现代,女子的清白几乎同命一样重要。这白地痞的话若是被坐实了,谢娇娘以后就不用抬头做人了。 「姓白的,红口白牙抹黑一个女子,不是男儿所为。当日我挖菜回家、你意图羞辱我,我反抗跳河保清白,差点丧命。可怜我们一家孤儿寡母,无人替我撑腰这才忍气吞声。后来你更是买通媒婆上门要我做妾,我不答应,你又到处传闲话。如今我遇到了良人,为人妻、为人母,你又欺负上门,难道当我谢娇娘是泥人脾气,任凭你踩踏不成?」谢娇娘气得脸色通红,挽了袖子朝着后灶大喊,「蕙娘,拿菜刀来,我今日和这个断子绝孙的混蛋拼命!」 白地痞没想到谢娇娘如此伶牙俐齿,可听她说要拿菜刀,还是没当真,毕竟这府城里脾气暴躁的婆娘也不是没听说过,满地打滚哭嚎就算厉害了,谁还真敢动刀动枪啊。 结果,他还没梗着脖子说几句硬气话,就见通往后院的蓝色门帘一掀,一个穿了绿衣的姑娘蹿了出来。 两把厚背菜刀许是平日没少剁猪骨,磨得是铮明瓦亮,若是挨到人身上,绝对不会比剁猪骨头更艰难。 「大姊,要砍谁?」谢蕙娘嘴里喊着,眼睛在铺子里扫了一圈,吓得众人都退后了步,于是就把白家主仆三个显岀来了。 谢蕙娘哪里还用姊姊指点,怒发神冠,挥着刀奔了过去,「姓白的,你欺负我姊姊多少次,现在还敢上门来捣乱,我砍死你杀千刀的!」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白少爷眼见两把菜刀到了跟前,哪里还敢耍威风,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杀人了,杀人了!」 谢蕙娘也不蠢,这里是府城,不是村里,若是当街拎刀砍人,是要吃官司的,不像在村里被里正骂几句就完了。 她拎着菜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狠狠骂道:「再敢欺负我家,我豁出这条命也要拉了你垫背!」 白少爷站在街对面,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眼见旁边的路人远远对着他指指点点,到底拉不下颜面,跳脚骂起来:「小贱人,原本还想着你这铺子卖毒猪肉要关门了,老子买一些也算拉你一把,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你等着,有你求老子的那日!」 「不用等,有种你这会儿就来!」谢蕙娘这暴脾气哪里是能威胁的,拎着菜刀就要冲出去。 白少爷吓得抬脚就跑,扇子掉在路上都没敢停下来捡。 他身边的两个小厮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就差没鬼哭狼嚎增添一些气氛了。 见状,无论是街上还是铺子里的客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人道:「这白家少爷自从……出了事,行事越发像个女子了。」 「可不要践踏女子这两个字,好女子都顶他三五个。听说白家老太爷张罗着过继呢,否则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会养出这样的货色,可见平日家教如何,就是过继子嗣,恐怕也是又养坏一个好孩子。」 众人议论着,过后或者继续前行,或者岀铺子走亲访友,把赵家食铺如何挥菜刀撵地痞的事传了出去。 有人说白家彻底完了,有这样的儿子,不如当初夜半直接被害死,白家二老还省心一些,也有人说谢家姊妹太过泼辣,赵家早就后悔了,谢家次女定然不好嫁人。 当然,也有些藏了小心思的人,听了这事暂停了算计。 狮子搏兔,尚且怕兔子临死那一脚,更何况还是泼辣敢拼命的女人,外加那不知底细、给她们当靠山的赵家…… 【第十三章 寻出恶人游街示众】 谢娇娘在铺子里守了三日,眼见铺子还算平静,慈济院的几个孩子地乖巧懂事,她终于腾出手做一件事,那就是调查流言的起源。 既然是流言,自然就是口耳相传,但传得再乱再广,总有源头。 这人如此恶毒,差点毁了她经营许久的心血,不教训一顿,实在难解她心头之气。再说,女子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人可能是认识之人。 庞大山的差事被谷雨接了过来,他则和清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事情倒也凑巧,两人在城里闲逛不到两日,落脚在城门处喝茶解渴的时候,居然就问到了正主。 茶摊老板对那日之事印象深刻,因为回去之后说给媳妇听,媳妇还说起这是坏人财路的事,太过恶毒。 庞大山两人一问,他就说了个明白,只不过对于那妇人模样如何,他只记得穿戴不算富贵,长相也描述不清。 庞大山回到铺子说,谢娇娘立刻道:「这个好办,给我取纸笔来。」 谢蕙娘知道大姊擅长画画,家里如今仍时不时从锦绣阁拿银子呢,她赶紧准备笔墨纸砚。 谢娇娘琢磨着,把村里几个长舌妇人,尤其是与她们家有过节的,包括隔壁李大娘、冯家媳妇儿,还有大王庄的王家婆媳都画了出来。 庞大山立刻带了一包猪头肉和两只猪蹄又去城口茶摊。 那老板本就是厚道人,得了东西,对此事自然更是认真。 其实也没费什么功夫,他只看了一遍画纸,就指着李大娘的画像说:「就是这个妇人,我记得她鞋子有些脏,当时还想呢,天也没下雨,谁家妇人这么懒,出门都不拾掇干净些。」 庞大山自从看中谢蕙娘,就没少出入谢家,对于她极度厌恶的李大娘是再清楚不过。 他立刻跑回去告知此事,不必说,谢蕙娘立刻炸锅了—— 「该死的长舌妇,这么多年欺负咱们家孤儿寡母就算了,如今家里养着咱们家给的猪崽子,还在外边这么祸害咱们家,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娇娘也气得厉害,虽然她也不待见隔壁李大娘,但总是一村人,家里分小猪崽的时候,她也没因为李大娘种种恶习就排挤李大娘。如今看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直以来她都不曾给过李大娘什么教训,以至于让李太娘以为不管如何行事,谢家都不会拿她怎样,反倒助长了她的恶毒。 「回家!」 「对,回家,这气说什么也不能咽下去。」 姊妹俩不必商量,一致决定回家「讨债」。 铺子里剩下的熟食都半价开卖,不过半个时辰就卖个精光。赵家食铺开业这么久,第一次提早关门。 谢娇娘姊妹、江婶子母女外加谷雨都坐进马车里,由清明赶车,直接出城回小王庄。 庞大山急得跳脚,想要跟去帮忙,但铺子这边太过重要,他必须留下。若是不留人,被有心人扔些什么脏东西在老汤锅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可不是谢娇娘坐门口吃几日肉就能挽救得了的。 马车到谢家门前,谢蕙娘就跳了下去,江婶子母女也下车。 李大娘正坐在树下磕着瓜子同村人说话,见状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哎呀,这不是小掌柜嘛,城里生意不好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谢蕙娘冷笑一声,也不搭理,直接进院子。 谢娇娘在车里纹丝不动,马车掉头,很快就奔去陈家庄。 陈三爷等人跟着赵建硕去京都,家里留了六七个兄弟,帮赵家春种之后,就没再主动上过门,毕竟谢娇娘一个妇道人家,即便关系再亲近,他们也不好在兄弟不在时老是上门,免得让外人说闲话。 第四十六章 如今瞧谢娇娘亲自坐车过来,几个兄弟都有些惊奇,还要把谢娇娘往屋子里请。 谢娇娘摆摆手,笑道:「几位兄弟,我今日上门是想请你们帮个忙。你们也知道我在城里开了一家食铺,生意原本算好,但前些日子有人传闲话污蔑我们食铺的吃食是用毒猪肉做成,差点砸了铺子的生意。我刚刚稳住阵脚,查岀了背后挑动这事的恶人,但六爷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总是底气不足,就琢磨着请几个兄弟与我同去,壮壮胆气。」 陈三爷出门之前可是特意嘱咐过众人要多照料谢娇娘,赵建硕也郑重把妻儿托付给他们,更何况谢娇娘平日待他们热情周到, 几个兄弟听了这话,如何还能忍,吆喝一声,尽皆抓了柴刀,牵出马匹,翻身而上,随着谢娇娘去了小王庄。 王三叔翘着脚半靠在躺椅上哼着小曲。去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村里各家各户养着猪,种地也省心。他家里媳妇儿在赵家做零工,每月赚回的工钱足够家里日用,时不时还能带点吃食回来下酒,这日子真是不能再美了。 可惜,他的小曲尚未哼到一半,就被院外轰隆的马蹄声打断了。 他慌忙从躺椅上爬起来,就连在灶间里做饭的王三婶也跑了出来。 待见到谢娇娘从马车里下来,谷雨扶了她的胳臂,七八个壮汉护在后头,夫妻俩都有些傻眼。 王三婶想起这些时日谢娇娘不在,她多带了两次吃食回来,做活儿也有些敷衍偷懒,怯懦地解释道:「那个……夫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我做了饭就过去上工,不会耽搁活计……」 谢娇娘笑着点头,开口却是道:「婶子不要着急,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了,等过些时日,铺子开够了百日,咱们论功行赏,还少不了婶子的一份呢。我今日来,是寻三叔说点事。」 王三婶一听谢娇娘不但没有怪罪之意,还有赏钱拿,立刻放了心,笑道:「那好,赶紧坐,你如今双身子,不好累到。」 谢娇娘道谢,就着谷雨的搀扶坐了下来。 王三叔这会儿也缓过神,想了想道:「娇娘,你从城里刚回来?可是有事需要三叔帮忙?」 「没有。」谢娇娘笑得欢喜,半点不像遇到了难事的模样,「三叔,有件喜事呢。你也知道,我家的肥猪每月都有几头是分给醉香居的,醉香居因为有了好肉,生意可是火爆至极,其余几家酒楼听说了,自然都是眼红,纷纷找到我家铺子打算高价买猪肉。我啊,同几家掌柜都说定了,咱们村里家家户户的猪都是一般好吃,待得过两个月肥猪长大后,他们就要派人到村里来收购呢,价格比市面起码翻一倍。」 「哎呀,这么多!」王三叔乐坏了,要知道,他家除了当初那头小母猪,可是又领了五头小猪圈养呢,如今风和日暖,小猪几乎是一日胖一圈,眼见就能卖了,听到价格如此高,销路如此好,他怎么可能不欢喜。 「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同村里的老少都说说,可一定要好好喂着,名声打出去,以后村里只养猪就足够发家致富了。」 谢娇娘半垂着眼皮没有应声。 王三叔笑了半晌,终于发觉不对劲,试探问道:「怎么了,娇娘,可是有事?」 「是有件大事,」谢娇娘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正色说道:「三叔有所不知,如今城里传言,咱们村里的猪为了尽早出售,喂了毒药,吃了会毒死人呢。虽然几家酒楼都来订货,但若是这流言再传下去,别说卖猪肉,怕是咱们小王庄的人走出去都要被人家吐口水了。」 「什么?」王三叔听完立刻就急了,猛然跳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带倒,他都顾不得扶,大骂道:「到底是谁传这样恶毒的话,这让我们全村老少怎么活?好好的肥猪,谁家不好好养,怎么可能喂毒药!」 王三婶正拿着一碟点心从屋里出来,眼见他这样乱吼乱叫,恼道:「哎呀,你小点声,娇娘肚里有娃娃呢,别吓……呃,你说什么?」 她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自家男人说了什么,点心碟子往桌子上一扔,开始连珠炮似的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跟咱们小王庄过不去?不会是大王庄吧?但是市面上有各样的猪在卖,也不至于这样结仇啊!这可太缺德了,大伙好不容易养胖的猪,怎么可能有毒。铺子里不是每日都卖吗,也没见谁中毒啊。」 谢娇娘好似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三叔三婶在村里有所不知,城里的铺子已经受连累了,这几日生意差很多,还有上门趁火打劫要买铺子的。我在铺子里坐了几日,客人买的每块肉,我都亲自吃一口以示无毒,这才把生意稳定下来。但这流言实在恶毒,若是再流传下去,怕是整个村子的猪都别想卖出去了。」 「是谁?到底是谁乱传话,我要撕了她的嘴!」 这几日送往城里的熟食少了,王三婶觉得活计轻快,暗自窃喜,不想居然是这个原因。若是这流言坐实了,铺子生意受影响,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也许她会没了活计、没了工钱。而家里几头眼见就能出售的肥猪也没了买家,除了自家杀来吃,再没别的出路,兴许送人都要被骂一脸口水…… 王三叔到底是男子,经过一些事,气恼过也就冷静下来,眼见谢娇娘喝着茶水,尚且有心思捏一块点心吃,就猜出了大半,「娇娘,你若是知道谁在背后使坏,就尽管说。这事关全村的活路,绝对不能放过。」 谢娇娘浪费这么多口水,其实就等这句话呢,她扯了帕子擦擦手,这才笑道:「三叔猜的不错,我因为恼恨这背地使坏的小人,让人在城里查访了多日,倒真被我问出了眉目。 「七日前,有个妇人在城门口茶摊喝茶,听人家说起我们铺子的生意好,就扬言我们铺子的熟食不好,因为做熟食的猪为了快速长肥,喂了毒药。我猜测了几个人,特意画了画像给茶摊老板辩认,结果他指出了其中一个,并且表示若是有需要,愿意当场对质指认。」 「谁?是谁?」王三叔夫妻异口同声问着。 谢娇娘展开画像点了点,「我娘家隔壁的李大娘。」 「是她!」王三婶第一个骂了起来,「这个烂舌头的婆娘,她家里也养了猪,这么说就不怕家里的猪白养啊!」 王三叔皱了眉头,显然有些不信。 「我猜测她是因为那日咱们进城没有捎带她一起坐车,平日又与我娘家多有口角,气恼之下想坏我铺子的生意,不过她太愚蠢,找什么借口都好,偏偏说猪肉有问题,连累咱们一村子的乡亲断了财路。这事若是只涉及我们一家,我也不会说什么,但如今涉及全村,我只能过来说明白,然后交给三叔处置了。」 「不成,话不是这么说。」不等王三叔应声,一直站在几步开外的几个大汉开口了。 「六爷出门的时候可是嘱咐过我们兄弟,若是谁胆敢欺负六奶奶,直接杀掉都无妨。如今有人害得六奶奶辛苦多日,险些毁了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否则六爷回来,我们兄弟没脸见他。」 第四十七章 几个大汉说着话,手里的柴刀有意无意动了动,刀刃衬着微暖的日阳,却有几分肃杀的味道。 王三叔想起赵建硕那张被刀疤划过的冷酷面孔,打了个寒噤,「兄弟们放心,赵家也是小王庄的一员,你们不到场,我也不能让娇娘受委屈。更何况这事关乎整个小王庄,必定要有个交代。」说罢,他亲手去敲了门口的铜钟。 如今田里还没开始播种,家家户户平日拾掇着农具,就等下场小雨之后再播种。突然听到里正召唤,每家每户的男人,还有闲来无事的妇人、老人都聚了过去。 王三叔也不啰嗦,三两句把事情一说,小王庄就如同被泼了冷水的油锅,彻底炸开—— 「李家婆娘实在太缺德了,大伙儿哪里得罪她了?这么坑人!」 「就是啊,她说什么不好,非说养猪喂毒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大伙儿岂不是白忙半年?最主要的是肥猪眼见就能岀售了,价钱这么好,偏偏要烂家里,真是……」 「这烂嘴巴的,平日看在一村乡亲的分上,她就是说些不好听的,也都让着她。如今可不成,没有这么办事的!」 众人不等里正开口,直接挽了袖子冲去李家院子。 李家老俩口连同儿子都是老实人,平日家里大半事情都是婆娘做主。前日李大娘嘴馋想吃肉,又舍不得家里的母鸡,就让李老实上山去套野鸡,结果野鸡没套到,李老实反倒扭了脚,所以方才钟响,李家无人到场,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个没用的窝囊废,套个野鸡都能搭条腿,让你去打老虎,还不得把自己送去给老虎当晚饭啊!」 李大娘一边数落李老实,一边把院子扫得尘土飞扬,眼见吹了东风,又拼命往西扫灰尘。可惜那尘土根本飞不过谢家高高的院墙,反倒弄得她自己一脸都是灰。 「呸,呸!」她狠狠吐了两口,正要偷偷骂两句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去看,立刻被满院子的村人惊得跳了起来,「啊,你们干啥都跑到我家来了!」 「什么叫都跑你家来了?你以为你家这烂地方,我们稀罕啊!」 「就是,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见到大伙儿心虚呢。」 「这样的害人精就该扔出村去,平白祸害大伙儿,真是恶心透了!」 男人们还好,碍于颜面没有说什么,但女人们可是嘴巴不饶人,毕竟自从养了那些肥猪,她们没日没夜的伺候,就指望养得好了,能卖个高价给闺女添嫁妆或者给儿子做聘礼呢。 如今因为李大娘的碎嘴造谣,好好的财路马上就要断了,她们怎么可能不气恼?嘴里的话如刀子一般,扎得李大娘透心凉。 她根本不明白,平日一起说闲话的同战壕好友,怎么突然倒戈了? 这时候谢家众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谢蕙娘一见到李大娘,恨得眼睛都红了。 这种人就是阴魂不散,谢家根本没有得罪她的地方,结果这么多年,她事事都要欺负谢家一头,坏话说尽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如此狼心狗肺地造谣诬陷,若是不给她点教训,以后这块臭狗屎怕是要一直恶心下去。 谢蕙娘口齿本就伶俐,在城里开铺子又锻炼这么久,那更是炉火纯青。 她直接把铺子如何生意不好,大姊如何处置、如何寻人打探,最后茶摊老板指认李大娘,以及城里如今流言纷纷,小王庄以后怕是再也卖不出一头猪的事从头到尾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耳力不好的老人家也听得咬牙切齿。 李大娘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岀来了,她这会儿终于知道害怕了,极力辩解着,「不,不,我没说村里的猪不好,我只是说谢家的猪肉不好……」 「放屁!」一个妇人狠狠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骂道:「谁不知道娇娘家里的猪肉好吃,那些酒楼就是因为咱们养的猪同娇娘家里的一样才愿意花大价钱买。你说娇娘卖的猪肉坏话,那不是坑了全村人,是什么?」 「黑心肝的玩意,你家里还养着娇娘送的猪崽呢,回头你就这么坑人家,简直是狼心狗肺!」 「就是,白眼狼也比你好。」 李大娘傻眼,她当初不过一时生气,想给谢家上上眼药,实在没想到那些话会连累村人。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想否认也不成,只能…… 「哎呀,李老实啊,你是要看着你媳妇被冤枉死啊?」李大娘「扑通」一声直接坐到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开始撒泼,「你个窝囊废,人家都打上门了,你还不吭声。不就是几句闲话吗,平日谁不说几句,怎么就揪着我不放?还不是欺负我们李家没有人,欺负我们李家穷啊!呜呜,老天爷,祢开开……咳咳……」 她哭闹得厉害,一边的谢蕙娘实在恼怒,抓了一把灰土塞进她的嘴,她呛得咳嗽不已,哪里还骂得出来。 江婶子母女还有谷雨一见谢蕙娘动手,也一同上前,这个掐、那个挠,甚至干脆脱了鞋底搧巴掌。 李大娘身板很壮,若不然平日也不能称霸李家,但如今被四五个人按在地上,想起起不来,想骂骂不出,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李家公婆和李老实原本羞臊难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这会儿眼见自家人挨打,到底是忍耐不住,想上前拉架。 但步刚迈出去,陈家庄的几个兄弟就拦了他们的去路。话也不必多说,手上的柴刀耍几个刀花,李家人就迅速退回去。 村人见此,再傻也知道谢娇娘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李家了。 平日两家的一些小争吵,众人也不是不知道,但多半是人家的事,他们看个热闹就罢了。如今谢娇娘抓到机会,下狠手整治李家,他们自然更不好开口,更何况这事确实是李大娘不对。 「咳咳!」王三叔见李大娘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开了,生怕出人命,干咳两声,说道:「行了,打两下出出气罢了。」 谢蕙娘几人累得气喘吁吁,听得这话就停了下来。 谢娇娘扫了一眼围观的村人,却不准备放过这次机会。 村人愚昧,自私成性,若是不能杀鸡儆猴彻底让他们警醒,以后再出一个王大娘张大娘,那她岂不是要一直跟在后边补窟窿。 「三叔,如今这个样子倒不是我刻薄,李大娘虽然挨了打,但她惹来的祸事还没解决。外人不知道我们全村都是被冤枉的,流言还在传着呢,真等人尽皆知,咱们就是浑身都长了嘴,怕是也说不清。」 王三叔皱了眉头,也犯愁这事,他总不能挨个人都解释一遍吧。 「这事也好办,不如押着李大娘游街去吧,别人见了,都知道我们小王庄惩治了恶婆娘,坦坦荡荡,不怕任何人闲话,这事肯定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给咱们村里养的良种猪打出个好名声。」 谢娇娘说的有理有据,王三叔和村人听了都点头,但是再看鼻青脸肿的李大娘,外加畏缩的李家人,他们又有些不忍心。 这般游街之后,李大娘是彻底不能见人了,这辈子只能在家洗衣做饭,别说进城,娘家都回不去了,毕竟这脸丢得太大了。 第四十八章 可世人皆有私心,在让一个碎嘴婆娘丢脸和让自家肥猪扬名拓宽财路之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后者。 于是,李大娘被直接绑去村子中间的小祠堂里关了。 第二日一早,王三叔带了几十名村人,寻了一块大板,结结实实的绑着李大娘进城。 李家人还算没有懦弱到极限,李老实到底畏思缩缩地跟在了队伍最后。 春日的庆安城没有秋后那般热闹,收山货和野物的客商们无影无踪,倒是多了一大堆车队打算南下,寻些南边的好东西回来卖。 城外的田地还没有春播,但杨柳绿了,草色已经深得足以让天地间换件碧色纱衣。 城门口刚刚放进去一波挑担进城的农人,送出一波走亲访友的闲人,小王庄众人就浩浩荡荡地赶到了。 守城的兵卒难得见到这般闲事,不但没拦阻,收了清明递上去的进城税,还特意打量李大娘一眼,笑道:「这样的祸害我可得看清楚了,以后不能放进城,自家乡亲都坑,外人怕是都要被她生吃了。」 李大娘本来又饿又困,躺在门板上昏昏欲睡,听得这话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而她终于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了。 府城里平日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闲人了。拎着鸟笼子闲逛的、在茶馆里消磨一日的、街头巷尾说些闲话的,可谓是应有尽有。 如今众人正把烟袋街小寡妇要改嫁的旧闻说上第十八遍的时候,新鲜事终于送上了。 小王庄的队伍前后左右围了足足几十号人,王三叔第一次被人这么关注,很是激动,手里敲着锣,每走一段路就把李大娘作恶的事说一遍。 有人听了,回家说给亲朋好友听热闹,如此,不过一个时辰,半个府城都听说了「小王庄」这三个字,也听说了他们养出的猪没有腥膻味道,好吃又干净。虽然被自家人抹黑,但愿意以质量说话,证明小王庄的乡亲名声清白。 小王庄众人吆喝了一上午,谢娇娘留他们在铺子后院吃饭的时候,铺子前边热闹了起来。 有人来买熟食,有人来打听小王庄的猪价,有人干脆直接杀到小王庄。 赵家的猪崽都是经过「阉割」的,平日喂的是熟食,村人伺候也精心。这一头头圆滚滚、皮肤透着粉白的小肥猪,几乎是人见人爱,谁都看得出同别处那些大肚皮的瘦毛猪不同。 许多人上门,一锭五两的雪花银子扔过去,眨眼就订了一头。 众人在铺子里的这顿饭吃的是一波三折,不时有好消息传来,最后平日那些让他们垂涎的熟食,居然也没了挽留他们的魔力,几乎是扔了碗筷,一股脑跑回家里去。 这倒是出乎谢娇娘的意料,算是占了大便宜。 赵家食铺的名号同小王庄的肥猪一般,彻底打开了名声,之后的几日简直是客似云来,普通的熟食还罢了,那些昂贵的红肠还有良种猪肉烹制的高价货,简直卖疯了。 赵家大院和铺子后院一起开工,才勉强供给上贩卖。 众人累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撑到月底,一算当月的进项,居然突破了两百两,这可是一份大惊喜。 谢娇娘当即上街采买去了,庞大山和清明、谷雨和江婶子母女都是一人一套新衣,外加两百文钱。 村里的张嫂子和王三婶也得了两百文的红封,就是周伯夫妻都有一百文的赏钱。 至于谢蕙娘,当初开铺子喊她来当掌柜,就已经当着赵建硕的面前说好,铺子有她两成的股做工钱。 这番论功行赏,人人都眉开眼笑,做起活儿来也越发卖力。 而更欢喜的还是村里的家家户户,几乎每头肥猪都高价订了出去,若不是那些酒楼要考虑长期合作,怕是一头都不会给他们。 猪喂得还不够肥,银子就已经拿到手了,这真是从来都没想过的好事。 周边几个村子都看得眼红,特别是大王庄杜民。 有人拦几个买家回村,卖了几头猪,但杀了之后很快就看出好坏之分,毕竟就算小王庄没有现杀生猪卖肉,可赵家食铺还有醉香楼,众人可是都吃过的,好坏几乎是瞬间就分别出来了。 这般闹烘烘地过了了大半个月,小王庄在七里八乡都有了名气。 谢娇娘这时候已有了四个月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实在是疲惫得厉害,索性扔了一切,在家歇息几日,陪着何氏给孩子做些衣衫和小被褥。 之前没了大姊二姊在家,谢丽娘迅速成长为一个小管家婆,照料娘亲、做饭洗衣都很快上手,如今加一个照顾姊姊和肚里的小外甥,真是事事周到至极。 「娇娘,隔壁李家……嗯,是不是有些过了?这几日可是整日都在哭呢。」何氏心软,总觉得闺女先前的事做得有些绝。 李大娘被绑去游街回来,再也没岀过门。李老太太被儿媳压制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也算扬眉吐气,重新接过了管家大权,又把肥猪订出去,手里有银子心里就不慌,把李大娘管得服服帖帖。 李大娘倒是有反抗,无奈娘家都不认她这个闺女了,离开婆家更是连个安身地都没有。她可是硬气惯了的人,如何受得了这个,不哭才奇怪。 谢娇娘一点也不后悔,生意这种东西可能一次跌跟头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怎么可能容忍到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下狠手处理完,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但她不好同娘亲说这个,正准备换个话头的时候,谢丽娘开口了。 「娘,你别总这样,心疼那些人还不如多心疼大姊呢。你不知道,先前村里还有人说姊夫不要大姊了,那话可难听了,我都想找二姊回来去和那些人打架,但自从隔壁李大娘被抓去游街之后,就再也没人敢说大姊的闲话了。」 「什么?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何氏一听就急了,「我也常在外走动啊,怎么没听见一句?」 「娘,谁能当你的面说大姊不好啊,还不是背地里说。」谢丽娘撇嘴,很是为娘亲的天真犯愁。 谢娇娘伸手敲了小妹一记,嗔怪道:「怎么跟娘说话呢,娘从来不背后说人家闲话,也就当人家都同她一样呢。」说罢,她拉了何氏的手,安慰道:「娘,你别生气,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管不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哎,真是,真是……」何氏恨得咬牙,到底也是长了记性,「她们先前还跟我说丽娘性子柔弱,要让她嫁在村里,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这么看来,村里人家都太……还是往外相看吧。」 谢丽娘年岁小,但听到这话也知道脸红,三两步跑岀去了,惹得谢娇娘笑了起来。 「娘,这事还早呢,过两年再说也不迟。有我在呢,总不能委屈了自己妹妹。」 「这倒是,娘有你啊,真是什么都不用费心,就只要享福。」 娘俩说了几句贴心话,眼见外边太阳西斜,谢娇娘惦记家里要开始忙了,就要回去。何氏不放心,让谢丽娘送谢娇娘回去。 结果半路碰到来接谢娇娘的谷雨,她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第四十九章 【第十四章 渣爹归来别有居心】 赵家大院里,刚刚出炉了几挂红肠,清明忙得满头大汗,王三婶和张嫂子进进出出停不来,谷雨赶紧去帮忙。 谢娇娘想了想,实在惦记没有音讯的夫君,回屋展开纸笔,准备写封信让陈家庄的兄弟试试能不能送到京都去。 纸笔刚刚拾掇好,就听院子里大呼小叫起来。 「大姊,大姊!」 谢娇娘刚打开门,谢丽娘就扑了进来,差点把她撞倒在地,还是王三婶眼疾手快,扯了她的后衣襟。 谢娇娘吓得不轻,略带恼怒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慌什么?」 谢丽娘脸色有些白,愣了一下才应道:「大姊,咱们的爹……回来了!」 「谁?」谢娇娘时没反应过来,毕竟「爹」这个词对于她太陌生了,别说醒来之后她一次也没见过面,就是先前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画面,甚至大半都是在打骂。 「是爹回来了,坐了马车,还买了东西。娘在家里哭呢,我害怕……」谢丽娘眼圈红了,她出生后就没有见过自家爹爹,家里突然冒出个陌生男人,令她很是惶恐。 「别怕,别哭,我这就跟你回家看看。」 谢娇娘想起何氏那软和性子,心头总觉得有些不妥当,抬脚就要跟妹妹回去。 王三婶和张嫂子是小王庄的老居民,彼此对视一眼,神色都不好。 王三婶喊了谷雨,嘱咐了几句,谷雨一应下,匆忙取披风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谢家院子里,这会儿完全没有先前的宁静,何氏的哭声几乎隔两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鸣呜,这么多年,你是去了哪里?扔下我们孤儿寡母,害我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呜呜,你还知道回来啊!」 「哎呀,你也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在外边站稳脚跟了,打算接你们母女去一起享福呢。」 谢娇娘匆匆赶来,进了院子,就见黄昏夜色下,堂屋里坐了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的长袍还算干净,但他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有些不舒坦。 他本就五官平平,尖眉梢、细眼、鹰钩、薄唇,怎么瞧都有些刻薄,这会儿眉宇间又透了三分不耐烦,更是让人不喜。 谢丽娘几乎立刻躲在谢娇娘身后。 谢娇娘伸手拍了拍她,然后走进屋子,「娘,你怎么了?是家里来客人了?」 「啊,娇娘!」何氏听见大女儿的声音,赶紧抬头奔过来,直接拉了她的手上前,激动地道:「你不记得了吗?这是你爹啊,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爹当年走的时候,你还追出去好远……」说着,许是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她又哭了起来。 谢娇娘草草同那个满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拉着何氏坐下来,「娘,别哭啊,爹不在这么多年,咱们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如今爹回来,一家团聚,你该欢喜才是。」 「对,对,我这是欢喜昏头了。」何氏赶紧望向自家夫君,殷切问道:「娇娘他爹,你吃饭了吗?我这就准备晚饭去。」 听得这话,谢全赶紧收回放在大女儿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边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里的饭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欢吃。」 谢娇娘眼角扫了一眼他红润的脸蛋,嘴角不自觉撇了撇。 虽然她不知道当年这亲爹为什么离开家,但一个男人抛弃妻女七八年,回来之后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一句解释都没有,怎么瞧都觉得凉薄又古怪。 不过如今娘亲正欢喜,她也不好随意怀疑,毕章她头上还有个「孝」字压着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欢欢喜喜地去灶间做饭。 这倒是给了谢全机会,方才他就瞧着这个大女儿好奇至极。 记得当初他刚走的时候,这丫头还一副没几日好活的样子,瘦得风吹都能刮走。几年不见,不但嫁人了,瞧着这锦缎的衣裙、头上的金簪、手上的龙凤镯,还有通身的气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见到的那些贵夫人没什么两样。 难道她的婆家是个富贵的?但方才何氏说了啊,嫁的是村里人家。 谢娇娘低头喝着茶,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虽然有血缘,但谢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是让她百般不自在。 谷雨瞧谢全眼神有些诡异,赶紧上前替谢娇娘披了披风,替她挡住那恼人的目光,小声道:「夫人,还是有些寒凉,要不要奴婢去烧个炭盆?」 「不用。」谢娇娘摇头,伸手拢了拢狐皮披风,心里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谢全是个识货的,只扫了一眼就双眸发亮,嚷道:「哟,这披风是狐皮的?毛色这么艳,怕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吧?」 谢娇娘淡淡一笑,应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猎回来的狐皮,找绣庄做了这披风,没用什么银钱。」 谢全显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摸摸,却被谢娇娘借着喝茶躲了过去。 谷雨赶紧帮腔道:「是啊,我们老爷最厉害了,不说之前猎了一只老虎给夫人做聘礼,就说年后狼群下山,被我们老爷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几只,一只都没剩!」 果然,谢全吓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乱转,还想再打探几句。 谢娇娘不耐烦再应酬他,起身道:「爹刚回来,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着,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给谢全留人的机会。 何氏端了托盘过来,两人正好在院子撞个正着,她便问:「娇娘,你不陪你爹吃个饭再走啊?」 「不了,娘……」谢娇娘还要嘱咐几句,但眼见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时扭头去望堂屋,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一个女人同夫君分离七八年,才得重逢,这个时侯她说什么,怕是娘也听不进去吧。 「娘,有事就让丽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凉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饭,以后咱俩再说。」何氏的响应敷衍又含糊,端着托盘迅速进屋。 谢娇娘暗暗叹气,一路沉着脸回了自家。 王三婶和张嫂子还没回去,但活让已经做完了,见谢娇娘回来,两人都赶紧上前。 张嫂子仗着平时同谢娇娘一直相处不错,小声道:「娇娘,你以后还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么说呢,当初我刚嫁来,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记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卖给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还被他打了。后来听说他出去做买卖了,一走多年,现在突然回来……嗯……」 这话有些含糊,但谢娇娘还是听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说她爹不是好东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也别太担心,毕竟都嫁人了,当爹的不管如何,都没有管到出嫁女头上的。」王三婶也劝了一句,末了又说了几句话,两人就下工了。 谢娇娘吃了晩饭,怎么想怎么心烦,到底还是给赵建硕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艰难、她的烦躁,一点不落的都写了。 都说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话叫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不让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么会更心疼你? 第五十章 第二日早起,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太阳才刚刚升到东山顶,赵家大院却已忙碌多时。张嫂子、王三婶连同谷雨、清明,熟练的把锅里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里装,过会儿抬上马车,送进城里,早晨的活计就算做好了大半。 谢娇娘拿着信出来,正准备让清明跑一趟陈家庄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客人。 不,严格来说不算客人,是亲人,但这亲人实在让人不喜欢。 谢丽娘噘着嘴引谢全进来,小脸上满是不耐烦。 见谢娇娘站在台阶上望过来,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声道:「大姊,爹非要来你这里,娘让我带路,我……」 谢娇娘拍拍小妹的后背,安抚了小头,也阻拦她继续说下去。这是个「孝」字压死人的时代,她可不想传出妹妹不孝顺的闲话。 谢全这会儿背着手,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眼珠子恨不得转得飞起来。 虽然昨晚他在何氏那里问到了很多,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惊讶。 大女儿看着不显山露水,居然还有这样的好福气,这大院子起码要几百两才能买下来,更别提外边那二十亩良田了。 可惜这份产业都是赵家的,他只能看,没有动手的机会。 眼见谷雨和清明抬着装满猪头肉的木盆从灶间出来,他的眼睛发出精光。 听说这食铺的买卖相当不错,大女儿提供秘方,二女儿打理铺子,他这做爹的若是再捞不到什么好处,可就白活了几十年。 「呵呵,娇娘啊,早晨的风凉,你怎么不在屋里坐着?」谢全努力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笑着同闺女打招呼。 谢娇娘行了一礼,淡淡应道:「家里有活计,我不盯着,倒是怕谁动了什么坏心思呢。」 谢全了下意识往谢娇娘睑上看去,有几分心虚,生怕闺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盘。 但谢娇娘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又道:「爹怎么这么早过来?娘准备早饭了吗?」 谢全扭头扫了一眼不断被抬上马车的大木盆,那些褐红色的猪蹄、猪耳朵、红肠,在晨光里泛着油润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极力忍住泛滥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准备了早饭,我们都吃过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边回来的,锦衣玉食怕是已经习惯了,我们家里的吃食粗陋,还怕爹嫌弃呢。正好,爹吃过了,我就不必头疼了。」 谢全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却只干笑几声,问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门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么营生的?看着家底挺丰厚的,你日子过得富贵,爹也就放心了。」 谢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双眼被谢娇娘头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么看怎么像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谢娇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一步,笑道:「六爷在北疆战场杀敌无数,得了些赏赐才置办了这份家业,实属不易。就如同爹一样,当年离家到如今,几年间怕是没少吃辛苦吧?」 谢全好似被踩到什么痛脚,微微僵了脸。 这时候,清明已将东西全装上马车,过来禀告道:「夫人,我这就进城了,您可有话要捎给二小姐?」 不等谢娇娘应声,谢全就嚷道:「正好我也要进城,不如捎我一起,顺路去看看蕙娘,这丫头怕是还不知道我回来呢。」说着,他生怕谢娇娘拦着,直接跳上马车,然后像是呼喝自家奴仆一般,催促着清明赶紧上路。 清明见主子点头,这才甩了鞭子,赶着枣红马一路出了村子。 谢丽娘扯了姊姊的袖子,撇嘴道:「大姊,你说二姊见了爹,会不会打起来啊?」 「先不说这个,回去看看娘。」 谢娇娘让王三婶帮忙装一只特意留下的猪耳朵、两只猪蹄,由谷雨提了,一同回谢家。 何氏围着围裙,正忙着洗衣喂猪,脚步匆匆,神色比往日欢快了不知道多少。 见两个闺女一起回来,反倒是孩子的爹没跟着,她问道:「你爹可是进城了?昨晚就念叨着蕙娘呢。」 谢娇娘点头,递上去食盒。 何氏更欢喜了,「哎呀,正好你爹回来,给他尝个鲜。」 谢丽娘实在忍耐不住,嘀咕道:「娘真是的,爹有什么,开口闭口都离不开。」 何氏脸红,伸手拍了闺女一记,末了许是想到了什么,偷偷扫了谢娇娘一眼,支吾道:「娇娘,进屋陪娘坐会儿?」 「好,我也有话要问娘呢。」 谢娇娘替何氏解开围裙,娘俩进了屋,谷雨帮着倒了茶水,就极有眼色的岀去等着了。 「娇娘,你爹说他在青州置办了一份家业,有布庄还有院子呢,这次回来,想要带我们搬过去住。」 「搬家?」谢娇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谢家在小王庄土生土长,人情、地方都熟悉,突然搬去那么远,就依靠一个消失几年突然跑回来的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安心啊。 「娘,你舍得离开小王庄,去那个什么青州?那里没有熟悉的人,你怎么住得惯。再说了,人家都说落叶归根,爹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不把青州的铺子院子卖了,搬回庆安来呢?就算有些损失,我给他添上就是了。」 「不,不是。」何氏连忙摆手,眼里有些狂热的光芒,「你爹说那边的生意好呢,让我过去帮忙打理铺子生意,还要给蕙娘和丽娘说个官家人做女婿……」 「什么?!」谢娇娘立刻恼了,「娘,咱们不说丽娘如何,蕙娘的亲事可是答应陈三爷,定给庞大山了,你这么说,是要毁亲?」 「哪里就说到毁亲了,不是还没订亲吗?」何氏有些讪讪的,不敢同闺女对视,低头小声道:「你爹说他在那边认识的好人家多,想给蕙娘和丽娘寻个好人家。我想着陈家再好也是……嗯,行伍出身,不如……」 「我家六爷还是行伍出身的呢,娘是不是也嫌弃啊?」谢娇娘这下可是真的恼怒了,声音拔高了三分,「若是没有六爷,咱们母女四个如今死了几个都不知道呢,哪还有机会等到这个抛家弃女多年的爹回来耀武扬威、指手划脚啊!」 「哎呀,娇娘你别恼啊,娘也是……」何氏赶紧要解释。 谢娇娘对明显被洗脑的她没了信心,「行了,娘,我是出嫁女,别的事我不管,但是蕙娘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若不是陈三爷跟着六爷出门,早就过了定礼了,况且如今大山还在铺子里跟着蕙娘做活呢。蕙娘的脾气不好,你最好劝爹打消主意,否则蕙娘怕是要动菜刀,万一真闹出亲闺女杀了爹的祸事,别怪我没拦着。」说着,她起身就走。 何氏慌张地赶紧伸手扯了闺女的袖子:「娇娘,你听我说啊……」 「娘。」谢娇娘一点点收回自己的袖子,硬着心肠道:「他抛下我们在外边多年,是什么底细根本没人知道,仅凭他回来说了几句话,你就要把蕙娘和丽娘的终身大事交出去吗?万一信错了人,你让蕙娘和丽娘以后怎么活?他就真的那么值得信赖吗?」 何氏脸上有些识疑,但终究没说出什么话。 谢娇娘失望至极,扭头出门。 第五十一章 谢丽娘迎上来,方才隐约听见的几句话让她惊恐。 谢娇娘替小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声道:「丽娘,你别怕,一切有姊姊呢。但是以后我怕是不方便回来,你记得,有任何事都赶紧去大院寻我。」 「好,大姊,我记住了。」 谷雨上前扶了谢娇娘,主仆两个出了院子,渐渐隐入小路转弯的树丛之后,留下垂着头的谢丽娘,还有依靠在门口一脸惶然无措的何氏。 一到家,谢丽娘就让谷雨出门,「谷雨,你走一趟陈家庄,帮我寻刘路兄弟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托他帮忙。」 刘路是陈家庄兄弟里的一个,长相很憨厚,实际却有几分机智。上次惩治李太娘,他可没少帮忙,所以这次谢娇娘还是要劳烦他。 谷雨嘴巴严,去寻人来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说一句,令刘路惦记得够呛,好不容易到了赵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寻事刁难了?」 「没有,刘兄弟别急。」谢娇娘生怕他误会,赶紧安抚几句,末了才把书信拿出来,「六爷他们一去这么久没有音信,我心里惦记得厉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劳烦你顺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说。」刘路应得痛快,他是从尸山血海里拿命拼出来的,杀人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出趟远门。 谢娇娘既然决定做了,也就没再客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她亲自去准备一份干粮,还有五十两的碎银子,一并给刘路做盘缠。 刘路没推辞,拿上就回陈家庄,同兄弟们交代下后续,之后连第二日都没等,直接上路。 谢娇娘勉强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还是受了影响,午饭只吃了半碗。 谷雨看得心急,琢磨着明早要给谢蕙娘捎个信儿。 当晚,谢全扯着满脸尴尬的何氏上门来。 谢娇娘就是再不欢喜,也不能把亲爹娘挡在门外,只能迎进门。 谢全耐着性子等着谢娇娘安排茶水点心,心里却如猫抓一样痒痒。 他原本想着何氏一个农妇,眼界窄,说城里的食铺赚钱,也不过是每日几百文,但今日亲自去看,才知道大错特错,那哪里是食铺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几乎顶得过一个大酒楼了。 银钱如流水一样进了钱匣子,他想看看,那个该死的仆妇却不给。还有蕙娘,居然连块肉都舍不得给他吃,还质问他有什么脸回来。 笑话,他是谢家的一家之主,凭什么不回来?一个不能继承香火的死丫头,他当年没掐死她就不错了,还敢顶撞亲爹! 谢全暗暗咬牙,手里的茶碗几乎要捏出声响。 谢娇娘对这人喜欢不起来,想早早打发他离开,于是问道:「爹、娘,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 何氏捏着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没敢说话。 谢全干咳两声,开口就打起亲情牌,「娇娘啊,爹一日来两次,发现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你一个人在家,还怀着身孕,说实话,爹心疼啊。村里有些传言,爹也听说了,既然赵家女婿出门这么久不回来,音讯全无,想来是在外边遇难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谢娇娘听他一开口就诅咒赵建硕没了性命,立刻变了脸色,吐着口水,恨不得谁也听不到这句话,半点不作数才好。 她气呼呼地道:「爹,你说什么呢,我家六爷好好的,过几日就回来了。」 谢全脸色不好,忍不住变了口气,「你骗外人就得了,我们是你爹娘,你还不说实话?外边都说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个少爷想纳你做妾,还没过门他就遭了难,如今姓赵的也是出门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还能是啥?你一个寡妇挺着肚子,在这村里没几日就得让人欺负死。你明日就把院子卖了,把铺子也卖出去,拿着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边有产业,保证不会亏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谢娇娘听得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 虽然她不知道这所谓的亲爹到底为什么要带走两个妹妹和娘亲,但显见没安好心,之前那样姑且还能说她疑心重,可如今这般裸裸地要她卖掉院子和铺子,还要她拿着秘方同他走,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还傻了。 「我有夫君,无论是院子还是铺子,都是赵家的,我不能这么做,以后这话也不用再说。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谢全没有想到谢娇娘会直接撵人,从人财两得的美梦里醒过来,气得口不择言,「死丫头,谁给你的胆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时候,六爷送了大笔的聘礼,已经谢过我娘的养育之恩了。我就是还有亏欠,也是亏欠我娘和两个妹妹,同你这个抛妻弃女的人没有任何干系!」谢娇娘半点情面都没留,直接喊等在门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冲进来,扯着谢全往外走。 谢全根本没想到会被闺女撵出门,气得差点疯了,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等着,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让你蹲大牢。」 何氏没想到父女俩会吵得这般厉害,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别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来赵家这么久,从一个瘦弱的少年被养到如今这般黑壮有力,自是都听谢娇娘的,见谢全还想骂几句,他用力地将人拉去大门外,末了直接关了大门。 谢全气得跳脚,又大骂了几句,才被何氏劝了回未。 谢娇娘气得手脚发凉,一万个后悔自己不会武,身上又流了谢家的血,否则真想把谢全打得屁滚尿流。 从来没有人这样想把她当傻子卖了,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气啊,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再说老爷马上就回来了。」 「等他回来,媳妇和家都被人家抢去了!」谢娇娘心里烦躁得厉害,到底抱怨了几句。 可惜赵建硕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两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竞相开放,河畔的杨柳枝繁叶茂,田里的庄稼也冒出头,绿油油一片。 城外游人如织,城里也是人来人往,街路上一片繁华喧闹,好似先前那场封城之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块石头,无论河水是平静还是湍急,都不曾让它改变过半分位置。 道二爷坐在桂花树下,很是惬意的举了手里的酒杯,抬头望向尚且没有挂上花苞的石榴,不但无半点嫌弃,反倒一脸的期昐。 小丫鬟笑嘻嘻地送几碟小菜上来,搭话道:「二爷,六爷今日怕是又不能回来了。不如您先吃,等六爷回来,奴婢再下厨给他做吃食。」 道二爷却摇头,「不必,马上就好。」 「欸?」小丫鬟有些不解其意,下一瞬院门就被敲响了。 赵建硕一身青衣,手摇折扇,头发难得没有全部梳成发髻,留了那么一缕遮盖脸上的伤疤,若是不仔细打量倒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俊秀书生。 第五十二章 只不过他回了自家地盘,走路免不得多几分随兴,好似下山巡视领地的猛虎,慵懒又骄傲,倒是把书生的文雅之气坏了个干净。 道二爷好笑,招呼道:「方才还说你不能回来呢、没想到今日这般早。可还顺利?」 赵建硕点点头,扔了手里的折扇,坐到了他的对面。 小丫鬟赶紧送十净的碗碟上来,给他倒了酒。 赵建硕端起一口喝干,这才说,「明日李御史会出面上奏赵不言纵仆行凶,侵占农田,以那位如今多疑的性情,赵不言这次肯定要被摘了乌纱帽,庆安城的府尹作为他的妹婿,也会被召回,再由吏部侍郎林占提议举荐咱们的人,这些布局也就算完成了。」 「不错。」道二爷眉眼里添了三分欢喜,赞道:「你这次来京都,可是帮了我大忙。」 赵建硕扫了一眼他依旧披着狼皮小被子的伤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愧色:「这些原本就是我该做的,倒是累了二哥困在京都,我们尽皆逍遥度日。」 「自家兄弟说什么客套话。我不在京都,这身体也去不了哪里,如今还有些事做,总比整日清闲要有趣的多。」道二爷摆手,半点不觉得遗憾,反倒兴致勃勃说起未来的弟子,「倒是你这么急着处置,是急着想早些回去吧,不如明日就上路,剩下的事我来接手。只要弟妹平安,生下我的大弟子,就是再累百倍,我也欢喜。」 听他提起妻儿,赵建硕嘴角立时翘了起来,神色柔和至极,但想了想还是拒绝道:「此事是我一手操办,你接手总是不妥。不差这么几日,待尘埃落定,我再回去也不迟。」 「随你,多住几日,说不定石榴花就开了,一起喝石榴酒再回去也好。」 兄弟俩就这般吹着暖极的风,喝着酒,说起过去,又提未来,两人都惬意至极,不知道谢娇娘在家里盼郎归来盼得眼睛都要红了。 自从那日谢全被撵岀去,一晃也过了四五日了,谢娇娘忍耐着一次也没回去。 原本那是娘家,但多了个不着调的爹,那就真的是外人的家了。 何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没有夫君在身边,或者生怕他再走掉,几乎对谢全百依百顺,不但卖了两亩良田,听说已经张罗着卖院子了。 提起这事,王三婶和张嫂子都一脸古怪,想必心里不知道如何嘀咕何氏的傻,但当着谢娇娘这个谢家姑娘的面却不好说。 谢娇娘虽说眼不见心不烦,又怎么会不惦记娘亲和妹妹,但仔细想想,她仍没插手。 房子和田地都是外物,若是用它们的损失让娘亲警醒过来,也算「损」有所值。再说了还有她在,总不会让娘亲和妹妹没有吃的、没有住的。 这般自我安慰倒起了作用,这日早饭,她多吃了一碗红枣粥,令谷雨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夫人,山上的野菜已经能挖了,不如一会儿我去转转,挖些野菜回来,中午给您拌个麻油菜,吃起来特别清爽。」 「好,我也同去,天气晴好,带我儿出去走走。」谢娇娘伸手轻轻拍了拍肚皮。 四个多月的身孕,肚皮已微微鼓了起来,江婶子在城里,趁着晩上歇工的时候,做了两套宽松的襦裙送回来,好让谢娇娘穿得舒适。 第一次做娘亲,身边又没人照料,她倒是没考虑到衣衫需要不断加大的问题,幸好江婶子想得周到。 水蓝色的衣裙清爽又干净,倒是很适合这样的夏日。 赵家大院本就在南山,出门不过几步路就到山坡地。 谷雨拎着篮子四处寻最鲜嫩的野菜,谢娇娘则坐在石头上,半仰头晒太阳,盼望肚里的孩儿长得健康。 风吹过来,鬓发调皮的拔动她的耳垂,正是难得安闲的时刻,突然有哭声传来。 谷雨耳朵尖,直起腰听了听,惊讶道:「夫人,好像是三小姐在哭!」 「丽娘?」谢娇娘立刻下了石头。 谷雨赶紧来扶,生怕她摔了。 得了清明的指点,这会儿谢丽娘已经一路哭着跑了过来,「大姊,呜呜,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住。呜呜,爹是坏人!」 将养了这么一年,谢丽娘好吃好喝,如今去了黄毛丫头的样子,身子白嫩又圆润,突然抱了谢娇娘的胳膊,扯得她差点摔了个趔趄。 谢娇娘来不及生气,直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赶紧说!」 谢丽娘抹了抹眼泪,手却不肯放开谢娇娘的胳膊,彷佛这样才能给她安全感。 「爹说给我订亲了,是白家那个地痞少爷,娘不同意,爹在家骂娘呢。」她忍不住又大哭起来,「大姊,我不要嫁那个坏人,爹也是坏人!」 「混蛋!」谢娇娘气得双手发抖,谢全这个渣爹一走多年不回来,回来就没干一件好事,觊觎她的家业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要把小妹推进火坑,简直是找死! 「走,跟我回家问个清楚。」谢娇娘拉着谢丽娘往谢家走。 谷雨也没心思挖菜了,赶紧小跑回赵家大院,扔了菜筐,喊来哥哥一同奔去谢家。 半路上,她灵光一闪,又拐道去请了王三婶和张嫂子。 【第十五章 控告黑心肝父亲】 谢家这会儿正热闹,何氏坐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肿了。 谢全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白家富有,给的聘礼多,以后丽娘嫁过去,穿金戴银,好日子在后边呢。你哭什么哭,好像我这个当爹的要害她一样。」 「不是害她,难道是在帮她?」谢娇娘直接进门,半点也不客气地道:「城里城外谁不知道白家那个地痞人品极差,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好人家的闺女根本不会考虑同白家结亲。倒是爹,在外多年,不管娘和我们的死活,回来就开始卖房子卖地,如今又卖闺女,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要把我们都坑死,再娶新媳妇儿进门不成?」 「你胡说什么!」谢娇娘不过随口一说,谢全却恼怒地直接跳起来,「你一个出嫁女,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赶紧滚出我们谢家!老子的家,老子的房子院子,老子的女儿,老子说了算!」 谢全下巴抬得鼻孔都要冲着太阳了,一副「我就这么干,你能奈我何」的架势,气得谢娇娘肚子隐隐作痛。 这时,王三婶和张嫂子都赶到了,赶紧扶谢娇娘坐下来,末了转向谢全,「谢兄弟,你多年不在家,家里全靠娇娘姊妹支撑,就是她们有不对,也该好好说,这般吵闹,外人怕是以为你在外边风光了,回来就是为了打杀妻女呢。」 谢全有些心虚,干咳几声掩盖尴尬,梗着脖子辩解道:「我给丽娘寻了个好婆家,娇娘喊着我坑害亲闺女呢。你们说我是当爹的,能不盼着闺女好吗?」 王三婶和张嫂子在路上已经听谷雨说了几句,这会儿实在气谢全不要脸,冷道:「白家在七里八乡都有名,谁不知道白家少爷……嗯,被人暗害,不能人道,好人家的姑娘嫁过去根本就是守活寡,以后连生个孩子傍身都不能,不怪娇娘不同意这门亲事,实在是不合适。」 谢娇娘脸皮薄不好说,王三婶却仗着年过四十,说起来完全没有负担。 第五十三章 谢全被堵得有些讪讪的,但想起什么,又打起精神嚷道:「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白家富厚,丽娘嫁过去就算没孩子傍身,一辈子仍吃穿不愁,我这当爹的也是盼着她有好日子过。再说了,白少爷说,聘礼他准备出两百两,若是丽娘嫁过去,能……能带两张熟食的方子就更好了,到时候白家开了熟食铺子,这铺子记在丽娘名下,算丽娘的嫁妆。」 王三婶和张嫂子都听得惊奇,齐齐望向一旁的娇娘,「铺子是赵家的产业啊,从没听说过妹妹岀嫁,拿姊姊婆家的产业做嫁妆的啊。再说了,白家开了熟食铺子,不是抢赵家生意吗?」 谢全不在意的一摆手,大剌剌的道:「赵家那小子不要娇娘了,我这当爹的不能不顾她啊。过几日娇娘变卖了家产,就跟我同去青州……」 「啪!」谢娇娘听他自说自话把她的未来定下来,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手边的茶碗,警告道:「谢全,你记着,你只能做主你自己,剩下的你说什么都不算。我是赵家媳妇,赵家的事只有六爷说了算,你连根一手指头都别想沾。」 「哼!」谢全原本被吓了一跳,但转而底气十足的翻了个白眼,「我是谢家之主,只要是谢家的事,我就能做主,丽娘的亲事我应了,谁也拦不住。若是丽娘当真在白家吃了苦,那也是她有个吝啬心狠的姊姊,不肯给她带两张纸做嫁妆。」 「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实在是把谢娇娘气狠了,她站起身恨不得一巴掌搧过去,肚子却突然疼得厉害:「哎哟,我的肚子!」 谷雨吓得扑了过来,不想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娇娘,你怎么了?别吓娘啊!都是娘错了,呜呜,娇娘啊,娘错了!」何氐抱住有些腿软的谢娇娘,眼泪如急雨一般落下来。 谢娇娘想说话,却疼得额头冒汗。 何氏极力想要抱女儿起来,不知道怎么扯的,反倒引得自己重重咳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好似要把肺咳出来。 谢娇娘挥手甩过袖子,努力勾着娘亲的脖子,才算站了起来。 王三婶让清明赶紧进城去请太夫,末了嚷道:「大妹子快拾掇一下炕,让娇娘躺一躺。」 说着,众人扶谢娇娘进屋,将她安顿在大炕上。 谢娇娘两手拢着肚子,心里惊恐至极,万般后悔不该那么恼怒,万一伤了肚子里的孩儿,她怎么同夫君交代?他是那般欢喜有了血脉后代…… 「别怕,估计是动了胎气,大夫来开两副保胎药吃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怀我家老大的时候也这样,常肚子疼,不也好好的生下来,见风就长这么大。」 王三婶和张嫂子不停的安慰谢娇娘,倒是何氏先前咳嗽的那几声好似打开了什么闸门,停也停不下来。 谢娇娘担心,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力气,问道:「娘,你的咳疾怎么又厉害了?」 何氏极力忍了咳嗽,拉着闺女的手哭得更厉害了。闺女即便这样的时候,还惦记她的身体,可见是孝顺至极,偏偏她这几日就像狗屎糊了心…… 越这般想着,越是急火攻心,她喉头一甜,居然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吓疯了,手忙脚乱地把何氏也扶上炕。 谢娇娘的位置正对门口,无意间见到谢全探头探脑,神色很是古怪,好似三分忐忑七分心虚。 她心里忍不住一跳,随手扯了哭咧咧的谢丽娘问道:「娘最近吃药了吗?」 「吃了,可爹……」 谢丽娘刚应了一半,谢全立刻跳了进来,「好好的家,好好的一件喜事,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王三婶生怕谢娇娘再气到,又恼谢全要撬赵家食铺的生意,间接砸了她的差事,于是将他推倒门外,「屋里都是娘们儿,你赶紧外边坐着去。」 谢全虽然不打算在村里住,却也不好得罪里正一家,毕竟还没有完全抽身呢。 男主子不在家,女主子怀了身孕,如今等着大夫看诊,清明哪里敢耽搁啊,几乎把马车赶得快要飞起来。 上次给谢娇娘看诊的大去,这次又被「抢」了出来。许是有了经验,他手里多抓了一个药箱子,孕妇需要用到的药村也带了一些。 路上,清明心里没底,又拐去铺子喊江婶子和谢蕙娘。 两人一听都吓得厉害,活计一股脑儿扔给芽儿和庞大山,好在还有几个慈济院的孩子帮忙,倒没让铺子的生意落下。 马车疯跑回来,总共没用半个时辰。 老大夫看了何氏,又看了看谢娇娘,谢娇娘这里还好说,当真就像王三婶说的那般,不过是动了胎气,吃两副保胎药就好了。 但是何氏却是陈年顽疾。 老大夫讨要先前的药方时,谢丽娘看向谢全,「爹,娘这次的药是你抓的。」 谢全眼珠子乱转,好半晌才应道:「药方丢了,药也吃光了。」 老大夫皱眉,倒也没坚持,重新开了药方,「一会儿送我回去,直接抓新药回来。」 众人都应了,谢娇娘见谢全没有半点付诊金的意思,示意谷雨跟老大夫进城。 谢蕙娘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直接道:「大姊,这里你住着不舒坦,不如回家歇着吧。」 谢娇娘猜到大妹是有话说,又当真不喜对着谢全,就点了头。 众人不让谢娇娘走动,直接扶她坐上一张圈椅,然后一人一只手抬着她回赵家大院。 王三婶和张嫂子等人借口还有活计都撤了,留谢娇娘同谢丽娘、谢蕙娘姊妹三人说体己话。 谢蕙娘恨得咬牙,恼道:「大姊,咱们爹到底要干什么?早知道这样,他干脆别回来算了。」 谢丽娘扁了嘴巴要哭,谢娇娘生怕谢蕙娘这个暴脾气听说谢丽娘的亲事再闹起来,赶紧劝着,「你们两个听我说,别的事情暂时放下,有件事你们今晚回去一定要替我办了,兴许这事弄明白,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什么事?」 谢蕙娘和谢丽娘对自家大姊从来信服至极,听到这话就凑了过来。 谢娇娘仔仔细细嘱咐了一遍,末了让她们赶紧回家,毕竟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娘亲,谢全那德行,显见不会动动手指照顾一下。 谢蕙娘和谢丽娘听了话,虽然心疑,但还是迅速地赶回家。 第二日一早,谢娇娘喝了汤药,自觉肚里的孩子没什么事,就拎着一包东西,连同准备回城的谢蕙娘还有大半车熟食出门。 昨日的老大夫得了谷雨奉上的丰厚诊金,加上上次赵建硕给的那十两,对谢娇娘可谓是印象深刻。 所以谢娇娘一踏进药铺的门,老大夫就撵了小药童去泡茶,末了询道:「可是肚子还有些不舒坦。」 「没有,大夫您医术高明,药到病除。」谢娇娘真心实意捧了老大夫两句。 果然老大夫的笑容亲近了三分,「那今日怎么又上门,家里还有人不舒坦?」 谢娇娘听得好笑,这老大夫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若是碰到一个爱计较的人,听了这话怕是要恼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谁盼着家里人整日有病啊。 第五十四章 「不是的,大夫,我娘先前咳疾本来要痊愈了,可最近突然又变严重。上次是我爹进城来抓药,我怕他一时疏忽抓错了,或者煎熬方法不才,所以今日带了药渣,请大夫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对。」说完,谢娇娘示意谢蕙娘把手里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个装了药渣的大陶碗。 老大夫没推辞,毕竟何氏如今算是他的病人,多了解一下先前的病史总是没有坏处的。他抬手捏了药渣,仔细分拣,突然皱了眉头,「这……这胖头生是谁放进去的,简直是胡闹!」 谢娇娘眼里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夫,胖头生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这胖头生是个好东西,有平肝益气的功效,但是不能放在这副药里啊。你娘是陈年咳疾,气重自然咳得越厉害,怪不得昨日吐血得那般厉害,这药若是再吃几日,怕是就要吐血而亡了。」老大夫也是气恼,这抓药之人太过粗心,如此简直是草菅人命,「这药是哪家铺子抓出来的,实在是败类!」 谢娇娘冷笑,「恐怕这还怪不得人家药铺……」 「那怪谁?」 老大夫顺口一问,谢娇娘也不应声,示意满脸铁青的谢蕙娘将药渣重新放入陶碗,然后放下二两银子算是谢礼。 老大夫不肯收,无奈谢娇娘一定要给,他只好重复叮嘱几句孕妇应注意的事,把姊妹俩送到门口。 谢蕙娘如同一个填了太多火药的爆竹,几乎是一进自家铺子后院就爆炸了,「大姊,爹要害死娘,对不对!」 谢娇娘也神色不好,她原本以为谢全不过是贪心一些,对何氏就算没有什么恩爱之情,起码也有夫妻之意,如今看来,他哪里是贪心,明摆着是心狠手辣。 卖了院子和良田,用她的方子和谢丽娘换白家两百两的聘礼,然后害死何氏这个发妻……这简直是要让她们母女四个都不能活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般,难道他不要家了?还是说…… 「蕙娘,咱们明日就去府衙告状,告亲爹蓄谋害亲娘……」 「大姊,真的要去吗?」 谢蕙娘在城里的这些日子也算开了眼界,不再是做事不瞻前顾后的泼辣小丫头了。这事只要坐实了证据,谢全就是杀人未遂,最少要被判个流放。 可他即便再不好,总是她们的亲爹,而且亲爹要杀亲娘,家人反目的事若是传出去,她们以后如何抬头做人?陈三爷还会同意她进门吗?丽娘的亲事怎么办…… 谢娇娘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但如今「孝」字压在头上,若是不下狠手,就只能看着谢全把谢丽娘推进火坑,看着何氏被他害死。 「告,一定要告。你不知道,爹给丽娘定了亲,就是那个白家地痞……」 「什么?!」不等谢娇娘说完,谢蕙娘已经气疯了。 当初大姊被逼迫跳河,声名尽毁,她每晚都要躲在被窝里掉眼泪,就怕大姊再寻死、怕大姊被官配给光棍残疾。好不容易大姊寻了好归宿,如今又轮到妹妹吗? 「那日他来铺子要抓钱匣子,我没让;要伸手捞肉吃,我也没让;他就是恼了也该拿我撒气啊,怎么会害丽娘,丽娘才几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方才还把谢全这个禽兽当亲爹,这会儿知道真相,谢蕙娘的恨意爆发得更彻底,「告,一定要告到他坐牢流放!我宁可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也不能让他这个……呜呜,大姊,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想骂亲爹禽兽畜生,到底出不了口,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眼泪。 庞大山本来在外边急得团团转,听到动静忍不住推门进来,开口就是,「蕙娘,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娶你!」 谢蕙娘听得愣怔,转而抹了眼泪,嗔怪道:「谁让你进来的,我才不嫁你呢,赶紧去干活儿!」 庞大山挠挠后脑杓,不明白自己的真心话怎么就遭了嫌弃。 谢娇娘见此,脸上总算有了笑,「蕙娘跟你玩笑呢,陈三爷回来就该订亲了,她不嫁你嫁谁去?」 「啊,好,好。」庞大山放了心,笑呵呵的赶紧跑掉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姊妹俩的心情倒是都好了很多。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王庄的夜晩一直是安宁静谧的,温暖的让人沉醉,草丛偶尔有小兽出没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这样美丽的夜色。 但这晚却隐约有些不安静,南山脚下的赵家大院,院门开开关关,直到清晨到来,太阳爬上了东山坡,才又重新打开,恢复平静。 何氏经历了前日之事,好似有些清醒了,早起如同往日一般只熬了苞谷粥,热了两盒面饼,切一盘子芥菜疙瘩,再不若谢全刚回来时丰盛。 谢全被伺候习惯了,哪里吃得顺口,正骂骂咧咧的时候,突然见谢娇娘来请,要全家进城去逛逛。 他以为抓了小女儿的亲事做把柄,大女儿终于妥协了,于是拿着架子嚷着早饭吃不好。 何氏皱眉头,谢娇娘却立刻让谷雨切一块猪头肉送到桌子上。 谢全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喜孜孜的吃了早饭,又好好拾掇了一番才出门,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马车后跟着七八个壮汉,让他有些忐忑。 「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都是同我家六爷一起从战场下来的兄弟,今日也要进城选个铺子,指望我帮忙看几眼呢。」 谢娇娘没多解释,扶何氏和两个妹妹上车。 谢全迟疑了一瞬,到底钻了进去。 夏天来临,田野满是绿意,远望很有几分开阔之意。 何氏难得出来走走,眉眼间显见多了几分喜色,谢丽娘年纪小也是欢喜,唯独谢娇娘满腹心事,偏偏要装平和,不愿意打破娘亲难得的好心情。 路再长,终有走完的时候,进了城门后,车外的清明高声问道:「夫人,可是要分路了?」 这是昨晚约定的暗语,谢娇娘扭了手里的帕子,到底还是应道:「分路,一切就拜托兄弟们了。」 「嫂子放心。」 「夫人放心。」 车外众人纷纷应了,转而提起缰绳奔向不同之处。 清明也是一甩鞭子,直奔府衙而去。 谢全作贼心虚,这会儿也觉出有些不对了,慌忙道:「这是要去哪里?」 「马上你就知道了。」谢娇娘只应了一句,不肯再说话。 谢全急了,要跳下车,又害怕摔断手脚,迟疑的功夫,马车就到了府衙门外。 谢蕙娘带江婶子母女和庞大山都在台阶下等,见此纷纷涌上来,扶谢娇娘几人下车。 谢全跳下来,只扫了一眼府衙的门霉就想逃走,却被庞大山直接扭了膀子。 「掷架了,来人啊,救命啊!」 本来就是清晨,府衙门前来往办事的人很多,突然听得这般喊叫都望了过来。 何氏有些慌张,颤着声音问道:「娇娘,这是怎么了……」 谢娇娘重重抱了娘亲一下,低声道,「娘,一会儿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姊妹三个。」说罢,她拉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谢蕙娘,极力挺直着脊背,敲响了府衙门前立着的红色大鼓。 「咚!咚!咚!」 鸣冤鼓,非大事、非伸冤,不得敲响。 第五十五章 庆安城是个小地方,民风淳朴,平日有些小事,基本村里的族老和里正就解决了,所以这鸣冤鼓虽然立了,但几乎不曾被敲响。 不想今日,如此好的天气,居然有人来告状。 鼓声落地,谢娇娘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道:「小王庄谢家三女,今状告生父蓄意谋害亲母性命,求大人做主。」 「什么?!」 闻言,府衙前就炸开了锅。 何氏瞪着眼睛,极度不愿意相信的望向一旁的谢全,而谢全则直接软了腿,脸色白得像鬼一般。 「这真是……从来没听说过啊。」 「是啊,闺女状告亲爹。」 「而且还是亲爹要杀亲娘,这一家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府衙附近的众人都忍耐不住,议论纷纷,然后事情也不办了,都围过来想看个究竟。 谢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迅速逃走,无奈被抓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这一时刻,分散开的陈家庄兄弟,已经到各大茶楼和市集街头一声声高喊着—— 「赵家食铺老板娘状告亲爹谋杀生母,正在府衙开审,远走他乡八年的丈夫为什么要杀害发妻,嫁女入火坑?看官们千万不能错过!」 日子平静安宁,不免有些无趣,如此爆炸性的新闻,简直给整个庆安城浇了一瓢热油,众人顿时讨论开了。 「哎呀,还有这样的事,可得去看看啊。」 「对啊,若是真的,这样的畜生可是不能放过。」 府衙里,原本值班的衙役们如同往日一般懒散的喝着茶水、熬着时间,突然听得鸣冤鼓响,有些反应不过来。 待得醒过神,都赶紧整理穿戴,有人回后衙请府尹老爷,有人去前边带人,各自忙碌起来。 很快,谢家人就都被带进公堂之上。 门外赶来旁听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有把府衙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衙役见此,赶紧又去后边报信。 庆安的府尹是个酒囊饭袋,靠着岳丈一家做了这小小府城的父母官,捞不到太多油水,但也没什么灾祸,就等着混个几年,得个优良的考评,往上升一升。 昨晩正妻开恩,准许他在小妾房里睡一晚,正唱着小曲回忆着昨晚美好的时候,突然听得前衙来报,倒也没恼,反倒有种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得意。 换了官服到了前堂,见到堂下跪着的一家人,他还没觉得如何,但是一扫门外的众多百姓,他倒是吃了一惊。 有衙役上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府尹干咳两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禀告上来。」 谢娇娘早有准备,双手捧上昨晩写好的状纸,连同那一陶碗的药渣。 这可真是准备齐全,府尹忍不住挑眉,待得看状纸,问道:「谢全,你对于三个女儿状告你蓄意杀妻之事,可有话说?」 「有,有!青天大老爷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因为恼我在外闯荡多年,不曾顾及家里,就要冤枉死我啊!」 府尹皱眉,指了谢娇娘问道:「谢娇娘,百善孝为先,你今日把亲父告上衙门,可是有什么话说?」 「有。大人,小妇人家中贫塞,老母病重,妹妹年幼,我们母女四人相依为命,只因为父亲抛弃妻女出走多年,毫无音讯,如今父亲突然回来,若是能家人团聚,小妇人定然欢喜。但父亲回到家中就要卖院子、卖田地,甚至要小妇人卖光夫家的产业,同母亲、妹妹一起随他远走,小妇人不应,他就以小妹的婚事为要挟,要把小妹嫁给不能人道的某家少爷。试问虎毒不食子,有哪家亲生父亲会对女如此狠毒? 「此外,母亲有陈年咳疾,眼看就要痊愈,突然病情加重,父亲却心肠如铁,不闻不问,小妇人疑惑之下取了父亲给母亲抓回来的药寻了大去看,结果大夫说这副药若是给母亲这种咳疾病人服用,不出几日就会吐血而亡。小妇人姊妹三个同母亲吃尽苦头才得以生活,不想父亲如此……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如今求府尹大人做主,惩治父亲,也救母亲活命、免小妹跳入火坑的苦楚。药渣已经带来,只要询问当日父亲前去抓的药铺便会真相大白。求大人做主!」 「求大人做主!」谢蕙娘和谢丽娘早就听得泪涟涟,两人一同磕头。 不等府尹说话,外头已经是沸腾盈天—— 「咱们庆安算民风淳朴,怎么出了这样的畜生?」 「你没听说,人家在外边闯荡了几年,说不得就是好的不学,学了坏的。」 「唔,有道理!」 府尹听到吵闹,敲了一记惊堂木,眼见众人都收了声,才看着谢全,「这药是从哪个药铺抓的?」 谢全吓得脸色隐隐发青,只磕头喊冤,却不肯说。 府尹哪里耐烦听他唠叨,抬手一示意,两个衙役就上前压住谢全。 谢全也是个胆小如鼠的,立刻说了个药铺的名字。 这种上门拘人的事,衙役们最是喜欢,争抢着求了差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当真提了个中年大夫赶回来。 许是几个衙役没少拿通融银子,这中年大夫路上早把事情打探清楚了,一瞧跪在堂上的谢全,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开门做生意,哪有不碰到点糟心事的,但谢全可是坑人坑得太大了,他卖了谢全药材没赚几文钱不说,方才打点衙役就花费了二十两,若是再处置不好,传出药铺卖药差点吃死人的话,真的就等着关门了。 碍于在众人面前,公堂之上,中年大夫忍了又忍,才没有上前给谢全一顿暴打。 他跪倒回话,半点没迟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日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太人,小人的药铺虽然每日人来人往,但大人若是问这人买药的事,小人如今还记得清楚,因为这人当日为了抹去十文钱,可没少挑拣毛病。 「而且他另外要的那些胖头生同这药方相克,所以小人很是嘱咐了几句,让这人千万不要混进药方里一起煮,会吃死人的,但这人还嫌弃我多嘴。我们回春堂是百年老店,这庆安城谁不知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名,如今若是因为这人做下的恶事受了连累小人……小人实在冤枉啊!」 别看这中年大夫是看诊治病的,嘴皮子也不让人,劈哩啪啦说了一通,立刻博得堂上堂下众人的同情。 「孟大夫说的不错,回春堂平日也常舍药呢。」 「可不是,我娘的腿疼病就是在回春堂抓药治好的。」 这般一面倒的支持,谢娇娘等人自然愿意看到,但谢全却是要疯了。 「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我好好的家不要,怎么会想要毒死发妻?我真是冤枉啊!明明是药铺抓药的时候放错了,草菅人命,如今却算到我头上。我冤枉啊!」许是明白今日之事将决定以后生死,谢全豁出去了,猛然扑过去抓着中年大夫的肩膀晃了起来,「你说,我们有什么冤仇,你要这么害我?明明就是你抓错药,如今害得我家反目成仇,你会遭报应,天打雷劈啊!」 中年大夫也是气急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谢全还不肯承认,这事若是不说明白,吃亏的可是回春堂。 第五十六章 中年大夫显见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早有准备,甩开赖在身边的谢全,掀开了底牌,「府尹大人容小人说两句,小人过来之前就怕这人不认,已经请了当日在药铺的客人作证,想必……」 他只说了一半,就真的有人到了堂前,高声说道:「大人,老朽愿意给孟大夫作证。」 众人一看,来人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每年四季都会给慈济堂舍衣衫、粮食、药材,很有威望,如今有他出面,众人可是确信无疑。 谢全还要辩解,府尹却不耐烦了,直接抽出令签就要判刑。 不料,一直默默落泪的何氏突然爬上前,狠命的磕头,「大人,民妇有话说。谢全当年嫌弃家贫,说是出门在外闯荡,实际上是拿了家里所有钱财跑掉了,留下我们娘四个,一年又一年,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坏人的欺负也无人撑腰。 「没想到这人突然跑回来,还藏了如此狠毒的心肠,按理说,这人死一万次都不嫌多,但……闺女状告亲爹谋害亲母,这事传扬出去对闺女名声有碍,民妇求大人做主和离,从此这人同我们母女四个再无瓜葛,求大人成全!」说着,她死命的磕头,不过片刻,额头就变得青紫一片。 众人都是沉默,心里忍不住叹气,虽然何氏口口声声说是舍不得三个闺女担了状告亲爹的恶名,其实也是为谢全留一条性命,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妇人心善。 府尹捻着胡子,有些犹豫,琢磨何氏的话也有些道理,正要开口,堂后突然悄无声息跑出来一个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府尹皱了眉头,干咳两声,道:「这案件有蹊跷,本府还要另行调查。谢全收押,其余人等随时等候召唤。」说罢,他一拍惊堂木就起身回后衙去了。 这般紧要关头,突然生了变故,众人都是有些愣怔。 谢娇娘更是皱了眉头,虽然谢全被关了起来,但夜长梦多,没判决总是让人不安。 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好追到后堂去逼府尹赶紧判决,只能在妹妹的搀扶下起身。 她四个多月的肚子,跪了这么久,双腿麻得厉害,一步步慢慢往外挪,免不得听到看客们议论。 「赵家食铺的东西确实好吃,不过这老板娘可是个厉害的,先前就绑了村里造谣的妇人游街,如今更是连亲爹都告进大牢。」 「话不能这么说,总不能任人家欺负不还手吧。」 「最近城里热闹,十分里倒是有七分被小王庄占了。」 谢蕙娘听在耳里,正要开口反驳回去,谢娇娘却扯了她的胳赙。 之后一家人上了马车,没回铺子,直奔小王庄。 不同于来时的欢快,马车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到底还是何氏按捺不住,第一个嚎啕大哭起来,惹得谢丽娘和谢蕙娘也抱着她一起痛哭。 谢娇娘只能劝着,「娘,你别恼我们没有知会你一声,实在是怕你听了那人的话……」 「不,娘是后悔啊,这几日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呢?一个扔了咱们娘几个七八年的人,怎么就信了他,还差点把你气得流了孩子,把丽娘推进火坑,娘……娘这是没脸啊!」 何氏当真是悔恨至极,这么多年独自带着闺女过日子,心酸之事说也说不完,终于盼得男人回来,就恨不得事事听从,只盼着他不要再抛下她们母女,哪里想到男人心易变,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别怪娘,娘也是……呜呜,他毕竟是你们的爹,总不能看着他丧命,只要和离了,撵他走,娘和你们过日子,就当他死了。」 「好,好,娘,都听你的。」谢娇娘生怕她哭出个好歹,只能低声安慰着,心里所有的担忧都暂时抛在脑后。 母女四个就这般哭哭啼啼了一路,不知此时,白少爷正在同府尹的妻弟喝酒。 「公子有所不知,那铺子实在是日进斗金,一旦拿过来,有公子的名头镇着,怕是生意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小弟还要公子多多关照啊。」 府尹的妻弟生得肥头大耳,身上的肉几乎要把锦缎袍子撑破,听得这话,他应道:「你放心。有我姊姊在。我姊夫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站在咱们这边。几个小娘皮,吃几板子吓一吓,别说食铺秘方,就是跟夫君晚上……呵呵,都能说个清楚。」 「公子高明,我实在是看不上这几个小娘皮嚣张,当初小弟诚心诚意求到门上去,居然被小娘皮辱骂,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都是天下之财,有德者居之,正好小弟借花献佛,惩治了小娘皮,也给公子谋个好生意。」 那公子被捧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放心,如此大礼,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的。」 两人推杯换盏,喝得半醉,又去了烟花之地,厮混间就令谢家陷入了危险之地。 【第十六章 夫君神救援】 谢娇娘肚里的孩子,这一日很是乖巧,不曾有半点异动,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晚上老老实实地喝了保胎药。 陈家庄几个兄弟生怕再出事,顾不得什么闲话,住到了赵家院的倒座房,白日里帮着做些农活,晚上轮流值夜,当真是尽心尽力。 谢娇娘照管着这些兄弟的衣食住行、城里铺子的生意与何氏的身体,每日倒也不清闲,但只要安静下来,她就会琢磨悬在半空的官司,怎么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然而赵建硕不在家,她别说依靠,就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此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刘路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许是路上赶得急,他的脸色灰蒙蒙的,嘴唇干裂,但他顾不得休息,一进院子,立刻喊兄弟们去禀告,「快去跟嫂子说,我有大事要见她。」 众人不敢耽搁,有人帮忙去传话,有人递茶水和湿布巾,都忙了起来。 待得谢娇娘听了消息,赶到院外的时候,刘路已经拾掇的干净了许多。 但谢娇娘依旧看得心里愧疚,毕竟这些兄弟是因为赵建硕的嘱托留下来照顾她,却因为她家的乱事辛苦奔波。 「刘兄弟,辛苦你了,有话不忙着说,我已经让谷雨准备了饭菜,你吃饱喝足再说也不迟。」 刘路听得心暖,就算路上真有些疲惫之意,这会儿也彻底消散了。 「嫂子,我不急着吃饭。这次去青州,我真的打听出来一些大事,我先给你说说,嫂子心里也有个数。」 「好。」她转而问,「书信可给六爷送去了?」 如今谢全已经在大牢里,相比于他的大事,她更惦记久别未归的夫君。 刘路点头,「我虽然没进京,但是见到了从京里出来办事的兄弟,兄弟们说,六爷和二爷事情办得很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信件我也让兄弟们转交给六爷了,回来的时候就去了青州。」 谢娇娘放了心,亲手给他倒了茶水,真心道谢,「辛苦你了,刘兄弟。」 「嫂子,客气了。」刘路一口气喝了茶水,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坦白道:「我在青州住了三日,仔细打听过了。谢老爷在青州是有家室的,不,确切说是他入赘了。」 「什么?」 别说谢娇娘,就是其余兄弟,还有忙碌的王三婶和张嫂子都惊呆了。 谢全有发妻和三个闺女,怎么可能另娶,而且还是入赘到人家做女婿? 第五十七章 谢娇娘虽然心里早知道有蹊跷,却没想到会如此劲爆。她皱了眉头,问道:「可有儿女子嗣?」 「有,那家人姓魏,开了一家布庄,只有一个独生女,性子泼辣,年已二八还没嫁人,往官府那里送了银钱报病,才一直留在家里。听说当年魏家小姐上山游玩时被蛇咬,碰巧谢老爷经过……」刘路自觉不好说得太仔细,毕竟是谢家的丑事,于是直接跳过,说道:「五年前两人成了亲,没多久生了一对双生子,因为稀罕,几乎整个青州无人不知。谢老爷很宠爱孩子,常在街上走动,听说两个儿子一个姓魏,一个姓谢……」 「怪不得谢全回来这样折腾你们母女,原来是为了那边的儿子啊……」不等谢娇娘说话,王三婶已经嗔了起来,「但儿女都是骨肉,他这般也太过分了。」 「就是,香火重要,也不能拿发妻和闺女们的命去添啊。」张嫂子也是一脸不屑,恨不得吐口水。 谢娇娘带着娘亲与妹妹告老爹谋杀的事实在闹得太大,城里人尽皆知,小王庄自然不会听不到。 男人们倒还罢了,偶尔会说几句谢娇娘不孝,但女人们无论老少,可是一边倒支持谢娇娘。 物伤其类,没有哪个女人不害怕自己含辛茹孝敬老人、教养孩子,最后却要被枕边人毒死这等事,谢全受到惩罚,也算是给男人们一个警醒。 如今一听说谢全在外边另立家门,王三婶和张嫂子简直气得咬牙切齿。 谢娇娘有些难过,为何氏不值得。先前在公堂之上,娘为了保住谢全的性命,主动要求和离,如今…… 「这事先不要告诉我娘,等判诀下来再说吧。」 谢娇娘叹气,嘱咐众人几句,就让众人散了。 何氏并不知道谢娇娘派人出去打探谢全的底细,她经了先前的公堂对质,伤了心神,一直在家静养。 而谢全在外有家室这事,谢娇娘告诉了谢蕙娘和谢丽娘,两人虽然气恼得厉害,到底也知道轻重,没有同何氏透露一个字。 这一日早起,天上下着小雨,谢娇娘正犹豫是不是要随着马车进城的时候,有差役上门了。 两个衙役许是瞧赵家大院有七八个兄弟围在门前,倒没敢为难,不过是呼喝几句,谢娇娘赶紧进城,府尹要升堂审理谢全杀妻未遂案。 谢娇娘可不是吝啬的人,直接一人塞一锭五两的银锞子,两个差役立刻客气很多,不但耐心地等谢娇娘穿披风,去接何氏,甚至隐晦地提点她,要她多带些人手。 陈家庄几个兄弟本来就不放心,听了这话更要跟去。 倒是何氏很有几分惶恐,不明白她们明明没罪,为什么有种被当做犯人的错觉。 谢娇娘一路安慰着娘亲和妹妹,一颗心却高高悬了起来。 这般突然开堂审理,城里的百姓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府衙前很是清静。 刘路早就听兄弟们提起当日之事,眼珠一转,扯了腰上的荷包扔给一个兄弟,让他去街外寻小乞丐,四下跑去吆喝呼喊。 而这会儿谢娇娘已经连同何氏、谢蕙娘和谢丽娘跪在大堂上了。 谢全也被从大牢里提出来,却破天荒没有什么狼狈之色,反倒脸色红润,衣衫干净,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显见得了特殊照顾。 谢娇娘同谢蕙娘对视一眼,都冷了脸色。 果然,当日还一脸正气的府尹,今日一上来就拍惊堂木,彻底掀翻当日的堂审。 「谢娇娘,你说谢全故意买药预谋毒杀何氏,可有确凿证据?毕竟没人亲眼看到他把胖头生放进去,不是吗?」 不等谢娇娘应声,谢全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当日确实是买了胖头生,但也知道那东西加入方子会有害处啊,怎么可能加入发妻的药里呢?是娇娘记恨我说她被夫家抛弃,又因为出嫁,不能同娘亲、妹妹一起随我回青州过好日子,这才心生歹意,趁我不知道的时候,把胖头生放进去。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人嘴两张皮,却偏偏有个灵活的舌头,别说吐出象牙,吐出莲花都不出奇。 谢全这番辩解,令何氏母女四人目瞪口呆,连外边等待的陈家庄兄弟还有江婶子几个人都愣住了。 不过几日功夫,谢全就忘了当初他亲口承认的事,反手扣谢娇娘一个毒杀亲母的大帽子。 「你撒谎,明明是你在外边有家室了,打着把我们和娘都卖了、你拿银子去养小老婆和儿子的心思,还当我们都是傻子呢!」 谢蕙娘第一个急了,开口就掀开谢全的老底,「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就算律法惩治不了你,还有老天爷呢,你要被天打雷劈!」 谢蕙娘当真恨得厉害,想起这些年母女几人吃的苦,再加上如今这场无妄之灾,她恨不得生吃了亲爹。 谢全吓得魂都没了,根本没想到这样隐秘的事会被知道。 他原本出去闯荡,也是存了远走高飞、扔了家里妻女这些累赘的心思,刚好运气不错,救了一个布庄的老姑娘,入赘做了上门女婿,打理铺子,日子也算不错。 但某一日泼辣妻子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闲话,好像是哪家的女子嫁了外地男人,结果那男人在老家有妻儿,于是开始整日逼问他的过往,他害怕之下就扯了个进货的借口回了小王庄,本意是卖了田产和妻女,拿银子回去养儿子。 没想到不光大女儿嫁得好,就是家里的日子也是红红火火,贪心之下,他绞尽脑汁琢磨着要把发妻毒死,把女儿订亲「卖」了,骗走大女儿的秘方,最后带着大笔金银回去同老婆儿子过日子,谁也不会知道他的过往,还给儿子攒了一份产业。 这谋划是好的,算盘也拨得震山响,无奈居然泄了底子。 「不,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家室……」 府尹在上边看谢全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心里鄙夷,完全忘了自己在发妻跟前也直不起腰,否则也不会昧着良心,重新「审理」这个案子了。 「肃静!」惊堂木一拍,府尹冷着脸问道:「谢娇娘,谢全在外就算有家室,也不能说明就有毒杀何氏的心思。倒是你赶紧交代,何氏用药期间,你是不是回去过娘家,是不是动了药材?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大刑伺候!」 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要动刑?若是再猜不出来背后有猫腻,就真是傻子了。 门外陈家庄的几个兄弟立刻恼了,正巧很多人听了消息赶来看热闹,他们也没客气,几句话向众人解释明白,而后指着公堂大声道:「这真是颠倒黑白,停妻再娶的男人没有杀妻动机,反倒是大着肚子的闺女要杀亲娘,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其余百姓虽然不敢像他这般大声指责,但还是忍耐不住低声议论,「我还以为要判那个当爹的,怎么几日功夫就翻案了呢?」 「还能有啥,肯定是有人……咳咳,动了手脚呗。」 「也是,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办法啊,咱们老百姓什么时候能不受欺负?还不是人家想捏就捏。」 门外这般动静,坐在大堂上的府尹自然听见了,他脸色黑得真是能刮下二两墨来,不解明明临时选了个日子开审,怎么还是招了这么多闲人围观? 第五十八章 他扫了一眼堂下的谢家人,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不说妻弟拿了铺子,发妻会少念叨他,就是白家送来的那些银子也够他再买个小妾进门了。 至于谢家,不过是孤儿寡母,即便有些冤枉,众人说几口就过去了,她们再恨,难道还能把他这全府尹如何?若是再心狠些,判个流放之刑,路上随便动些手脚就干干净净送她们一家子去地府团聚了。 这般想着,他拿了令签扔到地上,「来人!谢娇娘顽抗不招,赏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一个壮汉都要皮开肉绽,更何况谢娇娘是个怀孕的女子,这明摆着是要屈打成招,或者杀鸡儆猴了。 堂上堂下一时间都静了来,很难相信府尹会这般狠毒。 何氏终于从谢全在外另有家室的茫然中回过神来,第一个扑到谢娇娘跟前,「不,要打就打我,不要动我闺女,她还怀着身孕啊!」 「不,不能打我大姊!」 谢蕙娘和谢丽娘也疯了一样扑到跟前,母女三人把谢娇娘团团护在中间。 两个衙役捡了令签,有些迟疑。他们平日虽然常在城里耀武扬威,占百姓一些便宜,但是棒打孕妇这事太缺德了,两人也有些下不去手。 倒是谢全幸灾乐祸的嚷着,「青天大老爷英明,这贱丫头心眼最多,不打她肯定不招……」 闻言,何氏恨得红了眼睛。早知道谢全如此,她当日死也不会提出和离,以至于给他机会惹出今日这样的祸患。 「畜生,我跟你拼了!」 何氏虽常年咳疾体弱,这一年却将养得很是不错,几乎是眨眼间就扑到谢全跟前。 谢全使手想要推开她,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儿的决心。 何氏的手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张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疼死我了,快救命啊,扯开她,扯开她!」谢全如杀猪一样叫了起来,手忙脚乱想要推开何氏,无奈何氏任凭他怎么踢打也不放手。 这般变故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谢蕙娘见状也扑上去,谢丽娘亦同,姊妹俩一左一右死死咬住谢全的胳臂。 眨眼间,谢全的青色衣袖就被染红了。 「荒唐,胡闹!」府尹也吓到了,把惊堂木拍得啪啪乱响。 几个衙役也不敢再怠慢,上前抓住何氏母女三人就要拉开,无奈何氏太恨谢全,衙役怎么扯,她也不肯放开。 眼见谢全的耳朵就要被咬下来,两个衙役也急了,抬脚就要踹上去。 这一刻,谢娇娘突然后悔了,后悔不该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告状,不该把这个世界想得如同前世那般公平公正。自从醒来到了这个世界,一切太过顺风顺水,又有夫君护着,她就当真以为这个世界都是阳光,没有任何黑暗脏污。 赵建硕,你在哪里?赵建硕,我想你…… 许是老天爷到底怜惜谢娇娘,当真使手扶了她一把。 正值这样混乱的时候,府衙外的大街上突然响起马蹄声。不等众人探看,那匹马已经到了门前。 陈家庄几个兄弟的手已经摸上了藏在背后包袱里的柴刀,防备着谢娇娘若真要遭毒手,他们就冲进去抢人,结果一见到马上之人,他们立时欢呼起来。 「六爷!」 「六爷回来了!」 跪坐在大堂上的谢娇娘听得喊声,猛然向外看去,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夕阳之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魁梧身影,那冷酷熟悉的脸庞,与那闪烁着怒意的双眸…… 「六爷,呜呜……」 不等谢娇娘起身奔过去,赵建硕就翻身跳下来,几步越过众人到达大堂之上。 谢娇娘被狠狠拥进结实的怀抱,嗅着熟悉的味道,眼泪决堤而下:「六爷,他们欺负我,呜呜……他们要杀我娘,要打我……」 「不怕,我回来了。」赵建硕低头狠狠在娇妻脖颈间嗅了一口,方才只在马上望了一眼,他几乎气得肝胆崩裂。 若是再晚一刻,是不是他的妻儿就要保不住了?! 「你是何人,居然胆敢闯上公堂?」府尹自觉被冒犯,开口呵斥,要喊衙役撵人的时候,赵建硕抬头望向了他。 那是怎样的眼眸,如孤狼般狠毒,如猛虎般狂傲,如冰雪般冷冽,衬着脸上的刀疤,刺得府尹下意识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哼!」赵建硕冷哼一声,抱娇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谢蕙娘对这个姊夫一向最是崇拜,见此也顾不得再生吃老爹,赶紧扶了娘亲,扯了妹妹,一同跟了出去。 被留下的谢全疼得嚎啕大哭不已,「疼死我了!」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几个衙役要么去扶府尹,要么就是胆怯不敢拦路。 这么犹豫的功夫,赵建硕已经抱着谢娇娘翻身上了黑马,何氏母女也上了马车,陈家兄弟守护在侧,一行人眨眼间就走出老远。 一众衙役,连同看热闹的闲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轰然议论出声——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看着妤凶啊,那眼睛好像刀割一样啊。」 「食铺老板娘喊他六爷,六爷?食铺老板平时好像是被喊做六爷的!」 「哎呀,这是正主回来了。妻儿被这么欺负,这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呢。」 「不服气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个战场下来的兵,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把府尹怎么样啊?」 众人说的热闹,可把高堂上的府尹气坏了。堂堂庆安城的父母官,居然被如此轻视,简直不能忍。 「反了天了,放肆,真是放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喊道:「来人,给我……」 话说了一半,府衙门前的大路上又来了一拨人马。 五六十人的护卫队伍,尽皆高头大马、亮甲长枪,中间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俊秀的面庞惹得人群里的女子都娇呼着红了脸。 君子如玉,貌若潘安,这样的人物真是难得一见。 那年轻男子同众人微微点头,慢步进入前堂。 他看也不看谢全和一众衙役,只望着惊疑不定的府尹,笑道:「这可是吴庸吴大人?本官奉了吏部文书,前来接管庆安城府尹的职司,还要劳烦大人做一下交接事宜。」 这句话不长,却炸得堂上堂下比方才更轰动—— 「这人说什么,他是新府尹?」 「庆安变天了!」 堂上的府尹更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时候的官文,我怎么不知道?」 年轻书生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冲着后边一摆,立刻有个师爷模样的人上前,递上一封文书。 府尹哆嗦着手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妻兄……」 「哦,您是说赵不言赵大人吗?本官出京之前,他被弹劾,摘了乌纱帽,已经下狱了。」 「什么?!」府尹吓得直接摔下椅子,末了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跑去后院,「夫人啊,大事不好!」 年轻书生嘴角现出一抹冷笑,待得转向众衙役,冷笑却迅速消失不见,又是那个儒雅温和模样。 「劳烦各位把罪犯押进牢房,择日本官再行审理。」 衙门里从来都是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老爷,因此衙役们虽然有些吃惊,但没有半点替原本府尹鸣不平的意思,赶紧应诺,押解谢全回大牢的、忙着端茶搬椅子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第五十九章 当然也有那没有眼色的,上前询问道:「老爷,这个案子还有几个人犯,方才被人劫走了,您看……」 年轻书生笑着摆摆手,「你说那劫人的汉子脸上带了刀疤吧?不必担心,赵六爷同本官在半路相遇,巧合救了本官一命,是个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汉。这个案子本官也知道一些细节,赵家娘子正怀着身孕,留在家中待产没什么不妥,待得开堂重审之日再来问话就好。」 这话可是说得不能再明白了,赤裸裸的对赵家偏心,但众人不但没有反感,反倒很喜欢这个新府尹的坦诚。 不说府衙后吴府尹一家如何吵闹、城里百姓如何传说新府尹,只说谢娇娘一路被抱回小王庄,她窝在赵建硕怀里,眼泪流得痛快,心里却越来越忐忑。 原因很简单,怕挨骂啊! 果然进了家门,她被直接放到炕上,而赵建硕坐在桌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娇娘扯着衣角琢磨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去,「六爷,我……我知道错了。」 「哪里错了?」赵建硕低头倒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让谢娇娘更是心虚。 「嗯……我不该胆大包天的要去府衙告状?」 「唔,还有呢?」 「我不该不顾怀着身孕,差点令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唔,还有呢?」 「我不该没留下退路,就冲动行事。」 「唔,还有呢?」 谢娇娘咬着嘴唇,眼底的委屈越来越浓,任凭她怎么说,赵建硕就是这么几个字,气得她直接红了眼圈,「呜呜,我就是错了,你还要怎么样?谁让你不在家,我大着肚子,要防备亲爹抢家产,要护着娘亲不被毒死,还要护着妹子不被推进火坑,我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帮我就算了,回来还这样……呜呜,我也不活了,我要带着儿子……」 「你敢!」赵建硕眼见谢娇娘抬着拳头要捶肚子,绷不住了,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恼道:「你若是气恼,打我就好,做什么拿孩子撒气!」 「我哪敢,赵六爷多凶啊,一走不知多久没有音讯,回来还要拿大肚子的媳妇出气……」谢娇娘扯着他的袖子抹眼泪鼻涕。 赵建硕哭笑不得,赶紧认错,「别哭了,我错了,不是不想给你送信,只是想赶紧忙完,早些回来陪你,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事。」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可多了,再不回来,我和儿子出了事,你就等着打光棍吧。」谢娇娘眼泪掉得更急,末了突然抬头,「啊,你不会是在外边又遇到什么绿云、蓝云,这才不管我跟儿子……」 「胡说什么!」赵建硕算是见识了女人神奇的脑袋,赶紧阻止娇妻胡思乱想,「我日夜奔波,这才能提早赶回来,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哪有空闲见别的女子。昨日中午吃了一张干饼,到如今一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听到他这么说,谢娇娘立刻抬头,「啊?你都三顿没吃饭了,这怎么行!」她心疼得不行,赶紧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去床边喊道:「谷雨、谷雨,你在外边吗?」 众人本来就惦记谢娇娘,生怕她身体出问题,也怕夫妻俩吵架,因此十分关注两人的状况。 谷雨仗着贴身伺候谢娇娘,壮着胆子在院子里等,因屋里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她急得不成,这时突然听到喊声,赶紧凑了过去,应道:「夫人,我在。」 「赶紧下厨给六爷熬锅小米粥,烙盘鸡蛋饼,再切一盘猪舌头。要快啊!」 「是,夫人。」谷雨咧了嘴,笑着赶紧跑去灶间,也通知赵家大院内外,警报解除,男女主子重归于好的喜讯。 屋子里,赵建硕轻轻叹了口气,再是气恼,眼见这样的娇妻,他还能怎么办? 他大手一伸,再次把娇妻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放心,我回来了,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孩儿就好。」 「唔,知道了,以后我就把自己当小猪养,一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好啊,不白不胖就找你算账。」 夫妻俩低声说着情话,谁也没提城里的官司,与京都那些艰险之事。 许是放了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头,又有了靠山,谢娇娘疲惫至极,本来还想多陪赵建硕说会儿话,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赵建硕轻轻把她放在炕上,扯了被盖好,末了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傻妞儿,睡吧。」 睡梦中的谢娇娘皱皱小鼻子,嘟起了嘴巴。 赵建硕失笑,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谢娇娘勾起唇,睡得更香甜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突然,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醉。 庆安城的街道变干净了,路边的树木花草则更艳丽了。 府衙大堂里新府尹第一次问案,惹来了几乎半城的百姓围观旁听。 原本就证据确凿,又人证齐全,谢全杀妻未遂案,不过半个时辰就下了判决。 谢全免于死罪,但判定同何氏和离,流放千里之外的边城做苦役二十年。 他当场软了腿,哭喊着要何氏帮忙求情。 何氏这一次同样泪流满面,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有些错,可以犯一次,但绝对不能犯两次。 新府尹也是个诙谐的,判决之后,还冲着百姓们喊了一句,「堂下百姓,对此判诀可有异议?」 众人听了新奇至极,心里颇为欢喜,且觉得了尊重,于是高声应和,「没有,大人英明。」 衙役上前,谢全像是疯了一样,想要挣脱衙役的拉扯,并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寻,却怎么也没看到那个当初答应帮他翻供的人,反倒被双手抱着胳膊冷望过来的赵建硕吓得心惊肉跳,再想喊冤,却只能把所有话吞回了肚子里…… 站在赵建硕身后的刘路悄悄同兄弟们比了比拳头,脸上得意至极。 昨晚,某断子绝孙的家伙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以后再也不用起床了,今早白家就张罗起过继的事…… 一个兄弟翻了个白眼,在他跟前低声笑道:「三爷他们落后几日回来,正好会撞上先前那个狗屁府尹一行,你说三爷那个脾气……呵呵。」 刘路会意,也笑了起来,「可惜,看不到好戏。」 前边的赵建硕勾起了唇角,眼见判决下来了,上前接了谢娇娘和何氏等人。 即便老虎打旽,也不能以猫看待。胆敢捋虎须,就必须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一个包袱,装了两套冬衣、两套夏服、十两碎银子、十几张干饼与七八根红肠。 谢蕙娘拎起来掂了掂,很是沉甸甸,撇撇嘴,低声同谢娇娘抱怨,「娘也真是的,那人都这样了,还给他准备行李。」 谢娇娘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 路边,何氏红着眼圈站在一棵柳树前,不远处衣衫狼狈、形容憔悴的谢全正由两个差役押解,今日要出发去北地服苦役。 虽然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谢全满脸都是愤怒,恨不得吃了何氏一般的模样,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何氏没恼怒也没掉眼泪,递上包袱就回了自家的马车。 谢全好似想要摔包袱,却到底没舍得,毕竟一去千百里,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第六十章 谢娇娘带着谢蕙娘同谢丽娘,最后望了这个既是血脉亲人也是仇人的家伙一眼,之后也上了马车。 赵建硕骑在马上,轻快的走在马车旁边。 做了最后一件事,彻底舍了夫妻多年的情分,何氏终于放开心胸,这会儿正说起女儿的婚事,表示赵三爷过几日就会来下聘,谢蕙娘的亲事订下来,就该给谢丽娘物色人家了。 日子总会有些坎坷,但一家人互相帮扶,互相爱护着往前走,再大的苦难也不怕。 谢娇娘偶尔掀开车帘望向赵建硕,眼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如同黄金战神一般,让她心动又崇拜。 兴许当初谢全也有这样让娘心动的时刻吧?这是谢娇娘不曾怨怪何氏一这心软的原因,没有爱,何来的恨? 赵建硕许是感受到了娇妻的目光,抬了斗笠望过来,阳光照亮了他脸上那道浅浅的刀疤。 谢娇娘半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这好似守护幸福的勋章,安心至极,忍不住抬手隔空去描绘那道疤。 赵建硕难得红了脸,挥舞马鞭,朝前多走了几步。 谢娇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惹得何氏和谢蕙娘、谢丽娘都望了过来。 她干咳一声,有些害羞,想寻个借口掩饰她调戏了夫君的事时,肚子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哎呀,孩子动了!」 谢蕙娘和谢丽娘立刻凑到跟前,争抢着嚷道:「是吗?大姊,给我摸摸小外甥!」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 何氏一巴掌一个拍走了两个闺女,笑道:「别闹你们姊姊,如今五个月了,你们的小外甥也该动了,再五个月小家伙就要出生,你们两个做姨母的赶紧准备见面礼,被褥和衣衫都帮着多做些。」 「知道了,娘。」 谢蕙娘和谢丽娘黏在谢娇娘左右,叽叽喳喳的商量着要用什么料子、绣什么花纹。 谢蕙娘性子急,执意认为姊姊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要做蓝色裹被。 谢丽娘却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外甥女,嚷着要做一套红色的。 谢娇娘轻抚着肚子,两个都支持,左右小孩子一岁前衣衫被褥都是不分男女的,蓝色清爽,红色喜庆。 车外,赵建硕听着车里的欢声笑语,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远处的田野好似一日换一个模样,绿得让人心时神怡。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娇娘的肚子是何等争气,对于两个姨母的疼爱,一点都没有浪费。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 五个月后,初冬的一个旁晚,赵家大院里开了筵席,硕大的圆桌足足摆了三席,鸡鱼肉蛋、猪牛羊兔、海鲜干货是应有尽有。 之所以这么大摆筵席,原因无他,赵建硕的生辰到了。 京都的道二爷特地送了大批的生辰礼过来,当然其中有大半是布料和首饰,明摆着是给谢娇娘准备的。这也是两边走礼一直以来的习惯,道二爷真的是把谢娇娘当妹妹疼。 当然,谢娇娘投桃报李,铺子出了什么好吃食、家里的虎骨酒,只要道二爷用得上,都会送到京都一份。 陈家庄的一众兄弟最喜欢到赵家蹭饭,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提着山上猎的野物、出外走动时寻到的新奇玩意儿,早早就到赵家等着大吃一顿。 谢娇娘特意让铺子歇业一日,带着谢蕙娘和江婶子、谷雨忙碌半天,准备的酒席丰盛至极。 这小半年的功夫,陈家庄的兄弟有四五个成了亲,这次都把媳妇儿带来认门。 男人们亲近,女人们自然相处也好。 这会儿内室特意开了一席,男人们开怀畅饮,女人们吃饱喝足就开始话家常。 说起当初男人们许下的彩头,如今铁定被谢娇娘得了,女人们都开玩笑说嫁得晚了。 谢娇娘笑着许诺,以后她们生孩子的时候,每人都有份,惹得众人都嚷着要白纸黑字记下来。 气氛欢快,谢娇娘肚里的孩儿忍不住也想要出来凑热闹。 「哎呀,夫人要生了!」 谷雨一声大喊,彻底掀开赵家大院的喧嚣序幕。 有人立刻快马去把临近的两个稳婆扛过来,何氏还有王三婶张嫂子也都赶来帮忙。 眼见一盆盆热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在千军万马面前也没变过脸色的赵建硕,这会儿站在门前已经胆寒得没了知觉。 郑通拿着扇子不停敲打着手,想了半晌才勉强劝了句,「老六,你别担心啊,那个……嗯,女人生孩子是天生的本事,肯定……」 不等他说完,屋子里就传来谢娇娘的惨叫。 赵建硕的目光如冰刀一般扎了过去,吓得郑通赶紧求饶,「我就是个半吊子的大夫啊,我也是说说……说说。」 陈三爷上前一脚踹跑郑通,大手拍了拍赵建硕的肩膀,安慰道:「老六,别惦记,二哥早就说了,弟妹是个旺家旺子的,保证平安无事。」 赵建硕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不等开口,屋子里已经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哎呀,生了,生了!」在院子里等待的十几口人都欢呼起来。 赵建硕眼底狂喜沸腾,抬脚就要进屋,却被王三婶一把推了出来。 「别进来,还有一个!怪不得夫人肚子这么大,原来是双棒儿啊!」 「什么,双生子?!老六真是走运啊!」 「太好了,六爷这彩头拿得真是太利落了。」 赵建硕着实欢喜,脚下彷佛踩着白云,轻飘飘的,不等落到实处,屋子里又传来喜讯。 「哎呀,小的是个女儿,龙凤胎啊,一子一女!」 院子内外因为这句话欢声雷动,比方才疯狂不止一倍。 「啊,龙凤胎!赶紧去买爆竹,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往京都送信,二爷怕是也要欢喜坏了。」 赵建硕早已冲进屋子,烛光的照射异常明亮,淡淡的血腥味逃不过他的鼻子。但往日让他反感,甚至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依旧在战场的味道,今日却透着喜悦。 何氏同王三婶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同他报喜,赵建硕抬手想碰碰儿子与女儿的脸颊,却被触手的柔嫩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何氏和王三婶好笑,把孩子放到了床里,床的外侧,力竭的谢娇娘还在昏睡。 赵建硕弯下腰在娇妻脸上印了一记,「谢谢你,谢谢。」 许是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两个孩子居然一同哭了起来。 母子连心,谢娇娘几乎立刻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要抱了孩儿喂奶,两个孩儿却不能一起抱在怀里。 赵建硕赶紧笨拙的挨个把闺女和儿子托起,安放在他们娘亲的胸前。 两个孩子努力的吸取乳汁,那么虔诚认真,看着赵建硕红了眼睛。 谢娇娘初为人母,胸前麻痒,正有些不自在,突然感觉到手背湿了,抬头时,就望进了赵建硕满是雾气的眼里…… 「六爷,我们当爹娘了。」 「嗯。」赵建硕轻轻探身,把娇妻和两个孩儿都揽在怀里,如同揽住了整个天下,「妞儿,娶了你,是我平生最大幸事。」 谢娇娘翘起唇角,神色里残余的几分疲惫尽皆消失无踪,「六爷,嫁你为妻,也是我的荣幸。」 一家四口就这么头挨着头凑在一处,暖得初冬的夜都如同春日一般,遍地生花。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后记 【后记 人到中年 宁馨】 大家好,我是宁馨。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前几天,馨参加了一场朋友的葬礼,即便过了好久,都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不,或者说,馨悲伤的不是朋友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惶然。 人过三十,偶尔会有人生过半之感,不过跑去ktv疯狂几个小时,或者几个姊妹相约小酌两杯,又觉得惬意之极。 而这个逝去的朋友,给所有朋友敲了警钟。 那个白天还说说笑笑、约好周末爬山的朋友,当晚就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息,耗时不过两分钟,就去了天堂。 突然听闻消息的时候,所有朋友都不愿相信,还互相声讨着是谁开这样的恶劣玩笑,但当确认过事实,世界忽然沉默了。 中年,这两个字乍看很简单,细想又很悲剧,这个年纪,谈生死好像还有段距离,谈爱情又已经老去,有一天会突然发现,爱情是老去了,生死居然也不远,人生的这个阶段再疲惫也不能突然停下来歇息,这实在让人太难以接受了。 最近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时常要进岀医院。这间医院地处繁华地带,路上拥挤得蚊子都嫌弃,每天要开车过去,找地方停车,然后搬下轮椅,扶老人下车,拿上背包,推老人杀进人海茫茫的医院大厅,这真的需要勇气,也需要耐心。 若只是这样尚且还好,最怕的是自己在排队缴费,惦记着老人一个人在诊区等待,结果孩子的幼儿园又来电话,说小小的宝贝发烧或者眼睛红肿…… 那样的时候,是要立刻奔向自己的心肝宝贝,还是要留下来照顾老人?世上最艰难的选择题,也不过如此。 有人说,人到中年,最痛的就是睁开眼睛,全是需要依靠你的人,而身前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你依靠片刻。听上去万分心酸,却是一个字都没有错。 今年的春天来得尤其晚,或者说上天如同善变的女子一般,表情实在太过于丰富了。也许前天还穿短袖,今日就要穿羽绒服,后日又是飞沙走石,黄土漫天,好似哪个妖精在渡劫。 推开窗子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绿意,反倒吹得满面黑灰。 记得有首词是这么写的——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若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馨实在是想把最后一句,改成「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把春揍」。 马上就要五月了,塞北居然还没见过一朵花、一株绿草,这实在让人沮丧,以至于馨新的灵感都枯竭了。 不过,说到底,我们还是爱春的,所以才这般急切的抱怨它的迟归。 我们如此珍惜生命,热爱生活,所以哪怕万般辛苦心酸,依旧挺着脊背努力生活。 春尚且有晚来的时候,人怎么可能没有艰难的阶段,但即便再晚,春仍会来,我们的幸福也会在风雨后悄然出现。 树叶会慢慢的绿起来,草坪会慢慢的柔软,孩子会慢慢健康长大,老人会安度晩年,而我们会平稳担着肩头的责任,大步前行。 身后有我们的整个世界,前方也许偶尔会有云雾弥漫,看不清路途,但那云雾之后,必定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珍惜身边的同路人,无论是朋友、爱人,还是亲人。珍惜生命里的每一个时刻,无论快乐还是悲伤,都是人生的部分。 馨为所有朋友们加油,也为自己加油。 最后送一句最近很流行的网络祝福语给大家,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愿你一路有良人相伴。 宁馨敬上,写于2018年晚春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