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锦绣妻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育德镇常家,秋风渐起,孩子已经穿上两件长衣服。 谢嫦娥看着已经会爬的女儿,挡着床沿免得一不留神让她爬出去。越瞧着眉眼,就越像他的。瞧着瞧着,苦涩的心才得了些许安慰。 「青青。」她晃着小鼓,见女儿闻声而来,笑笑换了另一边。 常青探身要抓,却抓不住,抓了一会不抓了,坐在床上生闷气。等谢嫦娥俯身去瞧她,那鼓凑在她耳边,就见那小手一抓,将鼓抢了过去。看得她微愣,末了笑笑。女儿这样聪明,怎么瞧都与常宋无关。 越是肯定她是陆正禹的骨血,她就越高兴。这样他来接自己时,她就不用带着愧疚随他离开。 只是……为何他还不来。春去秋来,已是两年之约,她却没有等到陆正禹来接自己。 正想得入神,突然背后猛地传来推门声,拍在墙上,惊得常青差点跳了起来,往那边看去。见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想亲近的意思,立刻爬到母亲背后躲了起来。 这一躲,让原本就不高兴的常宋更是不悦,上前要拎她,被谢嫦娥挡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常宋轻笑,「做什么,我让她看看是谁来了,是她爹来了,每回见了我都跟见仇人似的,出来!」 谢嫦娥气道,「从她出生起你谩骂我打我都不避讳她,你说她要不要怕你?你在打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别人。」 「老子也不是别人,是她爹。」 常宋弯身捉住她的腿要拽出来,吓得常青大哭,谢嫦娥用力捶他一拳,常宋这才退了一步,怒得上前就抓了她的头发往下拽,「你弟弟没做官了,没人给你撑腰,别以为爹娘还跟以前一样让着你。」 谢嫦娥一个不留神,便被他扇了几巴掌,嘴角渗出血来。听见女儿哭声,更是难受,忍无可忍推开他,颤声,「我要跟你和离!」 母亲已经走了,她没了娘,总不能继续这么下去,让女儿也没了娘。对常家她无可依恋,名声她也不要了。 常宋一听,愣了片刻,转而细想,更是恼怒,下手更重,「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所以想离开常家。你休想离开这,有我常宋一天,就要折磨你一天,贱人!」 他打得起劲,下人都不敢拦,生怕一起遭殃。倒是那巧姨娘闻讯赶过来,忙将他拦住,「大郎,您可千万不要为了姐姐气坏身子,瞧瞧您的手,都打红了,停了停了,让妾身看着怪心疼的。」 巧姨娘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为谢嫦娥求情,他只会打得更凶,反其道行之,常宋果然停了手,又道,「你瞧瞧,这家里到底谁会为我着想,我一清二楚。想和离,想都别想!」 巧姨娘心头咯噔,和离?她竟是要和离?倒真是个胆子大的人。 常宋离开屋子,又道,「将她关起来,一步都不许她走,尤其是官府和回娘家。」 谢嫦娥面上挂着血,已经撑不起身来。见嬷嬷抱了常青要出去,她这才有了力气,伸手将嬷嬷的衣服捉住,「你要把我的女儿抱去哪里?」 嬷嬷为难道,「少夫人,少爷说了要把小姐送去给巧姨娘带。」 谢嫦娥怒声,「把女儿还给我!」 可常宋已经吩咐了,下人唯有听从,上前拦住她。谢嫦娥便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抱走,任她怎么哭求都没用。夜里巧姨娘领着个仆妇送饭过来,站在门口让下人都退下。 下人面面相觑,「四姨娘,这不好吧,少爷说了不许人进去,也不许少夫人出来,要惩戒三天的。」 巧姨娘轻轻一笑,「你们也是驴脑袋,真当少夫人娘失势啊?等三年过后,少夫人就是堂堂知州的亲姐姐,你们惹得起吗?而且是我送的饭,这祸我担着,你们怕什么?别得了便宜还不知道啊,我这是在给你们攒功劳呢。」 这话听着在理,两人也就没坚持,开门让她进去。 巧姨娘走到里头,到了床边,却不见人,正奇怪着,旁边暗处就出来一人,吓了她一跳,捂着心口说道,「姐姐,您真是要吓死人了啊。」 谢嫦娥捉着她的手问道,「我女儿怎么样了?」 「好着呢,刚睡下,别的姨娘不敢说,可我肯定会将她照顾好的。」巧姨娘拉着她坐下,自己去点了灯,这才回来,将食盒打开。拿了上面的饭菜,最底下一层,放着药,「来来来,让妹妹给您点上药,这么好看的脸,可千万不要破相了。」 谢嫦娥见她实在反常,虽说自从当年捉奸后她就对自己敬重许多,但也仅是敬重,还谈不上亲昵,「你有什么目的?」 巧姨娘微顿,浅浅一笑,媚眼在闪烁的灯火下更添魅惑,「姐姐真是个明白人。」她声音已低,又近三分,说道,「你不是要和离吗?那我帮你吧。」 第2章 谢嫦娥顿了顿,明白过来,「你想替代我的位置?」 「比起做妾来,终究是做妻更好的。」巧姨娘淡声,又回头看了看外面,窗户上没有映着人影,那两人并没有在偷听,这才继续说道,「我的卖身契还在常宋手里,是逃不掉的了,既然不能逃,那就干脆往上爬好了。我还指望我的儿子继承常家家产,那我就能翻身了。」 谢嫦娥微抿唇角,「你平日对常宋这样假情假意,不想吐么?」 巧姨娘轻蔑一笑,「姐姐别忘了我以前就是个戏子,做戏的事,我最会了。而且比起像姐姐这样的倔脾气总挨打来,我是宁可对他多甜言蜜语的。你我方法虽不同,可这嫌恶他的心,可是一样的,妹妹这话说得可对?」 谢嫦娥瞧她一眼,「你既然有这野心,那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常家最要面子,要将妾扶成妻,难如登天。」 「若不试试,我就一辈子是个贱妾。可若姐姐走了,我对常宋多说软话,身下又有个儿子,母凭子贵,一不小心真上位了呢?」巧姨娘提及儿子,这才想起一事,心下离她有些许距离,「你当真不后悔,不会回来?」 谢嫦娥没答话,只是抬着下巴给她瞧红肿的脸。巧姨娘叹息一声,「我瞧也是不会后悔的了,再这么下去,非得被他打死。」 「你我暗立协议,还有一事,你要答应我。」 巧姨娘迟疑,「你要争常家家产?」 谢嫦娥面上微冷,「我只想离开,常家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要,通通是你的。只是我要带走我的女儿。」 巧姨娘意外道,「为何要带走?你如何能养活她?再怎么样,她也是常宋的亲骨肉,你走了,她反倒会过得更好吧。」 谢嫦娥摇头,「我只要我的女儿,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去官府求和离,你也坐不到正妻的位置上。」 巧姨娘心底是巴不得如此的,多一个常家骨肉,日后青姑娘出嫁,少不得要许多嫁妆。如此更好,就让谢嫦娥带走女儿,往后常家的一切,都是她和儿子的。她轻轻点头,「我这就放你出去,你赶紧走,趁着脸上还有伤,去官府告上一状。你可千万要记得,告诉知县你弟弟是谁,任什么官职。」 谢嫦娥自然懂这些,「那你要怎么放我出去?」 巧姨娘眼神示意一直站在屋里没吭声的仆妇,「她的身段和你差不多,等会你就换上她的衣服,和我出去吧。」 谢嫦娥看向那边,果然有个身形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下人站在那。 那年轻仆妇和谢嫦娥的身形相差无几,换上她的衣服,趁着这天黑,不和守门的下人打照面,也是没人认得出来。 谢嫦娥低眉想了想,说道,「不行。」 巧姨娘脸色微变,「为何?你不敢了?」她眼里满是讥讽,「你果真是舍不得这少奶奶的位置。」 「只是我一人跑了,我女儿怎么办?」谢嫦娥摇摇头,「除非你将我女儿抱过来,让我带着她一起去官府。」 巧姨娘蹙眉,「这不好吧……」 谢嫦娥瞧她一眼,「我说过,我只要我的女儿,没有她,我就没了逃走的意义。」 巧姨娘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好,那我现在就过去抱她出去,等会我让阿蝉过来送茶,你到时候跟她换了衣服,在巷口的树下等我。」 「嗯。」 巧姨娘从屋里离开不久,谢嫦娥才慢慢起身,触了身上的伤,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强忍痛楚,缓步走到门口。 夜色沉凉,晚风微凉,阿蝉提着一壶水过来,守门的两个下人也没有再拦她。 阿蝉提了水进去便寻了她,两人将衣服换了过来,发髻也重新挽过。谢嫦娥穿上鞋子,有些窄,也并不在意,「孩子抱去了么?」 「抱去了。」 谢嫦娥点点头,鞋子已穿好,系着腰带时,又问道,「你的卖身契是在老太太手里,还是在巧姨娘手里?」 「老太太那。」 谢嫦娥微微点头,衣服已穿好,发髻也挽好,便拿着那茶壶,开门低头走了出去。 那守门下人多瞧她几眼,没有阻拦,伸手将门关好。谢嫦娥便直接往后门走去,穿过院子,从后门出去,不多久就走到了那巷子树底下。 可那里空空如也,巧姨娘并不在那。她刚站定,就见旁边暗处有火光照来,刺得双眼瞬间睁不开。抬手挡了那光照,耳边已有常宋的谩骂声,「好你个谢嫦娥,你还真的是铁了心要去官府和离!爹娘还跟我说你不会有这个心思,让我不要动怒,可现在看来,不将你手脚打断,就难出我心头这口恶气!」 「大郎不要生气,姐姐她肯定是一时冲动。」 声音柔媚,媚入骨子里。谢嫦娥抬头看去,只见巧姨娘正站在常宋一旁,笑得娇艳。 第3章 巧姨娘嗔道,「大郎,我好心送饭去给姐姐,谁想她竟强留我的下人,要留她伺候。好在我左思右想都不对,和您一说,这不,姐姐竟真是打了狸猫换太子的主意,要从这逃去官府,给常家抹黑。要是真逃成功了,我不就罪过了,真不该这样好心的。」 常宋说道,「你好心是没错的,错的是这贱人。」 「只是妾身怕姐姐变着法子报复我。」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只管放心。」 巧姨娘等的就是这句话——想咬她一口这儿子不是常宋亲生的事,是不可能的了。她一直担心谢嫦娥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哄她逃走,再告诉常宋来捉她。这样一来连常老爷常夫人都没有办法给她开脱了,更留不得她。 这才是撵走正妻的好法子。 像常家这么爱面子的人,真认定谢嫦娥想休夫,那怎能容忍,倒不如常家先休了她。可万一谢嫦娥要来个鱼死网破,将她拖下水,那就完了,所以给她下了个绊子,让她无论说什么,常家人都不会信她为好。 常老爷常夫人闻讯赶来,生怕街坊邻居听见,拉着他们回家。到了大厅,常夫人听了缘由,气急败坏对谢嫦娥说道,「我们常家薄待你了吗?竟然想去做出这种丢尽夫家脸面的事,我这老脸都替你羞。」 常宋恨声道,「娘,,将她休了吧,先打瘸了腿,再赶出我们家,看她还能不能嫁个比我们家还好的人家。」他见谢嫦娥还站在那,没有悔改的意思,怒声,「贱人,你还不跪下。」 「我并没有错。」谢嫦娥神色淡漠,扫了一眼四下,这才缓缓向常老爷跪下,「公公可知儿媳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 一旁的巧姨娘插嘴道,「你要挟了我的下人,想逃啊。」 谢嫦娥余光轻瞥,冷声,「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贱妾插话了,我们常家可不是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家。」 巧姨娘一顿,还想说些什么,被常夫人给瞪开了。 常夫人冷瞧她,「你闭嘴。」她偏正了头说道,「你说。」 谢嫦娥这才说道,「不是我想逃,而是巧姨娘花言巧语怂恿我,并且要帮我逃,她跟我说,让我去和离,然后她坐我的位置。」 巧姨娘脸色一变,「你胡说,分明是你想逃。」 常宋也说道,「爹,娘,她是怨恨阿巧将她的事捅了出来,在报复阿巧,你们可不要相信她的话。」 谢嫦娥神情冷然,「如果我不是为了揭穿你的诡计,我怎么会跟你做戏?我若没有证据,哪里能揭穿你的真面目?」 巧姨娘揪着帕子,冷笑,「你现在说什么都好,可是你人就在这,还穿着我房里下人的衣服。」 谢嫦娥淡淡瞧她,「我若真的想逃,就不会跟守门的人说……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先将屋里的人捉住。」 巧姨娘脸色一变,突然发现她不是想象中那么愚蠢,而且如果她真的跟守门的下人说了, 那就是……自己反倒要被倒打一耙。不禁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 常夫人拧眉,摆手让魏嬷嬷去房里瞧瞧。 一时大厅里众人神色各异,也各有心思。常宋也不好说什么,他再笨,也不会笨到一个决 心要逃跑的人,会特意告诉看守的人。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妻子没有想逃,而姨娘是真的 有要夺位的心思,所以妻子没错,是姨娘在怂恿她。这等于变相给自己丢脸,姨娘才是该死 的人了。 很快那两个守门下人就过来了,还押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正是阿蝉。 巧姨娘一见她,脸色更是一阵青白。 常老爷问道,「是谁让你们捉住她的?」 那两个下人答道,「巧姨娘今晚领着她过来给少奶奶送饭菜,不一会她俩走了。走了不久 ,少奶奶就同我们说,巧姨娘怂恿她去官府,但让我们不要声张,等会和她一起做戏,还让 我们在她走后,就进屋捉着阿蝉。」 巧姨娘脑子眩晕,差点跌坐。 常老爷脸色阴沉,又问阿蝉,「太太方才说,是巧姨娘怂恿她逃的,你可听见了?」 阿蝉胆子并不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回答。正埋头不说,耳边传来少奶奶的声音,「你若是说出真相,算是立了大功。你若不说,等会太太亲自查出真相,就留不得你,要将你卖到别处了。」 阿蝉一听,这才急忙抬头,腰却和地面贴得更近,「是巧姨娘指使我来替换少奶奶的。」 巧姨娘咬了咬牙,「你闭嘴,你诬陷我。」她忙跟常宋说道,「妾身只是不想您再生气,所以才放了姐姐,不是为了想做妻。真心是为您着想的。」 第4章 「哦?」谢嫦娥瞧她,「妹妹真的这么想?你刚才跟我说,大郎脑子不好使,你甜言蜜语两句,就能哄他给你正妻的位置,难道这话我听错了?」 「你胡说!」 巧姨娘还想争辩,常宋已将她一掌扇到地上,痛得她直抽声。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我一直以为你最乖,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心思。我给你的还少吗?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还不满足,还想让她休夫,嫁了别人,是要给我戴绿帽子吗?就为了你的私心,就不要你丈夫了,白疼了。」 掌掌抽得用力,脚脚踢得无情,巧姨娘痛声喊着,看得谢嫦娥偏头。往昔再得宠又如何,不过是看常宋高兴与否。 如果不是她察觉到巧姨娘的歪肠子,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是她了。 巧姨娘带着仆妇前来替换她,又将她带出去,那到时候常家查起来,巧姨娘一定脱不了关系。可是以巧姨娘的脑子,怎会做这种被牵连的事? 这分明是要让她自己往火坑里跳,然后巧姨娘将关系撇清。而且在她被抓之后,巧姨娘私通的把柄就没有用了,在别人听来,肯定会成为污蔑的借口。毕竟谁都没有办法知道孩子到底是不是常宋的骨血。 更何况真诬告她私通,对自己也没有好处,更可能暴露了自己,所以她干脆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巧姨娘将自己当做傻子,那她就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傻子。 只是如此一来,她暂时是没有办法离开常家了。 鱼与熊掌,真的无法兼得。 耳边哭求声已经到了面前,巧姨娘捉住她的衣角痛哭,「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您就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谢嫦娥不为所动,直到她哭得撕心裂肺,这才拦了常宋,温声,「她到底是小少爷的生母,让小少爷听见不好,大郎也别气坏了身子,为了这种贱人,犯不着。」 巧姨娘虽浑身都疼,可还是听见了这些话,心头微愣,这个……分明是前不久她跟常宋说过的。谢嫦娥她…… 她突然意识到这女人一点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蠢钝,反倒是精明得让人害怕。那为什么她要隐瞒自己和别的男人通奸的事,甚至连孩子的事也……她惊愕,抬头看着这女人淡漠的脸,忽然明白过来。 难道常青也不是常宋的孩子? 她惊诧得张了张嘴,可愣是没敢说出来。无论她说什么常宋都不会信她了,更何况说出来对她也没有好处。 所以……之前她们两人根本就是一条船上的。如果她不动歪脑子,谢嫦娥也定不会为难她。可是自己却没有发现,将她视为仇敌。 她这才察觉原来自己才是一颗棋子,听话就可以继续做得宠的姨娘,不听话就会被撵出棋局,下场凄凉。 可如今才发现,却太晚了…… 常夫人和谢嫦娥一样,都是有着「妻」的身份,而今瞧见姨娘作祟,心中更是堵得慌,开口说道,「我儿,你瞧瞧阿娥,到底是嫡妻,有正妻的气度,让你平时少待这些狐狸精的房里,你就是不听。正妻是没什么好算计你的,可那姨娘,心思却实在不少,都想要往上爬呢,简直败坏门风。」 常宋略有悔悟,瞧见妻子脸上伤痕,再看巧姨娘,只觉她一肚子坏水,瞧也懒得瞧一样,上前扶住谢嫦娥,说道,「让你受苦了。」 谢嫦娥摇摇头,「我无妨。」她又低眉看巧姨娘,她说的没错,自己这样的倔脾气不但自己吃亏,孩子也跟着吃亏。虽然她做不到像巧姨娘这样说软话,但换个方式,兴许能熬到那天…… 熬到陆正禹来接自己的那天,但愿不要太迟…… ☆☆☆ 已快到年底,齐夫人早早就去让人买了炭火来给女婿家送去,齐老爷瞧见,说道,「家里也留点,别忘了。」 齐夫人只觉好笑,「妙妙什么都随了我,惟独这怕冷跟老爷一样。」 齐老爷笑道,「就这么一处随了我,夫人不高兴吗?难道要她长相随我,不怕冷随了你?」 齐夫人想也没想,「这可不要。」 齐老爷不高兴了,「为夫长得不差。」 「儿子随您好,女儿还是不要了。」齐夫人生的几个儿子都像他,模样虽然不比四女婿那样俊朗的,但也长相端正,偏好看的。不过比起那些尖嘴猴腮的来,还是自己丈夫的长相好。她将买炭的钱写在每月账目上,又道,「老爷不会觉得我将女儿嫁了,还倒贴她吧?」 「哪里会。」 齐夫人也觉他不会,当初将女儿嫁给还没出头的四女婿都那样坚持,如今更不用说了。她将毛笔放下,才说道,「不是说京城来信,有个大官到年底要来吗,怎么现在还没来,不过那大官千里迢迢跑到这来做什么?」 「听说是女婿在京城结交的朋友,当初还想收女婿做门生,可是他倔,没答应。」 第5章 「也的确是够倔的,说不定拜师了,那时就能留在京城了呢。」 「这都过去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夫妻两人在屋里碎碎念着,隔壁小宅的夫妻俩也在暖如初春的房里说着话。 「给宋大人准备的那间屋子,今天又打扫了一遍,我看也得备个炉子。」齐妙拨着小算盘,又抬头问坐在小桌子对面看书的丈夫,「可是你说,京师那不是一到冬天就冰天雪地的么?那应该不怕冷吧,毕竟我们这连雪都不下呢。」 提及京城的冬天,为科举在那待过的谢崇华就觉得冷,「北方的冷天和我们这的冷天不一样,在屋里是暖和,在屋外寒风刮骨……总之是不同的,与下不下雪无关。」 「真的么?」齐妙笑道,「想想倒好奇了。」 谢崇华伸手握了握她在算账的手,果然冰凉。捉到掌中握了起来,「我来算吧。」 齐妙俏眼瞧他,「怎么,仗着是进士就觉得这算账功夫比我好呀。」 谢崇华失笑,「我怎敢跟谢家的账房先生比较。」等捂得暖和了,这才下床,将她怀里抱着的熏炉拿走,去大炉子那换了新炭火,拿回给她。 齐妙说道,「宋老夫人身体不好,又挂念阿芷,这次宋大人再次来南方,如果提出要将阿芷带回去,也难办。」 「宋大人不是那种人,宋老太太也不是。」谢崇华说道,「说到阿芷,当真不给她找学堂了?」 「她不是不愿意去么?反正有三弟教着,三弟的学识还是能教她的。」 「三弟教她我是放心,但到底男女有别。不是亲兄妹,久了别人要说闲话。」 齐妙手势顿下,「这倒也是。只是我要照顾三个孩子,实在无暇顾及她。要不给她请个女先生吧。」 「也好。」 两人商议一番,下午就写了招聘的告示,让下人在镇上显眼的地方贴上。第二天就有几个女先生上门,齐妙考了她们一番,并不满意,没有招入。 倒是陆芷随嬷嬷去铺子里买了头饰回来,瞧见那贴的告示,心里有些闷。 下午谢崇意考她昨日学问,见她走神,问道,「想什么呢?」 陆芷瞧他,「阿芷是不是很烦人?」 「可不是,烦人着呢。」 「哦。难怪你不肯教我了。」 谢崇意听出话里的低沉来,这才没开她玩笑,「我哪里不肯教你?」 「我瞧见我们家招女先生了。嫂子识字,玉儿还那么小,都是不需要女先生的,那就只能是给我找了。」 谢崇意这才知道家里在给陆芷找先生,到底已非少年,笑道,「这是好事。」 陆芷问道,「为什么是好事?」 「说明阿芷长大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 「长大了能做什么?」陆芷追问,「能做糖人吗?」 「……你除了糖人就不会想点其他的。」谢崇意哭笑不得,见她垫脚,俏如桃花的脸凑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将书放下,「你还是等女先生来吧,三哥哥不教你了。」 陆芷见他步子飞快地跑了,真是难得见他又如此急躁,好不担心,该不会又笨回去了吧? ☆☆☆ 腊月初,宋大人才去为老母亲拜完菩萨过来谢家。 那菩萨十分灵验,只要母亲身体不适,久病难医,他就跟皇上告假,跑去南方。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孝子,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拦着臣子表孝心,反正年底吏部不忙,就让他告长假去了。 这回到谢家,也是绕路「路过」,只待一晚,第二天就要走了。 谢崇华见他行程这样匆忙,说道,「舟车劳顿,这样急匆匆来,急匆匆去,会累坏的吧,不如多休息两天。」 宋尚书朗声笑道,「要是再拖,就回不去过年了。我本意是来看望你,见你一面,跟你说两句话,就能高兴回去了。」 谢崇华笑道,「我去将阿芷叫出来。」 「别。」宋尚书忙拦住他,「我怕见了她,就忍不住掳到京城去了,而且她如今在这里过得很好吧?那再见了我,万一想起以前的事来,就不好了。等会她睡着了,来告诉我一声,我去偷偷瞧一眼,给我娘说说就成。」 齐妙在旁听了,终于知道为什么像丈夫这样「清高难近」的人,会和宋尚书成了莫逆之交,这两人的脾气,想不做朋友都难。 宋尚书问了他近况,叮嘱道,「莫忘初心,这三年也不能懈怠,要跟你在太平县做官一样,不要做糊涂事。」 谢崇华这才想起来,「我这次得了朝廷提拔,也是有大人您的功劳吧?」 「哪里的事,你在太平县做的事我哪里知道,是那高巡抚,给你洋洋洒洒写了一本子的美言,想让人瞧不见都难。」宋尚书笑道,「你可知圣上瞧了,说了什么?」 第6章 谢崇华恭敬道,「不知圣上如何赐言?」 「圣上说你铁骨铮铮,清廉自守,这样的官只做个小县官,着实浪费。」能从这么多官里头得一句赞言,已经很不容易,多少京官都不曾得过这荣耀呀。宋尚书又说道,「只是我仍觉得你只是做县官,也是屈才,就向皇上举荐,看能否让你回京师。圣上说我不避嫌,我便说唯才是用,是做臣子的职责,避嫌才真的是浪费人才,是我大央不幸。然后圣上才私下同我说了一句话……」 听来是重要的话,谢崇华先问道,「圣上私下跟大人说的,这样说给下官听,可合适?」 宋大人就是喜欢他这种细心,「我说给你听的,都是可以传达给你的,而且此事也是圣上授意,为的,也是让你想想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谢崇华有些奇怪了,这跟得罪什么人有什么关系? 齐妙见两人低声说话,识趣站起,借口去厨房看看晚饭,没有做好。 「的确是得罪。」宋大人声音这才低沉,「圣上知晓你的政绩后,心觉奇怪,明明有为官之才,为何却被点为二十开外的进士去了。便将你科考的卷子重新翻出,更是奇怪,圣上说你是有前三甲的资质的,可那些读卷官却没有点你进前十。」 谢崇华这才愣神,也明白过来他方才说的「得罪」是何解了。 「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舞弊科举了。可毕竟科举已过许久,如果现在审问,早已没了证据,还会打草惊蛇,那下次科举,就要重蹈覆辙了。所以如今还不是时候,只等下次科举,将那舞弊科举的人当场抓获,因此现在还不能为你正名,只能为你升官,免得埋没才华。待真相大白后,圣上定不会薄待你。」 谢崇华这才明白为何当初对科举胸有成竹,可最后却只得了那样的名次,还被外放做了知县……他这才反应过来,「所以圣上授意大人前来,并非单单是为了宋老夫人求佛,还想问我可知是得罪了谁,这样更容易揪出那操纵科举的人?」 宋大人欣慰点头,「正是,你可想得起来,得罪过谁?」 饶是心里同样有疑惑,想了许久的谢崇华仍是摇头,「小生不知。当时入了京师,就和其他学子一样,关在客栈温习。除了客栈,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宋大人家,探望阿芷。后来非议多了,也少去,除此之外,也没和旁人起过冲突,更没和谁争得脸红过。而且我们谢家世代寒门,要真得罪了能操纵科举的人,还需要等我科举才报复么?早就暗地给我教训了。」 宋大人听后,也是皱眉,这话倒不假。思来想去,蓦地一拍大腿,「那混账东西该不会是冲着我来的吧?!」 谢崇华微愣,「此话怎讲?」 宋大人说道,「你也在官场上走过一段路了,那定会知道,太过刚直定会得罪许多人。我在京师为官那么多年,得罪的人也不少,只怕那人是瞧见你常出入我家,又查到你没有家世撑腰,所以才拿你下手。因为后来皇上命我查看其他进士的卷子,大多是名次与才华相等,唯有你的十分诡异。」 虽是这般说,但两人都不能肯定到底是否如此。尤其是宋大人树敌太多,其中不乏皇族大臣,这真要找,也不知从何入手。 他想不出来,对京师党派还很陌生的谢崇华更是想不出。 「这种事,直接拷问那读卷官如何?」 「不可。」宋大人到底比他老道,也见得多,「读卷官都是圣上千挑万选的,在朝廷上下都有公正美名,哪怕是密宣质问,也不妥当。万一不能问出个主谋来,还易离散臣子忠心。」 谢崇华想了想,说道,「那明年科举,再委任他们做读卷官,这个法子可行?」 宋大人眼有赞赏,懂得举一反三,在官场再打磨两年,定会更能瞻前顾后,一步看百步,「这倒是可行的。」 若是同样的读卷官,科举又出了同样的事,那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幕后人。哪怕没有线索,也能密宣进宫,问个详细。有过第一回,总不能第二回出了这事,还说是巧合。 ☆☆☆ 夜里齐家用过晚饭,齐老爷要去拜见拜见那宋大人,被齐夫人拦住,「下午你去了药铺,我过去瞧过一会,跟女婿正聊着,连妙妙都没法插话。人家难得来一次,肯定有很多事要和女婿说,你还是不要过去添乱了。妙妙说了会替我们转达谢意,人家宋大人会明白的。」 齐老爷想想也是,待客的意思传到了就好,就没当夜过去。等到第二天,女儿买了新炉子送来,才知道宋大人一大清早就回京师去了。 齐老爷拿了添好炭火的炉子就去仁心堂了,看得齐夫人直笑。齐妙心觉好奇,笑问,「娘笑什么呢?」 齐夫人往丈夫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你爹之前还说再冷也不抱炉子到处走,像个小姑娘。真是口是心非,越发跟你爷爷一样了。」 第7章 齐妙闻言,瞧瞧挂在大厅上爷爷的画像,心想,爹爹不仅脾气像爷爷,长得也一模一样的。 「妙妙。」 听见母亲叫自己,她回过神。齐夫人说道,「等会陪娘去庙里上香吧,给你婆婆上一品香。」 提及婆婆,齐妙没有太多伤感,只是丈夫自从婆婆过世后,又瘦了许多。热孝已过,却仍是不愿沾荤,要守满三年,那就真没办法给他补身子了。不知宋尚书昨晚和他说了什么,晚上回来面色不展,梦里还在叹气,她却不能多问,将她使唤走了再说的官场话,他不说,肯定是不好问的。 她抬头看看那有些阴沉的天,只盼冬日快些过去,早春快来。 ☆☆☆ 宋大人回到京师,刚好赶上过年。他前脚才进家门,就有人后脚踏进太师府。 厉太师养尊处优,这些年容貌未老半分,因日子过得滋润富裕不操心,倒比几年前看着更精神了些。那探子来报时,身旁正倚着个美姬,这样抱着个人,比抱着暖炉暖和多了。 「宋尚书此次的确是去南方拜了佛,但是绕了两个县,去见了一位丁忧小官。」 厉太师听见是小官,没有在意,「他向来爱跟那些不成器的官员打交道,尤其是小官。」 「只是那位小官,太师您应该记得,便是那谢崇华,齐寻礼的孙女婿。」 谢崇华的名字在厉太师听来已十分陌生,只是听见齐寻礼的名字,这才想起来,稍稍起身,「宋尚书见的人是谢崇华?」 「正是。」 「看来他们二人的交情果然不浅。」厉太师仍不以为然,可片刻拧眉,又想起一件事来。在谢崇华丁忧之后,圣上还给他升官。虽说他政绩十佳,但这样破例升官,却还是头一回,还是一跃从五品,倒是蹊跷。 他右手把玩着酒杯,皱眉想了许久,难道……圣上已经察觉到有人在操纵科举,故意打压了谢崇华的名次? 有太后做靠山,他混得风生水起,可皇帝早就想拿回另一半实权,如今和太后势力相当,真让他抓住自己的把柄,就兵败如山倒了。 沉思半日,心头已有疙瘩,保险起见,为了日后长远之计,干脆舍弃今年科举大权,让读卷官唯才选卷,不去插手半分。 转眼二月会试,宋尚书得圣上授意,紧盯此次科举。待排了前十名次,去瞧其他卷子,发现那前十名都是实打实的三甲之才,并没有出现像当初谢崇华的情况。 这回他又头疼了,难道……真的是谢崇华得罪了人,而不是自己的缘故?可他一个世代寒门的人,怎会好端端得罪千里之外的京官。 一时真相扑朔迷离,不得结果。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又是一年夏景。谢家大宅凉亭处,一个黄衣小姑娘正缠着一个绿裙少女问话。 「所以姑姑,真的每个人都会掉牙,然后再长出来吗?」 「嗯。」 「那为什么还要掉牙?」 饶是已经读书百卷的陆芷也禁不住顿了下来,看着外甥女一个劲往自己凑缺了一颗牙的脸,不由陷入沉思,「小玉,你去问问你进士爹爹吧。」 小玉已是六岁的年纪,初夏门牙就在松动,一直痒啊晃啊,就是不掉下来。刑嬷嬷还吓唬她以后要变成酒婆那样,吓得她赶紧跑来问博学的小姑姑。 陆芷见她又在摇那颗牙,想了想自己当初掉牙的情景,想不起来了,罢了,不要去想,总觉得很可怕的样子。便又看起了书,不过一会,那小外甥女又凑了脸来,「姑姑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不好。」 「奶娘说的果然没错,姑姑不长个子就是因为不爱走。姑姑要跟小玉一样,每天都到处走,才会长个子的。不然等小玉十二岁了,就比姑姑还高了,所以姑姑跟我一起去走走吧,带我去看戏好不好?娘亲给我钱了,不要姑姑给钱,要不……」 耳边的小话唠一直叨叨絮絮,陆芷不为所动。只是她很想告诉这个小豆子,等她十二岁,自己就十七了,哪里还会等她一起到十二岁。不过解释起来肯定又要被她追问一大堆,还是不要解释了,麻烦。 小玉坐在高高的石凳上晃着两条小腿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着说着自己都忘了要干嘛了,见她还在看书,想了想还是不要打搅姑姑了,跳下石凳,「姑姑我去玩啦。」 陆芷抬了抬头,看看已经快正午的太阳,「等等。」 小玉停下步子,回头瞧她。 陆芷走到一旁,说道,「去送饭给你三叔。」 去送饭那就是能去玩了,小玉欣然点头。 谢崇意回到元德镇半年后,又去了仁心堂,重新做了学徒。许是专心学医,又已平心静气,比之前学得更好,更为精通。齐老爷也专心教他,好让他在明年女婿孝期过后,去冀州上任时,这徒弟也能在冀州开个医馆,兄弟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第8章 越是刻苦,就越不得空回来,中饭不是谢家人送去,就是齐老爷回家后下午给他带去。只是齐老爷要午睡,去得晚,那他就得挨饿了。他是不在意,但身为嫂子的齐妙不许,到底还是身子重要,因此都是使唤下人送去的。后来陆芷说去送,想着她实在不爱出门,给她找点事做也好,就允了。 这会陆芷去厨房拿了食盒来,将菜匀到食盒里。 齐妙说道,「打点汤吧,熬的是土茯汤,袪湿。」 陆芷见汤面上飘着青葱,舀了一碗后,便将那葱花去掉,一点也不留下。瞧得旁边的嬷嬷笑道,「就阿芷姑娘知道三爷的口味。」 齐妙微顿,说道,「一家人,我这做嫂子的也是知道的。」 「可阿芷姑娘还是很贴心的。」 齐妙没有再说话,虽是无心一说,可如今陆芷已经十二,正是金钗之年,再过个两年就能谈婚论嫁了,如今说她没有男女共识,当然不可能。她当年喜欢上谢崇华时,不也是十二岁的年纪。十二……已经懂得很多,会喜欢人了。小时候不觉得阿芷和三弟总待一起有什么问题,可从今年起,就看出很多端倪来了。 比如阿芷去送饭给三弟,去年还是自己去,今年开始总要找小玉一块去。 她一个人就能送了,为何还要找她的女儿一起? 不过是因为心底初生男女感情的萌芽,找人掩饰罢了。她若不找小玉去,她这做嫂子的还安心,但找了,就真有问题了。 两人身份倒没什么,毕竟陆芷和他不是亲兄妹。只是这年龄差太多,她就算有心,也没有办法跟陆五哥提这事。阿芷小时候受过那么多苦,陆五哥肯定想给她找更好的人家,而不是足足大了十岁的谢三弟。 更何况五哥不是来信,说明年孝期过了,就试着接阿芷回去吗? 谢崇华从书房出来,见妻子发怔,陆芷和长女不在,猜她们又去送饭了,坐到一旁笑道,「在想什么?」 齐妙回神瞧他,「三弟年纪不小了,给他说门亲事吧。」 突然就提这个,谢崇华拿了筷子给她,莫名道,「怎么忽然说要给三弟找媳妇了?」 「年纪到了。」齐妙不跟他说自己的想法,他太较真,真让他知道,定会把谢三弟撵去医馆住,和阿芷分开个十万八千里才觉对得起好友吧,那她不就成了嚼舌根的妇人了,「都二十二了呀,你当年都是孩子的爹了。」 正说着,两个不足四岁的龙凤胎一起抬头,「好饿呀。」 谢崇华也拿了汤匙给他们,笑得温和,「吃吧。」等看他们拿好汤匙,自己这才拿筷子,夹了肉饼给他们,又给妻子夹了一个,自己只夹素菜。 齐妙说道,「二郎,你觉得怎么样?等明年到日子去冀州赴任了,就立刻给他说桩姻缘,也好让他安心去冀州。」 「三弟无心在姻缘上面。」谢崇华说道,「你忘了葛灵的事了?」 说到葛灵,那个和庞林一起将谢家坑惨了的青楼姑娘,齐妙也才想起来。倒也是,从那时起,谢三弟瞧见陌生姑娘就躲得远远的,一句话也不同她们说,哪怕是有姑娘瞧他模样清俊有意搭话,他也冷脸将人吓跑。在仁心堂都出了名,姑娘去看病都不找他抓药的。 这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齐妙不由叹气。 谢崇华倒看得开,笑笑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愁,快吃饭。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别让斐然嫣然觉得上梁不正。」 齐妙这才不说了,又给儿子女儿夹菜,给他夹菜。 ☆☆☆ 正午日头正烈,伞有些小,陆芷都撑到小玉那去了,自己晒了半边身子,到了仁心堂,脸都晒出红晕来。拿帕子拭去额上细汗,这才进去。进了里头,那已熟识她的学徒笑道,「又来给你哥送饭啊。」 陆芷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倒是小玉已经站在高高的柜子下面,抬起脸说道,「喜三哥哥,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喜三趴在柜子上弯腰说道,「问吧,玉儿肯定又要问倒我了。」 仁心堂谁不知道师父的外孙女谢小玉是个小话唠,还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谁没被她问倒过的。 「既然掉牙后还要长出来,那为什么还要掉呀?」 「以前的牙不好了,长出来得更好。」 小玉龇牙给他瞧,「可是我这颗牙好好的呀,隔壁小胖墩掉的也是好牙,长出来的也一样一样的。」 喜三为难,正好有人进店,他忙去问客人去了。 小玉还是没得到答案,嘟囔了嘴四下找人,定要将这疑问解出来才行。 陆芷问了谢崇意在哪里,知道他在里面熬药,便提了食盒过去,因食盒里有汤水,动作不能太大,走得就慢了。 第9章 熬药是在厨房外面,平时都是交给小学徒做的,只是到了中午都回去吃饭了,留两人在医馆,一个便是在前堂的喜三,比谢崇意早来一年,身为师弟的他就接过熬药的活。 烈日当头,那炉子又在院子外面,遮挡的地方都没有。谢崇意正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书看,坐在屋檐下,时而往那炉火上的药罐子看,免得把药熬糊了。再抬头,见个绿衣少女过来,步子奇慢,不等她走近,就笑道,「怎么走得这么慢,都要成家里养的金龟了。」 「你才是金龟。」陆芷将食盒放在桌上,将上面的饭菜拿出,才拿最下面的汤。 谢崇意拿了筷子,说道,「下回不要拿汤了,多麻烦。」 「嫂子特意说给你带的。」 「快回去吧,肯定又没吃饭。」 「嗯,等会,你吃,我给你看药。」陆芷拿了蒲扇,总接他的手,熬药的事已经驾轻就熟。 谢崇意吃得很快,不一会就吃完了,赶她回去。药也刚熬好,陆芷倒了药,这才去前堂领着小玉回家。 小玉蹦回家中,齐妙已经吃完,在等她。见两人回来,让刑嬷嬷领女儿去洗了手,说道,「总这样吃冷饭冷菜不好,以后让下人去吧。」 陆芷顿了顿,说道,「我不饿,走走也好。」 齐妙打定主意不让她去,说道,「让下人去吧。」 陆芷没有再执拗,应了一声,才开始吃饭。 小玉洗完手回来,坐在母亲一旁说道,「娘,喜三哥哥又不跟我说话了。」 齐妙还不懂她,刮刮她的鼻尖,「肯定是你又给他出难题了。」 「才不是呢,我只是问他为什么牙好好的要掉,再长出来的牙跟原来的也一样呀。」 正好谢崇华抱了儿子女儿回房睡觉出来,闻言,笑道,「不掉了那牙,要拿什么扔屋顶和地下呀?」 齐妙抿嘴,女儿问的这些怪问题,也只有他能用歪点子解释了。果然,她一听明眸更亮,「对哦,不掉牙的话,就没东西扔啦。」小脸笑靥更深,「还是爹爹聪明。」 谢崇华摸摸她的头,「快吃饭吧。」 「嗯啊。」 齐妙看着女儿吃完,又看看陆芷,无论有什么心事,都从不放在脸上。同在屋檐下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的。她忽然想到,如果谢三弟也喜欢阿芷呢?那她这做嫂子的,将他们的姻缘拦了,不也是错事? 她思来想去,决定跟谢三弟问个明白。如果他也欢喜阿芷,那就等阿芷十五及笄之后,若还互相有情,再挑明这关系。要是谢三弟没这个意思,也算是给他提个醒,让他疏离阿芷,不要让她多想。姑娘家易情深,一旦陷得深了,就难出来。那年龄什么,身份什么,都不算问题的。她当初义无反顾跟了丈夫,不就是因为喜欢他么? 这姑娘家感情的事,她明白。 夜里谢崇意回来,从院子凉亭路过,瞧见酒婆陪着嫂子在那,过去打招呼。按照平日只是打声招呼就好,今日她却叫住自己「三弟,嫂子有话要和你说」。 他忙顿步,走上凉亭,笑问,「嫂子什么事?」 「你坐吧,这事很重要。」 他坐下身,见她面有肃色,不敢再嬉笑,「嫂子说。」 齐妙这才说道,「阿芷已经是金钗之年,住我们家有些不方便了吧?」 谢崇意笑道,「也不过是小姑娘的年纪,怎么会不方便,而且就算是大姑娘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兄妹,难道别人还敢说她闲话?」 齐妙见他态度坦诚,只是这一句,就知道他的心思了,他是将陆芷当做妹妹的,从来没有什么念想。暗暗的竟松了一口气,否则当真不知要怎么收场才好,「可是阿芷会觉得不方便。」 谢崇意心眼耿直,问道,「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齐妙轻叹,「阿芷已经不是小姑娘了,男女的事,她懂。」 谢崇意也曾为姑娘动过心,虽然最后被伤得半点火星都不会再冒起,可到底曾喜欢过,一瞬也听明白了,惊诧,「嫂子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想说阿芷她……咳,欢喜我吧?」 「你们兄弟在这种事上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齐妙也欢喜了谢崇华那么多年,可是他却一直不知,书呆子,真是书呆子。 谢崇意还很是惊愕,蓦地站起身,「我绝对没有那个想法,阿芷是我的妹妹,如今是,以后也是。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齐妙示意他坐下,「嫂子知道你的心思了,只是阿芷不是那样想的,你一直护着她紧要着她,她许是慢慢就将你当做依靠了。但她年纪尚小,嫂子不好和她直说,你是大人了,嫂子和你说,也想着,既然你没这个意思,就稍稍离阿芷远些,这于你于她,或许都是好的。」 第10章 谢崇意还云里雾外,这事倒是立刻答应了。从凉亭出来,进了院子正好看见陆芷蹲在池塘边上往里面投喂鱼食,不由多看两眼,当年那个小团子,如今竟然…… 他摇摇头,步子飞快地过去了,当做没看见。 倒是陆芷余光瞧见,偏头去瞧,只看见一个颀长身影,一晃而过。 谢崇意近日总躲着陆芷,陆芷不是傻子,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不说缘故,她便等着,可等了半个月,他还是不说,她唯有找机会将他拦下,问个明白。 拦的地方在池塘,正是她傍晚喂鱼,谢崇意回家的时辰。 谢崇意见她拦自己,顿时紧张起来,怎么瞧都是个小姑娘,怎么就少女怀春了,他唯有惶恐,完全不愿她再胡思乱想,「做什么?我累了,得回房休息。」 陆芷抬眼看了看他,便松开抓紧他衣角的手,「哦。」 谢崇意忙走开,可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她却还在那。哪怕是全身斜阳倾照,笼了暖暖晚霞夕阳,还是显得落寞孤清,简直像是全天下都将她抛弃了。他吐纳一气,又折了回去,离了半丈远,「有什么话说吧。」 陆芷开口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谢崇意意外,「嗯?」 「你在躲着我。」 谢崇意呼吸微顿,她越是这样说,自己就越是愧疚。说实话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可对她没那个心思,还不疏离,就真的做错了,「阿芷……你长大了,男女有别你懂吗?」 这话让陆芷心头一顿,静如碧水的眸光忽然满泛涟漪,倒是有了别的意思。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姑娘,所以并非是自己做错事了,而是他将自己当做一个姑娘来看待了,因此才避开她。他觉得男女有别要避讳,那就是他看待自己的眼光不同了。 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的眼光。 谢崇意忐忑看她,「阿芷?」 陆芷背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也觉得在理。」 谢崇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陆芷决定要同他有些距离,毕竟他说的没错,都是大人了,不好再总缠着,不然别人要说闲话,反正知道他的心意就好。 也正因为陆芷不再总是找机会缠着,谢崇意以为她已经明白了,没了那心思,没有再和她太过靠近,但也没有总躲着她,偶尔说上几句话,陆芷也是面色平静,连眼尖的齐妙,都没发现她的心思。 十月入秋,朝廷的委任状也由官府送来了,明年四月去冀州赴任。 那加盖文是吏部尚书的印子,瞧见宋大人的名字,谢崇华心里颇有又见恩师的触动,放下印信,见坐在他腿上的女儿已经在打盹,小小的脑袋蜻蜓点水般瞌睡着,甚是可爱。便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去睡,还没盖好被子,见妻子外出烧香回来,轻嘘一声。 齐妙抿嘴笑笑,上前瞧瞧酣睡的女儿,低声,「定是自个说话说累了才睡着的。」 长女每日都精力充沛,早上一醒来就能说个不停,一个人也能嘀嘀咕咕说上半天,仔细去听,大多话是没意义的,就连对着院子里的蝼蚁,都能说许久。她原先还笑话女儿话多,直到被母亲听见,竟说跟自己儿时一样,这样一来她就没法说女儿了。 谢崇华给女儿盖好被子,温声笑问,「你以前也这样说着说着就累得睡着么?」 齐妙俏眼轻瞪,「哼。」 谢崇华失笑,握了她的手出去,叫刑嬷嬷进去照看。他看看日头,秋日烈焰,但晒在身上却不热辣,时节正好,「要不我们去郊外走走。」 「嗯。」 近来一得空他就陪,亦或带她去外头,不买什么东西,只是走走街道,去去郊外,偶尔还会登山瞧日落,十分闲情逸致。齐妙几次想问他,都觉突兀,这一个月来都如此,总觉奇怪。出了大门,没入人潮中,手已被他握着,像生怕她被挤得不见。走了很长一段路,才从喧闹的街道脱身。她探手扯平他腰间的衣服,拨平褶子,才问,「你素来都是不爱出门的,怎么最近总寻我一同出来。」 谢崇华也瞧她发髻,不见乱发,才没伸手,「想着明年赴任后,约莫又会忙得不得空闲,像在太平县那样,总留你一人。」 齐妙这才恍然,抿笑看她。成亲这么久,他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趁着已到郊外无人,轻挽了他的胳膊,笑道,「那就好好陪我吧,否则我会怨你的。」 「真的?」 话语不安,齐妙知他心底愧疚,更是努力笑得嫣然,「别多想,你不但能回去做官,还升官,我不知有多高兴。」 夫妻多年,细微的强笑也看得出来。如果他能少管一些事,或许就不会总让她一人了。只是知州的要务,比身为知县更多。单是整个州的军权,就让他费心了。 第11章 而且那冀州是一位亲王的封地,那亲王跟圣上同父异母,不得倚重,但也不算薄待。永王爷早早封地在那,如果是个跋扈的,日后自己就要面临大麻烦了。皇上不喜众王爷生事,他要真是一纸告到朝廷,王爷是要吃亏的,但自己刮了皇族的面子,往后官路也不会好过。 「瞧你,又自个想事了。」齐妙拨他额头,将那皱起的眉头抹平,「总这样拧,都有纹路了。」 谢崇华也摸了摸,好像眉宇之间真的有,笑笑,「是不是像老头子了?」 齐妙笑他,「对,像极了。」 「嫌弃吗?」 「嫌弃呀,所以要少皱。」 他若有所思又摸了摸,瞧着她说道,「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跟初嫁我时一样,一笑万古春。」 正经的书呆子说起情话来无论听多少回总是腻歪又动听,齐妙笑进心底,瞧着没人了,便要趴他的背,「背我。」 以前在榕树村,每次过了村口进小树林,总是他背着她。哪怕是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想他这么做。十年二十年后都好,都想留存这习惯。 话落,谢崇华已经弯下腰,将她背起,「想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就随便走走吧。」 「嗯。」 秋高气爽,秋风更是徐徐惬意。齐妙瞧着他净白的脖子,埋头亲了一口,一如当年,不矫揉造作,不油腻立誓。恬淡美好,愿今生永在。 ☆☆☆ 冀州近北,离元德镇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谢崇华考虑到儿女幼小,便在二月中旬启程。临走前带着一家去给母亲坟前除草上香,辞别岳父,这才往冀州过去。 一家人加上行李,共四辆马车。沿途有驿站,住宿吃喝倒不费钱,也住得安心。 齐妙左右两边坐着两个小家伙,陆芷照看小玉,四人坐一辆车,并不窄小。谢崇华倒是想把儿子女儿抱过来,可那两个小家伙黏亲娘,不愿过去,便只能他和谢崇意坐一起。 谢崇意已经找人打听了冀州的一些事,趁着嫂子不在车里,说道,「听说冀州是个王爷的封地,二哥这样耿直,怕那王爷不是好心肠,要吃亏。」 谢崇华不想弟弟跟着多虑,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多想,多想也无用。」 「这倒是,只是能让心里有个底。」谢崇意又道,「到了冀州,离鹿州不过三四天的路程吧?陆大哥那时孝期也守完,我们又能常见了。」 提及好友,谢崇华也很是高兴,守孝期间按理说无故不能远出,距上次一别,竟过了这么多年。偶尔的来信可从字里行间见到他愈发沉稳的行事作风,而少了年轻时的轻狂。 只是唯有一事让他心下不安,那便是好友仍未提及有心仪的姑娘。甚至他问他姻缘,他也当做没看见,信里只字不答。 越是遮掩,就越让他明白,陆五哥心里还有姐姐。 可青青都已六岁,如今常家也将一些家事放手给姐姐管,怎么看都不可能离开常家了,他现在还没放下,难道真决定一世孤身? 横竖他还有两个弟弟,延续陆家香火的事他不用操心,可因自己姐姐而让他不娶,谢崇华心里始终是不舒服的,像是亏欠了陆老爹和陆大娘,没有在他们离开后,照顾好陆五哥。 这一想起好友,又想到姐姐,谢崇华倒是将另一件已经忘了的事记起来了,「姐夫说要一同去冀州来着?」 提及那个窝囊姐夫,谢崇意眼底就生了轻蔑,「嗯,想去那做生意呢,都算好了,二哥是知州,整个州都是能拿来做生意的好地方。」 「忙着收拾行囊,我倒忘了这事。」 「忘了也好,免得他真跟过来,肯定又要从二哥身上讨好处,到时候不给他面子,他又要冲姐姐发火。」谢崇意皱眉,「青青两三岁的娃儿多聪明乖巧,这两年脾气都变得稀奇古怪了,要不是有姐姐教着她,肯定要变得跟姐夫一样。」 想到外甥女,谢崇华也有些担忧,「等我上任后,倒是可以提一提,以给青青念最好的书院为由,将青青接到身边,好好教养,到底是姐姐唯一的孩子,性子不能随了常家人。」 谢崇意也是认同点头,「姐姐要是生个男孩,常家早就放权了吧,可惜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青青一个……」 像是尘封已久的往事突然又打开了大门,谢崇华想到自小就聪明得「过分」的青青,她是长得很像姐姐的,只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笑起来时,实在跟一人很像。 每每想起,总要惊怕被别人发现。 好在这么多年只是他在胡思乱想,并没有事发生。 ☆☆☆ 「青青你知不知道以前你爹觉得你最好看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眼睛。」常宋瞧着在旁低头玩珠子的女儿,轻笑,「因为你的眼睛最不像你娘,所以你爹看着舒坦,可是你这丫头,现在连爹也不叫了,你是当你爹死的吗?」 第12章 他说着伸手推了常青胳膊一把,推得她手一抖,手里还没串好的珠子就从手中脱落,顺着线滚落地面,啪嗒啪嗒散了一地。 常青神情一顿,双眸淡漠,瞧也没瞧他,蹲身去捡珠子。看得常宋气得要跳起来,「这是什么都随了你娘吗?长相是,连脾气也是,我是你爹,亲爹!连下人你都会多看两眼,怎么就是不瞧我?」 任他怎么喊,常青就是不看她。恼得他捉了她拽到跟前就扇她胳膊腿,偏是听不见一点求饶。比打木头还累,他终于松手,打了个酒嗝推开她,又出门去了。走到门口见下人都垂首不瞧,哼了一声,「我要去吃酒,不要告诉我爹,谁敢告诉,我就捉了谁往死里打。」 下人低声,「老爷太太还在太平县,没跟着来冀州呢。」 常宋这才清醒过来,对,现在家里他最大,做什么都行,没人管了,痛快。 那跟着来的管家小心说道,「出门前老爷叮嘱少爷好好去做生意,这都来了五天……」 「闭嘴。」常宋抓了抓有点痒的脸,往他的脸上刮了一巴掌,「生意我当然会去做,我这不就是在陪那些大商户喝酒吗?」 下人面面相觑,他身上传来的脂米分味分明是那烟花之地的,陪的到底是商户还是什么人,他们鼻子很清楚。 谢嫦娥将这刚买的宅子安排好下人,还是头一回当家,舟车劳顿没休息片刻就接手安排,着实累得慌。她心里还记挂一件事,不知道接连给弟弟接的五封信他到底何时能收到。 常家看准弟弟做了冀州知州,谁都知道冀州是富庶之地,往来的大商人更是不少,于是又想投机取巧,利用弟弟将生意都收入囊下。只是弟弟怎会答应,可在常家眼里,这不答应不要紧,只要他这官职还在就行了。于是诓骗自己要去隶州玩,可到了隶州却不落脚,直接往冀州去。 察觉到不对劲的她猜出常宋用意,忙给弟弟去信,却不知弟弟可启程了没,要是他已在路上,这信就寄不到他那了。 回来时正好常宋出去,闻得他一身酒气,心觉嫌恶。不过每日喝酒也好,就不会去外头打着弟弟的名号招揽生意,坏了弟弟名声,所以她一句也不劝。 常宋见了她,又打了个酒嗝,拽住她说道,「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说的无非是让她去请那些豪绅夫人品茶拉关系的事,谢嫦娥怎会让他败坏弟弟的名声,「没有,要去自己去,我绝不会帮你做那种龌蹉事。」 常宋作势要打她,见她不躲闪,也没真敢打下去,甩开她的手,「晦气。」 谢嫦娥冷盯他踉踉跄跄走开的背影,末了一想他是从房里出来,眉头拧起,快步走回房里,见女儿蹲在地上不知找什么,急忙蹲身轻问,「青青在找什么?」 常青听见母亲声音,抬头看她,一双眼睛有着不同同龄人的冷静,「串的珠子断了,掉了一地。」 「真是小傻子。」谢嫦娥拿帕子擦去她鼻子上的一点灰,许是刚才趴地找珠子时沾的,只是女儿手脚不笨,好好的怎么珠子掉了。她忙左右瞧她,「你爹刚才没耍酒疯吧?」 娇嫩的脸上露了笑颜,青青摇头,「没有。」 谢嫦娥松了一口气。以前常宋那样重手重脚,都让她落下心病了,总不敢让他和女儿一起待着,就怕他喝醉了六亲不认,「你哥哥没跟着来冀州,你要暂时一个人玩了。娘这几日忙,不能时时带着你,要是瞧见你爹喝醉酒过来,你就立刻走,知道么?」 「嗯。」常青又寻得一颗珠子,说道,「我本来也是一个人玩,不要紧的,娘去忙吧。」 谢嫦娥愣了愣,瞧着女儿如此怪癖,心疼得瞬间落泪。 「青青。」 她抬头看着母亲,见她又莫名难过,不知母亲怎么了,擦了擦脏兮兮的小手,给她抹泪,「娘亲不哭。」 谢嫦娥将她抱进怀中,心底的话没有说出来,怕隔墙有耳,也怕她童言无忌泄露出去——她很快就能攒够她们母女过活一年的钱了,这丈夫,她定是要休掉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女儿。 和陆正禹的两年之约已过,如今已是五年有余,她也再不去想。他不来,她反倒更安心,忘了她也好,至少证明他寻了其他姻缘。 本就不是她的,她也不要再盼着,靠天靠地,靠自己才是最稳妥的。 ☆☆☆ 越是往北,就越能感觉到渐渐变凉的天。南方三月着薄长衫,这北边却要穿两件,还得夹着薄棉絮。 好在谢崇华有经验,在出发前就备好了衣物,一行人都没有受冻。 酒婆身子硬朗,但赶路半个月,已有些吃不消,早早就去睡下了。 齐妙也不拦,让她好好去歇着。酒婆是官奴之身,二十年前得大赦期满,可还是一直待在官衙,从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谢家离开,齐妙问她可愿意一起随谢家走,她一口答应了,让赵押司和慕师爷好不惊讶。问及缘由,酒婆也不提,总之就是跟着离开。 第13章 而今再过几年就是古稀之年,也怪不得要疲累。 再过两日就到冀州,齐妙将丈夫的官服拿了出来,趁着晚上风大,让下人小心清洗。到了早上收进来,已经干了,亲自往熨斗里放了炭火,仔细熨平,不留一点褶子。 进了冀州,还有十天才到四月初一上任的日子,谢家人不想过早住进知州府邸,免得宅子还没打扫好,因此在外面先行住下,住个四五天,先走访一下各处了解了解民风也好。而且到了府邸,来拜访的人肯定不少,到时候更不得空休息。 行囊搬到屋里,齐妙只拿了一些衣物出来放到客栈简便的柜子里,因箱子里放了香囊,因此衣服没有木头的味道,微染香气,气味不重,闻了只会觉得这人干干净净。 小二上来倒热茶,烫了一壶茶后问道,「二位这是路过吧,是明早就走呢,还是要住多几日,这几日天气好,外头的商客都进城了,往来频繁,要是要多住几日呢,还得提前跟我们说。」 齐妙看看茶水,很是干净,这店看起来也会是住得舒服的,装饰简单,小二也不多话,不会问东问西,「先住五天,劳烦小二哥和掌柜说一声。」 这称呼小二心里受用,笑道,「夫人真是客气了,您要是有事,就只管叫我。这冀州城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齐妙笑问,「当真什么都知道?那你可知那新知州何时来?」 正在拿书瞧的谢崇华微顿,偏头苦笑,「妙妙。」 齐妙就是闷得慌,想寻个有趣人说话,谁让他一进屋就找书,自己这么大个人在这,他就不过来和自己说话,呆子。 小二闻言,未语先轻笑一声,「那知州姓谢,整个冀州城都知道了。」 齐妙见他语气轻蔑,实在奇怪,问道,「为何提起那知州大人,却是这种语气?」 「虚伪小人,谁人不啐一口。」 这话连谢崇华都忍不住问了,「为何这么说?」 小二见他们是过路的,瞧着也面善,这才低语,「本来听说新到任的知州是从知县提拔起来的,廉政爱民铁骨铮铮,是个好官,所以才派到我们这冀州来。谁不知道冀州是块肥肉,来的官都要咬一口,这咬得多了,贪官是一个接一个被撤走,也苦了我们冀州百姓。好不容易听说要来个好官,当时大街小巷都在传冀州有救了。谁想,坏事了,刚送了狼出去,又勾来一只大虫!」 小二口才俱佳,说得抑扬顿挫,要不是谢崇华就是当事人,简直要以为那人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那知州人还没到,倒先学会让人敛财了。派了自己的姐夫到处去请豪绅喝酒,要他们将生意给他做,东西还要低价卖给他。还有我们这些店铺,他也说给个一点银子就买下,大家当然不乐意,他就扬言要让知州捉了他们蹲大牢。」小二说到这,吐气,「简直是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谢崇华气得一拳怒击桌上,将小二吓了一跳,这年轻人突然这么大脾气做什么?莫不是他说故事的水平又提高了? 知道常宋在用自己的官衔去迫使那些商人跟他做生意,谢崇华气得心肺都疼了。问了小二一些事情详细,让他下去,连喝几口茶才平复心气。齐妙也是直摇头,「没想到姐夫消停了几年,如今又狗胆包天了。常老爷他们竟然也同意他这么做,这种人家也真是够可以。」 「不能让他们再这么猖狂下去。」谢崇华拧眉,「不是说姐姐和青青也跟来了吗?明日你去接她们到家中,我也得去衙门里露个面了。」 齐妙见他神情严肃,转了转眼,「二郎这是要办他?」 「如何能不办?用朝廷命官的头衔去打压商人百姓,这种事本身酒已犯法。」 齐妙叹气,「可这样一来,姐姐只怕在婆家更是难熬……」她忽然明白丈夫的用意,「二郎是打算让姐姐青青留下来,不让她们回常家了?可这样一来,常家要闹腾了吧?」 不到万不得已,谢崇华也不愿出这下策,「这次定是要关姐夫的,可如果还让姐姐留在那,常家会如何待她,妙妙你不会不知道。姐姐如今对常宋已经毫无情意,那倒不如回娘家住。娘已经不在了,我不能丢下姐姐不管的。」 齐妙皱眉,这么做的话,常家那种不要脸的人家,定会死缠烂打,真放出风言风语来,那丈夫的名声定会受损。可他说得也对,如果不这么做,姐姐在常家绝对是要受苦的。为了姐姐和外甥女,也唯有这么做了,「二郎,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姐姐,将她们接过来。」 谢崇华点点头,去将官印拿了出来,如今看来事情还不太严重,将姐夫关个一两年,但愿他能吃了教训后,长点心。 翌日一早,齐妙就顺着跟小二打听来的常家大宅,去找谢嫦娥。站在偏僻的地方往那大门瞧,果然看见那出来的人是以前见过的常家下人,更是笃定这事不假,忙让下人回去禀报。 第14章 谢崇华得知后,拿着官印去了衙门。 上任知州离任半月,衙门里许多事物都由许通判代劳。大清早刚到衙门,就听说有人等自己,来的好像是新任知州,让他好不意外。脸上沉思片刻,说道,「真的瞧见官印了?」 衙役说道,「瞧见了。」他又凑了凑说道,「那狗官怎么这么早来?」 许通判抿抿唇角,「心里想想就好,小心掉脑袋。」他理理衣服,这才去衙门办事的内堂,果真瞧见个年轻男子坐在那,一如传闻中的眉清目秀,清俊儒雅,可惜表里不一。他刚进大门就作揖,「这位可是谢大人?在下冀州通判,许广。」 谢崇华闻声转身,见通判是个才二十出头的俊气青年,略觉意外,「在下谢崇华,冀州下月上任的新知州。」说罢将官印和文书拿给他瞧。 许通判细看之后,确认无误,笑道,「大人请坐。」边请他坐下边问道,「这离上任还有好一些时间,大人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过内衙已经收拾好,大人和您的亲眷都可以入住。」 谢崇华说道,「昨日就到了,只是怕你们慌乱,就暂时住在了客栈。」 许通判微顿,不是立刻到内衙耍威风收见面礼?这倒跟他想的不同。他微微笑道,「怎会慌乱,大人多虑了。」 谢崇华已经打过招呼,也不是寒暄的时候,直奔了主题,「我昨日住进客栈后,听小二说冀州有人打着我的旗号坑逼商人,本想多住几日,但听见此事,天一亮就急忙过来了。」 许通判意外瞧他,难道是招摇撞骗的?可那人说的新知州的事,和他所知道的,一字不差,莫非是老乡? 谢崇华见他迟疑,便知道那事不假,神色已敛,「不瞒许通判,那人是我的亲姐夫,家里经商。只是他前来冀州做生意的事,我并不知,也不曾授意他那样做。」 「哦?」许通判笑道,「那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按照律法……」 「按照律法理应关进大牢。」谢崇华说道,「大央律法提及,若冒充官员着,入狱五年。只是他并非冒充我的身份,而是借用我的官衔打压百姓,虽然律法没有明确言及,但恐吓百姓也是罪,不能就此轻饶。」 这话将许通判说愣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果真如传言那样,为官六亲不认,不徇私枉法。 「只是他并非是冀州人士,所以我想让冀州衙役将他押送回鹿州,让鹿州知州定夺。」 许通判蓦地笑笑,这谢大人真是铁面无私,拐着弯都要将亲姐夫送去蹲蹲大牢,「那就依大人所说吧,这几日因这常老板一事,对您的名誉大为损害。」 谢崇华摇摇头,「名誉受损事小,让冀州百姓因我而忧心才是大事,若非是我被派遣到冀州,也不会让我姐夫有机可趁。」 许通判素来面热心冷,没想到听后竟有些许感触。他同他商议一番决定遵从办事,和他一起出来时,才道,「我是京城人士,家中世代为官,京城举人出身,两年前任冀州通判,往后请多多指教。」 通判本就是一半协助知州,一半监察知州报告朝廷的职务,所以通判多数是京城出身。他自称是通判时,谢崇华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家中世代为官,一般在京城中做官能站稳三代的,家族势力就定不会差,却不知为何会来做小小的六品通判。 ☆☆☆ 常宋一晚未归,早上醉醺醺回来,熏得满屋酒气,谢嫦娥便过去看女儿,见她醒来,亲自领她洗漱干净,换好衣服,「娘带你出去走走吧。」 「嗯。」 齐妙此时刚准备进常家,直接将人带出来,只说约了见面,常家肯定不会阻拦,不动声色走到大门,刚要敲门,却见大门打开,和面前的人碰了面,皆是一愣。 谢嫦娥又喜又惊,「妙妙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青青,快喊舅母。」 常青开口,「舅母。」 齐妙见下人盯梢,面色威仪,「我有话要跟你们少夫人说,不许跟来。」 走了两步,谢嫦娥瞧见他们跟,喝了一声,这才让他们停了步子。跟着齐妙过去,拐了个弯,就见她拉了自己的手,神情微急,「快上马车。」 稀里糊涂上了马车,就见马车上道,似乎要远离这。谢嫦娥说道,「去哪里?不能走太远,否则找不到我们,下人要急了。」 齐妙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将你们拐跑的,不让他们找着。」见她意外,她才解释道,「姐夫在冀州的做的那些糊涂事,我们昨晚知道了。」 谢嫦娥已明白过来,「我让人送了信去告诉你们他来冀州了,可你们昨晚才知道,那信定是没送到的。」 「如今倒也不晚,只是二郎他很是生气,所以……所以一大清早就去了衙门,要法办姐夫。」 谢嫦娥吃了一惊,忙将女儿的耳朵捂上。常青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第15章 「那要如何处置?」 「牢狱是免不了的了。二郎怕姐姐回常家再受责难,所以让我将你和青青接到家中,护你们安好。」 「真是糊涂。」谢嫦娥急道,「这样一来,弟弟定要被常家人骂死,他的清誉会受损的!」 齐妙见她最在乎紧要的是弟弟的名声,倒不觉得丈夫这么做不好了,为了这样的姐姐,值了!她握了她的手说道,「二郎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已经料到后果,只是我们总不能白白让你待在狼窝,姐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青青着想下。」 只是一句话,就戳了谢嫦娥的软肋。对啊……丈夫这次是自己找死,不送进大牢她都要觉得奇怪了。只是丈夫被弟弟送进大牢,她在常家怎会有好日子过,女儿也一样不得地位。 她弯身将女儿搂进怀中,心中忐忑,「弟弟他这么做,当真没事吗?」 齐妙安抚道,「姐姐,要是让姐夫继续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二郎的名誉才会真的受损。」姐姐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是为常宋求情的,她更是肯定姐姐对常宋早就无情了,否则不会一点神伤也没。这样的姻缘红线,在月老那早就断了吧。 ☆☆☆ 常宋还在家中呼呼大睡,想着昨晚谈下的一笔生意,还有那小蛮腰,就觉手上舒服。那飘香楼还有很多美酒,今晚定要再去喝个痛快。正想得美妙,忽然有人将门猛地踹开,惊得他坐起,不曾瞧清眼前人影,就有人左右捉了他的胳膊,喝声,「大胆刁民常宋,招摇撞骗坑骗大户,败坏民风,现将你押回原籍,由鹿州知州判罚!」 常宋醉酒惊醒,好不诧异,嘶声道,「我是你们知州的姐夫,你们怎么敢抓我?」 衙役冷笑,「就是谢大人让我们前来捉你的。」 常宋讶然,又惊叫起来,「我要见谢崇华,我要见他,那个不敬兄长的混账,连他姐夫也不认了,让他出来。」 衙役听得烦不胜烦,冷声,「你要是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就拿铁球塞你喉咙里。」 常宋不敢再喊,快被押出大门,才冲下人瞪眼,「快叫少奶奶回来,去找大舅子啊。」 下人慌张答道,「少奶奶和青姑娘不见了。」 常宋差点没翻个白眼,不等他多嚷,就被押去官府,第二日就往鹿州押送。 冀州和鹿州有半个月的路程,常宋送到州衙门,判罚一年劳役的消息传到常家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而此时谢崇华已在冀州上任,那许通判差了衙役押送常宋后,特地贴了个告示。那些被骚扰的大户瞧见,这才解了误会。 许通判做事周到,不曾吩咐的事都提早做了,不得不让谢崇华感慨果真是官宦人家出身,办事可靠。 这半月和他一起共事,不必事事都自己吩咐仔细,凡事亲为,谢崇华只觉轻松了许多。也不用总是夜留衙门,通宵办事。 齐妙本以为他做了知州后会更辛苦,可这基本每晚都准时回来,倒让她觉得新奇,一问是那许通判的功劳,便笑道,「那看来我得好好跟他道谢了。」 「可不是,许通判也是个刚直人。」 「可他办事那样好,也是个厉害人,为何做了举人后,就接了委任,不继续考会试,家世就在那,那样就能留京城了吧。」 谢崇华也不知,「等日后熟络了,兴许就能知道了,他留在这,我也觉得可惜了。」 齐妙笑笑,可惜?她还为他当初被派遣去做知县觉得可惜呢。不过好在只是短暂荆棘,如今算是繁华锦绣了,「那你何时去拜见永王爷?」 因王爷身份特殊,当地官员上任后都要前去拜见,拉拢关系,只是谢崇华上任后忙于政务,一直忘了去。妻子这一提,才想起来,「不是快端午了吗?端午的时候去拜见吧,这几日也不得空。」 齐妙知道他脾气,没有催促,到了冀州她也有打听过,那永王爷脾气温和,不是个跋扈的,这她就放心了,「那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姐姐和青青。」 「嗯,对了。」谢崇华从钱箱里拿了钱来,交到她手上,「给姐姐的。」 齐妙点点头,便往别院走去。 刚穿过迂回廊道,就听见姐姐的笑声,听得齐妙也笑了笑。自从姐姐回到家中,气色都好了许多,那常年苍白的脸,如今可算是红润起来了。青青倒是一点变化也没的,小小年纪,却总是一脸心事,可又从不跟人说。 再往里走,到了门口,还听见女儿碎碎念的声音,敲了门探头一瞧,果真看见女儿正坐在常青旁边嘀嘀咕咕说话。一见自己就跳下凳子朝自己跑来,满脸欢喜,明明今天一整天都见的,晚饭过后才分开一个时辰,就像如隔三秋。 「娘。」 小玉扑了个满怀,齐妙将她揽住,「还以为是个火球朝娘跑来了。」 第16章 「等冬天就是雪球了。」 冀州入冬是会下雪的,小玉受母亲影响,对雪景很是憧憬。齐妙拉着蹦蹦跳跳的她进去,谢嫦娥笑说,「小玉口才这样好,以后去做使臣吧,这样我们大央不用打仗,都能不战而胜了。」 小玉欣然答应,「好呀好呀。」 齐妙失声笑笑,让她跟青青去玩,自己拉了谢嫦娥说话。时而瞧瞧她俩,真是极冷极热的两人。说了半日,这才从袖中拿了钱出来。谢嫦娥一看,忙将她的手拦住,「又来。吃你们的住你们的,给了我们这安宁日子,这钱万万不能收了。」 「姐姐又见外了,你要还呀,就亲手还给你弟弟去。」 齐妙怎么都不肯收回来,谢嫦娥也唯有收下,末了问,「那边来人了没?」 问的自然是常家。齐妙说道,「没来,就算来了,也不碍事。真敢闹,就将他们通通抓起来。」 谢嫦娥神色低落,「再怎么躲,也终究是要回去的。」 齐妙本不想这样劝的,可到底还是问了,「姐姐既然这样不想跟他过日子……为何不和离了?」 谢嫦娥摇头,「常家哪里会同意,如今常宋进了大牢,他们更不肯了。而且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不让我带青青走。弟弟虽是知州,但冀州是冀州,鹿州是鹿州,他不好插手。」 齐妙听得有些后悔,「当初在太平县就该将这事办了。」 「嘘。」谢嫦娥笑道,「劝人和离,被人听见,要骂你的。」 「倒也不怕人骂了。」越是见她在这住得开心,齐妙就越不怕人戳她脊背,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自己好,自己不对对方着想,就该骂了。 ☆☆☆ 常宋被抓进监狱,而且还是谢崇华命人将他押去的消息传到常家,常老爷气得将拐杖连敲地面,敲得地上震响,「真是狼心狗肺,做了大官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不给我们常家好处就算了,还将我儿子抓了。」 常夫人痛哭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儿子他可从来没吃过苦,在牢里怎么能活得下去,您救救他吧。」 常老爷手杖哆嗦,「快让账房拿钱,去冀州赎人。」 常夫人哭得六神无主,常老爷只好自己强撑精神去拿钱。不知道那知州好不好贿赂,最好不要花太多银子,这么想都是谢崇华的过错,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出这种事。以后是做不成亲戚了,儿媳孙女也都被扣留在了冀州,等他去了鹿州,定要告他一状。他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不让他好过! 常家备好钱,随行的下人也挑好了。可就要出门之际,管家却急匆匆跑进来,看得本就心气不顺的常老爷更是生气,「做什么这么慌?」 管家指向大门方向,「少、少爷回来了。」 常老爷常夫人猛地站起身,往那看去,正往里进来的可不就是儿子。两人皆是诧异,儿子不是被关在大牢了吗?那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有,跟在一旁的老者是谁?为何儿子和他谈笑风生? 疑问实在太多,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要高兴的事,忙迎了上去,「儿啊!」 常宋没有抬头,只是和老者说着。到了近处才摆摆手,十分不耐烦,「刚进家门就哭哭哭,晦气。」 常夫人立刻止住哭声,常老爷拿手杖敲他的腰,「畜生!你让爹娘担心,你倒还凶起我们来了。」 常宋怕他,这才嬉笑问安,又跟他们说道,「这位是徐伯,这次我能从牢里出来,多亏他出力。」 徐伯面貌不凡,六十上下的年纪,满目威仪,闻言面色淡然,「救你的是我家公子,不是我。」 常老爷也算阅人无数,本以为是个大老爷,谁想竟是个下人。连下人都有这种气度,那他伺候的人家,定是大户。 常宋朗声说道,「爹,徐伯说的公子,就是那鹤州第一富贾徐正啊。」 但凡是在生意场上的人,都听过徐家人的名字。说是鹤州第一富商,但其家财,已可敌国,大江南北大半的商路都有徐家插手,若能沾个九牛一毛,都是金山。 常老爷诧异道,「不知徐公子为何要帮小儿?」 徐伯说道,「公子说常少爷曾有恩于他,只是当时不知姓名,后来打听出来,正好知道常少爷竟被那不知好歹的知州关了起来。于是花费十五万两,将公子‘救’了出来,以此报恩。」 这说的是救,但无非就是贿赂知州。出口就是十五万两,常老爷和常夫人喉咙一干,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多少钱在那…… 常老爷忙问道,「儿啊,你是怎么得了这运气帮过徐家公子啊?」 常宋哪里救过徐正,那徐伯跟他说时,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徐家马车路过山道,马突然狂奔,不慎将徐正甩下山道。昏迷之际有人救了他,隐约认得长相。然后就找上了他,还毫不迟疑地让人用钱将他救出大牢。 第17章 如此看来徐正定是认错人了,将自己当做了他的救命恩人。不是认错,怎会花那么多钱,徐家家业比常家大上千倍不止,能贪图自己什么? 既然徐正认错自己,那他就将错就错,好好让徐正报这个恩才行哟。比那白眼狼谢崇华好多了不是? 送了徐伯去大房休息,常宋才想起妻女的事,「阿娥和青青呢?」 提到这个常夫人就动气,「留在你那妹夫家里了,不肯回来。」 「真是贱人。」常宋呸了一口,「等我吃了徐家的钱,再去冀州捉那贱人。」 「休了她,省得心烦。」 「休什么,打死她才行,真打死了,谢崇华还敢来问吗?这可是我老婆,人都是我的,命也是我的。」 常夫人也应声,瞧他额头还留有没完全恢复的伤,心疼不已,「我可怜的儿哟。」 常宋摸了摸,气道,「迟早要还给谢家。」 一直没开口的常老爷放下账本,说道,「那徐家要是能帮扶我们一点生意就好了……」 提到钱的事常宋就来了精神,坐在一旁说道,「爹,要不我就跟他提提,让他给点生意我们做。」 「可行?」 「那当然,我可是徐正的救命恩人。」常宋拍拍心口,「明早我就跟他说,这第一富商,可不能白白就这么放跑了。」 说到这,一家人已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不对,是金灿灿的金山堆得满屋,马上就要变成鹿州闻名的富商了。 常宋打定主意要从徐正身上捞好处,徐家涉猎的行业五花八门,水路陆路都通,就连知州都可以被他收买,那傍上徐家这棵大树,鹿州的生意是不用发愁了。想了一晚上没睡,连不离身的酒都不得空喝了,美了一夜,早上起来却还很精神。 徐伯早起,刚弄出动静,外面就有四五人同声问道,「可是徐老爷醒了,那我们进去伺候了。」 礼数周到,简直将自己供奉为神了。 常宋打心底瞧不起他下人的身份,按照平日连瞧也不瞧这种低等人,只是如今他为桥梁,却不得不对他笑着说好话。甚至亲手舀粥,送到他面前。等他吃完漱口,这才说道,「也不知道如今徐公子出海回来没有。」 徐伯缓声道,「刚出的海,最快也得两个月后才会带着商队回来了。」 常宋心觉可惜,两个月?那谁知道那个时候徐正还记不记得他的好,舍不舍得给他大好处。徐伯问道,「常公子有事要寻我们少爷?」 「有有。」常宋忙说道,「徐伯也瞧见了,我们常家并不算富裕。」 徐伯微点了头,「也的确是不怎么富贵,伺候的下人只有五个,倒是可怜。我们少爷给我配的下人,也是八个起的。」 常宋咋舌,他还以为遣了五个人去伺候他已经足够,谁想他一个下人竟然都有八个人伺候,大户人家果然不同。他一拍大腿,「可不是嘛,穷死了,都要吃不起肉了。而且我那妹夫还处处跟我作对,以后我们常家更难过日子了。」 「常少爷倒不必慌,吉人自有天相。」 「那也得有贵人帮扶呀。」常宋见他若有所思,试探说道,「实不相瞒,那次我跑下山坡去救你家公子时,正带着货物要去卖的,结果救了徐公子回来,我的货全被人抢光了,损失了纹银足足三四千,唉。」 「三四千?这倒是一点也不多。」徐伯二话不说,只是偏了偏头,身后那随从就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他面前。他笑道,「约莫是有五千,常少爷请笑纳。」 常宋惊异,这下人的下人竟然眉头皱也不皱,目不斜视地拿出五千银票,而且那袖中分明还有更多钱。这徐家到底富贵到什么地步?就不怕下人拿了钱跑?不对,那人根本就不在乎的模样。大央虽兵强马壮民有富余,白银不缺,但这可是五千两啊。 他一瞬想伸手去拿,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放长线钓大鱼,不能贪图这点小钱,「救人是义举,也不是为了钱,怎能要。」 徐伯迟疑,没有立刻收回,「可是少爷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报答您的恩惠。」 常宋双眼微转,「可这将我从牢里救出来,花了那么多银子……」 「诶。」徐伯抬手拦他的话,「这事不足挂齿,再多的钱,也是比不过我们公子的一根手指重要,更别说他的命。」 常宋干笑一声,「对我们常家来说,不能白得徐家的钱,否则那就是小人所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伯目有赞赏,「常公子真是人中豪杰。」 「徐伯过奖了,只是我们常家家业小,就算是想发财,也没门路呀。」常宋边说边喝茶,余光细看。 徐伯想了想,「我去鹿州救您出来前,公子就跟我说了,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但要救您出来,任何要求,都可满足。常公子既然这样说……如今我手头上管的,倒是有一桩生意。」 第18章 常宋心底瞧不起他,下意识就斜乜轻问,「你?」 好在对方像是没听见,点头说道,「我们少爷如今还未成亲,也没有纳妾,更没有子嗣,家里没人帮着管账。我在徐家做了三四十年,颇得倚重,有些账目是归我管的,少爷外出经商时,生意都由我管着。」 常宋这才恍然,以前就听说那徐老爷娶了一妻,也不纳妾,他还同父亲嘲笑过他有钱有什么用,也不会享受。如今一听他儿子都快三十了,也是这脾气,没有一点怀疑,唯有满满嘲笑。在男人这点上,徐正比不过自己,他好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呢。 想到女儿就想到谢嫦娥那贱人,常宋暗暗呸了一口。这才回过神来接话道,「那不知徐伯有什么生意可以关照关照我?我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惠。」 「恩惠是主子的,我怎敢认领,而且您是我们少爷的救命恩人呀。」 那是不是提起的救命恩人四个字让常宋十分得意飘然,简直是手握王牌了。 徐伯说道,「不知常公子家平日都是做什么买卖的?我手上有玉石、瓷器、绸缎的几笔大生意。」 常家做的行当不少,但那几样偏是没有,常宋笑僵脸上,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他为难道,「这些都没做。」 徐伯又问,「那出海做生意的船可有?」 「……也没。」造一条船那样贵,尤其是商船,更别提了。 徐伯拧眉,「剩下的一些,都是二三十万两的小生意了,哪里拿得出手。」 常宋喉咙干涩,「倒、倒也无妨的,生意小小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啊。」 徐伯感慨道,「常公子定会和我们少爷结成至交的。那小生意里,明目最大的,是茶叶生意,它……」 一说茶叶可算是有一样了,不等他说完,常宋就插话道,「茶叶生意有的有的,我们常家做得最好的就是茶叶,那些商贩每年烘了新茶,第一个就是送到我们这,都是又好又贵的。」 徐伯欣慰道,「这真是太好了。」 「不过收三十万两茶叶,不会多?」 「什么?」徐伯脸色一顿,倒将常宋吓了一跳,「收三十万两?这样小家子气,是让常家赚三十万两,要收二十万两茶叶呀。」 「赚三十万两?」常宋差点跳了起来,一次赚三十万两?他差点没乐得晕过去,难怪徐家为他贿赂知州十五万两眉头也不皱一下,这还算是徐家的「小生意」。他兴奋得两目有光,已要说不出话来。 徐伯说道,「常家也是做茶叶生意的,知道每一种茶叶至少是要赚一半以上。我们也不例外,只是这货是常公子给的,所以我们可以给您多赚一些,我们少赚一点,也无妨,毕竟只是几十万两的事。」 常宋已是按捺不住,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赶紧将要的茶叶清单列出来,我这就找人收去。」 徐伯说道,「好好,那你去收吧,最好半个月内收齐,我还要让人运到各个茶庄,耽误不得。」 常宋乐得急忙去了爹娘屋里,跟他们说这件事。常老爷和常夫人惊喜非常,连声真是天降财神。等一家狂喜过后,常老爷毕竟老道,便问,「那是要我们常家用钱先去收茶叶?这可是足足二十万两在那啊。」 「爹真是目光短浅。」常宋不以为然道,「刚才徐伯给了我两万两定金,我也不会真去收好茶叶,到时候将茶包上面四周都放好茶叶,底下那些就放一些残次品,估摸花是十三四万就行了,一转手,可就赚得金山了。」 常老爷听后,这才觉放心,怎么想都觉徐家可靠。光是救他儿子就一口气费了十五万两,如今又给两万两定金,茶叶收回来,他们没理由不要,那不就亏大了?而且徐伯还住在常家,怕什么?胆子不肥,还怎么发财? 常夫人合计一下,说道,「我们手里头有三万两,儿啊,将爹娘给你的地契啊房子啊那些拿出来,先典当了,估摸就够了。」 常宋面色难堪,咳了几声,「没、没了……」 夫妻两人脸色一变,大骇,「去了哪里?」 早就败光了的常宋支吾,「就、就是没了。」 常老爷大怒,拿了拐杖就往他身上打,「你个畜生,我知道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是有你这么用钱的吗?啊?」 要不是常夫人拦着,常宋真要挨棍子。他躲在母亲后面说道,「我这不是拉了一个金山回来赎罪吗?」 「你……」常老爷气得将手杖一摔,「逆子!」 常夫人担忧道,「那如何是好?」 常老爷吼声,「还能怎么样?借啊。」 这么好赚钱的机会,总不能就这么溜了。而且要是常家连十几万两的本钱都拿不出来,那徐家怎么会看得起他们,更不会给生意他们做了。如今是咬牙也要去借来的,反正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熬过去就翻身了。 第19章 想罢,常家四处跟人借钱,在欠条上签字画押,最后还缺了三万两,时间紧迫,干脆去借了高利贷,四处跟茶贩茶商收茶叶去了。 ☆☆☆ 常宋出狱的消息传到谢家,让谢崇华好不震惊,又连声问许广,「鹿州的丘大人不是判了他一年牢狱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许广倒不觉奇怪,「鹿州山高皇帝远,有人给银子,当然是收下来,反正不是杀人的案子。」 「给银子?那可知是何人贿赂的?」 许广摇头,「听那边的同僚说,是有人直接见了丘大人,除了丘大人,谁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也不知到底是用了多少钱,反正第二日丘大人就将他放了,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了常家。」 谢崇华真不知常家竟然还有这种通天本事,只是常家得知消息后,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到了鹿州,那到底是谁在救常宋? 回到家中,谢崇华将这事说给妻子听,又叮嘱道,「常宋出狱了,一定会来闹。只是姐姐知道后肯定怕给我们添麻烦,又回常家去。所以这几日要辛苦你了,照看好姐姐,不要让姐姐外出,免得被他带走。常宋如果敢来这,我会立刻将他捉住,再送一次大牢。」 齐妙诧异,「那样的人竟也还有人愿意花大钱救他,真是奇事。」两人说了一番话,她才想起来,「陆五哥早上来了封信。」 她将信拿给他,连小刀一并拿了过来。谢崇华将封蜡刮开,「上回说要去找五哥,他却接了急事带着商队出海了,难道现在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信不就知道了。」 谢崇华将信取出,只有一页纸,信上寥寥几字,所告知内容,却堪比十张纸—— 「常家事毕,八抬大轿,亲登朱门。」 齐妙心头咯噔,谢崇华也是一时惊愣。 半晌才惊愣回神,都是聪明人,已明白信上所说。原来那插手常宋一事的人,就是陆正禹。依据后面八字,那也可解释前面一句。 救常宋出来不是为了让常宋和姐姐一家团聚,而是另有目的,那目的,就是要娶姐姐。而且轿子走的是正门,那就是光明正大迎娶。 要想光明正大,那就唯有让常宋和谢嫦娥和离。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陆正禹此时来信告知,也是告诉他们,让他们别再插手此事,他一切已有定夺。 「陆五哥竟还是没忘了姐姐的。」齐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了许久,才说道,「倒也是好的……」 谢崇华也是长叹一声,虽然心思沉沉,只是如妻子所说,兴许是好的。 纲理伦常,总觉不安不妥。可骨肉亲情,谁又愿看着手足不得开心颜? 他是读书人,可更是亲弟。 ☆☆☆ 月成尖牙,乌云一遮,就瞧不见边了。 亲王府的庭院中,却灯光通明,角落也不见半寸晦暗。映照得许广随意一瞧,就觉刺眼,半眯了眼道,「将灯撤一半吧,下官眼要瞎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永王爷,三十五六的年纪,仪表堂堂,不见皇族威仪,却不失皇族气质,闻言只是笑笑,「亮堂些,才不好叫那些有异心的人钻空子。」 许广瞧他,「如今还有人想行刺你?」 七年前被刺一事,侥幸捡回一条命,可却落下了心病,永王爷淡淡道,「谨慎些好,不过……又何时没有。」 许广似笑非笑,「倒也是。」只是仍觉灯火刺眼。 「我本以为谢崇华会和你一起来。」 「大人忙于公务,哪里得空来见你这闲人。」多年好友,许广说话随意,与在衙门的沉稳不同,显得轻狂,「前一阵子还将他的亲姐夫送进大牢去了。」 永王爷笑道,「我便说那所谓的姐夫是冒用他的名,你却不信。」 「那王爷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还没上任,宋尚书就来了书信,让我好生照顾他。」 许广意外道,「吏部的宋大人?」 「嗯。」永王爷知道宋尚书在他心中地位,见他惊诧,转瞬微喜,也是笑笑,「这回你信了那谢大人是好官了?」 许广被他看出端倪,又板起脸道,「宋大人都举荐的人,我当然信。只是现在信的是宋大人,而不是他。到底是装模作样,还是伪君子,很快就知道了。」 永王爷也不拆穿他,饮了一杯酒,才问,「你打算何时回京?」 许广隐含不屑,「京中无妖时。」 永王爷微微笑了笑,「到底是年轻气盛,有这年华来耗。只是你家已和厉太师结为党羽,单凭你一人抗拒,是没用的。你也非家中长子,许家大业,无需你继承,你就更没抗拒的资本。」 话戳痛处,这话也唯有在永王府才能听见。许广听得心中沉闷,又斟一杯,「所以我才躲在这。」 第20章 他一口喝完,将酒杯甩回桌上,起身道,「走了。」 永王爷身份尊贵,没有起身送他,回头瞧见那被摔得破裂的琉璃杯,得,成套十二个,就只剩下三个了,下回寻个铁匠,给他造个铁杯得了。 ☆☆☆ 常家已将额定的茶叶收购大半,将几个仓库都堆满了,从旁路过,都能闻到扑鼻茶香。 等平家茶山将那烘焙好的茶叶送到,就齐了。常老爷和常夫人四处奔走,累得骨头都要断了。晚上回到家中,丫鬟捶了多久肩头揉了多久腿,都觉酸痛。常老爷见让人喊儿子过来半天都不见人,问道,「少爷呢?」 管家弯身答道,「傍晚出门去了。」 「去哪了?」 管家不敢答,他一迟疑常老爷就明白了,气道,「定又是去万花楼了,家里都没半点余钱了,他还敢去。隔三四个月那万花楼老鸨就拿着欠条过来跟我结账,老脸都丢光了。那五姨太才进门半年,他还往那鬼地方去。」 他唠唠叨叨一堆,常夫人本就心烦,听了更烦,「老爷别骂了,儿子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不好了,年轻爱玩,让他去吧。都怪那五个姨娘,没本事留人。以前四姨娘倒还好,就是自个不守本分,遭了嫌。」 说起巧姨娘,常老爷问道,「四姨娘又出去了?」 管家说道,「傍晚回来了,说以前同乡玩得好的姐妹来了,她这几日白天总往那去。」 常夫人忙问道,「带上小少爷没?」 「没有,都是自己去的。」 常夫人放心了,「这就好,将小少爷看牢了,可不要像阿娥那样,竟将我的孙女带走,真是该死。」 常老爷淡漠道,「等这件事完了,就去冀州捉她回来。」 常夫人也觉人是定要抓回来的,让她看看什么是家规。 到了半夜常宋才醉醺醺地回来,他还记得明早那平家茶山就能将最后一批货送来了,到时候转卖给徐伯,拿了钱,他立刻去把万花楼的花魁买回来做六姨太。想着,已呵呵笑出声,美得步子飘飘然。哼着曲走进院子,恍惚间好像看见有人影从墙头窜出,他眯眼往那看,摆手叫下人,「是不是有人偷了东西跑了?」 下人往那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扶着他敷衍道,「少爷您看走眼了。」 「胡说,本少爷怎么会看走眼,瞎了你们的狗眼!」常宋朝他们的脑袋狠拍巴掌,敲得下人脑子直嗡,「赶紧带狗去瞧瞧。」 下人心里窝火,「是,少爷。」送他回房,将他扔在床上,就出去回下人房了,才懒得搭理他,自然不会带狗瞧看。 常宋被婢女们扒拉着衣服伺候清洗,一闭眼就忘了刚才的事,一觉睡到早上。脑子还糊涂着没清醒过来,就被人猛摇,耳边声音大如雷响,吵死他了。实在闹得不行,他猛地睁眼,眼里还带着血丝,吼道,「找死啊!?」 话刚说完,就被棍子重揍,疼得他直嚎,宿醉也没了。只见父亲正拿拐杖朝他打,用力得像要揍死他。他边躲边喊,「你打我干嘛?」 常老爷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常夫人哭道,「儿啊,那平家送了茶叶来,货齐了,我们去敲那徐伯的门,久敲不见答应,请了半个时辰都不见人,撞门进去一看,屋里半个人影都没,连他带的那十个随从,都不见了啊。」 常宋轻笑,「就不能散步去了?急什么,真是……哎哟。」他捂住又挨打的胳膊,怒声,「打亲儿子爹你就不怕折寿吗?」 常老爷气得手都抖了,「散步?散步有带着行囊走的吗?我派人去找时,更夫说半夜瞧见一伙人驾着马车离开了育德镇,那一个驾车的人,容貌与徐伯一个随从的容貌一模一样。」 常宋这才惊出一身冷汗,「那、那茶叶他们不要了?」 「要什么?人都走了,什么时候不走,偏是这个时候走,摆明了是要坑我们。」常老爷说着,两眼一翻,差点晕了过去。常夫人忙扶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常宋懵了半天回不过神,「不可能。」他嘶声道,「他可是用了十五万两赎我出来的,还给了我两万两定钱,怎么可能白白丢掉十七万两不要?肯定是有事暂时离开了,肯定是这样。」 他哆哆嗦嗦下床,鞋都穿不上了,拿了鞋狠狠仍在旁边的魏嬷嬷脸上,怒声,「给我穿啊!」 魏嬷嬷暗暗叫苦,只好跪身给他穿鞋。自从老太太过世后,她被派来伺候这小霸王,简直过得苦不堪言。 鞋穿好,常宋才稍稍恢复精神,「我要去鹤州徐家,找他理论。爹,给我钱,给我盘缠,我要去鹤州,你听见没?」 常老爷已经没了力气,气若游丝,「我们已经债台高筑,哪里有钱给你去鹤州?」 常宋气上脑门,狠狠踹了他一脚,这才走。想了想他给四姨娘最多钱了,她肯定有,就直接往那去,准备将钱都抢回来。 第21章 出了大门,却见下人全都鬼鬼祟祟,瞧着可疑。他喝了一声,上前捉住那个头最瘦小的,「你慌什么?」 那人胆小,被他一吼就抖了,「管家说常家完了,只要一人给他十两银子,他就把我们的卖身契给我们。」 常宋一顿,怒骂一声,又折了回去,见母亲正抱着父亲哭,大声道,「娘,你柜子里的钥匙是不是给管家偷走了?」 见她不答,他又大喊。常夫人泣不成声,「儿啊,你爹晕过去了。」 常宋见父亲双眼紧闭,脸色煞白,骂道,「这个时候添什么乱!」 常夫人愣了愣,哭得更是凄惨,「逆子,逆子啊……」 常宋一心想着去找徐家问清楚,一定是徐伯有事走了,等徐公子回来,还会要他的茶叶的。当务之急是去鹤州,找徐公子,对,找徐公子。 他神色阴沉,疾步往四姨娘那走去,等他拿到盘缠,去了徐家,就能翻身了,就有钱了。 鹤州离京城近,要去鹤州,盘缠要花不少。常宋也不会让自己受罪,于是打算让巧姨娘把全部东西都吐出来,这些年他给过那么多好东西她,如今丈夫有难,她敢不给?就算不给,也要抢过来。 一路往别院走去,那急匆匆从旁边跑过的下人他也没空理会了,跑吧跑吧,等他翻身了,就将他们全都捉回来,往死里打。 心底越发阴冷,额头青筋冒起,目有凶光,连下人瞧见,都闪避更远。 他进了巧姨娘房里,屋里却一团乱,根本没有她的踪影。仔细一看,那些值钱的东西一件不留,甚至他儿子的衣服也都不见了。他一惊,难道那贱蹄子带着他儿子跑了? 因巧姨娘生了儿子有功,将儿子记入族谱时,她也得了个位置。后来一直没有其他子嗣,常宋又疼她,心想她不会跑,就将卖身契烧了,表明自己疼她。可没想到…… 常宋心口一闷,不知是要吐出血来还是吐出恶气的急促感在肚子里汹涌翻腾。他怒目圆瞪,往外跑去,见巧姨娘的贴身婢女正怀揣着什么东西慌张外逃,上前将她捉住,掐得婢女手骨差点断了,「四姨娘呢?」 婢女抖声道,「带着小少爷出去了。」 「去哪了?」 「奴婢不知。」话落就被他掐了喉咙,掐得只觉喉骨要碎,两眼泛白。拼命捶打却不得脱身,都快要断气,那手这才松开。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去哪了?」 婢女再不敢瞒,生怕被他掐死,「去云雀巷三户了。」 常宋心想近日她说有个姐妹搬来了,常去那聚,那肯定是去投奔她的姐妹。等他捉了那贱人,拿到钱财,再带着他的儿子去鹤州找徐正算账! 想罢,就往云雀巷子跑去。找到那户人家,见大门紧闭,又怕打草惊蛇,干脆翻墙进去,跳下来时崴了左脚踝,疼得他额有汗落,却顾不了那么多。往那屋子找去时,见有木棍,随手拿起。 这宅子不大,但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看见,实在奇怪,难道那贱人已经跑了? 常宋不由加快步子,踢开一间间房门查看,找了三四间都不见。一直寻到后院,刚穿过笔直廊道,就听见嬉笑声。那笑声他再熟悉不过,就是那巧姨娘的。可是还有另一个笑声,分明是个男子所发出。 沉冷的脸上顿时满布诧异,惊愕得一时失神。 「常家真的完了?」 「可不是,完了好,反正自从五姨娘进门后,常宋就不给我钱了,那还留在那里做什么。」 「也好,那你攒了多少钱?」 「……怎么?想拿了我的钱跑?」 「哎哟,我怎么会这么想,都八年的感情在那了,更何况……」 「砰!」 门猛地被踢开,一个人影像是用力过度,人踉跄跌进,没站稳摔了一跤,狼狈非常。巧姨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惊叫「大郎」。 那床上抱着她的俊秀男子轻笑,「竟然找到这来了。」 巧姨娘见他不怕,自己也不怕了。 常宋颤颤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木棍,指着床上二人,「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八年?你竟然给我戴了八年的绿帽子!我要杀了你!」 他扬着木棍上前,可还没跑到跟前,就被那男子轻易抓住,不等回神,肚子上就挨了一脚,踹得他翻了个白眼,倒地不起。 男子拾起落在地上的木棍,拍他的脸,「阿巧说的果然没错,你每天喝酒喝酒,喝得手都抖了,腿也没力气,那什么什么的功夫更是不行,所以她才这么喜欢我啊。你这绿帽子,是你自己要戴的,可不是我们逼的。」 常宋还想反抗,那木棍转眼在他背上重敲一记,像是脊梁骨都要被拍断。 「不要让我再有机会给你来第二棍。」男子瞧着他这模样,啧啧声道,「阿巧,这种人模狗样的人,你是怎么能对他笑还亲得下嘴的?」 第22章 巧姨娘已经合衣上前,推了推他,「死鬼又乱说话,忍着不吐,不就能亲下口了。」 说着咯咯直笑,也懒得瞧他。常宋怒火中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可不敢动,怕一动又挨棍子。 「阿巧,这人还是不要留了吧?」 巧姨娘微顿,「杀了他?那会惹官司吧?」 「谁会知道呢,反正等会马吃饱了,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了。」男子一脚踩着他的脸,缓缓站起身,木棍高扬,对着的地方,正是常宋的脑袋。 常宋惊叫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的脚推开,跌坐着往后退,痛哭失声,「不要杀我,留我一条命吧,你们走,我不会去追的。」 男子朗声笑道,「裤裆都湿了。」 常宋顾不得这颜面,可那男子并不打算放过他,木棍又起,却听巧姨娘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往门外跑,一把遮住突然出现的男童眼睛,「儿子不要看。」她又朝男子瞪眼,「你要在儿子面前杀人吗?」 男子这才垂下棍子,「这可不行。」 说着上前将孩子抱起,在他眼睛睁开之际转身,让他背对屋里,笑道,「睡醒了?叔叔给你买吃的去。」 巧姨娘媚眼一动,大声道,「还叫什么叔叔,得叫回爹去了。」 「也对。」 极度惊恐的常宋这才回神,惊愕,「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儿子!」 「呸。」巧姨娘见他一脸窝囊,真想上前踹他两脚,以报这几年自己委身于他的怨恨,「我和柳郎情投意合,都是你将我抢了去,我告诉你,儿子不是你的,是我和柳郎的孩子!」 男子也笑笑,「这些年多谢你帮我养儿子了,看在这个情分上,我不杀你。」 听见他又说杀字,巧姨娘嘘他一声。男子也闭了嘴,「不说不说。」见抱着的孩子一直想回头去瞧,他遮住他的眼,「不要瞧。」 巧姨娘随他离开,人已离开门口,又想起一事,折了回来,虽不肯定,可还是想给他一击,笑道,「对了,青青也不是你的女儿哦。」 常宋惊愕。 他可怜的模样连那男子都瞧不下去了,抱着儿子牵着她往后院走去。马已经吃饱,东西都在车上,这才打开后门,带着他们离开。 独独留下常宋脑子一片空白坐在屋里,裤裆还是湿的,却感觉不到了。儿子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 不可能! 一定是巧姨娘在骗他,他常宋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妻妾同时怀上,那是他的功劳啊! 只是刚才那男子的脸,实在眼熟……对,儿子……常宋突然想起来,将儿子和男子的脸一比,那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再撑不住,俯身吐了一口血,气得晕死过去。 入夜寒凉,衣物淡薄的常宋这才被冷醒,动了动腿,脚踝还疼,裤子已经干了。这一晕,倒让他清醒过来,他想起来自己还有钱的,那就是住着的宅子,那地方当时没典当房契,回去找了出来,卖了它就能换钱了。 可以卖不少钱。 突然有了希望,常宋大声笑了出来,拖着伤脚往家里走去。 巳时未到,街上行人不少。拥挤人群中突然走来个蓬头垢面,一身臊味的人,惹得众人纷纷躲闪,掩鼻指责。 常宋冲那些人吐吐沫,「滚远些,瞧什么!」 惹得众人更是嫌恶。 常宋回到巷子,离那翻身的希望更大,步子更快。可人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很是喧闹。探头一瞧,院子里竟然站满了人,瞧见几个离得近的,有钱庄的,也有商户,还有流氓头子。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常家的债主。 那些债主白日收到风声,急忙来瞧,却见常家鸡飞狗跳,捉了人问,才知原委。生怕借出去的钱拿不回来,连忙带人过来要债。这人越聚越多,就将常家前院都塞满,可常家哪里给得出钱来。 有眼尖的瞧见常宋,大喊一声,吓得常宋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被个大户随从一脚踹了腿,踹倒在地,手掌撑地,划出血口来,痛得他惨叫。不过片刻,身上拳脚如雨点落来,将他揍了个半死。 「别打死了。」 话落,那些人才停下来。几个大老爷上前,问道,「常家侄子啊,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可是好歹一人借了几万两银子给你的,你看看怎么还吧,世伯们赚点钱不容易啊。」 常宋已是鼻青脸肿,站都站不起来,他生怕他们再动手,求饶道,「你们忘了吗?我有个做知州的妹夫啊,去找他吧,他是大官,钱可多了。而且我是知州的亲姐夫,你们不要再打了,不然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人轻笑,「谢大人曾是我们太平县的县官,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怎么会不清楚?里外清官,家无二两银,拿什么帮你还?而且你不是去冀州做生意,被他亲自叫人押你去鹿州,送进大牢了吗?这事可是你亲口说的,说谢大人不念亲情,你已经同他断绝关系了。就连常少夫人,也被谢大人接回娘家,这摆明了是要和你划清界限啊,我们去找他?倒不如在这活活将你打死来得痛快。」 第23章 常宋脸色青白,再不敢威胁,跪地哭道,「我是真的没钱,那天杀的徐正坑我,他坑我。」 「徐家做生意向来公道,从不拖欠金银,我一个伯父同他家做百万银子的生意,也是货到便给钱,半点拖沓也没。你啊,分明是被冒充徐家的人给骗了。」 「不可能!他为什么平白无故从大牢救我出来,还给定钱,足足十七万两银子啊。」 那些人不耐烦道,「我们知道这个做什么,你被谁坑了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知道现在是你,是你常大少爷借了银子还不起。利息我也不逼你了,将借的钱如数还我。」 一说还钱,众人怒气又高,只是清楚他大概是还不起了,更有人扬言要将他打死在这,吓得常宋猛磕头,求他们宽容几天。 「我的钱都不要你还了,我再给你一万两。」 突起异声,众人声停,纷纷往那看去,常宋也抬头去瞧,只见是个七十老汉,头顶半秃,身子佝偻,站都站不稳当了,由两旁下人搀扶着。 常宋像见了救命稻草,扑到他脚下喊恩人。 「恩人也是要有代价的。」老汉说道,「我早就瞧上你媳妇了,将你媳妇卖给我做六姨太,我就给你一万两。」 众人虽是商人,但好歹是有良心的,一听远离那老丈三步,唾弃他落井下石。 老汉不以为意,「这是个好买卖,人也不要你带回来,只要你拿了休书给我,我自然会拿着休书去冀州接她。」 常宋只顾着活命,哪里还会去想什么夫妻之情,「我妻子脾气好,皮相又好,一万两不可能。我要加钱。」 众人一听,转而啐常宋,更有人骂他狼心狗肺。 常宋当然也不会听,「你给我两万两,我立刻去衙门撕了婚书,立下休书,那她就是你的了。」 那围观的二十余人已是怒骂。 「从未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呸!常少夫人真是倒了血霉了。」 「将自己的娘子许给要入棺材的老汉做妾,疯了不成。」 老汉等众人骂够了,才道,「两万也行。」 常宋却立刻点头,「给你都给你,给我钱!」 气得又有人上去揍常宋,被老汉让人拉开了,「那就赶紧去官府立休书,官印盖上,我便给你钱。」 他让人将常宋送上马车,又给追来的人银票,众人拿了钱,虽义愤填膺,可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插手,只是骂常宋狼心狗肺,同情常家少夫人。 马车很快就到了官府,常宋一身酸痛,走下车时步子还有些不稳。老汉却将他叫住,引得他瞪眼,「难道你也要坑我?」 老汉冷笑,「丧家之犬,我还能坑你什么?」 常宋不吭声了。 「我只觉得,要想你娘子乖乖留在我家,还缺一个人。」 「谁?」 「你女儿。」 常宋惊诧,「不可能。」儿子不是他的,女儿绝对不可能不是他的。谢嫦娥懦弱本分,不是巧姨娘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所以青青肯定是他的孩子,巧姨娘那样说,肯定是在气他。 老汉冷笑,「要不然我答应给你两万两做什么?既然你不肯,那这买卖也不要做了,我将你送回家去,让他们打死你好了。」 常宋两腿哆嗦,这个时候再回去,肯定要被他们打死,他忙拉住他,「好好,都卖给你。」此时活命最重要,女儿又不是儿子,留下来有什么用,以后还要赔嫁妆,「但是我要加钱。」 老汉眉头一皱,已是动怒,「你还真的不顾念夫妻恩情,将你的妻女将东西卖了!」 常宋不知他发什么火,这人不是他提出要买的吗?怎么就骂起自己来了,他咬了咬牙,「我要加钱!」 老汉还要发火,已被旁边随从拦住,他敲敲拐杖,「送他回常家!」 常宋见下人来捉自己,这是真要将自己塞回马车去,惊得忙说道,「我是开玩笑的,两万就两万,不要多的了。」 老汉这才冷声,「那还不快去官媒那。」 常宋忙跑里头,边跑边道,「你不要走啊,你不许走。」 他急匆匆寻了已经就寝的官媒,愣是将他拖到衙门办事。恼得官媒嫌恶,却如苍蝇,怎么也赶不走,只好快快为他办完事,盼他快走。 不过半个时辰,常宋就拿了东西回来,见老汉还在,松了一口气,将东西拿给他瞧。 一张是当年两人成亲时在官府登记立的婚书,二是休书,三是和常青断绝父女关系,从户籍除名的白纸黑字。 老汉见了纸上官印,这才满意,让人拿了银票给他,就收着这三张纸走了。 常宋拿着钱,在原地笑了好一会,终于有钱去鹤州了。 第24章 老汉坐的马车已经扬尘离去,车出育德镇,又行三里地,月已高升,直到看见那明月客栈,下人这才将马车停下。 许是马声急停,客栈的人听见,不一会就有人出来,正好在老汉下车之际。 「徐管家。」 从客栈出来的人正是徐伯,他见了老汉,没有移步。徐家下人也分等级,而且等级森严,哪怕是共事多年,又比自己年长,也没有动身去接。待他走到前头,才道,「辛苦了。」 老汉没有废话,将那三张纸交给他。 徐伯细看后,亲手放好,「你在这休息两天,再回府吧。」 老汉也是捶捶腰骨,「你就是想让我走,我也走不动了。只是为何少爷非要叫我这老骨头来做戏,都要散架了。」 徐伯说道,「你最年老,样貌最是难看。」 老汉一顿,苦笑,「这话我就当赞言了。」 徐伯倒不是成心挖苦,「少爷之所以让你去买人,就是看中你的年纪和样貌,你越是可恨,常宋还执意要将人卖你,别人也就会越觉得他残忍,也就更同情谢姑娘。到时候知道谢姑娘二嫁富贾,只会拍手称快。若没有这一出戏,一个月后谢姑娘再嫁,只会让人说她不知廉耻,夫家有难,她却另嫁他人,受尽非议,这便是人心。」 不得不说,老爷的确没有选错人,徐伯侍奉在旁多年,是亲眼看着二公子白蛹破蝶的,其中变化,他最清楚。不动分毫,决胜千里之外。这种气魄,他甘愿留下侍奉。 「我让人快马加鞭,将这些东西送到谢家,交给谢姑娘。」 已是个母亲,他一口一个谢姑娘,在场十几个下人,却没一个纠正的。主子提过,那是谢姑娘,是徐家未来主母,而不是什么常家少夫人。 ☆☆☆ 六月天,还不算太热,要是换做鹿州,稍微动动,早就热出一身汗来了。 如今却是夏景正好,远景翠绿,凉亭微有清风,在那里坐着绣花的两个年轻妇人,正说笑着,时而停下瞧瞧对方手里的活。 「难怪二弟总说你女工做得好,手真巧。」 齐妙抿嘴笑笑,「真是,哪有跟人夸这个的。」 谢嫦娥笑道,「怎么,好还不让人说呀。」 孩子正在亭子外面玩,说一起玩,不过是小玉自己说话,左边一个不爱开口的陆芷,时而应她一声,右边是不开口的常青,亏得她还能自个说着说着自个乐,看得齐妙都心疼,「真是傻姑娘。」 「青青挺喜欢小玉的,昨晚睡觉还跟我说,小玉是个好妹妹。只是……」谢嫦娥手中银针已顿,手势停落,「闷了几年,怕是忘了怎么跟人打交道了,心里是知道别人的好,可就是不会说,总让人觉得她嫌恶人。」 齐妙安抚道,「大姐不要急,这些日子不是好多了吗?小孩子容易忘事,等过一阵子就好了,以前刚接阿芷回家,她也是一声不吭,如今不就变了。」 谢嫦娥点点头,希望女儿能留在这,只是常家那边迟早会让人过来,也是让人心烦,「阿芷是要一直住在这么?」 「当初她不肯跟陆五哥回家,如今不知道。」齐妙久未提陆正禹,一时忘了,抬头瞧她,见她若有所思,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一不小心又提了。 谢嫦娥说道,「也不知常家现在怎么样了。」 「姐姐还惦记着常家?」 「怕他们过来抢人,找弟弟麻烦罢了。」 见她说得轻描淡写,齐妙就放心了。又低头绣了会花,刑嬷嬷拿了个檀木盒子过来,双手捧着,也不是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小姐、常少夫人,刚来了个人,送了这东西来,是给常少夫人的。」 谢嫦娥好奇接过,与她熟识的人不多,这是谁送的?盒子做工精细,雕纹是一株昌盛百合,攀爬盒面。刑嬷嬷将随同送来的钥匙递给她,谢嫦娥打开锁头,只见里面放着一张锦缎包裹的东西,拿在手上十分轻巧。 齐妙笑道,「裹得真好。」 谢嫦娥打开一瞧,先入眼底的,竟是一封休书。她愣神片刻,奇妙也瞧见了。再看下面两张,更是惊诧,「常家竟然不要青青了。」 常家嫌恶她她不意外,休了也不意外,可连女儿也不要了,就当真奇怪了。 齐妙皱眉,「依照常家人的脾气,怎会休妻?」按了常理来说,难道不是恨得牙痒,将姐姐捉回去痛打么?更何况青青为什么也会被丢弃?难道常家发生了什么事?她忽然想起陆正禹之前的来信—— 常家事毕…… 原来这四个字,便是指这个。如此一来,陆五哥就能光明正大迎娶姐姐了。齐妙又是欣喜,又是迟疑,此事要不要告诉姐姐? 谢嫦娥见她神色异样,猜出一二来,「是弟弟又出面了吗?这次又许了常家什么好处?」 第25章 「二郎要整治常家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他们甜头。」齐妙想想还是跟她说得好,「是陆五哥出手了,他要来接你。」 谢嫦娥愣神。 过了两日,谢嫦娥陆续收到鹿州故友的来信,都是一些平日赴宴喝酒,地位相当的妇人,并没有什么深的交情。可是这些信却像是约好了,一日五六封,都在嘱咐她不要离开弟弟家,免得被个糟老头抢走。还有大骂常宋渣滓不是人的,还有让她好好过日子的。 瞧了二十几封,她这才将讯息拼凑到一块——常家做生意被人坑惨了,债台高筑,常老爷常夫人病倒,常宋不知所踪。常宋消失之前,休了她,然后将她和女儿一起卖给个古稀老者。 理顺这些,让谢嫦娥哭笑不得,这常宋,简直不是人。为了钱竟将她卖了,还把自己的女儿卖了,这就可以解释那檀木盒子里的三样东西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买主会来捉自己? 她当然不可能就范,更不会将女儿交出去的。而且两人都还是太平县的人,户籍在那,没有人能卖了她们。 如今她像是恢复了自由身,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 在囚笼十年,如今突然去了枷锁,却……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觉得轻松痛快,光是躺着,就很舒服了。躺了半天,她忽然想起来,陆正禹要来接自己?无声无息消失五年,为什么还回来。 他来接自己?那青青呢? 她蹙眉优思,刚安下的心,又高悬紧揪。如果跟他说青青是他的女儿,他会不会信?不信的话,那会不会对青青好? 她长叹,叹得旁边熟睡的常青都被吵醒了。她微微睁眼看着母亲,没有惊扰她。只是觉得娘这几天很开心,可是现在又不开心了。她往母亲身边靠了靠,额头倚着胳膊,又合了眼。 头上有手轻抚,常青没有睁眼,只是搂着娘亲的胳膊。她真希望,能在舅舅家一直住下去,这样就不用看见母亲总被父亲责骂。娘亲还是笑起来好看的,不想再看见她皱眉叹气。 ☆☆☆ 谢崇华刚下衙门,就有人唤他,跑到跟前说道,「谢大人,我们公子想见您,姓徐。」 认识的人中也唯有那鹤州徐家了,谢崇华问道,「出海回来了?」 「刚刚回来。」 他更是笃定就是好友。知道姐姐在家,约他外面见,他也明白,「我先回去换个常服。」 「小的在这等您。」 谢崇华回到家中,齐妙正在屋里,见他进来就换衣服,笑问,「莫不是又去看水利弄脏衣服要换了?」 「五哥在外头等我。」 齐妙微顿,「终于回来了。」 谢崇华笑道,「五哥定是要跟我这未来妹夫提亲的。」 齐妙却另有忧思,「可是青青怎么办?你定要跟五哥提青青的事,姐姐那样疼女儿,五哥不要青青,姐姐就肯定不会答应的。而且二郎……当年的事……」 谢崇华听出她提的是青青到底是不是五哥的孩子的事,微微蹙眉,「这倒不好说,大概也只有姐姐心里清楚。她不说,我贸然去提,就等于要将当年的事翻出来,姐姐性子犟,若一个想不开,觉得违背伦理,再无颜面见我怎么办?到时候不嫁五哥,也不留娘家,她们母女要去哪里好?」 齐妙也知道这种事不好提,就算跟陆正禹提了,他一问大姐,那也跟着穿帮。在陆五哥心里,他肯定没想过这种事,否则不会半句不曾提过青青的事。自己的意中人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就算再喜欢孩子的娘,要想喜欢孩子,也很难。 陆五哥大度,可终究是个男人,更何况还是常宋那种人的骨肉。 谢崇华换好衣服,就悄悄出门了。出门时正好碰见姐姐和外甥女进来,谢嫦娥见了他,笑道,「又要丢下妙妙吃晚饭了。」 谢崇华掩饰笑道,「幸好有姐姐陪着妙妙。」说话之际伸手摸摸常青的头,「晚上等舅舅回来考你今天学了什么。」 常青点点头。 说了两句话,他这才走。出了巷子,那下人还在等他,领着他穿过一条街道,到了另一条街,进了一间客栈,上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停在门口轻敲两声,「少爷,谢大人到了。」 片刻里屋传来脚步声,门已被打开,来开门的是陆正禹。 「五哥。」 「六弟。」 五年多不见,两人容貌变化不大,但却更少了几分年轻轻狂,多了七分可顶天的沉稳正气。 陆正禹右边面颊倒多了条伤痕,谢崇华一眼就瞧见了,边进屋边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跑商,碰了山贼。」 「你信上只字未提。」 陆正禹笑笑,「怎么?跟五哥翻旧账?那我问你,你替你舅舅挨了五十大板的事,还有你去河堤掉河里差点淹死的事,还有领人捉贼受伤的事怎么信上也从不提?」 第26章 谢崇华说不过他,笑笑摇头,「不提了。」 「理亏。」陆正禹倒茶给他,俊朗的面颊下添了条三寸长的伤疤,因靠近脖子,比他高的人是瞧不大见的,比他矮的人瞧得清楚,略微可怕,不过他也不在乎,「之前的信你可收到了?」 谢崇华问道,「亲登朱门的那个?」 「嗯。」 「收到了,常家已经败落,姐姐也得了休书。」 「我知道。」 谢崇华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略微感慨,「果真都是你做的。」换做五年前,好友怎会用那种手段,在好友将人从鹿州大牢赎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陆五哥已不同往昔。今日再见,虽然对自己仍是真挚,只是眼底的神色,却更加坚毅,更像个大商人了。 陆正禹默了片刻,才道,「那你怎么想,我要娶你姐。」 「我不会拦,也拦不住。只是你可还记得青青?」 提及常宋的女儿,陆正禹心头还是像被碎石击中,「记得。」 「那你要不要青青跟着去?」 「你姐说要,我就带她走。她说不要,就不带了。」陆正禹笑意已敛,声调已淡,「可是你姐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不要。」 当初他只见过青青一面,还是个襁褓婴儿,没有看清楚脸,只知道她抱着她,低眸瞧着襁褓中人时,满眼怜爱。那一刻他才觉得她不是自己的,这几年每每想起,都觉嫉妒。 嫉妒一个婴儿,也是奇怪。 他拿着茶杯,却始终忘了喝,「我会认她做女儿,要姓常,随她;要姓徐,我也无妨。」 谢崇华瞧他,「徐?」 陆正禹笑道,「六弟,从我为徐老爷披麻戴孝开始,‘陆’这个姓,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崇华心中感慨,也随之默然,「那阿芷你要怎么办?」 「先见见,她肯跟我走,就带她回去。正尚和正行都很挂念她。」娶了谢嫦娥,接了妹妹回家,那就真的是一家团圆了。他走南闯北四处拓展商路,赚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力气平定各地掌柜,不就是为了那一日。可以让家人无忧一世,否则又有什么意义。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让家人和在乎的人好好活着。 「求娶之前,你还得跟姐姐见一面,说清楚。」 「嗯。我本想先见她,只是下人说她一直没出门。我怕贸然上门,又碰见阿芷,将她吓晕。」 谢崇华笑笑,「哦哦,所以你这是想来想去,万不得已,唯有先来见我了。」 陆正禹哑然失笑,「这是不欢喜了?」 「可不是。」谢崇华说着,才想起来,「说,那要买我姐的老者是不是也是你派去的?」 陆正禹点头,「对啊。」 谢崇华苦笑,「就是因为知道有人要买我姐,所以才让她不要出门免得一不留神被人抢了去。我还特地叮嘱衙役,让他们盯紧可疑的人,真真是鹤唳风声。」 陆正禹忍不住笑了笑,「真是辛苦知州大人了。」他又道,「在你家和阿娥见面不方便,免得日后谢家下人看见我,说我去过谢家,转眼你姐就嫁了我,怕落下个暗结的名声。所以只能让她出来,在外面跟我见见,地点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人有嘴碎的机会。」 他安排事情,谢崇华已很放心,单是听着就觉可靠,「倒也可以让我转告的。」 陆正禹坦然道,「我想见她。」 谢崇华不再笑他,轻点了头,不再想着插手做中间人。 谢崇华回到家中,家中已经用过晚饭,各自梳洗去了。家里下人不多,齐妙向来是最后一个去的,免得下人在厨房慌慌张张烧水忙活,也是为了等他回来。 也不知是近日多想了些,还是身体差了些,在房里坐了好一会,听见下人唤人,她站起来急了,一时头晕,又跌坐回椅子上。谢崇华进来时,就见妻子脸色煞白跌坐的情景,忙上前接过刑嬷嬷的手扶住她,「妙妙怎么了?」 齐妙捉着他的衣襟倚了倚,「有些头晕。」 「没用晚饭?」 「用过了。」齐妙一会才恢复过来,「你呢?」 「没有。」谢崇华让刑嬷嬷去热饭菜,坐下身仔细瞧她脸色,微微一想,笑道,「你身体向来好,每回头晕眼花的时候,就是怀上了。」 齐妙微吓,摸摸肚子,「不是又有了吧。」 「等会我喊崇意过来给你把脉。」 齐妙苦笑,虽然每次孩子生下来她就欢喜得不行,但每回生的时候都觉痛苦,大着肚子也各种不便,「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忙,要怀也得晚一些。」她不再抓着他衣裳,推推他,「不许再碰我了。」 谢崇华朗声笑笑,「那等会我去搬十个碗来,盛满水,夜里你我中间放一列。」 第27章 「戏本瞧多了。」齐妙又问,「你刚才放衙后去了哪里,下人说你回来换了便服走了。」 「去见五哥了。」谢崇华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末了又道,「我不好和姐姐说见面的事,你们姑嫂间好说话。」 「嗯,我会去和姐姐说的。」齐妙又道,「永王爷那该过去拜访了,我知道你不喜应酬,我也不喜欢,可这里是人家的封地,不好得罪,将那些不紧要的事放一放先。」 「都听你的。」见她脸色好转,他就起身去喊弟弟过来。 谢崇意很快就跑了过来,把了把脉,说道,「气血虚罢了,不是有喜,嫂子可要好好休养,不要太操劳。」 齐妙放下心来,又问,「开药铺的店面找好了没?」 「看了几家,太贵,没舍得盘下来。」谢崇意又道,「倒是有家可以,不过离得太远,不方便,中午来回太费时间,要没饭吃了。」 谢崇华说道,「那再仔细看看吧。」 齐妙趁机道,「娶个媳妇,就能在那边给你帮把手,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一听这事谢崇意就头疼,「自己过挺好的,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像碰见猛虎,急匆匆走了,看得谢崇华和齐妙苦笑,看来还是没忘记葛灵的事。都是二十二的人了,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娶,孤老终生? 但愿能早点放下心结,寻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 齐妙晚上跟谢嫦娥说那要买她的老头已经被打发走了,可以安心出门了。一大早她就上街去给女儿买东西,想给她做几身新衣裳。这刚出门,就有个仆妇远远冲她弯身请安。一会走上前来,低头说道,「我们少爷想请您过去一聚。」 谢嫦娥皱眉问道,「你们少爷是谁?」 「公子要小的给您带一句话,两年之约。」 谢嫦娥愣了愣,预感他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偏头对跟随的两个下人说道,「你们回去吧,不用跟来了。」 仆妇见她仍在愣神,弯身请她,慢慢走在前面领她过去。 谢嫦娥仍有些神游,既然他还记得两年之约,那为什么违约后,却还用这四个字来做暗号。唯有他们知道的含义,却也是被辜负的含义。满心期待等了两年,却让她足足失望五年。 可有恨过他? 并没有。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曾怀疑过。 一路沉思,等仆妇停下来时,已经到了一间茶苑前面。茶苑幽静,地处偏僻之地,兴许已过了喝早茶的时候,人烟稀少。她随仆妇走进里面,掌柜像是已被打过招呼,没有问也没有拦。 行至一间小房前,她才终于回神,这扇简约没雕刻什么花纹的木门背后,有她朝思暮想的人。 仆妇敲了敲门,几乎是转瞬之际,门就打开了。 男子身形颀长清瘦,面庞仍是年轻俊逸,见到眼前人,那沉积多年的沉稳阴郁瞬间散去,重回少年欢喜。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屋里,门关刹那,便俯身紧抱。用力环绕的手微微发抖,明明已近在眼前,却没有半分安稳。失去太久,已很难再心安。 谢嫦娥微微愣神,没有挣扎。伸手轻碰,只觉他比起上次别离来,更觉消瘦。双眸微润,不知他这些年吃了什么苦。 陆正禹抱了她许久,得了这些许温存,才觉安心,有力气说出话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接你,只是当年徐老爷过世,徐家内乱,商行也对我不服气,大局未定,无法去接你,久等了。」 谢嫦娥这才知道他为何不来接自己,「原来是徐老爷过世,你才没来赴约。」 陆正禹愣神,「你没有收到口信?」 谢嫦娥抬头看他,「什么口信?」 陆正禹更愣,「我让六弟给你带我不能赴约的口信了……那你为何不恨我晚来?」 「因为你不是那种会随便违背誓约的人,我信你。」 真相过了五年后才知晓,虽然陆正禹并没有错,可还是十分后怕。如果她有一分不信任自己,那如今见面,便尴尬了。可他到底是没喜欢错人的,单是一句信任自己,已让他单守多年的心暖和起来。 谢嫦娥叹道,「我是曾经等得绝望了,只是又觉得你不来也好,那就说明你已经放下一切,不会来。」她温温笑着,眼又湿润,「如今我配不上你,常宋将我休了。」 「我知道。」陆正禹携她坐下,正正瞧她,目光不偏倚半分,光明正大,「不许再说这种话,我来,就是接你和你女儿走的。」 你女儿?谢嫦娥微顿,这三个字,已经听出疏离来了。 见她怔神,陆正禹说道,「你如今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常家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你是不是还是不愿相信我?我让常家债台高筑,让常宋变成丧家犬,都是为了让你安然脱身,你可明白我的心意和决心?我已经不同往日,有能力保护你了。你说过,只要我能保护好你,你就跟我走,我现今做到了,所以回来了。」 第28章 齐妙曾跟谢嫦娥说过常家的事兴许是他在插手,只是亲耳听见,这才确定。 陆正禹见她仍在发愣,像是还有顾虑的样子,仔细一想,方才明白,「你可是在顾忌你女儿的想法?」 谢嫦娥不愿听他总这样称呼女儿,说道,「她叫青青。」 陆正禹没有听出她特地提这名字的暗喻,又执拗问了一遍,「你是在顾虑她的想法?」 谢嫦娥默了默,想来想去,好像如今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告诉他真相,才是最好的。否则他心里的那根刺,是不会消失的。他欢喜自己,却因为分开太久,所以这种欢喜到了最后,会更强烈地想独占。而常宋「的」女儿,却意味他无法做到,「正禹,若我说青青是你的女儿,你信不信?」 陆正禹一顿,良久沉默,终于是笑不出来。握着她的手也僵硬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对她不好,她是你生的,我也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养。会对她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所以你不用说这种话来骗我。你说你信我,这件事也请你信我。」 到底是不信的,也怪不得他。谢嫦娥心中苦涩,换做是她,嫁了一人那么多年,却只和他同床一次,他又怎么会信。更何况并没有方法验明女儿就是他的骨肉,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按时间来推算,大致这样猜,「青青六岁,元宵出生。」 陆正禹心底烦乱,不想听太多常宋女儿的事,只是问道,「她长得像谁?」 「像我。」 他随口道,「那就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嫦娥更是肯定他芥蒂青青的存在。 「阿娥。」陆正禹不再想孩子的事,反正以后他们也会有孩子的,他用不着嫉恨常宋,「我等会就让媒婆过去吧?」 谢嫦娥避开他的眼神,「我想先问问青青。」 陆正禹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是比不过那孩子的了,也如好友所说,青青不答应,她也定不会点头。没有再为难她,只是重逢的气氛已然凝滞,少了几分当年单纯,多了几分陈杂。 他送她离开时,临别之际,才从那复杂情绪中回神,捧了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一时两人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面上绯红,方才的尴尬悄然消失。谢嫦娥眼眸亮亮,柔光涟漪,叮嘱道,「吃多些,瘦得不成样了。」 陆正禹笑了笑,「嗯。」只是这一眼,就能让他情绪高飞,多吃两碗饭也无妨了。 谢嫦娥先出了茶苑,回去路上耳边的聒噪已听不见,心底是盼着青青点头的,可是又拿不定主意,心烦意乱。 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家的,从院子进去,忽然有人拉她衣袖,偏头一瞧,这才展颜,「妙妙。」 齐妙笑道,「喊了你三四声,都没反应,想得这么入神,这一路回来可摔跤没?」 谢嫦娥听她打趣也是笑笑,心里正没底,便拉了她的手去凉亭那,将下人都支走。齐妙寻思她是见过陆五哥了,说的也是陆五哥的事,果然,她开口便道,「我方才见过正禹了。」 「五哥看起来可好?」 「瘦了。」 「虽说是接了大商户的班,坐拥千万金山,可想必还是吃了不少苦的。」 「嗯。」谢嫦娥微有迟疑,「他说要娶我。」 齐妙一瞬欢喜,面上藏了神情,只是浅笑,「不是要娶姐姐,是仍要娶姐姐。而且瞧着,姐姐还是喜欢陆五哥的。」 谢嫦娥面染胭脂,「嗯。」 「陆五哥也喜欢你。」 谢嫦娥默了默,才道,「他不喜欢青青,我看得出来。只是他会对青青好,我也知道。所以我在想,到底要怎么办。真将我们接过去,他心里有刺,往后又哪里会真的高兴。」 「姐姐。」齐妙轻叹,「五哥也是个男人,你如今也该明白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放手的人,他等了你那么久,往后陆五哥想必也不会因为姐姐的不嫁而娶别的姑娘,真要再这样彼此苦下去吗?」 「可是青青……」 「为什么不问问青青?」齐妙问道,「青青那样聪明,这几日府里上下偶有碎言,青青怎么会听不见。只是她却没有半点难过,可见她对常宋并没有太深的感情。青青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也是做女儿的人,知道只要母亲开心,我们也会开心,哪怕是心里有点小委屈,但那都不是大问题。五哥心里有疙瘩……有些事情,兴许说清楚,说开了才是最好的。」 她最后一句是提醒谢嫦娥,如果青青真是陆五哥的女儿,说出青青身世的真相,那陆五哥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对他们来说都好。而且已经到这种地步,姐姐还怕什么?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谢嫦娥提了,只是陆正禹不信。她此时也没有想到齐妙提的是这件事,以为是让她跟青青说清楚,便点头离开,去找女儿。 第29章 今日小玉染了点风寒,嬷嬷不许她乱走,将她押在屋里养病。唯一的伙伴不来了,常青起来后一人拿了书坐在门前栅栏上看,时而看看一旁的池塘,偶尔会看见鱼过水草,浮出面来。又往那瞧去时,看见对面廊道上母亲过来,小小的脸上微有变化,是旁人难以察觉的欢愉。 谢嫦娥远远见了她,也露了笑意。绕过池塘,走到她面前,坐下身问道,「青青在看什么书?」 「《问史》,舅舅给我的。」 谢嫦娥听了都忍不住笑笑,「你舅舅那个书呆子,怎么给你看这么难的书。以后去书房呀,找你舅母要,知道么?」 「嗯。」常青将书合上,问道,「娘有事?」 年纪虽小,却瞒不过她。许是见她聪慧,弟弟才没给童本,而是拿那种书。谢嫦娥抚着女儿额上细发,微微探身,低声,「有个叔叔对娘很好很好,也答应会对青青很好很好,娘嫁给他好不好?」 常青神情又有轻微变化,思量片刻,说道,「嗯。」 谢嫦娥意外她竟答应得这么快,「真的么?」 「他对你好就行。」常青目光又落回书上,良久才道,「爹爹不要我们了,我知道。可是我们以后还要吃饭的,那人真疼娘的话,跟他走也好。」 谢嫦娥只觉心有大石压来,在陆正禹面前忍着没落的泪,在女儿这瞬间崩落。懂事得不像个孩子,她宁可她不要太聪明,太聪明了,年纪小小就懂这么,却要比别人忧思更多,心里也更苦些的。 手上的书抓得有些褶皱,常青没发现,「你要是……你要是觉得带上我不好,我在这也没事,舅舅很疼我,小玉会陪我,我也喜欢小玉。」 「娘怎么会不要你。」谢嫦娥拿帕拭泪,「那叔叔会疼你,会比在以前的家里,好上千倍。」 常青低低应声。 等母亲离开时,她才发现书封被自己抓得要撕开了。 没有安心感,一点也没有。 在舅舅家多好,为什么非要再去新的地方。连爹爹都不疼她了,素未谋面的叔叔会疼自己?她不奢求,也不相信。 书被撕得太厉害,没法恢复原样了。她将书拿去还给舅舅时,说道,「撕坏了,以后不会了。」 谢崇华弯身问道,「是不是不小心撕的?」 常青想了想,「好像不是。」 「你弄坏了书,本是要罚的,但你主动认错,舅舅不罚你,再有下次,就要打手板了。」 「嗯。」常青见他去放书,站在他背后说道,「娘说她要嫁人了。」 谢崇华顿了顿,转身看她,她又问道,「那人舅舅见过吗,是好人吗?会对娘好吗?」 这还是他有这外甥女以来,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平日能闷出一个「嗯」来就难得了,可见她心里很在乎这事。他温声道,「那叔叔是舅舅的好友,一定会对你娘和青青非常非常好的,甚至会比舅舅对你更好。」 听见这话,常青才应了一声。 这就好,这就足够了。 ☆☆☆ 知州大人家办喜事,本来只是附近的人家知道,还有冀州官员收到了消息。但开始筹办婚事的时候,整个冀州都震了一震。 只因排场太大,那新郎官在冀州购了一座大宅,将那红妆一路铺到谢家。沿途街道的树上满挂红绸,上百间铺子收了钱,将门面抹上朱漆。红得像是满城飘红,比过年还喜庆。更还因要在冀州最大的酒楼摆十天流水宴,派十万米粮,修葺河堤,大行善事而闻名。 本来百姓以为这知州本性暴露变法敛财,谁想有人打听出新郎官来,竟是那鹤州首富,也是一国首富,娶的还是知州大人刚被休回家,还带着个女儿的姐姐,一时各种说法横空出世,街头小巷传遍了这奇事。 就连千里迢迢,路过冀州要去鹤州的常宋也听见了。 如果现在谢嫦娥从他身边走过,也肯定不会认得这蓬头垢面,像叫花子的人就是她的前夫。 常宋当初将卖了妻女的两万两携带在身,没有回家,直接买了马赶赴鹤州。路上露了财,被黑店劫了去。而左腿落下残疾,如今已成瘸子。好不容易到了冀州,听说明天有个富商娶媳妇,便准备去吃上个十天流水宴,还有赏钱给呢。 他抠了抠耳朵,在墙角下翻了个身,旁边的乞丐们还在说着富商娶妻的事。他听着听着,听见提及「知州」两个字,才睁开眼。只是他们又没再继续提了,反而说起新郎官,说他如何如何有钱。听得他嗤笑,「再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没带眼的,娶了个二手货。」 那乞丐也说道,「可不是,虽然是知州大人的亲姐姐,可是命真好。二婚头啊,还带着个孩子,却嫁得那么好。那徐少爷还是头婚呢,也不嫌弃人家什么。不说这排场,还准备了八抬大轿,我都看见了,镶着金子呢。那红绸,从徐家大门一直铺到谢家大门,啧,我活了四十年,还是头一回见。」 第30章 常宋睡意顿时全散,坐起身捉了他的衣襟问道,「你说谁要嫁?谁要娶?」 见他凶悍,乞丐也不是吃素的,拍开他的手,「知州大人的亲姐姐要嫁,那徐正,徐少爷要娶他。你冲我凶做什么,嫉妒啊?那就去揍徐正,抢他的钱啊。」 常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连回击乞丐的事都忘了。 徐正要娶谢嫦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他突然觉得心头像有千斤大石猛力重撞,撞得他两眼冒了金星。有些想不通的事,忽然就想通了。 为什么徐正要救他,为什么徐正要跟他做生意,为什么最后徐正却宁可白白丢了十七万两不要,为什么有个老汉突然说要他休了谢嫦娥甚至要让他和女儿断绝关系。 他想着想着,忽然笑出声来。 他竟然掉进别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还一直不知道。从徐正将他从大牢里赎出来开始,他就一直在被人算计中。 目的,就是要他休了谢嫦娥,好让徐正光明正大娶她进门,而没有后顾之忧,更不遭人非议。 虽然他不知道谢嫦娥是什么时候跟徐正勾搭上的,但是徐正的目的,他如今明白了。 也正是明白了这点,才更加清楚,就算他找上门,徐正也不会给他钱,因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完了,什么都完了。 家业没了,女人没了,儿女都没了,再也不可能翻身了。 常宋仰天大笑,笑得旁边乞丐都坐开老远骂他「有病」。 什么都没了,他现在跟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跟死了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撑墙起身,晃着身体往前走去。后头那小乞丐不谙世事,见他如此,还好心问道,「你去哪啊?等会城隍庙还派粮呢。」 他猛地回头,怒目圆瞪,嘶声道,「我去杀了那对狗男女!」 自从常宋知道儿子不是自己的后,对青青的挂念就越来越强烈,他本来打算路过冀州时,去偷偷看看女儿,告诉他他很快就来接她。可没想到,女儿也不是自己的。他头上的绿帽一个又一个,扣得他脸都绿了。做了便宜爹那么多年,白白替别人养孩子。 他边跑边笑,笑自己如此愚蠢,竟什么都没发现。 热闹的街道只看见一个满身脏乱,披头散发的男子穿过去,笑声凄厉,面貌狰狞,惹得行人躲闪,骂他是疯子。 谢家久未办过喜事了,谢崇华想着妻子身体近来不适,特地跟人打听了个详细,抽空里外操办。好在家里个个都能帮把手,齐妙也打起精神操持里外,又有徐府的人来帮忙,明日就要送姐姐出门,今日他又细查一遍,除了门口还没挂上红绸,其他的都忙完了,便嘱下人到下午时装点好,进去休息了。 齐妙刚和仆妇数好礼饼果盒,都是明天一起要和嫁妆送过去的。见他回来,问道,「门口的彩绸可让人挂上去了?可别挂早了。」 「寅时左右让他们挂。」谢崇华看了看礼单,又问,「阿芷呢?」 「刚回房去了。」两家定下亲事后,陆正禹偶尔会来商讨成亲详细,每回陆芷听见,都借故躲开。等他走了,才出来帮忙。齐妙想着送她回去和姐姐成亲的事叠在一起也不好说,便和陆五哥商量,先将亲事办妥,再谈陆芷的事。 只是现在看来,她还是不愿回到兄长身边。 夫妻两人在这里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寅时,下人从屋里拿了红灯笼和彩绸,去外面悬挂大门,更添喜庆。边说边笑谈,忽然有人大喊跑来,像是疯了。四五人回头往那看去,只见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男子往这冲来,反应快的急忙跳下梯子,将他拦住。 「公子是找谁?」 常宋怒目狠瞪,「找奸夫淫妇!喊谢嫦娥出来,喊徐正出来!」 下人怎会让他进去,只当他是个疯子。常宋还想往里冲,被他们拦住,狠狠伸手捶打,打得下人也恼了。四五人将他捉住,「敢在知州家门口闹事,你不要命了?」 衙门和内衙不过十几步距离,衙役下午来衙门,本来打算去隔壁帮忙,谁想才走到半路就听见那边有扭打声,跑过去一瞧,竟有个叫花子在大人门前撒泼,当即喝了一声,将他捉住,「好大的胆子,都敢闹到衙门来了。」 常宋本想反抗,可见他们腰上的佩刀,胆子一缩,没再胡搅蛮缠。因他脸上脏乱,衙役没认出这人就是上回抓过的常宋,只当是个疯子,将他关牢里让他待上个三四天。 谢崇华和齐妙听见外面吵闹,使了下人去瞧,一会那人回来,说道,「是个叫花子在吵,已经让官差大哥打发走了。」 两人听后没在意,更没想到那人就是常宋。 ☆☆☆ 十里红妆,百人的迎亲队伍从街道穿行而过。那平日在这里摆摊的小贩早早得了赏钱,听从叮嘱退到两边,将路让开。一路的铺子都已装点得红亮,如同大红花海,配着大好日头,更是明媚得红艳,喜庆得让人心暖。 第31章 从三楼往下看,再往远处看,红得看不见尽头。永王爷在客栈廊道上站了一会,说道,「果真是徐家,花钱看得我这皇族出身的人都觉奢侈了。」 一旁的许广说道,「再奢侈,也比不过皇族。」 「如果不是民间婚事朝廷有限,只怕那徐正会花更多钱。听说谢家大姑娘年纪已不小,还被休回家中,那徐正却尚未娶妻,这迎进门,就是做当家主母的。」 「还带着个孩子。」许通判说道,「那徐正来历也蹊跷,当初查徐家时,那徐老爷明明只有一个儿子,还早早去了。可几年前突然又冒出个二公子,便是徐正了。将全部家业给了他,徐正倒也有手腕,将徐家各分舵掌柜收拾得服服帖帖。倒不知他跟谢家大姑娘有什么渊源。不过他跟谢崇华是至交,许是认识很久了。」 永王爷也觉这事有趣,「那会不会是徐家二公子早年失散,同谢崇华认识,往来多了,喜欢上他的姐姐。可后来其姐嫁人,他又被徐家找到。多年以后终于等到谢大姑娘独身,于是就娶回家中了?」 许广瞧也不瞧他一眼,「下官怎么知道,这倒是像戏本里的故事。」 「的确是我前日看戏听来的。」 「果真是闲人。」 「哪个王爷不是闲人。」 许广说道,「那你倒是可以跟他问清楚,不是已经见过两回了么?」 「跟一个不会巴结皇族的人打交道,能问出什么。」永王爷晃晃手中杯子,说道,「这两家的事,倒是可以知道得更清楚些,百利无一害。」 许广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有意要结交的人,先摸清底细,总归是好事。 ☆☆☆ 婚事筹办了一个月,却没有成亲一天的时间累。 谢嫦娥等喜娘出去,便倚在床柱弯身揉腿,呵欠不停,休息一会都快要睡过去了。一辈子嫁两回,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三纲五常,礼义廉耻不允许她这么想。如今却觉人生被颠覆了,怎么走到如今这步的,她也忘了。 不过日子算是好过起来了吧? 想着等会要洞房,心骤然跳快。砰砰砰地乱撞,轻捂心口,一时都忘了自己的年纪,像是初嫁。原来嫁给心仪的人,是如此不同。 想得多了,她才想起来,她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女儿如今在做什么? 自己的亲生母亲再嫁他人,说她没有一点芥蒂,似乎并不可能。 想着,心绪才渐渐平复,这样高兴,像是在做什么错事。 正想得深,门外传来喧闹声,是众人推着新郎官进来的声音。她急忙坐好,瞧不见前面,屋子又大又长,只能听见许多人的贺喜声。闹了好一会,才有关门声传来。 脚步声慢慢靠近,越来越近,直到看见盖头下面出现一双白边黑面的靴子,她才抬头。 喜秤轻撩龙凤盖头,一张浓抹胭脂,墨笔挑眉的面庞映入陆正禹眼中,娇艳得让人惊艳,浓妆淡抹,他都喜欢。 谢嫦娥见他盯得眼睛都不动,低头说道,「累了一天,坐吧。」 陆正禹喝了不少酒,不过酒量好,倒因为无妨,总要留点体力洞房的,这个他懂,才不会让人将他灌醉了,这可是他和意中人的洞房花烛夜。他抱着她亲了一口,嘴染胭脂,浓带香味。 谢嫦娥摸了摸脸,瞧他唇红,忍不住笑笑,「等我去洗把脸吧,不然等会你也要染上红妆了。」 见她起身,陆正禹立刻将她拉住,「染就染吧,反正房里不会有别人进来。」佳人又微微垂首,更添娇羞。心有触动,伸手撩她面庞,「以后,你就是我陆家人了,就算以后长埋地底,也是和我一起,牌位也是放在我陆家。」 谢嫦娥忙啐了一口,「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做什么,晦气。」 「不晦气。」陆正禹坐在床边瞧她,都舍不得挪开半分视线,等这一天,他不知等了多久。在她嫁人后,也不知后悔了多久。想着,情到深处,又在她额上落了一记轻吻。 他越是如此,谢嫦娥就越觉心疼,反握了他的手低语,「我跟你说一件事。」 陆正禹笑道,「说吧。」 「你觉得青青长得可像你?」 陆正禹蓦地一顿,「为什么非要在今晚再提这件事?我说过,她是你生的,我会对她好,哪怕……」话没说完,却见她清泪滚落,他忙打住话。 谢嫦娥哽咽,泪眼酸疼,「青青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反复提过多遍的事,终于让陆正禹不再立刻驳她,只是这件事太过意外,也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愣神。 「你忘了当年我去找你的事了吗?青青今年六岁,我怀胎十月,元宵生下她。七年前的事,你真的忘了吗?」 第32章 陆正禹猛地想起七年前,他最不愿回想起的那年。家中剧变,没了爹娘,没了家,还丢失了妹妹。却还有一件事他不应忘的,在陆家最飘摇的时候,她来了。凌晨的天还没有全亮,在那日清晨释放了他压抑许久的痛苦。 如今回想起,仔细一算,青青出生的月份确实是差不多的。 谢嫦娥抬头看他,颤声,「常宋根本不会有孩子,远近闻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说他没有精元,是不会有孩子的。可常家不信,总觉得是妻妾的问题,所以总让我们喝药,可这根本就是常宋的问题。」 陆正禹怔了片刻,闻言说道,「可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谢嫦娥摇头,「那也不是他的,那四姨娘和别的男子有私情,还被我撞破过。」 陆正禹这才想起徐伯跟他禀报的常家众人动静,在常家变故后,那四姨娘就带着儿子和另一个男子私奔了,常宋却没有说过要去找他儿子,反倒是一路扬言要找到她,将她杀了。本来不解,如今她一解释,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后,曾想过要去找你,告诉你,可当时我不敢肯定,也根本逃不出来,伦理上,更不能去找你。后来你走了,我还觉得就一直把青青当做常家的孩子养好了,这样就不用多想。可是青青却越来越像你,跟你小时候的脾气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在常家过那样的日子,她兴许不会变得像如今这样。」泪冲面颊,连妆容都冲化了,她拿帕拭泪,「陆郎,青青是长得像我,可是她的眼睛,却和你很像啊。」 陆正禹还没有细看过常青的脸,只是想到她就觉是放不下的芥蒂,更会想到常宋,又想到两人之间分开这么多年,重逢之后,心仪的人却将他摆在第二,将她的女儿摆在了第一。他是嫉妒的,也是有些怨恨的。如今她一提,隐隐想起青青的眼睛,不知是心中已经被影响,还是记忆中真觉得像,忽然……满是感触,又更是心疼,「让你担惊受怕那么多年,辛苦了,是我来晚了。」 谢嫦娥怔神看他,「你相信了吗?」 陆正禹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只是觉得很奇妙,青青竟是他和她的女儿?真的很奇怪,「信,只是青青她不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谢嫦娥希望他不要芥蒂,所以迫切希望他相信,这样他就不会总是觉得痛苦,「青青还小,而且常宋在没醉酒的时候,对青青也不差,虽然他很少没有不喝酒的时候,但毕竟是喊了六年的父亲,我怕她如今知道,会恨你我。」 陆正禹轻轻颔首应声,将她抱入怀中时,想到青青是自己的骨肉,仍觉不可思议。原来这几年两人羁绊没断,甚至还育有孩子。越想,就越觉对她们母女愧疚。今后定要加倍补回来。 ☆☆☆ 辰时未到,两人就起身了,下人进来伺候的时候还觉得两人起得早。谢嫦娥从凌乱床上起来,让给下人收拾时,面上又染红晕。早知道刚才应该自己整理下,但愿她们不要乱想。 陆正禹倒坦然,瞧着她时,还时而笑笑,看得下人都觉稀奇。 等下人拿了脏衣服脸盆退下去,谢嫦娥便问他,「你刚才笑什么?」 「像做梦,还是很美的梦。」 谢嫦娥伸手轻捏他的手背,「疼吗?不是做梦。往后你起来都能瞧见我的,下回再这么笑,在下人面前要没威严了。我瞧她们都挺敬畏你的,刚才进来半句闲话都不说,规规矩矩,倒有些闷了。」 陆正禹叹道,「以前都是徐伯管的,他那人向来不苟言笑,以后归你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又去箱子那拿了钥匙出来给她,「钱库的钥匙,除了钱还有房契地契,另外还有下人的卖身契。」 「这么快给我,我管不来怎么办?」 「那就慢慢学吧,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可算是找到帮手了。」 谢嫦娥见他真露了轻松神色,知晓他这几年也过得紧绷绷,没有多说推迟。两人如今要是还要寒暄委婉说话,那还有几年光景给他们耗?往日丢掉的,现在直接补上吧,扭捏不得。 「用过早饭后我要去一回商行,之前在鹤州的生意都搬到了冀州,这几日会很忙,你在家陪青青。」 听他主动提起青青,谢嫦娥心有安慰,也知他心结解了大半,「其实我跟你去鹤州也行的,那么大的商行搬来,得费多少力气。而且鹤州那边也还有铺子生意吧。」 「将鹤州的掌柜换来,让冀州的掌柜过去,倒也不差多少。」陆正禹见她肩上有落发,将发丝挑走,「你也是刚来冀州,又不是爱跟别人打交道的性子,六弟在这,我不得空陪你,至少你可以多回娘家。」 谢嫦娥知道劝不动他,商行也开始整改,总不能又搬回去,「还喊六弟。」 陆正禹失笑,「行,我一得空就站门口喊他妹夫妹夫。」 谢嫦娥笑他还跟个黄口小儿似的,他也全然不在意。两人在屋里说笑半天,才一起出去用早饭。常青已经坐在那等着了,远远听见说笑声,手里把玩着茶杯,没有回头。等他们坐下,也没抬眼。 第33章 陆正禹坐在她对面,一旁坐着妻子。他时而看看青青,一直都是低垂着眼眸,看不太清,但就是觉得她像自己。等早点上来,他夹了块山药糕给她。却见她一顿,片刻就吃了起来。 谢嫦娥低声,「青青。」 常青这才道,「谢谢。」 这还是她头一回跟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冷,可他全然不在意,「一家人,不用说谢谢,吃多些。」 用过饭,陆正禹就出门办事去了。上马车的时候他问旁人,「青青长得像不像我?」 徐伯说道,「像。」 「真的?」 「真的。」 「哪里像?」 「眼睛。」 陆正禹笑了笑,「果然是眼睛吗。」 徐伯面上神情未变,「您已经办理鹤州老宅,有了自己的宅子,也已成亲,以后要改口叫您徐二爷了,不再是少爷。」 「嗯。」 徐伯又道,「早点为徐家开枝散叶。」 陆正禹轻笑,「我娶她不是为了开枝散叶。」 徐伯未恼,「那您打算不打算和夫人开枝散叶?」 陆正禹抿了抿唇,「难怪父亲他喊你狐狸,果真是条狐狸。」 「老爷喊我狐狸只是因为我的姓氏罢了。」 「徐管家不姓徐?」 「徐姓只是老爷赐的。」 陆正禹见他不往下说,看来是不打算说真名。不过是一个姓,为何不说?倒是奇怪,连府里的人喊他徐管家,那就是说除了父亲谁都不知他叫什么。狐狸狐狸……难道姓令狐不成。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也没多问,便上车了。 ☆☆☆ 谢家昨日送完亲,今天可算是得了轻松,又恰逢谢崇华休沐,便和齐妙晚起了些,好好睡了一觉。起身时齐妙的脸有些肿,洗过脸后精气神已回,显得十分精神,那浮肿也没了,添了两分明媚。 瞧日头好,她便寻思去外头走走,拉了丈夫说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谢崇华挽着袖子要洗手,闻言笑道,「去便去,只是说得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齐妙抿笑,「久没两人一起走了,不想带孩子们去。」她疼三个孩子,可是偶尔也想和他就两人清静清静。带了孩子肯定要带很多下人,到时候也没得清静。 谢崇华应了她,「等荷花开了,我们一家再一起出行。」 「嗯。」 两人出了门,家里就剩下谢崇意最大,看着院子里一堆在玩闹的孩子,他就头疼。哪怕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喜欢小孩,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陆芷这么乖的。想到她,倒看见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亭子那边,如今还是那个姿势。 他走上前问道,「阿芷,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让我给你诊脉开个药吧。」 「不用。」陆芷低声,「我没事。」 「可是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 陆芷执拗地又重复一遍,却惹得谢崇意更急,转念一想才道,「是不是不方便,那我带你去大夫那看看吧。」 见他不放心,陆芷这才闭眼,脸上滚烫,「姑娘家才有的事。」 「姑娘家才有的……」谢崇意蓦地明白过来,顿时也闹了个大红脸,偏头干咳,「那、那你好好喝点热的红糖水,吃个红枣子。我、我走了。」 陆芷还是没睁眼,连应了两声。等那脚步声走远,她才又摸摸有些胀的肚子,轻轻一摁,疼得很。俏白的脸上痛楚却比刚才轻了许多,渐渐又染红晕。嬷嬷说了,来癸水了就是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现在她也不再是小姑娘,是个姑娘家。她看着那已经离开凉亭,刚出去就被斐然嫣然缠上的人,眼里也多了两分少女轻柔。 ☆☆☆ 新妇进门三天后,便要和丈夫一起回娘家。 陆正禹已经去过谢家许多回,但第一次以姑爷的身份去,心情大不相同。进门瞧见来接的好友,脱口就喊「六弟」,谢崇华也立刻应声「五哥」,话落,就遭谢嫦娥瞧看,两人这才硬生生改口「妹夫」「姐夫」。 喊的人浑身不自在,听的人也觉抖了抖。可规矩在那,以后还真的不好再乱喊了。 齐妙到底是女子,心细如尘,两家人一见面,就上前牵了常青的手,领着她进去,又将小玉唤来陪着她。孩子看起来没什么心思,但触及心软之处,却会影响一世。齐妙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外人。 小玉已经牵着常青进去,跨过高高门槛,边进院子边说道,「家里好红好红呀,我都以为要过年了。青青你喜不喜欢过年?我可喜欢了,因为吃完团年饭可以去放烟火,早上起来枕头下面塞满了钱。对,女先生还不会来给我上课,可好了。」 第34章 她不比弟弟妹妹爱念书,甚至讨厌念书,每天只想着去外面玩,可总不如愿,所以过年最高兴的事,还是女先生不来上课吧。 常青听着这小表姐说话,牵着的手也牵得更紧些。她想问舅舅,能不能把表姐借给她,这样她就不用整天看书,有人陪了。可并不可能,到头来还是得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里,如今娘已经不会带着她睡了,下人也不许逾越和她同躺。独自在屋里,有些可怕。 小玉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常青已经抽离了手。看着已经进去的人,倍觉失落。驻足片刻,便往外面走。 等她快走到门口,谢嫦娥瞧见,忙跟上去。谢崇华和陆正禹走在前面没察觉,和她同行的齐妙看见,也跟了上去。常青此时已经走出大门,离了三四丈远的距离。 「青青,青青。」 常青没有回头,这种团圆的气氛不适合她。舅舅家不能住了,那个家她也不喜欢。 「青青!」 她猛地顿步,看着趴在门口石狮子背后那满脸脏乱的人,愣了愣,「爹……」 常宋在牢里关了三天,刚放出来就来这守着,就是想到今天是谢嫦娥回娘家的日子。可赶到这就看见他们进去,没想到常青却又一个人出来了。 后面的下人瞧见,上前喝声赶他走。常宋怪叫着冲他们冲去,一时恶臭熏得众人立刻闪开。常青愣神之际,已被他一把捞起,迅速往巷子外跑。 谢嫦娥晚出来半步,只看见一个像是常宋背影的人夹着女儿跑了,惊得她大喊女儿名字,往那跑去。 常宋也不管青青死活,一手捞着她就跑,跑了很远很远,等将她放下来时。常青小脸青白,已经被颠得有些昏厥。常宋拢着她的头发,哭道,「青青,青青是爹啊。」 这鼻子这脸,分明是他的女儿。不是他戴了绿帽子,是徐正戴了。常宋如此安慰着自己,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真是跟爹长得一模一样,乖女儿,跟爹走吧。」 常青恢复了神智,看着他,眼里渐起骇然,爹爹疯了吗? 常宋又嘻嘻笑笑着说道,「你娘那个贱人,竟然跟别人私通,等爹去要了她的命,然后带你回家好不好?」 常青愕然,「娘不是……」 「她是!」常宋站了起来,大声道,「她跟那个姓徐的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还让爹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他害的。」他以上往下看着女儿的脸,看着她的明眸双眼,忽然觉得眼睛一点都不像自己。还有鼻子脸,还有脾气,分明一点都不像。他弯身捡起地上石头,指着她的脑袋大嚷,「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徐正的孽子,你也该死!」 常青惊诧,眼泪蓦地涌上眼眶。她记得他对娘和对自己的不好,只是她也记得他的一些好。更知道她喊了他很久的父亲,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爹。」 「不要喊我爹,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哥哥也不是我的儿子。你们都背叛我,都该死,该死。」 常宋常年喝酒,年纪轻轻就喝得手抖了,现在没钱喝酒了,可毛病却落下,举着两个巴掌大的石头手一直在发抖,看着像是随时要落下。 「常宋!」 远处一声凄厉嘶喊,两人同时往那看去,却见谢嫦娥拼了命地跑来。常宋原本浑浊的眼忽然清醒过来,转瞬被怒气掩盖,看着急奔来的人,举着石头朝她砸去。急得后面的下人大喊小心,可谢嫦娥顾着救女儿,根本无暇考虑危险一事。那石头只落在地上,力气不够。 常宋忽然看见跟在谢嫦娥背后的男子,那脖子下的疤痕十分刺眼。他不知道徐正长什么样子,但是知道徐正脖子有一道疤痕,那是别人描述徐正最明显的样貌。他也看见了徐正的眼睛,心口一震,又转而看常青。 常青惊得愣神,四目一对,就见父亲眼里起了杀意,看得她转身要跑,却被常宋一把抓住衣领,拽跌地上,一脚踩在肚子上,随后就见他举起一块石头朝自己砸来。愕然得以为自己要死,身上却有人压来,石头重落,却是砸在护着她的人身上。 「娘!」 石落脊背,砸得谢嫦娥脊骨猛震,痛得她张口就吐了一大口血。如此疼痛,手却还撑在女儿身旁,生怕压伤了她。 陆正禹冲上前,一拳重重砸在常宋脸上,怒声,「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常宋踉跄不稳,跌倒在地,牙已经被这一拳打松四颗,含着满嘴的血,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奸夫,青青是你的女儿。」 陆正禹一愣,谢嫦娥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女儿,只见她满目惊色。许是刚才受了太大刺激,如今又被震惊,晕了过去。 谢嫦娥再撑不住,好在下人已赶到,将她扶住。急急忙忙将她和青青送去附近医馆医治。 陆正禹往那看去,满目担忧。常宋见陆正禹一瞬走神,又弯身去捡石头,手中已拿凶器,朝他跑去。跑得太急,手上石头又重有十斤,步子一滑,石头脱手,刚落地上,额头便磕在尖锐石头上。猛地抽了抽腿,脖子一歪,两眼圆瞪,一动不动。 第35章 徐伯上前探他鼻息,抬头道,「死了。」 陆正禹满心嫌恶,环视一圈,冷声,「常宋已死的消息,谁都不许在小姐面前透露半个字,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应声,他也不再去看常宋一眼,往医馆赶去。 谢嫦娥背上挨了一记,那石头不小,力道更不小,送到医馆,已经吐了几次血,彻底昏死过去。 大夫诊断之后,面色也十分难看,「伤了内里,怕、怕是……」 怕是要熬不过今天了。他不说,众人也猜到了。 谢崇华去衙门跟当时在场的人走了一个过场,就将常宋的尸首送去了义庄,这才急急忙忙赶到医馆。一进去就见妻子双眼通红,满场静默,愣了片刻,「妙妙。」 齐妙抬头看他,声音微哽,「青青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姐姐呢?」 话到嘴边,鼻子已酸,「大夫说姐姐伤势太重,有性命之忧。」 谢崇华脑中一嗡,差点站不稳,齐妙将他扶住,「二郎……」 他借力轻倚,定了定神,「五哥呢?」 「在里面陪着姐姐。」 还是白天,屋内没有点灯,亮堂堂的,只是陆正禹却觉满屋阴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床上拧眉紧闭双眼的人,直愣愣盯着。如果这次她再丢下自己,他定会一世恨她,下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如果当时他反应再快一些,跑在她的前面,她就不会有事了,女儿也不会有事了。 他跪坐在床边,目光半寸未离开床上人的脸。 老天爷薄待了他们这么多年,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戏耍他们。 如果在一起是错的,那让他早点知道,他可以一世忍着不出现,让她好好活着。 可他不知道,于是酿下了大错。又或许是,老天爷太刻薄了,对他们太心狠。为何偏偏是他们。 他想不明白。 门「吱呀」地打开,他满腔没处发的怨气变成怒气,回头压着嗓子,目光却狠戾,「我不是说了……」 来的人却是青青。 他愣了愣神,常青脸色苍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慢慢走了来,看着母亲,良久沉默。身体没有太多力气支撑,也坐了下来,守在一旁,默然许久,才道,「大夫说娘可能会死。」 陆正禹忽然想起当年欺瞒陆芷,说爹娘没事,只是去远游的事。他低声定定道,「不会的,你娘只是睡着了。」 他抬头要喊人将她带出去,常青神情恹恹,「我不傻。」 她比同龄孩子早慧,更何况母亲吐血她亲眼看见了,他又急着让自己走,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她,娘亲可能不会睁眼了。她呆愣半晌,大颗的泪滚落,「你真的是我爹吗?」 陆正禹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他忽然明白了,青青就算是常宋的女儿,那又如何,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常青盯着他,颤声,「不管你是不是,我都不会喊你爹,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爹。我出生的时候,娘还没离开我爹,她不应该做那种事。所以现在老天爷在罚她……可是她是我娘,我不想她死。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如果老天爷把娘带走了,那就是在罚我,它凭什么罚我。它要是这么做,我也去做尽坏事,反正早就罚过我了。」 陆正禹见她字字说得清楚狠心,真觉若她娘没了,她真会做那些事。青青当真不擅长表达感情,明明很担心自己的母亲,却一字不提,这一番话,更让人听得心痛。 他生平第一次,像个父亲那样轻抚她的头,「你娘不会有事的。」 陌生的手,陌生的轻抚和感觉,常青没有掸开那手,也没有要原谅他和母亲的想法。 她只想母亲快点醒过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两人久坐不动,守着床上的人。 晨曦已变成斜阳,余晖满洒屋内,多了几分暖色。床上的人低吟一声,像是从噩梦中脱身了,陆正禹和常青几乎是同时精神一凛。 「阿娥——」 「娘——」 明日中秋,齐妙让厨房做了月饼,挑了二十几个放盒子里,准备让人送到徐府。瞧了一圈,对陆芷说道,「阿芷,等会你将月饼送到徐家去吧。」 正在装月饼进盒的陆芷听见,手势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到底还是应了声。 她知道那边一直想让她回去,只是开始因为要筹办和谢家大姐的婚事,耽搁了。后来又因为谢嫦娥受伤,这两个月一直在养伤,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便又将那暂且放下的事重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已经不想回去了,以前的事她还记得一些,感情却在这六七年里慢慢磨灭,倒不如在谢家过得舒服和安心。再回那里,又要重新开始,总觉累心和忐忑。 第36章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均匀安稳,陆芷抱着盒子,拨着紧系的锦缎,想了许久。等车夫停下说到了,她才深深吐纳一气,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徐府。 就算她回去……回的也是徐家,而不是他们陆家了。 头上烈日高照,却还是觉得有秋风迎面的寒凉感。她抱着盒子走上台阶,说明来意,下人就让她进去了。 穿过前院,到了大堂,站着总觉不自在,便自己坐下了,低头看着盒子。 陆正禹此时正跟谢嫦娥商量中秋去哪里赏月,最后决定去冀州最高的平月塔,末了又摸摸她后背,「大夫说以后刮风下雨要穿得厚实些,伤了骨头,怕旧伤复发。」 「现在天热,等入秋以后让裁缝过来量做新衣,再让他们将背后那块垫多点棉絮。」谢嫦娥也摸摸后背,休息这么久,如今重摁也没事了。能捡回一条命,她觉得以后只是刮风下雨旧伤会犯算得了什么,命在就好。坐久了有些累,伏在他膝头微合双眼,「明日阿芷会过来么?」 陆正禹闻声,眉头已是微拧,「我还没让人去谢家,这两个月两家走动也不少,她总是在躲着我,我知她还不愿回来。虽然六弟他们说已经跟阿芷提过,她也明白,但就是不见她点头。」 谢嫦娥向来细心,安抚道,「阿芷受的苦太多,儿时也颠沛过一段时日,她心底还是喜欢安稳日子的。而且已经在我们谢家住了那么多年,她不愿再去陌生地方,重新过活,我倒也明白。再等等吧,如今年纪还小。」 「倒也不小了,我想让她早一些回来,早点回来,对她也好。再过两年她也要嫁人了,再不接回家,又要分开。」 两人正提着她,下人就过来禀报陆芷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 陆正禹一听,忙让下人去端果点蜜饯。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小妹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陆芷还坐在大厅,时而往外面看看,这里很大,下人很多,来来回回,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听见匆忙脚步声她才抬头看去,不一会就看见有人出来,看着自己的眼很是欣喜,「阿芷。」 她站起身,将东西递了过去,「月饼。」 下人在旁接过,陆正禹说道,「坐吧,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陆芷没有坐,有些局促不安,「我走了。」 「阿芷。」谢嫦娥上前轻唤,「来都来了,不如坐下来说会话,你哥让人给你拿蜜饯果子了。」 陆芷摇摇头,没有瞧看,埋头走了。步子匆忙,不愿多留。 陆正禹见她如此,没有强留。送她出去,看她上了马车离开,还站了好一会。 ☆☆☆ 陆芷回来的时候,齐妙还没和人分完送去其他家的月饼,见她这样迅速,就知道是放下月饼就走了,半刻也没多留吧。见她闷声不响,也没多问。等分完月饼,让下人往各家送去,众人要散时,才将她喊住。 屋里还有月饼余香,闻着好,吃起来却容易腻味。齐妙去将窗户打开,唤陆芷过来坐下,提帕给她擦衣襟上沾的油,「等会回屋就换下洗了吧,不然洗不干净了。」 「嗯,那我现在回屋。」 齐妙伸手将她摁停,「嫂子有话要跟你说。」 陆芷唯有回来。 「嫂子知道你不愿听,可如今你已长大,也会自己想事,嫂子觉得是时候说清楚了。」齐妙缓声说道,「你哥哥一直想将你接回去,近日也跟嫂子和你谢大哥说了,我们……」 「我不想去。」陆芷终于抬头看她,目有央求,「我在这挺好,嫂子不要赶我走。」 齐妙微愣,「嫂子不是在赶你走。」 「那为什么总要我走?」 「谢大哥不是你的亲兄长,陆大哥才是。」 陆芷一时默然,许久才道,「我知道,可是比起陆家来,这里才更像是我的家。而且……他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齐妙浅笑安抚,「你怎么会是外人。」 「已经是外人了,也回不去了。」陆芷双眸湿润,依偎她怀中,低声,「嫂子不要赶我走。」 齐妙听得心疼,抚着她的手说道,「嫂子怎么会赶你走,只是你亲哥哥就在附近,你怎好住别人家。」 陆芷执拗道,「你们不是‘别人’。」 「嫂子明白。」 「嫂子你不明白。」陆芷缓缓松手,交缠十指,脸色已经不如方才红润,「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要去陌生的地方重新来过……嫂子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 「回自己的家,怎么会可怕?」齐妙见她忧心忡忡,已是忍了几次泪的模样,不好再逼,大家心里都隐隐明白,只是还是要放上台面来说,终归要解决,谁也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的。 第37章 外人忽然有人敲门,两人往那看去,瞧见个人影投来。 「嫂子,我哥中午不回来了,我等会也跟他出去。」 是谢崇意的声音,齐妙应了一声,不一会那人也跑开了。谢崇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铺子,赋闲在家。最近出了桩命案,衙门仵作又暂时空缺,就让他去顶着了。 陆芷瞧着那已经不见影子的窗纸,还是瞧了好一会。又想起一件更不能认亲的事来,差点就忘了。小心对齐妙说道,「嫂子,我要是回去了,就不能嫁给三哥哥了不是吗?」 齐妙吓了一跳,「什么?」 陆芷低眉,「嫂子你不要跟人说……我……我喜欢三哥哥。」 齐妙诧异,「阿芷……」当初让谢三弟离她远一些后,陆芷也没有再黏着,她以为她已经没那心思了。突然重提,着实让她吃惊。 陆芷咬了咬唇,抬眼看她,「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了,别人知道我是他的妹妹,现在他娶了谢姐姐,那以后三哥哥就不能娶我了呀,否则要被人笑话的。」 「阿芷。」齐妙顿时急了,「你还喜欢你三哥哥?」 陆芷何等聪慧,立即反应过来,「还?嫂子知道?」 「知道,可他年纪比你大呀。」 「谢二哥哥的年纪也比嫂子你大。」 「这不同,你们差了足足十岁,你可知道。」 陆芷忽然明白,「所以嫂子不同意?就算阿芷喜欢三哥哥,三哥哥也喜欢阿芷,嫂子也不同意吗?」这回轮到她诧异了,她将齐妙当做亲人,也是当做朋友,本以为最支持的人,却在反对。 齐妙也奇怪了,「崇意喜欢你?」 「嗯。」陆芷说道,「三哥哥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能带我一起玩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三哥哥是将我当做姑娘看,不是将我当做妹妹。要是觉得是兄妹,又怎会想到要疏远的事?嫂子你说呢?」 齐妙愣住,没有想到她竟是这个念头,竟然被她误会了。她重叹,悔不当初,「傻姑娘。」 陆芷默了默,「我不傻。」 齐妙已不知要怎么和她说,怕她会难过,可更怕她越陷越深。如今看来,她已经是半只脚进去了,「阿芷,是嫂子对不起你,当初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崇意他之所以会跟你说那样的话,是因为嫂子看出你喜欢他,后来嫂子就去问你三哥哥,对你可有意。」 陆芷看着她,等她说。 「他说他并不喜欢你,只是将你当做妹妹。」 陆芷脑袋一嗡,绞紧帕子,更是默然。 「嫂子怕你日后难以自拔,伤了你的心,所以让你三哥哥书院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你误会了,是嫂子的错,当初应该亲口跟你说,断了你的念想。」 陆芷蓦地站起身,「不可能。」 齐妙还想和她说个清楚,可陆芷却不想再听,又念了一句不可能,就跑了出去。任她怎么喊,她就是不回头。 陆芷知道谢崇意现在在哪,那出了命案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更何况还是关乎他的事。换做平时,她连半步都不会靠近,可现在却跑得很快。她想问清楚,亲口问清楚。 那燕雀楼出了案子,门口有官差把守,谢崇华正带人在楼上事发的地方查案。正盘问小二,有衙役跑上来,说道,「谢三爷,你们家那陆小姑娘来找你,说等你忙完了,在对面等你。」 谢崇华和谢崇意都很意外,这个时候她过来做什么,而且找的还是后者。 谢崇华怕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那尸首已看过,便让弟弟先去见她。 谢崇意也急忙洗了手,下楼找她。衙役指了指对面,就见个青衫姑娘躲在树后面。走近一瞧,露出的肩头还在发抖。 「阿芷。」谢崇意见她抬头看来,脸上煞白,忙将她拉到远处,「你见不得血死物,还来这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事吗?」 陆芷摇摇头,「三哥哥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你知不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 谢崇意笑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问我这个,看看你额头上的汗,快擦擦。」 陆芷抓了他的衣袖擦擦,又问,「你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吗?」 看来不说她是不会死心了,谢崇意只好说道,「两家各有兄妹或姐弟,然后甲方哥哥娶了乙方妹妹,乙方哥哥娶了甲方妹妹。」 陆芷又问,「那换亲是好事吗?」 谢崇意说道,「当然不是,那些穷苦人家娶不起的,倒是会这么做。不过家境稍有,懂规矩的,都不可能的,否则就闹笑话了。」 「哦……」陆芷默了一会,「三哥哥,我再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谢崇意皱眉,「阿芷,是不是碰见什么事了?」 第38章 陆芷没答,问道,「我哥说要带我走,你觉得这事好不好?」 谢崇意笑道,「当然好啊,陆大哥盼了多少年,你回去就真的是一家团聚了。」 说得很爽快,答的时候半点犹豫挽留都没有。知道换亲是什么意思,可是并不觉得她回到亲哥哥身边有什么问题。所以……果然跟嫂子说的一样,他当初不喜欢自己,现在也不喜欢,而是始终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这也难怪嫂子当时要他疏远自己,因为如今就已觉心中难受,如有火燎。不过她好像该庆幸现在并不是离不开他,早点知道也是好事。至少不是等两三年后才知道,否则一心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 陆芷改口要去徐家,让齐妙好不意外,怎么跑出去一回,就改主意了?可不管她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只是说答应回去。 陆正禹知道这消息,高兴地让下人给妹妹收拾出一大间房,还问齐妙妹妹如今喜欢什么,房里的摆饰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徐家下人第二回看见主子这么高兴,上一回,是娶夫人进门时。 常青知道陆芷要过来,心底也欢喜,至少陆芷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又待她好的人。如果小玉也能来,她会更高兴。 明日陆芷就要回来,谢嫦娥下午又去查看了房间,万事备齐,这才回房。路上见到正行正尚,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进了房丈夫还没回来,便在屋里边休息边等他。 在徐家她基本不用操心,虽说家大,但是事情都分给下人做,她只要动动嘴,每月发月俸就好,轻松得很。现在看镜中的自己,脸色好了许多,似乎还年轻了两岁。也不知女儿是不是见自己如此,看陆正禹时眼里的冷漠也淡了不少,但依旧不亲近。 陆正禹回来得不晚,谢嫦娥却手肘撑桌,手掌托腮在桌旁睡着。他轻步走过去,本来也没睡熟的谢嫦娥醒了过来,轻轻打了个呵欠,满眼初醒的薄泪。 「困的话怎么不回床上睡。」 「有话要和你说,怕一躺就忘了。自己吃晚饭没?」 「吃了。」陆正禹答完,想起下人说他和她不像新婚,更像老夫老妻。他全然不在意,老夫老妻好啊,至少说明是夫妻,是在一起的。他坐下身倒茶喝,那手已将茶壶接过,他问道,「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谢嫦娥倒着茶,说道,「阿芷就算回来,也不能姓徐,是么?」 「嗯,和正行他们一样,还是姓陆。」当初徐老爷只认他做儿子,哪怕两个弟弟也同住徐家,徐老爷也只是将他们当做外人养。怕的,就是徐家多子,又乱。 「那外人喊阿芷,也是跟喊正行他们一样?表姑娘?」 陆正禹心觉委屈了弟弟妹妹,可不过是一个称呼,只要一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好,其余的倒不重要,「嗯。」 「那我等会吩咐下去,免得喊错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才等他,想来想去这分明是找借口在等。 见他不说话只是一直看自己,谢嫦娥抬眉,「看什么?」 「看你。」 她抿嘴笑笑,「有什么好看的。」 陆正禹叹道,「把以前没看的都补回来。」 「补完了呢?」 「补不完了。」 谢嫦娥神情暖暖,晃晃他的手,「去洗漱吧,洗完了早点睡。」 催了两三回,这才将他催走。谢嫦娥也随他出门,去看女儿。 ☆☆☆ 十五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倒是已经又圆又大,亮如银盘。金桂飘香,一路华灯高挂,还有满街猜谜用的花灯。 谢家今晚去了徐家,两家人一起用晚饭,其乐融融。连尴尬了一日的陆芷,都微露笑颜。吃过晚饭,两家十几人便一同去外面赏花灯,猜灯谜。 街上热闹喧嚣,乘马车而出,才进街道,就堵得不行通行。干脆下来,步行欣赏。 小玉跑得最快,手里拿着个跑马灯穿行人群,那家丁跟得苦不堪言,后头一直追喊。 齐妙见女儿到了热闹地方又疯玩了,真是拦都拦不住。将她唤回来几次,没安分多久,一眨眼她又跑开了。 小玉瞧见有人围成圈在喝彩,钻进去瞧看,是杂耍的,刚好一人喷了火柱,吓得她捂住眼。又见那人完好,蹦起来拍手,还在钱袋里抓了一把钱放那人的铜锣里,喜得那些人连连道谢。 听得她也一起欢喜,继续抱着自己的跑马灯去外面看其他的。 跟着的下人有两个,都是眼尖步子快的,不管她怎么跑怎么闹,都没离开一丈远。 小玉玩自己的,也不烦他们跟着,反倒是因为有他们跟着,爹娘才会放心让自己去玩。 跑了一路,这才有些累了。找了个石阶坐下,转了转灯,那灯纸上的燕子剪影随着她转跟着飞了起来,美极了。忽然前面一个人手里拿着的跑马灯映入眼帘,那灯做工并不算出奇,只是出奇得小。她怀中的这个要抱着,可那个直接拿在手上就好。跑近了一瞧,那剪影还有兔子。 第39章 魏临隐隐觉得有人盯看自己,偏头一瞧,就见个小姑娘跟在一旁。本以为是路过,过了一会却还是跟着。 旁边下人见她凑近,喝声赶她走。谢家下人一瞧,上前挡了那人,差点没吵起来。 小玉听他们争执,像是要打起来,摆手说道,「哎呀,不要吵了,都要吓到别人了。」 魏临使了个眼色,下人退下,谢家下人也停了嘴,弯身说道,「小姐,回去吧。」 「明天女先生又要来了,让我多玩会。」小玉走上前瞧那少年手中的花灯,说道,「小哥哥,你的花灯是在哪里买的呀?」 魏临看她一眼,「买不到,专门做来玩的。」 「那你是让谁专门做的呀,我也去找他。」 「京城里的师傅。」 「京城?」小玉想了想,「京城可大了。」 「可不是。」魏临见她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胆子却大。衣着光鲜,又带下人。谈吐举止也不像是小户出身,可冀州大户人家的千金他十之八九见过,认人也是他的强项之一,却没见过她,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 小玉展颜,「我是谢家的小姑娘。」她也回问,「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呀?」 魏临禁不住笑笑,「魏家的。」 小玉眼一亮,声音朗朗,「我会写。」 瞧她年纪不过六七岁,这个字对她这年纪的来说可不算简单。魏临问道,「你会?」 「会呀,因为那个姓可难写了,我写错了一回,被女先生打了十下手板。其它错字都是打三下的,可就是这个魏要打十下。为了不挨打,我就记住了,女先生也说以后绝对不能写错,否则还打我。」 提及往事,小玉还觉委屈。 魏临说道,「的确是不能随便写错的。」见她还时而往他的花灯瞧,他伸手,「送你。」 小玉满脸欢喜,伸出去的手又往回收,「那你不喜欢了吗?」 「嗯。」魏临好奇道,「我喜欢你就不要了吗?」 「当然呀,爹爹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么小的年纪会用俗语,还懂这道理,家里教得倒不错。魏临想着,将跑马灯给她。 小玉欢喜道谢,那下人又催她回去。小玉这才跟他道别,往爹娘的方向跑去。 魏临瞧了瞧,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碰见个贪玩好玩的小姑娘,回府去了。 小玉带着那兔子跑马灯回来,惹得弟弟妹妹直瞧,都跟自己脸那样小,做工精巧,里面的蜡烛烧了许久都没灭,往里瞧有个引蜡油的小沟,落在下面一个小铁盒里,所以怎么抖都不会溢出来,可见工匠用心之巧。 连齐妙见了,也觉做工甚好,笑问,「这是在哪买的,怎么不给弟弟妹妹买一个?」 「是个小哥哥送的,说是京城的工匠做的,这儿买不到。」小玉把玩着,又拿了给弟弟妹妹看,「先说好了不许撕,我就给你们看。」 两个小家伙齐齐点头,小玉这才给他们。又挪到父亲一旁,抱着他的手说道,「爹爹,我们这是去哪呀?」 谢崇华低头答道,「去放河灯,祈求上苍。」 「那会成真吗?」 「那得诚心。」 小玉探头看看在前面带着那小家伙走的母亲,压低了嗓子说道,「那我能不能求老天明天把女先生变走呀?」 谢崇华失声笑笑,「真这么讨厌念书吗?明明这样聪明,却总想着玩,不乖。」 小玉嘟囔,「我也不是总想着玩,我还想着吃呢。」 谢崇华知道她不怕自己,女儿更怕她娘。俯身将她抱起,让她骑人马,乐得她咯咯直笑,忘了明日要念书的烦恼。 第二日,那女先生趁着中秋回娘家去了,赶不回来,告假两天。小玉起身听说女先生不来了,还以为是昨晚花灯显灵,高兴地在床上转圈圈,一不小心脑袋磕在床柱上,磕出个青包来,真是乐极生悲。用早饭时被谢崇华瞧见,问嬷嬷可给她上了药没,说上了,这才安心。倒是齐妙直盯她,「以后还敢不敢许愿让先生不来了?想偷懒不念书,到底是像谁,家里可没像你这么爱玩的。」 小玉怯怯道,「外婆说我跟娘一个饼印出来的,连馅都一样……要不娘等下次外婆来了,问问她?」 齐妙轻瞪,「还顶嘴。」 小玉急忙往父亲身后躲,谢崇华拍拍她手背,「你娘是心疼你,让你下次不要乱跑,快坐好吃饭。」 她慢吞吞坐上位置,埋头不说话。齐妙轻叹,将她抱到身边来,给她夹了米分条,「下回不许这么乱蹦乱跳。」 见母亲不生气了,小玉才欢喜应声。 正用着早饭,下人小跑过来,递了封请柬过来,「是永王妃让人送来,请夫人赴宴品茶的。」 第40章 齐妙接了来看,的确是永王妃相邀,明早去王爷府品茗,共邀了十余名贵妇一同去。 齐妙弯身问女儿,「明日娘带你去王爷府玩好不好?」 小玉摸摸头上青包,「不去。」 谢崇华都听得意外,「为什么不去?」 小玉朗声道,「我要好好念书,让娘亲高兴。」 齐妙抿嘴笑笑,什么气都消了,「先生告假了,这两日都不用念书,娘带你去玩。以后就将心收了,知道么?」 小玉这才恍然,原来女先生是这样变走了。不过也好,至少可以玩两天。 翌日晨起,齐妙给女儿梳妆齐整,就带着她赴宴去了。 大大小小的宴席她去过不少,但这一回主持的是王妃,也是头一次,去的人非富则贵,更要小心谨慎,不能给丈夫丢了脸,抹了黑。 马车到了永王府,刚下车,旁边就有人唤她。声音耳熟,一下就听了出来,转身瞧去,已是笑脸盈盈,「姐。」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冀州最大的富商可是陆五哥,那大姐受邀自然是情理之中。不过没早早结伴同来,也至少是巧遇了。 小玉眼尖,瞧见常青,一溜烟的就跑到她面前,拉了她的手直晃,「青青昨晚我放的那个花灯竟然灵验了。今晚我们再去放好不好?」 常青摇头。 「为什么呀?」 「没什么要许愿的。」 「对哦,青青你都开始念国史了,先生都怕你的。你又不爱吃,也不爱玩,那要不你帮我许愿吧。」 常青微点了头,「嗯。」 小玉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欢喜道,「还是青青最好了。」 谢嫦娥见女儿和小玉时而开始说话,心下安慰,和齐妙一起进了王府。 王府是六年前永王爷封地在冀州之后新建的,平日下人收拾得勤快,因此地板和墙,还有廊柱都仍崭新如初,惟独少了几分新木气味。从长廊过去,左边是清流涓涓穿过假山,右边是青藤架子遮蔽烈日。第一个院子简洁清新,八月的天里还酷热,看出几分清爽来。第二个院子池塘占了半圈,廊道相围,绿蔓一路攀附屋檐,修剪了一些,却并不明显,也十分自然。 到了第三个院子,才是今日王妃请宴的地方。还在院门口已闻妇人低语的声音,进去已见七八妇人在座上说话,孩童在院子嬉闹。见齐妙和谢嫦娥进来,有些认得齐妙,上前寒暄,却无人认得谢嫦娥的。 齐妙说道,「这位是我丈夫的姐姐,前冠徐姓。」 众人恍然,「原来这位便是徐二夫人。」 莫说那些官家夫人,就算是同为商人家的,也还是头一回见她。先是打量起她的脸来,虽说是美人,可也不比姑娘家水灵了,比她年轻漂亮的多得去,却不知为什么偏这么好命。又看见后头的两个小姑娘,倒是一眼就看出哪个是谁生的,笑着称赞道,「两位姑娘模样都随了母亲,生得可真是标致可人。」 说笑间,陆续有其他妇人到了。等人来齐,那永王妃才过来。 远远瞧去,那王妃三十上下年纪,银纹百花曳地裙拥身,云髻金钗珠簪轻缀,简单不失华贵,面庞端庄,踱步行来,却周身大气,神情不见威仪,见了众人浅笑,「竟都这样早来,倒是我晚了。」 王妃地位比在座的人都尊贵,自然是全部人都来了她再过来才合礼数,只是嘴上这样说,众人还是应声附和。 从齐妙身边经过时,永王妃多看了两眼,笑道,「这位定是谢大人的娘子吧。」 齐妙还不曾和她见过,不知怎么认得自己。转念一想在座的人都是在这冀州住了好些年的,永王妃没见过的也只有她和姐姐。但算起年纪来,自己更符合谢家夫人的身份,她许是这样认出自己的。不过进来片刻,却一眼认得,这王妃可见也是个蕙质兰心之人。她屈膝微微弯身,「齐氏见过王妃。」 永王妃笑意仍浅,握了她的手说道,「早就想见一见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快坐我旁边,好好说说话。」 除了永王妃,齐妙在这儿的身份最高,坐她一旁是理所当然的,便没有推诿,随她过去坐下。 茶品过半,孩子们已坐不住,永王妃就让他们十余人去玩了。倒是有一个孩子不走的,由始至今都如同大人般坐在一个妇人旁边,不动不闹,最为规矩。 齐妙见她往常青那边瞧,探身笑道,「那是我姐夫姐姐的女儿,名叫青青。」 永王妃明眸有笑,「原来她的母亲就是谢大人的姐姐,徐大商人的妻子。」 徐正娶妻的事不敢说整个冀州都知道,但永王府这样消息灵通的地方,又怎会不知道。永王妃没有同其她妇人那样多看,收了视线,唤下人过来,给那位青青姑娘添了果点。 齐妙不得不感慨,虽说士农工商,许多人都瞧不起商人。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许多事也要钱才能办成,所以哪怕是王爷这样家世的人,也会对大商贾客气几分,也可见陆五哥在商人中,名声并不坏,否则王爷也不会去沾那所谓的「铜臭」气,坏自己的名声。 第41章 小玉想叫上常青一起去玩,可她不愿动,唯有自己跑去。 生性活泼的孩子是不怕生人的,很快就和他们玩在一块。追去了假山那玩捉迷藏,玩累了才去洗手准备回宴席上。回去时一个婢女跑到郡主面前,面色难堪,「郡主,您挂在房里的花灯被猫儿扑到地上,摔坏了。」 那魏姿是王妃所出,受尽宠爱,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有些刁钻,闻言说道,「你们怎么不看好它,那可是我姥姥从京城让人捎来的。算了,放库房里去吧。」 因那婢女恰好从小玉旁边经过,她瞧着那婢女怀中的花灯半晌,越看越眼熟。魏姿看见,说道,「阿玉,你喜欢那个吗?喜欢的话我明年让我姥姥多做一个。」 「我有那个。」小玉拨了拨,确定跟她家里的兔子跑马灯一模一样,满脸欢颜,「一样的。」 旁边一个小姑娘对魏姿说道,「郡主,你前天不是说那个是京城来的,这儿没地方卖吗?可阿玉怎么有一个?」 「呀,原来郡主是撒谎精。」 「对呀,是怕我们去买了一样的回来,她的花灯就不稀罕了吧。」 魏姿急了,「我才不是撒谎精。」她转而面向小玉,气道,「你才是撒谎精。姥姥就让人做了两个,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我哥哥。我王兄从不会送东西给小姑娘,就挂他房里呢。」 小玉瞪大了眼,「难道那个送我花灯的小哥哥就是世子吗?」 那些小孩又问道,「郡主你不是说你哥哥从不送东西给别人吗,你又撒谎了?」 魏姿哪里容得下质疑,只觉委屈万分,「阿玉,枉我还当你朋友,你怎么能撒谎?」 小玉忙摆手,「我从来不撒谎的,我说的是实话。」 「郡主,将世子喊出来当面对质呀,就真相大白了。」 魏姿也想,可兄长随父王出门去了,何时回来她也不知道,找谁对质去。而且哥哥什么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才不信是送给她了,「我王兄和你认识吗?我哥叫什么你知道吗?」 小玉摇头,「前天才见第一回的。」 魏姿冷笑一声,「撒谎精。」 那些孩童也偏偏转了阵营,跟着她喊,喊得小玉莫名,却怎么都辩解不清。她跺脚气道,「哎呀,我回家去拿花灯来。」 她跑回宴席上,拉着母亲要走,急着回去拿证据。齐妙见她急匆匆,问道,「怎么了?大家都没走,你也不能吵着走,这样坏规矩,下次娘不带你来了。」 「他们说我是撒谎精。」 永王妃在旁听见,温声将她叫过来,说道,「谁这样喊你了?我给你做主。」 小玉顿了顿没吱声,她做错事最怕娘亲知道了,郡主也一样吧,她要是现在说了,回头郡主就得挨骂了,「没谁。」 永王妃见她不说,憋得小脸通红,笑笑对齐妙说道,「你就先回去吧,我允了。」 齐妙忙同她道歉,带了女儿出去,抱她上车,低眉问道,「连娘也不告诉吗?」 小玉忍着没说,快至半路,这才说了,末了刚才受的委屈慢慢涌来,心都酸了,「娘,我没有撒谎。」 齐妙轻搂着她,「娘知道,我们玉儿从来不撒谎的。」虽然意外送女儿花灯的是永王爷家的世子,只是如今女儿受了委屈,她心里也不舒服。让车夫快些赶车,去将家里的跑马灯取了来,又折了回去。可是在她们离开后不久,永王妃也散了宴席,早就没了人。 听见管家这样说,齐妙也没进去,只是让管家将花灯拿给魏姿瞧,就领着女儿走了,免得郡主尴尬。这事她本可以作罢,毕竟那是郡主。可她的女儿受了委屈,事关声誉,她哪里能坐视不理,就算是郡主不讲理更嫌恶他们,也不能当做不知的。 魏姿此时正和永王妃说着方才那事,扁嘴道,「那阿玉可坏了,贪慕虚荣,竟然说王兄将姥姥让人捎来的花灯送给了她,可她连哥哥叫什么都不知道,哼。」 永王妃俏眼瞧看,「所以是你领头喊她撒谎精的?」 「对呀,她可不就是。」 「阿姿。」永王妃语气轻责,「方才母妃问她是谁这样喊的,她没供出你来。这样为你担着,你却在背后说她。这点,你比不过她。」 魏姿也是一愣,「她没说?」 「没说。」永王妃又说道,「这事你还没同你哥哥问清楚,就一口咬定她说谎。可若真是你兄长送了,你到时候要如何面对她?母妃教过你的,你却通通忘了。」 魏姿挨了骂,心底还是不服气,嘀咕,「不可能……」 正说着话,那管家就将方才齐妙给自己的花灯递了过去,说道,「那谢夫人带着女儿来了,让小的将这个交给郡主。」 魏姿一瞧,诧异,「竟真的是姥姥送的。」话落,立即看向母妃,果真见她不满瞧看。她也生了怯意,上前抱了她的腰,娇嗔道,「女儿错了,母妃不要生气。」 「我能生什么气,你下回见了谢家姑娘,定要好好和她道歉。」 第42章 「哦。」魏姿又觉奇怪,「哥哥怎么将东西随便送给个陌生人了?」 永王妃也不知,也想知道,倒觉是缘分了。等到夜里丈夫和儿子才回来,等儿子跟自己问过安,这才问道,「你姥姥送你的花灯去哪了?」 魏临答道,「中秋那晚送人了。」 永王妃温软笑道,「送谁了?」 「只知道姓谢,看着好玩懂事,我拿着花灯也不像话,她也喜欢,就送她了。」 永王妃恍然,永王爷在旁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永王妃笑道,「王爷可知那姓谢的小姑娘是谁?今日我瞧见了,就是那谢大人的千金,名唤小玉。」 永王爷笑道,「倒是有缘分。」 永王妃笑笑,「今日阿姿的花灯坏了,便让人拿去放着,让那谢小姑娘瞧见,说她也有一个。众人便说她撒谎,疏离了她,让她受了很大委屈呢。」 「孩子家下回再见就忘了这事了。」 「这倒是。」 两人都觉是孩子家的事,有什么可担心再见还有芥蒂的。倒是魏临闻声,想着自己好心送她,却无故给她添了灾,倒是自己的过错。下回要是再见了她,就同她好好道个歉吧。 ☆☆☆ 八月下旬,气温微凉,已可见初秋影子。 谢崇华早早来到衙门办公,许通判也来得早。共事两个月有余,许通判对他敌意已无,一起处理案子,十分投机合拍,久未有过的痛快。 今日两人打算去河堤勘察,看可有要修筑的,好及早防范,免得汛期一到,下游百姓受苦。出门时谢崇华想起一事,问道,「那师爷是不是近日请辞了?」 「年岁已高,是打算走了。」许通判何等聪慧,猜出话中用意,问道,「大人有要举荐的人?」 谢崇华说道,「以前在太平县共事过的一位师爷与那位老师爷不相上下,也公正严明,遵从律法,倒是想举荐的。」 师爷并不算是朝廷正式编排的官员,多是民间秀才或者是有能力的人担当,州里的师爷考核稍微严谨,但也是看知州喜欢。这事本不必过问他,可他既然跟自己提,也是尊重他的。 这种无意中就被笼络的感觉,许通判却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许是因为是真心待人,而非刻意为之,也更显得这人真诚,越发觉得可深交。 「既是有才华的人,那就请来做师爷吧,大人使唤得顺心就好。」 和他商议完了,谢崇华便想晚上回到家中,就给慕师爷去信,邀他来冀州共事。赵押司他有心提拔,只是押司未走,不好提。等日后有了机会,再提吧。 两人还没出到大门口,就有衙役跑来,见了两人脸上立即松了一气,「还好大人没走,刚闹市有个汉子吃东西不给钱,摊主寻他拿钱,他说自己是永王爷府里的,就是不给钱,还打伤了摊主。我们将他押了过来,瞧了腰牌,的确是永王爷家的,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呀。」 「此事证据确凿么?」 「刚好小的和麻六巡逻路过,亲眼瞧见的,当然不假。」衙役又忍不住问道,「大人要怎么办?」 谢崇华脸色颇沉,「怎么办?这种事不是最好办的么?既然证据确凿,那赔了摊主药钱和吃饭钱,再杖责二十大板子。」 衙役愣了愣,转而看向和永王爷来往严密的许通判。许通判将视线悠悠挪开,更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大人,那可是王爷府的下人啊,谁敢打啊。」 谢崇华见他畏首畏尾,知他惊惧那永王爷,义正言辞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依仗主子为非作歹的下人,不守规矩,坏了王爷英明,毁王爷清誉,简直是罪加一等。速速让他拿银子给摊主,杖责之后就放了吧。他不可赔,就关起来,直到他肯为止。」 衙役苦不堪言,难怪说他是硬骨头,真是硬骨头,王爷都敢惹,他不要命,他还要命呢。 许通判终于收回视线,好整以暇瞧看,「还不快去,大人的话也不听了?」 衙役只好边骂边去,将话传到前堂,也让同僚愣了好一会,更让那汉子没想到。最后吃了顿棍子赔了钱,狼狈地跑回王府去了。正好主子在,进门就跪身,将是非颠倒一番,将那谢崇华说得十恶不赦,「……他还说王爷故意纵容小的作恶,是您管教不严。可小的真的是身上没带钱,摊主却死咬我不放,小的误伤了他,谁想就挨了一顿棍子。小的受了侮辱没关系,但那谢崇华,分明是在踩王爷您的头啊!」 谢崇华带许通判去察看了各处河堤,将那有损坏需要加固的记下,等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刚进家门,管家就说府里来了贵客,一问是谁,竟是那永王爷来了。 他心想是为了白天罚他家奴的事,生怕他迁怒家人,也顾不得鞋子裤管还沾着泥,便急忙往大厅过去。 第43章 还在门外,就看见一人被绑着跪在地上,面色不佳,唇已露白,想必是许久没有喝水了。他偏头瞧见自己,就哭喊着往自己磕头,「谢大人,小的再也不敢背后嚼舌根,污蔑您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 谢崇华正诧异这人是谁,永王爷已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也没看地上的人一眼,「谢大人。」 齐妙也尾随在后。 见妻子面色平和,谢崇华也放下心来,边又迎他进去边问道,「王爷怎会亲自来此?」 永王爷说道,「那下人今日做了恶事,挨了大人二十大板惩戒,谁想非但不悔改,反而污蔑你。我查明真相后,就将他押了过来,让大人处置。」 谢崇华心觉这王爷果真是处事周全,这家丁说谎,他本可以在王府处置,却偏要亲自押来,让别人知道,也会称赞他。更是在告诉自己,此事王爷是支持的,绝不会寻自己麻烦,反倒要谢他处置了家丁。无论是什么结果,他将人亲自押来,百利无一害。 「王爷费心了,也是王爷英明,没让这巧舌如簧的家丁诓骗。」 官场上互相寒暄称颂的话说完了,永王爷便让那家丁滚离冀州,不再用他。家丁得了一条活路,不敢再有怨言,立刻离开了。 永王爷也没有多留,临走时说道,「那荷花将谢,谢大人公务繁忙还没去瞧吧,你何时休沐,一同去赏花吃蟹如何?」 王爷头一回相邀不好驳他,谢崇华想了想,说道,「后日休沐得空,只是早上若有人来衙门报案,怕也去不了了。」 「那后日早上我让人来等你们,若有就留在衙门当差吧,本王并不强求,谢大人不必有顾虑。」 谢崇华送走永王爷,齐妙还多看了几眼,「这王爷倒是个高人。」 「嗯。」谢崇华说道,「倒忘了问你,那永王妃为人如何?」 「和王爷很是般配。」 这么一说谢崇华就知道王妃也是个聪明人了。 ☆☆☆ 中秋已过,本是一家团圆后余温消散的时候,在徐家,陆正禹却觉得这中秋都未暖过。 谢嫦娥梳洗回来,刚好就听他叹了一口气。等她进去,却不见叹息,倒见他笑意温和,更让她不舒服。伸手抚他眉间,都有褶痕了,「当我傻呢?有什么事烦心?」 陆正禹摇头,「没有。」见她盯看,才说道,「生意上的事,你不懂那些,说了也帮不上忙的。」 「多少风雨都过来了,早上徐管家跟你说上月商行的事,也有些麻烦,但你眉头都没皱一下,分明都是琐碎事,到了晚上就严重起来了?」 见瞒不过她,陆正禹才说道,「是阿芷的事。」 谢嫦娥坐下身,陆正禹已接过她手上的干帕,为她拧湿发。 「阿芷怎么了?」 「我去接她的时候,她没说不愿跟我回来,乖乖上了车,也不怕我了。但回到家里,就一直在房里不出来。就中秋那天才出大门,见到六弟他们……倒是终于见她笑了。」 谢嫦娥心里明白他想对陆芷补偿,所以她越是疏离他,他就越觉难受,轻声安抚,「阿芷到底是在我们谢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如果刚离开那接回来,就高高兴兴,可就寡情了,阿芷不是那样的姑娘。」 陆正禹苦笑,「她这样抵触,我看得心疼。我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尽到哥哥的本分,所以如今迫不及待要给她最好的,为的就是让她开心。可她如今却并不露欢颜,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兴许继续在谢家才是最好的,强行将妹妹接回家,她却不开心,那他算什么补偿,不过是变了个法子让小妹受折磨。 他们兄妹已经分开这么久,还能重回过往吗?总觉得已不可能,他却放不下。 ☆☆☆ 并蒂湖得名于每年这里的荷花过半都是并蒂莲,无人刻意为之,所以颇负盛名。自荷塘盛开,慕名而来的人便络绎不绝。 因永王妃喜欢荷花,永王爷已经带家人来过多回,那魏姿对这荷花也没兴趣了,瞧得腻味。目光四游,先瞧见了往这来的谢家人,也看见了小玉。 今日受邀的还有另外几家,那四五个孩童随她视线看去,说道,「那不是那个撒谎精吗?」 魏姿顿了顿,「她不是撒谎精,花灯的事她没错。」 「那郡主是撒谎精?」 比起别人的面子来,当然是自己的面子更重要。魏姿身一偏,不去瞧了,「才不是。」 王爷王妃也看见了谢家人,笑迎他们,一起去那边赏花。 小玉走在后头,见上回那几个玩伴也在,欢喜跑了过去要和他们玩,谁想众人都躲着她,满是嫌恶,「撒谎精不要过来,就算你是知州的女儿我们也不跟你玩。」 「我没撒谎,那跑马灯我真的有一个。」小玉迎面被泼了冷水,很是不悦。她埋头穿过他们往前走,总冤枉她,解释了也不信,不要跟他们玩了,她宁可自己玩。 第44章 走着走着一脑袋撞在肉墙上,她捂着额头抬眼看去,少年也低头瞧她,问道,「上回我送你的跑马灯,蜡烛烧完了吗?」 她眨了眨眼,这人可不就是送自己灯的人,鼻子一酸,片刻想起现在可不是光顾着沉浸在沉冤得雪的时候,回头说道,「看,那跑马灯就是这个小哥哥送我的。」 众人认得魏临,这回不说话了,一转眼就跑了。看得小玉着急要去追他们,被魏临拽住,「你洗清了冤屈就好,追上去做什么?」 「让他们道歉呀。」 「抓了他们道歉,得一时之快,可日后只会彼此尴尬,放心吧,下次他们不会叫你撒谎精了,还会对你很好。你以后不要重提这件事,他们还会感激你不嘲笑他们。」 小玉想了想不太明白,不过听起来意外被说服了,也就点头欣然答应。魏临说道,「上回我不在府里,没来得及给你作证,让你受委屈了。」 小玉大方摆手,「毕竟你也不是牛鼻子老道,是不知道以后的事的,所以你也没错,我没怪过你,还要感谢你送我花灯玩呢。」 魏临笑笑,倒是个讲理的。他又说道,「你将花灯送回来做证物,还留在我家,我今天想着你会来,所以就一起带来了,等会你拿回去吧。」 「可郡主说那是你姥姥送的。」 「姥姥每年让人捎来的东西数以百计,全都留下,我估摸得要空四五间房。而且我也不爱小姑娘喜欢的花灯,你喜欢正好送你,玉儿妹妹不要觉得我送的是旧东西就好。」 小玉微觉意外,「世子哥哥知道我叫什么?」 魏临点头,「谢大人就三个孩子,许通判总喜欢在父王面前提起,听过一两回,就记住了。」 小玉恍然,又想那许叔叔平日总对人板着个脸,她初见还以为他不满爹爹,谁想竟然却是敬着爹爹的,这一想不知有多高兴。衙役都说许叔叔是个大人物,她当然不想爹爹不被大人物喜欢,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开心。 前面大人正赏着荷花,见那些孩子嬉闹过来,永王妃和齐妙不见自己的孩子,放眼看去,魏临正和小玉缓走慢谈,一路说笑,衬着那明媚莲花,连永王妃都笑道,「倒是两小无猜。」 齐妙不敢接这话,否则听着就像是攀附了,笑道,「蒙世子不嫌弃小女絮叨。」 「玉儿是个玲珑人,能说,脾气也开朗。不像我那儿子,性子太沉,也不知道像谁。」永王妃又想起花灯的事来,这冀州这么大,中秋那晚的人又那样多,儿子偏是和谢家姑娘撞一块了,还送了花灯,没两天才发现两家认得,倒是缘分。不由多看几眼那谢家小姑娘,模样倒俊俏。 赏花赏花,最后却赏起人来。 齐妙见王妃后头总是将女儿唤到身边,给她好吃的,问她话,瞧着喜欢,心却不安了。 等用过午饭,午后大家也疲乏了,便各自回家。回到家中,谢崇华见妻子似有心事,问她怎么了。齐妙说道,「二郎,我瞧王妃好像看上玉儿了。」 「女儿这么讨人喜欢,也不奇怪。」 「不是,是那种看上。」 谢崇华袖挽一半,这才回神,「看儿媳那种?」 齐妙肃色点头,惹得他笑道,「怎么会,永王爷虽然并不算得宠,但好歹是藩王,而且还是亲王。他们挑选世子妃,自然是挑家世更好的,我不过是个五品官,他们还看不上的。」 齐妙为人母亲,总觉那王妃眼神不仅仅是看个喜欢的小姑娘而已。 谢崇华见她担心,说道,「放心吧,就算是真的,我们不答应就好了。」 齐妙一瞬安心,笑看他,「你又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都老夫老妻了。」 齐妙轻拍他一掌,「才不老……玉儿脾气耿直爽朗,跟皇家的人沾不得的。而且那永王爷身为藩王,却不避讳和官员往来,真要是那些没点野心的,就在自己的封地上吃吃喝喝就好,哪里还会花那么大的心思去跟官员打交道。尤其是今日他押人亲登,可见是要维护自己的好名声,又有一点,是不愿跟你翻脸,反倒有意结交。这样的人……」 谢崇华示意她不必说下去,免得隔墙有耳,「这些我都明白的,今日是王爷头回相邀,不得不去,往后说公务繁忙推辞不去就好。你往后去王府赴宴,带斐然去吧。」 齐妙也觉这样好,跟再大的官打交道,甚至熟络,都不要跟个跟皇族沾边的人相交。 亲王府那边,也正在说着谢家的事。 永王妃是喜欢小玉的,只是觉得身份还不够高,倒是可惜,便问丈夫觉得那谢知州日后可有升官的可能。 永王爷听了,说道,「才为官一年半载,就能从一个小知县直接升到知州,其中因孝期歇了三年,为官的才华却没落下。而且极力举荐他的人,是宋尚书。以宋尚书的家世,只要力保,就定能继续升的。」 第45章 永王妃听后笑道,「王爷,那我们跟谢家定个娃娃亲如何?」 永王爷一顿,想到她今日总拉着那小姑娘走,猜了出来,「你是瞧上那谢小玉了?」 「玉儿那姑娘不好么?」 「好是好,只是……到底是世子妃,不可马虎,早早定下也未必是好事。」 永王妃不以为然,「等日后谢崇华升了大官,想结这门亲的人定会很多,到时候去晚了,指不定就许给了别人。我是想着世子和她有缘分,玉儿又乖巧,配得起世子的。」 永王爷轻轻一笑,笑意稀薄,却问得认真,「缘分?于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家,缘分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铺路石?」 永王妃是女子,心思不如他想得远,闻言微微一愣,却也不得不承认。娶一个家世差的姑娘,到底是不合算的。况且谁也不知道谢家以后是否能高升,若不能,这世子妃的身份对世子毫无帮助,甚至对亲王府毫无帮助,甚至就连世子妃,在皇族年宴中,也会被看轻。那单靠缘分,又能做什么? 她将独属女子的温软收了收,叹息说道,「听王爷的吧。」 永王爷见妻子面色寡淡,顿了顿,才安抚说道,「若真有缘分,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消失的。世子妃最后不是她,那也说明缘分浅。」 这话倒在理,永王妃也不再提了,顺其自然吧,该是魏家媳妇,就注定了是。 ☆☆☆ 九月秋时,冀州早早天凉。在南方住了多年的陆芷看着头上烈日,隐隐想起好像儿时住过一个地方,也是九月天天就转凉了。想了许久,才想起京城来,还有京城宋家。 想到遥远过往,脑袋又开始疼了。她急忙断了念想,揉揉太阳穴,许久才恢复过来。 「阿芷?」 闻声,陆芷手势也跟着停下,刚要起身,陆正禹已经制止了她,「不舒服就坐下吧。」 她没有再要起来,也没抬头看他。隔着一张石桌,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陆正禹问道,「刚才怎么了?」 陆芷轻轻启齿,「没事了。」 「等会让大夫来看看吧。」 「我没事了。」 陆芷不想给他添麻烦,又重复一遍。在陆正禹听来,却并不那样好受,她总在抗拒自己,「那你好好休息……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问一句,答一句,没话找话,找得陆正禹都觉生疏。他还记得母亲总是给她梳两根跑起来会打脸的辫子,如今头发长如云墨,面庞也不似那时圆润了,「你不想去书院,那哥哥给你找个女先生吧。」 陆芷已是越发局促,宁可他放任自己不管,「我可以自己学的。」 陆正禹默了好一会,才问,「阿芷,你是不是不想在这住?」 陆芷这才终于抬眼看他,轻咬了唇。 陆正禹无奈笑笑,「以前我带你们离开鹿州的时候,说了要一家人在一起的,可是现在……是大哥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你年幼时我不能带你安居,如今想尽力补偿,可没想到,却太晚了。」 语气满是自责,听得陆芷心中难受。她并不怪他,只是自己的缘故。她自小怕生,这心头阴影一直没有散去。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哥哥,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可是她跨不过那道坎。对她而言,他就是陌生人,甚至二哥小哥,都是陌生人。 她止不住害怕他们,他们一和自己说话她就想躲开。 宁愿他们当做她不在,不对她嘘寒问暖。可并不是,所以她只有每日躲在房里,或许躲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心。她现在责备着自己,紧张得背上都冒出汗来,额上更是渗了汗珠,紧揪手帕,痛苦不堪,「对不起……」 陆正禹见她神色不对,忙伸手要探,却见她惊慌一躲,两人皆是一愣。陆芷更是痛苦自责,「对不起……」 他怔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谢嫦娥回房不见丈夫,问下人说是找表小姐说话去了,她放心不下,过来看个一二。过来就看见这个,急忙上前打圆场,「阿芷,是不舒服么?嫂子陪你进去吧。」 说罢便去扶她。 谢嫦娥在娘家住过一段时间,陆芷常见她,虽不亲近,但也不害怕,就随她进屋去了。进了屋里,捉了她的衣袖。谢嫦娥只觉她的手抖得厉害,叹道,「你就这么怕你兄长吗?他对你并没恶意呀。」 「我知道。」陆芷颤颤抬头,「等我……等我再住久一些,大概就不怕了。」 谢嫦娥微怔,轻轻抱了抱她,又和她说了些家常话,等她不怕了,才出去。出了门见丈夫负手站在门口,背影萧瑟孤清,也是心疼。握了他的手和他离开,走远了才道,「阿芷不单单是怕你,也并非是讨厌你,陆郎不要难过。」 陆正禹方才想了很多,想的最多的,或许就是自己这么强留她,到底对不对。 第46章 妹妹这是心病,儿时重创后,见了他还会晕倒,如今不会了。他就想着往后就能慢慢亲近回来,可原来不是。自己和她说话,离的近了,她还是会怕。 心病最难医,当初邵大夫就说过。 「唉。」总是叹气,实在不像他,「阿娥,等会去一趟六弟那吧。」 ☆☆☆ 翌日陆芷起来,下人便说今日去谢家,二爷已经在等她。陆芷一听,立刻换好了衣服,去了前堂。 陆正禹和谢嫦娥已经在等她,见她出来,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去外头马车。 到了谢家,谢崇华已去衙门当差,齐妙迎了他们。陆芷快步上前挽了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陪在一旁。 陆正禹都看在了眼里,妹妹当真很高兴。 小玉听见声音出来,眼还有些肿,问完安,谢嫦娥笑道,「昨晚没睡好么?」 齐妙笑笑,「可不是,非要说去捉萤火,拉着斐然嫣然蹲在花丛半天,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夜里痒得睡不着。」 谢嫦娥弯身问她,「那玉儿抓到萤火没呀?」 小玉摇头,「没有,今晚再去抓好了。」 站后头的斐然嫣然一听,手拉手齐齐离姐姐退了三步,今晚一定要将门关好,不要让姐姐进来抓了他们走,否则又要被蚊子追着咬了。 快到正午,陆正禹没有留下吃饭,和谢嫦娥说回去。陆芷随他们到了门口,谢嫦娥先上马车,见她要上,抬手轻拦,淡笑,「回去吧。」 陆芷愣了愣,却见兄长也弯身上去,齐妙已走到她身边,对着车上说道,「我们会照顾好阿芷的,五哥放心吧。」 已在车内的陆正禹默了默,这才撩开帘子,看着妹妹的脸,也不知自己笑出来没有,只是以笑的心情说道,「妹妹,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吧,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哥哥都在等你。」 陆芷猛地怔愣,双眼蓦地被泪水浸湿。 陆正禹喉咙一哽,也不知要说什么,放下车帘,让车夫赶车回去了。 马车渐远,扬起的尘也渐渐沉落地上。姑娘俏美的脸庞有两行清泪滚落,悄然坠地。 「哥……」 九月九重阳登高,衙门休沐。 八日那晚谢崇华见万里无云,隐有月色,明日应当是个晴朗日子,便决定带着家人一起去游玩赏景。问了妻子,齐妙当然喜欢。谢崇华又问,「岳父岳母说要过来一起过重阳的,可如今还没消息,怕是路上耽搁了吧。」 「有消息了,快马加鞭让人送了封信来,约莫再过三四天就到了。」 「我们没空回去,倒是辛苦爹娘了。」 齐妙笑道,「爹爹娘亲不会责怪二郎的,放宽了心吧。」她又说道,「爬山定会累的,明早我早点起来,领下人蒸了重阳糕,再带些酒登山小酌,也算雅趣。」 谢崇华说道,「五哥他们不知有没空。」 「没呢,我本想约了姐姐明天一块去走走的,她说不得空,好像是接连得了几笔大生意,忙得头晕。我一说明日重阳,她还忘记了日子。」 「这样忙,那也定是没心思吩咐下人蒸糕点了,明早做好让人送一些过去吧,姐姐喜欢吃。」 「嗯。」 商定好了明天出行,齐妙就开始打点了。早上起来,先让人去后院采摘新鲜秋菊,同时准备食盒,进厨房去看食材。 工序并不复杂,材料准备齐全拌和拌透了,便上蒸笼。齐妙也重回了屋里,看看有什么没备好的。一一检查仔细,没有落下的,酒也备好了,就等着蒸好上食盒。 查看完毕,听见敲门声,背后已有下人唤声「阿芷姑娘」。她回头看去,真是陆芷在那,她笑道,「怎么不多睡会,等会要爬山,要费力气的。」 「睡好了。」陆芷缓步走进来,坐在一旁半晌没说话。齐妙已习以为常,知道此时跟她说话反而更有负担,就让她一人在那安静坐着。过了一会,才听她低声开口,「嫂子。」 「什么?」 「要送蒸糕去徐家吗?」 齐妙微觉意外,「要的。」她细细瞧她,见她揪着帕子不语,低眉稍想,笑了笑说道,「嫂子不得空,阿芷替嫂子送蒸糕去徐家好不好?」 陆芷抬头看她,应了一声。 正好厨娘端了蒸糕过来,齐妙和陆芷将糕点装了两份食盒,陆芷便提着一盒走了,看得齐妙面露笑颜,心觉安慰。 早上吃茶的时辰已过,街上行人还不太多,马车很快就通过街道到了徐家。 「陆姑娘,到徐府了。」 陆芷抱着食盒,有些迟疑。动了动身,又坐了回来。半晌才吐纳一气,从车上下来,上了那五层台阶,见婢女要捉那铜环敲门,下意识将她拦住,「别。」 第47章 等了一会,她才叩响铜环。片刻就有人来开门,见了她弯身请安,迎她进去。 陆芷没有移步,将食盒递了过去,「重阳糕。」 说罢就转身走了。 下人知道这陆姑娘脾气冰冷,行事古怪,也就没多问多留,将那食盒送去了主子那。 陆正禹和谢嫦娥刚用过饭准备回房审账,见下人拎了个食盒过来,又道,「这是表小姐刚才送来的。」 谢嫦娥意外道,「亲自送来的?我弟妹可来了?」 「回夫人,是表小姐亲手交给小人的,没看见谢夫人。」 谢嫦娥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是重阳糕,面露欣喜,转而看向丈夫。陆正禹也是意外动容,心里是说不出的愉悦。这压在心头多日的苦闷,转眼就消失了。哪怕是已饱腹,还是吃了一块,分外香甜。 ☆☆☆ 红秋山以满山红枫闻名,秋景扑卷,如染胭脂,今日又有轻风,才到山脚,满耳树叶摩挲扑簌声,如山林刮起浪潮。 那在千级石阶上上下下的人络绎不绝,要到山顶,还需很长一段路。小玉跑在最前头,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苦得跟在后面的下人气喘吁吁。过了片刻她又不知疲倦地跑下来,将手中的红枫叶子给了弟弟妹妹一片,又给了爹娘,便跑开了。 谢崇华和齐妙相视一笑,这样的女儿,多生几个都无妨,有一个已是他们的福气。 等她再跑回来,齐妙将她喊住,拭去她额上细汗,笑道,「来来回回跑不累呀,要么直接上去等爹娘,要么就跟爹娘一起上去吧。」 「阿玉不累。」小玉说完,又溜了,像只兔子。 齐妙本以为过了半刻她又会下来,可这会没了,「玉儿怎么没回来了。」 谢崇华倒是放心,「两个下人都跟着,许是见着什么好玩的了。」 齐妙怕女儿不长心跑丢,在家丁里特地选了两个跑得最快的跟着她,应该没事,许是听了她的话,上了山顶然后不下来,在那等他们了。 一步一步走上去,到了宽阔山顶,更是人山人海。 齐妙寻了一番,只见女儿正在人群中,负手仰头,不知和谁说话。片刻就被人挡住了,她走过去唤她,才看见方才挡了女儿的,十分眼熟,细瞧竟是王府侍卫。只是穿着常服,一时没认出来。 「谢夫人。」 齐妙抬头看去,永王妃已卸重饰,换上轻便常服,与平日的大气装束不同。若非她喊自己,自己还没留心瞧看,「见过王妃。」 谢崇华也刚看见他们夫妻,刚要作揖,永王妃笑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免得吓坏百姓,不过是来图个热闹。」 小玉牵了母亲的手欢喜道,「娘,世子哥哥去前面那采摘茱萸了,还说要连我们的一起采来。」 永王妃笑道,「要不阿玉也去帮你世子哥哥一把手吧。」 「好呀。」小玉欣然答应,就跑去那边了。看得齐妙神情一瞬担忧,怎么登个山,就碰见王府的人了,这才过了几天。 既然碰见,永王妃盛情相邀,两家人便一起赏景游玩,寻那亭子吃了果点。 席间永王爷问道,「本王知晓宋尚书和谢大人是好友,你上任前,他还曾来过一封书信,让本王好生顾着你。」 这事谢崇华还不知道,「王爷和宋大人费心了。」 「那谢大人可知宋尚书近日得了调令,从吏部去了兵部,兼任今年我们冀州在内的三府漕运总督?」 漕运总督一职并不单独设官,多是让人兼任。随时可设可撤,谢崇华没想到今年是宋大人任职,「那宋大人是要来冀州了?」 永王爷笑道,「正是。」 得知这消息,谢崇华也很是高兴。虽然和宋大人并没有见过百次的交情,但他对铁骨铮铮的宋大人很是敬佩,知他会来,回到家中,让妻子将里外都收拾一遍。 到了十月,宋大人果然巡视三府,来到冀州。 谢崇华组织衙役将粮食送去岸口,也不得空和宋大人叙旧。等中午负责运输的衙役百姓去吃午饭,两人也才有了空闲,去附近茶楼用饭说话。 宋大人见他气度比起上次见面来,更少几分弱质书生气,眉宇更添稳重,知他又不同往昔了,笑道,「在这冀州过得如何?可有比太平县难以管制?」 谢崇华笑道,「冀州比太平县大,民风比起太平县来也有诸多不同,是难管些的。只是有了经验,知道这一刻要做何事,下一刻又要做何事。而且许是因我以往太过铁面无私,亲友这半年已不来寻我要恩惠。我不怕别的,就是怕熟人要向提那些难办的事。私下有事我会尽力帮扶,可是冲着我这官威来的,却只能撕破面皮了,偶尔会觉心中寒凉,总觉为官多年,往昔亲友疏离了许多。」 第48章 说笑着,却听出些许无奈来。宋尚书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感受,自己何尝不是,「莫忘初心。」 「见了宋大人,心有感慨罢了。」谢崇华视他为友,这种「友」和对陆五哥是不一样的,对前者,有着对老师的敬重和榜样。而后者,已更像亲人。 两人小饮一番,宋大人又道,「永王爷待你如何?」 但凡藩王和当地官员的关系都是极与极。要么是藩王作恶,官员不敢管,尽力巴结;要么是官员太过耿直,将藩王治得服服帖帖。只是永王爷有美德,谢崇华也不是会趋炎附势的人,宋大人心中好奇。 谢崇华笑笑,「永王爷为人极好,从未刁难过下官,也未在封地有过作恶的事,偶有见面,止于君子之交。」 如此听来的确是处得好,宋大人也放心了。 谢崇华又问,「这开春才是大批调任的时候,可为何听永王爷说,朝中六部大动,宋大人一介文人,怎会也入了兵部管事?」 宋大人默了默,说道,「朝廷的事你知道也是好事,只是圣上的心思,到底还是不要揣摩得好。只知道……是太后身体近日不适,怕是……」 谢崇华明白过来,太后年事已高,却一直不肯放下大权,和皇上两足鼎立。如今看来是要登仙了,但仍放不下那大权,此举怕是要给她娘家人积攒势力吧,那为首的人……他想了想,「厉太师这次只怕也是有调动吧?」 宋大人见他已有官场敏锐,气氛沉重,却还是心觉安慰,到底是个聪明人,先天敏锐不够,后天却能补上,「有,如今朝中已分成三派,那良臣自不必说,自古便有的,不偏倚任何一方,只是为朝廷尽忠。另一派便是太后党,剩下的,是拥护圣上的。」他又看看四下,低声,「太后想法子调派她的人坐于高位,圣上又怎会坐视不理,因此便委派我去做那兵部尚书,手握大权。但这样一来,太后就于我不满了。」 谢崇华这才恍然,「所以做漕运总督,不过是圣上让宋大人寻个借口离京,不让太后抓到把柄,暂避风险?」 宋大人不语,轻轻点头。 谢崇华还是第一次离朝廷争斗这样近,听得心底觉得稀奇。只是宋大人告诉自己这些,那分明是……要提醒自己,别跟错了主子,长点心。太后和圣上真斗起来,连地方官也会被波及,其中手有军权的地方官,更是首当其冲。自己手握一州军政,正是其一。 「多谢大人提醒。」太多的道谢他不能说,不过宋尚书估摸也是能听懂的。他叹道,「以前听内人提过宫廷之事,亲耳听在耳中,却还是头一回,更觉凶险。」 「哦?谢夫人曾是宫中人?」 「倒没有,只是娘家有人曾在。」 宋大人了然点头,每年在宫廷侍奉的人数以万计,没有多问,和他用过饭,就继续去河岸监工,夜里在衙门专门的房间住下。 ☆☆☆ 过了两日,谢家一家正在用午饭,就听见门外有声音,起身去瞧,还没看见人,齐妙倒是听出来了,「是爹爹和娘亲的声音。」 她放下碗筷往外走去,谢崇华也赶紧跟上。 大门打开,果真是他们,争执两句,见女儿出来,干脆互相不理会了。齐妙忙拦在中间,拉他们进去,让下人将大门关上。 齐老爷说道,「我说了,前头就是衙门,你倒是往前十步。」 齐夫人轻笑,拽了谢崇华过来,「知州就在这,用不着去衙门。」 谢崇华忙问道,「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齐妙也道,「对呀,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吵。玉儿他们听见要笑话你们啦,快进去喝口茶,消消气。」 老两口这才不说,进了里头,也不挨着坐一块。 谢崇华两人好说歹说,齐老爷才说道,「刚来的路上路过古货店,我说要停车,你娘偏不肯。」 齐妙苦笑,「现在就去买,女儿陪您去。」 「都让人买走了。你娘说怕你们正在吃饭没剩余的,又要去厨房忙,就拉我在外头吃,免得你们添碗筷。趁着她吃,我就跑回去了,结果让人买走了。」 齐妙板着脸道,「哦,所以你们就争执呀?为了这件事还冲娘发火了。」 齐老爷见女儿不帮自己,气道,「是我没理吗?」 齐夫人说道,「可不是。」 齐老爷跳了起来,「你起开。」 「不起不起。」 齐妙只觉头疼,她这爹娘纯粹是磨合了几十年,没事找事吵了,以前更严重的事都有,也没见他们红过脸的,现在倒好。下人端了茶来,齐妙奉给他们喝,问父亲,「那古货是什么模样的?我看看还能不能再买回来。」 齐老爷见女儿终于关心自己,这才展颜,「我瞧见了,是个老头买的,左手拿着个油纸包,右手拿着我看中的玉葫芦,身形圆圆的,可不就像个葫芦。」 第49章 「样子呢?」 「圆,从里到外的圆……」 话没说完,门外有人推门朗声笑着,「谢大人,我来吃饭了,带了半只烧鸭,赶紧添碗筷吧。」 齐老爷闻声转身,一瞧那胖子,刚沾凳的屁股又弹起了,「就是他!」 谢崇华失声一笑,齐妙也笑开了。笑得宋大人一脸莫名,左手拿着的烧鸭还悬在半空。 ☆☆☆ 烧鸭配清酒,谢崇华又让人去附近客栈打了饭菜来,丰盛了这一桌。宋大人听了方才的事,颇觉有趣,又道,「我以前是觉得我跟谢大人有缘,没想到跟齐老爷也有。」 齐老爷已经不气不急了,「的确是有缘,我前脚刚进去,就瞧见你拿着葫芦走了,差点没急晕。」 「店里那样多东西,独独一起瞧中这个,也是缘分。既然有缘,我就将这东西送给你吧,也算是见谢大人的岳父见面礼。」 齐老爷忙拦住,「这可使不得,君子不夺人所爱。」 宋大人说道,「可真不要跟我客气。」 推辞一番,再推就生分了,齐老爷连连道谢,就收下了。齐夫人撇撇嘴,低声,「这下你高兴了,亏我白白受你的气。」 齐老爷理亏,笑着道歉。齐夫人也不完全占理,方才马车路过,也的确是该停的。大庭广众道歉了,也就没再摆个脸,等回房再慢慢算。 宋大人瞧着齐老爷这头一偏,这侧脸倒觉眼熟,看得仔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齐老爷说完了话,想起客人还在一旁,回头和他说话。这猛地一偏头,整张脸入了宋大人眼底,突然就想起像谁了,略有惊吓。 谢崇华问道,「宋大人怎么了?」 宋大人讶异道,「齐老爷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谢崇华说他内人娘家人曾有在宫廷待过的,齐妙……齐老爷,他更觉诧异,「敢问齐寻礼可是你们齐家族人?」 好端端的提起这事做什么,齐老爷莫名,「正是家父。」 「那……他当年可是做过宫廷御医?」 齐老爷略有得意,「家父曾任太医院院使。」 「哎呀!」宋大人用力一拍大腿,几乎是跳起来的,「可算是解了我六年困惑啊!」 满桌人都瞧着他,宋大人不好解释,拽了谢崇华往外走,「我有急事要和你说,各位先告辞,官场中事,不能告知,还请见谅。」 一桌人都愣神瞧他,不知宋大人所为何事。谢崇华更是不解,随他步子前去。穿过内堂,走入无人院中,宋大人才停下来,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巧合,喜的是知道谁在对谢崇华下黑手,「你可还记得,上回我去鹿州见你,曾问过你可在京师得罪过什么人?」 「记得。」 「那样问你的缘故是要查科举可有人舞弊,记得吧?」 谢崇华点头,「记得。」 「可后来我回去查,却什么都没查到,那年科举众读卷官更是规规矩矩,令圣上与我大为困惑,此事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查。可今日我才知道,你是得罪了谁,又是谁在舞弊科举啊。」宋大人喜得都不镇定了,这意外冲击让他很是惊奇,「你可知道你内人的祖父当年任太医院院使时,曾做过何事?当年任院使的是厉太师堂弟,后来犯错被齐寻礼参了一本,因此丢了官职,后抑郁而死。齐寻礼怕厉太师报复,所以回到故里,失去行踪。」 「但凡参加科举的人,尤其是入了会试的,都要查上三代。所以你的户籍一栏,因你妻子缘故,也有齐家三代众人名字,故而齐寻礼的也定是在的。你当时与我交好,厉太师又视我为敌,定是查了你的户籍。所以那么多才华横溢的士子中,偏是你落选十名外。我查这案子时,便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谢崇华倒有一点不明,「为何宋大人一口咬定是厉太师所为?」 宋大人说道,「我让人跟踪那几个读卷官半载,发现他们和厉太师来往甚密,我也曾怀疑就是厉太师舞弊了科举。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他要对你下手,而不对我的几个学生下手。而今我才明白啊……他不是冲着你去的,而是冲着你内人祖父的昔日仇恨所去。」 困在心头六年之久的事,如今突然解开,心头就如有重石放下。宋大人顿觉无憾,无憾之后又觉后怕,「那厉太师为人小气,刚愎自用,幸好当时我没有坚持求圣上让你入京,否则你在京师,只怕早就没命了。」 谢崇华听得也是心头有凉风扫过,日照之下也觉心凉,若真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死去。当年入京落选,被派去做了个小知县,看似不幸,实则大幸,也亏得是自己命大。 宋大人想着想着,冷笑一声,「如此看来,厉太师更是留不得了。待我回到京师,便跟皇上说明,定要斩下他的人头,保你周全。」 第50章 一番话听得谢崇华动容,不过是几面之交,却得他力保,「大恩大德,日后定会拼了性命报答。」 宋大人得他一句话,也很是欣慰,身是懦弱文人身,心却是大丈夫。 过了两日,漕运结束,宋大人便运粮返回京师。 不等他从京师传来好消息,却有个坏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央——圣上突然驾崩,太后掌权,扶持自己的小儿子登基为皇,下令全部藩王入京朝贺。 一时天下哗然,人心惶惶。 因先皇突然驾崩,京城内乱,暂时还未波及冀州,只是等内乱一定,怕是就要对地方官动手整治了。 徐家跑商,消息灵通,将这消息带到谢家时,谢崇华好不震惊,「不知宋大人安危如何。」 陆正禹拧眉说道,「六弟与其担心宋大人,倒不如担心担心跟他交情甚好的自己。如今是太后掌权,厉太师最得信任,与他为敌的人,定没有好下场。只是宋家在京城根基深,宋夫人的娘家也是官宦世家,他暂时是安全的,但也只是能保住一条命,官是当不得了。厉太师不能对他下手,那斩断他的羽翼,就是厉太师要做的。」 谢崇华没有跟他提厉太师和齐家的恩怨,如果提了,那陆五哥肯定会跳起来,让他赶紧逃命去。 送走他,谢崇华回到屋里,仍旧心事重重。齐妙见他失神,唤了两声不应,不安地晃晃他的手,才见他低头看来,「嗯?」 「二郎在想什么?」齐妙拉他坐下,倒了茶水给他,「五哥那边来的消息很不好么?」 谢崇华说道,「宋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官职不保。五哥提醒我,与其担心宋大人,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真追问下来,二郎也不会舍弃宋大人,跟他撇清关系的。」 谢崇华感激她明白自己,不会因为怕宋大人牵连,而逼迫自己和宋大人割席分坐。这已是事关性命,她仍如此,这已非结发夫妻的情分,更如一人两身,割舍不得,「妙妙,宋大人来时,曾有一事我隐瞒了你,如今看来,也有必要告知你,也好让爹娘及早躲避。」 事关爹娘安危,齐妙心有不安,「二郎你说。」 谢崇华轻叹,「妙妙你的祖父曾任太医院院使,在他之前,任院使的是厉家人。当年宫廷发生瘟疫,那院使处理不当,被你祖父参了一本,导致圣上大怒,将那院使革职,提拔了你祖父,后来那院使郁郁寡欢了。而那人,正是厉太师的堂弟。」 齐妙还是第一次听这件事,吃惊不已,「难怪祖父他从不爱提以前的事,连父亲都只知道他做过院使,除此之外,便不提其他的了。」 「而厉太师,已经知道我娶了齐家姑娘,所以哪怕没有宋大人的事,只怕厉太师真正掌权后,也不会放过我们。」他隐去了自己殿试落选是因她娘家的缘故,只说了结果。 齐妙面色苍白,「那爹娘……」 「所以我便想,这官也不要做了,趁着京城局势未定,离开冀州,带上岳父岳母,一家寻个安静地方,隐姓埋名,隐居去吧。」 「二郎。」齐妙咬了咬唇,摇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拖家带口的,哪怕一个下人不带,算上我那七个哥哥姐姐,还有他们各自的家人,浩浩荡荡百口人,又能躲去哪里?」 谢崇华愣了愣,也沉默了。十指紧缠,拧得指骨泛白。脊背冷汗涔涔,第一次感觉到了性命之忧。似利剑抵喉,让他不能前进一步。又有饿虎在后,令他不能安然退身。 「对不起,妙妙。」重石压心,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抱着妻子,喉中生涩痛苦,「是我护不住你。」 追兵未到,却因这一句话触了心弦。齐妙想到爹娘儿女,清泪滚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能保玉儿他们安康,也好啊。」 「唯有厉太师失势,方能保我们两家平安。」 可要一个势力如日中天的人失势,哪里有那么容易。再有,哪怕是失势,也想必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厉太师倾覆两家,却只是一句话便可。 两人有是缠心,更觉分别一刻都觉苦涩,去看了儿女,仍要装作没事。午后衙门有事,谢崇华也强打精神过去处置。 倒是慕师爷见他精神不济,隐隐听了些风声,见无人在,便问道,「大人可是在担心宋大人?」 「嗯。」 「人各有命,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崇华无法对他说出真相,只能应声。倒是许广瞧在眼里,也没多言。同他告假有事,就离开了,直接去了亲王府。 王府今日,也不太平。 昨夜永王爷和王妃就彻夜未眠,早上也没出来用饭。下人端了进去,到午时又原封不动拿了出来。 命都快没了,又有什么心思吃。 永王昨夜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圣旨,已是手抖,「这明着是去恭贺新帝登基,可却摆明了是要借机铲除我们这些藩王啊。」 第51章 永王妃也是双目赤红,「那老妖后,竟这样逼我们,活着去,却难活着回来。王爷当真要去吗?」 「不去?那就是抗旨,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永王妃提帕拭泪,「那该如何是好?」 永王久坐沉思,许久才道,「我们……起兵如何?」 永王妃着实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王爷你疯了不成?」 「那能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送上门去做太后砧板上的一块肉。」永王低声,「太后病重,撑不了多久的……皇兄暴毙,里面定有猫腻。许是太后想在临死前拼一拼,因此害了皇兄。可她越急,就越证明她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更要快刀斩乱麻,将异己铲除。可越是如此,反抗的人就越多。本王笃定,京师一个月内绝不会平静,而有心求活的藩王,也定不会只有我一人。」 「王爷。」永王妃急道,「这谈何容易?自古朝廷就惊怕诸王作乱,因此每个藩王不许拥兵过多,你唯有亲兵三百,如何能成功?哪怕是招兵买马,我们也并没有那么多钱。不如我们逃吧?」 「逃?最后不也是死?」永王焦躁细想,想来想去,说道,「知州掌军权,倒是有两万的兵可用……」 永王妃心思一顿,「王爷想劝服谢崇华?可他又怎会答应。」 永王摇头,「你忘了,宋大人和他是知己好友,宋大人失势,他也没好日子过了。」 「只是他在冀州颇有美名,又与太后厉太师无冤无仇,不过是个小角色,到时候厉太师正是用人之际,指不定还会提拔他。未危及性命,他又怎会来冒这个险?而且你若去试探,他也不是个笨人。一不小心,反过来还将你捆了,说你有异心,直接送去京师问罪邀功。」 刚起的火苗又被碾烬,永王又觉生还无望,「难道……回天乏术了吗?」 永王妃一听,又是落泪,「只怪……生在帝王家。」 「那……我们去投奔其他王兄王弟?」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要你何用?」 永王苦笑一声,倚身长椅,不能言语。后日就要进京,就像后日就要上那断头台,必死无疑了。 「咚咚。」 此时门响,却惹得两人颇为烦躁。 「王爷,许通判求见。」 永王立刻起身,亲自去开门。许通判见了他,笑笑,「果真是急上头了,竟亲身来接。」 永王不跟他计较这么多,让家仆下去,门一关,已问道,「你怎么如今才来?」 「昨晚接了话,但没对策,来了也是添乱。」 永王妃听出端倪来,「那如今有了?」 「倒也不算是有了,只是有苗头罢了。」许广坐下身,刚骑马跑得太快,气还有些没喘顺,抿了口茶水,才道,「再犹豫下去,你们必死无疑了。」 「我又怎会不知道这个。」 「造反吧。」 三字一出,许广不见好友惊诧,就知道他已想过这个问题,却是叹气,「手上只有精兵三百,又无多少钱财,如何能反?」 「你没有,谢大人有,将他拉入阵营,迅速吞并临近几个地方,很快就能集结十万大军,接下来就是一场恶战了。兴许会死,但也不至于必死无疑了。」 他说得镇定自若,听得永王都觉是件简单事,「谢大人未必肯帮我们,他不过是个书生出身的人,求安稳才是他骨子里想的。」 「我说了,昨夜我还不肯定,今日见谢大人忧心忡忡,我却觉得可以一劝。」许广继续说道,「宋大人素来与厉太师不合,虽说如今有两大世家与太师抗衡,但其势力并不能和太后相比,所以如今只是软禁京城,等硝烟散去,局势定下,就是死路一条。而谢崇华十分敬重他,以他的节气,定不会臣服新皇,到时候,也是死。可若是我们起兵,许他承诺会救下宋大人,他应当会动摇。」 永王问道,「你可有把握一劝?」 「没有。此事只怕还要王爷出马求他。」 永王妃说道,「万万不可,王爷血统尊贵,怎能去求个……」 「王妃。」永王止了她,「膝上黄金,哪里有命重要。而且我不能离开封地,能求的,唯有他了。难道要我为了这尊严,便要舍弃你和儿女的性命吗?」 永王妃泪涌眼眶,她这夫君,从来都是傲气之人,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她如今不该劝阻,而是该和他一起共风雨啊,「王爷拿主意吧,无论您做什么决定,妾身都会紧随在后,绝不离弃。」 虽说这些话并没有实用,可却让永王心中安慰,像得了千军万马,更是坚定他劈开一条活路的心。 「那你去安排和谢崇华见面的地方吧。」 ☆☆☆ 第52章 谢崇华知道王爷要见自己,隐约猜到缘故。许通判又道,「王爷恳请和大人见一面,请大人务必来。王妃也会前去,若夫人得空,劳烦一并前来相聚。」 他将原话说与妻子听,听得齐妙心中颇有想法,迟疑许久,才道,「王爷他该不会是……」 不等她将话说完,谢崇华轻捂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等去见了王爷,再做定论。」 「那二郎有何想法?这一见,被人瞧见,哪怕是没那个心思,也难防小人背后捅刀了。」 「事已至此,本就没退路了。」谢崇华眼染寒光,要想有活路,他已别无他法。哪怕是最后下场凄惨,至少也曾有生还的希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时间紧迫,两人连晚饭都没用,就去了许通判家中。只留下谢崇意带着四个弟弟妹妹吃饭,他对政治并不太敏感,只是觉得兄嫂这样急迫,只怕也是有事要发生了。 「小叔,爹爹娘亲去哪里了呀?」从小玉记事以来,爹娘至少有一个会陪着他们用饭,可今天却不见他们。 陆芷偏身说道,「去办事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呀?」 「很快。」陆芷把筷子给她拿好,「食不言,寝不语,吃吧。」 「嗯。」小玉又瞧着那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道,「弟弟妹妹快吃,不要看,菜要凉了。」 陆芷见他们三人吃了起来,这才看谢崇意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也没唤他回神,只是放了筷子到他碗上。 谢崇华和齐妙已经到了许广家中,从后门进去。许广将他们直接领去后院,「家中下人已经都不在宅里,王爷和王妃也早就来了。」 这番话更是肯定了他们来时所想,而也更是明白——永王要拉拢他们。 进了后院小屋,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看着昏黑。等走近了,才看清是王爷王妃站在那。两人要行礼,当即被他们托手拦住,「谢大人谢夫人不必多礼。」 许广说道,「先坐下吧。」 屋内圆桌刚好坐了五人,蜡台放置中间,屋内昏黑,四人周围和脸上神情,却看得很清楚。 永王先开了口,「谢大人想必已知京师内乱,暗潮汹涌,连宋大人也不能幸免,如今软禁在京师,只怕凶多吉少。」 「下官今日刚得知这消息。」 「谢大人可想过要救宋大人?」 「自然是想的,只是并不容易。」谢崇华没有说明本意,来时他和妻子已经商议过。若是自己说了齐家一事,那永王定不会感激自己投靠了他,反倒是反客为主,要自己感激能投靠他。日后永王若能登基,别说会厚待他们,能不能给他们安生日子过,也是未知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此事。 不曾与永王交心,也交不得心,这骗局,他们夫妻便要背一世。 可为了两家族人安康,只是他们心负重担,他们也受了。 永王说道,「本王也想救宋大人,可是当今局势,只怕力不从心。要想救他,也唯有是与他作对的厉太师不再掌权。」 话落,满座寂静。许久齐妙才试探笑笑,「王爷的意思是……您能夺厉太师的权么?」 永王没想到先这样问的是齐妙,而且也算是问得十分直接了。那仓促上位的皇帝,不过是太后和厉太师手中的傀儡,太后体弱,真正掌权的是厉太师。说是夺厉太师的权,也就是要造反,在座的人都是明白人,当然能听懂。 永王妃见谢家夫人都出声了,又这样镇定,心中钦佩,接话道,「谢夫人是聪明人。」 齐妙摇头笑笑,「王爷王妃,你们信不信,若是别的官,听见这些话,早就将你们抓起来了。」 永王妃脸色一变,「谢夫人。」 「莫慌。」齐妙说道,「我们夫妻此时还留在这里,也就是不会告发你们的。只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身为臣子,实在不敢冒险。念在两家交情上,今晚的事,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谢崇华也说道,「也请王爷三思,宋大人固然要救,但一旦事败,我和我妻子的娘家人,都要连坐,是诛九族的事,不敢如此冒险。」 「谢大人。」永王站起身,说道,「那你是要看着宋大人死吗?」 谢崇华目光凛然,「若宋大人死了,我也不会苟活。只是如今牵连我的家人,谢某不敢自私。」 永王一时无话。倒是永王妃见他们夫妻二人都起来,也急了,长裙未撩,便直接跪在地上,目光定定,「求你们救救我们魏家,也算是救救这大央吧!外戚干政,新皇傀儡,诸王动乱,日后定有混战。我夫君本意求自保,但心系苍生,谢大人爱民如子,难道忍心看这天下大乱,百姓颠沛流离吗?」 她一跪,永王也狠下心来,朝他们跪下。谢崇华忙拉妻子和他们对跪,「王爷……万万不可。谢某心有百姓,只是……」 第53章 许广忽然拊掌,说道,「既已跪下,那就结为异性兄弟吧。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日后定不会薄待谢大人的。」 永王喜道,「对,既已对跪,便结为兄弟!往后有我一分荣华,定不会只给你半分。」 谢崇华和齐妙相觑一眼,没有吭声,还差一点,方能答应。 许广又道,「方才你们过来,应当也是有人看见了。貌似永王爷过来,也有人瞧见。都是进我这一个宅子的,这么久不出去,别人也不知会不会猜,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话里已有威胁的意思——反正已经有人看见你们和王爷夜里密谈,当下可以谈论的,又能是什么清白的事。不造反,都是死路一条呀。那倒不如拥兵王爷,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许广不会用这个办法。一来他敬谢崇华,二来他不想开罪他。可这些话是不能让王爷说的,否则更是咄咄逼人,惹人生厌。 谢崇华一听,知道最后一个助力到了。 永王见他神情动摇,趁机说道,「事关苍生,请谢大人见谅。」 永王妃也极力劝道,「我们并非心有恶意,只是事出无奈,为寻一条活路,也需要谢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他日成功,定不会忘记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气氛又良久沉滞,屋外寒风刮送,吹得高悬屋檐下驱邪用的铜铃作响,更添几分静谧诡异。 谢崇华沉默许久,才道,「那就恳请王爷,接下我手中两万将士。」 永王大喜,忙起身将他扶起,「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异性兄弟,同甘共苦!」 谢崇华却有迟疑,虽然是不让永王对自己的投靠起疑心,但毕竟是骗了他,又做了这样一场戏。于二十几年都浩然正气的他来说,竟心有尖刺。只是若不点头,反倒让永王觉得自己不会尽心帮扶,那之前所做都白费了,便应了一声。 永王大为心安。 许广便去寻了酒水,插上香火,和两位夫人一起,看他们结义。 这誓言一定,两家皆是松了一口气。连夜规划大计,最后定下以清君侧的名义招兵买马。先占临近小州,待势力扩大,再寻据点,统筹大局,和京师雄兵对抗。 因冀州与京城之间,还隔了四个州,其中还有一位藩王,若能劝他起义,那京师定要先攻打他,方能抵达冀州。而所挣得得时日,就是永王稳固根基的大好机会。 许广闻言,说道,「这说客,就由我去吧。那祁王跟我有几分交情,也是个脾气刚直之人。去了京师便是死,他是个聪明人,怎会去送死。」 「不行。」谢崇华细思后说道,「许通判和永王爷交好的事但凡留心都知道,若是你去,祁王只会当你是在为永王爷找替死鬼,他哪里会答应。」 「可当下并没有适合又可靠的人前去。」 「也不必非要亲自去。」谢崇华拧眉沉思,片刻说道,「有一人可以胜任。」 「?」 「慕师爷。」 「他?」 「他能言善道,为人机警。而且他是师爷,不入官册,让他假冒谋士,前去劝服,定不会让人生疑。」 许广和他相处不过几日,皱眉,「可靠么?」 谢崇华定声,「以我性命担保。」 他信得过的人,许广意外信任。永王见好友冲自己点头,细想片刻,说道,「那就拜托谢大人了。」 谢崇华相信慕师爷可以胜任说客,但是一旦沾上起兵的事,就犹如步入深潭,无论好坏,都不能抽身了。慕师爷也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哪怕是自己衙门里的师爷,对厉太师没有任何威胁,也并不会危及到性命。 所以他是本着试探,而非劝服他的心思寻他过来。 若慕师爷有半分不乐意,他也就此打住,另寻他人。 慕师爷和他共事多年,夜里刚睡下,说谢大人喊他过去,他也没起疑,想着又是碰到什么案子,要连夜办好吧。 慕夫人伺候他穿衣时,说道,「谢大人升了官,还惦记着你这师爷,你可真要好好报答谢大人才行。不过啊……还是让大人注意些身体,不要总是夜里还操心衙门的事,年纪轻轻的,身体还是要康健些才好的。」 明着说谢崇华,暗着说的是自家丈夫。慕师爷当然也听出来,笑道,「为百姓做事,自然要鞠躬尽瘁的,你早些睡吧,我估摸是寻我去喝酒谈心的。谢大人的好友碰上了麻烦事,白日里就心神不安了。」 「那您早去早回。」 「嗯。」 慕师爷踏着月光往内衙走去,住的地方离那里并不远。两个月前收到来信时,还以为是如往常那样的问候信,谁想是邀他来冀州,让他做师爷的。让他大感意外,连赵押司也连声说谢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第54章 到了冀州,连住处都为他找好了,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所用,一应俱全。 想着心暖,就更为谢崇华白日的担忧同忧,但愿京师那边能尽早平定。 到了谢家,来开门的是酒婆。慕师爷将灯笼交给她,问道,「酒婆身子骨可硬朗?」 酒婆笑笑,「死不了。」 走着走着,在前头领路的酒婆停步,回头瞧他,「慕师爷,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进的门是什么门?」 慕师爷回头看了看,「什么?」 「那是鬼门关。」酒婆提着灯笼,面上褶子清晰可见,夜里瞧着有些渗人,「你若没必死的决心,就赶紧走吧。」 慕师爷不解,可酒婆也没多说什么,继续领他进去。 领进去的不是大厅,而是厢房。房里并没有住人,打开门,迎面扑来一阵清冷气息。饶是屋里点上了灯火,也有人,还是觉得冷清,「大人。」 谢崇华上前关了门,说道,「往里屋说话。」 慕师爷见他神色凝重,这才想起酒婆方才说的话,不由又往后面看了一眼已经紧关的门,总觉要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等坐定身子,见他斟茶,问道,「大人半夜召小的来,所为何事?」 「谈谈夜话。」谢崇华将茶递去,这才说道,「宋大人出事,想必慕师爷也知道了。我视宋大人为恩师,更是知己,他如今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但一旦插手,我也未必能安然归来。刚将你邀来冀州,就出了这件事,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趁着我还未动身,你带着你的妻儿,回太平县吧。往后有人问起,你便说与我关系并不亲近,方能全身而退。」 他这些话都是真心所说,有慕师爷帮忙肯定事半功倍,只是此事凶险,他也不愿同僚赴险。可慕师爷哪里肯,「大人荣华时我来了,大人有难时我就走,这算什么事,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大人让我来是提拔我,京师出了那样的事谁都想不到,大人不必自责。哪怕大人真被奸臣盯上,我也不会独善其身。」 谢崇华大为感动,与人相交,可以以性命相交,便不枉真心相待。 慕师爷总觉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而且要施救京官,哪里有这么轻易,小心说道,「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 「哪怕会危及性命?」 「那也在所不惜。」 如今已是犹豫不得,谢崇华重叹,「先皇突然驾崩,京师已乱。太后下令让藩王进京道贺,慕师爷怎么看?」 慕师爷见他提起这事,颇有禁忌,这才明白为何夜话要安置在这僻静小屋,「许是……要肃清……肃清一些势力吧。」 他说得隐晦,不敢说得太过明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新皇此举并未安什么好心。 「可又哪里有人愿意束手就擒的。」 慕师爷低眉一想,诧异,「难道永王爷他……」冀州的封王只有一个,别的地方哪怕是有藩王作乱,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到这里,那就唯有永王了。见他提及,又夜半寻自己,转瞬明白,「大人已投永王阵营?」 谢崇华轻点了头,「不得不反,内人娘家曾得罪过厉太师,我当初不得入殿试,做了个县官,也是厉太师报复所为。我与宋大人又交好,新仇旧恨,他平定局势后,我们一家定会遭毒手。正好永王爷来寻我商议,便隐瞒真相,投靠了他。」 慕师爷连连诧异,当初他才华初现,自己还和赵押司喝酒是说过,不知那样有能力的人,为何只做了个小官,如今才知晓真相。他又觉动容,这件事没有告诉永王情有可原,否则永王就无感激之心,反倒以救命恩人的态度操纵谢崇华,所以不说方是上策。 但如今他却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自己。 他敢告诉自己,自己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将这秘密泄露出去! 「大人,你荣华时我与共,你有难时,我也会同行。若有什么事我可帮忙,您便吩咐吧。」 谢崇华心中感激,问道,「这事成了,便同为功臣。若不成,就是大逆不道,性命不存。而今局势,是后者居多。我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反,可是慕师爷仍可安然逃离,你若有半点顾虑,只管离去。」 慕师爷气道,「大人这是将我当做什么人了,哪怕大人不说缘故,问我可愿追随,我也定是一口答应!我信的不是永王,也不是权势,我信的,是大人您。就算如今有个手握百万雄兵的将军要唤我去,我也不屑。」 一番话说得谢崇华满心沸腾,真该拜为兄弟的,不是永王,而是慕师爷这样的人啊。 事到如今,再推诿无用,谢崇华收定心思,便和他说了原委。慕师爷听后,当即起身,「我这就收拾东西去祁王府。」 假冒谋士,出谋划策,劝祁王起兵,这便是慕师爷的责任。 事成与否,将是为冀州寻得良机的关键。 第55章 送慕师爷出了城,谢崇华又去了一趟王府。永王果然又是夜不能寐,脑袋昏胀,却还是不舍去睡。只等天亮,随谢崇华一起,宣告起兵,清君侧,除恶狼! 谢家此时,也有一屋灯火明亮,整夜未熄灭。 屋外山峦已微泛白光,远远可见鸦青色苍穹。黎明清风更觉冷意浓郁,齐妙披着衣裳走到窗前,关了窗,又坐回床沿,等着丈夫回来。 可到了天亮,还是不见他。屋外的下人已经渐渐忙活起来,她也起了身,让人端了盆冷水来,洗了脸后才精神了些,便去屋里看儿女。 大女儿还在呼呼大睡,睡得东倒西歪,被子也被踹开了。齐妙见女儿睡姿喜人,疲倦的脸上这才微露笑颜,为她盖好被子,摸着女儿刘海。这样安稳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但愿早日凯旋,便能重回安定了。 从屋里出来不久,就有下人慌慌张张跑来,面色煞白,「夫、夫人,大事不好了。」 齐妙面色平静,「什么事?」 「二爷他卯时去了军营,和永王爷一起,将全部将士召集,还、还说……」下人说得紧张万分,磕磕巴巴,都要惊慌得晕过去了,「说要清君侧,除恶狼。这、这是要造反啊!」 旁边下人听得愣神,身心抖悚,睁大了眼往齐妙看去。 齐妙定身为动分好,只是淡声,「将全部下人都叫到院子里。」 府里有大事发生,这一吆喝,手上有活的没活的,还没轮到自己当值未起身的,全都去了院里。 同样被叫醒的小玉牵着弟弟妹妹的手也往那走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好像很久没看见爹爹了,有些担心挂念。 「姐姐,爹爹去哪里了呀?」 小玉看着小妹,想了想,说道,「爹爹当差去了呀,以前爹爹一忙起来,总是半夜才回来的。」 嫣然点点头,「也对哦,不过娘这两天也不高兴的样子。」 斐然也应声,「是呀。」 「一定是因为爹爹不在家,等爹爹回来,我们抓爹爹跟娘道歉去。」 「好呀好呀。」 三人嘀嘀咕咕说着,已经到了前院。陆芷带着他们站在一旁,气氛肃穆,总觉不同寻常。有山雨欲来之感,让人心闷不安。 齐妙让刑嬷嬷将人数点了点,家里人多了,伺候的下人也多了,这一数,算上厨子车夫,已有二十三个下人。加上他们一家子,全部站在院中,院子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人已来齐,她环视一圈,有人低语交声,听出是在说丈夫早上拥兵一事,满院人惶恐不安。她刚开口,庭院悄然无声,纷纷抬头往她那边看去。 「二爷的事想必你们也听了一些,我召你们来,便是要告诉你们。要去要留,我不强留。」齐妙将手中一沓纸放在刑嬷嬷手中,「你们大部分人是我买回来的,卖身契在这,要走,就上来拿它走。」 一时满庭喧哗,齐妙说道,「京师内乱,奸臣当道,战火很快便会殃及冀州。永王宅心仁厚,愿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我夫君不忍恩师受困,更不忍百姓受苦,因此揭竿起义,愿毕生追随永王。你们是我谢府中人,若是兵败,必会牵连。所以不愿留下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去,免得日后殃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话里真假,无人敢上前。等过了一会,才有胆大的试探上前,寻了自己的卖身契,末了不安,「夫人是留在这,还是回老家?」 「我夫君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齐妙已有必死的决心,不敢心怀太大的希望,一旦有了希望,就更是担心。将命放下,那就能安心和丈夫一起共患难同风雨了。 下人纷纷上前,拿了卖身契走,倒是有些人还在犹豫,到底还是来拿了。 齐妙让刑嬷嬷将工钱给他们结了,开门让他们走。等院中寂静,留下的家仆,也有八人,「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几人说道「夫人待我们不薄,去了别家还不是被打被骂,倒不如留下来」「大人是个有福气的人,说不定能熬过去,我们还要跟着享福呢」「天下大乱,也没别的地方去了」…… 什么说法都有,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齐妙知晓这八人是可信的。简单重新分派了下,就让他们忙去了。 刑嬷嬷见她没给自己分任务,反倒是唤自己去屋里,心觉奇怪。随她进去,就见她从钱箱中,将几张银票交到自己手中,她忐忑问道,「小姐这是做什么?」 齐妙语气轻缓,「刑嬷嬷回乡下老家去吧。」 刑嬷嬷一顿,将钱推开,「小姐这是什么话?老奴在齐家待了三十年,在谢家待了七年,我哪里有家了,这就是我的家。要走刚才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小姐您要是觉得我这老骨头没用,我不伺候您,我去伺候玉姐儿去,她是不嫌弃我这身老骨头的。」 第56章 说着,眼已红了一圈,「人老不中用。」 齐妙也是眼中有泪,「嬷嬷,你真觉得我是在嫌弃你么?」 刑嬷嬷见她难过,忙收了狠话,「那为何要赶老奴走?」 「我儿时就是嬷嬷伺候我的,等我嫁到谢家,也是嬷嬷陪着我。从太平县,一直到冀州,你都在这家里。我没有办法常见爹娘,府里带出来的也唯有你了,有些话不该是主子跟家仆说的,可今日已迎凶险,兵临城下,我便和你说,在我爹娘不在一旁的年月里,我是将你视作亲人的,每每寻嬷嬷说话,就像仍在娘家,可以卸下重担好好说。所以如今我不能留你,若荣华,我接你回来,就怕兵败,要了你的性命。」 刑嬷嬷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疼着自己,泪轰然滚落,「唤您一声小姐,就没有离去的理了。老奴舍不得玉姐儿他们,老奴带大了您,也想趁着能动,把玉姐儿他们也带大,看着他们嫁娶,再给他们带孩子。如今您赶我走,所什么荣华再见,到时候哪里有脸回来,现在也是没脸回去的,那样是不忠,要遭天谴的。」 「遭什么天谴,你若不走,我才难安。」齐妙硬是将钱塞到她手中,「嬷嬷,你就听我一回劝,回乡下去吧,这一仗定不会太短,哪怕攻克京师,诸王却谁也不会服气谁,这仗是要打五年十年,谁也说不定。趁着现在一路未乱,回去吧。」 刑嬷嬷说什么也不肯,只求得齐妙落泪,刑嬷嬷才心软,又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真乱起来,她也跑不快,到时候不是拖累人吗?终于是想点头,也不肯拿钱,收拾行囊离开。 走时小玉正在屋里发呆,见嬷嬷也收拾东西,忙跑去拦她,「嬷嬷也要走吗?嬷嬷不走好不好?你要是走了,娘会伤心的。」 几句话说得刑嬷嬷更是痛心,抱着她好一会才松开,念着保重,便决然走了。越留越是走不了,倒不如狠心些。 小玉追到门外,看着她上马车,要追上去,却被酒婆拉住,「她要是不走,你娘会更难过的。」 「酒婆婆,家里到底是怎么了呀?」她不懂什么起义,也不懂什么拥兵,只知道家里发生大事了,她又问,「酒婆婆,以后先生还会来吗?」 酒婆说道,「大概不会了。」 小玉有些难过,上回先生罚她抄千字文,到现在她还没写完,想着先生来了她就耍赖。可现在……连可以耍赖的人都不来了。 想着,也不高兴了。 ☆☆☆ 谢崇华和永王爷将将士安排好,以军营为据点,四周安营扎寨,征用民房。前提是不扰民,免得乱了民心,到时候只会自食恶果。 那冀州地图,还有临近的府州舆图都已在手。几人细瞧过后,许广也将那布告四周的起兵书写好,拿来给他们过目。 「我派骑兵前去送信,若是快的,明日下午便能知晓哪些人愿意领兵降服。」 「那若是北边那些官兵不愿投靠,那该如何?」 「那就往南方集结势力。」 谢崇华拧眉细看,南方虽然粮草充足,但已要入冬,冀州在北,到了南方只怕水土不服,「将士都是北方人,长途跋涉一路行军到南方,怕身体受不住,而且如今京师正乱,何不趁机进攻,先占领要塞,也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永王说道,「义弟想的太简单了,京师百万雄兵,虽说如今党羽纷争可能无百万将士,但厉太师可以指挥的,定有半数。我们人太少,还不能进京。」 「倒是可惜了。」 「的确是可惜。」 不能一举攻下,真让厉太师喘过气来,到时候就算他们在南方势力壮大,也怕难抗衡。只是如今当真不是进京的时候。 「若要南去,一路藩王不少,怕也会有阻挠,想吞我们的兵。」 「去北不行,南去又不行,那该如何是好?」 将士争论不休,谢崇华摒弃杂念,钻研地势。冀州水陆畅通,因此早就了冀州的富庶。而水路更是比陆路畅顺,海口每日商行船舶百支,而船舶多往来利府,同样是兵强马壮,偏近京师之地。他拧眉说道,「我们不走陆路,走水路去攻下利府如何?」 许广低眉细想,眼神已有肃色,「那利府的藩王是连安王,向来胆小怕事,知府也是年内新上任,我们奇袭的话,应当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接下他们的十三万士兵,那就能以利安府为点,向四周进攻,定是势如破竹。」 永王蹙眉说道,「可十三万士兵在那,如何能一举攻占府衙,夺得兵符?」 谢崇华说道,「声东击西。我们放出风声,要从讯州、东州两条陆路进攻,引诱他们重兵把守。到时候我们转而乘船,攻他们水路。府衙离海口远不过二里地,哪怕他们察觉,要调兵回来,也来不及了。」 众人细想,越发觉得此举可行,只是冒险。可行兵打仗,哪里有十足获胜的把握。若能占领利安府,那不用冒险进京,更不用害怕南方水土问题,届时安心向四周进兵,兴许更能杀出一条血路。 第57章 细议一番,倒是只差一个。 那将军说道,「两万士兵,算上今日招的兵,哪里有那么多船,我们总不能天降奇兵,到那利安府去。」 万事俱备,只欠船舶。眼看大好的计划要落空,一人说道,「将来岸口的船舶暂时扣押归我们所用,如何?」 永王说道,「此举不可,若强行征用,只会惹民心不满。」 许广也道,「如今最不能失的,就是民心,军法三章,最重要的,便是不扰民。否则未行军,就已败。」 「王爷说的是。」 众人正愁,一人小跑入账,高声道,「王爷,徐正徐二爷求见。」 一听陆五哥来了,谢崇华像是心有感应,精神一凛,「奇兵来了。」 永王闻得徐正前来,这才想起他乃谢崇华姐夫。若得他相助,可谓是如虎添翼。不由大喜,亲自去迎。 陆正禹见永王亲身来接,心下已知永王不同其他贵族。士农工商,自己哪怕是富贾,那些贵族同自己打交道,明着客气,可身一转,就是另一副嫌恶嘴脸。永王如今为了取胜,能放下尊贵前来接他,也是个有胸襟有远见的人。这样的人,可帮。 自朝廷来了消息,多少人向自己借钱招兵,可他一概不理。得知好友投了永王阵营,让他大为吃惊,怎的平日斯斯文文的人竟也下了这样的决心。 他急忙赶去谢家,见了齐妙,这才知道原委。 有齐家祖父一事,也是不得不反,如此才明白他为何主动拾起血剑。 「草民见过王爷。」 这作揖的姿势未抱全,永王已经托手说道,「徐二爷客气了,快快进屋。」 谢崇华和陆正禹相觑一眼,没有多言,直接进了里屋。 后面刚出来的人让了道,等他们进去,一人说道,「王爷竟如此礼遇一个商人,满身铜臭位。」 许广步行在后,闻言盯着那人说道,「若想得重用,就将脑袋修得机灵些,否则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无论什么事,信王爷就好,嚼舌根也非君子所为。」 那参将被他一瞪,不敢再说,讪讪退后。 陆正禹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置的四五张舆图,皆是冀州附近的府州,圈圈画画,想必刚才正在商议军事,自己来的看来是时候。 永王说道,「徐二爷来的前半刻,我们还在愁如何是好,你来了,倒是知道要事半功倍,犹如将士得了利剑,能重回战场了。」 陆正禹笑笑,恭维的话听得太多,就听腻了,「不知草民有什么可以帮王爷的?」 永王说道,「徐二爷既然来了,那本王也就不再隐瞒……」 「起兵清君侧的事我已知道……整个冀州和附近的州县应该都知道了。只要告诉在下要如何帮便可。我小舅子已被王爷招揽旗下,我和谢家同根同生,自然会尽力相助。更何况王爷英明睿智,跟着您打江山,是在下的荣幸。」 恭维圆滑的话,陆正禹比永王爷说得更好,不卑不亢,又阐明扼要,另外还为好友说了好话——若非他这小舅子,他还得考虑要不要帮。所以永王爷如果聪明,就不会薄待他这好友了。 永王又怎会不明白,他对谢崇华不单单是因他带兵投靠自己而倚重,更因有这领兵才能,才更倚重,如今还有徐正这奇兵,更不要说了。只要日后谢崇华不窝里反,忠诚于他,他要是做出兔死狗烹的事,那就真的要民心不稳了。 他将走水路的事同徐正简略一说,未提船舶的事,徐正已说道,「徐家商船百支,王爷若要征用,尽可拿去。米粮我也会开仓,运到船舶上。吃用船夫,王爷都不必操心。」 众人听后大喜,顿觉有了铜墙铁壁般的后盾,可以安心奇袭。 「若攻下利安府,军民定是人心惶惶不安,望王爷不要多行杀戮,以安抚为主,哪怕是不愿投降的,恳请王爷放行吧。过了不久兵荒马乱,他们自然会觉得王爷宅心仁厚,到时候第一个想投奔的,仍是王爷。杀了他们,反倒容易引起民愤。」 永王本以为他只是个商人,如今看来,却懂打仗的,一时目有赞赏,「徐二爷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陆正禹笑道,「如今不正是在为王爷效劳。」他猜永王是要许他官职,将他圈在军中,说道,「如今战事刚起,正是用人之际,也更是用钱之时,王爷身边已有这么多骁勇善战的将领,也有这么多福慧双修的谋士,人才已有,那在下便为王爷准备军饷,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永王稍一衡量,也觉如此甚好,徐家家底丰厚,无人知晓到底有多少钱财,但可以肯定的是,定不会少。欣然同意,商议仔细用船一事。等快日落西山,才定了详细,各自领命离去。 陆正禹临走前又想起一事,「方才你们提及奇袭府衙,我倒是想起一事,你们能想到的事,别人未必想不到。若我们将兵力全部投放利安府,那临近的藩王若知晓此事,也来攻打如何是好?」 第58章 「到时候我们会关掉城门,留部分兵力安置在城门上,以虚掩实,敌方也不会知晓我们到底留了多少人在城内。」 「所以如今唯有一字,那就是快。」 永王点头,陆正禹又道,「只是衙门里还是不要住人了,王府也是,就怕有刁民作乱,挟持了官眷,到时候内乱更忧。」 永王皱眉,「那要安置在何处,妇孺总不能跟着去。」 「便安置在我徐家吧,徐家家丁百人,没有外敌前来的话,城内刁民是不敢打徐家主意的。只是要委屈王妃他们了。」 永王细想,也觉此举可行,到底是谢崇华的姐夫,又和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至今仍未查明两家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关系不浅。有谢家在,他不担心徐家会反。 商定之后,永王也回府去了,将人安置到徐家去。 谢崇华和陆正禹一起出来,乘车回去。路上撩了帘子往外瞧,街上仍旧热闹,一如往常,战火未波及这里,虽然永王起兵的消息已经散开,可并没有太过影响百姓的生活。哪怕是表面的安和,也让两个已入硝烟的人心觉安宁。 「六弟为什么不告诉五哥你拥兵王爷的事?」陆正禹想不明白,两人这样的交情,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说。 谢崇华默然片刻,说道,「刚才知道五哥来,我又喜又怕。喜的是你到底是来了,怕的也是你来了。如今你已不同,你有妻女,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姐姐,青青也是我的外甥。我可以死,你不行,你死了,我的姐姐外甥,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他们该怎么办?我们两家,总要有一个人活。以后我若死了,你就能帮我照顾妙妙他们。你我都死了,让他们怎么办?」 陆正禹苦笑,「可是我不会独善其身,你姐也不会让我这么做。」 谢崇华也知道,只是好像这么做了,心里会舒服些。倒是妙妙更懂,哪怕是瞒了,也瞒不了多久,「如今你我已卷入这场恶战中,唯有拼尽全力,拥护永王夺位,方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五哥的生意,定会大打折扣了,说不定还要散尽家财。」 陆正禹不以为然,「这家财,大半都是徐老爷留的。他之所以留给我,并非是怕家财被分,而是怕族人恶斗。他并不心疼这些钱,反正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只是不想徐家内乱罢了。而今我已为他达成心愿,徐家未乱,仍旧昌盛。这钱,日后我定会赚回来,立志比他赚得更多,方是他想要看见的。」 听他日后也是要走商人这路,谢崇华心里到底还有心结解不开,「五哥方才提醒王爷家眷一事,五哥也是没放下为官的事的。」 「我并不爱仕途,从来想要的都是自自在在的。说那番话,不过是想到了,才说。而且你忘了当初我为何想入仕途?」陆正禹笑道,「那是因为我还想娶你姐,可是一个铁匠的儿子,就算你姐离开常家,你娘也不会同意她二嫁个穷小子。如今你姐已经是我陆家人,我是真对仕途无感了。只等他日还了如今跟徐老爷‘借’的钱,就带着你姐和青青,远离喧嚣,泛舟湖上去。」 往事过去太久,谢崇华这才想起似乎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名利。只想游山玩水,看着不是个好志向,可却是最难得的。想通了,心结倒也解开了一半,「你我都入了这乱仗中,以后姐姐和妙妙他们,只怕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了。」 「不将他们带上,他们才会真的担惊受怕。」 将话说开,笼罩心头的阴云,才真的散开了。 「二爷,到家了。」 谢崇华俯身下来,却见是徐家大门。陆正禹笑道,「我去军营的时候已经让家丁回去告诉你姐去接玉儿他们,半天光景,想必已经接来了。」 事无巨细,都已安排妥善,谢崇华有陆五哥在,又多了几分安心。 进了徐家大门,正有几个孩童在前院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传入耳中,一瞬让谢崇华安心。 那吵闹的孩童见到两人便跑了过去,扑在身旁仰头说道,「爹爹,你终于回来啦。刚才姑姑说接我们来玩,开门的时候吓坏我了,门口站了好多人,还以为爹爹又闯祸,让人上门泼潲水来了。」 谢崇华为官正直,得罪过不少刁民豪绅,他们奈何不了他,偶尔便会跑到谢家大门来,泼个水洒个血,以此泄愤。听见女儿说以为自己闯祸,只觉委屈了女儿,俯身抱起长女,说道,「爹爹回来了,玉儿在姑父家乖不乖。」 小玉得意道,「可乖了。」 谢崇华笑笑,又不自谦了。也罢,不就是像妻子,不等人夸就自夸了。才抱了一会,衣角又被扯了扯,幺女抬头扁嘴,「娘说姐姐已经是大人了,大人是不要抱的,爹爹抱嫣然吧。」 小玉也舍不得两日没见的父亲,可她是姐姐,还是暂时让给妹妹吧,便下来,牵着弟弟进去,广而告之爹爹和姑父回来了。 第59章 不一会齐妙和谢嫦娥从里面出来,见了两人展颜笑看,「晚饭已经做好了,去洗个脸吃吧。」 陆正禹说道,「等会永王府的家眷也会过来,用过饭后再去准备几个空房子。」见她立刻要去,他拉住她,笑道,「不急,王府的东西肯定要很晚才能收拾好,又有多少人家像六弟那样两袖清风的。」 谢嫦娥也笑道,「可不是,我还特地叫了五十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去,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收拾好了。多数都是衙门的东西,不拿走。在那住了半年,就好像只带了个人走。」 齐妙听见,笑道,「这样多好,连房间都给你们省了。」 「那我还得多谢你们了。」 「姐姐客气啦。」 两家人像一家人,说说笑笑,唯有此处安宁,更让人珍惜留恋。 翌日一大早谢崇华和陆正禹都要去岸口调遣船舶,还要督工米粮,等会王府那边还要来人,因此用过饭,时间又紧凑起来。大人各自忙去了,唯有小孩才得空。 谢崇意寻了兄长,「家里有姐姐嫂子她们看着,我不能文不能武,如今可用的,只有这医术了。我去军营做个大夫吧,这仗打起来,大夫是少不了的。」 谢崇华不愿他去,「家里到底还是要留个男人的,局势一乱,你还要护着姐姐和你嫂子,几个孩子还年幼。五哥和我不能常在家中,要随军而行,那唯有你可以倚靠了。答应兄长,照顾好一家大小。」 谢崇意衡量之下,答应兄长定会照顾好他们。 小玉已经一手拉着陆芷一手拉着常青去房里串珠子,她提议串珠子的,也是她先跟娘亲学的,可是教会她们,她们倒是串得更好更快,不由感叹,「难怪那老鞋匠总跟我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他打死也不收徒弟。」 陆芷瞧她,「玉儿不够沉心静气,就不该学这个。」 「那我要学什么呀?」 常青说道,「学剑吧。」 小玉咯咯笑道,「做个女将军吗?」 陆芷浅笑,「嗯。」 小玉将珠子分在她们两人的盒中,不串了,她是要做女将军的人,不能把时辰浪费在这上面。躺了一会她从小床上坐起来,问道,「那我要找谁学呀?」 「找个会剑术的呀。」 「那谁会呀?」 「护院会。」 小玉了然,拍拍手从床上下来,「那我去找护院。」 说罢就噌噌噌地跑了,真是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陆芷和常青都是不爱说话的人,身边没了那小话唠,屋里就安静下来了。静得让外面的下人都探头瞧了几次,还以为她俩睡着了,得伺候着盖被子。 许久陆芷才问道,「你还讨厌我哥吗?」 珠子从长线穿过,跟其他珠子挤在一次。常青没有立刻去拿新的,默然很久才道,「我不恨他。」 「那你为什么还不理他?」 常青终于看这姑姑一眼,「不恨他就一定要理他吗?」 陆芷眨眨眼,这话好像没有哪里不对。啪嗒,一颗珠子落入线中,「你要是对他有对你娘百分之一好,他也会很高兴的。」 常青没有吭声,半晌也没说话。久等小玉不来,两人珠子也串完了,默然相对许久,等要散了,她才道,「等他有了他和我娘的孩子,他就不会疼我了。他的疼,只是因为我是我娘的孩子,他喜欢我娘罢了。我娘走了,他也就不会疼我了。」 陆芷在这里住的不久,不能反驳她一二,只是言语中,还是听得出落寞的。这种孤独,她再明白不过。 小玉此时已经满大宅的去找护院,可是那些护院一听她要学,要么就笑话她,要么就让她赶紧回去绣花,还有耍了个拳,动作很快,根本不肯好好教。最后都没人肯教,只好去找娘亲诉苦。听说母亲在前堂,她便提着裙摆过去找她。 到了前堂,灯火已点上,亮堂堂的,还有许多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她瞧着好奇,见了一个妇人背影,已认了出来,待自己很好的人,她当然记得,可不就是永王妃。走过去要打招呼,倒先瞧见那坐在凳子上生闷气的漂亮小姑娘。 她小跑过去低头看她,「郡主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魏姿见了她,捉了她的手说道,「小玉你真的在这啊,我以为母妃骗我的。」 永王妃闻声偏身瞧去,见了小玉,笑道,「玉儿你可要多陪陪郡主,她在家哭鼻子呢,就是不肯离家,真是傻丫头,这就是挪个地方,又不是要露宿街头。你看看玉儿,她以后也要住在这了,你还比不上做妹妹的。」 小玉小她不过三个月,魏姿好胜心强,闻言也收了哭心,「小玉啊,我们为什么都住在这了?」 「因为热闹吧。」小玉说道,「这里可大了,玩的地方也多。你在王府住了那么多年,捉迷藏的地方都清楚了,所以换个新地方,就又能玩很久都不腻味了。」 第60章 这么一说倒是有理,魏姿揉揉鼻子,不哭了,「嗯。那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姑娘家儿时在玩伴家里睡是很正常的事,可魏姿身为郡主,家里从不许她这样做。每次听见别的小姑娘说昨晚去哪个玩伴一块赏月捉萤火,她就嫉妒。可嫉妒归嫉妒,脸上却不能有羡慕的神色。贵为郡主,要什么都有,是不能羡慕平民的。 小玉欣然点头,「好呀好呀。」 魏姿这才展颜,看得永王妃心安,回头跟齐妙说道,「玉儿真是个宝贝。」 齐妙笑道,「孩子都是宝,不分的。」 小玉正和郡主说着她新房子的事,旁边走来一人,说道,「妹妹不哭了?」 她偏头瞧去,笑道,「世子哥哥,你也来啦,你房间准备好了吗?」 魏临笑道,「还没去看,下人会收拾好的。」他又看了看妹妹,见她无碍了,这才放心走开。片刻见那小丫头跟来,问道,「做什么?」 「我去问问你房间在哪,带你去呀,这里我可熟悉了,这是我姑姑的家,我常来玩。」 魏临问道,「玉儿怕不怕?」 「怕不怕什么?」 魏临顿了顿,他想问她怕不怕打仗,只是见她如此,仍旧天真烂漫的模样,即使知道要打仗,可也不会明白其中含义吧。笑了笑转了话锋,说道,「怕不怕这里。」 小玉笑道,「才不怕呢,我说了这里我常来的。」 「可是我妹妹很怕,她胆子小,所以玉儿妹妹有空就多陪陪她好不好?」 「好呀。」小玉说道,「有哥哥就是好,我也想要个哥哥,可是我娘说只能给我生弟弟,不能给我生哥哥了。」 魏临抿抿笑,「有弟弟不好吗?」 小玉摇头,「不好不好,我弟弟可麻烦了。碰到别人欺负我们,我还得站在他前面护着他,他是个胆小鬼。可是哥哥就会站在我前面保护我了,所以还是哥哥好呀。」 魏临想想说道,「那以后你保护我妹妹,我来护着你吧。」 小玉欢喜拍手,「好呀好呀。」天降哥哥,她欢喜不已。问了下人他的房间,跟自己是前后院,说是前后院可姑姑家里大,也隔了老远了。往那走时她又说道,「世子哥哥你会用剑吗?」 「会一点。」 「那会骑马吗?」 「会。」 小玉小心问道,「那你能教我吗?」 魏临好奇道,「你学这些做什么?」 「为了以后做女将军啊。」 魏临失声笑问,「一个姑娘家为什么想着做女将军?」 「因为要帮爹爹的忙。」 「嗯?」 小玉认真道,「娘亲说,如今军中还缺大将,要是有个厉害的将军去,一定会很好很好。所以我得快点学会,去帮爹爹的忙。」 童言无忌,大人说是狂妄,一个小姑娘说,却狂妄得让人心有感触。越是天真,就越觉战乱残酷。魏临禁不住摸摸这玉儿妹妹的头,缓声说道,「那我教你。」 只是但愿不要在她长大成人后,战争还未结束。 她的年华,应当在满庭春景中度过,而非那滚滚硝烟。 备战两天,临出发前,谢崇华又收到慕师爷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展信一看,已是振奋,「祁王已被劝反,不日起兵。」 众人皆是高兴,又问,「那祁王如何用兵?」 「祁王已夺府衙兵符,杀了许多豪绅,夺其家财招兵买马,按照慕师爷目前所知,应当是跟我们一样,先攻近处。」 许广闻言一顿,「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不过离了四个州,后头还有个利安府府衙在,只怕他也会很快盯上了那块肥肉。」 「兵贵神速,傍晚出发,拖不得了。」谢崇华拧眉细思,又道,「京师无瑕顾及外面,但若是有人要攻打京城,厉太师也肯定不会放任不管。不如传个谣言,说祁王要攻打京师。」 永王喜道,「如此一来,京师定会派人前去镇压,到时候祁王分心应对,就无法再集结兵力攻打我们。」 许广接话说道,「将那谣言编成童谣,童谣朗朗上口,传唱的都是孩子,别人也找不到根源。」 在座的都是肚子有墨水的人,要编个童谣还不简单,没过片刻,那童谣就出来了,让人一路传唱,这边大军也往海口赶赴。 永王一众都不得空回家,直接去了海口,谢崇华也领着大军前去,让士兵去报信。 齐妙收到口信后,嘱他护着丈夫的安康,就唯有去佛堂求告上苍,保他平安的事可帮。拿了香烛去那,进门已看见王妃在那。无论平日多高高在上,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 「王妃。」 第61章 永王妃偏头瞧去,齐妙已跪在一旁的蒲团上。见她放下篮子,里头都是香烛,也未带下人,不由淡笑,「来为谢大人祈福吗?」 「嗯,王妃也是吧。」 「嗯。」 两人今日话不多,心中有事,压得沉,连面上笑颜都压得不见了。 永王妃瞧着白烟萦绕的香火,说道,「儿女要是再大些就好了,也能寻个说话的人。不至于让我一个妇人撑着这个家,夫君打仗去,底下孩子又让我操心,真想不管了。」 齐妙问道,「王妃定是没经历过什么苦难事,也是头一回和王爷分开吧?」 永王妃笑道,「这样明显么?」 齐妙浅笑,「嗯。我嫁进谢家,生了女儿后不久,二郎就赴京考试去了,一走就是大半年,那时我也是每日担心。后来他回来了,做了县官,本以为能每日相守,可他忙于公务,也是早出晚归,一天见不了几次面。我那时就在想,倒不如他身无功名的时候,至少能每日都在一块。可后来我明白了,男儿各有志,短暂的别离,不过是为了日后长久的相守。」 永王妃听后叹道,「可这一次的别离,却太过凶险。」 「若非剑已架在脖子上,谁又愿这样动荡。要怪,就怪那朝中奸臣。我们不想起战事,可对方不放过我们,也唯有反抗,总不能坐以待毙。男人们外出打仗,王妃也要收心将内宅打点好,好让他们能安心外出,不会总记挂家里。」 永王妃笑道,「谢夫人是个豁达人,看得通透。」 「哪里是个豁达人,只是儿女还小,做母亲的若满脸愁容,儿女都会担心的。」齐妙起身挽她的手,说道,「等王妃想通了,定会更豁达。」 永王妃自小生在国公家,作为嫡长女,日子可谓万事不忧。如今突有大事发生,一时难以安心。得她安慰,倒是放宽了许多。多愁无用,倒不如打起精神,让丈夫在外头安心,不用身在军营还操心家中事务。原本对齐妙的印象只是普通,而今多了几分赞许。 从小小的佛堂出来,回到院中,见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嬉闹,倒不见小玉。一会才瞧见她跟世子正在假山那头,拿着把桃木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而笑笑,看着融洽亲昵。 永王妃便想,那玉儿有这样的璧人双亲,对亲家倒不错。日后起兵若成了,谢家定会得封赏,到时候家世就配得起了。想得好,更觉日子有盼头。将杂乱的心理顺,不再多愁。 ☆☆☆ 十月中旬的天,北风呼啸,等风力微弱,数百艘船立刻起航,挥师渡河。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就是此次出兵要点,冀州大军要从讯州、东州两条陆路进攻利安府的消息已经早两日传出,不知那边那可会中计。若非这两日风力太强,不敢逆风而行,也不会有这种担忧。就怕早两日强行抵达云安路口,将士精疲力尽,到时就不战而败了。 谢崇华走到甲板之上,看着面前已经渐渐昏黑的海面,那原本停歇许多的北风,又开始呼啸。同属一个海岸线,从冀州到利安,只需一个时辰。但风一大,倒要比预计的时间长了。 只是时机耽搁不得,船夫已经陆续起锚,马上就要行船。 永王已着盔甲,头盔未戴,可见英姿和面容决然。他走到谢崇华一旁,说道,「背水一战,不成,便死。」 「我们人数寡薄,要想日后安稳,唯有如此。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谢崇华迎着腥咸海风,负手而立,惊跳几日的心,此时却异常平静。 起锚声已高呼起来,谢崇华背负的手已紧握,忽然背后有人高喊,让人放下绳梯。他跑到栅栏那,往下看去,竟是陆五哥。见他神色匆忙,他立刻让人暂缓收锚,放下绳梯。 陆正禹爬上梯子,气未喘顺,便说道,「云安渡口去不得了。」 永王一惊,忙问为何。陆正禹说道,「利安那边的跑商路过告知,那讯州、东州根本没有多少官兵把守。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中计。而且云安渡口这两日不许走商船,我看,那边定是派兵在那伏击了。我们此时过去,正好入了他们的圈套中。」 如果中计,那定会派许多人在那边把守,设好关卡,以防止冀州大军攻打。可此时说没有,那唯有一个可能,他们已经知道这是调虎离山的计谋。而且风声泄露,否则绝不会无故埋伏在云安渡口。 一时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按照计划行事,就全军覆没了。 那将军当即向永王请示停船不去,他日再议。永王迟疑,「这样一来一回,损失巨大。」 陆正禹说道,「钱财事小,军心一失,才是大事。」 众人愁眉,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出师不利,头一遭就如此,实在让人不甘心。 永王又问一遍,「当真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第62章 「也不是没有,只是这样棋会更险。」谢崇华唇色微白,每一个字都肩负着数万将士的性命,不得不谨慎小心,「避实击虚如何?」 众人目光已齐齐落在他身上,陆正禹问道,「六弟可是想顺他们的意,声东击西?」 好友在旁,简单一句便明了心意,谢崇华心绪渐平,「嗯。」 永王说道,「义弟请说。」 谢崇华细说道,「既然利安府的人已在云安渡口埋伏,我们转而去讯州走陆路也已来不及,那不如将计就计,就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去云安渡口,一切照常出发。等到了海上,哪怕我们改道,这消息也无法漂洋过海,他们定不会知道。」 许广恍然,「大人可是想给他们造以假象?明着去云安渡口,可实则去的是另一个渡口?」 「对。那利安府还有另一个埠丰渡口,那里与云安渡口相差三里地。我们绕远路,从那里进攻。虽然离府衙位置比从云安渡口去远,但却可以躲过他们伏击,而且从背后攻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面上愁云消散,又振奋起来。陆正禹说道,「既然这险已冒,那不如再分三分之一的兵去云安渡口。一旦埠丰渡口有人登岸,那边埋伏的人定会着急,再调兵前去抵御。到时候等他们撤退后,我们便在云安登岸,以夹击之势,让他们腹背受敌!」 如今本就已是兵寡,再分两路,确实很险。但这计策却可以一试,永王沉思,众将听命,等着他决定。 时辰不多,永王当机立断,「避实击虚,志在以寡胜多!」 ☆☆☆ 夜,利安府,云安渡口。 晚风寒凉,躲在树林中,像是能将小指头给冻得断掉。 一个兵卒挪了挪位置,腿都要麻了,骂咧咧道,「到底来不来了,这消息该不会是假的吧。」 孙副将悠然道,「假不了,声势那么浩大,准备了那么多天,吃饱了撑的呢。」 树林顿时有了笑声「搞不好还真的是吃饱了撑的」「对啊,才两三万人,竟然敢打我们十万大军」「不是没脑子,就是眼瞎了」…… 孙副将皱眉没跟着起哄,寻思着船出现时会不会瞧不见。今晚没什么月亮,瞧不太清。不过可以依照水声来听,等他们到了岸口,就带着八万人冲上去,将他们全部擒住。再回去附近营帐的王爷知府,连亲自观战的事都省了,不过那些人也不会来这的,怕冷。 他吸了吸鼻子,大爷的,天这么冷,赶紧来,他好回家抱媳妇。 等了半日,那渡口一点动静也没,等得他们几万人都要冻僵了。孙副将见月色越高,就越是奇怪,总觉不安,便回军营和那王爷禀报,还在营帐外就听见里头女声轻佻高笑,心下不满。他们在外面要冷死了,这狗屁王爷竟然还沉溺女色。 禀报后进了营帐,说道,「王爷,那叛党还未过来。」 连安王打了个哈欠,怀中还抱着那妖娆女子,说道,「守到天亮,本王先回去了。」 孙副将暗暗唾弃,这庸才,还真当自己是首领了。要不是这里离京师近,他不用这么早出发进京,早就面圣砍头去了吧,偏是一点都没察觉其中凶险,乐呵呵的还以为进京封赏见兄弟去。倒不如那祁王永王脑子好使,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吃喝玩乐,还要他的兵天寒地冻的蹲在树林里。 你大爷的。 他心中骂了千百回,再看将军知府,也都抱了女人。 「报——」 他还没退出军营,背后就有马狂奔而来,那探子下来匆忙,差点摔着。孙副将一把托住他,「怎么了?」 那探子喘道,「那、那叛党在埠丰渡口登岸了,大军正往城中方向过去。」 营帐内顿时没了嬉笑声,连安王脸色一变,骂道,「孙副将,你不是说他们一定是在打云安渡口的主意吗?这算什么事?」 孙副将皱眉,「准备船舶粮食那么多天,定是来攻渡口的。可为何绕远路……」他一顿,「被他们察觉到我们会埋伏了。」 那丁将军大声道,「全部调头,去守城!」 孙副将面色煞白,上前说道,「将军万万不可,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啊。否则为何近的渡口不来,偏去远的。他们只有两三万人,我们只需派一半过去就好。剩下的必须守住这渡口,否则以敌军的狡猾,说不定留有兵力,等我们都走了,这渡口来人,就前后受敌了。」 连安王已是跳脚,「四万人对他们三万人有胜算吗?快把守在各处陆路的兵卒也都叫回来,全力攻打,快。」 孙副将见劝不住,拼命拦在前头,「王爷!这定是阴谋。」 连安王吓得心惊肉跳,拉了知府就去调兵,根本不理会他。那丁将军也是怒声,「你再不听军令,我就将你的脑袋踢到你媳妇面前!」 第63章 军令如山,孙副将长叹一气,唯有祈求那敌军的脑子不好使,但愿不会像他想的那样。走时他仍不放心,让心腹在近处瞧看,若有消息,迅速来见他。 树林中数万精兵齐齐撤退的声音响彻渡口,连远在半里之外的人都听见了。 海面已然平静,偶有波涛声响。阴暗月色下,穿不透浓浓雾气,哪怕是三丈开外,也看不见这些罗列在海上的船。 雾气萦绕着站在甲板之上的男子身上,隐隐如仙人出画,身如玉树,凝神远望。谢崇华听着那震天声响越离越远,心中默默计算时辰。合眼细思,沉气静心,只等他们走远之后,再登岸奇袭。 直至小半个时辰过后,他才号令「登岸」。 数十艘船冲破平静水面,水声哗啦作响,直往前驶去。 船陆续靠岸,船上人借着微弱月色,从上跳下,人虽多,却井然有序。由谢崇华带领,准备直奔那云安渡口,准备夹击。刚到岸上,却听见树林飞鸟扑腾。谢崇华皱眉往那看去,如果只是猛兽经过,不会引起倦鸟高飞的。他一顿,命了几个脚步快的追看。 那几人立刻入了树林中,往前急追。追了小半刻,将那就要上马之人截击,把他擒住,押到谢崇华面前。 船上的人陆续下来,还需一段时辰。谢崇华边等他们归队,边打量这人。衣着是个兵卒,马是匹骏马,鬃毛不见一点杂色,那马蹄上的铁已磨得十分光亮。他问道,「是谁让你在这蹲守的?」 那人不说。 谢崇华又问,「是将军,还是知府?」 那人还是不答,怒声,「乱臣贼子,休要跟老子说话,给我一刀来个痛快。」 谢崇华笑笑,「倒是个汉子。」他偏头说道,「将他一起押送赶路,善待之。」 那人瞧得好不诧异,这乱党竟然还让人礼待他,脑瓜子被驴踢了吧。再瞧这人,书生卷气斯斯文文的,根本不是混军营的。细想一番,说道,「难道你就是那个白脸铁阎王?」 谢崇华瞧他,「白脸铁阎王?」 「就是那冀州的谢知州。」 「正是在下。」 那人轻笑一声,「都说是小白脸,果真是个小白脸,你的胳膊能提起一只鸡吗?还学人家做乱党,赶紧投降吧。」 谢崇华旁边的副尉已怒,「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敲碎你满嘴的牙。」 「你敲呗。」 副尉大怒,谢崇华抬手拦下,「我大央的兵,要是人人都如你这样有骨气,哪里还有人敢犯大央疆土,夺大央城池。」 那人又瞧他几眼,这人明明自己就在以下犯上,现在突然感慨个什么。正想着,就见他指了指自己,「借你衣服一用。」 话落,就有人来扒他衣服,气得他跳脚。可被三四人抓着,根本没法动弹,不一会衣服就被扒下了,冷得他唇色紫红。 谢崇华看看副尉,笑道,「都副尉的身材与他相差无几,有一事要拜托大胆心细的都副尉了。」 「大人有何事吩咐?」 谢崇华附耳与他说了一番话,都副尉立刻脱衣,换上那人衣服。随后骑着骏马,往那埠丰渡口的方向赶去。 那人瞧得莫名,见他俯身拾起衣裳,给自己裹上。随后那白脸神色已敛方才轻松,目光俊冷,方才的弱质书生模样全然不见。 「挥师埠丰——」 应声响彻整个渡口,看得那人发愣。明明是才起兵几天时间,为何这样训练有素。这白面书生,跟传闻中的完全不同,谁说他是个手无寸铁的书呆子的,站出来,他保证给他一根狼牙棒! ☆☆☆ 孙副将随大军调头赶往埠丰,一路急得心都要跳出来,生怕后面来了个报信的,说那帮乱党从云安攻来了。 大军慌慌张张往那跑去,前面的王爷将军仗着马快,一直狂奔,后头跟着的士兵跑得气喘吁吁,简直不把兵当人。他看得连连叹气,追上前去大声道,「跑慢一些吧,否则到了那里,他们也没力气打了。」 丁将军冷笑,「我们八万个人,喘口气都能把他们喘死,你怕什么,胆小如鼠。」 王爷知府也从颠簸的马车里探头,因车太快,声音也跟着颠,「对、对啊,我们晃得骨头都要散了,可也没事,他们好歹是用两条腿跑。」 孙副将气道,「那你们下来用两条腿试试!」 说罢已微拉缰绳,隐没后头。王爷没法怒瞪他,说道,「回头将那副将撵走吧,说乱党埋伏在云安的是他,现在人家从埠丰攻来了,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过错,要他何用。」 知府也是应声,「要了没用!」 到底两条腿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的,将军他们在前头跑得再快,也要顾及后头,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气还未喘顺,背后传来马蹄响声,还有一人高声呐喊,「那冀州叛党三万人全都从云安渡口上岸了,那埠丰的消息是假的,是假的啊——那冀州叛党三万人全都从云安渡口上岸了,那埠丰没人啊。」 第64章 一路吆喝,都是叛党三万人从方才离开的地方上岸攻打了,从尾巴喊到前面,动荡不安的军心也从后面直接动摇到了前面。队伍一乱,整支大军便跟着停下。 连安王也听见了,哆哆嗦嗦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知府也没主意,忙去问丁将军。丁将军焦头烂额,直喊那叛党狡猾。被逼问得急了,才想起一人来,「孙副将,孙副将!」 孙副将还在找那一骑而过报信的人,那马是他留给手下的马,可来报信的人却不是,偏偏穿的也是他们军队的衣服,实在蹊跷。这会找不到人,他咬牙,回头说道,「将军,那士兵是假的,既然已被人冒充,那定是两个渡口都已有人,现在速速回城吧,否则要腹背受敌了!」 连安王探头说道,「胡说,方才那人不就是我们的兵,你不要造谣。现在赶紧派兵去堵……」 「你闭嘴!」孙副将恼怒道,「藩王不得插手军政,别拿我的兵的命去拼,赶紧回城,还来得及。」 连安王气得差点晕过去,知府忙扶住他,「孙韬你反了!」 丁将军一把夺过他手上马鞭,推他下马。孙副将被推得翻身下马,就见他以上往下冷笑,「我瞧你就是和叛党一起的,劝我们埋伏渡口,现在又让我们回城。来人,将他拿下!」 孙副将又气又急,见有人来绑他,他也逃不出这八万将士,手被反绑之时,说道,「你绑了我无妨,可是将军得听我一言,赶紧带兵回城,方能……」 「本将军打仗不用你教。」 「将军!请您三思啊。」 孙副将被扭送到后面,急得两眼赤红。再这么下去,只会让叛军得逞。自古城池沦陷,百姓将士皆逃不了屠城宿命,他如何能不急! 「将军!请您三思啊。」 「将他的嘴巴封了!」 孙副将被押下去时,那些士兵看得诧异,纷纷上前相拦求情。丁将军更是盛怒,将马鞭甩在他们脸上,「谁再敢拦,军法处置!」 一时众人愤然,孙副将喝声,「还不快退下。」 众将士这才忍气退开一条路,孙副将每走一步都觉脚步沉重,这一退,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怜他们利安的百姓,就这么给这些王八羔子垫脚了。 将那碍事的撵走,连安王扶着马车哆嗦道,「现在可如何是好?那些乱党到底是从哪里杀来了?」 丁将军说道,「那探子不是说了吗,从云安渡口来了,我们赶紧杀回去,将他们通通堵回岸口,让他们下去喂鱼。」 连安王向来没主意,这次也不过是受命督军,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就同意了。 于是刚从那边跑来的八万人,又调头回去,跑得两腿酸软,口干舌燥。才行一半,后头又有快马跑来,一人急声,「将军不好了,叛党在埠丰登岸,正率大军攻城。」 丁将军一个惊神,马蹄急停,差点从马背上摔落,狼狈不堪。八万将士已是疲累不堪,被前后夹击的消息瞬间传遍,一时军中大乱。丁将军连喊两遍,都无人住口,更是吵得心烦。 连安王再顾不了那么多,探头对车夫说道,「赶紧跑,乱党太狡猾,落到他们手里,我就得死了。」 知府也不言语,赶紧逃命才是紧要事。倒是丁将军还有点良心,不想弃城,「王爷大人三思啊,要是就这么走了,朝廷怪罪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那能怎么办?」 突然军队中陆续有人传声「将军要逃了」「王爷大人都要走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打什么呀,这银枪我都拿不动了,瞎指挥,孙将军在屁事都没」…… 丁将军耳尖,听见这妄言,心中不满,转念一想说道,「我们城中还有一万人,各路关口都有人守着,统共十三万人,竟被不足三万人的军队打败,日后传出去,哪里还有脸做人。不如率兵回城吧。」 那两个能说事的都没了主意,只是此时逃走,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就不信自己这么多人竟然会败,这才留了下来,千叮万嘱他速速解决,不要弄得这样狼狈,实在丢人。 丁将军沉思一番,说道,「兵分两路,四万人随我去埠丰,四万人去云安。定要将他们半路截击。」 军令刚出,被押在车里五花大绑的孙副将差点没晕过去。八万将士埋伏半天已腹中饥饿,如今来回奔波,尚可对付那三万乱党,可这一分开,士气大减,更容易被奇袭。他骂骂咧咧,一会有人撩了帘子,「孙副将实在是太吵闹了,将军让我们将您的嘴封了。」 麻布团子将他的嘴塞了个严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丁将军将队伍分成两批,想着就算哪边来人,四万人对付他们足够了。这样一想,心里十分安定。行军一里,那参军骑马上前,「将军,将士如今都已疲累,将军稍微放缓脚步吧。」 第65章 丁将军说道,「走了个孙副将,你又来掺和。将士累?本将军就不累,谁敢慢半步,就跟孙副将一起坐车去。」 孙副将被绑成了一颗粽子,这事全军上下都知道了。参军不敢多言,继续骑马同行。 又行一里,仍不见叛党,这已快到渡口,人呢?难道又是假消息? 前方宽广浅河,正是十月天,北方天凉,晚上河水更是冷得彻骨。马入水中步伐也放缓些许,后面入水的兵卒棉靴湿透,步子更沉。又过半里,皆是疲惫。又困又累又冷,士气已不见。 正当疲乏之际,突然四面八方传来震天响声,从那百丈外涌来成千上万的黑影,犹如撒网收网般,将他们圈起。 丁将军大惊,急声,「乱党来了!不要慌,速速迎敌。」 连安王往外面一看,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人影正往这边聚拢,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带领埠丰登岸的是许广和陆正禹,领有两万士兵。因准备齐全,身穿棉袄防寒,出发前又吃饱喝足,喝了小酒暖胃,埋伏半个时辰,精神亢奋。反倒是那利安将士,个个已无气力,这黑暗之中又不知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惊慌之下,更是溃不成军。 许广高声,「若举旗投我军者,可保自己安康,也可保家人安康。编入我军,赏银二十两。如若负隅顽抗,此处便是你的乱葬岗!」 丁将军恼怒道,「大胆乱党,休要蛊惑军心。」他向后嘶声,「自古叛党都有歹毒之心,怎会放过你们的家人,他们最多不过三万人,我们四万人如何能束手就擒。」 众人皆是应声,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不能让叛军入城,否则非得屠城,那家人都不得安康。 士气大涨,已紧握银枪,箭在弦上,骑兵也已摆阵。千军一发之际,又有人快马来报,「将军,大事不妙,大人率领的四万余人被叛党埋伏,全军已降。」 丁将军两眼发黑,「胡说!这边两三万人,那边哪里有人还能降服四万人?」 「千真万确,那叛党首领收了我军,没有开杀戒,反倒是领兵回城,和气得很。」 全军闻言哗然作响,丁将军此时才看清这人,怎的这样面生。再想想那去云安渡口的四万大军,按照路程和时辰来算,哪里有这么快。这人根本就是在造谣,他提起剑要斩杀这人。 都副尉一瞧,立刻闪开,骑马往后狂奔。丁将军怒火中烧,当即提剑狂追。都副尉便在前头喊道「将军要走,速速让路」。 丁将军这才知道中计,急忙停下马,可那士兵已听见,本就军心不稳,此时见将军要逃,更是全面崩溃,军心瞬间坍塌。未和敌军交手,已自乱阵脚。 许广见时机已到,和陆正禹交换眼神,军旗一挥——「打!」 那两万士兵犹如脱弦利箭直冲敌军腹部,刹那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 来时陆正禹已跟他们说过,这一战弱败,那这里就是埋葬他们尸骨的地方。所以唯有胜,才能活。 比起那些觉得哪怕是败,也不会丢了性命,更没有屠城后患精疲力尽的利安士兵来说,根本没有拼命的必要。 不过半个时辰,那兵器相交的声音就在一片投降声中停落。 眼前满地被丢弃的兵器,那利安士兵的棉靴还可见水渍,在寒风中犹如丧家犬。 这边硝烟已停,可因这里已经在收缴兵器,也恐他们再反,无法带兵前去援助谢崇华那边。陆正禹时而抬头往那暗处看去,不知只有一万人的好友,可否能如他们这边顺利。哪怕是那四万人已劳累不堪,可到底是他们的数倍兵力。 远在云安,此刻也已在投降收缴兵器。如此轻松得让谢崇华大感意外,埋伏等待许久的他们听见前方有声,一声令下围困,结果那知府腿一软,从车上下来便率众投降。也不顾那押司劝阻,递了官印,只求一条活路。 他让人速速去埠丰送口信,说已成功。那人半路遇到正好要去云安送喜讯的人,两人中途停下说了会话,知道都已成功,喜得各自折回报信去了。 谢崇华站在高处看他们缴纳兵器,再看坐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知府,说道,「莫大人辛苦了,等会我们会进城,就劳烦大人带路了。」 莫知府强笑道,「谢大人客、客气了。」他抹着额上冷汗,不敢多说话。 谢崇华见兵卒拉过来一辆马车,车内还有撞击声,正要问话,就见里头滚出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从车板跌落,摔进碎石地上,眉头也没皱一下。找了一圈,瞧见自己,怒目圆瞪,冲了两步,就被人死死捉住。 他低头问道,「这人是谁?」 知府忙答道,「孙韬,孙副将。」 谢崇华皱眉,「怎么自己的兵也这样绑了?」 知府答道,「是被丁将军绑的,他一路妖言惑众,我们以为他是细作……呸,以为他是谢大人身边的人,就将他绑了。」 第66章 刚才那一滚,孙副将嘴里的布团松动,舌头推了数十下,终于是用力一吐,将那布团吐出嘴里,当即大骂,「你大爷的才是细作,你个木疙瘩脑袋,猪也看得出这是要前后夹击。要是早点听老子的,回去守城,也不会活生生被擒,给我来个痛快吧,省得我看得烦心!」 谢崇华微顿,「你知道我们会在两处渡口登岸?」 孙副将怒目圆瞪,「老子不跟你这叛党说话。」 谢崇华又转而看知府,知府冷汗直落,「开始也是孙副将说你们会在云安渡口登岸,所以就埋伏在那了。等埠丰来了消息,他又说你们察觉到了这事,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丁将军不信,领着八万人要将你们截停。孙副将说要回去守城,否则会腹背受敌,我们也没信……」 要是信了,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知府,而不是阶下囚。 悔不当初啊。 谢崇华目有诧异,这人倒是将他们行兵的计划看得一清二楚,哪怕是途中才做的决定,也被他察觉了,丝毫未差。如果今晚是这人带兵,他们就全军覆没了。可没想到老天相助,这样的人才,却被五花大绑了。他抬手说道,「给孙将军松绑。」 旁边押着他的士兵一顿,「大人?」 孙副将也诧异,他就不怕一松开他,他就上前扼住他这文弱书生的脖子,胁迫他吗? 谢崇华说道,「我知道在孙将军眼中,我们是乱臣贼子。可圣上身体一直安康,突然驾崩,太后执政,厉太师当权,京师不臣服于厉太师的,要么被罢官,要么被关入大牢,实在蹊跷。永王心存疑虑,我恩师也被囚禁在京,思前想后,只能揭竿而起,清君侧,除奸臣。攻打利安一事,实属无奈,却也是志在必得,无意惊扰孙将军清静,还请原谅。」 孙副将啐他一口,「跟我说这么多大道理作甚,伪君子,反正等会也是要将我坑了的,何必浪费口舌。」 「王爷起兵时已是军令三申,一不屠城,二不扰民,三不许杀害无辜。将军无错,也是爱民如子,我们怎会坑害于你。」 孙副将冷笑,「方才你才杀了我一个骑兵,现在满嘴仁义道德,老子不信。」 谢崇华这才想起方才蹲守在树林里的那汉子,原来那人也是他派去潜伏的。这人……如果能收入麾下,定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领。更起爱才之心,「孙将军说的可是那留在树林潜伏的兄弟?他并没有死。」 孙副将不信,又呸他,「那你那来报假信的人,穿的是谁的衣服?」 旁边那人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们大人跟你好好说话,你像根刺似的,我们大人杀你全家了吗?」 孙副将怒声,「杀我的兵,就是杀我家人!」 谢崇华说道,「我确实没杀他。」他当即让人去将那人带过来。 等了一会,孙副将竟然真瞧见活人了,不但活着,身上还穿了件大棉袄,远远的都能感觉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那人说道,「看,我们大人真的没动手。大人他宅心仁厚,我们整个冀州都知道的。他杀十恶不赦的人不手软,可平时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休要再对我们大人大声嚷嚷。」 孙副将不再恶言,不是因为亲眼瞧见自己的兵还活着对这谢崇华心有好感,而是押着自己的不过是个小兵模样,却一口一个「我们大人」。能让下属拥护的人,虽然是叛党,但也不大可能是坏人。 ☆☆☆ 两边各自收好兵器,便浩浩荡荡进城。此时已快到凌晨,城门未开。两队人马城外汇合,拿了兵符官印前去。那城中没有将军领头,只好开了城门。 永王爷也从船上下来,赶到府衙主持大局。 忙至日头高升,才终于大致重新编排了军队,只关押了丁将军莫大人他们这些当权的,还有一些不愿降服的,其余众人,陆续放回家中,被告知明日开始,按照平日时辰来军营操练即可,让他们好不惊奇。 这兵书看多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对待降兵的。倒有一些人临走前寻了谢崇华问「我们孙副将何时能放出来?」「孙副将为人仗义,嘴是臭了点,可大人千万别为难他」「要不就将我们副将放了吧,我们会好好看着他的。」 千言万语都是给孙副将求情的,谢崇华心里有数,一一应答,让他们先行回去。随后就去了屋里,寻永王说话。 永王还和许广在商议要事,见了谢崇华,忙唤他过来,「谢大人辛苦了,方才去了何处,快快过来。」 谢崇华看看桌上,见他们在考虑给冀州带来的三万兵众安排住处的事,问道,「军营可安排好了?」 「已商议好了。」 谢崇华说道,「若没其他要事,下官有一事想先提提。」 永王说道,「义弟请说。」 第67章 「我们此次作战,避实击虚,腹背夹击的计划,敌军其实有一人全都猜中了。」 两人讶异,「是何人?」 「军中副将,孙韬。」谢崇华说道,「也是万幸丁将军和连安王自负,并不信他,还将他当做细作绑了起来。」 永王也觉九死一生,「天要助我。」 许广低眉一想,说道,「谢大人可是想劝降孙韬?」 谢崇华点头,「只是孙韬脾气耿直,对朝廷忠心,要劝服他,并不容易。」 「许他金银美女可有用?」 「据闻他家徒四壁,只要弟兄家有难,都会倾囊相授。美人或许更是不爱,家中有一盲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没孩子,听闻生得也并不倾城,但没有抛弃糟糠,寻花问柳。所以我说他难以劝降,只因重情重义的人,心里都有根秤,秤砣全在那头,要想扳过来,并不容易。」 无欲无求的人的确更难劝服,许广也觉头疼,「我先去探探。」 这里也暂时没紧要事,再紧要也没有比得到一员大将紧要。许广深谙此理,步子更快,准备去偏房会一会他。出了房门,还没走到那,一人就跑进来说道,「许通判,门外有个泼妇拿着把杀猪刀来叫嚷,您说不能伤了城内任何一人的,我们将她架走,不一会她又跑回来了,这都来回了三次,闹心啊。」 许广皱眉,「她来叫嚷什么?」 「说是将她家主子还回去,不然就不走了。说全部兵都回去了,就她家主子没见人影,问我们是不是将人宰了。」 「她家主子是谁?」 「就是那孙韬孙副将。」 听见是孙家下人,他倒觉奇怪,不是说家徒四壁吗?怎么还养得起下人?边走边问道,「下人?孙家有下人?」 那人本就是衙门中人,这会跟了知府一起投降,许广不熟悉利安,有个当地人用用事半功倍,见他老实听话,就留下他了。听了说道,「孙副将哪里请得起下人呀,听说是有一回陪孙夫人去山上烧香,路过山道看见一对夫妻被人打劫,就将他们救下,还带回去给他们做了一顿好饭。那对夫妻说他们也无处可去,见孙夫人眼盲,家里也没人伺候,干脆就留下来,将里外收拾干净。说是下人,孙副将可没将他们当过下人。」 许广笑道,「倒都是有情有义的人,让他们不要为难她,一个妇人如此泼辣英勇,也是难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或许从那妇人那能寻得孙韬弱点,及早摸清底细,将孙副将劝降吧。想罢,走得更快。很快就走到大门,果真有个穿着布衣,挽了妇人髻的美妇人正叫骂着。 她手中的刀已经被卸,被收了三回,这次不知从哪里提了个棍子,正乱打乱拍,一时也没人能近身。她瞧见里头走出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当即大骂,「快将我家主子交出来,不是说了不杀不扰民吗?我主子也是利安的百姓,你怎么不信守承诺?」 许广说道,「孙副将还在里面做客,请告诉你家夫人,孙副将很快就会回去和她团聚了。」 妇人拧眉瞧他,「当真?」 「我骗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做什么?浪费口舌的事我可不喜欢做。而且就算孙副将已被杀,我就算说了,你又能如何?倒没有欺瞒的必要。」 妇人一听,倒也在理。 许广见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便想问她一些孙家的事,谁想远处小巷突然冲出一人,推着着火的板车,直往衙门冲来。 妇人回头瞧见,惊得大叫,「快住手,停下,将军他没死。」 亏得她大喊,那憨实汉子才停下来。妇人拦在他前头,冲许广讪笑,「他脑子不好使,大人别见怪,别抓他。这……这车……就送给你们取暖了。」 边说边掐着汉子的手拉他走,边走边拍,「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眼见力,傻呢你。」 许广皱眉瞧着,让人去拦他们。话还没问清楚,不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那夫妇被人一拦,妇人转身看去,瞪大杏眼,「这车还没烧到衙门呢,不会是要抓我家汉子吧?」 许广说道,「有一事想要请教夫人,还请夫人留步,进衙门一说。」 「你……」妇人正要骂他,却见他后头走出一人,面容清俊,双目清明有神,手中棍子咣当落地,愕然,「谢大人?」 在里面闻声出来的谢崇华刚过门槛,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瞧,也是诧异,脱口道,「宋寡妇?」 这一喊,更是让宋喜确定这就是谢崇华,一时又惊又喜,拉了自家汉子就上前给他跪下叩头。 谢崇华忙俯身托住,瞧看她旁边这人,正是当初和她一起来公堂的汉子荣三。当初他们二人离开太平县,说要找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活,没想到那地方就是利安府,还这么巧碰见了,「这些年你们过的如何?」 第68章 宋喜说道,「好着呢,没饿死,还生了个孩子,都是托大人的福,只是……」她一顿,「大人怎么会在这?难道大人就是叛党……呸,当了他们领头的?」 谢崇华知道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在百姓眼里,他们可不就是乱党,「追随永王,来了利安府。宋寡妇……」他笑笑,「当初都叫顺口了,如今得叫荣夫人了。」 宋喜朗声道,「羞死个人了,大人连名带姓喊我都没事。对了,大人,既然你能说得上话就太好了,要不通融下把我主子放了吧,就是那个孙韬,脾气耿直不会拐弯的孙大牛。」 这外号倒是取得好,现在孙韬滴水未进,大有要自己把自己饿死以死明志的意思。谢崇华问道,「宋嫂和他认识?」 「认识的,当初我和我男人从太平县一路北逃,路过山道被山贼拦了,差点把我掳走,好在孙将军出现,救了我们,我们也就在孙家住下,给他们耕田打点家务,也处得跟一家人似的。」宋喜少有求人的时候,方才拿刀来面色不改,现在反倒有些面红,「孙夫人还不知道利安被攻陷的事,以为孙将军是有事忙去了,还等着他回去呢。」 许广插嘴说道,「孙将军才气无双,我们有心让他入我阵营,荣夫人既然和谢大人有渊源,不知可否为我们做说客,说服孙将军?」 宋喜为难道,「你是不知道,喊他孙大牛不是没缘故的,可不就是因为脾气跟牛一样。他对国忠心,是不可能投靠他人阵营的,倒不如让他去死。要不这样,你们别为难他了,放了他,我们保证看好他,不让他再去领兵跟你们打,省得你们烦心。」 谢崇华心里清楚,放了孙韬这样的大将,日后对他们定是个威胁,所以哪怕他想放,永王和许广也定不会同意。他心里敬他,可这敬重,要以全军的性命来换,他唯有惋惜。 宋喜见他迟疑,也急了,「谢大人,您是我们夫妻俩的再生父母,可孙将军于我们也有救命之恩,您是个好人,就高抬贵手吧。」 谢崇华说道,「两军交战,没有情面可讲。我们爱惜孙将军的才华,可他执意如此,恐怕王爷容不得他。宋嫂,可否拜托你,试试做说客?」 许广也道,「孙将军的命,可谓是交到你的手中了。」 宋喜知道这无非是等于劝一头牛,可这一线生机,她不愿放弃。拧眉想了想,说道,「孙将军最听夫人的话了,你让我先回去将她劝动,再来劝那头牛吧。」 这时候还知道要从哪里打开缺口,这宋喜也是个聪明人。许广心里讶异她和谢崇华认识,又更笃定上天在帮他们。天时地利人和,不起兵都觉浪费了老天厚爱! 宋喜拉着荣三回孙家了,谢崇华和许广进去,和他说了宋喜一事,听得许广连连称奇,「倒是奇缘。」 谢崇华刚才也是惊诧,又道,「孙将军一事若是能说成,那我军定是如虎添翼。」 「嗯,定会成的。」许广又道,「谢大人出来做什么?」 「这边局势渐定,想在附近找找房子,好让他们过来了住下。」 说的定是昨夜告捷就让人去冀州报信,将徐家大宅的人都接过来的事了。许广笑道,「大人说得委婉,是想念嫂夫人了吧。」 谢崇华笑笑,「妙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一直跟着我受苦,我做了知县后,更让她操心。刚任知州,以为日子要好过起来了,谁想京师出了那种事。我如今只盼能早点安定下来,让她不要再担惊受怕。」 瞧他如此,许广说道,「无怪乎在军营里这样拼命,原来是想一家团聚了。」 谢崇华叹道,「天下百姓,谁又想活得颠沛流离,谁不想一家团圆,安宁地过日子。」 满是忧国忧民的语气,连极力想忘了许氏家族已经投靠厉太师的许广,心中也生出几分挂念了。他对家族感情凉薄,可到底是同根所生,其中血缘羁绊,是不可磨灭的,「嗯,愿战火早日熄灭,重得安康。」 ☆☆☆ 利安离冀州并不远,那边刚得捷报,就让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徐家大宅。 宅子里的三家人都被勒令不许外出,小孩更不许乱走,生性好动的小玉待不住,可又不能出去,便在大门口瞧来来往往的人,看门前的一群小孩玩闹。她偏头问嬷嬷,「就在门口也不行吗,不走远。」 嬷嬷摇头,「外面乱,姑娘不要乱走,否则夫人要不高兴的。」 「哦。」小玉将心思收了收,她不要娘亲不开心,「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话她不敢问母亲,就怕一问,她又要失神,对自己强笑。 「快了。」 小玉坐在台阶上,托腮往外面看着。一会后头走来一人,站在她一旁说道,「嬷嬷她们做了糕点,小玉进去吧,趁热吃。」 她抬头瞧去,见了世子,问道,「甜吗?」 第69章 魏临说道,「有点。」 「那不能吃了,正换牙呢。」 一张嘴就牙就缺了个口,看得魏临一笑,也坐了下来,不顾地脏,「在看什么?」 「等爹爹回家。以前我小的时候,爹爹出门我都是这么等他的。」小玉又说道,「你不是说要让我挑一匹小马驹吗?等爹爹回来,我让爹爹带我去。这两天你还是继续教我练剑吧。」 「嗯。」 两人说了会话,就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传遍巷子。魏临到底是比她长几岁,立刻站起身,往那边直直盯去。小玉也站了起来,很是紧张,「怎么了?」 片刻一匹骏马急停门前,一身戎装,下来就径直往里走。魏临见了这人,双目一亮,「赵叔叔。」 那人是军中守备,魏临认得。赵守备也认得他,也忘了请安,直接便说道,「利安攻下了!」 魏临心一跳,大喜,晃了晃没听懂的小玉胳膊,「玉儿,我们打胜仗了。」 小玉歪了歪脑袋,「胜仗?」 「你能看见你爹了。」 小玉这才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喊着跳着往里跑去,「打胜仗咯,打胜仗咯,爹爹要回家了。」 消息如春风铺满大地,瞬间就在宅子传开了。 齐妙正在屋里,女儿扑到自己身上时,还以为她闯祸了。 「娘,爹爹打胜仗了,要回家了。」 齐妙眼一湿,喜极而泣,颤颤抱住女儿,「这就好,这就好。」 她拉着女儿去外头,见那报喜训的人。过了一会永王妃和谢嫦娥也出来了,三家妇孺问了个详细,皆是相拥而泣,高悬两日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赵守备又道,「王妃、两位夫人,还请尽快收拾细软,一同随我去利安府,早日和王爷、大人们相聚。」 永王妃立刻命下人们收拾行囊,准备迁往利安。 永王妃住的院子和谢嫦娥齐妙的略远,不同路,自己回院中指挥去了。谢嫦娥和齐妙顺路同行,说了会振奋的话,她又叹道,「才住了没多久,屋里成亲时的喜字还没摘,就要走了,有些舍不得。」 齐妙说道,「五哥在那等着姐姐呢。」 说要喊姐夫,可到底改不过口了,两家人也就不改了,改个称呼,也不见得就会亲昵,更不会因此疏离,顺口就好。 谢嫦娥也猜得她话里的意思,真是个妙人,「姐姐知道,鸳鸯少了一半,住的地再好,也不是自己家了,得凑一对才好。这么一想,也不可惜了。一家团聚就好,留恋这几块砖瓦做什么。」 齐妙笑道,「永王他们的动作,比想象中要快,熬过了这一个难关,往后就会顺利许多了吧。」她摸摸女儿的头,说道,「去叫醒弟弟妹妹吧,说要出门去玩了。」 小玉欣然点头,跑去喊午睡的那两个小家伙,出门了,见爹爹去啦! ☆☆☆ 利安的十月天很是寒凉,北风呼啸,干冷干冷的。 柳茵从床底下摸到了炉子,她记得宋喜去年说过把炉子搁那了。但是她找不到炭火,摸到厨房那,灶头里也没有炭。 等宋喜回来,就见她蹲在灶台前捣鼓,像是要生火,吓得她急忙跑过去,「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将军吩咐了不许你进厨房碰火的,小心又烫伤。」 那素手如今还有几年前被烫伤的疤痕,再烫一会,非得心疼死人。宋喜扶着她出去,柳茵说道,「有点冷,想生火。以前都是大郎做的,后来是你,今天你们都不在,我发现我就成废人了。」 宋喜笑道,「说明夫人福气好着呢,一直不用自己操心。」她出了门就使唤荣三去生火,将她送回屋里,「夫人饿不饿?」 「不饿。大郎他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嗯……」宋喜瞧着她,面庞清秀,弱得跟柳条似的,手一推就能倒地了,真不知要怎么跟她说,犹豫了一会,才道,「那皇帝不是没了吗,京师就乱套了,然后那些闲着没事做的王爷就造反了,附近有个王爷打到我们这来了,昨晚将军就是去打仗了。」 柳茵一惊,无神的双眼哪怕是惊恐,也没有神情,「那现在怎么样了?」 「败了……将军被擒了……」 柳茵一愣,身体已在发抖,便要起身去找他。被宋喜拦住了,「将军现在没事,就是被关起来了。而且那边很赏识将军,要收他做大将,做真正的将军呢。」 柳茵蓦地揪紧裙摆,「大郎不会投敌卖国的,让他们做梦去吧,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给大郎黄泉结伴去。」 宋喜捉着她的手,软了声,「将军怎么舍得呀。我只是个妇人,只想过安定日子,所以那上头换谁做皇帝我都没关系,只要日子和睦就好。但将军的心思我也能懂,忠心嘛,觉得换个人了就是叛国了。可那也得看是谁做皇帝不是?将军之前也说了,京师这么乱,受苦的是百姓。那现在有个爱民如子的人要去当皇帝,其实我觉得是好的。」 第70章 柳茵睁大了眼循着方向「看」去,「宋嫂,你这是什么话?」 「唉。」宋喜重叹,「实话跟您说了吧,当初我和荣三的事夫人也听过了,我没了男人,和荣三好上了,差点被娘家婆家打死,也差点就死了。好在当初县老爷明断,不顾阻挠威胁,硬是将我俩的事允了,这才让我们捡回一条命。」 柳茵还记得这事,轻声,「那事好官。」 「确实是好官,今日我拿着刀子去府衙要他们放了将军,可就这么巧,碰上那位大人了。」 柳茵蕙质兰心,当即明白,「那位大人就是叛党之一?」 「可不是,我吓得棍子都掉了。」宋喜又道,「别人我不敢信,可这大人是好的。而且凌晨的时候我们利安就被攻下,叛军进城,可一点也没乱,那是因为他们下令不许扰民,有几个扰民的士兵,还被抓去砍了脑袋。有谢大人在,我是认了。」 柳茵苦笑,「所以他让你来劝我,又让我去劝大郎?」 「是我自个说来劝你的,因为将军最听您的话,所以我就……」宋喜心中莫名难受,拧了拧鼻子,「夫人,要是大人不降,就会死。那句叫什么,放虎归山留后患。所以他们虽然爱才,可肯定不会放过大人的。我宋喜也不是觉得将军是怕死的人,可是跟了这样的主子,真的不亏呀,所以就算夫人觉得我没颗忠心,骂我叛国,我也认了。」 说着声音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眼泪都落在柳茵手背上。 「您和将军对我们夫妻有救命之恩,如果可以,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将军的命,可这换不了。那谢大人的事我和您说过不少,您和将军还说不信有那种好官。如今那好官就在眼前,将军跟了他不亏的,真的不亏的。」 柳茵知道以丈夫的脾气肯定不会低头的,可也未尝不是不能劝。她抹去担心的泪珠,说道,「你领我去见他们吧。」 「他们?」 「那领头起兵的人。」 ☆☆☆ 永王听说有个妇人会去试着劝服孙夫人,辗转说服孙韬试试,又闻那妇人和谢崇华的事,笑道,「他真是个福将。」 屋里只有许广在旁,闻声也说道,「此事若能成,谢大人在军中威信定会很高。」 永王微顿,「可会功高盖主?」 「会。」许广见他脸色微变,淡声说道,「倒也不必担心什么,谢大人虽然威信高,兵是他带来的,这招兵买马的钱是他姐夫的,就连那孙副将一事若成,功劳也是他的,可他注定是威胁不了王爷的。」 「此话怎讲?」 「他心不在此。」许广看人透彻,谢崇华虽然有那才华,却没有一颗野心,「王爷只要信他,倚重他,便能得个爱才的美名。如若此时将他除去,我们这起义也垮了。日后如果王爷登基,再将他除去,却也会让将士寒心。所以王爷能做的,唯有一直信他。」 永王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于人总多两分猜忌。如今谢崇华军中威望高,更是忐忑,「你当真有把握?」 许广默了默,说道,「一个只想和妻儿过安稳日子的聪明人,当然明白做皇帝绝不能让他达成心愿。反倒是做个臣子,更能安康。因为他知道,那龙椅,沾满看不见的血。一旦碰了,哪怕能坐稳,也难以安宁。」 永王也是默然,话虽刺耳,却不得不承认是真的,「起兵以来,我疑神疑鬼,反倒是束手束脚了。」 「王爷能招揽贤能入麾下,也是因为有王者气魄呀。」许广见他焦虑,全然不似之前那样洒脱豁达,「王爷,将心结放下吧。用兵不疑,疑兵不用,既然用了,就将这棋子好好用下去。我们已同乘一船,如今是,日后也是。要想平天下,就必然要放宽胸襟,海纳百川,否则这江山,即使打下,也不长久。」 永王得他一言,虽仍难有那气魄,可到底是听进耳朵里去了。能得天下的人,小肚鸡肠怎可,总是想着提防部下又怎可。好在有他劝导,否则非得入了歧途,走了弯路。 话又说了半晌,外头有人敲门,说那孙韬的妻子柳茵求见。 谢崇华当时正从外面安排好住宅回来,进门就瞧见大厅坐了一个女子,轻挽发髻,发上只以一根木簪挽起,十分简单。面容只能说是清秀,甚至因不点胭脂,显得有些苍白寡淡。闻声抬头来瞧的眼睛无神,是个盲人。 见宋喜在旁,谢崇华便上前半步,问道,「在下谢崇华,这位可是孙夫人?」 柳茵站起身,欠身说道,「正是妾身。」 谢崇华忙让人上两杯茶,宋喜说道,「夫人她要先见见你们。」 「辛苦宋嫂了,你也快坐吧。」 宋喜这才坐下,见茶端来,拿了小心放在柳茵手上,「这位就是我跟您提的谢大人了,清官,大好的官。」 第71章 柳茵闻言脸上神情未变,只是又朝那边点了点头。 一会永王和许广出来,谢崇华道明他们的身份,柳茵这才再开口,「你们要我劝我丈夫,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未必不是不能劝。只是你们先要说服我,我才能去劝。」 许广问道,「孙夫人想知道什么?」 「你么为何起兵?」 三人没想到她开口就问这个,相视一眼,便由永王开口,「为了保命。」 柳茵微微一顿,「哦?」 「我皇兄突然暴毙,太后扶持我皇弟登基,登基当日,就下旨让我们藩王入京贺喜。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无非是借机削藩,甚至连命都可能会丢在京师。所以这是我起兵的第一个缘由。」 「看来还有第二个,愿闻其详。」 「起兵之前,听说京师大乱,太后掌权,外戚干政,残杀良臣。再如此下去,只怕大央要乱,受苦的只有百姓。」 「那王爷若能登基,会如何对百姓?」 「平定内乱,心系天下苍生。」 柳茵半日没有再开口,许久才道,「我夫君是个硬脾气,不会讨好人,也不会说软话,更不会趋炎附势。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兵,他的国,这样的人,王爷要吗?他凶起来,是从不会给人面子的,王爷如果不能包容他,还是不要想着劝服他了,否则日后他的下场,也不过是气了您,丢命,是早晚的事。」 提及这个,永王忽然想起方才许广和自己所说的。原来那海纳百川,不但要纳像谢崇华这样可能会功高盖主的文臣,更要纳一根筋不会谄媚的武将。如果这些做不到,日后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治理还会有更多刺头的国家大事,「孙将军心中,只要有他的兵,他的国,这就足够了。」 柳茵略有不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妾身愿意去劝他,只是终究是不放心,所以能否请王爷,许一块免死金牌?」 永王既已放下心结,自然不会介意她所提的要求,「如今我未成王,没有免死金牌。只是可以白纸黑字,摁上血印,在三军面前起誓,若孙将军他日不叛逃,本王定不会背信弃义。」 柳茵这才又再次站起身,缓缓欠身,「多谢王爷。」 她一直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问话,可在座三人,却一人发怒,仅凭这个,她就觉得比丁将军之流好太多。若非他们打压,凭她夫君的才能,去京师统帅精兵,又哪里是难事。 唯有她知道,丈夫怀才不遇,心中郁结已久。 另有一事,也唯有她清楚。 她的丈夫忠的是国,而不是皇帝。 孙韬在树林埋伏了半夜,被擒后滴水未进,饿肚子尚可忍受,这干渴却难忍。舔舔唇,舌尖都能察觉到那刮舌的硬皮。 旁边桌上就放着茶水和吃的,偏头一瞧就瞧见了。他侧身躺着,越看越饿,干脆闭眼不瞧。伸腿踢了踢凳子,外面就有人探头来看。倒是警惕,却也让他没逃跑的机会,刚才打破个茶壶想取瓷片割绳,结果茶壶刚破,外面就冲进来五个大汉,将他重新丢回床上去,碎屑也被清走了。 他挪了挪身,底下被褥柔软,比他家里的还软,能死在这种地方,也算体面。不过就是不知道妻子收到消息没,但愿荣哥宋嫂能照顾好她。 想到妻子,连她的脚步声都想起来了。因她眼睛不好,所以即使有人扶着,也是走得很轻,很特殊,他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这会也真的听见了……不对。他睁开眼,蓦地坐起身,盯着那门窗外,真看见一个影子投在窗纸上。 「夫人,到了。」 是宋嫂的声音。 孙韬一顿,紧盯木门,片刻门被推开,一个素衣女子由旁人搀扶,小心跨步进来,看得他愣神惊诧,「茵茵?」 柳茵闻声往那看去,「大郎?」 孙韬气急败坏,「还说是什么仁义之师,竟然把一个弱女子抓来了,我呸!」 宋喜啧啧道,「哎哟,他们还说将军什么都没吃,我瞧啊,将军是吃炮仗了。」 孙韬没想到平时泼辣的宋嫂这个时候竟然还跟他开玩笑,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不过瞧见自家媳妇完好,还提着个食盒,心想应该没被乱党为难,这才放宽面色。宋嫂扶柳茵坐下,过去给他解绳子,说道,「可不要想着逃,外头都是人。」 「解开了绳子,外面的都是萝卜。」只是他能逃,妻子逃不了,所以也不会逃了。他将食盒接来放下,左右瞧她,确定没半点伤,才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看你。」柳茵摸到食盒,说道,「里面都是好菜,你吃吧,肯定饿了。」 孙韬以为这是上断头台之前的最后一顿,所以才让他妻子来送,没有多言,将里面的饭菜都拿了出来,见碟子那印着龙凤酒楼的字样,说道,「这里的菜挺贵的,就算是最后一顿,你也不要用这么多钱买呀。」 第72章 「我知道你喜欢吃。」 宋喜见状,退身出去,将门关好。守在外头时,十分担心。要是夫人劝不动这头牛,那就没谁能劝得动了,那最后将军也是会死吧。 柳茵听他大口吞咽的声音,看来真是饿的不清了。从怀中取了帕子给他,「吃慢点,不急的。」 「我是真饿了,饿得都倒酸水了,让我垫垫肚子先。」孙韬喝下一壶茶,吃下一碗饭,才觉得回了神。动作这才慢了起来,擦擦嘴,说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柳茵沉默半晌,说道,「现在京师当权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不是说先皇是突然驾崩的么?」 「都不是好人就对了。」半碗饭一碟菜又入腹中,孙韬半饱,继续吃菜,做什么鬼都好,都不要做个饿死鬼,「茵茵,要是大伙给你送钱,你一定要收下,世道要乱了,得带钱防身,知道么?」 柳茵抬眼「看」他,「你在交代后事么?」 饭在喉咙,如鱼刺难咽。孙韬没心思吃了,又喝了半壶茶水,才道,「我不想说死字,也不想说要丢下你一人,可断头饭都送来了,难道不是……」他不忍再说,握了妻子的手,「荣哥宋嫂是有情有义的人,会好好照顾你的。等……等我死了,你就找个合适的嫁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柳茵双手紧握,「大郎,你曾说过,你忠的是国,是大央,不是皇帝,这话如今还是么?」 如果是,她就继续劝,如果不是,她也跟他一起死在这,绝不苟活。 「当然是,如果不是,先皇驾崩的时候,我就殉葬去了。可那样多傻,你丈夫又不是傻子。唯有国家安定,才能让百姓安康。我要的,就是百姓安居乐业。那……」孙韬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盯着她声音微变,「你从来都不主动提这些的,茵茵……难道你在做他们的说客?」 柳茵刚点了头,孙韬声音就变了,十分惊愕,「怎么你会来劝我?你最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人啊!」 语气里满是失望,心中一直忍着痛楚的柳茵听见,也终于藏不住,「大郎,我是来做说客的,只是你听我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是别人,孙韬早就将那人丢出去,偏偏是发妻,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被劝服,还来对自己劝降。到底是夫妻感情压下了冲动,再开口已十分痛苦,「你说吧。」 柳茵微微松了一气,轻声,「你可还记得宋嫂曾说过她曾经的知县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官?」 「记得。」 「那位知县,就是那冀州谢知州。」 孙韬诧异,「竟然就是那乱党,那样的官,怎么会做了乱党?怎么会背叛朝廷?」 「因为他和大郎一样,忠的是国,而非君王。京师不是屡传消息,一直动乱么?连许多清官都被牵连入狱,唯有投奔厉太师,成为他的党羽,方能安然。这种局势,已分明是外戚干政,罪大恶极呀。」 孙韬比她更懂政事,当然明白,「可永王做的事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他们不起战事,至少冀州和我们利安府都不会乱了。」 柳茵逼问道,「那厉太师铲除异己不择手段,他若是良臣还好,至少铲除异己是为了巩固势力更好的治理朝廷,可如今他只是将新皇当做傀儡,太后也只顾外戚,根本不是为百姓谋福利,而是在满足一己私欲。」 「那永王何尝不是在满足一己私欲。」 「永王在封地有贤德之名,如果不是这样,像谢大人那样的人,怎会跟随他。比起厉太师来,我倒是更愿意信永王,能给百姓带来安定日子。」 孙韬已是不明白,「为何你这么信他?」 「我去见过他们了。」柳茵摩挲着他起满了茧子的手,「我也让宋嫂带我去城里走了一圈,见了你平日的弟兄。他们都回家了,挺好的,谢大人没为难他们,还让他们明天就照常去军营。往后的一切职位,都以军功来算,不许塞钱买官,那些挂名的军户,也会撤销。大郎,你在军营里受的苦,在永王麾下,不会出现了。」 孙韬冷笑,「以我这种脾气,他们迟早会受不住,如今能忍我,往后肯定不会。」 「即使不会,他们也动不了你。我给你求了张免死金牌,是永王当着众人的面给的。」 「日后成王,什么话都是假的。」孙韬不信乱党,更不信这种承诺。 柳茵身体本就不好,在外面走了半天,跟人问了半天的话,如今又劝他不懂,十分疲累。看得孙韬不忍,「茵茵,我知道我负了你,可要我叛国,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哪里是叛国,等厉太师大权在握,才真的是易主了,你也才是真的叛国了。厉太师姓厉,不是姓魏。可永王终究是魏家人,这大央也是姓魏呀!」 孙韬微顿,柳茵听他不说话,知道已有动摇,又软声,「我知道你以国为家,可是国姓不存,家又何在。以前先皇在世,至少国泰民安。可太后当权,厉太师弄权,京师早已乌烟瘴气。永王宅心仁厚,从他对城中百姓和将士的态度便可见一二。你哪怕日后发现他有异心,你再说离开,我绝不拦你,你要去黄泉,我也定随你去。只是如今早下定论,我心有不甘。」 第73章 话说至此,柳茵也落了泪,「我也有私心的……我知你一腔热血,却没有伯乐出现,怀才不遇最是难忍。可如今伯乐来了,你却视为仇敌,我看着难受,不愿你错失良机。我总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让你施展抱负。国家未定,蛮族未除,你如何能忍心离去?」 孙韬一时无话。 永王起兵,是时势所逼,也是为保性命。孙韬不信他没有一点称王的私心,可都为凡人,这点私心却可以被家国大义给掩盖。他的心愿,不就是百姓过得好,如果永王是个好皇帝,比起太后厉太师之流来,却不知好了多少。 他也是想过安定日子的人,可如今这安定日子,却被厉家搅和得天翻地覆。追究到底,永王起兵的内幕,不就是太后夺权吗?先皇之死,他不敢妄言与谁有关,但太后之举,纵容外戚,却是大错特错,已是罔顾天下苍生。 那投永王阵营,姑且一试真伪,又有何妨? 若是发现他私心甚重,倒是还有机会将他斩杀,同归于尽,也赚了,总比现在白死得好。 万一……他是贤明君王,自己也不负大央,不负朝廷,更不负妻子。 沉思许久,孙韬长叹,「且试试吧。」 ☆☆☆ 孙韬愿降的消息传来,众人皆是一振,立刻过去迎他。孙韬心中不安,想回家歇一晚,明日会如期去军营。 永王略有迟疑,还是允了。也是秉持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亲自将孙韬夫妻送出大门,众人才回来。永王问许广,「军中职位可都安排好了?」 许广答道,「只需将将军一位写上孙韬的名字,就可以明日授命了。」 冀州起兵时太匆忙,官职还是如往常一样,当时也不知能否成功,更没那心思去安排。如今局势稍定,考虑的自然是重新编排军队,明日正式起兵,宣战京师。 永王还没携众人入内,大门急停马蹄声,正是敏感之际,下意识就停了步子,往后面看去,一人被拦在门口,气喘吁吁,许是瞧见了自己,当即单膝一跪,朗声,「闻永王爷领兵除奸臣,清君侧,羽州众将愿听命王爷,归入大军,望王爷收下我们三万将士。」 众人一顿,片刻回过神来,这是闻讯赶来投奔的军队啊!永王大喜,急忙过去将他扶起,请入里面,问他详细。 到了下午,陆续有人过来,皆是远近一地听见永王天降奇兵,大获全胜赶来投奔的。又陆续有百姓过来参军,大多是为了能吃口饭,冲着钱来的。队伍不断壮大,喜得永王更是心定。 谢崇华去外头为妻女和姐姐王妃三家人安排住处回来,见府衙门口排起千人队伍登记姓名,往前走去,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觉欣喜,步子更快。进了府衙之中,正见永王他们在大厅商议。 永王见了他,面上喜色仍未消失半分,「义弟,快快过来。」他将在座的七八人一一介绍,又道,「这位是我的义弟,文武皆有才华,众位日后有什么事,可以寻他决议。」 几人看看谢崇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便笑问,「这样细胳膊细腿的白面书生,可会骑马?」 语气里已有挑衅,谢崇华说道,「文官出身,哪里敢在武将面前班门弄斧。」 他不说他不会,也不说他会,那几人也猜不出他到底会不会,这或许又只是谦虚罢了。没探到虚实,也不好多加挑衅,就将话收下了。 只是他们眼底的不服气,谢崇华都看在眼里。 永王让人送走他们,待走远了,才说道,「他们每人手中都有几万的兵,其中刚才问你话的人,更是一府将军,坐拥十万大军,骨子里有傲气,义弟不要见怪。」 谢崇华拧了拧眉头,「王爷,到底不是自己的兵,难以驯服。而且如今四面八方都有人投靠,如今若不整治,日后更难收他们这些野马。就算是有十万的兵,不能好好为我所用,最后也只会添乱,还会影响士气。」 许广也道,「我也这样以为,那人如今还没有收了野心,从他对谢大人的态度就可看出来。连王爷的义弟都不放在眼里,对王爷也不过是表面客气,我想,他是想借王爷羽翼庇佑他壮大军队,时机成熟,他迟早会走。」 永王点头说道,「本王也知道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迟早是要外逃的。只是如今利安刚定,他率众前来,我们若和他翻脸,他恼羞成怒转而攻打我们,最后也不过是斗得两败俱伤。」 一时没有想到好的法子,又因还有其他要事要处理,准备明日起兵一事,便暂且搁下。 到了半夜,谢崇华收到赵守备快马加鞭赶到的口信,说王妃他们将要进城,他也顾不得休息,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又问府衙的人,「我五哥还没回来吗?」 「徐二爷还在利安商行办事,说今晚不回来。」 第74章 谢崇华明了。打仗要钱,陆五哥又不喜军营,更不想要职务,便安心赚他的钱去了。他忙了半宿才睡下,陆五哥也是如今还不得空回来。这会听见妻儿已来,睡意全无。 到了大门口,见许广出来,好奇问道,「许通判还没成家立业,要去接谁?」 许广笑道,「我挂念玉儿侄女了,不成么?」 谢崇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见永王没来,那定是代永王去接王妃他们的。 许广正要问他要不要去找辆马车来,就见他一跃上马,稳稳坐在马鞍之上,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他也吃惊,「谢大人会骑马?儿时学的吧,姿势可不像刚学之人。」 「以前家贫,连鬃毛都没碰过。」谢崇华将马鞭扔给他,「快上去,接人。」 许广接了马鞭,跨鞍坐下,又问,「那你何时学的?」 「在太平县做知县,乡镇偶尔有急案,让人抬过去太慢,自己跑过去太累,后来问了赵押司,他便让我学骑马。那时倒没学得怎么好,每日太忙,只是会骑。再后来丁忧在家,才认真学了。」 许广这才解了疑惑,笑道,「倒不知道你有什么不会的。」 谢崇华说道,「还真有一件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 「什么?」 「细胳膊细腿的,打不了绣花拳。」 许广明白他是自嘲自己是个弱书生不会武功,也是反讽白日那些将军问他会不会骑马的事,朗声大笑,「改日让他们瞧瞧谢大人白面书生变铁面阎王的时候吧。」 谢崇华本已起鞭,闻言倒是若有所思,一会笑笑,「我知道要怎么对付那些跋扈将军了。」 许广忙问道,「谢大人有何计策?」 正等着他说的许广却见他拿了马鞭高扬,骏马长啸,就见他骑马走了。 「先去将我妻儿接回来再说。」 许广心里急得很,可他如今不说的,肯定也不急着施行。唯有跟在后头骑马同去,接他们进城。 此时三家妇孺,已在利安城外半里。下人在马车外面低语一声马上就要进城,睡得昏昏沉沉的齐妙就醒了过来,摸摸伏在她膝头睡的小女儿,又看看车厢内倚着嬷嬷睡得东倒西歪的女儿儿子,探身将被褥提上,盖住那小身板。 撩开窗帘往外看,月光顷刻从小窗口照入,映得车内更是亮堂,如满铺白雪。月光静谧安宁,也让齐妙心中安宁。 马蹄声响在夜里听得十分清晰,已赶到城门的谢崇华探头往那看去,远远看见一行队伍往这赶来。虽然看不清,但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他的家人在。他盯看着前面,平静的脸上神情已变得急切,这模样是许广没见过的。 他更是肯定,像谢崇华这样的人,哪怕皇位在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孙韬心中的秤砣全在国上面,谢崇华心里同样有一个秤砣,是全在家上面。心里无端觉得,某种时候,永王比不过谢崇华。若要他选,他好像更想过后者这样的日子。有家有妻,儿女双全,好似十分美好。 真是糟糕,一瞬间他竟想找个好姑娘成家生娃了! 他晃晃脑袋,此念不能起,此念不能起。等真成了家,定不是他所看见的这样,世上多少家宅鸡飞狗跳的事,他决不能被迷惑了。 胡思乱想之际,那马车已到前面。 月色之下,只见为首马车上,有个妙人从车上弯身出来,还没等下人拿了马凳让她下来,就见谢崇华朝她伸手。那妙人嫣然一笑,也不顾众人在旁,倾身落下,被他抱了下来。脚才落地,就见男子在她额上重落一吻,视旁人为无物。 看得许广对月长叹。 谢崇华抱着齐妙,都不愿松手了,难得局势安定,可以得这温存,实在不想顾及旁人感受,反正都已有三个孩子,他们说不了他们伤风败俗。 齐妙到底是女子,将他手松开,笑看他,「我要是说你瘦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谎话?」 谢崇华笑道,「不会,我等会就去买两斤肉来吃了,补回来给你瞧。」 「都半夜了,吃了要睡不着的。」 「也不想睡了,想跟你说说话。」要不是那队伍还在等着,他是真想单独和她彻夜长谈的,「上马车吧,一会就到家了。」 「嗯。」 齐妙应声,回了马车。谢崇华也弯身上去,对许广说道,「我的马就劳烦你牵了。」 许广抿紧唇线,说道,「不牵。」 谢崇华恍然,「原来许通判也有妻女要陪。」 许广顿感心有重锤敲来,愤而将他的马牵过,回头他就去找个好姑娘,成家!生娃!让别人给他牵马去! 车厢里的三个小家伙还没醒,睡得很熟。谢崇华进去后车厢显得窄了,便将孩子从嬷嬷那接了过来,让嬷嬷去别的车。 第75章 一家五口,不过分开几天,却觉漫长。夫妻两怕吵醒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互相瞧着,眼里尽是要说的话。幽幽隐入的银白月色,将那眼底的轻柔都收入眼中。 行了一刻,许广在外头说道,「那我带王妃他们去住所了。」 谢崇华答应一声,齐妙往外看去,许广已经领着王妃一队人马往另一边去了。她好奇道,「王妃不跟我们住吗?」 「嗯。利安离京师近,会当做据点。所以可能会长住,到底是王爷一家,怕你和姐姐每日要低头问安,小心陪同,住得不自在。」 齐妙笑看她,「还是二郎想得周到。」 谢崇华说道,「王府离得倒也不太远,穿过一条小巷就是了,明天带你去认路。」 「明天能有空吗?」 她问的很轻,怕吵醒孩子,也怕他愧疚。谢崇华也微顿,拧眉想了想,「明天编排大军,可能要晚点。」 「不急的,你先忙,明天内宅肯定也有很多事要忙,你得空我还未必有空呢。」齐妙笑问,「你要什么时辰出门?」 「寅时就得去了。」 「那等会我们还可以一起用个早饭。」 谢崇华伸手摸她的脸,「说我瘦了,你才是真瘦了。」他又道,「姐姐跟我们一起住,五哥不去军营,等商行的事忙完了,应该会常在家。你碰上什么事,崇意解决不了的,你就找五哥。」 「嗯。」 说着话,已经到家了。 此时谢嫦娥也醒了,抱着女儿下车,才见了弟弟,「二弟。」 「姐。」 谢崇华让人去抱青青,谢嫦娥阻了他,「睡着了,换手抱怕她醒。不用顾着我,你还有三个要照顾呢。」 一行人低声细语,进了大宅。声音窸窸窣窣,还是惊醒了小玉。小玉揉揉眼,总觉趴着的肩头比起娘亲的来要小得多,还有些硌人。她偏头瞧去,见了这人侧脸,大喜,立刻环住他的脖子,「爹爹。」 谢崇华轻拍她的背,笑问,「将你吵醒了?是爹爹的错。」 「才不是。」小玉抱着他,不肯松开了,「爹爹太坏了,竟然想等我睡醒了才让我瞧见。」她打了个呵欠,还是困的,又趴回了肩头,便瞧见入了眼里的宅子,「我们又搬新家啦?我刚在院子里种了一堆豆子,还没等发芽呢。」 童言无忌,可话里隐藏的意思,他却听得明白,「爹爹会很快给玉儿一个安定地方,让你好好种豆,种树也行。」 小玉这下更高兴了,「嗯。」 从大门进她的房间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可等他要将她放下时,却发现女儿又睡着了。小手还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放,生怕他跑了似的。齐妙轻轻松开她的手,只见丈夫衣领那块都被抓出褶子来了。给女儿盖好被子,又去看了斐然嫣然。 等回到房中,已快天亮,也没时间睡了。谢崇华知道妻子爱干净,出门前已经让人烧水,这会水已上好,齐妙洗了个脸,见他已换了身衣服,便放下脸帕,上前给他系腰带,「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出去,你再睡会吧。」 「才睡一会,等会起来脑子更糊涂。」谢崇华让她去洗身,等会还能睡一个时辰。 「等你出门了再洗不迟。」齐妙为他束好腰带,俯身将长衫褶子抹平,又拉他到桌前,散了发,取了那白玉冠来,重新为他束发。这才觉得丈夫精神了许多,「王爷要给你封什么职位?」 「参军。」 参军犹如军师,倒是意料之中。齐妙说道,「旗开得胜,也愿往后能如鱼得水。」 发已束起,手还在拿着梳子将那鬓角碎发顺平。谢崇华握了她的手,起身将她抱住。齐妙动了动,就听他在耳边压低了嗓音,「别动。」 再动就忍不住乱了发,乱了衣了。 齐妙不动,抬脸看他,没像平时那样逗他。直到外面一声鸡鸣,才垫脚亲了他一口,不舍道,「快去吧。」 谢崇华好一会才松手,温声,「你也去洗洗身睡吧。」 小别胜新欢,果然不假。齐妙送他出门,真想跟了去。瞧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了,才回了屋里。洗净身子,就睡下了。睡得昏沉,下人就来敲门说天亮。坐在床上好一会才回神,打起精神去料理内宅。 这宅子很是宽敞,不过可能是久没人住的荒宅,还没有收拾齐整,显得有些阴恻。 齐妙命人将杂草拔了,里外擦拭一遍,等明天得空,她亲自去挑些小树盆栽来。哪怕是暂时住的地方,也要让儿女觉得这里是家,而不是他乡。 谢嫦娥昨晚也没怎么睡,躺了一会早早起身,见她已起,笑道,「你倒是厉害,睡了这么一会也能爬起来,我差点要沾在床上,起不来了。」 「昨晚没睡呢,睡不着。」齐妙见常青跟在一旁,笑道,「青青也起这么早。」 第76章 常青唤了她一声,不见表姐在,就没吭声了。谢嫦娥让她自己去玩,不要走远,就和齐妙一起忙去。 常青人生地不熟,也不爱走。坐在客厅里下人要擦拭桌椅,往后院去下人在拔草没地方站,甚至回房都有人在打扫。她唯有跑到门口,这才不见人,便坐了下来,托腮看着门前那卖馄饨的小贩忙来忙去,一看看了好半天。 清扫完院子的下人出来瞧了瞧大门,那牌匾挂的还是以前的,就和人一起抬了梯子来,准备将那门匾取下。 马蹄声响,叮叮咚咚停在门口一侧。陆正禹从车上下来就看见青青坐在那,一如既往的发呆不语,安静得像棵树。 常青和他还是不亲近,虽然敌意少了许多,但依旧不同他说话。 「青青。」 闻了这轻缓得耳熟的语调,常青顿了顿,抬头望那看去,就见陆正禹正往这走来。她收回视线,继续看那馄饨摊子,起太早,有点饿了。 陆正禹见她不搭理自己,没有介意,快要走近,忽然那站在梯子上的下人惊声「小心!」 他和常青同时往那看去,只见那牌匾从下人手中脱落正往下坠,看得常青瞪大了眼,一瞬惊愣得不能动弹。耳边只听见有人急声喊她名字,千分的担心,万分的恐惧。随后便见那人一把将她护住,沉重的门匾在他肩胛上叩出沉闷声响,下人慌忙上前将门匾拿开。 陆正禹冷汗涔涔,松开她左右看看,「有没有受伤?」 常青怔神看他,摇了摇头。然后她看见他惨白紧绷的脸上神色瞬间变成欢愉,「没事就好,回屋里吧,这里危险。」 常青抿紧了唇,想问问他疼不疼,可到底是问不出口。起身往里走,跨过门槛,回头看他,已是捂着胳膊,让下人去拿药。她又看了一会,见他瞧来,顿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小步跑回去,刚好碰见母亲出来。 谢嫦娥见她埋头往里跑,将她拦住,笑道,「地都洗过一遍了,滑得很,不要乱跑,知道吗?」 常青默了默,微微抬眼,「他受伤了。」 「谁受伤了?」 常青没答,往自己屋里跑去。谢嫦娥皱了皱眉头,直起腰身,就见陆正禹进来。惨白着脸像在摁着胳膊,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陆正禹笑笑,「不小心被东西砸了一下,不疼。」 谢嫦娥拧眉,「不疼你倒是不要捂着,快回屋,我给你上药。」她走了两步,又想起方才女儿的模样,将两件事放一起,就想通了,「你受伤是因为青青?」 陆正禹觉得瞒着她也不好,反正迟早会知道,惊讶道,「原来我夫人是神算,让我看看,是不是有通天眼。」 「没个正经,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谢嫦娥拿他没办法,轻责一句,就作罢不问了。进了屋,翻了许久还是没找到药,行李不多,但在冀州收拾得太快,东西都是胡乱塞进箱子里,现在要找就难找了。好在下人跑得快,附近又有药铺,买了跌打酒回来。 陆正禹脱了一只袖子,露出已经淤青的肩胛,肿得像肉里放了个馒头,看得谢嫦娥直皱眉,「怎么伤得这么重……」 「不重,又没破皮。」 话落,刚去买药的那下人又折回来问道,「二爷,那门匾卸下了,要换上谢府,还是徐府?」 陆正禹想了想,单单是谢府的话,商行里的人要找自己难寻路,自己是长,也为了叫得顺口,说道,「徐谢二府。」 等下人走了,谢嫦娥了然,「原来是被门匾砸的……」 听她语气担心,陆正禹怕她乱想,解释道,「青青坐在门口发呆,取门匾的下人没抓住,差点砸伤了她。你不要怪她,不过她总是自己发呆,让下人多看着她。」 「嗯。」谢嫦娥给他边上药边吹气,怕他太疼,「刚搬到这,下人都去打扫了,是我疏忽,没让人看好她。」 陆正禹转身看她,「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东奔西跑的。不过我不去军营,也不随军,商行那边的事交代一下,就能常在家里了。」 听见他不用跟弟弟一样去军营,她心里多少得了些安慰,家里有个男人,连弟弟家也会轻松些,这是好事,「就是苦了二弟。」 提及好友,陆正禹就笑道,「你是不知道,他要是自小就学武,现在一定能做武将的,行兵打仗,无师自通。这利安能这么短时间内被攻下,也大半是二弟的功劳。」 「嘘。」谢嫦娥示意他轻声,附耳低语,「来的路上,王妃说我们的下人太少,就让王府的几个下人跟着。可我们徐家怎么会少下人呢……」 陆正禹明白过来,「耳目?」 「嗯。永王和我们交情浅,二弟又立下大功,兵是他带过去的,招兵买马的钱是你送去的,永王要防着你们,并不奇怪。所以隔墙有耳,还是不要多说这些逾越的话,免得被人听了去。」 第77章 陆正禹知道伴君如伴虎,也如她所说,他们和永王只是利益牵绊,而非兄弟,「但愿永王日后不要刚愎自用,否则也成不了大器。」 谢嫦娥低应一声,继续为他上药。不过半会,就听他说道,「怎么不吹了?」 她蓦地笑笑,低头吹了一口,「怎么又跟以前一样无赖了。」 不过还是这个模样好,平时太严肃,连下人都怕他了。 ☆☆☆ 午时之际,下人来请陆正禹和谢嫦娥,说已经做好饭菜,请他们出去用饭。两人一起出去,见齐妙牵了孩子出来,便问,「不等二弟了吗?」 齐妙笑道,「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厨房里给他留了,我们先吃吧。」 「也好,别把孩子们饿着了。」 嫣然见了几日没见的姑父,甚是开心,张手就往他扑去,「姑父。」 陆正禹被她抱了腿,脑袋蹭得十分欢喜,弯身一手将她捞起,「让姑父看看嫣然重了没有……哎呀,重了一些。」 嫣然撅嘴说道,「是呀,哥哥说我胖了。」 「哪里是胖了,分明是长个子了。」 小姑娘也知道胖了不是什么好词,长个子可比胖了好听多了,她顿时笑得如自己的名字般,嫣然俏皮,「是呀,嫣然的个头都要比哥哥高了。」 斐然已经坐到饭桌前,闻声朝她吐舌头,「想得美,你这小矮子。」 「你才是小矮子。」 「你才是。」 「不要理你了。」 斐然又冲她做鬼脸,「我才不要小矮子理我。」 嫣然说不过他,顿觉受了莫大委屈,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惹得齐妙苦笑,「感情好的时候能整天腻在一块,可偏要拌嘴。」 小孩子「吵架」很正常,谢嫦娥倒觉得这样会哭会闹的才是个孩子该有的。再看看女儿,更是对她愧疚。女儿变成今日这样,她这做母亲的,有莫大的责任。 常青余光看见母亲看自己,没有偏头,只是看着还在等上菜的空桌子,没吱声。但耳朵里听得真切,那男人在很温声地哄着嫣然,明明只是做姑父的,却对她这样好。那对亲生儿女,该有多疼…… 小小的心里又滋生了羡慕和嫉妒,却半分都不愿放在脸上,让别人看出来。 嫣然哭得伤心,陆正禹哄了一会,她才止了哭声。陆正禹将她放下时扯了胳膊,眉头顿时紧拧,还是将她轻放。嫣然吸了吸鼻子,面颊上的眼泪已经被齐妙拭去。头一偏,见着坐在母亲另一边的兄长,重重哼了一声,不理他。 小玉晃了晃弟弟的手,「不要惹妹妹生气,做哥哥怎么可以欺负妹妹呢,你看我就从来不欺负你。」 斐然这才探手扯扯她的手,「妹妹不要生气了。」 嫣然抱着母亲的腰,埋头不理他。 「你要是再不理我,姐姐就要揍我了。」 嫣然哼声抬头,拍拍他的手,「理了。」 斐然立刻笑了起来,嫣然听见,又哼哼,哼着哼着就笑了,「娘,我要跟哥哥坐。」 齐妙无奈道,「过去吧。」 不一会两人又和好如初,嘀嘀咕咕说起话来。等饭菜上来,齐妙唤声,「好了,吃饭吧,不要说话了。」 用过午饭,谢崇华还没有回来。陆正禹倒觉奇怪,按理说昨天已经安排好军中要职,今天祭个天,宣告后就可以散了,他可没有白白给那将近四十万余将士大吃大喝一顿的意思。不过是买了千坛酒,让他们歃血为盟用。等往后的军粮,也按照平日所需那样共计。 想着不放心,就去府衙找人。人才在门口,就听见里面有闹声。门口的守卫见是他,就让他进去了。 越往里走听见的吵声就越大,陆正禹可以判定这不叫说话这叫吼,吼得连领路的那守卫都皱了眉。他问道,「里面在吵什么?」 那人说道,「还不是分派官职的事儿。那几位来投奔的将军闹得厉害,不乐意听从孙将军。尤其是那个带了十万大军来的秦方,骂孙将军算什么东西。嘁,要点脸。」 陆正禹问了那几位将军的事,大概了解,步子更快。到了大厅,那吵声更大,像是要将屋顶都掀了。走进里面,众人无瑕顾及他,唯有坐在那一直好整以暇看着他们争吵谢崇华看见了,还示意他坐下。 「那孙韬是什么东西,原先也不过是个副将,更没领兵打过什么胜仗。你们也是奇了怪了,那屡战屡胜的丁将军不要,非要提拔这个毛头小子。」 「丁将军来我尚可服气,如果是孙韬,我不服。」 孙韬也坐在一旁,屡次想站起来,都被许广拦了。 永王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说道,「几位将军方才与本王歃血为盟的时候,可是说得好好的,愿听本王调遣安排,可如今大吵大闹,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78章 秦方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王爷不要误会。只是我不服气那孙韬。」 许广轻笑,「那你服气谁?」见他不答,又道,「看来秦副将是想自己做将军。」 秦方冷声,「在座的人中,除了我还有谁有这资格?我不辞辛苦带了十万人来投奔,结果却这样冷待我,本将军不服。」 陆正禹笑笑,「那你可以带着你的兵回去。」真让这种自大的人做了将军,他可预见很快就要兵败如山倒了。兵贵不在多,而在于精。一直将大军挂在嘴上的人,哪怕真有才能,却也不能做领头的。看人无数,早就练了一双鹰眼,这秦方,定不能让他做将军。许是永王也看出来了,所以才给他副将一职。只是他屡提承了虚名的丁将军,骨子里倒是讲道理的。可惜了,虽是骏马,却是匹野马,若能驯服,倒是可以一用。 秦方气道,「我带兵前来,如今再回去,又能回哪里去!」 许广说道,「可不是,如今秦副将又能去哪里?」 秦方猛顿,气急败坏,「你们竟坑我的兵!」 见话已说开,秦方气得咬牙,谢崇华才开口,「秦将军稍安勿躁。」他又上前作揖,「秦将军战功卓绝,诚心投靠我军,在此之前他并不认得孙将军,不服气也不奇怪,换做是我,也是不服气的。」 秦方见这利安还有人愿意为他说话,心里顿生感激。昨日他还嘲笑过这白面书生,谁想今日帮自己的,却唯有他。 谢崇华又说道,「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不如让孙将军露两手。」 孙韬被众人质疑,就如同质疑信任自己的伯乐,哪里能忍,听见这话,立刻走了出去,叫人将他的银枪拿来。 一人见状,当即也提枪上前,「那就由我和孙副将过过手。」 孙韬平日勤学苦练,武功本就精湛。丁将军为人好逸恶劳,带兵操练的事全交给他,也更将他练得武艺卓绝。那人不过和他交手十来个回合,就被卸了银枪,将他打得一愣一愣。 一时众人无声,秦方见了,面色一沉,也提了武器去和他过招。 秦方领兵十余年,武艺不低,和孙韬斗得难分上下,扫得院内飞尘,在旁边看的人,更是不移目半寸。 许广见谢崇华一直盯看,不由笑笑,这白面书生,真不能小瞧。也罢,若真能让那秦方安心归顺,他也不怕做个恶人。想罢,继续耐心看院中大将持枪而斗。 交战百来回合,也不见分出胜负。永王见两人仍要继续缠斗,说道,「两位将军点到为止吧,也知晓对方深浅,不必恶斗。」 两人闻声,手势一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看得本有微言的几个小将,也不吭声了。素来武将多以拳头说话,你若能打,那就能得人钦佩。而那孙韬的武艺明显在他们之上。 秦方心中却还是不服,「小兄弟武功是好,可是没打过胜仗,也没立过什么军功,听闻平日多是带兵操练,真到了战场,也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王爷真要冒这个险?这未免太将我的兵开玩笑了。」 谢崇华问道,「秦将军可知我们是如何攻下利安府的?」 提及那战役,旁人已说道,「我们正是听了那奇袭战术,才觉得王爷可以投奔,所以才过来的。」 秦方接话到,「利安一战,以少胜多,三万士兵攻下十三万人守卫的城池,不损一兵一卒,奇袭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可是没想到到了这里,却是这个安排。」 孙韬听了一上午这些话,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看看天色已是中午,便问道,「王爷,管午饭吗?」 永王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会才回神,「孙将军可要随我回王府用饭?」 「那就是不管饭了,我夫人肯定在等我回去吃午饭,如果没其他事,末将请辞回家。有我在这,你们反倒更不好敞开说话。」 永王说道,「那孙将军就先请回吧。」 孙韬将银枪交给旁人,就回家去了。 永王将院中众人又请回大堂,府衙的厨子已经跑了,这会厨房没开火,只有简便的茶叶。 谢崇华请了秦方去后院,问他方才交手的事。秦方说道,「他年轻气盛,再战下去,输的会是我。」 下人泡了一壶茶端来,秦方已是口渴,接了茶不等茶叶舒展就喝了几口,又道,「王爷到底为何执意要留那孙韬?」 谢崇华在旁说道,「秦将军方才也说利安一战声名远扬,而当时领兵拦截我们的,正是丁将军。也是多亏了他,才让我们顺利登陆,攻下利安。」 秦方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丁将军家世显赫,早早坐了将军之位,可是他并无大将之才。我已经让人查过他在军中所为,不过是挂了个虚名,承了部下的功劳,在外名声显赫,但在利安府,却恶名远扬,这点秦将军可以去查。」 第79章 他敢这样说,秦方不用查证也知道他不会说一问就能拆穿的谎话,「那这跟孙韬有何干系?」 谢崇华淡笑,「我们的计划是放出风声从陆路攻打,再暗中准备往水路过去。谁想被利安大军识破,还埋伏在了云安渡口,准备伏击。我们得知后,就改了计划,往埠丰渡口过去,谁料也被人看穿。可万幸的是这人所说的话,丁将军一句不信,还将那人绑了。若丁将军听了,今日成为阶下囚的,就是我们了。」 「隔着大江大河,这样的计策竟也能猜到。」秦方已是赞叹,末了才明白过来,「那人就是孙韬?」 「正是。」 秦方一时无话,谢崇华又道,「丁将军所得的名声,十有八九是从孙副将手中所夺,这也是可以查证的。再有,我们将丁将军孙副将擒住,来求情求放人的,都是孙副将,却没一个兵卒提及丁将军。不得军心者,有百万雄师,也是一盘散沙。我们……也是同理。」 秦方所带的副将大声道,「可是如何能让我们将军做他的副将?」 谢崇华说道,「我也觉得秦将军受委屈了。只是一山不能有二虎,也就是必然要有一个能做决策的人,否则意见不同时,只会打起来。但孙副将的确是有领兵才能,这点想必秦将军也有所了解了。」 秦方对丁将军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可没想到是个草包,那他真正钦佩的人,就是孙韬了。方才又跟他过了招,倒真有点本事,「是个人才。」 「孙将军是人才,秦将军也不是只有虚名。可如今秦将军已经领兵来投靠,我们也十分欢喜,要是闹得不和睦,秦将军领兵出走,也是我们的损失。所以我想,不如就立两个将军吧。」 秦方狐疑,「方才谢大人才说一山不容二虎。」 谢崇华笑道,「我们冀州起义,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京城,到时候定会四面夹击,所以暂时由两位将军分别负责两个方位,如此可好?秦将军原先所在的平连府是内陆,那就由孙将军负责水路方位,秦将军负责陆路,如此可好?兵有四十余万,你们每人领兵二十万,各自安排看守的关卡人数,王爷一概不过问。余下的人,由王爷安排城内,秦将军意下如何?」 秦方微觉诧异,这分法倒是新鲜,「王爷不怕我带兵走了?」 「起兵无非是为了日后安稳,既然秦将军一开始就相信王爷能起兵成功,除去奸臣,那何苦还东奔西跑,将军爱惜士兵,您不怕累,兵卒也会。而且秦将军的兵信您,利安的兵又何尝不是只信孙将军。两军初初汇合,彼此不信,并不奇怪,只盼日后能消除偏见,共同辅佐王爷,谋大事。否则如今都不和,这起义,也可以在此散伙。」 秦方满是芥蒂的心,这才放下大半不满,「可到时候如果两军一起作战,那又该听谁的?」 「那就由两位将军商议,再由我们参军辅佐。如果有争议,那就由王爷定夺?其余没争议的时候,王爷一概不插手。」 秦方顿时舒服了,足足将二十万的兵交给他,其中信任,是其他人不敢想的吧。那孙韬是有本事的人,自己也留了将军之名,面子尚在,兵还多了一半,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谢崇华也给足了台阶他下,总比真带了十万人离开得好,怎么想都是赚了。秦方面色温和,「那就多谢王爷信任,谢大人提醒了。」 「将军是个明白人,他日事成,王爷自然不会薄待。」谢崇华朝他恭敬作揖,「日后共事,也望秦将军能提点。」 秦方也笑着抱拳,便回去听命了。永王见这刺头可算是被磨平,迎他去府里共用午饭,还请了其他几位将士。问及谢崇华,说家中还有事要忙,永王也没强留。 送永王和秦方几人出门,谢崇华便回去拿花名册,这东西由他保管,丢不得。许广笑道,「那文武并用,恩威并施的法子,倒是好用。」 以孙子兵法来说,文武并用指的并非是文臣武将,而是别有他意,文是怀柔,武是强硬。因那日他提及白面书生和铁面阎王一事,才让谢崇华茅塞顿开。 那秦方并非是不讲理之人,只是心高气傲,要驯服这野马,用硬法子定然不行,可用软法子却更容易让他自大。所以谢崇华做白面书生,许广做铁面阎王,两人刚柔并济,终于是说服了秦方。 而将军虽有两个,但已有约定,最后听命的,还得是永王。这样一来,日后真有异议,「白手起家」的永王权力也不至于被架空,而是真有实权。 秦方心里对永王的安排已有感激,许他荣华的承诺,就足够安抚他了。 孙韬本身没什么野心,你待他好,做的事对,他就会对你忠诚。于他,永王很是放心。 谢崇华闻言只是笑笑,说道,「我五哥来寻我回去用饭了,许大人的午饭如何解决?」 许广眉头微微挑起,「哦,当然是和谢参军一起吃,谁让我现在还是没有妻女的人呢。」 第80章 谢崇华哑然失笑,说他胸襟宽大,此时却小得不行,还觉得半夜的调侃。便问好友,「家里可有多一人的饭菜?」 陆正禹笑道,「有,来两个人也有。」他又恍然,「不过这倒不必,毕竟许通判只有一个人。」 许广又觉受到了重击,果然刚才他就应该自己走,都是有妻女的人,不能与之为伍。住宅离府衙很近,三人乜有乘车,步行过去。走着走着他想起一事,问道,「徐二爷是谢参军的姐夫,可为何总是五哥五哥的喊?」 「我们是旧识。」 「难怪看着不一样。」 谢崇华听着语调似有羡慕,说道,「许通判和王爷的交情看着也不浅。」 许广笑了笑,「那也是以前,从王爷起兵开始,就不同往昔了。我的才能比不过谢大人,王爷如今更愿亲近的,是谢大人。」 听的两人都是明白人,细想之下,虽然永王仍常唤许广同行,可有军中要事要说,都会问谢崇华。 不过许广是个豁达人,不是豁达人,也不会将这话摊开来说。 许广随他们回到府里,看看大门上挂的徐谢府邸门匾,看来是要一起住了。进了前院,左右两边竟都收拾齐整,还种上了一些花草和翠竹,要不是地上的泥土翻新过,他还差点他们在这住了很久。想想他住的小宅,空空荡荡,连碗筷都不多一对。 齐妙刚哄了儿女睡觉,从房里出来要去外头买些东西,就听见他们回来了,还有客人。她理理衣服,往大厅走去,见是许通判,才稍微放下待客的神情。谢崇华说道,「我让管家知会厨子热饭菜去了,你要不要再吃点?」 「饱了,不用。」齐妙说道,「姐姐出去买东西了,我想起还落下几样,正要去买。」 「玉儿他们睡下了?」 「睡下了。」齐妙能今日见到他就满足了,这会又有客人,便没有多说,只是叮嘱道,「等会要喝酒的话温温,天冷,冷酒伤胃。还有,吃多些肉。」 谢崇华点点头,「上午封官,下午分兵,晚上约莫会有简单的庆功宴,我会早点回来。」 「嗯。」齐妙等了一会,等着陆芷,就带着她一起出门了。 陆正禹目光随着妹妹出去,见许广多打量几眼,轻咳一声,「我知许通判成家心切,可那还是个小姑娘,不要打她的主意。」 许广收回视线,问道,「那徐二爷怎么也盯着她瞧?」 「她是我妹妹。」 许广想起来了,「对……表妹来着。」他又莫名了,「那为何听说陆姑娘是自小就养在谢家?」 谢陆两家的事千丝万缕,要想解释清楚,还得一天。陆正禹也不想多做解释,只说道,「姑娘家的,还是养在书香门第好,不要沾染了铜臭味。」 这个理由虽然明显是敷衍,不过许广扪心自问和他们也并不算好友,不愿说的强行问了缘由也没意思,就没追问了,「对了,你们两家有适龄的姑娘要嫁么?」 谢崇华笑道,「问这个做什么?」 「哎呀,娶了谢家徐家姑娘,我不但能住进来不愁三餐,日后你们也再不能让我与马同行了,一举两得,实在是美事。」 谢崇华和陆正禹觉得许广为人不错,也有担当,遗憾的是并没有,直言相告,让许广大呼可惜。 三人说说笑笑,吃了饭菜,撤下残羹,又觉不能尽兴,谢崇华就让人温了酒来。 不多久酒婆从厨房拿了篮子过来,将温酒的小火炉放在桌上,放置盛了水的盆,把酒放入其中。片刻又拿出一碟干豆和一碟肉,说道,「这肉是腊肉,才刚腌了十天,没入味,但咸得很,不要吃太多。」 陆正禹问道,「酒婆这是从冀州带来的?」 「夫人让我带东西走,可我除了几件衣服没什么带了,就干脆把腊肉捎上,也是怕路上碰上个什么灾。腌够了十天,却没来得及让北风吹吹,还有点软乎,刚用热锅煎烫了下,味道倒也不差。」 许广瞧着那腊肉模样,问道,「这是北边的做法吧?」 酒婆闻言,笑笑说道,「南方的吃腻了,就跟个路过的北商学了做法。」 许广了然,酒婆也拿了篮子下去。谢崇华往那看去,酒婆今年的背,好像更加佝偻了。他当初想送酒婆回故里,可酒婆说已经忘了家在何处,谢家不留她,她就只能去住破庙,行乞为生了。无法,谢家唯有将她留下,不要她做活,她也不听,说不愿吃闲饭。 许广多年不曾回家,如今闻了肉香,便提筷尝了一片,果真咸,却咸得让他喜欢,「跟我家的做法相差无几,看来那北商是京城人士。」 北方腊肉多直接以盐腌制,南方腊肉会佐以各种调料。一个借北风风干,一个借火炉熏干,各具风味,大不相同。 ☆☆☆ 第81章 利安府的街道比冀州的宽敞,东西更是琳琅满目。齐妙家门殷实,可到底是地方局限,有许多东西也是她没见过的。想着回去时丈夫也走了,就放宽了心慢行。也亏得姐姐去采购东西,她要买的不多,东一家西一家的,就更不急了。 余光瞧见陆芷又停在一处摊子前,那摊上摆着各种好看的盒子瓶子,材质有木的、瓷器、白玉、翡翠,琳琅满目,也十分好看。她在旁笑道,「喜欢就买吧。」 陆芷便弯身挑了一个瓶子和盒子,自己付了钱。昨天谢崇意还问她有没有瓶子,想要装药米分,买了给他。那盒子也给他装点膏药,谁让他那样招惹蚊子,总被咬出包来。齐妙说道,「你要拿来装什么?也太精巧了吧。」 「送人。」陆芷不敢和她说是送给谢崇意,她知道嫂子不喜欢他们亲近。 可齐妙怎么会猜不出来,她关心的人横竖就那几个,在这也没朋友。陆五哥已经有心细的姐姐照料,什么都不缺了。几个小的她是疼,但每回送东西都是谁也不落下的,如今只有一个,显而易见是要送给谢崇意。她轻叹,「阿芷,你这样会苦了你自己的。」 「我知道三哥哥不喜欢我。」陆芷握着盒子,盒子上的雕纹有些扎人,「我就是想对他好。」 齐妙听了心里并不好受,摸摸她的头说道,「不要陷得太深,否则往后会痛苦的。」 陆芷点点头,她知道谢崇意对她好是因为将她当做了妹妹,可要是哪一天,那种感情变质了呢?那样的话,嫂子他们就不会反对了。 买完东西回到家里,她去院子里找谢崇意,果然瞧见他在捣鼓药材。走上前就将瓶子盒子给他,「装药用的。」 谢崇意刚才还打算去外头买几个瓶子,见了这瓶子,说道,「这么小的还有没有?大小是我想要的。」 「有,但是你要这么多做什么?」陆芷坐在他对面,将草药拨进药碾中。 谢崇意答道,「这是几味止血的药磨成的米分末,效果很好,我想给我哥他们随身带着,万一受伤,就能拿来急用了。但是瓶子太大带着不方便,太小又装不了多少,你买的这个就合适。」 「那怎么不用纸包呢?」 「打仗辛苦,怕跑得汗流浃背,又要渡河什么的,药会湿,就没效果了。这瓶子可以挂在随身带着的水壶旁,方便。」 陆芷了然,「那等会我去街上买,三哥哥要几个?」 「买十五个吧,要是我哥觉得好,士兵可用,就可以做多些了。」 陆芷低声,「三哥哥还是想去军营么?」 谢崇华研磨着草药的手微顿,「想,留在家里什么都帮不了,像废人。」 陆芷默然片刻,说道,「以前谢哥哥不让你去,是因为我哥和他都在军营,怕他们有事没人照顾嫂子他们。现在我哥在家了,你再提提,指不定能成的。」 她心底不想谢崇意去那危险地方,可他有那抱负,强压了他的欲望,他哪里会开心。更何况谢哥哥也在那,有他去帮忙,谢哥哥也会轻松些吧。 谢崇意也觉可以再提,等他拿了药去,跟兄长好好说说吧。他笑笑,「好在你提醒了我。」 陆芷见他展颜,自己也露了笑颜,又探手拨药。 等晚上谢崇华回来,谢崇意就跟他提了这件事。谢崇华沉默许久,还是不大想他去,「打仗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们谢家有我去就好,你不要掺和。我让五哥给你找间铺子,开个医馆吧。」 「我并不是去打仗,只是给士兵治伤。」谢崇意拍拍自己胳膊,「哥不让我这手提起兵器,但是至少要能让我拿得起药杵。」 谢崇华还是不愿他冒险,他可死,可弟弟不行。母亲就他们三个孩子,他不想答应弟弟这请求。 「哥。」谢崇意见他转身去洗手,不理会自己,上前一步说道,「哪个军医会冲到前头打仗去的,不都是在后头治疗伤兵。如果那样我都有危险,那就只能说明敌军已经打到我们指挥的营帐来了。」 手已快伸进水盆,又停下了。谢崇华偏头看他,「你为何非要坚持去?救治伤兵和开医馆,同样是行医救人,有什么不同?」 谢崇意说道,「不同,因为我想替二哥分忧,二哥为我们家做的太多,弟弟想给您扛一些。」 语气坚定,目光更是坚定,谢崇华微怔,弟弟已经长成可以为他分担的男子汉了,可他却还将他当做少年来看。总想着庇护一家人,可他不能庇护他一辈子,总有一日,弟弟也是要往外飞的。哪怕硝烟滚滚,他也不惊怕。 他默然半晌,才缓声,「明天我带你去见王爷。」 洗手的水声哗啦响起,像滴进心里,洗净了纷杂心绪。谢崇华觉得肩上担子的确是轻了,因为弟弟已懂事,可以自己做决定,也不再怕他再走歪路。 第82章 已归故土的双亲,也可放心了。 谢崇华将为弟弟引见王爷的事和妻子说了,齐妙听后只说道,「二郎不必太过担心,总将三弟留在家中,不历练他,反倒难成大器。难得三弟有这决心,二郎肩上的担子,也可放下了。内宅的事二郎不用操心,有五哥姐姐在呢。」 「嗯。」谢崇华倒想起一件事来,「三弟也该成家了,那葛灵的事,他还没放下?」 提及这个齐妙就想到陆芷,「放不放下,如今三弟都没那心思成家吧。」 倒似乎是这个理,只是弟弟不成家,谢崇华心里总归不大舒服,同年纪的都是三岁孩子的爹了,弟弟却还是一个人,「你看看有没合适的,也愿意嫁进来的。仗要打,家也要有。」 齐妙应着声,只是要真给谢三弟说了亲事,阿芷那丫头又该怎么办才好?从今日看来,要想她死心,只怕太难。 ☆☆☆ 翌日谢崇华带了弟弟去见永王,永王不懂杏林,便让军医考问。军医说可以,就让他随军了。回去时谢崇华说道,「都说成家立业,如今‘业’已有,那家也该成了。」 谢崇意一听这事就觉苦恼,只是像前两次那样推拒,肯定又要被念叨,便说道,「哥,我现在身在军营,万一有什么危险,连累了那姑娘怎么办?不如等这仗停了,再说吧。」 谢崇华神情微沉,「能有什么危险,不许再说这种话。」见他还是不愿,就没提了,如今谢家算是百姓口中的叛党,也没哪家愿意将女儿嫁来吧。倒也在理,何苦害人家姑娘,「那等安稳下来,你就收了心思好好寻个姑娘,不要见了陌生姑娘就躲。」 「嗯。」谢崇意就是不乐意跟姑娘亲近,想到葛灵他就心慌,进了军营倒好,至少里面没一个女的。 转眼十一月,寒风呼啸,已是快要下雪的模样,天气干冷干冷。 永王命孙韬秦方以利安为中心,向四周征战。两名大将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将周边城池攻下,收入永王囊中。等到腊月底,已有百万大军,京师那边终于慌张起来,准备派兵镇压,拿下乱党。 探子将消息送到利安府,永王当即连夜召人商讨。 家丁在外面禀报时,谢崇华才刚睡下不久。齐妙睡得迷糊,旁边穿衣声窸窣,才强睁了眼坐起身来。才刚坐起就被一双手压回床上,被褥掩得严实。 「你睡吧,天冷。」 齐妙微挡那烛火,问道,「什么事?」 谢崇华俯身穿鞋,答道,「永王召见,说是京师那边来消息了。」 提到京师齐妙的心就揪了起来,因有孙韬秦方在,一场败仗都没吃过,所以近月他常在家中,让齐妙有种错觉战事已平,如今突来消息,就觉自己原来一直刻意回避这事,面上一时遮不住担忧失落。好在谢崇华背对她穿鞋,没看见。 她撑手起身,说道,「二郎早去早回。」 谢崇华回头笑笑,「知道了,睡吧。」见她躺下,这才去洗脸。脸盆里的水已经冷了,他毫不在意,冷的更好,洗了更清醒。 系上厚实披风,从暖和屋里出去,冷得让人发抖。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到了王府,正好碰见许广,便一起进去。 永王早已等候多时,屋内生好了炭火,门一开吹入一股冷风,见了两人,也不觉得冷了,脸上神情错综复杂,有喜也有忧,「快快过来。」 许广笑道,「京城那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传来,但半夜唤我们来,还是头一回。」 永王说道,「此次不同。」 许广低眉一想,清俊面庞也染了两分严肃,「莫非是京师要对我们出兵了?」 「正是。」 「终于……」许广坐下身,一时手脚还暖和不过来,喝了两杯热茶,才驱散了寒意。 谢崇华也忘了解下披风,问道,「出兵多少可知?」 永王拧眉,「说是有一百五十万。」 足足多出五十万,而且都是京城军队,单单比较「精」,就胜出地方士兵很多了。 「看来厉太师是想一举歼灭我们。」 「利安大军已经声名远扬,藩王起兵陆续被剿灭,如今可以威胁到朝廷统治的,剩余不过三四个,而我们在他们眼里,首当其冲,已然是能威胁到他们的势力。如果此次朝廷兵败,我们很快就能入京夺权。可如果兵败,只怕元气大伤,还有可能被趁机剿灭。」永王叹道,「我们起兵不过两个月有余,虽说已有百万人,但却比不过京师精兵,更何况人数还多了五十万。」 谢崇华拧眉说道,「如果单单是对付朝廷,还尚可一拼。只是就怕八方知道这件事,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 永王也觉脊背有阴风扫过,冷得他眉头紧拧,不得舒展。 谢崇华问道,「可说了何时会来?」 第83章 永王说道,「探子查探的消息是年后正月,京师如今局势尚未稳定,厉太师需要调派人手,百万余人,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排好。还有粮草衣服,都得贮备,最快,也得是元宵之际。」 谢崇华说道,「那速速将孙将军秦将军召回,共商大计。」 形势危急,永王也没有片刻耽误,让人快马加鞭去请两位将军回来。 谢崇华和许广出门时也在想应对的法子,想来想去,都有瑕疵,没有万全之策。 秦方和孙韬赶回来时,离过年还有三天时日,听闻这事,皆是一震。 「朝廷以我们为敌,说明已经让朝廷惊慌,能威胁京师防卫,这是要高兴的事。」孙韬说着,倒有些高兴。 秦方见了,面色冷峻,「可那样多的兵力,还都是出自京师,我们如何能拦得住?孙将军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孙韬又笑笑,「可是总不能哭,哭也不能将那一百五十万的人给淹了不是?」他全身倚着椅子,沉思半晌,说道,「如今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阻止腹背受敌,不让那些背后的虾兵蟹将捣乱,专心对付朝廷。」 永王问道,「两位将军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秦方说道,「我以前带兵打仗,也遇过此事。那时取易守难攻地貌,背靠险山,三面地形险要,如此一来只要专注城门即可,不怕背有豺狼。」 谢崇华将利安府的地形在脑中过了一遍,说道,「利安是有险要之地,但容纳不下百万人,而且时间紧迫,到了那里,也没空屯粮布阵了。」 「这倒是,所以方才没有提,只是提出来,集思广益。」秦方的眉头都要皱出两条川来了,兵临城下,略显焦躁。 如何不会腹背受敌,又能有充分的准备,实在是个问题。 几人商讨至半夜,始终不能解决这难题,又实在困顿,脑子溢满米糊般,孙韬便说道,「苦想无用,回家睡觉吧,指不定周公跑来指点了呢。」 他素来洒脱,这洒脱也是不苟言笑的秦方瞧不顺眼的。只是孙韬的军功战绩摆在那,他只是哼了一声,没出言阻拦。又坐了一会也觉得脑子塞了米糊,就起身告辞,回家睡觉去。 等谢崇华快回到家中,车夫就念了一声下雪了。 今年雪下得据说很晚,已是快过年了。他打开车门往外看,借着悬挂在车门上的晦暗车灯,看着那飘飞初雪,心情已是十分好。到了家里,他进屋点上灯火,妻子果真还在睡。走到床边,就见她醒来,便附耳低语,「妙妙,下雪了。」 齐妙揉眼的手势一顿,睡意瞬间散了,「真的?」 谢崇华笑笑,「是,还很小,估计天亮了才能铺满地。」 齐妙已经起身去找衣服穿上,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哪里见过飘雪,早就和他说到了冀州就能瞧见了,可一年都没过完,就来了利安。这利安也是奇怪,往年早来初雪,偏是不来,她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姓夏,将那冬雪给热乎没了。 走到窗边,推了窗门往外看,许是天色太暗,又有屋檐阻隔,看得不太清。不过那雪落在瓦片的簌簌声,又急又清晰,听得很真切,连带着那藏在暗夜了的雪景,也像看得清楚了。 瞧了一会倒是将屋里灌得满是冷风,也没看出个什么来,打了个结实的喷嚏。还要跑去外面看,还没走两步,就被谢崇华抱起,「明天再看,往后也能看个够了。」 齐妙抿抿唇,「我想瞧。」 「你怕冷,现在外头比现在冷多了。」谢崇华将她抱回床上,脱了外裳,也入了被窝,「趁着身体还暖,正好给我暖被窝。」 齐妙一听笑道,「所以如今是发现妻子还有暖被窝的作用吗?」 「比暖炉好多了。」谢崇华将她抱着,确实很暖。 一会齐妙就发现他在拿手搓被子,好奇道,「你搓被子做什么?」 「暖手。」谢崇华正色答着,觉得孙韬有句话说得对,苦想无用,苦忧也没用,那就做点喜欢的事,指不定就能想出来了。 齐妙瞧着他忽然正经起来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随后那手就往她怀里伸,解她扣子了,果然已搓得暖和,没冰着她。 ☆☆☆ 夜里勤耕,早上谢崇华倒更精神了,大概是做了顺心喜欢的事,心情好的缘故。见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便问那正在领着下人做事的姐姐,「五哥回来了?」 谢嫦娥笑道,「嗯,寅时回来的,我让他多睡会,他偏说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饭。」 谢崇华笑道,「五哥是个护家的人。」 过了小片刻陆正禹也洗漱出来了,「六弟。」 「五哥。」谢崇华问道,「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陆正禹看了看他,见妻子已经去别处,这才低声,「怎么,利安有什么大的战事么?」 第84章 「什么事都瞒不过五哥。」 「你问的那话并不吉利,没更不吉利的事,你事不会问的。」 好友之间说话,本就不用多一句,多说一句,都是赘言。谢崇华轻点了头,「朝廷要派一百五十万大军来镇压我们了,约莫元宵时大军压境。」 陆正禹神情也有细微变化,「终究是来了,也是只许胜不许败的事。」 「嗯,朝廷兵力多,我们尚可以背水一战。只是怕背后有敌趁机来袭,到时候无暇顾及。」 「如今还没商议出对策?」 「尚无万全之策,等会还要去王府。」 陆正禹是想着回家陪妻女过年的,因此早早赶回来了,得知这消息,只怕这年也过不好了,「那我跟你一起去。」 自从攻下利安后,陆正禹就坚决不插手起兵的事。这次连他都主动说去,谢崇华就知道他也清楚事情已颇为严重,默了默低声,「五哥也提早将后路安排好,至少要保证姐姐妙妙他们能安然离开。」 「五哥明白,这路一直备着,他们要活,我们也要活,否则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九泉之下,我们何以安心。」陆正禹的打算从来都是两家人一个都不能少,除了他们两家人的性命,别人如何,他已顾不上。 用过早饭,从府里出来,门前积雪被下人清扫到两边,已堆得似山。 谢崇华也是多年没见雪景,又想起当初在京师的雪景,比这更为壮观。五六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以「乱党」的身份站在这儿看雪。 陆正禹对雪已经见怪不怪,说道,「今年雪来得晚,刚好跑完船,赚了一大笔钱,足够过年的时候让将士吃顿好饭了。」 谢崇华弯身上马车,等他上来,问道,「水路比陆路更好赚银子么?」 「以船载运货物更多、更轻便,比陆路马车好。只要天气好,找老船夫指路,就不怕翻船的事,虽多风险,但赚的银子更多,也更快。而且利安水路宽长,沿途装货卸货,十分轻松,我是宁愿多跑商船的。」陆正禹笑笑,「只是寒冬不易出行。」 谢崇华问道,「为何?」 「天太冷。虽然附近海水不会结冰,但河流都会被冰封。船从云安渡口那边出去无妨,但要去别的地方,就难了。比如去冀州,出了海要入江河,可那河结了冰,就上不了岸。所以只能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方能重新开船。」陆正禹想了想,「倒是可惜了这两个月,少赚了许多银子。」 谢崇华若有所思,连陆正禹和他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马蹄咚咚声响,敲入耳中,他想起在京师瞧见那河流之上,有人开凿钓鱼,那冰要用冰锥来破,走在上面也无妨。船不能行,要想从那里开出一条路来,也难如登天。 他抬头说道,「五哥,大概有一个法子能不让我们腹背受敌。」 「六弟说。」 「之前秦将军曾提过,他曾据险山为营,三面环山,所以不怕背后有敌,因此只专注一面便可。若我们以海为山,退到临海,那不是就不用担心四面受敌了?而且这里到海岸十分近,粮草押送过去并非难事。」 陆正禹皱眉想想,「弃了城中心不要,退居海岸,这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旦开战,招架不住,就没有退路了,到时候真要被逼得通通跳海。而且朝廷此次立志要剿灭我们,定会派精兵前来,胜算太小。六弟当真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吗?」 谢崇华轻叹,「留了后路,就是给自己留了可以不全力以赴的想法。」 「如果京师那边能少来一些人,哪怕是一比一的军力,也可一拼,如今实在是太过悬殊,要想再以少胜多,有些妄想了。」 朝廷此次派那么多兵来,志在必得,那自然不会像当初丁将军领兵那样被耍得团团转。 到了王府,谢崇华将这事一说,秦方大力称赞,「此计可行。」 孙韬说道,「要是兵败,我们可以一起跳海了。这么冷的天,跳下去就冷死了,也挺好。」 秦方大声道,「你如何断定我们不会赢?」 「倒也不是全无胜算,只是胜算极小罢了。毕竟那是朝廷所派,领兵的还是我们大央赫赫有名的元将军。」 说到元将军,秦方也是默然,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将,打过多少胜仗。他这样狂妄的人,也不得不服。 许广说道,「昨夜我想了想,如今太后病危,厉太师大杀与他作对的人,疑神疑鬼的,我们倒是可以用反间计。造谣元将军有异心,让厉太师将他的帅印撤了。」 永王摇头,「这样做用意太明显,单凭几句谣言,厉太师未必会上当。」 「那不单单是造谣呢?」许广沉吟,「宋大人不是早就让人送了密信,若有他可帮的地方,定要告诉他么?」 第85章 「如今宋大人也被软禁家中,束手无策。」 陆正禹行商多年,不得不说商场如战场,见了太多手段,倒是第一个明白过来,「许大人是想借宋大人之手,将那谣言变成真的?」 有人明白自己想要说的,许广心情大好,「正是。厉太师无法对宋大人下手,只能卸他官职,夺他权力,软禁京师。但宋大人可外出,他要在元将军府邸前转来转去,进去喝个茶,是谁都拦不住的事。」 众人恍然,厉太师嫌恶宋大人朝野皆知,但有宋家和宋夫人娘家做靠山,厉太师奈何不了宋大人。如果宋大人常去找元将军,又有元将军叛变的消息传出,那就真可能会将叛变的消息坐实了。 计划慢慢捋顺,才让众人放下一半的心,只是商议了半个时辰,就各司其职,忙去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家锦绣妻》卷一 作者:水月 02、《农家锦绣妻》卷二 作者:水月 03、《农家锦绣妻》卷三 作者:水月 04、《农家锦绣妻》卷四 作者:水月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