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吉波普系列》 第一话 浪漫的骑士 1 ……不吉波普的事对我来说是个心结。直到现在我的心情还没调整好。 他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因此而松一口气。 他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这十七年的人生中一次也没遇见过那么奇怪的家伙,今后也不会。 无论如何吧,他就像是变身英雄。 那种人只能在电视上看到所以很有趣,但是当他们来到身边时,只会成为混乱的根源。更何况我还是不是置身事外的。 他一直都用那幅不愉快的表情看着我。 “竹田君,世上充满了错误。” 说的全是这种话。他的面容还是那么可爱,让我依然束手无策。 但是,这样的不吉波普已经不在了。 他说的话是不是信口开河也已无法确认。 那是秋季中旬的一个星期日。我站在车站前方,等待着一位正在和我交往的后辈宫下藤花。但是,我们约好的时间是十一点,到了三点她也没来。 她的家教很严,我被禁止给她打电话,所以都是由我来接收她的联系,那一天我依旧焦急并忍耐地站在约好的地方等待。 “咦,这不是竹田学长吗?” 听到有人搭话,我回过头去,是同一个委员会的学弟早乙女。他身边包括女生在内还有三个人。 “啊啊。怎么了。你这是在团体交际吗。” 我说出了过时的话。 “差不多吧。学长是在等女友吗?” 早乙女外观上的印象跟穿着学生制服时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不如说是个给人以随遇而安之感的家伙。 “这样好吗?男女交往是违反校规的哦。” “啰嗦~别管我。” “啊啊,那你也是纪律委员吗?” 跟在早乙女身边的男生说。 是啊。还真对不住呢。我是这么想的,但也不能对后辈使用这种说话方式,我就说了声“算是吧”,点了点头。 “什么嘛,那我们光明正大的不也行么。” 这家伙亲昵地搂住身旁女生的肩膀。似乎是她的女朋友。 “我说啊,我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但是指导老师可不会这么想。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我发牢骚般如此说道,他们则捧腹大笑。 然后,他们说着“再见”就离开了。但是,之后从他们的背影传来女孩子“呐,他该不会是被甩了吧?”之类的话。 ……真是多管闲事。 也不是我想要当纪律委员的。是因为总得有人来干。 结果,那一天藤花到底还是没来。 (真的被甩了吗……但是完全没有征兆啊……)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恋恋不舍地等到了五点。 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因为我不准备升学,最近从周围那些准备考试的同学中被隔离出来了。净是些让人郁闷的事。 就在此时。 一个格外显眼的家伙摇摇晃晃地逆向穿过人群,向这边走来。 他只披着一件破烂开裂的肮脏衬衫,上面的纽扣都一个不剩了,他的胸口完全袒露在外,裤脚邋遢地拖在地上,是个削瘦的年轻男子。他乱糟糟的头发倒竖着。 他的头部似乎受了重伤,脸上有一半都被血染红了。另一半脸上粘着干掉的血渍,血渍跟他的乱发纠缠在一起,显得十分肮脏。 而且他还光着脚,没有穿鞋。他眼神空洞地发出呜呜呻吟声,很明显他不是在搞行为艺术,而是真的疯了。似乎是磕了药吧。 (唔哇。最近城里还会出现这种人啊。) 我很害怕,为了离那个人尽量远一点而改变了路线。周围的人也纷纷躲开他。只有他的周围像是风眼一样扩散开来。 他踉跄地走着。 这时,他忽然脱力跌坐地面。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就在原地嘤嘤地抽泣起来。 “呜呜、呜呜呜……” 他在呻吟。 “呜呜呜呜……” 滴滴答答流出的泪水倾泻而出。 周围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围在他身旁观望。但没有一个人靠近。 十分奇特的场景。 看上去就像是脱离了现实,东欧那一带的艰涩电影。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靠近了他。 如同套着分成两半长外套的身体被黑色的披风覆盖住了,形似没有帽檐的大礼帽——尺寸不合的圆筒形黑色帽子扣在这个娇小的男人头上。帽子比他的头还要大一圈,他的眼睛有一半都被遮住了。 不知是徽章还是铆钉的金属制圆形饰品闪耀着黑色的光芒,排成一列点缀在帽子与披风上。看上去就像是铠甲般的打扮。 由黑色统一起来的风格使他在嘴唇上都特意抹了黑色口红。这颜色突显他雪白的脸庞上,就更像是用墨水在光溜溜的能面具上画出来的了。 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把他当成怪人,这位戴黑帽子的先生靠近疯子耳边窃窃私语。 “…………” 疯子用依然空洞的眼神仰望着黑帽子。 他点了点头。然后,疯子的泪水止住了。 周围的人群略微喧闹起来。这两个人似乎是交流成功了。 于是,黑帽子唰地抬起头,巡视着我对面那一片的人。他的背影中写有一份愤怒。 “你们看到哭泣的人就没有任何想法吗!太让人震惊了。这就是文明社会吗!都市生活是从对弱者见死不救而开始的吗,啊!” 他突然大声怒吼起来。是清澈的少年高音。 周围的众人看到有新的狂人出现,慌忙移开视线离开了这里。我也依葫芦画瓢。 突然,他看向这边的视线跟我对上了。我第一次从正面直视着他的脸。 那时我的惊讶之情简直无法言喻。 该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在讲述无脸妖怪的怪谈时,说到“是这样一张脸吗?”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无脸妖怪而是自己的脸那种感觉。一开始不会反应过来,但是马上就会回过神来惊讶万分—— “…………” 我呆呆地张口盯着黑帽子。 但是,对方似乎把我跟周围的人一视同仁,立刻就瞪向下一个对象。 这时警察来了。似乎是有人上报了疯子的事。 “喂,是这家伙吗!” “喂喂,给我站起来!” 警察们粗暴地拽起疯子。他没有抵抗,任凭摆布。 “喂,举止没必要这么粗暴吧。他不是在害怕吗。” 黑帽子连警察的事都要插手。 “啊啊?你是什么人。这家伙的家人吗?” “只不过是个过路人。喂,你们不能那样扭他的胳膊吧!” “吵死了!让开!” 警察想要撞飞黑帽子。 但是黑帽子用简直就像是舞蹈般的动作敏捷地转了个身,警察的手臂落空了。 “——哇!” 警察的去势太强,就这样扑倒在地。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是出自于中国拳术——太极拳之类的吗。 “你们太依赖暴力了。” 黑帽子甩下这句话。 “混、混蛋!你这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警察一跃而起怒吼道。 “既然打出了公务的旗号,就尽可能地尽到自己的义务。拯救痛苦的众生才是你们的工作吧。压制他们则是本末倒置。” 就在黑帽子进行演讲期间,警察们松开的疯子摇摇晃晃地跑开了。他的脚步十分迅速。 警察慌了。 “啊,喂、喂!” 警察们正要追赶疯子,黑帽子也趁这个机会扬起披风,奔离现场。 “啊、啊啊!喂等等!” 逐两兔者不得其一,警察因为不知道该追哪一方,只是在原地踌躇着。 黑帽子宛如一阵风那么迅速,他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了。 “…………” 我依旧目瞪口呆。 我不是因为黑帽子的奇特行为而惊讶。虽然也有这个成分在内,但是比起这一点,黑帽子的面容更是牢牢烙印在我的眼中。他的帽子把眼睛遮掉了一半,但是那双大大的杏眼,不管怎么看都是我直到刚才为止还在等待的女友——宫下藤花的翻版。 这就是我与黑帽子——不吉波普最初的接触。 2 第二天,我比平时更早来到了学校。 我上学的深阳学园有一点其他高中没有的东西。学生都持有id卡,上学放学的时候必须要在校门口跟车站检票口一样的安检门处输入记录。这就是高度情报管理学园系统。因为现在的小孩越来越少,完备的系统被认为是能够确保学生的人数。 但是实际上对于上学的我们来说,这些有没有都无所谓的。就算弄出这种大手笔的东西,今年入学后还是有好几个学生离家出走,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就是说,学校引以为豪的系统无法在学园外控制学生的自由意志。 校舍位于山中,我们每天都在绿意盎然的坡道上踱步。路上没什么人。社团活动和晨练的学生已经来了,普通学生接下来才要出发。 “嗨!启司!” 我正拖着步子走路,身后传来一个明亮的女孩声。 回过头去,是同班的纸木城直子正向这边跑来。 她在喊别人名字的时候,会使用闹腾又奇怪的洋文发音。是位一直都很有活力的女孩。 “嘿~嘿~,在这么清爽的早晨,你的脸色还真阴沉啊。” 追上来的她在我背后咚地狠狠拍了一下。 我和纸木城违反了禁止男女来往的校规,有着私下的交往。话虽如此,我们只是互相之间不怎么拘束的同类人。彼此有着不会跟同性朋友倾诉的共同话题。一直都是说些无聊的话来戏弄对方。但是今天早上,我不在状态。 “怎么了,你来得还真早。平时的重要出勤情何以堪啊。” 我随便地说着。纸木城经常迟到。她本人说是因为低血压。但是有一条传言,她在被老师训斥的时候会夸张地说“对不起”来卖弄娇态,男性教师会因为手足失措而就此敷衍过去。 “还好吧。呵呵,有点俗事要做。比起这个,昨天怎么样哪,跟女友约会了吧?” “……有什么好问的。” “什么嘛~吵架了?” 她用兴趣十足的表情盯着我。她的感情表现确实有些过于直率。明明是个美女,却能毫无防备地露出大咧咧的笑容。多半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人误解为怪人吧。她的本性还是不错的。 “吵架吗,是吵架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 “哦~怎么怎么?很严重的样子。” “还好。” 这时因为有其他学生从后面骑着自行车路过,我们闭上了嘴。 校门前值班的纪律委员正引导学生有效率地进入安检门。他们几乎就是车站的工作人员。 “哎呀,竹田学长。来的很早嘛。” 看到我之后,今早当班的新刻敬向我搭话。她也是纪律委员长。是一个跟这煞有介事的职务名称完全不合,有着稚嫩面孔,个子低低的可爱女孩。 “啊啊,辛苦你了。” 我轻轻抬起手。我和她去年是一起担任保健委员的,所以我们是有两年交情的老相识。 “早上好,敬。” 纸木城和她也认识。几次放过纸木城的迟到后,她们的关系就好了起来。 “怎么了?两个人一起上学。关系还真好呢。” “被你这么说还真可怕。” 纸木城嗤嗤笑着。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哦。就算是这么回事,我也会给出默认的。” “是想卖人情吗。很贵的样子。” “是哦。” 委员长也笑了。 但是,如果她知道了纸木城对二年级和一年级的男生三心二意的话,就不会给出这种回答了吧。她的本质很正经,一定会头顶上喷出烟雾发起火来。 我们把卡插入安检门中,通过校门。 “学长,今天要开会!” 听到委员长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只是扬起了手。 纸木城偷笑着。 “好可爱呢。” “谁啊?” “敬。那女孩大概喜欢启司吧。还真是未经世事。” “……你也太直白了。” 自己也经历过很多次地狱般的恋爱,竟能开出这种玩笑。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藤花把你甩了吗?” “约会放了我的鸽子。” “哎呀呀。那还真是胸闷呢,啊哈哈。” 也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说啊,女孩子是怎么看待对方的?” “没办法用一句话概括呢。嗯~因人而异吧。也有不是因为讨厌却不想见面的时候。” “那么——在那期间,打扮成男生是怎么回事?” “哈啊?那是什么啊。什么意思?” 纸木城的眼睛睁圆了。 不必勉强。现在我也还什么都不清楚。 “不,没事。嗯。一定是眼睛的错觉。” “虽然没怎么搞懂,但是启司你好不容易这么闲,就好好谈次恋爱吧,嗯。” 纸木城像唱歌一般说道。 “那算什么。” 我绷起脸,而她真的唱起歌来。 “‘生命短暂,去爱吧少女 趁鲜亮的嘴唇还未褪色 趁炽热的热情还未冷却 未来的岁月会化为乌有’……” “微妙地轻佻呢。又有喜欢的男人了?” “差不多吧,哼哼。” “第几个人了,随便你了真是的。” 在进入校舍之前,我们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疏远的样子。虽然我们没在交往,但是男生和女生的双人特写镜头多多少少都会让人在意。 我的双腿迈向藤花的班级。 就算去了,她也不会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而去,只是觉得不得不去。 藤花的班级二年c组现在还没有人。 我不由得失去了力气,咣当地坐在教室里的一个座位上。 然后,我呆呆地回想着那个黑帽子所说的话。 “你们看到哭泣的人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 那真的是藤花吗? 还是她的双胞胎哥哥之类——但我没有听她说起过。 感觉到人的气息,我慌忙从座位上站起,离开了教室。 我在不远处的走廊里若无其事地站着,一直在悄悄地盯稍。就这样,我不禁觉得自己十分悲惨。 (啊~啊,太惨了……) 藤花差不多是她们班里第二十个左右来的。 跟平时的她没有变化。她也没戴着奇怪的帽子。 但是她似乎背了一个巨大的运动包,取代了平时上学用的书包。是放着自己做体操时用的运动鞋吗。 然后,她注意到了我。 嗯?她用天真烂漫的表情注视着我。 我不由得笑了,点了点头。 她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完全没有改变。 她给我一种感觉,就像是她完全不在意违背了约定这件事。 因为太显眼,学校里我们不会轻易谈话。但是该怎么说呢,我们之间有类似于暗号的东西。 于是,我做出了暗号中的一种——“伸出食指”。这是放学后在校舍背后见的信号。 她也做了同样的手势。是ok的意思。 简直跟平时一样。 我怀着云里雾里的心情,回到了教室。 纸木城还没到教室。是在哪里处理她的“俗事”吧。 大家都很忙啊。 纪律委员会的会议在午休时召开。 “啊~我想你们也知道,今年纪律的动乱有点过分。离家出走的女学生在全校已有四人了。” 说是会议,我们平时都不怎么说话。都是身为指导教官的老师一个人喋喋不休。 本来嘛,说是纪律委员,也没有人真的想管理学校。其中也有像我这样主动违反校规的家伙。 昨天在街头遇到的早乙女是文书。说来就是在会议记录上写笔记的。他明明有在私底下搞团体交际,却跟这个地方却融洽地不得了,简直就没有丝毫不协调感。 “所以,你们要是听说了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就立刻来通知我。她们的朋友圈里,也许有人在她们离家出走之前听说过什么。” 我们没有回答。这也是一如往常的事。而老师也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还有,那位雾间凪今天也没上学。对她要一如既往地擦亮眼睛。也不知道那女孩背地里在做些什么呢。” 老师用锐利地眼神盯着我们。 我们沉默着。 只有早乙女郑重其事记录笔记的沙沙声响起。 这时,传来了校内广播的声音。 “……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请速返回保健室。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 我吃了一惊,座位发出咔咚的声音。 “嗯?怎么了?” 老师可怕地盯着我。 “不,那个,我突然有点头晕。” 本来是想找借口的,结果头部真的眩晕起来。 “没事吧学长,你的脸色铁青啊。” 委员长说。 “三年级吗。你这样就算了,回教室吧。” 三年级的学生有升学考试,所以在委员会里的存在感很稀薄。不出席会议也是可以的。我是不准备升学,但老师不会一一记住这种事。 “是、是。” 我站了起来,委员长也站起身。 “老师,我带学长去保健室。” 老师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说“快去快回”,把我们赶了出去。 “……这样行吗?” 我问新刻。 “学长才是。” 她小声嘀咕。 在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谈话,而是小跑着赶到保健室。 没有人。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关于藤花的广播说了“回来”这句话。也就是说她曾在保健室里躺下过,然后又从这里离开了。 (不,虽然她有可能是早退了,但也有可能还在学校里。离开学校时要检查卡的……) 我想来想去,筋疲力尽地弯腰坐在长椅上。 “……在担心女朋友吗。” 新刻的声音响起。 “啊啊——哎?” 我仰起脸,她就对我这道新伤口一口气说下去。 “我就想着会不会是这样。我跟宫下同学是一个班的。” “…………”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新刻继续说。 “她最近有些奇怪。该说是坐立不安,冷静不下来吗。我看她上课的时候也会瞥向窗外。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还以为她一定是跟学长交往的不顺利。” “…………” 我没有回答。 “我也喜欢学长。但是。” “…………” “但是学长果然还是喜欢她。” 她几乎是在瞪着我。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而她, “那么我回去了。” 干脆地说出这句话后,她从保健室里飞奔而出。 那一天从那之后,我一直心不在焉的。 课程结束后,我冲到了约好的地方,但是藤花的身影果然没有出现。 日光无法照射到没有人烟的校舍背后,周围很昏暗。 我扔出书包任凭它落在地面,把手插在口袋里,我靠在墙壁上。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是仰望着天空。 校舍屋顶的边缘宛如在切割天空一般,描绘着鲜明的线条。 一道影子伸出这条线。 “……!” 我失语了。 那是个人影,而且剪影的头顶部分像是戴着帽子般平坦,身体似乎还披着披风。 是那个黑帽子。 他确认了我的身影,像之前一样翻转着缩回身子。 “等、等一下!” 我大喊。 正好这座校舍后面有突出在外的紧急楼梯。而所有的楼梯都跟屋顶相连。 我翻过上锁的栅栏,奔上了屋顶。这样很明显违反了校规。 到达屋顶时,我怒吼道。 “宫下!是你吗!?” 黑帽子听到声音,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他像之前一样笔直地盯着我。 “你……跟宫下藤花认识吗?” 这家伙用藤花的声音说。虽然有些男人味,但是做好思想准备再听,这毫无疑问就是藤花的声音。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昨天也见面了吧。不过我似乎无视了你。” 我冒冒失失地靠近他,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 “你这混蛋有什么目的!” 但是,在接下来的瞬间,我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向空中,然后又撞击在地板上。 “——!?” 吃了一记扫堂腿——我是在疼痛走遍全身之后才觉察到这件事。 “……?……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呻吟着,黑帽子则静静地说。 “先说一句,我不是宫下藤花。现在是不吉波普。” “现、现在……?” 那就是说今天早上是她吗。 “这种事你也听说过吧,直截了当地讲跟‘双重人格’这个概念最为接近。你明白吧?” 这位“不吉波普”如此说道。 “双、双重——” “你们还没有人觉察到,但是,危机正在迫近这所学园,不,是全世界。所以,我才会出现。” 这位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不吉波普以认真至极的表情说。 3 那天夜里,我最终还是给藤花家打了个电话。 “你好,这里是宫下家。” 是她的母亲,于是我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 “喂,我是深阳学园的纪律委员竹田,藤花同学在家吗?” 听到纪律委员的名头,听筒那头的母亲似乎咽了口气。 “那、那个,藤花又做什么了吗——但是从她进入高中之后那个就没出现了——” 那个吗。 “总之,请让我跟本人通话。” “好、好的。请稍等一下。” 还真不像是针对高中生小鬼的说话口吻。如果是普通大婶会用“等一下哦”这种的吧。她似乎是很着急。 “你好,是我。” 她平时的声音。 “我是竹田。” “是。” 冷淡的回答。但是这也是因为她的母亲在旁边听着吧。 宫下家里现在似乎没有使用母子电话机。 “上次的星期天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咣咣地敲了下听筒。这一定是竖起两根指头的那个暗号吧。 是“抱歉,现在有点不方便”的意思。 我知道。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问道。 “我说啊。” “是。” “你知道不吉波普吗?” “哎?” 她发出呆呆的声音。我这招是攻其不备,使其露出本性。 “那是什么?” 不像是演技,她的声音显示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没事。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听宫下的声音。抱歉。” “谢谢。” 她郑重其事地说。但是这也对付母亲的策略,其实是说“我很开心”的意思。 我果然不是被她讨厌了。 “那么明天在学校见。” “好的,失礼了。” 我先挂掉了听筒。 “…………” 我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确实跟那家伙——不吉波普所说的一样。藤花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约会和今天早上放学后碰头的约定。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家伙在洒下夕阳的学园屋顶对我说。 “会使不知道这个立场崩毁的事情,我也让她不知道了。所以,为了消除昨天没有跟你约会这个矛盾,我把约好要约会这件事本身都从她的精神中消除了。” “你说消除——” 我哑然地听着“他”的话。 “那、那也就是说,她连约定这件事都忘记了吗。” “是的。但是这样并不是在小看你。不如说是相反的。她确实很喜欢你。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让她忘个一干二净。” “?为什么?”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有罪恶感了。她还是不想被你讨厌的。而且这件事她也无法控制。” 这家伙用简直就是她的面庞说出这些。 “你、你到底是什么!?从什么时候起依附在她身上的!” “依附么,请你不要用这种说话方式。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出现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有危机在迫近。” 他盯着我。 我莫名其妙地向后退缩。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锐利。 “我是自动型的。发现周围有异常发生时,就上浮到了宫下藤花体内。所以,我的名字叫不吉之泡。” 看来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异常……是什么。” “这所学校里盘踞着妖魔。” 这么说着,他的眼神——会这样说的我好像也很奇怪,总之,他的眼神看上去写满了认真。 太阳已经落山了,屋顶上划过一道长长的阴影。不吉波普的黑色装扮有一半都融入其中。 “而且还融入了周围。是非常危险的家伙。现在还没有开始大范围的活动,但是如果它是动真格的,这个世界就完蛋了。” 只听他说的话,完全就像是疯子的独白。但是,亲身在他的视线中听他说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你不是在说大话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竭尽全力地尝试反抗。确实,这种家伙要是取代了藤花的身体,我的青春也就等于结束了。 但是,藤花的另一个人格若无其事地说。 “嗯,我明白。所以说我不会出现那么久的。这也是自动的。之后她就会作为宫下藤花安静地生活,并跟你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我说啊!” 这家伙说话方式中的时代感也太奇怪了,把我称为“你”之类(译注:原文是“君”。),简直就像是明治时代书生的称呼方式。 “我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像这样在放学后埋伏起来也没有意义。毕竟大家都回家了。” “……也就是说,你所说的危险者在学生之中吗?” 我终于像是被诱惑了一般,问了他这样的事。 不吉波普嘟囔着。 “恐怕是。” “那到底是什么啊?” “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危险。被觉察到的话也会危及你。我不想让宫下藤花的恋人遇到危险。” 听上去有点罗嗦,不过这句话是用她的表情和声音说出来的。 “有那么不妙的话,就更应该告诉我了。那个身体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也产生了干嘛要认真看待他啊这种情绪。这种情况只是精神不安定的藤花稍微有点神经病症状的妄想——我明明知道这一点,但面前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个藤花。我也只能这样认为。 不吉波普呼地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但是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啊啊。” 我咽了口唾沫。他说什么我都不能感到惊讶。 但是他的话太过于简单,反而出乎我的意料。 “是‘吞噬人类的存在’。” ……我挂掉打给藤花家的电话,立刻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 头脑一片混乱。 双重人格? 那算什么啊!! 夸大妄想也太过头了吧。又不是学园rpg的设定。 (但是,要把藤花带去精神病院也有点……) 不吉波普说“她忘记了一切”。这也就是说,如果让她跟医院或医生接触,在那期间不吉波普不出现她就完全是正常的,带她去的人反而会被当成白痴。 我打开一本从学校回家路上买的文库书《在心中呐喊——关于多重人格》。书里似乎是尽可能挑选了简单易懂的内容,但也不过是在书店里寻找时会喊出有这回事有这回事——那种精神病学一角里也有的,已经奇怪地引起世间人普遍关注那一型的内容。 作者用聊天般的笔触写出文章,读也倒能读,但还是因为不停排列出难懂的字句让人头脑发晕,不过,我被“这种病例在日本是极为罕见的,几乎没有发现过。”这句话吸引了。 虽说我还不太懂,但是听起来多重人格的基本就是被束缚在压抑现实中的人,将自己跟现实生活不相容的感情托付给其他人格,从而创造出新生活。书上还有“人类有善的可能性,也有恶的可能性。我认为就是说,当人被迫过上二流社会的生活时,因为主张这种可能性可以独立存在才形成了多重人格。不管这是多么病态的行为,给本人和周围人带来多少破坏,可能性本身并没有善与恶的区别”这种让我似懂非懂的内容。在日本,基本上还没有对他们的行为规范产生根本性的明确共识,多重人格被当作精神分裂对待的情况压倒性地居多。关于这一点,具体说来是混淆了“神”与“人”吧——作者如此说明。 我看了看作者的名字,叫雾间诚一。内附的个人简介里什么都没写,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但是,我不由得认为他写的内容是正确的。 (那么不吉波普是哪种可能性,又是什么把他逼迫出来的呢?) 我一骨碌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你们看到哭泣的人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他的话又浮现在我脑中。到底是为什么呢,好在意啊。 “……似乎是这么回事,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第二天放学后,我又见到了不吉波普。地点还是在屋顶。 “被逼迫而出的‘可能性’么。唔,原来如此。这样说来也可能是这么回事。” 我去藤花的教室时看到她不在,就想她说不定是来了这里,来这一看果然如此。他们似乎是在课程结束的同时进行“替换”的。 “但是,我大概不是属于宫下藤花的可能性。” “那是什么?” “嗯。是啊。……是这个世界的吧。” 听到他干脆而自然地回答,我一瞬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世界?什么意思? 但他毫不在意我的茫然,继续说道。 “我是没有主体的。宫下藤花在思考什么我也不懂。她有产生我的私密欲望,也许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那跟我没有关系。我欠缺梦想这种东西。我是为了自己不得不承担的义务,或者说是使命而存在于此的。” “……就是全人类的危机吗?” “嗯。” “为什么是你啊。” “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这一点。” 不吉波普仰望着头顶宽广的天空,叹息般地说道。 然后,他没有看我,继续说着。 “但是,该怎么说呢。你是想为我‘治疗’吗?” 我吃了一惊。我当然是有这个打算。不管怎么说,宫下藤花是我的女朋友。但是,现在我不由得有种“该治什么该怎么治”的想法…… “不,嗯——会是怎么样呢。” 我不是因为戒备“他”的反应才这么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上去不会向任何人施以伤害。藤花本人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困扰。 (只不过是在约会时彻底放了我鸽子……) “实际上没有我在会比较好吧……如果不是因为义务。” 他的侧脸本来就是我喜欢的女孩之脸,而且还一副寂寞的样子,于是我忍不住说道。 “……你也很辛苦啊。” 根本不像是对夸大妄想狂的多重人格口中的胡言乱语该给出的回应。 “嗯,还好。但是你瞧,我很少出现的。” 还以为他要为我半吊子的安慰发火,而他只是认真地给出回答。他这种态度完全不像是个疯子。 我和他一起仰望着天空。那一天的天很阴郁,没有之前那样美好的夕阳,天色只是渐渐地昏暗下去。现在的天空已是一副要下雨的沉闷状况。 “我说——能问点事吗?” “怎么了?”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对那位流浪汉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你能让他停止哭泣?” “我只是给了他需要的建议。在痛苦的时候,任何人都需要他人的帮助。” “需要帮助?你怎么知道?” “他在哭泣。那份痛苦是一目了然的吧?” 理所当然又干脆至极的回答。 “但是,但是啊——” 你无法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于是叹了口气。 “……你是无法理解我们这些普通人的。”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你是个好人呢。” 不吉波普突然说。 “哈?” “不,我是觉得可以理解宫下藤花喜欢你的心情了。” “……不要用这张脸说这种话。明天我见到宫下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说完之后我才想到,这样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承认了不吉波普的独立存在。 不吉波普的表情很奇特。他被帽子遮住的左眼眯了起来,嘴角右侧微微上扬。是藤花绝对不会做的左右不对称表情。 “不用介意。我是我,她是她。” 后来回想起来,我发觉他那副表情说不定是苦笑。但是那时我还不明白。只是认为那是带有微妙的讽刺之意并给人以恶魔之感的表情。 结果,我也没有把这家伙的笑容看到最后。 4 从那之后,每天每天我都在不吉波普“监视”的时间到屋顶上去,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跟班里的人完全合不来。” 也会向他抱怨这种事。 “哦?你不用参加升学考试吗。” “嗯。父亲的熟人开了家设计事务所,我一直在那里打工,那个人说过‘你很有前途,很有审美能力’之类的夸奖,也说是不要去上大学了直接来我这里吧。” “很厉害嘛。是被老板看好的手艺人呢。” 藤花会说“那种不稳定的前途没问题吧?”,他则坦率地表现出钦佩。于是我开心起来,得意地说。 “没错,是手艺人。说是设计师也差不多。就是按订单做事这一类的。” “真不错,脚踏实地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本人脱离了世俗吧,不吉波普像是发自心底地感到钦佩,如此说道。 “但是宫下说是太不稳当了。” “嗯,可能吧。我虽然不怎么了解她,但是女孩子比起憧憬浪漫的男孩,还是有抵抗感的更多。” “是吗?不,比起这个,浪漫什么的——”让人有些害臊的单词。 “虽然我没有这种东西,但是人类是不能没有梦想的。没错。” 不吉波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必然是很认真的。 “不太明白。” 我含糊不清地说。 “没有梦想,没有未来,这种世界本身就是错误的。但是跟这种事进行战斗的,很遗憾不是我,而是你和宫下藤花自己。” 自称“跟世界危机战斗的男人”用恍惚的眼神说。 只听他说的话,不,是包括他的打扮在内都完全像个笑话。毕竟面孔是女孩,但口气和态度是男人。 但我不禁想到,如果说他是个笑话,那我也有点想成为笑话了。 话说回来,跟他谈话时,完全感觉不到藤花的影子。藤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让他诞生的呢。 “我说啊,你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那一天,我问了这件事。 “嗯。五年前左右吧。宫下家的夫妻不和,正在打算要不要离婚。那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可能才产生了我这种顽固的人。但是我自己那时为了跟徘徊在街头的杀人魔战斗已精疲力尽了,因此不怎么清楚宫下家的事。” 杀人魔这件事我有所耳闻。连续杀害五位少女的杀人犯在市内就要被捕时,上吊自杀的尸体却被发现。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件事本来就很有名,也难怪会被用在“他”的妄想里。 “宫下的母亲好像知道你的事。” “啊啊,她看见过好几次。毕竟那时候还是初中生。宫下藤花的行动自由很受限制,我总是从房间里的窗户出去的。” “她很惊讶吧。” “歇斯底里啊。哎呀,那时还真是头疼。都被软禁了。于是我不得已把宫下藤花的母亲弄昏迷了才逃脱出去。那时危机已在迫近。” “喂喂,真的啊。” 这样说来她的母亲一定是很害怕吧。这也是宫下家没有母子电话机的原因。 “在那之后,宫下藤花似乎被带去了精神病医生那里,但是这件事也没有跨越猜测的范围。毕竟那时我没有出现。” “……没有任何异常吗?” 因为日本几乎没有这种病例,医生也不会相信吧。 “是吧。说不定还怀疑了她的母亲。毕竟是在那个时期。就这样,她的父亲以为是自己不好,离婚的事就此作罢。” “哦……?” 这么说来,我回想起记载在那本书里的病例。只不过那个不是多重人格而是忧郁焦躁症少女的故事,少女在学校跟其他人没法好好交流,回到家性格就变得十分开朗。她的父母和祖父母的关系非常冷淡,她拼命想要这个阴沉的家庭变得开朗起来。但是这件事太过勉强,使她的反面性格全被逼了出来,似乎就是这样。然后,她终于开始做出异常的言行举止,医生诊断的时候一切情况都明了起来。她接受了治疗,家人们也进行了反省,从那之后她的家庭变得和睦起来。这种“调停者”型的精神异常被称为是魔术师一类的东西。 跟不吉波普说的事好像很相似。 “我说——” 我说到这里,他又浮现起那种奇怪的表情。 “从宫下藤花看来,一定是这么回事吧。” “但你在这件事结束之后还是会出现。为什么呢。你已经不在家里显现了吧?” “啊啊。” “为什么呢。” “谁知道呢。我不清楚。对我来说是因为有义务要尽。” “‘危机’消失之后你就会不见吗?” “嗯。这次倒是有点寂寞呢。因为不得不跟你分别。” 听他这么说,我吓了一跳。 “……分别吗。” “是的。宫下藤花还会一直在的。那样对你更好吧。” 我看到他稍微耸了耸肩。 “…………” 我因为语塞陷入了沉默。 我们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眺望着遍布晚霞的天空。 不吉波普开始吹口哨。那是一首明朗而轻快的小曲,呼吸的缓急也十分在行,但是他的口哨声果然还是给人以些许寂寞的感觉。 然后,我回想起藤花不会吹口哨的事。 (被逼迫而出的可能性吗……) 身为她男朋友的我,果然也是存在于压迫的那一方吧。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沉重起来。 口哨结束了。我拍了拍手。 “吹的真不错。是什么曲子?” “‘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的前奏曲。”(译注:diemeistersingervonnurnberg,三幕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现在习惯上简称为“名歌手”。它是由德国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wagner,1813—1883)根据浪漫派作家霍夫曼所著小说《桶匠老大马丁及其弟子们》和剧作家丹哈特斯坦所写的戏剧《汉斯·萨克斯》编剧并谱曲。瓦格纳虽然以名歌手为本剧题材,但并没有将当时的音乐采用于歌剧之中,而是以现实与人性为主题,使得乐曲始终在喜剧的气氛中,明朗活泼;且采用大调为基调的全音阶对位旋律,清新而具有立体感;至于名歌手的歌唱法,瓦格纳仅在第二幕终场有所体现;并以散文形式完成此剧本的歌词。在当时,这些都是瓦格纳成功的创新与突破。) “那是什么啊。” “很久以前有一位叫作瓦格纳的挑剔浪漫主义者,这是他最华美的曲子。” “古典吗。哎,我完全以为是摇滚呢。” “那样的话‘atomheartmother’更适合。我喜欢的好像净是些古董。”(译注:日语原文“原子心母”,这是著名乐队pinkfloyd在1970年的作品。) 他这么说着,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去不再来的黄昏时光。 5 某一天,纸木城突然不见了。 她没有来学校。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她这样似乎是离家出走了吧。 “开玩笑吧?” 听说这件事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喊起来。 “是真的。老师也这么说。她连家也不回。” 班里的女生冷静地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那家伙会离家出走?” “不知道。她跟大家不是很谈得来呢。长着一张漂亮脸蛋,谁知道她会不会想着去东京之类的地方呢。”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班里的女生跟一直笑着开玩笑的纸木城比起来,大多数都表情匮乏。 “但是——她的成绩不是很好么。已经过了志愿大学的线了吧?” “还真清楚呢。” “什么嘛,竹田君喜欢她?” “不是这样的。但是——” 我越说越激动,但班里的女生首领佐佐木只是静静地说。 “但是,我也算是能明白那孩子的心情。说到底还是逃避了吧。” “你说逃避,逃避什么?” 我很是惊讶。纸木城对一年级和二年级的男生脚踏两条船。难道是这件事吗。 但是佐佐木所说的并非如此。 “竹田君是不会明白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用考试。你怎么会明白这种压力呢。” 听到她的话,我语塞了。 “就是啊。你怎么会明白。” “就是就是。” 女生们基本上都用责备的口吻对我说。 其他男生也都沉默着,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没有看,他们都在外围扫视着自己的单词书。 “如果真的能逃开我也想逃了。但是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因为我们没有纸木城同学那么不负责任。” 佐佐木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漠。 大家都点了点头。 似乎没有人在担心纸木城。 “看到哭泣的人——” 不吉波普的声音在我仿佛耳边响起。 这时老师来了,我们中断了谈话回到座位上。 我一边听课,一边满怀着坐如针毡的心情。 前面座位的人在自习。上课已经只是走个形式了,比起学校大家更重视升学考试。老师也熟视无睹地自说自话,没有针对任何人,也没有提出问题。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存在于此的呢。 纸木城是怎么了。她那副开朗的态度是虚张声势吗。她确实给我些许这种感觉,但是我还是不认为她是那种会逃避的人。 “未来的岁月会化为乌有……” ……但是话虽如此,我对她的了解跟对班里同学的了解差不多。 连藤花被不吉波普依附的事也不知道。 “…………” 我没有听讲也没有记笔记,比抱怨要参加考试的大家态度更为不认真,只是一直生着毫无意义的气。 那一天我去了屋顶,却没见到不吉波普的身影。 “…………” 我等了片刻,在太阳下山之后就放弃了,无精打采地走回了家。 然后,第二天我在屋顶上等来了依然穿着女生制服的不吉波普。 “呀。” 看到扬起手的动作我知道那是“他”,不然的话我会以为是藤花吧。 “……衣服怎么了。” “嗯。已经不需要了。所以没有带。” 他以前对我说明过,藤花会无意识地把他的衣服带来。 “怎么回事?” “危机已被驱除了。” 他干脆地说。 “……哎?” “这下该分别了。竹田君。” “给、给我等一下!你突然这么说……” “没办法。我就是仅此而已的人物。危机驱除后就会消失。如同泡沫一般。” “说什么危机——你没有拯救世界吗!?不是还完全没有拯救吗!” “不,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像你所说的那种拯救不是我的工作。”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打倒盘踞在学校里的妖魔吗!” “所以说已经打倒了。虽说不是我做的。” 我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已经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了。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 “谢谢你。竹田君。” 不吉波普突然对我低下了头。 “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快乐。至今为止我一直都在战斗,拥有的朋友也只有你。你是把我当作宫下藤花的附带品来交往的吧,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真的。” “…………” 我忽然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家伙。 没错,从第一次在街头遇到他起就一直很喜欢。 这跟他那张藤花的脸没有任何关系。 我非常喜欢这位把我想说却不能说的话说出口的男子。 “别走啊。” “哎?” “别走。你现在对我来说是朋友。拜托你了,再多出现——” 我低下头,用干巴巴的声音说。也许是哭了。 不吉波普又做出那幅表情。 “竹田君,我不能那样做。” “不,怎么不能!” “现在,你只不过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罢了。” 我的呼吸瞬间堵塞。 “就连宫下藤花对你也有这样那样的意见。你不可以只是自己烦恼。” “但是——但是你又怎么样啊!没有人注意到你,就这样消失什么的,不是很寂寞吗?” “不是有你在吗,竹田君。” “我这种人……” “很遗憾,就像我有义务一样,你和宫下藤花也有自己的任务。你们不得不拯救自己的世界。不可以无谓地自卑。” 不吉波普斩钉截铁地说。 我已经没什么好对他说的了。 “——但是……!” 我扬起俯视下方的脸,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我突然在屋顶上来回奔跑。 但是那位奇人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跟最初见到他时一样,他就像一阵风般消失了。 我从紧急楼梯上走下时,宫下等在那。 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他。她看着我微微一笑。 “来迟了哦,竹田学长!” 她在咯咯笑声中对我说。 “哎……” “不是学长叫我出来的吗?迟到还真过分呢。” “…………” 是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会觉察到自己不知道。我会自动修正她的记忆。” 是这样吗。 她会自己制造出身在此处的理由。 “——啊、啊啊……抱歉。我跟朋友见了个面。” “在房顶?被不良团伙叫过去的?” “现在哪有那种人呢。” “也是!” 她又笑了。 我忽然觉得她的笑容很可爱。 “今天的补习什么时候开始?” “嗯,五点。” “那我送你去车站吧。” 听到我这么说,她茫然起来。 “可以一起放学吗?” “没事的,我可是纪律委员。” “没问题吗?” “校门口值班的是我的后辈。总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我硬是带着藤花走了。不过牵手还是不敢的。 新刻在校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站着之前的星期五才被停学处分的有名不良学生雾间凪。 她的个子很高,传言中她是一个模特般的美少女,就是这位女孩用稍微有些尖刻的表情看着我。 跟新刻类型完全不同的人竟然会是她的朋友,这还真是出人意料。看到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别人稍不留神就会把她们当成是相差几岁的姐妹或者年龄相近的母子。 “哎呀,学长。” 新刻没有在意我身边站着她的同班同学藤花,对我笑了笑。 “嗯。” 我给出了含糊的回答。 “哦?你就是宫下藤花吗。” 雾间凪突然站在藤花面前。 “是、是的。” “我叫雾间。请多关照。”(译注:雾间的子城是“オレ”,即“俺”,这是一般由男性使用的第一人称。)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自称俺的她像是想跟藤花握手。 “喂,我说!” 我插口道,但是藤花微微摇了摇头,坦率地跟雾间握了握手。 “谢谢。” 雾间凪浮现起有点像不吉波普的苦笑表情,就这样退下了。 就在我们茫然若失的时候,新刻说。 “喂,学长,宫下同学。快点把卡放进去吧。” 她如此催促道。 我们按照她所说的继续办完手续,离开了学校。 路面上堆满了落叶。 “这些红叶掉落的时候很美,但掉下之后就变脏了。” 藤花像是不想踩到落叶一般,谨慎地迈着步子。 “还好吧。但是落下的时候果然还是很美的。” “这就是所谓设计师的审美观吗?” “那倒不是。” “啊~啊。学长还真幸福。” 藤花突然开始咔嚓咔嚓地践踏着脚下的落叶。 “喂、喂!” “今后我每天都有周期小测验。每天每天都是这样。” 咔嚓咔嚓地,就像是在跳着踢踏舞一般。 “话是这么说。” “但是,我果然还是要升学。” 她的脸别向一旁,一边继续踩响地面一边说。 “我想该对学长说一声呢。”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我有反对过她。 “因为学长一个人自信满满地决定了将来的去向,简直就像是在嘲笑我们一样。” “喂喂,那是……” 我想说的台词,我刚这样开口,但是看到她有些微妙认真的眼神就沉默了。 “我压力很大呢。不安到连饭都快吃不下了。但是,已经够了。我总算解开了这个心结。” 她抬起脸。 我吓了一跳。 那是一幅跟不吉波普相同的表情。 “其实啊,学长。我还记得自己没去周日的约会。” “……哎?” “但是,我想让你也稍微混乱一下。对不起。” 这么说着,她低下了头。 这个动作属于藤花,没有丝毫不吉波普的影子。 (难道说……) 是她的不安招来了不吉波普吗? 这就是“潜伏在学园里的妖魔”吗? 这样的话——被打倒的就是我。 我将自己的不安传达给不吉波普,而她也没必要再害怕了吧。“危机”已经消失了。 “…………” 我站在原地,藤花则看着自己的鞋子。 “哎呀,完全弄脏了嘛。” 这么说道。 然后她说“像个笨蛋似的”,嘿嘿嘿这般羞涩地笑了。 不吉波普说自己没有梦想。也不会露出笑容。 “哎嘿嘿。” 看着藤花明朗可爱的笑容,我不禁这么想。 不吉波普做不到的—— 笑容,就是我们的任务。 间奏 interlude ……故事稍微向前回溯。 在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的昏暗之中,横卧着一位一丝不挂的少女。少女一动不动。 曼提柯尔就站在她的身旁。 “…………” 曼提柯尔以优雅的动作躬身俯向倒地的少女身体。 拂起她的刘海,亲吻她的额头。 然后是鼻子、下巴、脖子、胸口、腹部、小腹,就这么一路舔下去。在那之后,少女身上留下一道淡淡地蓝色线条。是因为曼提柯尔的唾液而变色了。 舔完少女的身体,曼提柯尔移开了自己的嘴唇。 于是,少女的身体发生了异常。 她全身的皮肤表面开始咔嚓咔嚓地产生裂痕。 “…………” 曼提柯尔静静地守望着这一切。 最终,少女的身体变得像是干燥的泥偶,啪地崩毁了。 紫色的烟雾飞腾而起。 那股烟雾被曼提柯尔吸入口中。 烟雾一点接一点地涌出,曼提柯尔毫不换气,如同拔掉木栓的水槽般无穷无尽地饮用着烟雾。那雪白的喉咙咕咚咕咚蠕动着进行吞咽。 吸入最后一丝烟雾,她像是在擦拭口红一般,用舌尖舔过自己华美的嘴唇。 她的嘴唇一角有一滴液体唰地流下。烟雾凝固而成的液体毫无疑问就是血与肉的颜色。 少女化作灰尘的身体已经形影全无。 唔呵呵, 唔呵呵, 唔呵呵呵呵…… 在一片昏暗之中,曼提柯尔笑了。 这个名字是古代波斯语中“食人”的意思。 曼提柯尔那幅嫣然的笑容在昏暗之中,宛如黎明的玫瑰般闪耀着光辉,昂然讴歌着它那份邪恶。 第二话 炎之魔女回归 1 最近,我们二年级的女生之间传开了一则既不是奇怪传闻也不是怪谈的话题。 是不吉波普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他个子低低的,披着纯黑色的披风,戴着比最近重新播放的《银河铁道999》中梅德尔的帽子稍微短一截的巨大帽子,这人是个杀手,据说能在一瞬间让人不受任何痛苦地死掉。而他一定会在对方最美的时候杀人,在这些人年老色衰之前。 出处未知。但是,我想这大概跟最近女学生连续失踪事件有关。 她们不是因为离家出走去了东京这种痴人说梦的原因失踪,而是被宛如朝露般虚幻,又如黑影般流离的神秘杀手抹消了——大家都想这样认为。 现实一直很乏味。在这之中,消失的人们就像是幻想一般跟另一个不同的世界联系起来了,大家都想这样相信。 “呐,末真,《八墓村》原型的那个事件是什么?”(译注:《八墓村》是日本著名推理作家横沟正史的作品,事件原型是津山三十人屠杀事件。) 暑假刚结束的某一天,午休时我正吃着便当,坐在前面的木下京子一边看着纵横字谜的书,一边问我。 “津山三十人屠杀。” 我立刻给出回答。 “呃~津山三十人屠杀……啊啊,对了。谢谢。” “不过,你还真了解呢。” 跟我坐在一起吃饭的大家都很惊讶。 “已经算是狂热了吧,狂热!” “真啰嗦。这种事是常识吧。” “谁会知道这种常识啊!” “最近的书里也出现过。” “那种书谁会读啊!” “好危险的女人呢,和子你。” 大家都咯咯笑了。 “但是,杀人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呢。” 京子把脸从字谜上移开,断断续续地问。 “什么样?各种各样的吧。” “比如说在这个班里,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像是?” 她们悄声说着。 “哎~什么什么?这个我也想问!” 大家都把脸凑了过来。 “嗯~是啊……活在自我世界里,有些微妙地不通人情以及顽固的人吧。” 我这么说了,但这并非是指名道姓。 “那……雾间凪?” 果如所料,大家口中盯上的都是班里最显眼的学生之名。她今天也翘课了,从早上起就没出现。 “嗯~这也很正常吧。” “就是说啊,她绝对很奇怪。那个炎之魔女。” “进入第二学期之后,她已经是第二次翘课了。明天她会来吗。” “不会来的。她在校门口制造了问题,今后不会回来了。” “呀哈哈,有可能!” “说到杀人,她好像是做过。” “哎~那是什么?” “所以说,就是那个。失败了。月经没来。” “哎~” “为了避免那件事暴露,她就休学了,想要在这期间处理掉。” “哎~听上去像是真的嘛!” 明明没什么根据,她们还是恶狠狠地讨论着。 但是因为大家在笑,我也配合着笑了。 我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厌她。 即使她被称为不良少女。 但是,该怎么说呢,她那种无论老师还是学长学姐都一概不在乎的率直眼神挺有型的。 “那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吧?” “嗯。说是去了国外还是什么。知道吗?她在入学测试的时候取得合格的成绩是最顶尖的。但是在入学仪式的时候没有成为新生代表。你们猜是为什么?” “什么什么?” “她监护人的名字不是雾间。” “哎~那就是那个吧?‘被认领的孩子’?” “然后,她只从对方那里拿钱,自己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哎~” “所以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随便把男人带进去,就像是末真所说的杀人魔那样?别看她那样,家里就算藏着尸体也不会暴露的。” “在冰箱里?” “冻不住的吧。” “解冻之后做成料理吃掉之类的。” “唔哎~好恶!” 大家又笑了。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因为她们笑得太大声,坐在附近的百合原同学把脸从正在阅读的参考书上移开,瞪向我们这边。她在班里是学习最好的……不,在这所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据说在某处的补习学校做了其他高中的人给出的模拟试卷,连续三次都取得了第一。是个美女,又有些高不可攀,所以她在班里的朋友很少。但是反正她也是不同次元的人,我们看到她的视线,声音稍微低沉下来。 “难道说她就是‘不吉波普’?” 京子说。 “哎~讨厌。不吉波普一定是美少年哦。” 这时的我对此还一无所知,于是询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你竟然不知道?这可是跟杀人有关的事啊。”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然后我听她们说明了一番,但是对于只对犯罪心理感兴趣的我来说,她们说的无非就是些奇奇怪怪的愚蠢学校怪谈。比起杀人犯来说更像是妖怪。 “哎,那还真是……恐怖。” 但是,在大家面前我不得不表现出惊讶。 “不过我是有点向往呢。他到底是怎么杀人的。” 大家的表情都很陶醉,嘴里开始说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们列举出绞杀,用小刀刺杀,费工夫延长濒死时间等等手法,我渐渐焦躁起来。 “专家是怎么认为的?” 京子用戏谑的口吻对我说。 “是啊……毒气之类的吧。” “讨厌,沙林吗?”(译注:沙林,学名甲氟膦酸异丙酯,英文名称sarin,可以麻痹人的中枢神经。化学式:(ch3)2choopf(ch3),它是常用的军用毒剂,按伤害作用分类为神经性毒剂。1995年在日本东京发生了沙林毒气事件,造成了较大的人员伤亡。) 大家一起笑出声来。 “不,是氢氰酸气。虽然是无色透明的,但是毒性非常强,闻到会立刻死亡。使用喷雾剂喷出会立刻扩散,所以不会留下证据,尸体也不会弄脏。而且,它还有种淡淡的桃子香味。” “哎……” 大家用有些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糟了,我想到。 又这么干了。这种手法太过深入,我知道没有人会感兴趣的。 这时,班里被评判为女孩子气的木村君搭话说“在聊什么呢?”,大家回以“没什么哦~”。不吉波普的事对男生们似乎是保密的。 这是只属于女生之间的传说。而我似乎是班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一直都是这样。 “…………” 我有些失落,但是看到重新开始谈话的大家,我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配合她们。 我会对犯罪心理或异常心理产生兴趣完全是因为个人经历。 没错,那是在五年之前,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差点被杀。 那时潜伏在我们城市里的连续杀人犯在警察搜查时被找到,那时对方已经自杀,就是这样的事件。 那个犯人对杀人行为本身有种性兴奋,正是所谓的异常者。在他遗留下来的笔记中,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我家的地址,我是沿着什么路线回家之类的事。 如果他没有自杀,下一个要袭击的就会是我吧。 警察打着确认的旗号来我家询问了关于犯人的线索。这个人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既没有见过也不认识的陌生人。父母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的,但是警察最后还是直接询问了我,由此我知道了事实。 若是说我不觉得震惊,那就是骗人的。 但是比起这些,我对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 一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以我无法理解的动机左右着我的生命,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诠释。 于是,我开始对这类事产生了兴趣。 这次事件我没有对朋友讲过。 我想,如果我说出这种事一定会被特别对待。会产生“她说是喜欢异常者”之类的流言蜚语,凭这一点,我就会被周围人欺凌。把这个事实当成笑话来说的话,又有些太过生硬。 但是,我只是对此有兴趣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就像刚才那样,班里人把我当成杀人博士对待。不过,还没到欺凌的程度就是了。 午休结束之后,我们为了接受五个小时的课程,开始向教室移动。 我们的课是现代日语,对于选择理科的我来说是门很没意义的课。我们高中是从二年级开始分为理科和文科的,但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还要互相选择一门课来修。真是让人搞不懂的制度。 跟我一样选了现代日语课程的同班友人与我两个人一起走在走廊里。平时都是三个人的,但是今天担当纪律委员的新刻同学因为会议没有跟我们一起来。 走着走着,忽然。 “……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请速返回保健室。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 校内广播响起。 “咦~藤花怎么了呢。” 我身旁的她吃惊地说。好像是她们班的人。 “什么啊,那个人去保健室里休息了吗?” “嗯。第四个小时的时候她忽然说是觉得不舒服。” “哎。翘课的借口吗?” “谁知道呢。啊,但是,她好像在跟三年级的学生交往呢。” “什么啊,你是说她为了约会就钻空子跑了出去?” “嗯。可能吧。反正男女交往是违反校规的。对新刻同学要保密哦。” 她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 我苦笑了。 “我不会说的啦。” “现在他们正在房顶上——” 她这么说着仰望窗外,然后突然。 “呀啊啊啊!!” 她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 “有、有、有、有那个、有那个啊刚才!”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 “有什么啊?” “不、不吉波普!在房顶!” “哎?” 我回过头去。 但是,那里没有人影。 “没有啊。” “有的,确实有!他马上就缩回去了!” “你是把什么人给看错了吧?比如说确实是宫下同学之类的。” “不可能的!他戴着黑色的,圆筒状的帽子……” 她完全乱了手脚。 我想着这一定是她的错觉,但是这种时候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接受。逆向疗法更有效果。于是我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暂且跟对方建立起沟通。 “知道了。那我去房顶上看看吧。” 我这么说着,她则吓了一跳盯着我。 “哎…!?” “说实话,如果真有不吉波普的话我倒是想见见。” “不要啊!很危险的!” “没事的。你先去教室吧。” 我一个人向屋顶走去。 途中我小跑起来,奔上了楼梯,抓住入口的大门时我屏住了呼吸。但是就在这时。 “咦……?” 通往屋顶的门上了锁。这么说来,自从以前有学生从这里跳楼自杀之后,这里就被封锁了,我终于回想起来了。 我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窥探。但是,我巡视了几乎全部的空间,也没找到类似的人影。 我走下楼梯之后,她一脸担心地等着我。 “……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 “真的?” “嗯。我可是用这双眼睛看到的哦。” “什么嘛。那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她的表情茫然起来。 “好像是呢。”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我一边跟她走向教室,一边想起屋顶后面有个紧急楼梯,如果他人在那里的话我是无法看到的,事到如今我才想到这件事。不过我也没想着要再去一次。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之后我一直过着平安无事的每一天。 2 “呐,末真。杀人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深秋的某一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京子突然问我。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两人走在河边的堤坝上。我们组里徒步上下学的只有我和京子,所以我们是一起回家的。我们高中的学生大多数是坐公交上学,徒步的学生很少。现在走在这条上学路上的人也只有我们。 “嗯,不,没什么。” 京子支支吾吾的。 “最近你总是问我这类事呢。发生什么了?” “不,没那回事。” 但是会把这种事说出口,不可能没有原因。 “什么嘛,说出来吧。” “……我说啊。” 京子低声嘟囔。 “嗯。” “她现在停学了吧。” “哈?啊啊,雾间同学吗。” 她在两周前因为在校内抽烟之类的事被停学了。但是明天她应该就回来了。 “你觉得……她真的在杀人吗?” “哎哎?” 我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不管怎么显眼凪也是班里的同学吧。没道理称呼她为杀人犯。 “怎么回事?” “你瞧,大家不是有一次这么说过吗。吃便当的时候。” 我对于以前午休时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忘光了。 “哎~是吗。可能是说过吧……” “呐,真是那样的吗?” 但是,京子用尤为认真的眼神盯着我。 “不,就算说过,那也是个比方吧。” 我慌忙说着。但是京子的表情没有改变。 “那个人好恐怖。” “嗯~她本来也就不怎么亲切。” “我认识的人中有人被雾间凪做了些什么。她整个人都变奇怪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做了什么……做什么了?” “好像是被威胁了。” “恐吓要钱?” 京子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要钱。那个人很有钱。” “嗯,毕竟一个人住在公寓里。那是什么?” “…………” 京子陷入了沉默。 我对她说了这种时候大家都会讲的话——我会守住秘密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沉默着。于是我试着问了问。 “我说啊,这件事跟雾间同学停学有关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好像是因此才特意停学的……” 京子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这么说来,凪停学表面上是因为在学校里衔着烟而不是抽烟,这一点很奇怪。 但是这也要分场合。那里似乎是职工专用的厕所。没被发现的话也就罢了。凪被女老师发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回去,老师因为太害怕就叫来了男老师,当时闹得很大。 她似乎没有回话。相应的也没有道歉。 她一直都是那样。 即使被老师提醒,也绝对不会说对不起或者抱歉。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看向一旁被老师训了,她就看着老师说出一句话。 “你讲的太冗长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她的成绩很好,老师也很难对付她。 而且,她有时还会翘课。 这种情况不是说只有下午,而是整整一天完全不出现。这种事持续过三天。之后她来上学的时候,在这期间欠下的课程她全都能跟上,就算老师问她问题,她也能答上来。 她没有来学校的期间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于发问。 因为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也确实有点恐怖,不知何时起被取了个外号叫“炎之魔女”。还有一种说法是“迦楼罗之舞”这种像是用在黑魔法里的名字,而这些绰号也被煞有介事地传开了。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被停学。停学的事在学校报告里记述得很清楚。 “是你想太多了吧?” 我对京子这么说,但她没有回答。 她一个人盯着空中嘟囔。 “……我可能会被杀掉吧。” 这句话我没法听而不闻。 “为什么?怎么回事?” 这时京子的身体一缩,痉挛起来。然后她就僵住了。 “啊……!” 我沿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 在不远处的路上有一位少女。她本来坐在河岸上,又为了接近我们站了起来。 她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不是旧衣服,上身是一件有着擦痕的厚皮夹克,下身则是厚厚的皮裤。不知是不是为了骑摩托,她的肘部和膝盖都附有金属制的防护板,有些波浪的头发用大手帕束了起来,她垂下的刘海间露出眼神凌厉的双目。 她瞪向这边——不,是京子。 “木下京子,我等你很久了——” 男子口吻是她的特征。 站在此处的正是理应已被停学的雾间凪。 “哇、哇哇!” 京子发出惨叫。 然后她就像是要把我推向凪似的逃向后方。 我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跟跑向这边的凪撞在一起。 但是凪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敏捷地躲开了,她追向京子。 “等、等一下!” 我也慌张追着两人。但是凪的脚步很快。她脚上的鞋又大又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橡胶长靴。但是我搞错了。那是在施工现场使用的安全靴。是即使有重物落在上面也不会破掉的特殊类型。也可以用来踢人,甚至成为凶器。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时髦而打扮的。跟暴走族穿的波鞋简直就是不同次元的东西。 她背上背的包也被皮带牢牢固定在身上,无法晃动。简直…… (……简直就像是为了袭击人才准备的装备啊!?) 这不是普通女高中生的打扮。当然也不是不良少女。 这样简直就是……杀手。 “救、救命!” 京子发出惨叫。就在这时。 “再喊救命,就会把警察招来的!” 凪怒吼道。 然后,京子沉默了。她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趁这个机会凪追上了京子,并毫不留情地从后方擒抱住她。两个人滚落地面,滑到了河堤。 我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凪将京子的手臂反向拧起。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她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包含了柔道或拳法之类的“招数”。京子完全动弹不得。当然,这种格斗技在学校里是学不到的。 “好痛好痛好痛!住手!” “怎么样,就这样让我折断吗?就算再生也还要花费时间,曼提柯尔!” 凪说出不明所谓的话。 “住手!我不会再犯了,不会再犯了!” 京子的叫声很悲痛。 “住手!雾间同学!” 我扑向她。 但是,她推开了我。 然后继续对京子说。 “听好了,不只是我。艾柯斯也在找你!你现在演戏的话就会丢掉一条胳膊,那样就是你输了!” 她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不会了,不会再犯了!我不会再对药出手了!住手,拜托了,饶了我吧!” 京子哭喊着。药? “明明杀了草津秋子,你还说这些!” 凪的声音很凄厉。 我的心脏像是停止了。 草津秋子—— 那是行踪不明的其中一人,一年级学生的名字。 “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只是从那孩子那里拿了药——” 就在这时,京子的胳膊发出咔嚓的讨厌声音。 啊地一声,京子翻了个白眼。 “……切!普通人吗!” 说完这句,凪突然松开了手。 京子咣当地倒在堤坝上。 “京子!” 我慌忙跑向她身旁抱起了她。 “没事的。我在破坏她的关节之前就住手了。虽然有点痛,但是很快就会消失。” 凪说道。 “唔、唔唔……” 京子在颤抖。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喊道。 “你自己问木下本人吧,末真同学。” 凪的声音很平静。 “唔唔唔……” 京子咔嚓咔嚓地咬着牙。她异常地害怕。这也难怪。我也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但是,这样比公开出去更好吧,木下。” 凪这么说着,京子则哆嗦了一下,身体僵住不动了。 “听好了,这只是让你吃吃苦头,不要再接受其他同伴和同类的无聊引诱了。明白了吗。” 然后,她转过脚后跟。 “等、等一下!” 我喊着,于是这次凪看向我这边说道。 “末真同学,你也不要一直挂念五年前的事。太过于拘泥这种事会产生恶果的。” 她男孩子般的说话方式跟那张男孩子气的脸非常相配……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为、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五年前我被杀人犯盯上的事!? “等、等一下——” 我想要叫住她,但是炎之魔女接下来没有再说话,踱步离开了现场。 3 我跟京子约好绝对会保密之后,她对我讲述道。 “……我们初中时都在第一中学。大家都是乒乓球部的,进入高中之后还是有来往。嗯,草津也是其中一人,虽然比我低一级,但是那孩子在我们初三的时候担任着部长,所以我基本没有把她看成是后辈。 然后,我记得是在三个月左右之前,草津说是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看,就把大家聚集了起来。 她拿出了一种奇怪的药。 不,不是大麻。 是一种纯蓝色,晶莹剔透的液体。我试着闻了闻味道,头脑就变得一片空白,自己像是变成了透明人,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有种被清洗干净的感觉。 稀释剂?我想不是。虽说我也不清楚。因为它完全没有刺鼻的味道。 草津没有详细说明,只说是某个制药公司新开发的特别样品。嗯,估计是她随口乱扯的吧。但是就是这样,我们几个也被套了进去…… 是的,她没有收钱。 我很难想象她会自杀,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之后那段时期,我们几人之中开始有人离家出走。 我完全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在转瞬间消失。嗯。其他学校的人也一样。 然后草津也不见了。那段时间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我们都开始考虑是不是那种药的问题。我们不知道药是从哪来的,但是说不定那是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所以知道并使用了那东西的我们就被盯上了……想到这里,我们中的一人突然说不想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但是我也很不安啊。于是就追问她为什么。 后来她就说是被雾间凪威胁了。对方似乎是知道药的事,告诉她不要再提这件事,忘掉它—— 并不只是这一个人,其他人也接连受到袭击。我是最后一个。 是的。是从两周前开始的。从雾间凪停学后离开学校时起。所以,无论怎么想,她就是为了故意制造出必须离开学校的理由才那么做的。 哎哎?我不管了。绝对不会再对药出手了。雾间凪的事我也不清楚!学校我也想避开。呐,末真,不要告诉任何人哦。也不要告诉大家。啊啊,其实也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已经快到极限了。保持着沉默,又害怕到快要崩溃——” ……我安慰着抽泣的京子,等她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我就带她到firstkitchen一角的包厢里消磨时间,之后又把她送到了家。(译注:firstkitchen,日文原名是“ファーストキッチン”,是日本著名的快餐连锁店。) 然后,我一个人走在黑暗的道路上,低着头继续思考。 她所述的零碎片段恐怕只是管中窥豹。从她的话中还搞不清楚事态,但是京子在那个“原乒乓球部团体”中似乎不占主导地位。她更像是会听从其他不良少女摆布的那种人。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 她只不过是被害者。只是站在事态的外围。 草津秋子这个女孩是被杀的——凪这么说过。 她知道这件事。 我过去的秘密也是。 (……为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学校——不,应该让警察知道吗? (但是,我跟京子约好了……) 要是被知道抽过麻药之类的东西,京子就完蛋了。不只是停学。为了警戒其他学生,她会受到退学处分吧。我不想造成这种后果。 道路已经很暗了。 电线杆上的荧光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换过,发出闪烁的光芒。 “…………” 我站住了。 然后我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打开书包,多亏了什么都会放进去的习惯,我找到班级的联络簿并打开。里面不只记有电话号码,还有住址。 我调查着在自己前面三个学号之人的住址。 雾间凪出人意料地跟我一样住在学校附近。是可以走过去的距离。 (……好!) 我合上书包,小跑着奔向那个地方。 但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去见她呢? 当事人的京子想从这种事态中逃开。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普通人都会那样。 至于我,说白了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第三者。 但是,我已经受够了。 五年前的时候也是,我不了解的事态擅自展开,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结束之后。我的意志不知存在于何处。 危险不危险的想来就来吧。 所以,这段时间我也为了找到不吉波普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而四处奔走。没错,也就是这么回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进行“对决”。 (没错——我已经受够半吊子了!) 雾间凪也许是真正的魔女。但是,那样反而是我所期望的。 “……哎?” 找到住址上的地方后,那里不是什么公寓,只是普通的住宅区。 为了避免弄错我确认了好几次。但是果然还是不对。 而且,这里也没有雾间的名牌。我巡视着住址记录,上面写着“谷口方”的小字。好像是另一家人。 (……是那个名字不同的监护人吗。) 最终我果然找到了谷口家。跟住址也吻合。 那是一栋十分普通且随处可见的商业住宅。从大小看上去像是很有钱,但果然还是很普通。 回想刚才遇到的凪,她异样的姿态跟眼前的场景形象完全不合,我十分困惑地在门铃按钮前踌躇了半天。 下决心按下去之后,只是响起了叮咚这种日常的声音。 “来了,是哪位?” 从电话机中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那不是凪,而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那、那个,我找雾间同学……”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对方则用明快的声音说。 “啊啊,凪的朋友吗。” 如此明快地说着并打开了门。 看上去像是初中生,但是比我和凪都高。笑容很和善。 “呀,请进。她还没有回来哦。” “好、好的。那个……” “请等一下。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这么说着,将我带进待客室。 非常普通的家。 橱柜上装饰着模仿生肖制作的小小玩偶。 “请坐。” 少年这么说着,端出了红茶和饼干。 “谢、谢谢。” 好喝。虽然我不懂红茶,但是能感觉到这是好茶。 “哎呀,还真少见呢。竟然会有凪的朋友来这里。” 少年用爽朗的声音说。 “那个,您是?” 听到我这么问。 “我是她的弟弟。” 他如此回答。不过他们的长相一点也不像。 “那个,我听说雾间同学是一个人住的,是这样吗。” “嗯。我是半年前来到这里的。直到春天为止都跟父母一起待在国外。明年要接受高中入学测试了,所以先一步回到日本。” “父母……” 凪也是有父母的。但是谷口这个姓不是完全不同吗。 这时,玄关被拉开了,传来“我回来了”的声音。是凪。 “啊啊,欢迎回来。” 她的弟弟站起来欢迎她。 “你又带女孩子回来了吗。” 凪的声音。她的弟弟笑了。 “是找凪的。从刚才起就等在这里了。” 我看到回来的凪,差点喊出声来。 她换过了衣服,身穿学校制服。简直就像是刚从学校回来。 “啊啊,是你吗。” 看到没有出声的我,凪静静地说。 “到上面去吧。” 我被她引导着走上她位于二楼的房间。 这里跟下面完全不同,是个只放着书本和电脑的单调房间。一张床,两张桌子。一张是用来学习的,桌上很清静。另一张是电脑桌。电脑似乎配有各种各样的机箱,机械们乱糟糟地连在一起。显示器有三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电视,但是每一台都是电脑用的。连地板上都摆满了各种机械,十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缩水到只有一半大。 比起女孩子的房间,这里更像是研究所。当然没有一本书是传言中的黑魔法书籍。这里都是些参考书。还有就是许多艰涩的硬皮书。但是那些都是关于电脑数据软件一类的书。 凪拉出学习桌的椅子,邀请我坐下。 “坐吧。” “谢谢。” 我坦率地坐下了。 “吓了一跳吧。” 凪戏谑般地笑了。 “哎?” “正树也在。你以为我是一个人住吧。” “嗯、嗯。你有弟弟呢。我吃了一惊。” “不是亲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凪摇了摇头。 “他是我母亲再婚对象带来的孩子。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对待我的方式很是油滑,将来大概会成为女性杀手吧。哎呀呀。” “啊啊,那么谷口……” “嗯,是母亲丈夫的姓。只有我还用旧姓。” “哎,为什么?” “我有恋父情结啊。” 凪用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认真的口吻说。 “父亲?” “哦呀,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用雾间诚一这个名字出了很多书的人。” 凪的话说到一半,我就“哎哎哎!?”地大声喊起来。 “骗人的吧!” “骗什么?” “因为——是那位作家雾间诚一啊!?” 我不可能不知道。因为那位作家写了很多关于犯罪心理和深层心理之类的书,我拜读了不少。《在心中呐喊——关于多重人格》《人类在杀人之时》《杀戮者的情绪会改变》《厌倦噩梦》《“未知”的增殖》《vs幻想者》之类的书。比起小说,此人概论书或短文风格的论文写的更多,其实我也完全没有读过他的小说。他以落伍的启蒙主义者自居,是一位在作品中有着领袖气质的作家。 “是的。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死了就是。” “嗯,这我知道……但是,是真的吗?哎呀,真的是真的?” “所以说我撒谎有什么意义啊。” “这倒是……因为,怎么说呢……” “你不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完全没想过……真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边说着,一边明白了其中的理由。这就是雾间诚一这位作家之类的人对自己周围不由自主产生的无意识确信。然后,这位厉害的人物也完全希望自己住在次元不同的世界。 “总之,我用的是他的遗产。包括学校的学费在内。” “哎?你母亲呢——” “没有入籍,所以遗产全部是我的东西。不过有一半是老妈自己放弃的。反正那时候已经叫谷口了,她也不想跟雾间扯上关系吧。多亏了这一点,继承税我全都带过来了。毕竟寄宿在这个家里。” “…………” 对于有着普通中流家庭和父母的我来说,已是没有现实感的话题。炎之魔女的生活环境确实不正常。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不得不问她的事。 “那个,我说。” “什么。……啊啊,‘理由’吗?” “是的。……你为什么要帮助京子?” “哎呀呀,你竟然知道那是‘帮助’呢。” 凪苦笑着。 “我从京子那里听说了。她们被奇怪的麻药诱惑了。从那之后,你就来帮助她们了对吧?” “谁知道呢。” “为什么?你在哪里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我急切地问着。 “…………” 凪回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一颤。她果然很漂亮。甚至可以说她“真的是魔法师”。 “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去了。” 她突然开始讲述。 “嗯、嗯。” 我暧昧不明地随声附和着,她是没有听见吗,总之她继续说道。 “他死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身边,家里只有我和他。他是个不喝酒不搞女人的家伙,相对地只知道干工作。那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他倒在地上。我连忙叫了救护车。在救护车赶来之前,我陪着那个嘴角流血的家伙。他这么说了。 ‘凪,你怎么看待普通这件事?’ 我觉得他不知所谓。所以摇了摇头。然后他这么说。 ‘普通就是放手不管并且一直维持这种样子。所以,我很讨厌普通,必须变得不普通。所以,我——’ 结果,这就是他的遗言。他失去了意识,没有再醒过来。死因是胃穿孔引起的内脏溶解——死得很恶心。医生剖开他的肚子时,里面臭的很厉害,据说跟他非常熟悉的护士都吐了。 所以该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懂。从那之后,我就放弃了普通的生活方式。” 她淡淡地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而她突然说。 “弥赛亚情结。”(译注:messiaplex,即救世主意识。) “……是吗?” 只看面容她是位文静的美女,我盯着她薄薄的嘴唇。不知怎么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啊啊。我是有病的。幼儿体验也够多的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恐怖的事。 但是我只把她看成是偏执狂。 “……但是,那样……” 像是要截住我的话头,凪重新面向自己身后的桌子,打开电脑点出一个写有文字的画面,敲打着键盘。 唰啦唰啦地出现了一张列表。她一点接一点地往下滚动滚轮。似乎是人名。之后接着数字。 “——有了。” 她的手指停止了,为我指示画面。 那里显示着“2-b-33末真和子am8:25-pm3:40”。 “这是……!” 这是我的上学放学记录。 “我侵入了学校的网络。这样就能抓住全校学生行动的大纲了。我知道了木下的同伴最近品行突然恶化。为了调查这个,就查出了药的事。” 我很惊愕。 “这、这不是犯罪吗!?” “显然违反了刑法。” 她干脆地说。 我的嘴一张一合,而她静静地继续说道。 “没办法啊。学校这种地方是个从一般社会中隔绝出来的奇特环境,连警察的力量都无法涉及。即使发生了暴力事件,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有遮遮掩掩的倾向。就算死了人,有时给出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因被欺凌的痛苦而自杀’这种片面之词,连勒令欺凌的学生退学这种事都很少见。” “是、是倒是——但是!” “这确实是恶行。但是必须有人来做。学校里的老师根本就不可靠。” “不,不是说这个——但是!” 但是,为了这种事特意做出会被停学的举动,这种人又算什么呢。 弥赛亚情结—— 它可以说是“救世主同一化志愿”,是奇特夸大妄想狂中的一种。 雾间诚一的书里也记载着相信自己是击球员的中年男人,穿着职业服袭击审判中被判无罪的杀人嫌疑犯这种病例。这个人反而被杀,而且嫌疑犯是正当防卫,于是又被判了无罪。如果嫌疑犯真的无罪,那这就是一次愚蠢的喜剧,不然的话就是正义完全败给邪恶的悲剧。不管哪一方都没救了。 雾间凪说这种事跟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一回事。 雾间诚一会分析人类心理的奇怪现象,将扭曲的现实把人逼上犯罪之路写成概论书,这么想来他的书中确实有很多内容都是这一类的。 而他的女儿,自称是父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但是—— 凪向沉默的我递来手机。不是家里的电话线路,一定是自己的名义承担话费的吧。 “给,打给电话吧。” “哎?给谁?” 看到眼睛睁圆的我,凪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当然是给你家打。就说是接下来你要带着朋友过去,做好晚饭的准备吧。” 4 第二天,停学的凪又来上学了。 但是京子还是躲着她,她也像是眼中没有昨天被逼成那样的我们,好好待了一个小时之后就趴在桌子上,一直在睡觉。老师们也把她看成一个脓包似的,完全没在意她。 她有一次在休息时间站起来去厕所,我躲过京子她们的视线,悄悄追在她身后搭话说。 “那、那个,雾间同学——” “啊啊?” 但是回过头的她很茫然。似乎还没摆脱睡意。 “啊啊,是你啊。抱歉,我昨晚通宵了,现在不得不睡觉,有话之后再说吧。” 她这么说着,很快上了个厕所,回到座位上又接着睡了。 “…………” 我因为昨天的事非常混乱,想要跟她谈谈,但话题果然还是被她岔开了。 昨天,凪主动让我招待她到我家吃了晚饭。 说到其中的理由。 “你们家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就过度担心女儿回家太晚的事吧。只要当成是跟我见面了就好。就说是因为我的父母在旅行,忍不住就把你邀请来了之类的。” 确实如此,我也老实地听从了。 在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说完“要再来哦”并目送我们的同时,我们离开了谷口家,这时天色已经变暗了,太阳连一个角也不剩了。 我在前面走着,凪则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无法忍受沉默,说出了多余的话。 “但是啊,雾间同学。那个,你还是稍微乖一点吧。” “没事的。我会尽量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流氓的。那样的话,就算是我也能使用普通女孩的说话方式了。” 她勉强吊起嘴唇一角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但是因为她本来就很漂亮,所以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嗯,从今往后。” 我也笑了。但是其实我想问她的不是这件事。 就在磨磨蹭蹭的时候,她开口道。 “你很聪明啊。” “是、是吗。”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入学测试,在补试中取得了全年级第一,被这样一个人说是聪明,我的心情复杂起来。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向你说明了,你也果然能明白。” “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首先,谁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她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件事,是雾间诚一。” “哎?什么事?” “你学习用的雾间诚一,他的女儿竟然是做这种蠢事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太深入了。” 她耸着肩说。 “…………” 我稍微止住步伐,盯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说?” “什么为什么——五年前的事件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太追根问底了。会产生恶果的——也就是说,性格会因此而扭曲。跟我一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凪的表情有些焦躁起来。 “你想变得跟我一样吗。” 她瞪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炎之魔女”。但是我没有畏惧。我已经不怕了。于是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你知道我五年前差点被杀的事?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听我这么说,凪吃了一惊。一幅糟了的表情。 “啊啊,那是……呃~” “你基本上不和班里同学谈话,完全是个杀人博士的我过去很有名,但是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只有我、家人和警察方面的人知道。否则——就是跟事件相关的人。” “…………” “是吗?” “…………” “那么,果然是你。救了我的人。” 犯人自杀了,当时是这样的结论。但是那果然不对。 是她打倒的。就像帮助京子她们一样。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这种事。” 她的表情变得不愉快了。 “为什么?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一直这么想。我活着是为什么。因为犯人擅自死掉而活下来,完全没法让我高兴起来。我无法忍受坏事不自行走向灭亡就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的想法。这样就等于我们做不到任何好的事——” 是的—— 就是这样。 正义最后一定会胜利,也许是的,但是身为普通人类的我们不会生存到最后。在那之前可能就会被反复无常的杀人魔杀掉。 但是,即使如此,这种事会鼓舞战斗之人。想到会被这些人拯救,比起犯人自生自灭而延长人生,我会得到更多的生存活力…… 可是,凪冷冷地说。 “那不是我。” “骗人。” “那是不吉波普做的。结局的部分。” 我忽然听到了传说中架空的角色之名,因此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 “——哎?” 凪对惊讶的我生硬地说。 “但是那些事都无所谓。没有理由让你负担任何责任。” 我从她的口吻中知道了,刚才她只是在开玩笑。话题被她岔开了。 “但是,我——” “别提这件事了。拜托。” 她稍微咬住下唇。 于是我没有说出关键的话,就这样两人只是走起路来。 ——第三小时的课程开始时,凪还在睡觉。 我呆呆地盯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 看上去十分孤独和寂寞。 (雾间同学,我只是想对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如此而已,对救命恩人没有任何感谢的世界是不对的,没错吧?)我在心中向她搭话。但是,就算她回答了什么,我也猜不到那会是悲伤的事。 她在桌上弯了弯身子,“唔唔唔嗯”地呻吟着。 于是,至今为止都在忍耐的老师总算按耐不住,大声喊道。 “喂,雾间!!” 凪依然一幅发呆的表情直起身。 “……什么事,老师。” “你把我刚才说明的东西说说看!不,是证明公式!” 老师梆梆地敲着黑板。这位老师的字让人不敢恭维,而且还到处有被蹭掉的痕迹。上课的时候不一直伸长脖子记笔记的话,基本上不可能认出来老师在写什么。 “…………” 凪眯起眼睛看了会黑板,突然说。 “ac中,c是有理数时,x=24,y=17/3,z=7成立。” 然后她又滑溜着趴在桌上。 老师的脸通红。她似乎是答对了。 我们都嗤嗤发笑,而凪还是老样子,又睡着了。 我们一如往常的课堂景观。 她这种大胆的行为也可能是在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从旁人看来,那只不过是旁若无人的举动…… 她又乱动了一下。 “嗯嗯……” 她漏出的呼吸出人意料地有种女孩子气,我噗地吐了口气。 像这样,炎之魔女从停学中回到了我们的学校。 间奏 interlude ……艾柯斯在街头彷徨。 一周前配属的服装已经破破烂烂了,就在刚才,他只是走路就被当成可疑人物被警察抓住了,那时他得到来路不明的黑帽子少年帮助,总算是在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情况下逃了出来。他从山林里逃到都市之后,已万不得已地让六个人受了重伤或轻伤。 他感到目标曼提柯尔就在附近。 但是,人类的城市太过错综复杂,人群也熙熙攘攘。在这其中该怎么找到曼提柯尔,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 他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下走入小巷深处,再次瘫坐地面。 跟刚才不同,周围没有人。小巷里有种腐烂的水垢味。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晚霞,这里看不到星星。山林里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星星。 但是,他不能再哭了。刚才黑帽子的少年对他说过。 “你在寻找着什么吧。所以,你要等待找到对方之后再哭。” 没错。 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必须阻止自己的孩子也是分身的曼提柯尔之杀戮。 她持有他自己已经封印的交流能力和他为了扰乱这个星球生态系统而拥有的能力。特别是“变身能力”,对于这座星球,对于以人类为中心的知性文明的环境平衡有显著的损害,会从根本上颠覆他原来的使命。 使命—— 他不得不完成使命。他就是为了这一点而出生的。但是曼提柯尔的存在绝对妨碍了——他的使命。 他不得不决定“是哪一方”。 这个判断必须是严密而公平的。和他是同类也是异物的曼提柯尔不能存在于这个星球。他必须想办法排除她。 “…………” 他蹒跚着站起来。 这时,有人发出了惨叫。 “呀!” 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入小巷,目击到他的身影。 他慌忙挥舞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加害之意,但是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向他靠近。刚才那声似乎不是惨叫,只是惊讶。 “你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仔细看来,这个女人还是个少女。 她将看上去设计高贵的手帕毫不在乎地捂在他额头的伤口上,擦拭着血迹。伤口本身已经痊愈了,只有血迹黏在上面,所以他并没有感到疼痛。 “唔,受伤……” 他想要回答说不必处理伤口。但是少女的话语中可以被他用来的回话的单词太少了,他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话语。 “怎么办,要叫警察吗?” “警、警察……” 只能说出这些。 但是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仅凭这些就理解了他想说什么。 “警察不行吗。知道了。能说出你的家在哪吗?没在附近?” “没——家。” 他从少女的话中挑出单词,勉强串成文字。他在跟人说话的时候,只能从中挑出别人说过的话来回复。他只能给出人类思考范围内的情报。 “没有住的地方?什么嘛,你好像是有什么理由。” 她嘀咕着。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少女离开自己。 少女温柔地嘭嘭拍着他的肩膀。她是在用身体语言说冷静下来吧。 “不行不行。现在我对你置之不管的话,我就该睡不着觉了。嗯。” 她似乎能理解他说不出口的意志。 “嗯~是啊,那么总之先去学校吧。进入学校要接受检查,但是我知道一个密道。” “学校……” “我们公寓里的邻居眼睛很尖的。我也是有很多情况的啊。嘿嘿嘿。”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抓住他的胳膊半带勉强地把他拉了起来。然后她像是拖着他一般引路。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按少女所说的话前行。 这个女孩是什么人,就在他这么想到的同时。 “我?我叫纸木城。” 少女报上名字。 “纸木城直子。深阳学园三年级。你呢?” “啊、唔…………” 他无法回答。他不被允许给予人类关于自己的情报。 “什么哦,你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 “这不是在说嘛。嗯~你被别人称为回声(echoes)啊?好奇怪的名字。简直就像是为了让我称呼你才取的名字。” 纸木城直子嗤嗤笑着。她还注意到自己可以理解他没有说出口的意志这个特殊的现象。 她用笑脸看向他。 “算了。我的朋友里有个叫凪的有趣女孩,跟她商谈之后大部分麻烦都能解决。艾柯斯君,只要你不是坏人就行。” 她眨了眨眼。 然后,她取出手机,为了跟那个叫凪的人打电话,熟练而快速地开始敲击手机键盘。 第三话 世上没有永生者 1 深阳学园一年d组的早乙女正美在十五岁的时候初恋。他至此为止都绝对不会向他人敞开心扉,只是一直维持着“好人”的角色。这件事对他的人生来说是个重大的转折点。 “早乙女君,这个周日有空吗?” 第二学期刚开始,因为他是扫除值日生在放学后留下来的时候,同班的草津秋子向他搭话。 “没什么计划。” “那个啊,佐知子说她有电影联票,问我要不要大家一起去。” 黑皮肤且颧骨突出的她用窥探般的眼神盯着正美。 “大家一起?” 正美用扫帚代替拐杖撑着,把头俯向她的眼睛高度。他的个子很高。那幅亲切的面容据说很像某个偶像。但是这种说法因人而异,没法将他定论为某个特定的人。 “你知道吗,f组的坂本君。那个人跟佐知子有些来往,我就这样一个人被邀请过去太孤单了。” “所以需要纪律委员的调解吗。但是我也认识坂本,那家伙不喜欢被人妨碍。” “不,不是那回事……也可能吧。” 草津秋子对他露出弱势的微笑。她对其他人是相当强势的,现在没有抱怨,说白了就是因为她喜欢正美。而正美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的内心沉闷起来。她竟能做到这一步。 但是,今天的他还是回以一个微笑。 “只是陪你去的话可以哦。反正我也很闲。遇到巡视的指导老师时也好找个借口。” 草津秋子的脸瞬间闪闪发光。 “是吗?嗯,反正佐知子被坂本君邀请之后心里也是很开心的。就算我们不包庇她也没事。” “随便啦。” 两个人笑了。心胸绝对不算宽广的草津秋子也用端庄的表情在正美身旁笑着,这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场景。 在车站前约会的他们四人在旁人眼里看来关系很好。路上他们偶然遇到了正美委员会里的学长竹田启司,那时竹田启司看到他们就说是“团体交际吗”,很明显把他们看成了男女交往。 电影是禁毒还是禁药的好莱坞动作大片,是某个系列的第三部,但是唯一让正美感到赞叹的地方只有坏人龙套的胸口被射穿后翻了个跟头的场景。他张开双臂向后翻倒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滑冰中的倒滑,在正美看来显得自由而轻快。 离开电影院之后,他们走在路上,身旁有带着杀气的十几岁少年少女路过。大家的表情都奇怪地僵硬,脚步尤其快。他们手中的包里都塞满了四四方方的物体。 “咦,是补习学校的学生。” 这次约会的提出者野口佐知子说。 “还很是讨厌啊,我们明年也会变成那样吗。” “是哦。” 草津秋子嘀咕着。但是正美回想起她以前因为某个契机跟他讲过她不会升学。好像是她父亲的公司就快倒闭了。 “这些事还早呢,现在不要考虑这些好好开心一下吧。” 为了拼命说服野口佐知子,坂本清劝解着说。 “诚然,人生总得混下去的。反正也不可能永远活着。” 正美也爽朗地说。 “啊,看。那是我们学校的百合原!” 野口佐知子指的是学校里备受议论的高材生,二年d组的百合原美奈子。 有一个传说是她在补习学校二年级部的模拟考试里战胜了其他高校的人才,连续取得第一名。但是她的外观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努力的类型,也不戴眼镜。飘逸的垂直长发散发出不可能没有做过护理的光辉,跟她的鹅蛋脸搭配在一起,让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平安时代的公主。 在窃窃私语的他们身旁,百合原美奈子用比其他人稍微缓慢几拍的步伐路过,在补习学校处消失了踪影。 “……有种让人哇~地叫出来的感觉呢。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天才的光芒!” “知道吗?那女孩被高中选拔出来了。” 坂本做出一幅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说。 “骗人的吧!还有这回事?” 哇哇乱叫的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讨论学姐的事。 在这期间,正美一个人微笑着沉默。刚才他也没有看向百合原美奈子的方向。 “在外面不可以互相注视”,这是他与她的约定之一。 “呐,去k歌吧!有家设施齐全的店就在这附近!” 草津秋子明快地说。她与她所憧憬的正美可以就此一起狂欢了。 在k歌房里,正美主要唱了最近已经流行到巅峰甚至让人有些腻味的流行歌曲。在k歌的时候,他也基本上只唱这种歌。他喜欢的艺术家是thedoors,主唱因为麻药中毒死亡,是个在很久以前(他出生之前)就已解散的美国乐队,但是他的这个兴趣没有让任何人发现。k歌房里也有小众的thedoors歌曲,但他为了不表现出来没有点歌。 他唱的很好。但是反正也是些大家已经听腻的歌曲,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很兴奋。 相反的,在其他人唱歌的时候他多半都在用手打拍子,乐此不疲地打圆场。他绝对不会表现地很突出,既没有轻视别人也没有被人嫉妒,没有人觉察他跟他们之间保持的距离。 他请大家喝了饮料。店员把饮料送来的时候,他亲手接过,然后分发给大家。 他也把饮料递到了草津秋子手里。在交给她之前,没有人看到他把一个直径五毫米左右的小药片掉入杯中。药片是百合原美奈子“合成”的东西,正如她所说,药片很快就融化在减肥饮料里,没有被草津秋子发现。 2 早乙女正美向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的对象,二年级的雾间凪告白是在五月份的时候。不过,结果是他被干脆地甩了。 “很抱歉,我没有这个空闲。” 她如此回答。 “……你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生吗?” “不,不是这回事……你只是普通人吧。跟我扯上关系会有麻烦的。抱歉了。虽然你这份心意让我很高兴。” “……是吗。”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十分受伤。不如说反而因为她的冷淡而放下心来。 他觉察到自己那时心情的真相是在那之后两个月时的事。 “喂,早乙女。你送一下草津吧。我去送野口。” k歌的时间快结束了,坂本跟正美咬耳朵。 “啊啊,知道了。好好送人家。” 正美也回以低语。 四人离开k歌店的时候,草津秋子突然脸色铁青地说。 “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那还真不妙。我把你送回家吧。” 正美立刻抱住她的肩膀说。 “哎~等一下早乙女君!” 野口佐知子慌了。这样下去她就要和坂本两个人相处了。 “你们继续玩吧。没事的,我会负起责任照顾好她的。” “哎~但是……” “早乙女都这么说了,我们就走我们的吧,好不好?” 坂本说着,于是就跟两个男孩预谋好的一样,他们分为两人两组。坂本则对野口佐知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啦!”。 他们跟正美分别之后,还是去了旅馆发生关系,而且这件事还被野口佐知子的父母知道了,野口传统的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还到学校里找坂本狠狠骂了他一顿。因为这次骚动,他们在之后发生的事件中没空牵扯进去。当然,他们连跟早乙女正美一起行动过的事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再见了。” “哦。” 四个人就这样分开。 “好、难受……” 被正美扶着走路的草津秋子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正美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沉默着把她当成货物一般对待。 草津秋子也没有为这件事感到不愉快的闲暇,她的脸色惨白透明,现在连血管都上浮到视觉可见的程度了。 正美毫不顾忌,就这样拐入小巷。只是从大街上繁华的道路转移到另一条小路,就给人以喧闹已在数光年以外之感,这里就如同寂静的坟场。 此处有一个再开发失败后被放置不管的巨大立体停车场。这块土地本应建造大楼,但是因为对于租户来说太不显眼,只被当成停车场使用。而且管理者已经破产,现在这里已经成为被丢弃的国家不良债权之一了。 正美将草津秋子抱入了被栅栏围起的这个地方。秋子什么都没说。不,这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正美拖着她走上停车场第七层。来到这里,就算有恶作剧的人也不会爬到这么高。 他放下草津秋子,把脸伸出停车场。话虽如此,周围一片漆黑,就算有普通人从下面往上看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看了看手表。这是附有手电功能的电子表。不会发出钟摆声是它的优点。 确认了时间之后,他一个人点了点头。 他向下方的黑暗摆了摆手。 于是,在深深的底部传来咣当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将钉子钉在木板上。 然后在正美面前的空间中,有一个人影突然浮现。 是位少女。 她的身影从正美身旁掠过,来到了停车场内部。到达最高点之后她就落地了,踩到地面时也没有发出声音。 没错,少女是一跃跳过了七层的高度来到这里。 少女长着有光泽的长长黑发,她回头看向正美这边。她的手里还拿着刚从补习学校带出来的包。 是百合原美奈子。 “……成果怎么样?” 她问正美。 正美点了点头。 “瞧,在那边。” 他指了指草津秋子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尸体。 “是这个吗。另一个女孩比较好。” 百合原皱着眉头说。那是没有任何动摇的口吻。 “不,也不是。这个女孩的交友圈出人意料地广泛。她有很多初中时期交往的朋友。” 正美也用冷冷的声音回答。 “是吗?算了。反正早乙女君知道得更详细。” 百合原把包递给正美。正美像是酒店侍者一样把包接了过来。 百合原趴向草津秋子面前。 “……但是,现在不吃的话就半途而废了。” 她美丽的面庞扭曲着说。 “没事,只要钓到了这家伙,很快就能摄取四五个人了。” 正美微微一笑。 “现在你就忍耐一下吧,曼提柯尔。” “人类社会真是麻烦。” 被称为曼提柯尔的百合原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脸靠近草津秋子的脸。 她一边用指尖梳理着自己垂下的长发,一边亲吻尸体。 她用舌头撬开对方的嘴,像人工呼吸般将自己体内合成的气态精华流入草津秋子体内。 正美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那副妖冶又诡异的场景,他的表情陶醉起来。他一脸享受到了性快乐的表情,就连射精的瞬间他也没有过这么恍惚的表情和心荡神驰的眼神。 足足过了三十几秒左右,百合原还在继续接吻。 她终于松开嘴的时候,用手背擦拭了自己的嘴。她那鲜红的嘴唇并非是涂了口红,毕竟那份色彩没有转移到她手上。 这时她身上让人只能想到是化了淡妆的光滑皮肤也只是原本的质地。她完全是按照原样复制了真正的百合原美奈子。 “……再过一会就会开始再活性化了。” 百合原浮现起满足的笑容。 “嗯。” 正美踢了一下坚硬的尸体,尸体的指尖微微一颤。 咔嚓咔嚓,尸体的全身都开始小幅度颤抖。就像是接触了高压电的电流。 然后,尸体的上半身如同装了弹簧一般弹起。 尸体的眼睛和嘴巴突然张开,同时滴落既不像眼泪也不像唾液的蓝色液体。 “——哦。这可不能吸呢。” 正美为了逃开液体挥发成分中的香气稍微站远了一些。 “是哦。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就是麻药。连早乙女君都中毒的话我会困扰的。” 百合原代替正美站在草津秋子面前。然后发出命令。 “——看向这边,女人。” 原本死掉的草津秋子按照她所说的话缓缓把头转向百合原。液体流出已经停止。 “我赐予你能力。让人类堕落的能力。使用这种能力为我上贡人类吧。” 百合原用普通社会中远远脱离常识的话对刚才死掉的女孩点头说道。 “听好了,让她们堕落,即使她们就此消失,也要让周围人擅自认同为是她们最近行为不端……也包括你自己在内。” 听她说完,正美像是家长旁听时看到自己孩子正确回答了老师的问题一样,一脸满足地点点头。 百合原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 “你对发生在这里的事没有记忆。你完全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堕落的……” 3 五分钟后,正美跟刚才一样扶着草津秋子的身体在路上走着。 “唔、唔嗯……咦?” 草津秋子突然从昏迷中清醒,睁开了眼。 “讨厌,这是哪里?” “什么嘛,你总算醒过来了。” 正美放开了她。 “哎,什么,我睡着了!?讨厌!你把我叫起来不就好了!” 草津秋子慌了。 “我摇了你好几次。” “真是的。抱歉。为什么呢。呃……” 她思考着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没有记忆的,但她想不起来。她根本无法想到自己已经真的死了,单纯只是因为药物的刺激让身体的组织反应得以继续而已。 “不过,你还真重呢。累死我了。” 听到正美这么说,她脸红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没有让她觉得很伤人。 两人在车站前的广场分别。 “那明天在学校见。” “嗯。……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哦。特别是——” 说到这里,她语塞了。 她感觉自己丢人的事绝对不能让一位男生知道,但是又想不起那个男孩的名字和面容。 “特别是什么?” 正美微笑着询问。 “唔、唔唔嗯……没什么。” 草津秋子的爱慕之情也随着记忆一起被抹消了。 “今天很开心。” 正美温柔地说着,她却有种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 “啊?啊啊,是啊。” 她冷冷地说着,立刻转过身去。 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开了个大洞,但却没理由知道自己现在连意志和精神都被彻底剥夺了。 “…………” 正美目送着她从车站消失,就立刻转身返回大路上。 百合原正在他们约好的茶馆“tristan”里等着他。她坐在店里内部的包厢。 “还顺利吧。” 她戴着眼镜,变装成索瓦热发型。她的头发是可以自行控制的。(译注:索瓦热发型,即sauvagehair,是一种法式柔软精致的发梢烫发。) “嗯。她的感情已经变迟钝了。” 正美坐在座位上,点了一份柠檬茶和栗子蛋糕。他喜欢吃甜食。 “这样她就会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让同伴吸入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得到的麻药。” “晚上就会像梦游者一样,把用自己的脑细胞合成的液体吐进瓶中。呵呵,但是她完全不会发觉自己是从哪里得到的。脑子越是被削减,就越没有正常的判断力。” 两人的脸靠在一起,发出嗤嗤的笑声。 从旁人看来,只会把他们当成是和平而无罪的恋人。 但是早乙女早已为百合原——不,是吞噬人类生命的怪物曼提柯尔献上了三位少女的性命。 他们的相遇是在两个月之前,学校就要开始放暑假的时候。 因为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正美就加入了茶道部。想到将来谈起高中时代连社团活动都没参加过,在大学入学考试或工作面试时都会被减分吧。而百合原美奈子也属于茶道部。她跟正美一样,本来就很少的社团活动日也没有全部参加。 本来一直都很晴朗,但夏天变化多端的天气使傍晚时分下起了骤雨。那一天,正美也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的意思,本想回家,但他没有带伞。 “暂且去社团活动室消磨时间好了……” 在鞋柜处他返回了校内。 茶道部没有专用的房间,而是借用了连学生指导时都不使用的礼仪教室。学园里的和室只有这一间。顾问老师是副教学主任小宫教谕,因为工作很忙,他也基本上不怎么出现。 那一天也是,房间里十分寂静,感觉不到除他以外其他学生的气息。 在礼仪教室的一头摆着茶道部的登记簿,在这里写下名字就算是参加了社团活动。就算不是在正规活动日出现,只要写了就会被当成出席对待,这样就不会被社团除名。 正美打开登记簿。首先写了日期,然后准备写上名字。 但是,写日期的时候他发现上面还有一个同样的日期。似乎是有人出席。 是百合原美奈子。 “……?” 就算是在厕所,没放包在这也很不自然。他至此为止对百合原美奈子完全没有兴趣。她是一位在学校里备受争论的才女,此外还是美女,但是他认为怎么样都无所谓。本来他就不会因为人长相的美丑而加以关注。 他在初中时代就有过性经验,但是对象是一个满脸粉刺,在班里被称为丑女的女孩。他们的交往当然是对大家保密的,但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之后,也造成了很多议论,他倒是不觉得丢人。他对跟丑女交往的事本身没有看法。那女孩跟他交往之后,粉刺渐渐消失,也越来越漂亮,后来交到了新男友就跟他分手了。但是他本来就没有喜欢她,只不过把她当成了欲望的发泄口,因此他没有留恋。反而是说出“分手吧”的她哭着说出“对不起”而了结。 正美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正因为如此,他对百合原美奈子的脸没什么印象。只知道那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 “学姐,在吗?” 他脱掉鞋,将鞋子放在礼仪教室的榻榻米上。 一分为二的房间被隔扇隔开,那边还有一个放着坐垫和桌子的仓库。 “……!” 拉开隔扇的瞬间,他皱起了眉头。 在仓库之中,百合原美奈子像是埋入了坐垫堆般倒立着,而她的头扭回身体方向。她的头逆向朝上。是颈骨折断,脊髓也裂开了吧。她的双眼空洞地睁开。 一动不动。没有气息。 死了。 “…………” 正美立刻想到,没有在登记簿上写名字真是太好了。他可不想被卷入这种麻烦。 他退后了一步。 这一步救了他的命。 一只尖利的爪子唰地掠过他面前。 潜伏的杀戮者向他袭来。 (——什么!?) 他看向上方。 一位裸体少女用手脚撑在木板铺成的天花板一角上。认为她是女人,也是因为她的腿间没有男性生殖器,但是在这之后,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无关紧要。 少女咧嘴一笑。 “看到了吧。” 她低语着。 “既然被你看到了,就不能让你活下去。” 很像是在开玩笑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在她下方倒着一具尸体,这完全就是开玩笑的台词。 “…………” 正美沉默了。 他茫然地仰望着她,一动不动。 如果他是女生并站在知道那个传言的立场上,一定会这么认为吧。 是“不吉波普”。 少女像风一般迫近,等正美回过神时,他的身体已被她踢到礼仪教室的另一头并撞在墙上。 “……嘎!” 正美的背部猛地撞在墙壁上,差点就失去了意识。 “唔、唔唔……”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昏过去。 少女呵呵笑着向他接近。她身体上粘着树叶和尘土。学校后面的山很深。从山里出来,最近的地方就是这所学园。 她的姿态如同高傲的野生动物一般,拥有着其他人没有的奇特美感和凌厉之风。她是超越了人类认知范围的存在,也是孤傲的权威。 “…………” 正美仰望着她那副姿态。 “正好。反正都要复制,比起女人来说还是复制男人好。让我借用一下你的身姿吧。” 她把手伸向正美。但是就在这时,正美的身体就像是有某种凭依的物体掉落了一般,他恢复了自我。 “……你说什么?” 他皱着眉头。 “……说要复制?” “是啊。我将会变成你,融入人类社会。不让任何人发现。” “……怎么回事。” 他双眉紧蹙。但是这不是对于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的绝望。他接下来这么说。 “那样的话,比起杀死我,还是让我活着效率更高。” 令人厌恶的说话方式。 少女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比起我,你变成在周围环境中很显眼的怪人优等生——百合原美奈子明显要好得多。如果变成我,在班级里行为怪异的话会很显眼……至今为止我都维持着中庸的路线。有变化的话会很显眼。” 他发自心底地感到遗憾。但是这也是事实。 他想要被有压倒性优势的人杀掉。雾间凪也是,他其实不是想跟对方交往,而是想被杀掉。 他就是有这种脾性的人。现在他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的家庭环境并不异常,以前也没有过末真和子遭遇过的那种“幼儿体验”。但是,他就是这样。 他曾想要找到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是他故意伪装平凡的态度使生活本身产生了反作用,这在精神病医学中也只有简单的说明。不过,他这种间接性的自杀志愿者也绝非少见。 “……?” 裸体的杀戮者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至今为止,她所见过的人都厌恶恐惧着她,但是少年的样子不含丝毫这种情绪。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不发狂着求我饶命么?” 她忍不住问。 “因为我喜欢你。” 正美老实地说。这是他坦率的心情。 “……哈?” 少女哑然的表情难得一见。 “……但是早乙女君,跟你说的一样呢。这个百合原美奈子的身姿确实好用。班里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以前一定就是这样。” 茶室的一片昏暗之中,长着百合原之脸的曼提柯尔……不,现在是百合原美奈子本人的少女说。以前被称为百合原美奈子的少女身体已被消化,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踪影。 “还好吧,我是这么想的。” “学校里的课程对我来说就跟玩儿似的,考试学习都很轻松。不管什么内容,我只要看一遍参考书就明白了。” “你的头脑比人类要好多了。” “连百合原美奈子的父母也没发现。他们就像接触一个脓包似的对待女儿。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但是你要小心。其中也有把他人当成是自己一部分的利己主义者。我爸妈也有一半时候是那样。” “嗯~那要杀掉他们吗?” 百合原若无其事地说。 “还太早了。你多体验一点再说吧。” 正美也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啊,必须慎重行事呢。直到征服这个世界为止。” 她嗤嗤笑着。 “正是。” 正美也笑了。 就在这时,女服务生说着“让您久等了”,送来了正美点的柠檬茶和栗子蛋糕。她耳朵里听到了他们“把世界如何如何”的话,但是她也只把这当成是游戏里的内容。 但是,总有种很羡慕这对情侣的感觉。 (明明是高中生的年龄,却像是新婚夫妇一般形影不离的!) 才跟男朋友分手没多久的她有些粗暴地放下账单离开了。 正美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除了草津秋子,还要制造其他‘奴隶’吗?” “嗯。可以的话,现在还需要两三个人吧。如果做过头会很显眼……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把规模做大。这样就不得不做测试。” 他们的梦想是以他们为中心改造并取代整个人类社会。而百合原拥有发生这种可能性的能力。她可以化作任何人类,也有凭自己的意志操纵人类的能力。 提议这件事的人是正美。他提议要协助她,在听到她有这种能力时他简直欣喜若狂。 “这个很有用”。 百合原听到他这么说也觉得可行,就产生了兴趣。至今为止她都沉溺于苟延残喘,没有想过要把这个世界怎么办。更为紧要的是,她一直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孤独感。通过“实验”克隆出来的她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人,要说她喜欢什么,在普通社会里也只有可以算是异常者的早乙女正美这唯一的人类。 “但是‘设施’应该会派出追兵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现在只能祈祷他们不要找到你,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这边就有战力了,到时候就有反攻的可能性。” “想要‘消灭’身为‘失败作’的我,这种家伙可以反过来被我们消灭掉吧。” “正是。不过什么叫失败作。你正是新世界之王。” 正美用力地点点头。 百合原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早乙女君,你就是我的王子殿下。” 吞噬人类的怪物陶醉地将她恶魔般的手掌指尖爬上他的手,窃窃私语道。 “我喜欢你哦。” 扭曲却又纯粹的爱情。 4 草津秋子按两人预想的那样,忽然偶尔连学校也不去了。她本来就因为家庭环境恶化连学费都欠缴,所以没有人认为她的变化很不自然。 百合原与正美首先把手伸向她卷进来的朋友。第一个是二年f组的铃宫孝子。 袭击她很简单。她们会避开人群集合。在她们回家的路上偷偷从后方将其打倒就行了。 但是,如同对草津秋子做的那种“改造”没有成功。她死掉了,没有再复活。 “看来似乎需要微妙的平衡。” “嗯,该说做了实验是对的。” 两人在黑暗之中偷偷摸摸地聊着。 他们依次杀害深阳学园和附近学校的女学生。为了不让事情显得太突兀,他们还特意埋下了种种伏笔。一旦做好了这类处理,他们就会毫不顾忌地展开工作。现在无论是哪所学校都没有引起太大骚乱。在深阳学园虽然召开过职工会议并在早会时提过醒,但也仅此而已。学校有向警察发出搜索申请,但是除了这些少女的事件之外还有其他堆成山的案件,她们的资料都被埋没在其他卷宗里了吧。仅此而已。 “会离家出走的家伙本来就有松懈之处。” 早乙女所在的纪律委员会会议上,指导老师连这种话都说过。 因为老师这种粗枝大叶,根本没有考虑学生个人情况的无大脑发言,连纪律委员会会长的新刻敬那小小的身体都僵直了,她可爱的娃娃脸垂了下去。 但是他担任的是文书,要把这种发言的要领妥善地整理成笔记。也就是说“生活态度的不端正会成为失踪的前兆”。 写字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他的嘴角没有浮现出哪怕一丝笑容。 一切都在按照他和百合原的计划进行。 “…………” 他只是面无表情。 老师的发言,其他的事物,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表情崩坏。在已经杀了五个人的现在,他身上的氛围还是一个普通学生。 但是,就是这样的他,听到老师说“雾间凪又停学了,你们要多加注意”之后,还是有些许动摇。表面上他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在他与曼提柯尔相遇之后还能动摇他的心的事物为数不多,她的名字就是其中一个。 草津秋子的样子变奇怪是在“处理”了她一个月之后。 即使她偶尔来到学校,还是显得异常空洞。 即使有人向她搭话也没有反应,就像是连被搭话这件事本身都没发觉。 (……不妙了。) 正美领悟到草津秋子坏掉地比预想要早。 不能对她就这样置之不管。会留下证据。如果她在哪里倒下,被运往医院的话,她的异常性质就会暴露。变成这样的话,制造曼提柯尔的“设施”就会得知这件事。 不得已的情况下,草津秋子也被百合原吞噬以做处理。就这样第一回合的实验没有成功。她还没有实验出第二个成功的例子。 “可恶,为什么无法顺利进行?” 百合原似乎很焦急。 “不要着急。还有很多次机会。” “可能是吧,但是……” 百合原俯下脸,只有眼睛向上瞟向正美。 “……对不起。但是下次会顺利的。” “不,还是隔段时间吧。” 正美冷静地说。 “为什么!?没事的,我能做到!” 百合原用几乎像是惨叫的声音说。她的声音在无人的立体停车场里回荡。 “不是这回事。在学校里钓鱼差不多也到极限了。必须到外面寻找猎物。为此我们要做好准备。跟实验不同,你的进食还是必要的。至今为止都一概处理成这样,但你果然还是有其他营养源的吧。” 正美的话中暗藏着恐怖的内涵,他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嗯。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百合原也坦率地点点头。 收拾掉草津秋子的第二天,正美被卷入意料之外的事态中。 在休息时间,他把前一节课用的幻灯机交还到教工室后,走在回程的走廊上,突然有位女教师惊慌失措地从拐角处飞奔而出。 “我、我说你!好像是纪律委员——” 女老师看到他后脸色亮了起来。 “是的。我是一年d组的早乙女。” 正美回答。 “正好!你在这里盯下稍!别让她逃了!” 她这么喊着,从他身旁跑过。 “……?” 正美很是惊讶,向她跑来的方向走去。那是教职工使用的厕所。 他向女厕所里窥探着确认是否有女老师在。他对女厕所本身没觉得有什么好兴奋的,便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但是进入之后,他吃了一惊。 “哦呀,是你吗。早乙女君。” 在白色房间中央光明正大地站立着,面向这边点头的人正是雾间凪。 “学、学姐——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他这么问完之后,发现了凪手中没有点着的香烟。 “那是……” “嗯。就是这么回事。” 凪没有藏起烟。 “被发现了吗。但是,为什么你又要做这种事——” “不是挺好的嘛。” 凪淡淡地笑了。她的笑容中有种奇妙的可怕感。正美喜欢上的果然还是她这种表情。 “学姐,那个……” 他想要说下去的时候,凪堵住了他的话头。 “之前的事很抱歉。但是,我还是认为那样对你比较好。” “不,没事。” “还有——我记得你是1年d组的吧。” “是的。” “你跟草津秋子的关系好么?” 正美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口中跳出了。 “不、不那个……” 他语塞了。 凪瞪着他。 “很熟悉吗?” “……曾经约过一次会。但是也就一次。” “在交往?” “不,没那回事!我至今还对前辈……” 他认真地辩解着。 凪凝视着他的表情,脸色放松下来。 “啊啊,不,我没那个意思……那你没发觉她最近的行为很奇怪吗?” “是、是的。好像是有点变化。” “从什么时候起?” “谁知道呢——半个月左右前吧。” “嗯~很符合。” 凪一个人呆呆地嘟囔着。 正美又吓了一跳。但是他这次没有表现出动摇。 “符合是什么意思?” “哎?啊啊,不,没什么。” 凪摇了摇头。 “草津怎么了。学姐,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他逼近她的身旁,如此说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这回事。因为学姐,这是你故意的吧?” 他从她手中取下香烟。 “我说啊,早乙女君。” 凪的表情为难起来。 “你这是特意做出不得不停学的事吧。我会告诉老师的。” “反正老师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的。他们也不过就是上班族罢了。” 凪冷冷地说。 正美被这句话难住了。他是因为他这么认为才提出了建议。而她就像是在说事情搞到老师那一层就会被隐瞒起来。 “那么,我……” 他还不肯罢休。 凪抓起他的手,轻轻握住。 “谢谢。但是,抱歉了。这是身为普通人的你不能扯上关系的事。” “怎么会……!” 他正要说下去,三位男性指导老师冲入了女厕所。 “你又来了!” 老师们看向凪怒吼道。 凪若无其事。 “那、那个!” 正美想要跟他们搭话,但是老师们没有看向他,只是拿起他手中的香烟。 “这就是证据啊,喂!” 他们将香烟指向凪。 凪没有说话。 就这样,她就像犯人般被带去了指导室。 正美一脸担心地追在他们身后,但途中有老师说“你回教室去”,他就在走廊上目送着他们。 周围没有人之后,他脸上安静的表情消失了。 “…………” 嘭的一声,指导室的门被粗暴关上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正美没有回头地走开了。 他的脸上已没有动摇。 “…………” 他在心里反刍着凪所说的“符合”。不管怎么想,那果然是说跟第一次实验时铃宫孝子失踪的时期“符合”的意思。 她知道些什么。 而且还了解得很深。 “…………” 他的面无表情一瞬间破裂了,露出了下面的真实面容。 那简直就像是一周没有喝过一滴水的沙漠流浪汉,因为干渴连毛孔都长起倒立的肉刺,他那干涸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戮之意。 5 “……雾间凪?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 在学校冬天几乎没有人来的泳池更衣室里,百合原因为正美的话而喊出声。 “不知道。但是她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正美向百合原讲述凪的事是在凪停学六天后。在这期间,他设下了圈套,跟踪了预定杀害的少女们。没错。凪一个一个找到了草津秋子初中时代的朋友。今天他看见她袭击了木下京子,还威胁木下不要把药的事说出去。 看来她似乎是在学园的阴影中扮演着正义之友一般的角色。 “为什么啊!我们做的很顺利!” 百合原歇斯底里地喊着。 “啊啊,没错。所以她完全查不到我们。” 他静静地说着,内心却沉痛地感觉到自己也身处在危险之境。如果再晚一点收拾掉草津秋子,凪就一定会发现她身体的异常吧。真是间不容发。 “果然还是放弃深阳学园吧。要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发觉很奇怪的话就麻烦了。” “不杀掉雾间凪吗?” 百合原靠近正美。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有必要搞清楚她知道到什么地步和为什么察觉了这件事。” “杀掉她吧!我不会做残留下证据的蠢事的。而且那人是个怪人,就算消失了也没人知道。” 她们在同一个班级。所以百合原很清楚凪的事。 “你不知道吗。她现在的父母是很厉害的资产家。而且银行里在她名下有几亿日元的存款。如果她失踪了,就不只是不良少女的离家出走了。在跟金钱相关的人类世界里会有很多人为她出手的。” 正美在这次的调查中发现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百合原咕地语塞了。 她盯着地面,微微咬着下唇,最后还是低着头嘟囔。 “……真的只是这样?” “哎?”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过雾间凪吗?还有其他理由吧?” “喂,什么意思?” “早乙女君——喜欢她吧。” 正美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这么想。” “不对吗?我猜对了吧?” 百合原抬起脸怒视着他。 “我……” 正美正要开口的时候。 突然, “——什么嘛,艾柯斯你在这里啊?” 更衣室的门被打开了,传来一位少女明快的声音。 两人惊讶地回头看去,跟就要走进室内的女学生视线相对。 从制服领子上的条纹数来看,她是三年级学生。这是一位给人明朗之感的少女。 “——哎、哎呀?弄错了。真是~” 她搔着头。 “……那、那个,你是?” 正美一边做出一副“幽会被发现的焦急感”,一边说道。没事的,他们的话没有被听见。 “抱歉抱歉。你们两位继续。” 三年级学生脸上浮现起不好意思的笑容,把脸从门内缩回。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百合原的身体弹簧般跳起。 “——吓!” 她吐出眼镜王蛇袭击猎物时的恐吓音,咬住三年级学生的头。 响起噗嗤一声沉闷的声响。 “喂、喂!” 正美慌忙介入两人之间,但是这时已经迟了,三年级学生的脑髓已被咬碎,当场死亡。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吧。 “你想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要在学校里杀人吗!” 正美回头看向百合原。 但是,当他看到她的表情时,便皱起了眉头。 她的脸色很苍白,身体正在不停颤抖。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家伙……那家伙……” 她嘴角周围只有血液是红色的。 “喂,怎么了?” “那家伙……艾柯斯追来了……!?” “那个叫艾柯斯的是什么啊?” “是、是我的‘原型’——已经进化过度的男人……!”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即使如此,颤抖还是没有停止。 “喂,冷静一点!之后我再听你说明。现在必须先想办法处理尸体!” 正美看着三年级学生的尸体。仔细一看,那是一张他认识的脸。 “这家伙……是纸木城直子。” 她是凪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所以他认识。凪初中时代有一年因生病而休学了,因此她跟纸木城是初中时代的同级生。 (为什么是凪的熟人?这是偶然吗。不,不是的……!) 他把握住了情况。就像他们先一步处理掉草津秋子的幸运一般,这是让他们再次先走一招的机会。 “没事的,曼提柯尔。情况还是我们这边有利。” 他微笑着,温柔地抱住百合原颤抖的肩膀。 “……哎?” 看到她抬起脸来,正美点了点头。 他露出爽朗的、爽朗的微笑。 ……两人将纸木城直子的尸体搬到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地下基地。然后百合原趴在纸木城直子的尸体上开始消灭证据。 看着她那副样子,正美默默笑着。 (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一定。没错,不管我会如何……) 早乙女正美在心中重放着一首歌谣。 不知道为什么,那不是他喜欢的thedoors的歌曲,而是他连曲名都忘记,不知在哪里随便听到的曲子。他对这首曲子的记忆很模糊,连歌词也记不清了,只是在同一个位置来回重放。 那是一首以奇特而自夸并比thedoors还要小众的怪异乐队oingoboingo的曲子《无人永生》(《noonelivesforever》)。 不知何时起,正美开始小声哼唱起这首跟诡异标题和血腥歌词完全不相配的流行快节奏歌曲。 “……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无人…………” 永生。直到唱出这句为止,正美都一直浮现着笑容。他的笑容不只含有为了深爱之人搭上性命的爽朗,其中还有些许邪恶的,带有个人快乐色彩的味道。 在他面前,食人少女狼吞虎咽的贼风嗡嗡、嗡嗡地回荡着。 第四话 你与星空 1 “纸木城直子死了。忘记她的事吧。” 用打字机打出的这封信只写了这句话。 “……什么?” 我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只写着“木村明雄”这个名字和我的地址,没有寄信人的名字。邮戳是我高中时代所在城市的名字。 我首先想到是以前班级里的家伙在戏弄我。我跟纸木城直子的事结束之后,就被大家广为所知了。 但是,恶作剧的话也来太迟了。从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过了整整两年。就算要戏弄我,时间也过去太久了。 她在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突然失踪了。 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消失的理由。我想也没有人知道。我怎么能忍受有别人知道她在考虑些什么呢。 纸木城直子是以一种有些奇妙的形式与我开始恋爱的。 那是春天的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 午休的时候,我在校舍背后一个人呆呆地抽着castermild时,出现了两个男女。我人在树荫下,从那两人的角度他们看不到我。(译注:castermild,原文是キャスターマイルド,日本名烟。) 他们似乎是伴随着意味深长的沉默走来的,但是我反而产生了期待,一边藏好一边偷看他们的样子。 但是,两人都只是沉默着,没有互相注视,只是站着而已。 两个人都在磨磨蹭蹭。 (啊啊,这是……) 就像我猜测的那样,女方终于开口说。 “那个……信你读了吗?” 她两手交握着说。 “嗯……”男方给出犹豫不决的回答。 现在还有这种过时的场景啊,我失去了兴趣,就在我要别开脸的时候,男方东张西望地说。 “那个——你是一个人吗?” “哎?” 女方眨了眨眼。我也是。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吧。不过也有那种会带着朋友来的没救者。 “不是别的什么人叫我出来的啊。” 男生呼地舒了口气。说是什么人,也就是说女生集体开玩笑之类的吗? 这时我终于发现。 仔细一看,男生的上半身是蓝色,女生是黄色。我们学校不同学年的颜色指定不同。我们年级是绿色的。这两个人之中,男生是一年级而女生是三年级的。 “哪里,没那回事!” 三年级女生说。知道她是学姐后,看她就有种微妙的成熟感。而且还是个美女。我个人认为女人是很麻烦的,也发觉她为自己化了不留痕迹的大眼妆。那是不会暴露给学生指导老师的自然妆容。想必她是一位相当擅于表现出开朗的人。 与此相对的一年级学生让我觉得是个超级小鬼。可以说是娃娃脸的美少年系,但是该怎么说呢,他不怎么醒目。 “那是怎么回事?” 他用糊涂的口吻询问身为学姐的她。 “所以说……” 她的脸红着低下了头。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没别的,就是这么回事。 (唔……) 但是我很能明白一年级学生的心情。要说为什么,我也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种三年级的美女一定要迷上一年级新生呢。比起单纯的开心,觉得奇怪而产生怀疑也是自然的。 现在的我已经是大学生了,熟人中也有男友年龄更小的女生,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但是在高中绝对不是这样的。直到高中为止还存在着世间井然有序的封建制度,女生在学校外面不管是跟大学生也好初中生也好,不管有什么样的男朋友都没关系,但是在校内就只能跟同年级或年级更高的学生交往,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呃……纸木城同学。” 他发出困惑的声音。这时我总算听到了她的名字。 “什么?” 纸木城用怀着期待与不安的眼神盯着他。男人对这种眼神是很难抵抗的。但是他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没有自信!” 他像是发出了惨叫一般,没有回头地跑开了。 “啊…!” 纸木城有一瞬间想要追过去,却立刻止住了步伐,肩膀也沉了下去。 她的头微微歪向一边伫立的背影,看上去漂亮至极。 该说她是对学校里看不见摸不着的制度进行反抗的女性堂吉诃德吗,我心中有种怪怪的感动。 就在我感动的时候,她突然咕噜一下转动着脖颈,简直就像是刚从澡堂子里出来的大叔一样。 “哈啊啊,还真是……” 她用疲倦的声音说着,又突然转向我这边。 我没来得及躲藏,跟她的视线正好相对。 “让你看笑话了吧?啊哈哈。” 她笑着,走到了这边。看来我在这的事一开始就暴露了。 “呃,不,那个。我没打算偷看。” 我慌忙辩解,但是她只是伸出手来,从我口袋里取出castermild并抽出一根。 “给我了哦。真是的,只能抽根烟了。” 她把烟放在嘴上,并伸向我。我连忙帮她打着了火。 “你还挺自来熟的。” 她微微一笑,大大地吐了一口烟。她的态度跟刚才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但是当我看向她的侧脸,发现她还是流出了些许泪水。 “……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让她笑着说“怎么会!”再重新站起来,我就试着问了这句话。 但是,就在这时。 “嗯。我是认真的。” 她坦率地点点头。然后马上蹲了下来。 “是的,我是认真的……” 她抱着膝盖蹲坐着,把脸埋在短裙里。 “为什么我不会被喜欢的对象选中。如果可以的话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很潮湿。 “不,那个,是倒是。但是还不如让刚才的家伙回个头比较好。” 我老实地说。 她抬起脸来。眼线因为泪水稍微掉了一点。然后,她突然说。 “……别说了。” “哎?” “别对我温柔。你迷上我会让我困扰的。” “哎哎哎?” 我惊慌失措起来,而她站起身,已经没在哭了。 然后,她微笑着。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但你是个好人呢。你的名字是?” “2年b组的木村。” “我是3年f组的纸木城。你想去下午的课吗?” “不,没打算。” 我本来就准备翘掉现代日语和政治经济。 “那我请你吃mosburger吧。就当作是你安慰我的谢礼。我知道一条离开学校的密道。”(译注:mosburger,即摩丝汉堡,日本著名快餐连锁店。) 然后她戏谑地眨了眨眼。 最初,我们就是以这种感觉开始的。 直到最后也是这种调调。我们没有那么深入地“恋爱”。从旁人看来也许是那么回事,但是至少她没有迷上我……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整整过去两年的现在也是。 2 结果后来,纸木城还是跟那个一年级新生——是叫田中志郎这个名字吧——交往了。她的主动出击成功奏效。 “但是,还真不懂呢。为什么学姐喜欢那种人?” 我有时会这么问她。在她爽快地邀请我“要不要一起玩?”的时候。 恩,我们也有约会。看电影吃饭,打台球的时候彼此用钱赌胜负。除此以外的事,还有很多。 “哎呀,他是玩弓的呢。” “弓?是弓道吗?” 我记得那时是在游乐园的观览车里。已经是可以描绘成画的高中生交往场景了。 “恩。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初中时代参加比赛的时候。你知道吗?那种比赛是站成一排射箭的。先射歪的人就输。那个该怎么说呢,很有型。虽然比赛进行顺利,他后来还是输了,但是那种瞄准超远处的小小标的时释放出的眼神,该说是眼光吗,特别让我陶醉。还有箭唰地离开弓那个瞬间也是。” “那还挺厉害的……” 说实话,我很惊讶。这种事跟田中本人的性格完全没关系嘛。也难怪他会困惑了。 “像这样玩在一起,还是跟木村君这种人比较开心。我也完全没打算自己玩弓。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孩子给人一种‘大人物’的感觉。” “是说我不是大人物吗。真过分。” 我苦笑着。“木村君这种人”就好。如果是“这种人”的话我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恩。大概是因为你和我是相似的同类吧。我是很随便的。说起来你也是啊,木村君。”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法回答了。” 我散漫地嘿嘿笑着。确实如此。否则我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跟喜欢其他男人的女生约会了。而且,这段时间我真的相当喜欢她。即使如此,在她与田中小伙的交往这件事面前,我还是没法说出给我适可而止。而且,当时我交往的女朋友也不只她一个。正可谓是彼此彼此。 “说白了,志郎君很不明智。” 她感慨地叹了口气。 “为了不伤害我,就使用那种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但是这种话反而会伤害到我,他还不明白这一点。” “那是什么啊?你那样我也不明白的。” “对于志郎君来说,我是个阻碍。那孩子可能还没有谈恋爱的必要,一定是。” 她的话有时很难懂。 女孩复杂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只不过是男人的乐观理论。她话中的难懂让她很明显从同年龄的少女中脱离出来了。并不是说女生之间就能互相理解。就我所知,她的朋友只有当时跟我同班的雾间凪。雾间凪也是比纸木城更奇怪的怪人,所以她们之间才合拍吧。老实说,雾间比纸木城更漂亮。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纸木城更讨人喜欢。 “是说我们有这个必要吗。原来如此。我有种只有自己不行的感觉呢。” “说的真好。我们果然很像。” 她只有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她的身体靠了过来,将嘴唇贴在我的嘴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你跟田中吻过了吗?” 我有些落寞地问。 “怎么会呢。” 她笑了,言下之意是否定。 她性感和可爱之外的表情也全都很有魅力。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这封信一定是恶作剧,但我还是有些介意,于是这一天,我翘了大学的课,回到了高中时居住的城市。寄送这封信的人恐怕是这座城里的住户。 虽然我家还在这,但我没有靠近自己的家,就这样赶往深阳学园。我不觉得现在的学生里会有犯人,不过我的脚步还是不由得向那里迈去。 “啊~这不是明雄吗!喂~!” 听到呼唤声是在我去学校的路上,伫立在公交车总站的时候。 我回头一看,是高一和高三时的同级生宫下藤花,她拿着一个大大的运动包站在那里。 “哦,好久不见!” 我也回以随意的招呼。 “什么哦,你就回家啦?正月还早呢。” 宫下是个可爱的女孩,但我对她没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还算融洽。 “还好还好。那你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落榜生啊落榜生。今天也要去参加补习学校的特别授课。”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是的。啊~啊,现任大学生说话还真是冷淡。” “什么嘛,你说话也变粗暴了。跟设计师的男朋友吵架了?” 她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跟走了那条路的学长交往了。 “谁知道啊,那种家伙。最近也不叫我出去。” 宫下撅起嘴。 “那是因为担心会打扰你学习吧。” “不是的,那家伙比我还努力呢。他好像是盯上了什么大赏才那样子。” “哦~” “明雄现在呢?在大学交了女朋友吗?” 我微微苦笑。 “没。” “什么,你还对那个三年级学生念念不忘?” “三年级也是那时候的事吧。现在她也超过二十岁了。” “……你在数她的年龄?那可是抛弃了你消失的女生哦?还是把她忘了吧。” “无所谓了。” 我随口敷衍着,宫下则摆出一副“唔~”的表情,突然拉起我的手。 “干、干什么?” “好了啦,陪我喝会茶。” 她生着气,把我带到了附近的茶馆“tristan”。 “补习学校没关系?” “管它的呢。反正今年也会落榜。” 这话可真乱来。 坐到角落的包厢里时,她对柜台怒吼了一声“美国式的两份!”,又重新看向我。 “你还真是个笨蛋。” “我知道。”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你才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英雄吧。在那次两年前的事件里。” 宫下不容分说地讲着。她的正义感很强,这一点跟以前没有改变。 “没觉得啦。况且,你……” “不是你吧?她那个对象。她是在包庇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 两年前纸木城失踪之后。平时没有人进入的体育仓库内部出现了毛巾啊枕头啊小型电池式暖手炉啊这些东西。很明显是有人潜入了学校里面擅自住在这里的痕迹。是流浪者吗?最开始我们这么认为,但是那里也有纸木城带来的装饰品(班里的女生是如此证言的),事态就转变为严重的学生问题。 我不知道纸木城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对父母在孩子失踪之后,被学校给予了质疑,即使如此他们都没有辩驳。纸木城因为不上学,就这样受到了强制退学的处分。 那时,有一位男学生宣称“她那么做的对象是我”,在学校中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他似乎是在主张“她带来的人不是流浪汉,所以应该取消退学处分”。 教师们当然不肯相信。但是,为了让学生们停止骚动从而平息事态,那个男学生被停学,而纸木城的处分被取消。 结果从那之后,纸木城没再出现过,毕业之后也因为档案不全被留校处分。 这件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是个无聊的事件。那个男学生因为这次骚动被所有女朋友写了休书,悲惨地被众人抛弃了。 真是个笨蛋家伙。 “……不,我知道纸木城是跟什么人见面的。” 我浮现起淡漠的笑容,对宫下说。 “骗人。” “不,是真的。” “什么人?那种抛弃你的垃圾。” “是宇宙人。她被那个家伙带走了,升上了天空。” 我说到这里,嘭的声音在店内响起。 是宫下突然对我的脸扇了一巴掌。 “你给我适可而止!是个男人就不要一直对她恋恋不舍的!” 她真的在生气。但是她也并不是对我有意思。单纯只是因为她就是那种人。 “……抱歉。” 我苦笑着抚摸脸颊。 ……但是,我刚才说的话并非玩笑。这是从纸木城本人那里听来的。 3 “木村君,你觉得人类这种存在有意义吗?” 某一天,纸木城突然问了我这种事。 “我觉得没吧。” 那时我对她的突发奇想已经习惯了,所以就立刻给出了回答。 “是吗,果然。” 她叹了口气。 我们并排躺在学校上学路的河堤上。说是上学路,大多数学生都是坐公交上学,这里基本没人通过。而且天色已经暗了,已是星星都要出来的时间。 “人类也很不容易啊。不管达到什么程度的文明,不幸的家伙还是没完没了。” 我装着样子说出这种话。 “……大概,是吧。” 她深有感触地说。她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奇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啊,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人。” “你又迷上什么人了?田中怎么办。” 我很吃惊。 “恩。是倒是,但是这件事先不管。” 她坐起身,然后注视着河面上闪烁的路灯反光说。 “他是从宇宙来的。” 她一脸认真地说。这很明显是玩笑,但是我看不出她有想让我笑的意思,我以为这是某种比喻,就点了点头。 “嗯。” “但是,他不是什么星的人。宇宙有着某种巨大的意识,那个意识为了‘测试人类’把他送了过来。但他也不是机器人。如果不是有实体存在于地球上,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来到地球之后,渐渐有了跟人类相同的姿态,然后他为了调查这个世界做错了点事,他变成人类的进程失败了。” “…………” “他稍微有点进化过头了。他成为了拥有比人类几万年几千年之后所持能力更厉害的存在。反正宇宙是广阔的,没办法跟地球的时间精确吻合。然后他的身份暴露,被政府还是某个大企业抓住了。愚蠢的人类以为他只是一个突然变异的人类,对他进行了研究,然后他被进行了复制。但是这个复制品跟他不同,是个拥有残忍性格的食人怪。” “…………” 我完全听不出来她想表达什么,总之在摸清梗概之前,我还是沉默着倾听。 “他想要表达这一点,但是他不能向我们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身上设有不能自发跟人类说话的程序。这样很好。他是为了知道人类能否对自己温柔而前来测试的。所以他没有必要自主交涉或演讲。人类为他取了‘艾柯斯’这个名字,也就是只能重复别人话语的‘回声’。” “…………” “然后,食人怪总算把研究所的人类全部杀掉并逃了出去,它潜伏在人类社会中。他就是追着它而来的。那时我遇到了他。” “……追来之后做什么?” “战斗吧。不然的话,世界就会被这种生物占领。” “但是,那个人不是宇宙人吗。地球人变成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吧。” “是啊,是倒是……但是他很温柔。”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很奇怪吗?温柔不可以是凌驾于一切的动机吗?” 她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的,然后她叹了口气。 “不过,这些有一半都是我的猜想。其实好像还有很复杂的理由。比如不能让这个星球的平衡毁坏之类的。但是如果会那样的话……不是很寂寞吗。” 低着头嘀咕的她,看上去又有些像平时那样快要哭出来,这让我坐如针毡。 我抱住她不像大人却像初中生的胸口。 我为了将这种感触糊弄过去,就故意粗暴地说。 “本来嘛,学姐你是怎么从艾柯斯那里听说这些事的。他不是不能自己说话吗?” 无聊的质问。 而她咯咯笑着说。 “啊哈哈。你还真聪明。没上我的当啊。” “什么啊,原来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开我的玩笑,这个故事也太错综复杂了。 “嗯。是玩笑啦玩笑。一个微不足道的童话故事——” 纸木城的嘴角戏谑般地浮现出淡淡笑容。 我们沉默了片刻。 最终,纸木城慢吞吞地说。 “……但是,如果艾柯斯赢了,他可能就要回到星星的世界里了。” “不是很浪漫吗。像七夕一样。” “他会如何向宇宙介绍人类的事呢。会说‘没事,是种好生物’吗。那一定很勉强吧……” “那家伙现在在哪?” “藏在学校里。要保密哦。” 我笑了。 “ok,我答应你。” 做了一个愚蠢的约定。 就因为这样,我接受了停学,也不可能降低志愿学校的等级了。不过,因为被女友们讨厌,我在学校里被孤立,只能学习这件事倒是在根本上跟前面那一点扯平了。 “星星好远呢……” 纸木城仰望着夜空说。 “那当然要比我们的人生远多了。” 我说着自己也搞不懂的话。是被她传染了吗。 “但是,如果学姐能发自心底地跟那个艾柯斯搞好关系,他也一定会喜欢上人类的。” “你这么认为吗?” “我想这么认为。反正学姐的故事已经编到没救了。” “是啊,一定是的。” 她看向我,甜甜地笑了。 我看到她笑的时候,甚至想要她“别说傻话!”地对我发怒,我就这样不禁考虑着更为愚蠢的事。 我们就此分别。我从上学路走向车站,而她说要“坐公交”就走回学校方向。 这就是我和她的分别。第二天,她没有来学校,之后也没有再来过。 ……美国茶被送到我和宫下藤花的面前。宫下因为女服务生兴趣颇深的注视目光忽然恢复了自我。 “……抱歉。我打了你。但是……” 她悄声说。 “嗯。我知道了。我就是个笨蛋。” “真的,你还是忘了她比较好。那个人——呃,叫什么呢。” “纸木城直子。” “对,就是那个人,我不是很了解她,但是她如果真的喜欢明雄你,也会希望你忘记她吧。所以她才沉默着消失了。没错吧?” “……是的话就好了。” 但是实际上,她一定不会怀念我吧。 最后,宫下勉强对我说出“打起精神来”,总算放过了我。 在茶馆的门口,我们分别了。 “再见。不过,你那种正义伙伴的性格也收敛一点吧。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参加升学考试。” “是吗。” 她歪了歪脑袋。 “但是呢。” “不过,也无所谓。” 我转过身去,忽然有声音向我搭话。 “——木村君!” 回过头一看,我不知为什么吃了一惊。 站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宫下,但是为什么那时我会把她看成其他人——看成一位少年呢。她简直就像是变身了一样。 “……怎、怎么了。” “纸木城直子优秀地完成了她的使命。所以你也要完成好自己的工作,不让她蒙羞。这是对于她唯一的饯礼。” 简直就像是戏剧般浮夸的语气。 然后她突然转过身去,那身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 我只能愣愣地眺望着街头的人群。 我坐上公交,抵达深阳学园站的时候暮色已至,基本上看不到学生的身影。为社团活动做练习的学生们也像是因为天色太黑已经离开,我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就是因为他们这么没骨气,我们高中的运动部才没法出现在全国大会里。这一点还是真是没有变过。 校门已经关上了。部外者要通过内部电话接受盘问,否则不能入内,因此我过门而不入。 我从纸木城告诉我的围栏缝隙密道进入校内。 黑暗的学校用地简直就像废墟般寂静。耸立的校舍看上去如同巨大的墓碑。 直到去年为止我还每天从这里路过。但是,现在的我对于这里来说,已经完全是个陌生人了。 虽然是不怎么轻松的高中时代,一旦自己跟那段过去失去了关系,想起来还是有些微妙的低落。跟纸木城的事也是,在那之后我在学校里被当成了傻瓜,那些鲜明的记忆也已成为了如烟往事。 “…………” 我为什么要来学校呢。为了信的事做调查而来到这种地方,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但是,说到我和纸木城的交点,也只残留在这座高中里了。纸木城居住的公寓已经住了别人,没有丝毫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一个也没有—— 没错。我的内心某处是认为信的寄出人“会不会是纸木城本人”。 不过,大概不是吧。我就这样来到了学校,也没看到她的身影。那果然只是恶作剧。 一切都结束了。大家都已不过是往事了—— “…………” 我仰望着天空。天色阴郁,看不到星空。但是我却感觉到,自己能看到那时在河堤上跟她一起看到的星空。 那时,她确实是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恐怕也包括田中志郎在内的秘密,即便只是比喻——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即使我没有理解。 只是这样不也好吗。只有这些就够了,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喜欢她。不管多么深爱其他女人,她也会一直作为那时那个让人搞不懂的怪人,活在我的体内。 “‘生命短暂,去爱吧少女’……” 我哼唱着她经常唱起的船头调,在校园中闲逛着。 于是,我不经意地来到体育馆前方,忽然回想起那个侵入者便想要找找他的痕迹。我不知道他跟她的关系,但是总之那是她最后的足迹。 我取出紧急情况下备用的手电筒,照亮了体育馆。 令人惊讶的是,我已经将这里的格局忘得差不多了。看来我也是相当想要遗忘高中时代。 我在正面出入口之外,墙壁与地面衔接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门还是盖子的东西,想到大概就是这个吧,我躬身钻了进去。 但是,那里是个什么也不是的空间。只有铁柱从混凝土地板上伸出,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这里似乎是体育馆的地基部分。空间是为了在发生地震的时候吸收冲击而留空的吧。 居然有这种地方,我在这里上学三年都完全没发觉。 (什么啊,搞错了……) 我想要折返到上面去。 但是,这个动作让我的脚绊到了什么。 咔嚓,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 “……嗯?” 我将光线照到自己脚下。 那是一个黑乎乎且干巴巴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手套。我还想是不是施工的工人忘在这里的施工手套——只不过这样未免纤细了一点。 它的外侧没有覆盖物。也就是说,它本来就是这样。 “…………” 我沉默了一秒,然后发出了惨叫。无边的惨叫。 那是人类的手部干尸。 (怎、怎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个!) 我脱力着跌坐原地。 这么说来——纸木城失踪的时候,不只是她一个人消失了。在那前后,还有好几个学生消失不见。 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把那些事联系起来……但是学校里居然会掉落着人手这种东西,那次事件只可能跟异常有关吧。 那只手不知是因为被我踢到了,还是因为接触了外部空气——它化作粉尘散落四方。就此形影全无。 (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前这所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瑟瑟发抖…… 第五话 心碎者 1 “敬,一年级的男生找你。” 班里的三岛同学叫了我一声,我把脸从正在阅读的文库本上移开。 “谁啊?” “不知道。但是很可爱哦。不行呀,纪律委员长竟然想对小辈下手。” 她咯咯咯地笑着,我便苦笑着站起身,来到走廊上。 那孩子看到我就说了声你好,低下头去。 “是新刻学姐吧。我是一年d组的田中志郎。” “田中君?呃,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学姐是今天早上的校门值日生吗?” 校门值日生是由纪律委员会的学生轮流担当的,即学生上学放学时的岗哨。 “是的。怎么了?” “那个……三年f组的纸木城同学有来吗?” “直子同学?是啊,那个人我认识,今天她好像是休息了没有来。不过她也是迟到的惯犯了。” “不,她还没有来教室。” 叫田中君的孩子表情异常认真。 “是吗?那就是又翘课了吧。” “没这回事。最近她似乎有一个每天都必须来学校的理由。” 他干脆地说。 (……这孩子喜欢直子同学吗?) 看来是这样。他似乎是想在今天表白吧。 “嗯~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她今天没来的话,明天再去找她好了。” “那样可能就来不及了!您有什么线索吗!?” 他十分着急。 “跟她家人取得联络了吗?” “他们家一直没有人。” “哎?” “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母亲回了老家,父亲基本上不回家。” “是吗?” “公寓里都是流言蜚语。不管我问谁,都没有人肯告诉我。” “嗯……” 我正在为难,突然有人从旁插话。 “那就去问雾间凪吧。” 哎?我和田中君回头看去,那是我在委员会的学弟早乙女君。 “正美?你怎么在这?” 田中君的眼睛睁圆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一个班的。 “不,我只是偶然路过顺耳听到的。而且我刚好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纸木城直子学姐和雾间凪是初中时代的朋友。刚刚停过学的她可能跟纸木城前辈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眨了好几下眼。直子同学跟隔壁班的著名学生雾间凪是朋友,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对学校里大家的事还算是比较清楚的呢。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我问早乙女君。 “哎呀,我向雾间凪表白过。那时候发生了不少事。” “表白!?” 竟敢向那位“炎之魔女”表白。 “只不过被甩了。” 他干脆地说。 “那位叫雾间的人是哪个年级哪个组的?” 田中君振作起来询问。看来他不认识雾间同学。 “二年d组——也就是这里的隔壁班。” “好!”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突然向雾间同学搭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简直就像是把她当成了狮子一类的人物,但是这是事实也没办法。她曾经把某个男学生的门牙都敲掉了。 我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管,便跟他们来到d组,在门旁向我认识的女孩说。 “啊,末真同学。雾间同学在吗?有个一年级学生想见她。” “今天她没有来。” “哎?她来学校了啊。” 担任校门值日生的我确实看见她通过了学校正门。 “那就是在学校里吧。但是她没有来教室。” 末真耸了耸肩。 我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呢?” 早乙女君说。 “果然是有什么关系的。” 田中君兴奋地出声说。 “嗯……” 我也认真起来。直子同学与雾间凪——她们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有人对站在门前的我们说。 “喂,让我过一下。” 我们猛然回过头去,那是学校第一的优等生,名声在外的百合园美奈子同学。她也是这个班的。 “啊,对不起。” 早乙女君让开了道。 她点了点头,以简直就像是女王殿下的优雅步伐走入教室。 随后上课铃响了,我们就此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教室中。 ● “直子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她。” 在洒下浓浓阴影的地方,雾间凪说。 “…………” 她说话对象的男人沉默着。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看到男人没有反应,凪焦躁而激烈地甩了甩头。 “打手机也不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凪进一步提问,但是男人不能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也许是掉进了那个家伙的网里。直子说过,那是你的兄弟吧。” “…………”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雾间凪皱着眉头瞪着他,最终吐出一句话。 “真的可以相信你吗?还是应该让警察或者自卫队知道?如果被外界知道了这件事,那家伙就会停止动作消失到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但是直子已经被杀了,已经迟了……” 她用双手紧紧捂住面颊。她的指甲嵌入额头与面庞。 “…………” 男人没有动。 “你说点什么啊……你不是能跟直子‘对话’吗?也想办法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啊!” 雾间凪抓住他的领子。那是纸木城直子买给他的brooksbrothers棉t恤。 “…………” 男人被凪摇来摇去,却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可恶——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曼提柯尔!” 雾间凪表现出不像是她会有的愤怒。 “你也来帮忙,艾柯斯!” 她这么说着,而他点点头。但是,他的动作果然还是很冷淡。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观察凪。 ● 那一天,我实在是在意的不得了,擅自负责了回家时的校门值日。放学跟上学时的检查不同,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这是一份很无聊的工作。 “什么嘛,你太有好奇心了。” 我被原本应当值班的一年级学生笑话了,但他当然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的代班。 好奇心吗。 确实如此。 该怎么说呢,我就是拥有这种性质。我特别不喜欢看到不清不楚的事物和含糊的形式。有一次去朋友家里,对方让我稍等一会,在这期间我看到没有完成的拼图就擅自将其拼好了,后来对方发了一大通火。 能当上没有人想干的纪律委员,而且还是委员长,本来就是因为我这“干脆痛快的癖好”。 如果听到“有人在吗”“谁来干呢”,教室里没有人举起手只是一片寂静的时候,我就会克制不住,发作般地说出“我!”。 我自己也认为,这已经算是疾病了。 如果这次我没有听说直子同学的行踪不明也就跟我没关系,但是既然让我听到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就没法睡着。 我被朋友赞誉为“该怎么说你呢,有种‘大姐头’的感觉。该说是可靠吗”(也可能是被当成了笨蛋),但是其实我只是个胆小鬼。 (我很怕跟炎之魔女谈话,但是这样下去我无法冷静……!) 但是,学生已经基本上都回去了,天空也昏暗起来,我还是没有看到雾间凪的身影。 这时连校门值日的时间都过了,我正考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田中君和早乙女君来了。 “啊啊,学姐!雾间凪来过了吗?” 早乙女君对我说。 “嗯嗯。还没。” “是吗……” 田中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要一起去找雾间凪吗?她一定还在学校里。” 我如此提议。 “嗯,我们也说要这么办。刚才在教室里讨论了很多。” 田中君点了点头。 “我果然还是比较在意雾间凪本人。” 早乙女君说了这么一句。看来他虽然被甩了,还是喜欢她。 “但是,如果说她在的话,会在哪呢?” “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房顶或体育仓库之类。还有就是现在的游泳池更衣室。” 早乙女君分析道。 “她会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田中君焦躁地说。 “不知道。但是她很醒目,所以才去了不会被别人瞩目的地方吧。” “总之,我们先去找找看。” 我们重返到寂静的学校中。 “田中君跟直子同学到底是……?” 在去屋顶的途中,我问了这个自己很介意的问题。 “呃……” 他的表情很为难。 “啊,这家伙好像是被纸木城学姐表白说喜欢他。” 早乙女君插嘴道。 “哎!?” 我大声喊起来。 “喂正美!不是说了要保密吗!” “没事的,学姐的嘴很牢。” 不顾两人正在对话,我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骗人的吧!?” “我也认为是,我说过好几次是开玩笑吗。但是她都说,我是认真的。” “哎~……?” 我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他的脸。 “那个,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知道了。但是,哎~……” “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该说是不知不觉就交往了吗。” “啊!但是我记得有传闻说是直子同学还有其他男朋友。” “嗯,有的。是二年级的木村明雄。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问她什么。” “木村吗!?那家伙也对直子同学出手了?但是他的对象都是玩玩的吧?” 隔壁班的木村君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传说中二年级没有哪个女生没被他搭过讪。不管怎么说,他连我这个纪律委员长都敢找上门。 “可能吧。但是也可能不是。不管怎么说,我没有问过她的真实想法。” “你自己喜欢直子同学吗?” “……谁知道呢。” “还真不清不楚。” 我的怪癖又犯了,于是忍不住就用了强硬的语气。 “去屋顶从后面的紧急楼梯走比较好。” 早乙女君巡视着校舍这么说道。 “为什么?” “我记得走里面是上锁的。” “啊啊,是吗。” 于是,绕到后面的我们目击到从那个有问题的楼梯上走下来的人影。 “啊…!” 我们跑了过去,但是那个人在我们到达之前就走掉了。那人看上去个子很高,似乎是个男性,所以我们放弃了继续追赶。而且他要是向校门方向去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回去了。 “那个人在这里就说明雾间凪不在。” “似乎是。我们绕去体育仓库那边吧。” 我们去了体育馆下方的仓库。 门上了锁,因为我是校门值日生,学校就给了我什么锁都能打开的管理钥匙。 “嘿咻……!” 早乙女君推开沉重的大门。他就这样走了进去。 “既然门是关着的,她大概不在这里吧。” 我也向里面窥视。昏暗的仓库里虽然有点亮的电灯,但那只是一盏小小的荧光灯,无法照到室内堆积着各种物品的全部角落,比如体操垫和跳马。 “但是,也许能从其他地方进来。” 田中君也跟在早乙女君身后,想要走进去。 但是就在这时,早乙女君从里面走了出来,挥舞着双手。 “没有人,也没有——” ● “——可疑的物品。” 早乙女正美这么说着,其实他背后散落着艾柯斯使用的毛巾和电暖炉,还有各种食物的包装袋。但是这些东西全都隐藏在阴影里,站在门口附近的田中志郎与新刻敬没有看见。 “有没有烟头?” 敬这么问道,但是他稍微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平静地回答“不,没有。” 就在他脚下,掉着纸木城直子挂在包上的铃铛。 “那到其他地方去吧。” “也是。早乙女君,快点出来。我要锁门了。” “啊啊。” 正美就这样关掉了仓库里的灯光走了出来,将各种证据留在原地。 “接下来去哪?” 敬锁上了门,回头看向两位少年。 “我想,要不要用广播叫雾间凪试试?” 正美提议。他确认了艾柯斯的存在。他恐怕现在正和雾间凪一起行动吧。计划要转移到第二阶段了。 ● “广播?” 我反问早乙女君。 “是的。广播室的锁也能用那把钥匙打开吗?” “嗯,可以——但是会不会激怒校方啊?” “他们可能是会生气,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学生了,老师也只剩下值班的人。不会被骂得很惨的啦。” 早乙女君说。 “嗯~是吗……不过这样做确实快一些。好吧,就让老师教训我好了。”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 田中君在道歉。 “也不是为了你啦。我也很在意直子同学的事。” 这么说着,我为奇怪地摆出一幅伟大嘴脸的自己感到直发慌。说白了,我单纯只是因为冷静不下来才参与行动的。只从我的话听来还像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过,我也确实担心直子同学。 如果她被雾间凪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或者被做了不好的事情,我应该想办法阻止——这才是公正严明的纪律委员长。虽然我倒是没那么打算过。 “那、那么,走吧。” 我完全冷静不起来,在两人前面带头迈起步子。 但是,我这样走在前面的样子愈发有种装模作样的感觉,这让我有点困扰。 2 《……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如果你还在学校,请速到广播室。有人想跟你讨论纸木城直子同学的事。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 田中志郎的声音在已经完全被黑暗包围的学校中回荡。 这当然也传到了唯一留在学校里值班的年轻单身男数学老师——中山春男之处。 但是,中山只是“呼……”地趴在桌上,在刚开始吃的咖喱杯面前发出鼾声。 他正是校门值班的纪律委员手中管理钥匙的管理员,这件事是必须记在日记上的,但是他好像还没做。 “呼……呼……” 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有所怠慢。 如果说他是在打瞌睡,那么他的双臂脱力地垂向地板这个动作也太不自然。他的脸贴在桌面上,头完全歪向一边,只有再怎么叫他也不会醒过来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呼……呼、呼呼呼……” 打鼾本身就绝对不怎么健康,更何况他的鼾声还像是饥饿的流浪犬发出的呻吟声。 他不是睡着了,其实是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 而且,这个房间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少女。 “…………” 她瞪着流淌出声音的扬声器。 在房间之中弥漫着扑鼻的甜香,在这股让中山春男昏倒的香气中,拥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少女没有皱起一根眉毛。 毕竟她就是这股香气的始作俑者,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广播播放了大约十秒钟之后,她从值班室中飞奔而出,冲向楼上。 留下来的中山春男在这之后,全身一直体验着跟lsd残影类似的现象,在日常生活中也会被偏头疼突然袭击陷入幻觉,这种烦恼一直持续了多年。(译注:lsd,即麦角二乙酰胺,是一种强大的半人工致幻剂。lsd的一次典型剂量只有100微克,相当于一粒沙子重量的十分之一。lsd会造成持续6到12个小时的感官、感觉、记忆和自我意识的强烈化与变化。另外,lsd通常会产生一些视觉效果,比如会动的几何图形、物体移动的“残迹”、和光辉的色彩等。) 他是被这种神秘的“疾病”诅咒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拥有毫无道理的强运。 他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只是因为杀人魔们不想因杀人过多而太过显眼而已,这件事也只源于杀人魔的反复无常。 ● “——!?” 雾间凪听到广播后抬起头来。 她正在打开并翻找学校所有学生的置物柜。当然是为了调查曼提柯尔的痕迹。在她身旁站着身着学生制服的艾柯斯。 “为什么知道我还在学校内?还有,连直子的事都……” “广播室……” 艾柯斯也从广播中挑出单词说出了口。 “艾柯斯!你感觉到气息了吗!?” 雾间凪问他。她从纸木城直子那里听说过,他跟复制自己而产生的曼提柯尔有某种共振,所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 艾柯斯把指头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像是在说没有一般摇了摇头。 “但是,既然对方能够明摆着叫我过去,也就没必要隐藏气息了。” 凪焦躁地说。 艾柯斯只是摇头。但是,他也知道曼提柯尔比自己更能对人类社会进行“学习”。这是陷阱。 “…………” 他抓住凪的肩膀,朝后推了推。他是在表达不要过来的意思。 “……为什么啊。因为是陷阱?” 凪说。她也明白。 艾柯斯点点头。 “那就更要去了。这个陷阱如果没让我们上当,那家伙就会改变姿态从这所学校逃走。那样的话我们就追不上了。” 凪静静地说。 “…………” 艾柯斯盯着坚决的她。然后在心中嘟囔。 (……到底是哪一方?) 但是能听到他声音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凪从短裙口袋里掏出皮手套戴上,又把别在腰后皮带上的电击枪取了出来。她身穿制服的身影跟这些装备完全不合。 她为了做测试,握住了把手。 啪嚓一声,两百万伏的火花四溅。 ● “……没来啊。” 田中君嘀咕着。从我们播放广播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 “老师也没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起今天值班的是中山老师。那位老师算是神经质又斤斤计较的类型。如果出现预料之外的广播,他很难置之不理。是睡着了吗。 “…………” 早乙女君也一脸深沉地陷入了思考。 “怎么办?” 田中君用无法忍耐的语气回头看向我和早乙女君。 “再广播一次吧。” 早乙女君干脆地说。 “但是,刚才那一次她不可能没听见,可能还是人不在学校里。” 我摊开双手。 “嗯。” 田中君应和了一声,但是早乙女君再次用强硬的口气说。 “不,做吧。” 然后,他将手指伸向广播室的操作桌,突然所有的光亮一起消失了。 “——哇!?” 广播室里没有窗户。周围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停、停电?” 我们慌了。 “切,断路器吗!” 早乙女君啧了一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是说电流断路器落下才变暗了吧。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也是。他的大脑运转速度还真快。 但是,他为什么忽然想到断路器呢?只要不是人为的,断路器只有在用电量过多时才会落下—— 我用手摸索着,想办法找到大门并打开,走廊里从窗户射入的月光瞬间照入室内。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站在我的面前。 “哎…” 我没有转过脸的机会。那个黑影将什么东西戳向我,我的全身传过咚的一声冲击。 “——吓!” 我的口中漏出呼吸和不算是惨叫的声音,我瘫倒在地面上。身体失去了力气。 “委员长!?” 背后传来早乙女君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黑影迅速从我身旁掠过,袭向早乙女君。 咣当,传来早乙女君倒在地面上的震动声。 “你、你是!?” 田中君的悲鸣。 到此为止。我的意识渐渐远离,变得一片空白。 ……醒过来的时候我被绑着,倒在打满蜡的木地板上。 周围很暗。比只有室外月光照射的校内要明亮。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场所。 巨大的窗玻璃,铺着木地板的广阔空间在学校里只有一处。这里是讲堂。 (——怎、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子。 但是我的全身还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里还残留着刚才的冲击。 我身旁倒着同样姿态的早乙女君和田中君。我用膝盖轻轻顶了下早乙女君的背部。 “我、我说…!” “唔、唔唔嗯。” 早乙女君蠕动着,醒了过来。 “这里是……” 他刚说到这里,嘴巴突然不动了。 “?发生什——” 说着说着回过头的我也跟他一样失语了。他的视线前方站着两个人影。 “全体都醒了吗。” 其中一个是雾间凪。 另一个是我不认识的男学生。他身穿学校制服。但是长着一幅我没见过的面孔。 “……纸木城同学怎么了?” 田中君说。他似乎是比我先清醒的。 “你就是田中志郎吗。我听直子说过你。” 凪叹了口气。 “雾间同学,这到底是?” 早乙女君问道。但是凪冷淡地对他说。 “我应该说过让你不要扯上关系了吧。早乙女君。”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知道比较好。” “我说!你这种说法算是什么!” 我大声喊着。 于是凪怒视着我。 “委员长,你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我还能理解,为什么你也在这?” “直子同学是我的熟人!” “这样的话你也热心过头了吧。多亏了你,我们这边也大为混乱。” “混乱的是我们!” 我没有忘记对方是那个引发暴力事件,声名狼藉的问题儿童。 “你到底有何目的,请你说明!” 但是她无视了我,而是询问她旁边的男生。 “这里面果然没有吗?艾柯斯。”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被称为艾柯斯的人点了点头。奇怪的绰号。 “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消除了气息才搞不清楚的?” “没、没。” “也没有被‘改造’过的痕迹。这样啊……” 两个人相视点头。我焦躁起来。 “你到底在擅自说些什么不明所谓的话啊!另外,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我没有见过你这张脸!” 虽然这不是自满,担任校门值日生的我记住了所有学生的长相。 凪看向这边。 “我对你们做了错事。你们的嫌疑已经洗清。现在还是回家吧。” 她任意妄为的话被我打断。 “开、开什么玩笑!” 我还被绑着,就呼地站了起来。想做的话还是能做到的。这是血冲上头的时候才能做出的绝技。 “唔。” 凪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了让你说明吗!这样我怎么冷静的了!” “不愧是纪律委员长。确实气势如虹。” 凪瞪着我。看上去就像是流氓的眼神。 “但是,我希望你对发生在这里的事保持沉默。” “你说什么!” 我回瞪着凪。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冷冷地说。 “怎么……!” 我因为太过愤怒,连身体都扭曲了。因为双手双脚还被绑着,我就这样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 (哇…!) 我的脸向地板猛地撞去!——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身体被稳稳抱住了。 是凪身旁的那位艾柯斯。 我抬起脸来,他点了点头就解开了绑在我身上的绳子。 仔细一看,他的面容很温柔。 “谢、谢谢。” 我抚摸着被绳子绑过的痕迹,姑且道了声谢。 他也解开了田中君和早乙女君的绳子。那是非常复杂的绑缚方式,但他简直就像是在翻花绳一般轻松解开了。这跟他纤细的外表不怎么相配,说不定他也很有力量吧。 因为我联想到了克里斯托弗·兰伯特在电影里饰演的“泰山”。那部电影里他的头发很长,但是印象跟这个人很相似。该说是太不世故了吗——(译注:克里斯托弗·兰伯特,即christophembert,著名男演员,《泰山传奇》(greystoke:thelegendoftarzan,1985)是他的一大代表作。) “雾间同学,这位是……?” 早乙女君在询问。单相思凪的他自然会介意吧。 “嗯,啊……那个……就是。……男朋友。” 凪这么说着,但是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感觉。 “我可不会被骗的。你们在做什么?直子同学在哪?” 我再次瞪着凪。 “就、就是!纸木城同学怎么了!?” 身体自由之后,田中君质问凪。 “我也很担心直子。” 凪痛苦地垂下视线。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们吧。我们也能帮忙的。” “不,不行。” 凪干脆地说。 “为什么!” “这件事很不寻常。是非我这种异常的家伙就无法处理的事态。” 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异常这个词。 她断言的样子让我有些愣住了。 而早乙女君说出意义不明的话。 “又是‘普通不行’吗?” 他微微笑着。我看到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笑容既像是在讨好,其中又有一种奇怪的“游刃有余”之感。 宛如在玩俄罗斯方块时,出现了自己擅长的形状一样……冷静却又毫不留情的微笑。 “……嗯。” 凪稍稍绷起了脸。凪甩掉他的时候大概说过同样的话吧。 “纸木城同学没事吗!?” 田中君还在问。凪慢吞吞地、痛苦地说。 “志郎君。你还是忘记你女朋友的事比较好。” “为、为什么!?” “…………” 凪没有继续说下去。 3 我们被凪和艾柯斯送出了讲堂。 “立刻回家吧。” 凪说。 “我得把钥匙还给老师。” 我撅着嘴唠叨。我没有得到说明的不愉快感还没消失。 “然后再告诉老师好了。” “随你便。” 凪放弃似的说。我火大起来。 “什么嘛你!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一幅一个人背负了所有事的表情!我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好了好了,委员长。” 早乙女君嘭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因为!” 我认真起来。 但是早乙女君跟我正相反,他十分平静。他用简直就像是哄小孩的说话方式安慰我。 “没办法啊,雾间同学有雾间同学的理由。” 有种奇怪领悟感的说话方式。 “…………” 他果然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我沉默着,而他回头看向凪。 被他盯住的凪有些不舒服地略微移开了视线。 他毫不介意地开始说。 “呐,雾间同学——我知道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只削尖的铅笔,开始用指尖玩弄。毫无意义的动作。 “如此‘普通’的我们是无法满足你的……” “……?” 凪奇怪地看向一脸通情达理的早乙女君。 “什么意思?” “被你甩掉,我现在反而觉得是件好事。毕竟,如果我跟你一起行动的话,即使遇到了她也一定会跟她成为敌人的。” 他呼地轻轻舒了口气。 凪皱起眉头。 “所以说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她很困惑。他的话似乎微妙地吸引住了她。 早乙女君嘴角一端浮现起笑容。 “哎呀,所以说,对我来说你才是更为‘普通’的一方哦——” 他耸了耸肩。 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电光石火地动了起来。 他迅速一转身,将胳膊伸向站在他身后的艾柯斯的头部。 他的手里是铅笔。铅笔瞄准前方艾柯斯的喉咙深深地刺了下去。 “——!?” 艾柯斯向后一仰。早乙女正美一瞬间将铅笔连根插入艾柯斯的脖子后,又转向凪的方向。 “现在,你就是我们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投在我们身上。 我仰头看去,一个人从学校的屋顶跳下。 那是我认识的面容。 百合原美奈子。 她一边降落,一边注视着艾柯斯。 然后,她就这样落向他身上——不,是袭向他。 “——!” 百合原美奈子的指甲将喉咙流着血的艾柯斯从肩膀到腰部一口气撕裂。她的爪子异常地伸长。 梆的一声,百合原美奈子刚从超过十几米高的地方落下来,又像蝗虫般再次跳起。 她不是人类。 “啊……” 我的嘴只能大大张开。 “曼、曼提柯尔!” 凪发出悲鸣,她用视线追逐着状似百合原美奈子的怪物。 这成为了她的致命伤。 早乙女正美在这期间立刻靠近到她正前方。 凪倏地转回脸与早乙女正美的手向下挥舞同时发生。 咔嚓,握在他手中的小刀发出光芒。 “——!” 就在凪发出不成声音的喊声之前,她的脖子被手掌大小,如同玩具却锋利无比的真品野外救生刀深深地撕裂。 “只不过替换了杀死一方与被杀的一方就是了……” 早乙女正美低语着恐怕除他以外没有人理解的话。 雾间凪的脖子喷出血来,身体滴溜溜地转了个圈,随后倒下。 “——!” 喉咙被贯穿,身体也被砍成两半的艾柯斯还是看着凪的方向。他也不可能是人类。 他从再次袭向他的百合原美奈子身边跳跃着逃开,跑到凪的身旁。 他不顾退后的早乙女正美,抱住凪哆哆嗦嗦痉挛着的身体,跳跃起来。他的身体越过了校舍,消失在屋顶那头。 ——逃了。 “快追!现在的话能赢!” 早乙女正美喊着,百合原美奈子再次跳跃着返回跟降落方向相反的路线。 “…………” 我失语了。 站在我身旁的田中君“唔”地哼了一声。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叫逃走了。 早乙女正美倏地转过来看向我。 我的全身都像中了紧箍咒一般动弹不得。 “呵呵呵。” 他笑了。令我吃惊的是,他那副笑容跟直到刚才为止还身在人类这一方时露出的笑容完全一样。 但是现在,这个男孩就要亲手杀掉一个人类—— 咔嚓咔嚓咔嚓,我的膝盖在笑。齿根也无法咬合。 “哎呀,本来我是想自己杀死凪的呢。不过,也没办法。就这样也算相当有快感了。” 他笑着说。简直就是泰然自若。 “自己做更让人着迷呢……” 小刀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他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 跳上屋顶逃跑的艾柯斯发现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提不起劲来。 是因为刚才铅笔的一击。铅笔里一定是取代笔芯装入了曼提柯尔合成的生命毒素。他受到了感染。 “……!” 他迅速将铅笔拔出喉咙。但是似乎已经迟了。 他的手脚指尖开始麻痹。强力的再生能力能够立刻治愈的伤完全没有愈合。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少年,是曼提柯尔的同伴吗? 他没有被洗脑。这是绝对的。那么,为什么普通的人类要跟怪物一起—— 他看向凪。 凪的呼吸已经停止,瞳孔虽然睁开,眼里却空无一物。已经一动不动的她从半张的嘴唇上流下一道血痕。 悄悄在阴影中守护学园的少女就这样走上了绝路。 “…………” 艾柯斯一直盯着她苍白的面容。 (……到底是哪一方?)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百合原美奈子追着他跳了过来。 艾柯斯再次抱起凪从屋顶跳开。 “别逃!” 曼提柯尔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追赶着。 她因为早乙女正美的作战如此顺利,脸上浮现出冷笑。 艾柯斯虽然在逃,但是他受伤的身体就快无法掩饰气息了。 本来不完全的复制品是无法与艾柯斯为敌的,但是现在的优劣形势已被逆转。 她再次在视野中捕捉到艾柯斯时,他正在把雾间凪的身体放到校园庭院的树丛里。是想让他的身体变轻松吗,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了。 曼提柯尔的嘴唇一角上扬起来,扑向动作迟钝的艾柯斯。 她跳跃的飞踢刹那间就踹飞了艾柯斯。 ● ——咚咚的沉闷音从校园庭院那边传来。 我忽然恢复了自我。 面前早乙女正美的小刀正在迫近。 我像是要翻倒在地似的拼命躲过他挥下的一击。 我正要逃跑,脚却哧溜一下踩到了黏滑物体而摔倒。 那粘糊糊的东西是雾间凪被砍倒时喷出的血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第一次发出惨叫。 早乙女正美在靠近。 我回过头去。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发出黑色光泽的物体是雾间凪掉落的电击枪。 “……!” 我如同抢劫般一把捡起武器。 “唔…” 早乙女正美皱起了眉头。 “别、别过来!” 我暂且将武器前端指向他,将手指按在像是开关的把手上。 啪嚓一声,武器前端散出火花。但是,那只有几厘米长的小小光芒看上去十分可靠。 “……哼。” 早乙女正美浮现起冷笑。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呢,委员长。你这把武器可杀不了人。”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百合原美奈子到底是什么!?” “她既是百合原美奈子也不是百合原美奈子。本人已经死了。她是曼提柯尔。” “曼提柯尔……?” 像是在哪听过的名字。我好像在某部游戏里见过。我记得它的意思是—— “食人怪”…… 难、难道说……那样的话,那样的话直子同学—— 早乙女正美看到我的表情,似乎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笑。 “正是。她已经被消化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不含丝毫罪恶感的说话方式。 “那、那么,最近不见的那些人,大家——” “差不多吧。不过也有跟我们没有关系,自己离家出走的。” “雾间凪是在寻找你们……” 所以她才抓了我们吗。但是她以为我们是无关者就放了我们,却没想到其中混杂着她的敌人—— “你是把我们当成了挡箭牌……!” “很有用哦。愚蠢的人啊。她好像没明白我们只是装成艾柯斯的同伴,其实敌人就在她的同伴里。” 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让我体内深处燃烧起滚滚怒火。这愤怒要比恐惧大的多。 “喜欢她的事也是你胡说八道吧!” “不,那是真的。但是我已经不需要那个她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唯独她不要被曼提柯尔出手,而是由我来解决。你明白吗?这种感觉。” “怎么可能明白!” “真不错呢,委员长。你那眼神很棒——我最喜欢那种意志力强大的眼神了。” 我发火了。 “你、你这……!” 我胡乱挥舞着武器。却丝毫没有擦到对方。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掠过我们的头顶。 是那位叫做“艾柯斯”的人。他撞在地面上,像是被踢飞过来的。 他的全身都已破破烂烂。 就在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的瞬间,早乙女正美抓住破绽,一脚踢向我的手腕。 “啊!?” 就在我喊出声时,电击枪已经从手中飞出。 这时,我背后传来百合原美奈子的声音。 “已经够了,早乙女君。接下来交给我吧。” “是吗。” 早乙女正美捡起电击枪退后一步,我则靠向艾柯斯身旁。 他的样子很凄惨。右臂从肩膀部分被削掉了一半。身上满是伤痕和血迹。 “没、没事吧!?” 我抱起了他。 他睁开虚弱的眼睛。 “唔,啊……” 痛苦的声音从他发紫的嘴唇中漏出。 “委员长,你就算向这个人求助也是没用的哦。他就要死了。” 百合原美奈子——不,是名为曼提柯尔的怪物嘲笑着我。 “不过,还真简单呢。这样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准备工作,凭你的实力就能将他打倒嘛。” 早乙女正美用舒畅的语气说。 “还好吧,我没想到他这么弱。本来应该更强大一些才对。” 曼提柯尔发出呵呵的含糊笑声。 我狠狠地瞪着她。 “你们是恶魔!人面兽心!” ● 并非人类的艾柯斯在濒死时听到抱着自己的少女喊出声来。 不是人类,没有身为人类的资格,就是这种意思的话语。 他渐渐搞不懂了。 人类到底属于哪一方? 抓住并非普通人类的他,毫不留情对他的肉体进行强行调查的是人类。制造曼提柯尔的也是人类。帮助徘徊中的他的黑帽子少年和纸木城直子,还有雾间凪也同样是人类。 是哪一方? 哪一方才是真的? “哈哈哈!你是白痴吗!” 曼提柯尔嘲笑着少女。 “我原本就不是人类。而且,就算是早乙女君,跟你们这种愚蠢的人类也完全不同。恶魔?那不是很好吗!被你们这么称呼还真让人心情愉快!” “你们一定会被消灭的!” 少女毫不犹豫地回话。 “我和这个人会在这里死去,但是一定会有跟我一样无法容许你们存在的人!即使你们趴在地面上躲起来,总有一天你们想要利用的,憎恨着世间扭曲之物的人类会再次找到你们!就像雾间凪那样!” 少女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是不甘心吧。 对于自己要被杀的事?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这位少女要将我抱得这么紧呢? 简直就像是要保护他不受曼提柯尔的伤害一般。 如同在街头为满身是伤的他做护理的纸木城直子一样—— (……人类——) 他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要下决定的话,只有现在了。 ● “雾间凪啊?” 曼提柯尔咯咯笑着。 “我接下来就要变成雾间凪。” “……?”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什么?” “所以说,我是在讲之后我会从百合原美奈子变为雾间凪。” 一瞬间无法理解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接下来转为惊愕。 “——你、你说什么!?” “她是我装扮的素材。反正她是怪人,就算有点奇怪的举动也不会有人责备的,她的财产和情报收集能力也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相提并论的。简直就是再理想不过了。百合原美奈子失踪造成的骚动太过显眼,我是想试图避免。不过,她就是拥有让我做出如此觉悟还想得到的优点。” “…………!” 我痉挛似的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早乙女正美。他刚才说的——“我已经不需要那个她了”……那是“因为有一个新的她”的意思。 早乙女正美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们。 我失去了语言。 “至于你,新刻敬——你也不会在这个世间死去。我会让你作为被改造的‘奴隶’继续活下去。你会失去心灵,即使遇到喜欢的男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曼提柯尔继续说道。 我愕然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幅场景。 曼提柯尔变成了凪的样子,我像奴隶般站在她的身旁……就算是我在校门值日,凪也会站在我身旁,告诉我“下一顿饭是那个人就好了”……而且,就算是之前我失恋对象的学长跟可爱的女友一起出现,我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机械地打着招呼……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曼提柯尔可怕的语言让他们今后的目的昭然若揭。 她和早乙女正美不只是为了保命才杀死我们。这是他们想要在这世间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种……这种家伙从学校里毕业,走到外面的时候,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她在靠近。 “…………!” 我紧紧地抱住艾柯斯的身体。 就在这时。 他受伤的手臂缓缓地举了起来。 他在不停地颤抖。他的手指没有握紧也没有张开,只是半吊子地有气无力。 他的手指向曼提柯尔。 “怎么?你想做什么?还想说点什么?” 曼提柯尔嘲笑着他。 “…………” 但是,艾柯斯没有看向她。 他似乎是望着她身后无限扩展的星空。 于是,他没有以任何人为对手,只是面前天空,突然说出一句清晰的话语。 “——将吾之身化作‘情报’,此刻,向出处发送‘报告’!” 下一个瞬间,我的面前被纯白色的闪光染遍了。 4 这天夜里,那一带观测到了奇妙的电波阻碍。出现了很多诸如卫星广播的屏幕突然变成雪花,电脑硬盘中的所有数据都被抹消的怪现象,质问和抗议的电话纷纷杀入电视台和报社。虽然进行了数次调查,怪现象的原因依旧不明,许多证人都提供了这样的情报——“那时只有一瞬,但我发觉天空发出了光芒。就像是地上有种十分明亮的光芒奔向天空一般,就是那种感觉——”,但是因为这不能当作证据,情报最后还是就此随风而逝了。 ● ……我确实看到了。 艾柯斯化作了光芒,而这光芒笔直地吞入了曼提柯尔他们。 在那之前,早乙女正美就像是要包庇她一般冲向她的面前—— 他到底是思考过什么而成为曼提柯尔的同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只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为了曼提柯尔,恐怕已经杀了许多人吧,他的目的中对于生命的轻视,也包含了自己的生命在内—— 早乙女正美的身体被吞入光芒的急流,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蒸发——不,是消灭了。 但是,就在艾柯斯“自爆”之前,曼提柯尔被她的同伴撞开,没被光线射中。 “……!” 我也被冲击波吹飞了,于是我拼命把握着事态。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明所谓。 从我置身的立场来看,这个状况的全貌完全是不清不楚的。 艾柯斯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身为人形的他会变成光芒爆炸——还有那个“报告”是什么,到底是对谁,怎么“报告”的——对于这一切我都没理由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在地面上翻滚着,一边在心中呐喊。 然后,就在我总算想办法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光芒了。 “唔、唔唔……” 我呻吟着起身,将视线投向前方时我不禁语塞。 她一个人站立在那里。 她的身体有一半被烧焦,冒出烟来。她身上的学校制服也被炸飞,纤细而优美的肢体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 她呆呆地眺望着天空。 但是她的眼中空无一物。 “…………” 她的嘴唇在颤抖。就像是要说出不成语言的语句。 “…………啊、啊啊…”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呆然的空洞。 宛如失去了比生命更为重要之物的表情。 半身被撕裂的表情。 喜悦从根源处被夺走的表情。 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意义,一无所有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何时起,她嘶喊着。 心碎的声音。 她的叫声仿佛让月亮也震颤了。 “…………” 我愣住了,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但是,我突然恢复了自我。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要、要逃掉……!) 我正要站起来,脚下的碎石发出声音。 这个瞬间,如同装有机械机关的曼提柯尔将满是伤痕的脸倏地转向这边。 视线相对。 我的背后冒起冷汗。 她的眼睛变成在月光下也能看清的鲜红色。眼白的部分也全被憎恶的红色涂满。 “……杀了你!” 她在吠叫。 “我要将你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 我像是因声音而弹起一般站起,然后跑了起来。 当然,她正追赶着我。 我在奔跑,而身后的脚步声是拖着步子走路。 即使如此,那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哇啊啊啊!) 因为太过恐怖,我也终于变得奇怪了吧,我这么想到。 我产生了幻听。 一首不自然到没有现实感的曲调。是从面前整齐排列的树丛中传来的。 那是口哨声。 而且还是跟口哨完全不相配的曲子,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 但是,不管异常与否,这时的我没有除此以外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我拼命地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但是,就在还差一点的地方,我的脚打滑了。 “——啊啊!” 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迎面摔倒在地。我的额头撞在地面上,面前瞬间变暗。 听不到口哨声了。 反而是曼提柯尔的脚步声变成数倍大的音量回荡在我耳内。 “——!” 我回过头的瞬间,曼提柯尔的手正伸向我。 已经不行了。要被干掉了……!就在我这么放弃的瞬间。 咻 传来撕裂空气的声音。 然后……曼提柯尔的手嘭地一声飞起来了。 ——她的手从身体处被截断,飞向空中…… (……哎?) 一丝光芒射入我的眼睛。 看上去像是丝线。 它如同生物般起伏着,缠在曼提柯尔的脖子上。 嗖地拉紧。 “——!?” 曼提柯尔的脸色变了。她慌忙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但是她的手只剩下一只,指尖好不容易才碰到了缠在她脖子上的“丝线”。 不,那不是丝线。恐怕是金属制的细钢丝吧。 我啊地一声想到。刚才我会摔倒就是因为这根绷在地面上的钢丝吧。 钢丝的一端似乎被绑在种植的树木上。 然后,当我将视线移向另一方——校舍的阴影时,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骗人的吧!?” 我大喊出声。 那个扎着马步,用黑色手套拉紧钢丝的人影身着披风,头戴圆筒状的黑色帽子。那个身影就是在二年级女生中作为传说被彻底传开的—— “……手已经有一半炭化了所以能切断,但脖子似乎不行。” 人影说。 那是既不男也不女的中性声音,正如传言所说。 但是那张脸……那个人是…… “宫——宫下同学!?” 不管怎么看,都是跟我同班的宫下藤花同学。 “现在是不吉波普。” 她——不,他用少年的口吻干脆地说。 “唔……!?” 曼提柯尔的眼睛惊愕地睁大。 她也没有把握到事态。 钢丝紧紧地嵌入她的喉咙。她拼命用手指拉扯钢丝,手指却被割伤,渗出了血丝。 “唔、唔唔……!” “你叫曼提柯尔吧——你似乎拥有着比人类更为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也可以自由使用普通人为了肉体界限无意识存储下来的力量。虽然是以借用他人身体的身份……!” 不吉波普静静地说。 然后怒吼道。 “就是现在,志郎君!射吧!” 我没来得及考虑此人在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指令之后,曼提柯尔的胸口瞬间被一支箭嗖地射穿了。 我知道。 那是弓道部使用的铝箭。 我猛然回头,刚才逃跑的田中君正拉着玻璃纤维制的结实长弓,瞄准着这边——曼提柯尔。 她的头被固定住了,无路可逃。 “啊……” 曼提柯尔领悟到自己已然败北的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但是,她已经没有看向胸口的箭,不吉波普或狙击者了。 她空空荡荡的表情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在我看来却令人安心。 “射头!” 不吉波普毫不留情地说。 在那个人类最为美丽的时候,变丑之前,以没有痛苦的方式一瞬间杀死对方——正如那个传言所说。 田中君的手放开了。 从弓弦中被释放出来的箭精确地粉碎了长着百合原美奈子之脸的少女头部。 然后——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如龟裂般,在接下来的瞬间崩毁为紫色的烟雾。 那烟雾向四面八方弥漫着,又被风吹走—— 有些许烟雾粘在我的鼻尖。那是十分浓重的血腥味。 “…………” 我瘫坐下去。 这时田中君跑了过来。 “没、没事吧?” “不、不——” 我摇了摇头,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判断力。 但是,看到面前打扮成不吉波普的宫下同学,我又陷入了混乱状态。 “那、那是什么人?” 我几乎是抱住了田中君这么问道。 他也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我去取了弓赶回来的时候被他叫住了,说是要我协助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也不认识……” 不吉波普解开绑在树上的钢丝,这次靠近了雾间凪倒下的树丛。 “刚才曼提柯尔说过艾柯斯这个怪人很弱。要说为什么——” 这个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人嘟嘟囔囔地踢了一下雾间凪。 然后,原本因为脖子被砍而死去的凪,身体哗啦地颤抖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复活了…… “——是因为他分出了他的‘生命’。给你这老不休。” 我和田中同学已经除了张大口什么都做不到了。 “……嗯、嗯嗯…” 凪按着额头。她出了那么多血,一定是贫血吧。 “呀,炎之魔女。” 不吉波普说。 “——是你啊。” 凪看到那个人也没有特别吃惊,她叹了口气。 “——要‘出来’的话,就早点出来啊!” “不,我也是通过的你的行动才抓住了危机的真相。” “真是的,我一直都是自己来,而你只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出现就行了。还真是任意妄为的家伙。” “别这么说啊。” 看来他们两人从多年前就认识了。 “……结束了吗?” “啊啊。多亏了艾柯斯这个人的牺牲和纪律委员长充满勇气的行动。” “是吗……” 凪想要站起来,却摇摇晃晃地再次摔倒。 但是不吉波普没有帮她,而是返回到我们这边。 “她的事就拜托了。人情就由之后的处理来偿还吧。” 不吉波普对我们说。 “…………” 我们没有回答。 不吉波普捡起曼提柯尔掉在地面的手,然后抬起脸面向我们,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呆——他做出一个眯起一只眼睛的奇特表情。 “不过,新刻敬——你的强大意志很是精彩。只要有你这种人在,世界就能勉强保持着正常的级别。我代替这个世界感谢你。” 我完全不知道这如同戏剧般的台词是怎么回事。 抛下失去语言的我们,他就像一阵风般跑开,拐过体育馆一角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就这样——事件结束了。 5 “但是,为什么不吉波普的事会成为学校里的传言?他明明是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啊。到底是什么人把传言传出去的?” 第二天放学后,我询问隔壁班级的雾间凪。 “啊啊,大概是宫下藤花本人吧。” 凪在大家都已回去的无人教室里如此说道。 “哎?怎么回事?” “宫下藤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不吉波普的人格。但是她的潜意识知道这件事。明明就是自己的事,却当成是朋友或熟人中有这样一个人,把它当成故事讲出去。她就是这样对别人起劲地宣传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吧。” “是吗?” “关于这件事,我也试着问过班里的末真。她就把这当成是故事了。她比我讲的还要简单易懂呢。” “嗯~还、还真艰涩啊。” “还好吧,那家伙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 她叹了口气。 “百合原美奈子没来上学引起大家的骚动了吗?” “老师问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但是没有人回答。因为还没被当成是真正的行踪不明,所以没有闹得那么严重。只是传出了优等生也翘课这种程度的流言蜚语。” “嗯……” 我昨天试着跟百合原同学的家打了电话,但是她的父母似乎因为工作出差只留下了语音信箱。因此他们还不知道她没有回去。曼提柯尔似乎就是盯上了他们离开的时间而行动的。 但是,很快就会闹大吧。百合原美奈子对于学校来说,与至今为止离家出走的少女们等级不同。 早乙女正美的事倒是一定会被掩饰起来。他的父母已经知道儿子没有回家,但是他毕竟是男孩子,在外面留宿一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正的百合原同学是什么时候,那个——被替换掉的。”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很久之前吧。她的消失让这件事终于成了事实。至今为止都没有人发觉她已经不在了……” “是吗,是这样啊——” 我们一起低下头。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们无法说出真相。如果说出这种事会更残忍。更何况,包括艾柯斯在内的事如果传到寻找他的组织耳中,一定会成为更加巨大的导火索。 “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啊啊。但是,这样比较好。” “也是——” 我们从座位上站起。 回家的学生已经回去了,参加社团活动的人也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走廊和鞋柜处都没有其他人影。 我们走向校门的时候,今天值班的孩子看到我发出欢呼声。 “啊~委员长!你来的正好!稍微替我一下行吗?我去个厕所!”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急忙奔向校舍方向。 “你很受欢迎嘛。” 凪笑着说。 “还好吧,有种体力总是被人利用的感觉。” 我苦笑着。然后,我回想起纸木城直子同学迟到时再三央求我并被我放过的事。本来可以就这样友好相处下去…… “直子同学——果然还是。” 我变得寂寞到不行,用潮湿的声音低语。 “嗯……大概吧。” 凪也用苦闷的语气说。 昨天,田中君跟我们分别之际是这么说的。 “我说不了动听的话,但是我想我大概必须替纸木城同学向大家道声谢。非常感谢。” 半带哭意的潮湿声音。 “……田中君,你对直子同学到底是怎么看的?” 我问着,而他露出一幅寂寞的表情。 “……其实,今天我本想在找到她之后,干脆地拒绝跟她的交往。但是,现在我也……搞不懂了。” “嗯……” 我只说了这些。 我也不知道该对直子同学的另一个男友木村明雄君说些什么。我们大概什么也说不出口吧。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那一定是—— 于是,我们只是等待着跟直到昨天为止都一样的学校生活—— “直子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凪眺望着天空,干巴巴地开始讲述。 “艾柯斯是天使。他是接到了天神的命令,为了做出让人类生存还是毁灭的最终审判而前来审查的,她这么说过。人类是善良的存在还是邪恶之物,到底是哪一方,他就是来判断这一点的。如果是邪恶的,那就终结掉人类的历史。” 我大吃一惊。 “……天使?” “啊啊,不,我想那大概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胡言乱语吧。那家伙习惯把什么事都夸大考虑。艾柯斯和曼提柯尔实际上都不过是某处生化科学研究所的失败作品吧。但是,如果那是真的——” “……” “我们还活着。这次似乎逃掉了最终审判啊。” 凪悲伤地微笑着。 她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朋友白白死去,才这么说的。 但是,我还是笑不出来。 凪没有看到艾柯斯最后的样子。 但我看的很清楚。 那道光芒让早乙女正美“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消失掉,只是掠过理应是不死身的曼提柯尔就让她被烧焦了。 那种东西已经超越了生物这种次元—— 那道光是面朝天空射出的,如果有很多很多道光落向地面的话…… “那、那么……真正拯救世界的是?” “既不是我也不是不吉波普……而是那个温柔对待艾柯斯,爱寂寞又易痴心的老好人。……就当成是这样吧。但是,我们都没有通过这件事对那家伙说一声‘谢谢’,还真是的。” 凪轻轻咂了下舌。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着眺望天空。 眺望着……那遥远至极的天空。 于是,我和凪呆呆地仰望着晴朗而碧蓝的高远天空,一对男生和女生要好地并肩走了过来。看到那两人,我不由自主地“啊”地喊出声。 一个人是宫下藤花。另一个人是我单方面表白又失恋的对象,将来会成为设计师的三年级学生,竹田启司学长。 学长也看到了我,他似乎有些惊讶。然后,为了表现出我已不在意,我主动向他搭话。 “哎呀,学长!”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说得开朗一些。 “嗯。” 学长给出暧昧不明的回答。凪却忽然站在宫下同学面前说。 “哦?你就是宫下藤花吗。” 看来凪跟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面。 “是、是的。” 宫下同学点了点头,用跟不吉波普的少年口吻完全不同的可爱声音回答。 “我叫雾间。请多关照。” 凪想要跟她握手。 从旁边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不良少女在调戏普通学生。 “喂,我说!” 竹田学长像是要保护她一般插了进去。但是宫下同学对他摇了摇头后说道。 “请多关照。” 她跟凪握了握手。可能是她潜意识里“明白”这件事。 “谢谢。” 凪露出了苦笑。 就这样送走了两人,我长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向天空。 “哈啊——” 结果,宫下同学也没有正眼看我。尽管我本想放开点对她笑一笑来着。 世间不清不楚的事太多了。 对别人展露笑容也不是简单的事,这就像一件十分沉重的工作。 “嗯——笑……还真难呢……” “?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摇了摇头。 凪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盯着我,最终还是仰望天空,开始吹着笨拙的口哨。 那是一首我知道的曲子,于是我也小声哼唱起来。 “‘生命短暂,去爱吧少女 趁黑发的色泽还未褪去 趁心灵的火焰还未消失 今朝再追寻那未至之情’……” 秋日的天空太过耀眼,使我的眼睛一角渗出了泪水。 已经快到冬天了,我茫然地想着。 后记——不吉波普所在的学校 现在已经不怎么做了,但是在我二十五岁之前的时候还经常梦到高中上学。是正在上学的梦。不是上过学的梦。那是现在进行时,二十岁出头的我穿着学生制服(立领的那种)正在上学。而且在梦中,我已经知道自己在好多年前就毕业了,还是佯装不知地去上学。说到这个“佯装不知”,果然是因为在梦中吗,班里的大家没有任何人发现我是一个已经不能待在学校里的人了,连老师都不知道,我一边考虑着“其实我不应该待在这里啊~”,一边坐在教室一角。在梦中。 我梦中的学校,实际不是我上学时去的神奈川县立野庭高中。那是一所我从未见过的学校。(本来野庭高中的制服就不是立领而是西装夹克)就因为这样,我对这所学校的事很了解。也就是说,这本《不吉波普不笑》的舞台深阳学园就是“那里”,因为是直接使用了梦中的事物,这本小说只有这一点是幻想。其他部分都不是。 我认为我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是个很失败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年轻”或“还有未来”的事。(其实现在也没觉得)只是做着自己的事,也完全没有加入到班里的大环境中去。一直想着“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呢?”,毕业之后也想过“为什么我净是想着‘为什么要在这里呢?’还是要去学校呢?”这种事。我是个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家伙。 所以直到现在,我对于上学的事也没什么灵感。写这本小说是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尽管那时距我高中毕业已过去了十年。但是,即使找到了答案,我也不在学校里了,所以,跟学校相关的事在我人生中都完全没被重视。这就是“无法挽回的东西”。其他无法挽回的东西也有很多,但是“为什么要去学校”这一件成为了相当大的麻烦。譬如说没有表白过就结束的初恋之类。啊~啊。再说高中时代的我是个有些脏兮兮还很阴沉的家伙,就算恋爱也没什么价值呢~还真蠢哪~所以想到“现在变得有点能说会道的我就能更顺利地做一个高中生了……”之类的我才做梦的,大概吧。 最后想说的就是学校里“要和其他人在一起”。我认为仅此而已。如果每个人都不在意对方的事会就此结束,但是各种各样的家伙考虑着各种各样的事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这也是上学的一种方式。不过遗憾的是,学校这种地方没法做到“形形色色的家伙有形形色色的做法”这种事。(对吧?现在还在上学的各位)这样也太可惜了,但是世间就是这么回事。学校这个地方在人世之中并非是那么特殊的场所,我直到现在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才会在梦中的教室一角一直考虑着“啊~好想跟我讨厌的那个家伙稍微好好相处一下啊”,直到现在也是。 (……不过这不算是后记,只不过是‘表白’吧~?) (算了,也好。) 插图 补记——关于食人之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十六 校对:七七七千爱 “呐诚一,你对食人之物怎么想?” “怎么了这么突然。什么意思啊,弦。是指当格斗家将敌人彻彻底底打垮的时候,称为‘把对方吃掉’这件事吗?” “嘛,虽然这么说也行——但是是更加通俗的印象。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最近总有一种,这个世界中的人的某些地方,快要变成食人之物的感觉。” “弦,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抽象化。为什么比起作为作家的我,你这个武斗家会更加有诗意啊,真的是不可思议。但是要这么说的话,古往今来,人类总是在相互掠夺收获与财产,历史就是文明之间往复上演的互相吞噬。” “丝毫不在意他人如何,吗?” “是的,在攻击他人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加上为了更完美的未来这种大义名分。” “但是如今,真的会有那种未来吗。人们在攻击他人的时候真的能看到明日吗,这种疑问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嗯,毫无理由地攻击他人,并且对方落到何种地步都事不关己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食人之物’吗。” “人类总是在争斗着,这句话恐怕不会有人否认吧。但这其实极为片面。对于我这种随时都想着如何让自己变强的人来说,最是明白暴力的极限在哪里——只靠着把人揍趴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任何人都是依靠着他人,并被他人所依靠着活下去的。想要变强的感情,与想要击败敌人的斗争心相同,需要对他人怀抱敬意,因为这是一种希望被认可的依存心理。所以大多的武斗家都会收弟子,想要拥有社会上的立场。绝不会渴望超然与孤立。但是——总有与之不同的人存在。” “不依靠他人之人,吗。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是的,是不可能的。” “弦,我举个例子,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强的武斗家,但是如果没有战斗的对手的话就无法夸示你的强大。人类的基准最终,还是需要与他人比较,如果没有一起行动的人存在的话,谁都无法完成任何事。也就是说——” “是的,食人之物无法做到任何事。至少,它在当下,人们所相信的具备价值且维持下来的事物中找不出任何意义。连没有规则的比赛都不想进行。也没有要战胜对手的意欲。仅仅只是在吞噬着。” “你是想说这种人在变多吗。” “你又是怎么想的,没有看不到未来的感觉吗。” “嗯……我必须要养大凪,所以不会轻易说出看不到未来这种话。但是说到底,我写的那些东西大多都是一边迷茫着如何构造未来一边动笔写下的……” “就算是凪,也说不定会在某天变成食人之物。” “喂喂,瞎说什么呢。” “就算自己不会成为食人之物,也有可能成为被食人之物所吞噬之物。她就算再怎么善良,再怎么贯彻正确的事情,就算我们拼尽了生命想要去拯救她,食人之物也不会对此有任何想法吧。” “仅仅只是破坏掉,凪所能创造出的未来吗……真是可怕的话题,但是假设这种人确实在变多,这件事真的是毫无意义的吗?” “嗯。你是想说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无秩序的,但是对他们来说却存在道理?” “不能说是道理。说到底那也只是我们所言的道,我们所订的理。” “终究他们所前进的道路,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了。” “谁知道呢……说到底他们,说不定连自己在前进的意识都没有。不被任何事物所限制,就意味着不会依靠任何前人所筑造的价值观。也就是说,没有‘范本’。没有地图的瞎晃悠就只是在迷路。看似是在前进,实质上并没有朝着任何方向——但是。” “本人没有自觉到前进的方向,也就是说无法否定他们流落到不得了地方的可能性。这群家伙仅仅是将他人踩在脚下,没有任何未来的展望。但是,就算这样,不,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将世界扭曲。” “真可怕。” “嗯,但也必须得寻找出对策解决问题不可。” “不,不是这样——不是因为这个意义上的可怕。正相反。” “相反?” “弦,我不像你,拥有仅仅把食人之物视为危险那样的坚强。” “?你在说什么?” “你有着明确的自觉,并且将自己的强大视为骄傲的活着……但是我不行。我一直犹豫不决。在这个世界中我难道一文不值吗——我总是充满了这种不安。这样的我,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堕落成丝毫不站在他人的立场上反省自己的食人之物。” “喂喂诚一,没有人比你更有远见想得更多了吧。在我看来,就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食人之物,你也会做一个清醒的人类——你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啊。” “正因为如此啊——弦。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可能成为食人之物啊。我那所谓的清醒,说到底就是弱小啊。对他人感到恐惧,对世间感到恐惧,于是竭力察言观色,揣摩着正确的言语,说到底就是因为我太弱小了啊。那份弱小,我有时会渴望将之舍弃——” “舍弃弱小?” “当然,那并非代表我能够变得强大。那只是在无视自己的弱小罢了。然后到了那时,正是食人之物现出身姿的时刻。” “呣……也就是说,想要舍弃弱小与想要变得强大其实在根本上是不同的吗?” “是啊。完全不同。想要变得强大的话就要正视自己的弱小,但是舍弃了弱小的人,他自身将与他人之间,不再有任何联系——呐弦,你知道为什么文明会发达吗?” “真唐突。呣……从刚才的谈话的内容来看,是因为人类为了克服自己的弱小慢慢地积累各式各样的东西,这种感觉吗?” “是的,就这样形成了社会。也就是说世界,正朝着让人类感到“自己并不弱小”的方向持续进步。但是,舍弃了那作为根本的“弱小”的人——已经不在世界的内侧了。而是外敌,是天敌。那就是所谓的“食人之物”吧。撕碎人与人之间构筑的一切,吞噬殆尽,其身后什么都不会留下——而倘若问起理由为何,仅仅、仅仅,只是因为无视了自己的弱小而已。” “世界之敌,吗——我之所以对食人之物感到恐惧,是因为我感受到他们可能会将我所在的世界整个破坏掉,这样吗。” “嘛——虽然这样那样说了一堆——说实话,我没有那种拼劲。舍弃弱小变得轻松这种事,也就想想罢了。我不希望完全不去考虑他人任意妄为的人变多,我甚至会想,那样活着会多累啊。但是如果你,能感觉到其中有着真正危险的食人之物的话,那它应该是真的存在的吧。但反正我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喂喂,突然就事不关己了。” “不,弦。确实,我很享受你找我聊这些像是猜谜语一样的话题,并且觉得陪你玩能锻炼一下头脑——但是这次的问题真的太难了。我得不出能让你满足的答案。” “说了一大堆难懂的话的人可是你啊。” “那可真是遗憾,我没有能力将复杂的论理说的更好懂,作为一个作家来说这真的是致命的缺陷啊。” “但是,反过来说,你并没有复刻存续至今的老旧论理,也没有照本宣科,而是书写着自己的表达。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说自己有可能成为食人之物啊。但就算那是错误的,也会顽强地寻找着为了明天的论理——是这样吧。” “然后终有一日,能得出让你感到满足的答案。在你修行的终点,能悟到怎样的结果呢。” “我并没有打算悟出什么。你不也一样吗。” “这可不好说——总感觉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了,突然就撒手不管了。” “不,即便如你所言,这个世界上食人之物在蔓延,世界有可能会毁灭,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对此做些什么。” “你要养大凪不是吗。” “嘛,那是最优先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止挣扎——但也觉得不过是徒劳而已。呐弦,若是真的有世界之敌存在的话,为什么还没有毁灭掉我们。” “所以有人在支撑着这一切吧。” “跟你一样的人吗?还是说在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方,什么人在不停地打倒世界之敌吧。那个人到底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次元差太多了,在普通的人看来,那一切都是完全自动的行动吧。人类就算看到自然环境的变动,也仅仅只会感叹那结构上的复杂,却无法找出深层次的思维。” “因为没有思维吗。” “在最初,生命是从涌起的泡沫里诞生的。理由不得而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诡异的泡沫啊。” “原来如此——那难道指的不是你吗?” “欸?” “难道不是吗?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作为作家的才能从何而来。但是却无法停下写作。那基本上不就是自动的不是吗。然后影响到了读了你写的东西的读者。也就是说你,也是在用作品拯救世界的诡异的泡沫之一吧。对吧,雾间诚一老师?” “……” bgm “echoes” by pink floyd 序章 可能性,或者说被我们称为想象力的事物有99%都是虚假的,真实只有剩下的1%。 但是问题在于,这种真实同时也被称作邪恶。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那是称为春天却仍寒冷,雪花依然会飘下的三月初。 在我的学校县立高中深阳学园,有一位少女从屋顶跳下。那位少女的名字是水乃星透子。她才十七岁。 “小宫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还活着的时候,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不经意地说出当时一个流行乐队歌手成员的名字。 “哎,你觉得那种人好啊?” “嗯。很有型嘛。” 我轻松地解释着,而透子同学“呼……”地轻轻吸了口气,面向晚霞遍布的天空开始吹起口哨。 我的学校在山中,学生大多数都坐公交上学。那时通过上学路走回家的人只有我和透子同学。 那支口哨小曲是我刚才声称喜欢的歌手的代表作。她吹得很棒,口哨的声音也好听极了。比起原来的曲子还要好听许多,在她吹奏结束之后,我不禁拍起了手。 “——好厉害!透子吹得真棒!” “不,你觉得好听,是因为被你‘喜欢这种音乐’的心情而左右了。” 她是那种会流利讲出这类有点装模作样之话的人。而且她也跟这一点很相称。 “你练习过吧。是学了什么乐器吗?” “不。主要是靠听的。” “那就是音感?可能是因为你的音感好吧。——那你平时都听什么?” “多半是没有人听的曲子呢。” “什么样的?” “是啊,比如说——” 透子同学又吸了口气,再次开始演奏曲子。 这次不只是口哨,主体是哼唱。她就如同什么音乐都能再现的魔法乐器一般。 “…………!” 我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那支乐曲是刚才的曲子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在心中回荡的乐曲令人情绪高涨,又让我有一种非常苦闷的感觉——即便这支奇妙的乐曲节拍有些强劲。 直到她吹完之后,我也没能拍手。因为我的胸口太过充实,已经眼含泪水了。 “——怎么样?不太喜欢?” “不——不是的!我觉得、觉得——很难为情。刚才的曲子作为音乐来说就像假的一样……” “不是你喜欢的曲子吗?” “……不。我大概不是认真的吧。听了你吹的曲子,我才第一次发觉音乐真的很美妙。没错,这跟流行不流行没有关系!” 我兴奋地大喊出声。 “是吗——那就好。” 透子同学这么说着露出微笑,就跟刚才的乐曲一样——不,是比乐曲还要优美,在晚霞赤红的光芒下,她的剪影宛如女神。 “这是什么曲子?告诉我吧!” 听到我的问题,她嗤嗤笑了。 “你不会笑吧?” “哎?为什么?” “乐曲的题目是‘莎乐美’,是芭蕾音乐哦。”(译注:《莎乐美》(德语:salome)是理查德·施特劳斯作曲并作词的一套单幕德语歌剧。内容混杂《圣经》故事、色情和谋杀暴力等元素。透子说伊福部昭是作曲不符实情。) “——这有什么奇怪的?” “作曲是伊福部昭。”(译注:伊福部昭(1914年5月31日-2006年2月8日),日本作曲家、编曲家,北海道出身。亚历山大·齐尔品访问亚洲时曾对他的创作给予很高的评价。后来的创作中,尤以怪兽电影《哥斯拉》系列的配乐著称。) “?” “这个人在怪兽电影的作曲界很有名呢——” 说到这里,透子同学将轻轻握起的拳头撑在嘴角,肩膀上下抖动着笑了起来。 她的举动十分女孩子气,我不知为什么心跳起来。因为对我来说,无法像她那样自然而然地笑。——不,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像她那样,只是只是美好地、纯粹地笑出来吧。 但是,那样的她已经不在了。 我虽然不觉得惊奇……不过她为什么必须寻死呢? 据说她没有留下遗书或任何类似的东西。所以,她是因为痛苦才死去的还是为了表达什么意义而死去的,我们完全不知道。 但是,我很想知道。 其实她和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偶尔有了跟她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就会跟她熟稔地聊一聊——仅此而已。 但是,在我短暂的人生中,她毫无疑问是一个让我觉得“真实的人”。除她以外就没有了。大家都模仿着其他人,全是勉强把自己当作那种人的虚伪人种。 所以,我认为她会跳下一定是因为那里有着什么。 所以,我也要追随她。 追随自杀?——也许吧。 但是,我连自己是否喜欢她也不知道。结果我只是想这样一无所知地结束—— ——小宫真理子独自站在学校的屋顶,她还是决定不要将心中打好底稿的遗书写成文字。 天空昏暗。 暮色早就褪去,光芒正迅速地从世界中消失。 “…………透子同学。” 她从屋顶俯瞰下方。 下面还残留着水乃星透子撞击地面的痕迹——一道圈出的白线。地面已有一半融入了黑暗,只有那道线怪异地发着光,突显出来。 咕嘟,她咽了口唾沫。 她回想起有一次水乃星透子说的话。 “小宫同学,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自然’……有时小鸟会从天上落下,四月也会下雪。” 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翻越了这道栏杆,我也许就能明白了……! 白线在晃动,它正向她招手。这种幻觉说来也很自然,真理子认为会这样是理所当然的。 没错,自己的人生除了去那里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能性了——这种冲动在她心中涌起。颤抖颤抖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因为兴奋而使身体发抖。 “透子同学……!” 小宫真理子下定了决心,把手放在铁栅栏上。 这时,有人向她搭话。 “——你想要追随水乃星透子吗?不可能。那样做是不行的。” 像是少年,像是少女,又像是两者皆非的奇特声音。 “——?!” 真理子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她的头回到一半就看到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屋顶一侧,那家伙不知何时起坐在那里。 圆筒状的黑色帽子盖住了眼睛,身穿饰有许多铆钉的黑色披风。白色的面容上涂着黑色的口红。 “你从那里跳下去,是无法到达她的所在之处的。” 黑帽子静静地说。 “——你、你是……?” 真理子语塞了。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黑帽子。与之相反,她很清楚那家伙的事。在她的学校里,女生之间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她已经听得够多了。 但是,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你似乎知道我的事呢。那么话就好说了。” 黑帽子眯起左眼,吊起右边的嘴角,露出一幅左右不对称的奇特表情。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去不了透子同学所在的地方?” “这很简单。你是通过自己的意志了结生命。但水乃星透子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有天国这种东西,你要去的地方跟她去的地方也不会相同。” 黑帽子用几乎可以说是冰冷的声音说着。 “‘不是这么回事’——是什么意思?” 真理子感觉到如同脚下崩塌的不安。 “你知道我的名字吧。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任务’。” 黑帽子的身影有一半被涂抹上黑暗。看上去简直就像融化在了空间之中。 “难、难道说——那样的话……” “没错。我是死神——水乃星透子不是自杀,是被我杀死的。” “为、为什么?!” “因为她是世界的敌人。” 干脆的回答。 “…………!” “怎么样?即使如此你也要寻死吗?很抱歉,我没有杀死你的意思。很遗憾你没有那种价值。” “但、但是……因为——” 真理子混乱了。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 世界的敌人?透子同学吗?到底是指什么?是怎么回事? “——或者也可以采用这种说法。水乃星透子还没抵达‘那个世界’。她跟我不同,没有‘分裂’,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自动型’的,这件事没有任何改变。她现在到底在何方——我也不知道。” 黑帽子的话对于真理子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还没抵达那个世界——? 真理子条件反射地看向栅栏那边的地面。黑暗越来越深,连白线都看不到了。 这怎么可能……真理子确实看到了被渗着血的白布覆盖并被搬到外面去的她,那就是她本人啊。不然还会是什么。 “怎么回事?!不吉——” 真理子回过头去,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了。 “哎……?” 她慌忙环视四周。但是因为天色已黑,已经不可能从任何地方判别出那黑色的身影了。 不,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实体…… “…………” 这时,真理子心里终于涌起了恐惧。 她忽然再次看向地面的方向。 但刚才她似乎能轻易跨过去的栅栏,现在仿佛变成了数百米高。 “唔唔……” “不可能” “无法到达她的所在之处” “即使到了那个世界——” “唔唔唔……!” 她的脚咔嚓咔嚓咔嚓地颤抖起来。 于是真理子滑溜着瘫坐原地。泪水渐渐涌出,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那是自水乃星透子死去之后,她第一次流出泪水。 比起哭泣还是死掉比较好,但真理子还是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理子如同念经般持一直嘟囔着。但是她的声音太过模糊,很快就在夜色之中扩散消失了。 “…………” 不知何时降落下方的黑帽子从地面仰望着她的样子。他脚下连着画成人形的白线。 黑帽子蹲了下来,抚摸着那道线。 “……不过,你已经不在学校了。” 黑帽子喃喃细语着,又站了起来。 “还要继续吗,‘幻想者’……” 黑色披风卷起了夜风,激烈地舞动起来。 第一章 第一章“暗示”包括“四月有时下雪”与“如果我是你的女友” 1 如果你想做个善良的人,就不要顾及未来。 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只会走向扭曲的方向。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我有时会在半夜突然醒过来。” 如此说道的少女——仲代佐和子的脸颊上颊骨微微突起。她的脸色惨白。在飞鸟井眼里,身穿巨大短外套的她就像一捧褶皱干枯的花束一般。 “嗯。” “就像常见的无聊怪谈中那样,感觉有什么东西骑在胸口窥探我。但是我睁开眼睛一看……” “什么都没有吗。” “是的。不,我也知道那一定是梦,但是好几次好几次都这样。所以——” 佐和子的肩膀在颤抖。她的头发还勉强残留着两个月之前烫的自然卷,她大概没怎么费心料理。这也难怪。距离考试还有不到四个月了。到了考试之前再做个直发电烫,操心着给面试踩点者留个好印象之类,但是现在她还没有这个空闲。 “那个‘影子’……” 飞鸟井在她的话说到一半时插话了。 “对你说些什么了吗?” 佐和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飞鸟井。 “是的——是这样的!您为什么知道?!” 飞鸟井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继续问道。 “你还记得对方说了些什么吗?” “……不,不记得了……”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吗?” “是的。” 她点点头。 在狭小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人。这里本来就是在很少的空间内塞入大量人数的补习学校,而这个位于校舍一角的前途商谈室更像是单人牢房一般狭窄。 这里只有一扇窗户,而且窗户上只有纵向的细长栏杆,线条般的光芒从窗外射入。颜色赤红。已经是傍晚了。 “……嗯。” 飞鸟井闭上了嘴,将视线投向少女的胸口附近。 (……没有根啊。) 他在心中自言自语。 (叶子也很少……只有花蕾很大。就因为如此,茎现在看上去就快折断了。) 飞鸟井沉默着,因此佐和子不安地在膝盖上交叉着手指。 “——那、那个,飞鸟井老师。” “…………” 她开口搭话,但他没有回应。 他的下巴很尖,一张鹅蛋脸,清秀的面容给人一种安静的印象。他的年龄跟佐和子差别不大。也就刚刚二十。他正在国立大学上学,作为打工,也在补习学校里担任着美术课老师。 同时,他还担任着其他人无法胜任的前途商谈。 “…………” 她战战兢兢地仰视着飞鸟井的脸。不知何时起,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了窗外。 “对、对不起。我跟您讲了奇怪的事——” 佐和子坐立不安地低语着,而飞鸟井这时静静地开口说。 “即使是补习学校的老师,说出这种话也有点那什么……不过,你不要把考试这件事考虑地太过重要比较好。” “哎?” “就算进入了一流大学,烦恼也不会消失,也不能保证将来的幸福。认真努力进入大学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一片茫然的人有很多。因为他们只知道学习,不知道还能做其他的什么事。因为不知道做什么,就以参加一级公务员考试为目标,毫无意义地缩窄了自己的前途。即使面前出现应当爱上的人,也不会觉察到对方的价值,在不知不觉间失去重要的事物。” 他淡淡地,如同咏唱诗篇一般说着。 “即便待在大学里,心情也跟高考生一样。能够直率地接受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都会堕落。然后再次成为流浪者。将宝贵的青春在流浪中度过,精神也变得乖张起来——” 她只是呆呆地倾听着他的讲述。 “——你明白了吗。” 飞鸟井看向少女的方向。 “不、不、那个……” “你好像不知不觉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即使如此还是不想考虑这些,拼命努力。但是——努力跟把视线从现实中移开是两回事。不要勉强自己,这种话在现在的考试体制中也说不出口。不十分努力就无法合格。但是,即便如此对它的成果期望过高也不好。我接下来的说法可能很陈旧,进入大学并不代表人生。你的阴影之梦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于‘进入大学’‘略有期待’这件事产生了发自心底的暗示。我认为你应该冷静下来。” “——是。”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还是……” “嗯。所以说不能不努力。想要进入大学这件事本身并非坏事或勉强的事。我只是说,你不能想太多。而且,你如果照这样下去,压力太大会让自己在考试时无法正常反应的。” “——知道了,好像是那么回事。” 佐和子很老实。 (……花蕾有些歪掉了。) 飞鸟井又在心里自言自语。 (再长点叶子就好了……虽说那样痛苦也不会立刻消失。)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少女的胸口。 他看到了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少女自己和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在那之后,两人探讨了关于佐和子该如何行动的具体事宜,比如对个别科目的处理。 “——谢谢您!” 少女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这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你的努力是实在的。所以,我认为你今后只要冷静地前进即可。” “是!……不过老师,我现在感觉好畅快呀。老师在做什么?心理医生或生活顾问这种感觉的。” “不,没有。” “您很适合!老师的长相和头脑都很好。” 飞鸟井露出了苦笑。她“啊!”地按住嘴巴。 “对、对不起。我说了失礼的话。” “我会考虑的。只靠画画是吃不饱饭的。” 飞鸟井笑着说。 她说了再见就起身准备离去,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 “啊啊,对了。老师,‘四月有时也会下雪’是什么?” “哎?” 飞鸟井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哎,在那种梦里,我只记得这一句话。——啊啊,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大事!失礼了!” 佐和子留下跟前来商谈时完全相反的明朗声音,离开了。 “……四月……也会下雪……?” 为什么呢——飞鸟井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有种吵吵嚷嚷的感觉。 * 飞鸟井思考自己“能够看到人心欠缺的部分”这种奇妙的能力时,总是会回想起圣德克旭贝里的《小王子》。记得他是在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读了这本书,其中有一节似乎写着“这孩子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一朵玫瑰花。” 这句话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象。 在他眼中,大家胸口都长着一株植物。这种幻象的种类各式各样,大小也形形色色。但是,问题不在于种类。而是这些幻象都一定有欠缺的部分。 比如说没有花。没有叶。没有干。还有像刚才的少女一样没有根。没有什么人的胸口长着完整的植物。 一定有所欠缺。 所以,他所谓的“商谈”,只不过是说一些弥补对方欠缺之物的话罢了。没有“根”的话,就说再多点自信这种简单的话。但是,就凭这些,大家就能得到满足,完全恢复活力。 结束补习学校的工作后,他在回公寓的途中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心,即使不情愿也会看到大家的胸口欠缺着什么。 有时,他会觉得很烦。 人类的努力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欠缺的部分。他知道这一点。但是,人们真正不足的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在心中,那是绝对得不到的…… 他也曾看过自己的胸口。 但是,他看不到自己心中的花。他恐怕也有欠缺的部分吧,就是这些部分让自己苦闷的。但是,他也无法得到这些部分。 “……所以说啊,我不是讲过了嘛……” “……那算什么呀……” “……嘻哈哈,白痴吗……” 一群男女老少的醉鬼咯咯笑着从他身旁路过。 他们想都没想过自己没有根或没有花吧。 (也许不知道更幸福……) 他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孤独感中生活。今后恐怕也一样。 “……哦,看啊。下雪了。” “啊啊,真的!哇~好漂亮!” 大家都发出了欢呼声,飞鸟井也抬起俯下的脸。 白色的物体从夜空中降下。 (啊啊,真不错。下雪……) 将一切都变成白色的雪是他喜欢的东西之一。也许是因为花儿不会在雪中绽放吧。他觉得……不去在意这些多余的事就好多了。 但是,在他带着爽快的心情仰望天空时,他的表情突然僵硬了。 在附近的大楼五层,有一位少女站在其中一个窗口上。 她的脚踩在窗楞上,身体完全探出窗外,现在处于就要跳下来的姿势。 俯视下方的她与仰望天空的飞鸟井视线相对。 少女的眼角微微露出笑意。然后, “危险……!” 飞鸟井喊出声时,她将身体跃向空中。 飞鸟井条件反射地奔向那个方向。 但是,他的脚绊了一下,让他笨拙地摔倒了。 当他慌忙起身看向上方时,他看到了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呵呵呵……” 少女笑着漂浮在空中。 她的笑容有种独特的表情。嘴角笔直地贴紧,只有眼睛妖冶而甜美地笑着。 在她下落的时候,她突然啪嗒一声固定在空中,不再动弹。 “……哎?” 他愣住了。 “喂,发什么呆!……很碍事啊小哥!” 嘶哑的声音传来。是醉鬼们被他挡住了去路因而发怒了。 “你、你们,看那个——” 他指着漂浮在空中的少女,但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啊啊?” “你在说什么?” “喂,你喝多了吧。” 其他人也确实看向了他所指的方向,不过似乎只有他看到了少女的身影。 (……怎、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来,哑然地仰望着少女。 仔细一瞧,少女正以轻微的速度一直落下。她飞舞的头发轻柔地晃动着。 “呵呵呵” 只有她充满笑意的双眼像开在空中的洞口一般吸入了光芒。 “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吧,飞鸟井老师。” 少女的窃窃私语传入他的耳中。 “你说什么……?”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以前也是一样。” 飞鸟井晃晃悠悠地靠近下坠中的少女正下方。 “你、你也是——” “跟你的超知觉一样,我能看到人类的死亡。” 少女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禁闭的嘴也没有动。只有她周围的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至极。 “你说‘死亡’……?” “正确来说,是夺去生命之物在燃尽之前产生的能量体——” 她再次给他一种呵呵发笑的感觉。 “——我有利用人的死亡这种可能性。如此改造世界就是我的使命。我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是敌人。即使到了春天也会给世界带来寒冷,是在四月降下的雪。” “……哎?” “能否协助我的工作呢?飞鸟井老师。” “——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他大喊着。 周围的人都很惊讶,看着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怒吼的他,大家都以为他是喝醉了,没有多说什么。 少女在空中笑着说。 “敌人把我称为‘幻想者’。” 然后,她消失了。 “等、等一下!” 他伸出手去。但是他的指尖只抓到了虚空。 “…………” 他甚为愕然,颓丧地垂下肩膀。他以为自己总算是变疯狂了。是幻觉。那是必然的——但是,当他的视线落到脚下时,他啊地喊出声来。 只有他周围降下的雪花像是被切掉了一般,路面裸露在外。 那形状如同皮影般映出从天而降的少女身影。 ……飞鸟井回到公寓后,一位似乎在等他的女孩从隔壁窗户探出脸来。 “——你总算回来了!欢迎回家~!” 带着开朗的声音和表情向他打招呼的人是公寓房东的女儿衣川琴绘。她也是他的堂妹。她死乞白赖地问父母要了一间公寓里的空房间,当作学习房使用。而她的家就在走过去连一分钟都不到的地方。 “……怎、怎么了?” 他还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中,就随便回答了琴绘。 “仁哥,还没吃饭吧?今天我做了炖菜,想着给你也分点。” “嗯、嗯——谢谢。” “那我一会拿到你房间去!” 她从窗口缩回了脸。 她一直都是这样子。飞鸟井的父亲两年前去世了,他就借用了叔父的公寓房间。话虽如此,他也没有接受对方的照顾。毕竟他的大学学费有奖学金保证,画具等学杂费、生活费还有房间租金都靠补习学校的打工来挣钱。只有没保证人就借来了房间这一点受到了对方的关照。 但是琴绘却一直帮他的忙。 他接触到琴绘一如往常的明朗语气,恢复了些许冷静。 (——那是幻觉,什么嘛,开始看到奇怪的事物又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必须冷静对待。至今为止都是这样。 回到房间,他哗啦哗啦地洗着脸。琴绘也带着大锅前来。 “来!今天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哦!” 就像是在自己的房间一样,她以敏捷的动作做好了吃饭的准备。琴绘将冒起白烟、热腾腾的料理递给面前苦笑的飞鸟井。 “嗯,看上去很好吃。我开动了。” “仁哥,你今天的脸色很疲惫。” “嗯。……差不多也到忙碌的季节了。学生的拼搏也转移到了我身上。” “还真辛苦。” “说得很悠闲嘛。琴绘明年不是一样吗?” 琴绘是附近县立高中深阳学园的二年级学生。 “啊~我……该怎么说呢,还是放弃上大学吧~” 琴绘微微瞟了一眼飞鸟井的脸。 “……还是说,向仁哥学习,去补习学校呢。” “你什么时候起想上美大的?我可是只懂设计和美术史啊。” “你也在做前途商谈吧?我也想做一次呢。” “那种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不需要特意赶去上课。” “真的?” 琴绘的脸闪耀着光芒。 “但是,找我来商量的孩子都是十分认真的人。琴绘又怎么样呢?” 飞鸟井戏谑地眨了眨眼。 “啊~好过分!就好像我不认真似的!” 她唔~地鼓起脸来生着气,又马上噗的一下漏了气。 两人一起笑起来。 然后,琴绘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上去果然是那样啊。” “不,那样也好。不来找我商谈其实更好。” 飞鸟井放下勺子,感慨地说。 “哎?” “自己的烦恼就该自己去烦。更何况高考这种事,我作为补习学校的老师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不能说不上大学也行这种话。即使是面对明显不适合上学的孩子也是……” 他的视线上扬,看向琴绘的胸口。 那里没有“花”。 表示温柔与风趣的领域“叶”郁郁葱葱,干和根的形状也都有稳定感。但是,她没有“花”。 她是个好姑娘。 容貌不差。也有经营好几所公寓和高级公寓的有钱父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不幸的理由。 但是,这孩子心中有种“为什么我没有决定性的出众之处呢?”的想法。有时看到一无所有的人拥有其实无所谓的热情时,就会十分困惑。她会羡慕得不得了——也一直拥有这种烦恼。 不过,这一点无药可救。 既然是“欠缺之物”,就无能为力了。 “——仁哥,你的表情太认真了啦。” 琴绘丝毫不知他看到了自己的什么,只是说出老套的安慰。 “我觉得你过度担心别人的事了。稍微让自己开心一点也好吧。嗯。” 她奇怪地用力点头。 “……谢谢。但是这样的话就搞不清楚是谁找谁商谈了。” 飞鸟井苦笑着说。 “没有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事。即使是不存在的东西,也一定能找到解决的道路。” 干脆到奇怪的话语。 “嗯……也许是吧。” 飞鸟井点了点头,但他的动作还是有些微弱。 “如果能那么想就好了……” “只不过,这条道路可能有些——残忍地违反了世间的正义……” 冷笑与充满自信的声音。 “——哎?” 飞鸟井为不像是琴绘的说话方式抬起脸来。 随后,他愣住了。 她胸口的幻象——消失了。 刚才为止还在的东西,现在却完全看不到。 而她的表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只有双眼妖冶地笑着…… “你、你是?!” 咣当一声,飞鸟井从桌边站起。 “放心吧。我只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 拥有琴绘面容的少女说。 “你、你说什么?!” “反正这姑娘的精神无法作为我的代替品保持太久。我必须尽快离开呢。” 她静静地说出奇妙的话。 “你是刚才的幻觉吗——是幽灵吗?!” “幽灵这个说法不太正确。” 少女跟随飞鸟井站起身来。 “正确来说应该是‘显现于现在的未来’。或者该说是‘建立于可能性假说之上的实体化’。” 然后,她将手伸向飞鸟井的面颊。 她用双手轻快而温柔地包住他的脸并抚摸起来。 “飞鸟井老师,你——有没有想过‘要做点什么’?” “……你、你说什么?” “对人类心灵的欠缺。” 她温柔地、柔和地用指尖划过飞鸟井僵硬的面部。 他唔唔地呻吟起来。那份甜美的感触让他难以拒绝。 “你认为你欠缺的东西是什么呢?飞鸟井老师——” “…………?!” “你欠缺的是‘使命’。” 她用沉稳却有力的声音如此断定。 “——什么?” “就让你稍微见识一下‘未来’吧——” 少女拉近飞鸟井的脸,自己也直起身,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之后,飞鸟井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影像的洪流向他倾注——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 他呐喊着推开了少女。 少女没有丝毫怯意,只是稍稍趔趄了一下,就重新盯向他。 “——哈啊、哈啊……!” 飞鸟井的呼吸紊乱。 “刚、刚才那是什么……那幅场景?!” “是你的‘使命’哦。飞鸟井老师。”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做不做是你的自由。不过,你能做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出生的理由就在于此——” “开什么玩笑!你是什么啊,恶魔吗?!把我、把我——” 飞鸟井呼呼地喘着气,没法连贯地说话。 “诱惑?不。我没有那个打算。决定这一点的是你——” 少女再次只用双眼呵呵笑着。 “但是飞鸟井老师,你记住。小鸟会从天上掉下,四月有时也会下雪。” “滚!” 飞鸟井将放在桌上的料理丢向少女。 少女没有躲避,只是就此承受。 “呀!怎、怎么了?” ……飞鸟井突然恢复了自我。 琴绘回来了。 “没、没事吧——” “——?怎、怎么回事?我为什么……” 琴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分困惑。她刚才的记忆完全消失了。 飞鸟井一边慌忙用毛巾为她擦拭,一边拼命抑制着全身的颤抖。 (——是叫“幻想者”么……) * ……自己也许是变奇怪了,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工作。飞鸟井依然接受了补习学校中好几个学生的商谈。 “——我已经受够了。我不适合。有时晚上写笔记的时候,我的手会抖到不行。” 说出这些话的女孩一次又一次地独自点头。 女孩的幻象中没有“干”。有根,但上面直接连着叶与花。 “你需要转换一下心情。” 飞鸟井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但同时他也知道这是没用的。这女孩为自己没有稳固的东西而害怕,即使接触再多新鲜事物,结果还是会一直在不安中度过,即便高考成功也不会有所改变。 “该怎么做呢?” “下定决心休息一下。或者改变学习方式试试。你很擅长背书吧?” 没有干的人很擅长死记硬背。但是,因为他们没有通过这些知识和经验发育并成长的素质,即使不断不断地积累,知识也只会腐烂而已。 “是的,姑且算是。” “那么,接下来一周试着重视一下做题吧。把背书的量减到一半。” “哎哎?但是……” 女孩虽然很困惑,但她还是为得到了明确目标而眼睛闪闪发光。因为自己没有目标意识,别人给予她目标后就会感到放心,这就是这种类型的特征。 “……没问题吗?” “你能做到的。你的偏差值走向很不错。” 飞鸟井一边说着,一边把“但是,这无法拯救你”这句话咽在喉咙里。因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老师,十分感谢您!” “不客气,今后的努力还是靠你自己。” “没这回事。大家都这么说——老师的建议非常有用。您担任补习学校的老师太浪费啦。” “喂喂。” “我想,飞鸟井老师其实能够成为更伟大的人,大概吧。” “……谁知道呢。” “你能做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怎~么都提不起干劲来。” 这名男生用赌气的表情说。 “嗯。你开始的成绩相当不错,从那之后就没有进展了。” 飞鸟井把脸从少年的资料上移开,确认他胸口的幻象。 没有叶。 是人生缺乏情趣的类型。其他的花与干都非常优秀,却总给人一种枯干的印象。 “我只是觉得不做不行呢。” “厌倦学习了吗?” 飞鸟井干脆地说。他毫不掩饰。 少年只是苦笑着对他的话点了点头。 “结果还是这样。”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厌倦吗?” 飞鸟井改变了语气。让人感觉很客气。 “谁知道呢。” “因为无聊。还有其他理由吗?” 他浮现起表演出来的微笑。 “什么嘛——你这么说不就全完了吗。” 男生听到他的话笑了起来。如果是其他人听到老师这么说会垂头丧气吧,但是对于这种类型不需要顾虑。 “确实很无聊。按照我们这些老师所说的话去做一点也不有趣。我们可是按照手册来的。” “哈哈哈。” “考试说到底只是一种经验的积累。你认为我为什么能够担任这所补习学校的老师?我可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 “那是……因为老师很有经验。” “是的。直到几年前,我还跟你们一样是高考生。我考虑过很久呢,怎样才能愉快地取得合格。而现在,我就使用这份经验来打工。” “哈哈,原来如此……” “明白了吗?也有这种办法。高考学习这种事。” “是说上大学并不是全部吗?” “现在即使进入了好大学,也并没有那么多优势。只是因为不得不上才进入大学,仅此而已。那么为了这种事,并不需要献身于高考的学习。所以,你把它认为是训练就好。我不知道你将来想做什么,但是到那时你会需要经验。现在你就可以做获得这些经验的模拟了。这可是很少见的哦,利用周围的人融入社会的‘实验’机会。” 这也算是诡辩吧,飞鸟井在心里想。 但是跟他商谈的男生脸上闪耀着光辉。 “还可以这么考虑啊……” “你把考试本身当成采取模拟样本的地方就行了。” “原来如此……”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还差得远。你现在的偏差值只能进入二流大学。那样会很无聊吧。还是不要浪费难得的机会了。” 这完全是替换理论。只不过他没有察觉。 没有叶的人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被隔绝出来了。不管跟他人一起做什么,也不会发自内心地安定。因此,他们对方法论十分敏感,对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和秘密技巧了解详细。那也是为了弥补他们跟其他人的沟通不足。 对这类人温柔或安慰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对实务很坚持。 但是,这些方法论越充实,他们就越孤立。其他人没有这些东西也能正常生活,所以他们的努力不被其他人理解。而同类型的人会按照不同的方法论行事,对同类十分冷淡。 简而言之,他没有“同伴”。 “哎呀,我明白了。今后我会考虑的。” 他被飞鸟井的友好态度完全钓上了钩,最后的说话语气也变得平等起来。 “你还有时间。加油。” 飞鸟井向他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把“但是你的努力、辛苦和回忆绝对无法与别人分享”说出口。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老师,老师从大学里毕业以后,将来想做些什么?” 男生问道。 “——不知道。暂且以画家为目标吧。” “只是那样也太浪费了,绝对的。我觉得您还是适合什么事业或了不起的工作,真的。” 他的眼神很认真,并非是这个类型擅长做的“开玩笑”。 “——是吗。” “你欠缺的是‘使命’”…… “我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哦?什么样的。” “那个,老师——您知道‘四月也会下雪’这句话吗?” “……不,没有听过。”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梦里这么对我说。听到这句话,我就有种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我可以原谅痛苦的考试和学习、丑陋的人世、一切的一切……就是这种感觉。” “…………” “但是,因为它太过温柔……稍微有些恐怖。醒过来时,我有种被凉水喷到的战栗感。” “…………” “做梦之后的白天我会心不在焉。之前模拟考试的那天早上,我也完全看不进去考试的问题。” “…………” “老师,我很奇怪吗?” “…………” “老师?飞鸟井老师——” “——啊,啊啊。”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周围空无一人之后,飞鸟井试着画了那张脸的草图。 因为实在画不好,他把几张纸揉成一团丢在前途指导室的一角。 之后,他又把那些废纸捡起来,准备抛入垃圾箱。 “我在干什么啊……” 飞鸟井咔嚓咔嚓地紧握着画不成的速写,独自低语。 * ……就这样,飞鸟井向学生们无法改善的烦恼反复给出相似的回答,不断遇到混杂其中的“四月也会下雪”这句话,度过了焦躁的每一天。 于是,某一天。 他像往常一样结束了工作,走在夜晚的街头,忽然听到小巷深处传来了呻吟声。 “唔唔……唔唔,谁、谁来……” 微弱的声音。 “……?” 他从大路走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来……谁来……” 女人的声音。是若即若离、勉强传来的痛苦声音。 “喂,有人在吗?” 飞鸟井大喊。但是没有回应。 他继续向小巷里走去,在巷尾看到一位蹲着的少女。 “唔、唔唔唔唔……” 痛苦的声音。 “喂,你怎么了?” 飞鸟井靠近她的身旁,把手伸向她缩成一团的背部。 结果,他的手被粗暴地甩掉了。 少女像弹簧一般突然蹿起,将他撞在墙壁上。 “——给我老实点!” 少女的声音瞬间转变为低沉的嗓音。她的手上握着菜刀。 她将刀指向飞鸟井。 “你是——” 飞鸟井盯着少女的脸。那是一张削瘦无比,如同骸骨一般让人不忍正视的面容。头发干枯到不像是女孩子的头发。 “嘿、嘿,白痴啊飞鸟井老师——这个国家最近也很是危险呢。我、我就知道老好人的你,一、一定会上钩的……!” 少女在粗重的喘息中哂笑着说。 “……你是认识我才盯上我的么。我记得你是叫今崎静子吧。你出席了今年的春季补习。” 少女也是以前接受过商谈的学生。 “嘿、嘿……你居然还记得,令人惊讶。” 少女呼呼地喘着气。看她充血的异样眼睛,就知道她服了药。恐怕是化学合成药剂。 “但是,我不会放过你的。钱。快点把你所有的钱交出来……!” “……用钱来买药吗?发生了什么事?我原以为你十分优秀。” “老爸因为漏税还是什么的被抓了!今后已经没办法了。——不过这种事无所谓吧!快点!” 少女歇斯底里地大喊。 “…………” 飞鸟井看着她颤抖的菜刀刀刃。因为太过用力反而无法瞄准。这个应该很容易躲开。 但是他发觉自己的心情突然粗暴起来。 一切都如此愚蠢——对于这种事的愤怒突然从他的胸口喷薄而出。 “——真讨厌啊。” 他不由自主地干脆说着。 “你说什么……?” 少女的外观越发阴沉起来。 “既然你说要杀我,就杀好了……!” 飞鸟井像是放弃般说道。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飞鸟井对少女怒吼。 “你是怎么回事!轻而易举地沉迷于药物——我知道那可是没用的!不管你会不会就此欲仙欲死,说到底我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你嚣张什么!其、其实很害怕吧!” 少女的菜刀继续靠近,抵在飞鸟井的脖子上。 “吵死了!” 飞鸟井喊着,他愤怒地撞开了少女的身体。 菜刀划过,他的皮肤就此裂开,喷出了鲜血。菜刀只差一点就擦到了他的颈部静脉,飞鸟井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九死一生。 少女简简单单地滑倒。她似乎已经没有站住的力量。 许多小包从她怀中纷纷散落地面。——那是麻药的包装。 “——!” 看到这些,飞鸟井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给少女自己用的。仅此而已的话她是不会特意做抢劫这种麻烦事的。也就是说—— “……没错。这是给其他人用的。” 少女缓缓地站起身说。——不,她已经不是少女了。 她只有眼神在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你这混蛋。” 飞鸟井不顾自己脖子上流出来的粘糊糊的血,怒视着借用少女身体的那个家伙。 “别误会。我是在几秒前才出现的。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都是出自于这女孩的意志。” 她冷冷地说。 “不过,本来就不该说是意志呢。这女孩并非想做才这样做的。毕竟她是女孩,还有很多挣钱的安全方法,只是变成这种破破烂烂不堪入目的样子之后,那条路也不能走了。” “——住口!” 飞鸟井不顾少女是伤害自己的对象,依然为她被侮辱的事感到无比愤怒。 “你对这些麻药怎么看?飞鸟井老师。” 做出少女姿态的那个家伙指向地面。 “——是用来倒卖的吗。” “好答案。这是对本人已经失效的‘初级者用’麻药。估计是有人告诉她,想要得到自己用的麻药就把这些转卖给其他人吧。真可怜呢,这女孩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个人指着自己的胸口。 “好可悲——不想让像自己一样的人增多,但又无能为力,所以这女孩才去拜托在记忆中比较温柔的你。” “…………” “但是啊,飞鸟井老师——无论如何,这女孩已经走到了尽头。” “什么?” “麻药让她的身体撑不下去了。已经坚持不了一个月了吧。她只能就这样无能为力地怀抱留恋,寂寞而遗憾地死去。” 嘲笑般的话语。 “…………” “但是,你也许能做到些什么。” 这么说着,少女挥起菜刀,深深地切在自己的脖子上。 “——!” 少女的血液高高喷出,她一瞬间像是要飘起来一般,又倒在地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发出了惨叫。 小巷那头有一位路过的女性目击了这幅场景。她慌忙逃离了现场。 飞鸟井迅速赶到少女身旁。 她呼呼地喘着气,表情恢复了原状,那家伙已经消失。 “可恶……!” 飞鸟井用手帕按着她的伤口。但是,她的血已经喷出大半了。 “……恶……恶” 少女带着空洞的眼神嘟囔着什么。 飞鸟井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 “……恶,可恶,可恶……” 她在咒骂。恐怕是在诅咒这世界的一切吧。 “…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 飞鸟井盯着直到生命的终点依然焦躁的少女。 “…………” 接着,他微微咬着牙,把手伸向她的胸口。 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 “……也就是说,那女孩想要袭击你,就突然刺伤了你的喉咙。” 部长刑警询问着警车到来之前一直待在尸体身旁的重要参考人。 “是的。” 飞鸟井立刻给出了回答。他在警察医院接受了头部的伤口处理,现在缠着绷带。 “你认识这女孩吗?” “是的。她叫今崎静子。大概十八岁,我不知道她住哪,但是地址有可能记在补习学校的名册上。她是今年春天我教的学生之一。” 他毫不停顿地回答,没有丝毫动摇。 “……是结仇吗?你有没有印象。” “也许是。在我接受跟她的商谈时,没能帮助到她。” “……不,根据我们的调查,她的家庭环境似乎是原因。” 部长刑警似乎是想要套出对方的真话,看到飞鸟井的反应很冷静,就判断对方“没有关联”。 “这次自杀感觉也是她做好了觉悟。” “——自杀吗?” “啊啊。那女孩的身体已经撑不久了。因为药而破败不堪。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安乐死。服药死亡毕竟痛苦。……我们从其他管道追踪的线路中得知,她也算是药贩子之一。只不过不怎么优秀。” “……你们之前就知道了吗?” “都是小兵。关键人物不怎么出现。” “…………” 明明知道却不帮助她么——飞鸟井面无表情地掩饰了这句想说的话。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因为有目击者在,你没有杀人嫌疑。等调查报告写完之后,你就解放了。” “多谢。” 飞鸟井低下了头。 之后调查很快结束,飞鸟井在调查报告上按了个手印就站起身。 “——啊啊,等一下,飞鸟井先生。这件事出自我个人的兴趣……” 部长刑警问道。 “什么事?” “你在照顾那个死去的女孩时说过什么吗?” “为什么这么说?” “哎呀,可能没什么意义……那女孩明明希望你去死,死掉以后的表情却十分平静——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心中的毒刺全被拔掉了一样,一幅想开的模样。无论你说了些什么,她会变成那样,让我觉得你是位了不起的老师呢。” 刚刚迈入老年的部长刑警感慨地点了点头。而飞鸟井只是冷静地回以“不,我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离开了审讯室。 * ……于是,飞鸟井再次走在夜晚的街头。 他停住脚步,窥探着小巷深处。 那双眼睛毫不大意地巡视四周,如同在搜索猎物的老鹰一般。 他的耳朵听到嘶拉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就像之前的女性呻吟声一样,那是走在大路上的人不会注意到的微小声响。 “————” 他立刻转身走入发出声响的小巷深处。 那里果然有人。 一共七人——少年六人,少女一人。 不寻常的是,少女的衣服被撕裂了,她裸露着上半身。五位少年围在她身边,正要把手伸向她。只有一位少年困惑地站在一旁,嘴角流着鲜血。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飞鸟井大声叫喊。 少年们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飞鸟井向独自站在一旁,似乎被殴打过的少年说。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听到飞鸟井自信满满的话语,少年有些茫然,却立刻点了点头说。 “是——是的!”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飞鸟井说着,冒冒失失地插入他们之间拉起少女的手。 “你、你干什么?!” 围住她的少年紧张地靠近飞鸟井。 “——哼。” 飞鸟井以看也没看对方的速度,对其中一人做了某件事。 那个人在一瞬间飞向后方。 “————?!” 其他人惊愕地绷紧身体,飞鸟井则把站在原地发呆的无力少女推到少年身边。 “好了,快逃吧。” “谢、谢谢!” 少年还没道完谢,就牵着少女的手跑了。 “等、等等!” 飞鸟井再次挡在想要追赶他们的少年面前。 “——要等的人是你们。” 他的脸上浮现起无畏的笑容。 “你说什么……?” 充满杀气的他们分别从口袋中取出小刀。不过,飞鸟井在刀具面前没有丝毫怯意,他只是静静地说。 “我跟你们也没什么恩怨……就让你们稍微担任一下‘实验台’吧——” ——一分钟之后。 其他人都倒在地上,暴力少年团伙中只有一个人还平安无事地站在原地。 奇怪的是,少年身上的伤痕都是由他们彼此手中的刀刺伤的。 “——啊、啊啊啊……” 少年的牙齿在打战,飞鸟井看着狼狈的他,缓缓地甩着右手靠近他身旁。 “——怎、怎么回事啊你——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谁知道呢。告诉你你也不明白。只不过,我绝对没有加害于他们。不如说是赐予了他们‘幸福’——” 他的说话方式十分平静,但不知为何也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怪异感。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是啊——喂,叫什么名字来着?” 飞鸟井回头看向后方。从他的上空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幻想者’哦——” “对了对了,就叫那个。” 飞鸟井微微一笑,迅速地将右手伸向少年。 少年发出了惨叫。 第二章 2 恋爱是人类的自由。 但我只会祈祷它不要让人们毁灭彼此的精神。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她的名字叫织机绮。 她总是低着头,那双眼珠乌黑的大眼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女孩虽然很漂亮,但她的性格十分马虎,而且说话方式也简单直白。年龄跟我一样是十五岁。不过,该怎么说呢,她虽然不像大人,却给人一种看破世事的感觉。 “正树为什么要关心我?” “——嗯,我只是单纯想要跟你关系变好。” “想要吗?” “——哈?” “想要性交吗。跟我。” “——我、我说啊,织机……” “没事的。想要你就说出来。” “…………” ——嗯,有时她也会说这种露骨的话。 她在学校里似乎没有朋友,直到在其他学校上学的我跟她聊天之前,她有没有跟任何人进行过日常对话都是一个巨大的疑问。 我、谷口正树遇到她,是处于一次十分异常的情况中。 而且,那段时间之前我本来跟父母一起住在柬埔寨的金边,为了考入日本高中才一个人回国做准备,跟周围环境并不融洽。我从父母那里听说过,说是在日本的学校里有一种跟海归子女保持距离的倾向。我有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根据一直住在日本的她所说—— “就是这么回事,很遗憾。大家全是害怕跟其他人做法或想法不同的胆小鬼。你也做好觉悟吧。” ——她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由得就此认同。 结果,因为我总是忍声吞气加上帮助别人,一直小心保持着温柔的态度,不知不觉之间就得到了同班女生的好感。女生们遇到课堂上不懂的内容或参考书上解不开的问题,不去找老师,反而是先来问我。 “正树君好聪明。不愧是留学生。” 我又不是来日本留学的,但不知何时起就被人取了一个“留学生”的称号。 老实说,这让我很困扰。但是,我也不能推开聚集过来的女生,班里的,不,是全校的男生注视我的眼神都厌恶起来。 那时正好是中考前,班里基本上没有欺凌事件(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在校外还是会受到纠缠。在学校里,后辈可以不进入前辈的势力范围,但在外面就不同了。而我总是被周围的人怒目而视。 虽然总是有女生围在我身边,但她们只是呀呀地喊着,把我当成玩具一般对待,我们之间并非是对等的朋友关系,说实话,这让我很为难。 就这样,有一天我稍微大意了一点。也可能是我累了吧。 因为要去车站办事,我穿过没有人烟的小巷,于是被五位少年包围了。 “哟,留学生。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有点太显眼了吧,嗯?” 他们穿着高档的外套,身上的打扮也不像不良少年。所以直到被他们围起来时,我都没有察觉到。接着,他们拿出了折叠式小刀。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年龄,但是应该都比我小。 “……是吗。我会注意的。” 我太糊涂了。一直在尽量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而不断逃跑,最终还是被人抓住。 “你说你会注意?你准备怎么注意啊?嗯?” “所以说,我不会让自己太显眼。” 我说完这句话,他们嘿嘿笑起来。 然后,一个人突然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 他挥拳打向我的脸。 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人拳头的路线,但我还是毫不抵抗地承受。我只是稍微仰了一下上半身,以减轻拳头的威力。 我的嘴里破了,流出鲜血。但是牙齿没有折断。对方没怎么注重击打的地方,因此我连晃都没晃一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金边的时候,为了防备那些并非玩玩而已的打架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手道,只要看一眼对方的姿势,就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比护身术更为有效的方法是“大喊呼救”,但我有些犹豫是否要这样做。对于专业的诱拐犯来说,这个方法很有效,但在日本只会激怒他们动真格罢了。 我更为介意的是,他们是跟我一个学校的学生。如果我在这里打了他们,之后他们恐怕会一直针对我引发大骚乱吧。 该怎么办好呢,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再打个四五拳,就在我这样烦恼的时候—— “——我说。” 有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向袭击与被袭击双方说的。 “——你们还真无聊呢。” 我惊讶地向那个方向望去,一位少女站在那里。 最初吸引我目光的是她半长不短的头发,看上去如同瀑布一般柔顺。 这里是肮脏腐臭的小巷,暮色正在降临,再加上阴天,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缩成一团—— 在绝对无法称之为美好的场景中,我与织机绮第一次相遇。 “…………” 我哑然了。 中发的她没有看向我。即使如此,她还是独自走向我们这边。 “……你、你干什么?留学生的女朋友吗?” 即使对方疾声厉色,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任由你们那样做。” 她只是以淡淡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低喃。 “啊啊?你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的熟人吗?”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啊?” “——我在问你们理由。” 她再次低喃。 “嘿嘿,似乎是这家伙搞过的女人嘛。” “就靠这张脸骗了不少女人,你这家伙也挺厉害啊。” 毫无根据的中伤。但我遏制了愤怒。 “嗯……” 这时,她向我这边看来。 我眯起眼睛回瞪她。 于是,她皱起了眉,以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我想着“她是不是在同情我?”,怒火越来越高涨,我也知道自己为了抑制愤怒,眼神愈发显得凶恶。 她的眉头越颦越紧。她歪着脑袋,就在我以为她要低下头时,她再次看向围住我的人。 “……简而言之,你们的情人被他抢走了?性欲不满就是你们愤怒的原因。” ——她一脸认真地说出了问题发言。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了。 “…………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在问你们的攻击动作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讨厌了,所以嫉恨难耐?” 说她是在挑衅又显得太过若无其事,但她的说话方式十分草率。 片刻无言的他们最终脸色通红地颤抖起来。他们发怒了。 “……你、你这女人…!” 所有人都为了抓住她而跑过去。就在这时,她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突然抓住自己的上衣,用力将其撕破。 裸露的胸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她雪白的肌肤闪耀着光泽,仿佛吸入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这样的场景看上去无比美好。 “——如果你们欲求不满的话,就由我来代替她们满足你们。” 她毫不变色地说。刚才她看着我的表情还更有人情味一点。现在这样简直就是一张面具。 “————哈?” “……喂、喂。” 想要袭击她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等、等一下!” 我慌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也决不能让这些人对她为所欲为。 就在这时,小巷那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年轻男子。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靠近我们。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那个男人指着我。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我慌忙点着头说“是的!”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他干脆地说着,冒冒失失地走近,又抓住袒露胸部的少女手臂。 “你、你干什么?!” 他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将手伸向那些边喊边冲向他的人的胸口,仅此而已,那些人就飞向了后方。 凭我的视觉完全没看清他做了些什么——这个人十分厉害。 就在我吃惊的时候,他把女孩推到我臂膀中。 “好了,快逃吧。” “谢、谢谢!” 我先道了声谢,就抓着她的手臂跑了起来。她被我强行拉走了。 快跑到外面的大路时,我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没、没事吧?” 我试着问了一声,但她发着呆回望我。 “——为什么?” “哎?” “你不讨厌我吗?” 她再次做出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可能把刚才那些人和那个男人置之不管,于是我先把她带到看上去很安全的车站广场,让她坐在长椅上,说了声“在这里等一下”,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但是,我刚跑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我背后抓住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是刚才那个男人。 “哟。” 他在微笑。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白色的衬衫也没有明显的污渍和褶皱。 “没、没事吧?!” “嗯。已经结束了。那些人不会再次跟你有所关联。” 听到男人的干脆语气,我十分惊讶。时间还没过去两三分钟呢。他就把五个人……? “那个,您是……?” “比起我的事,她怎么样了?没事吗?” “啊,不——” “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那位少女跟她的外表不同,内心其实很不安稳。根和干已经一体化了,看不出区别。叶少花硬,只剩下花蕾了。” “哎?”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算了,都无所谓。不过,不管她说什么过分的话,你都不要在意。这就是跟她交往的秘诀。那么再见吧。” 白衣男人擅自丢下不明所谓的话,便转身离去。 “…………”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但立刻恢复了自我,慌忙赶回她所在的地方。 她依旧保持着我让她坐下时的姿势待在那里。两只手抓着上衣的襟口,交握起来。 “——啊,你没事了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 她没有回答。 我有些为难,但想来我是被她所救的,就暂且道了声谢。 “——那个,刚才谢谢你了。” “……为什么?” 她仰起脸注视着我,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我跟她完全无法沟通…… “刚才是你救了我吧。” 我对她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于是,她的眼睛睁圆了。接着又不知为什么,忽然垂下眼帘喃喃低语。 “……我以为被你讨厌了。所以……” “哎?” 我十分惊讶。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我不得不被别人讨厌。被所有的普通人。” 她说着,眼神中有种钻牛角尖般的认真。 “……我没有讨厌你哦。” “因为你瞪了我……” 她的话中充满了悲伤。 “啊?啊……不,那个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太难为情了,所以才那样的。因此……” 我慌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对不起。” 她仍然低着头小声说。 “所以说——为什么你要道歉啊。是我做错了才对吧?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讨厌我呢。” 她抬起脸。 “——为什么?” “因为让你看到我那种不成体统的样子。我就生了自己的气。跟你没有关系。不如说我是因为觉得被你讨厌了,才生气的。”我一边嘀咕着,一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像话。 她平静地注视着焦躁的我,什么也没说。 “所以,就因为我这种奇怪的烦恼,那个——”我的话说到一半,肩膀便跨了下来。“——嗯,算了。总之我会赔偿你的衣服的。呃……” 我把手伸向钱包,却发出“啊”的叫声。对了。我去车站就是因为没钱了才想去银行取钱来着。 “哎呀……取款机已经停工了吧……” “钱的话没关系哦。我还有。” 她站起身来。 “那可不行。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没事。比起这些,能否把你的外套借给我呢。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不,没事。衣服就给你吧。但只是这样的话,我就太没礼貌了。能否告诉我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之后会联系你的,到那时再好好向你道谢。” “…………” 她直直地盯着我。我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她的视线有些上扬。看上去有些像是在瞪我。 “啊,不。我当然不是想对你做什么。那就由你联系我也行。嗯,就这么办吧。” “织机。” “哎?” “我的名字叫织机。你呢?” “我是谷口正树。” “正树——是个好名字呢。” 这时,她总算笑了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微笑,却已经具有十足的魅力,让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我买到了现在评价最好的电影票,要一起去看吗?” 某一天,我忽然给织机打了电话,邀请她去看电影。 “——跟我去好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含糊。紧张到不行的我故意让自己表现地开朗快活。 “哎呀,这是之前那次事的谢礼。啊啊,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 “……谢谢。我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会来?那就太好了!” “但是,正树。我其实——” “哎?怎么了?” “……不,没事。” 说到这里,她就闭口不谈了。 我接着跟她聊了一会,但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讲,她只是回以“嗯……嗯”。没有找到其他更合适的话题,我也只能挂了电话。 就在这时,我的背后传来嗤嗤笑声。回头一看,是姐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楼来到了摆放电话的客厅。我的父母还没回国,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 “喂,花花公子的你不过是邀请一个女孩子去约会,就紧张成这样呀?” “好过分哦,你偷听我说话?” “不是我偷听,而是你像个笨蛋一样提高了音量。你的声音都传到二楼去了,我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家伙明明平时都窝在那个摆满电脑等各种机械的房间里,这种时候却微妙地多管闲事…… “那又怎么样。跟凪没有关系吧。别管我啦。” “好好。我也没那么闲呢。” 她装着糊涂说。 ——于是,到了约会那天,等我们来到电影院门前,才发现我们有些小看了事态的严重性。 人太多了。长蛇队列在电影院周围绕了很长,都排到人行道上了。 “各位,队列的末尾在这。队尾的人可以看到四小时后上映的电影——” 工作人员在道路正中怒吼。 “——哎呀……真让人头疼呢。” 我抱住头。这样下去,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要破灭了。 “怎么办?今天还看吗?” 我向织机说。于是,她一脸惊讶地回望着我。 “为什么?” “要等很久哦。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里了。” “正树不想等吗?” “毕竟还是会累吧?” “那我在这里排队,正树去其他地方玩。” 她干脆地说着,排到了队尾。我不由得心生动摇。 “——什么?我不会那样做的啦!还是我来等吧。” “没事。我已经习惯什么都不做了。” “不,但是——本来就是我向织机还礼的。” 就在我说话的时候,织机后面已经渐渐排上了其他人。 “——唉!” 我做好了觉悟,便转身跑向车站前的大路。 路上全是人。我慌忙四下张望。 “——哦,这不是留学生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同班的安能。 “啊、啊啊。有点事。” “什么嘛,喂。反正又是让女人等你呢吧!” 学校里的男生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这位叫安能的家伙是其中尤其不爽我的人。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但现在我没功夫陪他耗。 “抱歉,我有急事。再见。” 我甩掉了安能,飞奔到附近的快餐店里,买了很多食物和饮料,又迅速返回。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下。” 我绕过排队的人,用别人最讨厌的插队方式硬是挤到了织机的身后。 “呀,让你久等了。嘿嘿。”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不,这样下去会是持久战吧?所以我认为还是带点便当比较好。” 我给她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包裹。 “在这里等不无聊吗?” “哎呀,其实……”跟你一起等就不会无聊了——我想要这么说,但还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就没有说出口。 “什么?” 织机歪着脑袋问道。 “……比、比起这些,你想吃点什么吗?我买了不少东西呢。织机喜欢哪种?” “什么都行。” “你没有喜欢或讨厌的东西吗?” “…………我没有讨厌的资格。” 她又说了奇怪的话,而且没有任何解释。总感觉她的心有我无法进入的封闭角落。 没办法,我只好随手选择了双层芝士汉堡交到她手中,而自己拿起了热狗。 她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只是机械地吃起汉堡。这场景就像是喂小兔子吃东西一样,让人难以平静。 我用三口吃完了热狗,两手空空。于是,我不禁仰头眺望天空。 就在这时。 “啊!” 织机看到我的脸,发出叫声。怎么了?就在我这么想时,织机的脸伸到我面前,然后她用舌头舔下粘在我嘴角的番茄酱。 我大吃一惊。但她的表情依然若无其事。 “——这样就干净了。” 她完全没有害羞。根据她的解释,这只是因为她的双手拿着汉堡,用舌头舔更有效率而已。而她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吃汉堡上。 不过,我已经——满脸通红了。 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我们总算进入电影院,昏昏沉沉地看完电影。这时我终于长舒一口气。 等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回到变暗的室外。 “那么再见了。” 听到织机在电影院门口说的话,我才总算恢复了正常。 “哎?你、你就要回去了吗?” 我的声音太丢人了。织机吃了一惊。 “因为——我们是来看电影的吧?” “是、是倒是——但能否陪我去下咖啡店呢?” 我恋恋不舍地说。 “可以吗?” “当然啦!我请你。” “不跟钱——而是跟我一起,这样不无聊吗?” “怎、怎么会呢!” 我焦急起来——看来是我发呆过头把她气到了。 但是织机的表情放松下来。然后,她说道。 “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呢。”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便慌张起来。进入附近的咖啡店“tristan”点了咖啡后,我总算冷静下来,开始向她搭话。 “织机跟我在一起时觉得无聊吗?” 这个问题太不像话了,但我还是不得不问。 而织机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温柔的触感包围了我的手掌。 我吓了一跳,但不可能甩开,于是我只好全身僵硬地接受。 “——正树好温暖呢。” 她做出一种老奶奶喝完茶后感慨的安心表情,如此说道。 ……她是一个谜。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理解。 ……就这样,我跟织机开始了交往。不过我们之间说是男女交往,但实际的交往方式非常奇特…… 首先,是她的家。 不管我什么时候给她电话,她一定会立刻接起。嘟声甚至还没响起第二遍。只要我按下电话号码,转瞬之间—— “——你好,我是织机。” 就会传来她不含感情的声音。 “呃,我是谷口。” 无论打了多少次电话,我的毛病是说话的开头一定会带一个口气词。 “怎么了?” 她的回答也跟平时一样平淡。 “哎呀,那个什么,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她跟我的关系就像电话里这样,是我单方面激动而她很平静的模式。 而且,中考近在眼前,我还一直邀请她出门。我去年已经得到了某所私立高中的保送名额(就是因为条件是‘在日本的初中毕业’,我才回国的),所以我的升学无需担心,但当我试着问她的想法时—— “——不知道呢。” 她如此回答。 “那——你决定去哪了吗?” 那时距离中考只剩下一个半月了。 “我想参加考试,但是还没想好去哪一所学校。” 她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你的父母管得很严吗?” “我没有父母。” “哎?怎么回事?” “就是没有。” “那——” 看来她没有父母,是一个人生活的。不过,高中生也就罢了,初中就……? “呃,你有亲戚吗?” “…………” 她沉默了。 “——啊,是不是我不该问这些?” 我焦急地道歉,而她突然回头看向我说。 “——对不起,正树。” 她的表情十分紧张。 “哎?为什么?” 我惊讶地反问。但是她垂下脸去,只是喃喃低语着。 “对不起。我不能说……” 真没办法。只是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我就放不下心来。这种时候只能靠我表现得开朗一点,强行岔开这种状况了。 “哎呀,天空真美呢!” 于是,我像笨蛋一样大声喊道。 她几乎没有笑意,但在分别的时候一定会问。 “还会见面吗?” 我就一边告诉自己她没有那么讨厌我,一边度过每一天。 最终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决定去县立高中深阳学园上学。 “是吗!恭喜你!” 我在电话中听到她得到录取的消息,就像听到自己的喜讯一样开心。 “正树你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 她少有地表露出些许喜悦之情说着。 “那就必须庆祝一下了。怎么办?现在去老地方见吗?” “嗯,好。” 于是,我兴奋地冲向我们平时碰头的公园。而这时,我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 * “嗯,好。——嗯。——嗯。再见。” 织机绮挂掉了谷口正树打来的电话。 这还是绮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她一直都是等着他打过来。不过,他似乎很在意她的中考情况,她就想着要通知他一下。 他很高兴。绮也因此而开心。他不知道她的“升学”其实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掩人耳目的行为。对她来说,这件事不值得她开心。绮只是因为正树高兴而开心罢了。 她打开了衣柜。 自从跟正树相识以来,绮的衣服数量就迅速增加。正树有时会夸一些漂亮的衣服“那一件好可爱呢”,因此绮也渐渐地开始注意穿着。 她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除了公寓中配备的家具,没有任何日常用品,譬如电视和桌子。也没有床。只有在地板上横着一个睡袋。 她换好了衣服,稍微放松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就出发了。 他们约好见面的公园人烟稀少。这里是被三条高速公路围在中间的巨大绿化带,对于老人晒太阳或小孩游玩来说都有点吓人,只有聚集在城里的年轻人喜欢在这里眺望远方。此处类似于城市的气穴,让人躁动不安。 绮坐在长椅上。 午后柔和的日光穿过树丛洒下,绮在等待正树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个普通幸福少女的错觉。 她其实并不清楚正树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是,虽然她没有跟他提起过,绮认为即使他是不怀好意,她也觉得他很重要。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们还能做朋友吗——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很害怕。 绮低着头一动不动,等待他的到来。 每次她都会不安,如果他不来的话怎么办。但是,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比他后到的情况。那样做被他讨厌就麻烦了。所以,她每次都会在约定时间之前一个小时赶到。今天因为事出突然,只剩下十分钟就到约定时间了—— 绮看着手表,这时一个人影站在她的面前。 她还以为是正树,便仰起微微泛起红潮的脸。 一瞬间,她的脸僵硬了。 “————!”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浮现起恶心笑容,长发中混有白发的胖男人。他的一双牛眼明晃晃地瞪成了圆形。 “——‘卡米尔’,你在干什么?” 男人用尖锐的声音向绮搭话。男人身上的黑色皮革夹克敞开前襟,但衣服还是像要被撑爆一般紧绷绷的,发出耀眼的粗俗光芒。他的腰间缠着挂有几个口袋的皮带,里面插着很多部手机。 “……不,我没有处在有目的的行动中。” 被称作“卡米尔”的绮将视线投在地上,神情有些怪异地回答。 “居然敢跟男人偷偷约会。你好大的胆子。” 胖男人嘿嘿笑着。他笑的时候眼睛不会眯起来,依然睁得滚圆。 他只有肚子和脑袋是圆滚滚的,手脚都像木棍一般细长,看上去很不健康。脖子几乎没有,脸部五官立体,他膨胀的面颊像是塞了气垫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男人半黑半白的长发随风飘舞,从他飞起的头发下方可以看到他没有右耳。那里像是被撕碎一般,长出了粘糊糊的伤痕。 男人的长发再次遮住伤痕。 “…………” 绮还低着头。 “抬头!” 男人说。于是,绮以生硬的动作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冷漠地俯视着绮。 “怎么样,事情处理了吗?” “……不,还没。” “你在磨蹭什么?快点解决。你可没有资格耍大牌。” “……是。” “算了,这个任务还不急……另一个任务则不同。你找到线索了吗?” “……不,还没有。” 绮给出回答,但男人突然揍了她的脸一拳。 绮从长椅上跌下,摔在地面上。她的嘴唇撕裂,流出了鲜血。 “…………”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中没有痛苦和愤怒。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卡米尔。你算什么东西?嗯?无法完成任务的你只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品罢了。” 男人缓缓地走到绮身旁,踢着她的侧腹部。一脚又一脚,绮的身体也随之一次又一次地痉挛。 “…………” 即使如此,绮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你搞清楚了吗,啊啊?听好了,你不是靠人情活下来的。如果你对统和机构,尤其是对本大爷没有用处的话,你会立即被处理掉。你的代替品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抓住绮的领子,把她拉向自己的面前。 “听好了——对方应该就在这一带。” 男人以用小刀翻搅内脏的低沉声音叽叽咕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的年轻小姑娘都知道他的事。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传言,但总之她们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调查这一点才是你的工作,而不是跟男人性交或散步。你听清楚了吗!” “知道——了。‘斯普奇e’。” 绮用不含感情的声音静静地回答。 就在这时—— “——喂,你在干什么!?” 传来了一个声音。 被称作斯普奇e的男人回过头去,谷口正树就站在那里。 “放开她!” 正树在怒吼声中冲了过来。 “……啊!不、不行!” 绮产生了动摇,她大喊道。 “嗯?” 斯普奇e为她的变化微微皱了下眉,但他立即冷笑着放开了绮。 “——你就是那个小色鬼吗。” 他面对正树的方向,好整以暇。 “你这混蛋对织机做了什么!” 燃烧着愤怒的正树以不像他风格的正拳突然攻向斯普奇e。 “不行,正树——快逃!” 绮拼命大喊。 “哼……!” 斯普奇e以轻巧的步伐躲开了攻击,用手掌拍向正树的后背。 但是,正树解读了他的动作,躬起身体,躲过了自背后而来的攻击。 “……!” 斯普奇e的脸上浮现出紧张的表情。 正树立刻调整好体态,摆出架势。 但是,紧张程度还是正树这方更深。 (……这家伙刚才手下留情了——而我躲开他那一招就用尽了全力……) 他的体型原本不可能让他做出那种动作的。然而—— 正树发自本能的知道,对方是不能用常识来考虑的异常对手。 “……唔。” 正树的额头上浮出冷汗。 斯普奇e向倒在地上的绮说。 “喂,这家伙是练了某种武术还是我们统和机构的敌人‘mpls’?” “——!” 绮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没、没那回事!正树只是普通的人类!” 她焦急地发出悲鸣般的叫声。就好像她的回答跟正树的生命有关一样。 “是吗。那就是略懂空手道之流的普通人啊。” “……?” 正树看向绮。他们认识? 绮移开了视线。 趁这个间隙,斯普奇e攻向正树。 那是视力无法跟上的惊人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哇!” 正树出自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没有防御,只是躲避着攻击。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因此离开了绮的身边。 “——!糟、糟了!” 他焦躁起来。 等他慌忙奔向绮时,斯普奇e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肯丢下她一个人逃跑,是吗?呵呵,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呢。” “…………” “如果你是mpls的话,我就要有所保留了……但既然你是普通人,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斯普奇·伊莱克崔可的能力吧。”(译注:斯普奇的原名是spookyelectric,即“放电幽灵”的意思。) 他摊开两只手掌。 手掌表面浮现出异常的血管。红色与蓝色的线纵横相交,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正树仿佛从线上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织、织机!快逃!” 他为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而怒吼着。 但是,绮无力地垂着头,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恶!” 正树有些自暴自弃地冲了过去。 斯普奇e则嘿嘿笑着迎接他。 正树在心里大喊。 (……管他的!) 他咬紧牙关,向斯普奇e毫无防备的大腿间踢去。 空手道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事有万一时千万不要犹豫”。 他的脚尖确实命中了男性的关键部位。 但是——那里没有应有的触感。 “——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敌人的脸。 还是那副跟刚才一样的笑脸。 “——很遗憾。” 下一个瞬间,斯普奇e以舞蹈般华丽的步伐行动起来,他的两只手掌夹在正树的头部两侧。 正树眼前立即一片漆黑,接着便昏了过去。 * ……头怎么一跳一跳地疼呢。 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拜托了,请放过他吧。因为还没试过,说不定还有可能性——” “……你倒是相当沉迷他嘛。不过,这个混小子要是知道你的所做所为,绝对会变心的哦。” “我知道……但是,请你放过他。拜托了——” “哼——你明明就不是人类,这样做就不像你了啊。” “……拜托了。” “算了,也罢。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让他活下去。” “谢谢。” “不过,你可别忘了,卡米尔。你本来的使命是找到那家伙。把那个——————给……” ……对话从这之后就听不到了。 ……于是,我在一种奇妙的温暖感触中醒了过来。 “嗯、嗯……?” 我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正上方出现了织机的面容。 “——你总算醒来了。” 她微微点头,温柔地对我说。 “——哇?!” 我吓了一跳,飞蹿起来。我环视四周,发现这里还是平时那所公园,而我刚才睡在公园的长椅上。 而且还躺在她的大腿上—— “为——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的?” 我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但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织机给我打了一个“我考上高中了,一起来庆祝吧”这样的电话。从那之后我做了什么,何时来到公园等等都完全想不起来。 “你大概是中暑了吧。我刚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里了。” 织机冷静地说。 “是吗——我睡着了?” “嗯。吓了我一跳。看上去像是死掉了一样。” “是吗——很抱歉。不过,中暑……” 今天确实是晴天,但我还没听说过谁在早春季节中暑的。 “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 “不,怎么会!是我擅自躺下的啦。” 我连忙辩解。又像平时一样让她看到我难堪的一面了。 “对、对了。我们是来庆祝的嘛。有没有想要我为你做的事?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我随口说着,一边露出傻笑一边拼命圆场。 “…………” 而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悲伤起来。 她从长椅上起身,背对着我。 然后陷入了沉默。 “…………” 她的背影被斜斜洒下的阳光完全包裹其中,仿佛融入了逆光。 这梦幻的氛围让她看上去如同幽灵一般…… “——怎、怎么了?” 经过了一分钟的沉默,我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发问。 “……正树,你真的很强大。” 她依然背对着我,低声私语。 “哎?”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即使我不帮你,你也能一个人解决的吧?” “……不、不啦,没那回事……” 我好像又跟平时一样,站在了坏人的立场上。 “呐,正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背对着我说。 “嗯,可以——” “正树,你跟这一带的女孩子很亲密吧?” “哎?呃,那个……” “我想问她们一些事……关于真相未知的神秘死神的传闻。” “传闻?” “我也不知道出处……但是,这个名字每个女孩都知道。” 她回过头来。在逆光之下,她的表情因为阴影而模糊不清。 “——就是‘不吉波普’这个名字。” 第三章 3 不要再怀疑自己的工作了。 无论是多么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工作,坦诚面对自己的工作就是如此才是正确的做法。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呃,x是虚数时,y的取值范围是……啊,不行了,末真,我搞不懂啊~” 三月末的某天,我在人烟渐渐稀少的补习学校学习角,跟好友宫下藤花面对面讨论参考书。 没有其他人。考生的升学考试已经告一段落,明年的考生开始认真学习差不多要到下周才开始。现在正好是升学真空期。 “才学了二十分钟哦。现在就抱怨有点太早了吧?” “嗯~……不,我不行了。我一看算式,天花板都开始旋转了。” “又不是酒精中毒……” 我嗤嗤笑着说。藤花这孩子说好听点就是坦率诚恳,说难听点就是口没遮拦。搞不懂的事会直白地发出感叹。 “呐,告诉我嘛,和子——到底该怎么算啊?这个方程式。” 她一脸痛苦,有些憎恶地用铅笔啪啪敲打着参考书的封面。 今年我们会成为高中三年级学生。接下来一个月才是真正的高三,但到了四月——比起高中生,我们完全可以被归为高考生一列了。 我与藤花是在这所补习学校的寒假讲习中相遇的。高中虽然在一起上,但在那之前一次也没见过。所以至今为止,我们的关系也仅限于在补习学校里碰面而已。 这孩子人很不错,就连以前发生过很多事,性格稍微有些扭曲的我都能正常对待。 “呃,这个啊——” 我探出身子,开始向藤花解释。 “嗯嗯。” 藤花也猛地将身子趴到桌上。从旁人看来,说不定以为我们是要吵架。想到这里,我不禁莞尔。 “——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白了吗?” “嗯……差不多吧。” “那你能向我解释一遍吗?” “……哎,和子好严格哦。” 藤花苦笑着。我也微微皱起眉头说。 “不行,如果你没有完全理解,解释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藤花嗤嗤笑起来。 “哎呀,还真抱歉呢。这样和子就跟我的家庭教师一样了嘛。有一个头脑聪明的朋友还真管用~” “就算你夸奖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 “嗯。非得这样……?” “没错。好啦,这个式子和刚才的方程式该怎么用?” “嗯……悔棋!” “又不是在玩将棋。” ——备考虽然痛苦,但最近我却像这样感到了些许愉快。 就在藤花奋勇拼搏的时候,我微微移开视线,看到了装饰在补习学校墙壁上的一幅画。 画中有许多人手拉着手,盘腿坐在旷野中。笔触十分狂野,笔迹清晰可见,整张画给人一种古老的感触。 这幅抽象画的题目是“四月降临的雪”。作者是飞鸟井仁。他好像是这所补习学校的老师。这张画似乎是得了什么奖,在装裱后挂在补习学校的。 ……我因为某种原因,对于犯罪心理和深层意识之类的事深感兴趣,看到这幅画也不禁进行了精神分析。 (嗯……天空阴郁,画面封闭而不够开阔。但是,画中却有一种明朗的感觉。该说是轻松吗……旷野本来象征着空虚,但我为什么从中感到了一种自信?) 虽然画中有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的视线相对。 “好奇怪的画呢。” 不知何时起,藤花也盯着画嘟囔。 “嗯。说实话,我对这张画有种讨厌的感觉。” 我一边说一边反思。没错。我讨厌这幅画。它或许是幅好画,但我不喜欢。 “末真不喜欢这类型的画?” “不,大概——是因为我认为这幅画的作者会讨厌我这类的人吧。” 又或者——没错,可能因为我们是同类。这就是同性相斥。 “好难理解哦。” “——奇怪吗?” “还好啦。你的直觉很强嘛。” 以前我经常被人当成怪人看待。所以,藤花能够如此爽快地接受我的话,让我无比开心。 “当然了,我可是很喜欢藤花的哦。” “这是爱的表白吗?” 我们一边开玩笑,一边发出欢快的笑声。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请问你是末真和子同学吗?深阳学园的那位。” 我回头一看,是一位似乎跟我同年的少女。 “没错……你是?” “我叫衣川琴绘。我也是深阳学园的学生。我好想见到你啊,末真同学。” 她的双手似分似合,好像要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怎么了?” “那个——末真同学很了解吧?很多事,那个——啊,我是从木下同学那里听来的。” “木下?——是说京子吗?” 木下京子是我原来的同班同学。 “没错!她说啊,末真的嘴巴很紧,温柔又聪明,还十分可靠!” 琴绘这个女孩做出一幅“难道说这家伙的脑子有问题?”程度的拼命表情,手舞足蹈地说着。 “不,那个——” 我也没对京子做过那么了不起的事。只不过听过几次她的抱怨,并跟她谈过心罢了。把京子从困境中救出的人并非是我,而是另一位少女。 “拜托了,末真同学,请你救救仁哥!” “嗯?那、那是谁啊?喂,藤花你也说两句——咦?” 我回头看向身旁,藤花已经不在了。 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了琴绘的身旁。 “——喝吧,衣川同学。” 她说着,递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咖啡。 ——她什么时候去买的? “谢、谢谢……” 琴绘老实地点了点头,小口地喝着纸杯里的咖啡。 “稍微冷静一点了吗?” 藤花的说话方式不知为什么有点男孩子气。 “是、是的。对不起。” 琴绘又坦率地点了点头。 “你有事要跟她商量吗?” 她用下巴指了下我的方向说。 “是、是的。那个,很抱歉——” “啊啊,我明白。碍事者会自行消失的。你们两个单独谈就好。” “等、等一下,藤花!” “衣川同学有事要求你。就稍微听她讲一讲吧。” 藤花的语气有些装腔作势,她摆出一幅像是装傻又像是发笑,很难用语言描述而且左右不对称的表情。我发觉这样的她根本就不像是藤花,甚至连女孩子都算不上,这让我变得难以冷静。 “那我先走一步。” 她转过身,很快就消失不见。 “…………” 就在我一脸惊愕的时候,琴绘靠了过来。 “那个,我想说的是——” “哎?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既然你是京子的朋友,那我就不得不听听看了。” 我叹了口气说。 “——飞鸟井仁?” 听到琴绘开口时最先提到的人名,我的眼睛睁圆了。 “就是……这幅画的作者?” “嗯。他是在这里教书的。你认识他吗?” “也就听过名字。听说他很擅长前途商谈之类的。” 我听过这个传闻。只要找他进行前途商谈,他会给出十分详细的回答。虽然我跟藤花都没有去过。首先,美术课的老师跟我们这些国立理科专业的人就没什么关系。 “似乎是……不过我也不怎么清楚。” “呃,你是他的亲戚?堂妹吗——” 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语无伦次,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亲戚之间也不一定亲近,我跟仁哥也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关系这么好的——第一次跟仁哥正经说话,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但是,我立即就发现了。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哈啊……” 琴绘讲话太没有重点了。就算跟我说她的情史也没意义啊。 “呃,然后他怎么了?” “末真同学很清楚吧?那个……当人变奇怪时的事。” “那种事吗。” 我不由得将视线移向画的方向。 人群周围有几只山羊,正在啄食生长于旷野中的玫瑰。黑色的山羊。玫瑰也算是野生草木的一种,即使在旷野中也能开花,因此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黑色山羊通常——是恶魔的隐喻。 这些山羊大口大口地吃着花与叶。 画给人的印象本身并不诡异……倒不如说是有种田园牧歌的祥和气氛。不过,果然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突然对你变冷淡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该说是他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之前也有烦恼过吗?” “嗯!很严重。”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他唯一的家人父亲死的方式很奇怪——” “怎么回事?” “呃……” “不想说就别讲了。我也差不多厌倦那类话题了。” 我坦率地说。于是,琴绘的表情变得十分钦佩。 “……末真同学果然很可靠。感觉你很冷静呢……” “——这种事都无所谓啦。你知道他为什么烦恼吗?” 我不怎么喜欢被人夸奖。尤其是因为这种事被人佩服,就像是重温小时候总是被人夸奖可爱一样,很烦人。 “啊,嗯。” 琴绘说飞鸟井最近经常外宿。看来这女孩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然后到了早上他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说‘我住在朋友家’这种暧昧不明的话。” “我说啊,这不就是‘年轻男人总有很多事要处理’那一类的吗?” “他不像是有了恋人。每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都会沾着黑色的东西……让我不由得想到‘咦,会不会是……’” 我稍稍屏住了呼吸。 “难道说——是血痕?” “但是,仁哥身上没有外伤,就连衣服都没有损坏。所以,我……” “……每天晚上在外游荡,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那简直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啊……” 我的后背嗖地一紧。 “如果被警察知道了,会把仁哥当成犯罪者吧。我父亲一直在找机会把仁哥赶出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琴绘用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我不由得—— (不、不妙……) 产生了这种心情。有时我就会变成这样。胸口躁动,全身有种坐立不安的冲动。 (我、我说啊和子——你、你可是高考生!没空多管闲事!) 我自己在心中骂着自己。 但是——过去的我差点被陌生人杀掉,而我却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知道真相——就因为这样,我一直渴望着一件事。 跟“黑暗”正面相遇并“对决”。 “我、我说——衣川同学。这件事能否交给我呢?” 等我回过神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 ……就这样,我独自来到飞鸟井仁在补习学校里使用的前途指导室。琴绘已经回去了。即使让她留在这里,也只会手足无措罢了。 毕竟是到了这个时期,周围没有一个人。 我刚把手放在门上,门就自己打开了。似乎没有上锁。 (太不谨慎了……还是单纯因为这里没放被盗就会惹上麻烦的东西?) 我走进室内。我来这所补习学校三个月,但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狭窄。还很昏暗。 看上去像是电视或电影里看到的警察审问室一样。 老师一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电脑。我本想打开电源看看,但还是放弃了。反正多半设有密码。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呢……让他变奇怪的原因之类,相关的线索——) 我在桌子上乱翻。但是,桌上只有补习学校手册的草稿和学生的学校与成绩等相关内容,没有跟飞鸟井仁本人相关的物品。 “嗯……” 是我考虑得太简单了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明白? “啊……” 我疲倦地倒在椅子上。身体一点一点哧溜下滑。我的裙子也随之翻起,我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 这时,我忽然看到桌下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小块。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嗯?” 我立即就被它吸引住了,便蹲下身子抓住纸团。那是设计用的画纸。 展开一看,画中是一位少女。不过这幅画像是失败作,上面横着好几条斜线。 “…………?” 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我好像知道点什么。 我认识这位少女。 (是谁来着——?)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 (不、不好……!) 我慌张起来。这附近没有其他房间,从那边走来只可能是到前途指导室。 (怎么办?呃、呃——) 之后我回想起来,只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可以了。反正房间也没有上锁,我还是这里的学生,来商谈室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应付说“来的时候没有人”就行了。 ……话虽如此,我当时还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就立即躲到刚才蹲下查看的桌子下方。摆放着电脑和书籍的桌子占了房间面积的六分之一,可以让我完全地藏身其中。 我将身体缩在抽屉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房门前戛然而止,接着走进几位男男女女。 “——但是,飞鸟井老师,我们真的是朋友。没有互相憎恶哦。对吧,由利子!” “啊,嗯。” ……似乎有两位女生和一个男人。男人好像就是飞鸟井仁。 “——哦,是我的说话方式不对。几乎所有人类都心怀憎恶。你们也不例外——不过,我并非是想给你们特殊待遇。” 飞鸟井的声音非常冷静,音色清澈而美好。 “但是,怎么能……!” “…………” 女生中有一位比较强势,另一位则是对她言听计从的类型。 “好了,那就开始吧。——如何?” “那、那个——真的要做吗?” 比较强势的一方说。她似乎有些害怕。 “其他人都有做。你就不想试试吗?这样的话,我就不勉强你们了。” “不,我要做……!” 说话人是“听话”的一方。 “由、由利子?” “做吧,美咲。我不想继续做一个普通的考生了……!” “由利子……” “怎么办?这取决于你们的自由意志。不能由我来决定。” “——能否施以明确的命令呢。那样的话,我就……” (……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忘记了自己藏身室内的立场,因为这段意义不明的对话而焦躁不安。 飞鸟井仁冷冷的声音继续说。 “不行。幻想者没有强制性。站在影响别人的一方还是随波逐流,两者只能选择其一。” 幻想者? 突然出现的熟悉单词让我吓了一跳。这个名字在我以前喜欢的作家著作中出现过。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两者的意思是否相同。 我忘记了危险,稍微把脸向前探出,从椅子和抽屉的狭窄缝隙中窥探房间。 “…………” 名为美咲的少女正在啃自己的指甲。 “即使对象只有我一个,我也想拜托你,飞鸟井老师。” “由利子”说。两人的发型很相似,容貌也有些相像。 “嗯?” 我从这里看不到飞鸟井的脸。他似乎穿着白色的衣服。 他缓缓地走向这边。我吓了一跳,但他没有抽出椅子,而是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他修长俊美的双腿在我面前晃动。近距离注视男人的腿还是第一次。我发觉自己的脸颊毫无来由地开始发烫。 “那就需要北原同学之外的搭档了。” “我去找!” “等、等一下,由利子!” “美咲”慌了。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慌什么。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 “没办法啊,谁让你不想做!” “就算你这么说……” “你给我出去。” “哎?” “你已经失去跟飞鸟井老师待在一起的资格了。” 她的说话方式很冷淡。听上去——确实像是在憎恨对方一样。 “我、我不要!我知道了啦。我做。请让我加入吧,老师!” 她注视着我的视线上方——恐怕是飞鸟井仁的眼睛说。 “——好吧。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飞鸟井仁站起身来。 接着,两位少女突然把手放在胸前,开始解扣子,将上衣完全脱掉。 (哎?!哎——?!) 我焦躁起来。我本想着会不会是这样,但没想到果然是——他们要发生性行为吗? 但是,袒露胸部的少女们没有面朝飞鸟井仁的方向,而是面对而立。 随后,她们相互靠近。将手搭在彼此的肩膀上。 “——到此为止。就这样别动。” 两人的胸部没有接触,但飞鸟井仁的声音响起时也相去不远了。 他背对着我,好像把手伸向了两人的胸部。 情况突变。 两位少女同时唰地后仰,嘴巴像野兽一样大大张开,巨大的咆哮声在空间内阵阵回荡。她们抓住彼此肩膀的手用力过猛,指甲把两人的皮肤都抓出了鲜血。 ——她们很显然不是沉浸在单纯的痛苦或快感中。而是一瞬间不再像人类——表情和肉体的动作都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 飞鸟井仁在这两人的面前冷静而平静地做着什么事,而我一点也看不到。 每当他的肩膀微微挪动,少女们就嗖嗖地抖动身体。 他在欺负她们——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但是,从他背部的动作来看,飞鸟井仁好像没有直接接触少女们的身体。那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 “————!” 少女们产生一阵猛烈的痉挛,而飞鸟井仁离开她们身旁。 少女们软瘫着靠在对方的身体上。她们的全身都沾满汗水。 她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表情恢复了人类的知性。 少女们注视着彼此的面庞,接着—— “唔呵呵。” “呵呵……” 笑了。 看到她们的表情,我的心脏不知为何有种被捏紧的感受。 她们看上去很像。 容貌没有改变。但那种讨人厌的表情完全一样,这让她们的面庞看上去似是而非。 不过,那种表情——她们脸部肌肉活动表示出的感情似乎也完全一样。 “怎么样,有没有成为真心朋友的感觉?” 飞鸟井仁说。 “是啊——” “太棒了——” 她们微笑着,轻飘飘地起身,开始为对方穿上衣服。 “那就好。” 飞鸟井仁淡淡一笑,声音仿佛是从我耳边响起。 “飞鸟井老师,我们已经无所畏惧了。” “嗯。我满怀着现在立即为老师改变世界的心情——” 少女们靠近飞鸟井仁。 接着,她们捉住他的手,如同中世纪英雄传说中的一幕,两人像是对公主发誓效忠的骑士般,在飞鸟井仁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拼命抑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在三个人离开之后过了三分钟还动弹不得。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那到底是什么……?) 我从躲藏的桌子下爬出,用颤抖的手再次展开刚才找到的素描。 这时我想起来了。素描中的少女是我们高中的学生。 名为水乃星透子。 只不过,她已经自杀,不再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这幅画是出自飞鸟井仁之手吗……自杀的少女与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第四章 4 为何畏惧黑暗? 生活本身就是“前路漆黑”。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俗话说,城市有白天与夜晚两种面貌。话是这么说,但现实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别。比如这里是安全的白天领域,那里是糟糕的夜晚世界等等,很遗憾,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此简单易懂的区别。 比如现在,在明亮阳光熠熠生辉的车站广场,一位少女坐在长椅上。她身穿传统的便服,看上去像是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 少女像是在等人。她把地方报纸卷成一团,鞋尖一次又一次地敲击地面。 稍微观察一下这位少女就能发现,她的敲击方式有种规律。她是在某种特定的节奏下,以精确的间隔不断重复敲击。 过了片刻,一位少年向她靠近。他的穿着也非常普通,给人一种“没什么零花钱”的印象,服装和发型都很市井。 “好啊,在等阿虎吗?” 说他搭讪未免有些不自然,但他的这句话即使被别人听到也不会留意。 “嗯,下午一点见。” 少女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好吧,走这边。” 少年用下巴示意少女。 两人离开车站。附近没有一间派出所,但也没人滋事。不知算是约会还是碰头,总之两人一起走向一条街中。 他们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年轻情侣,并不醒目。似乎是哪里都有的普通人。 他们最终走入没有人烟的都市再开发区域。 老建筑的拆除还没有完成,肮脏的大楼和不知道是不是小店的崩塌建筑排成一列。 这个区域被绳子围了起来,也立着一块“禁止入内”的牌子,但两个人都毫不顾忌地钻了进去。 转到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阴影处时,有好几个男人在那等待。 “来了啊。” “今天是一个人吗?” 说是男人,他们也差不多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带来少女的少年立刻走到他们一方,跟这些人一起盯着她看。 “…………” 少女独自承受着男人们的视线。 “好了,小姑娘。你想要多少?” 看上去像是男人中最为年长,身穿皮夹克的家伙嬉皮笑脸地说。 “有多少要多少。” 少女以不含感情的声音干脆地说。 “——哈?” “现在把你们身上带来的全部货物都在此交出。” 少女毫不顾忌的说话方式让男人们有些嗤之以鼻。 “——喂,小姑娘。你知道我们是谁吧?应该很清楚吧。” 皮夹克说。 “我知道。你们是私售麻药的小喽啰吧?比如向你们盯上的人兜售麻药。” 少女轻快地说。她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气势或不自然。 “——你说小喽啰?!喂,你好像没搞清楚啊。就我们现在带来的分量就值好几百万。你有钱么?” “没有。” 少女干脆地回答。 男人们听到她过于理所当然的口吻,都惊愕地张大了口。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没钱,但你们要把身上所有的药都交出来。” 少女的声音说是寒气逼人也不过分。 无言以对的男人们肩头开始微微颤抖。他们发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开、开什么玩笑!” “你这臭婆娘!” 男人们扑向少女。 少女转身逃跑。 “站住!”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没那个必要。” 少女说完,就拐过了小巷的转角。 最先追来的男人刚拐过去,就突然飞回后方。 “————!”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他们面前站着一位装扮奇特的人物。 这位人物头戴黑筒状的帽子,身上还披着黑色披风。脸上化了妆,黑色的口红在雪白的脸上显得非常醒目。那副身影十分丢人,看上去蠢极了。 “哎、呃——别垂死挣扎了。你们是不可能赢的。” 黑帽子结结巴巴地说。让刚才那个男人飞起来的,正是这位奇人的正拳。 “你、你是谁啊?!” 男人们大惊失色。这也难怪。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奇人的说话方式奇怪地充满自信。 “——哈啊?” “这是在cosy吗?” “果然不知道吗——真的只有女生知道呢。” 奇人低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不,跟你们无关。” 刚才那位少女靠到奇人的背后。 “不吉波普,这些人都是坏人。干掉他们。” ……这是在朗读台词吗。 “给、给我适可而止!你这——” 男人们攻了过来。有好几个人的动作看上去都像是打架老手。这些人都不简单。 ……因此,他没有手下留情。 ——打倒了所有人后,黑帽子奇人从横七竖八的男人们怀中掏出包着麻药的塑料袋。 奇人一刻不停地把这些麻药装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慌忙逃离了现场。 他不顾疲劳和焦躁,只是喘着气奔跑,最终“他”逃到了人烟稀少的铁桥下。 刚才那位少女——织机绮就等在那里。 “辛苦你了,正树。” 织机微笑着说。 于是,黑帽子奇人——也就是我、谷口正树取下了那顶烦人的帽子。 “——好热哦,这样打扮!” 我抱怨。 “穿着这身衣服格斗太折磨了,真是的!” “因为他就是这身打扮嘛。至少传闻中是。” 织机转到我身后,帮我脱下了披风。 “女生的传言其实都是不假思索——传出来的。” “给你毛巾。” 织机递过毛巾,我用它拼命擦脸。等我终于把妆容卸掉时,我顿时感到一阵清爽。 ……当然啦,织机站在车站前广场的时候,我就一直跟着她。 她进入再开发区域后,我就立即躲在阴影里,给自己抹上了黑色唇膏。这是故意的…… 你问我在做什么? 其实就是……正义的伙伴。 惩罚游荡街头的坏人——不过我还是有些困扰的。 这是织机的愿望。 她把小袋子从我腰间取下弄破,把里面的麻药全部丢到下水道里。白色的粉末融化在乌黑的污水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据说是值几百万呢……) 我呆呆地考虑着。不,我并不是觉得浪费或者想要那份金钱,只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金额都足够成为“做些什么的资本”。 “正树是英雄呢。” 织机干脆地说。 “……还好啦。” “多亏了你,有将近几百个人都不会被麻药入侵。真了不起。” ……她的说话方式有些机械。不过她平时差不多也这样,所以我很难区分。 而且,我到现在也没搞懂。织机好像知道刚才那个引路人的暗语,她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呢。即使我问她,她也只会回答“偶然从大家那里听来的”罢了。 “哎呀?你的手——” 织机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左手上。那里有一点擦痕,稍微渗出了鲜血。 “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不起,都怪我。” 她说着,温柔地抓起我的手,用准备好的急救包给我包扎伤口。 那份触感十分柔软,她的脸也近在眼前,而她的呼吸轻拂在我的手上。 在无人路过的铁桥下,我正跟一个女孩亲密地单独相处,而且还拥有着两个人的秘密,我居然都没有主动握住她的手。 身为正义伙伴的我不禁想。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呢? * “……‘不吉波普’。” 那时,她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问我是否听说过。 “没听过……怎么了?” “据说他是死神。也有人说他是杀手。” “啊……?” 我大吃一惊。 她继续说。 “那毕竟只是传言,就像是怪谈中的角色一样。据说那位少年在人类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为了不让这个人变得更丑,会杀了他。” “……是吗。” 听上去确实像是会出现在女生怪谈中的家伙。一定是美少年之类的吧。 “这怎么了?” “正树,你能——成为他吗?” “——哎?” “我想你一定能做到。毕竟你很强。虽然个子稍微高了一点,但没有太大区别。” “给、给我等一下!做、做那种杀手……!” 我大惊失色。我还以为她是随口说说。 “不,杀手只是随便的传言。其实不只有杀人的传闻,关于他们,反倒是乐于助人的传闻更多。” 她这样说,就好像那个人真的存在一样。 “乐、乐于助人?帮些什么?” “什么都帮。” “什么都帮吗——” “就是能做到的任何事。” “…………” “你很强,正树。你一定能成为不吉波普……” 她直直地盯着我。 我为难地抿着嘴。接着,她突然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没有资格拜托你这种事——” 她低着头,肩头耸动。 她缩成一团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娇小。我的胸口忽然有种缩紧的感觉。 “——那个……我成为不吉波普的话,你会怎么样?会感到开心吗?” 我无法忍受沉默,这样说道。 她抬起了头。 “……可以吗?” “可以。我会做的。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会尽我所能。” “……真的?” “嗯。”只要能让你开心……这句话太让人难为情了,所以我实在没法说出口。 “——对不起,正树。” 她用双手捂着脸。 “真的对不起,强迫你做这种事——” “不,没事啦。我们是朋友嘛!” “对不起……” 她总是悲伤地向我道歉,而每次我哄她的时候,都有种向奇特的次元踏出了一步的感受。 不过,我那时还不知道不吉波普的打扮是那么丢人。 看到织机像是在diy小店买来的黑布披风和帽子,我一脸惊愕。 “——我、我要穿这个上街吗?” “只要在‘出现’的时候换上就行了。平时啊,好——就把它放在运动包里。” 织机说着,拿出一个巨大的耐克包。 “等、等一下。为什么我必须要穿这种衣服?” 这样简直就是古代的街头艺人。但是,织机对焦急的我干脆地说。 “嗯。一定要。” 我接过装饰花哨的披风,不禁觉得手中之物非比寻常。 缝制非常精美。连边边角角也缝纫整齐。布料有两层,给人一种厚重的印象。虽然不至于是手制,但反而有些丢人。 “——不过,要是被熟人看到了怎么办……” 是我太过天真了。织机再次轻而易举地给出回答。 “嗯,没关系哦。因为还要化妆,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于是,现在的我就化身为不吉波普在街头游荡。 最开始是夜晚的小巷里,我把织机独自行走时引出的色狼击倒。这让人总有一种中了美人计的感觉,但我也不能任由她受到袭击。 “——果然能做到嘛,正树好厉害。” 听她这么一说,我毕竟也是男人,就没法再多嘴了。 于是,我就一点一点陷了进去,今天也做着同样的事—— 不过,在做这种事之前,我没想到这座城市居然有如此危险。身为“鱼饵”的织机很容易吸引猎物上钩。真是岂有此理。日本这个国家似乎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安全。 我的空手道师父就是在日本引发了暴力事件,才漂泊到国外的。但我目睹了这种状况之后,不禁认为师父那种正义感极强的人被卷入事件也是难免的。不过,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子在做这种事,一定会发怒吧。 至于织机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种事,我至今还没搞清楚她的真实目的。但是,我也渐渐地把这种危险的工作当成了一种“扮演游戏”来享受。不只是因为能和织机在一起—— “……也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吧,怎么办?” 化作不吉波普的我一边在小巷深处任由织机为我化妆,一边向她提问。 “…………” 她没有回答,把护肤霜涂在我的脸上,又把雪白的粉底扑了上去。 “——不能一直这样做下去吧。” “…………” 织机依旧沉默,为我画上眼线。 她的脸就在我面前。近到了我只要稍微伸出嘴唇,就能亲到她。 “怎么办?” “…………” 不吉波普的面相就是脸色惨白。眼睛下方有类似于黑眼圈的苍白阴影。而且他还戴着遮住眼睛的帽子,有种不是人类而像幽灵的感觉。如果走在夜路上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吓得大惊失色吧。 “嗯?” 我继续追问,但她移开了视线。 “——正树。” “怎么了?”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吗?” “哎?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听。正树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她看向一旁,用演讲般的认真语气一口气说。 “————” 我语塞了。 “我不是想就此扯平。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正树想要的一切,就是我的全部期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拼命的她。 她微微颤抖的侧脸看上去十分迷幻,我的胸口也突然变得炽热起来。我一定——是在感动吧。因为她跑题的话。 “……那我就继续做一阵‘不吉波普’吧。” 我缩了一下肩膀说道。 她像是痉挛般回过头来,盯着我的脸。 “……为什么?” “哎呀,其实我也有些乐在其中了。” 这也不算撒谎嘛,我在心中嘟囔。 “正树——” 织机的双臂一瞬间伸向了我。但她的胳膊刚刚抬起,就无力地垂下。 “……正树真笨。” 她以沙哑的声音低声说。 “是啊。” 我也苦笑着。我不负责任地想,自己只能尽力而为。 * ……结果,这一天期望落空,绮不管去多么糟糕的地方,也没有引来什么人。 “我稍微有些放心了。总是被人盯上也很可怕吧。” 正树一边笑着,一边脱去衣服。绮也一如既往地接过衣服。她负责保管服装。原本还要缝补保养,但今天这身衣服完整如新。 “正树,你是……” 在夜晚漆黑的小巷深处,绮询问正树。但正树这时正在擦拭脸上的汗水,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嗯?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边细心地擦去卸妆水,一边反问。 “——不,没事。” 绮把刚才说的话憋了回去。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这句话。 但是,即使听了问题的答案,绮也无能为力。因为自己在欺骗他。 “那回家吧。我送你。” “不,算了。” “别犯傻啦。才刚刚让你暴露在危险的环境中,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 正树笑着说。这是他们一如往常的对话。 接着,两人走到巴士总站,乘上了深夜巴士,前往绮的公寓。 在那期间,他们一直保持沉默。 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正树则是感觉不到说话的必要。绮瞥了一眼他,发现他还跟平时一样,正笑着凝视她。就像是在说,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很快乐。 绮看到他毫无芥蒂的笑容,胸口一阵苦闷。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 趁咣当咣当奔驰的巴士发出噪音的间隙,她小声地嘟囔。当他“嗯?”的一声歪起头来,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 巴士终于到站。 两人下了车,正树一直把她送到公寓的电梯前。 但是,也该到此为止了。他就此止步。 “那就晚安啦。” “……晚安。” 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跟他告别。 她取下放着不吉波普衣服的耐克包,电梯也开始上升。 “……唔。” 她紧咬下唇。 这时,她的外套中传来了震动。是手机来电。 她微微一缩,立刻找出手机。 “——喂,我是织机。” “卡米尔吗?” 那个声音依旧冰冷。 “是、是的。” “那家伙还没上钩吗?” “——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接触。” 绮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他果然不会上冒牌货这种简单挑衅的当吗——那就利用其他作战来做个了结吧。” “——所以说?” 绮的背部如同冻结,她不由得产生了不祥的预感。那个声音又以冷酷的声音宣告。 “让谷口正树完成其他任务吧。差不多也该放弃他这颗棋子了。” “——!” “事有万一时,也可以考虑对整个区域进行‘消毒’。我会向你发出驱逐指示。在那之前就维持现状吧。” 对方擅自切断了通话。 “…………!” 绮战栗着起身。 电梯停止运转,门也打开了,但腿在瑟瑟发抖的她无法从电梯上走下,电梯门再次合拢于她的面前。 第五章 5 想变轻松很容易。失去灵魂即可。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第一次见到那位转校生的时候,当时还是初中三年级学生的安能慎二郎的心脏收紧了。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是谷口正树。请多指教。” 他说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慎二郎注视着他的眼瞳,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慎二郎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也干涸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班里的女生发出“呀!”的欢呼声时,他一下子恢复了自我。 (……我刚才在想些什么啊?) 慎二郎至今为止都是一个没有特别之处的普通少年,因此他无法理解刚才涌现在自己胸口的感情。 “什么嘛,那家伙……!” 后座的男生对于在女生戏谑的欢呼声中浮现起软弱笑容的谷口正树发出抱怨。而慎二郎慌忙接话。 “啊、啊啊。就是说嘛……来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啊。” 当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认为这才是他的本意。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家伙罢了,仅此而已。 但是,他的胸口十分雀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口正树说了一句“请多指教”,浮现起害羞而又暧昧的笑容点了下头。这幅表情跟相貌英俊的他十分相称,于是女生们再次发出欢呼声。 “好可爱!” 慎二郎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那份感情的真相,其实是无法忍受正树浮现起无聊笑容的不快感。 这跟你不配,别做这种事了——慎二郎在心中的呐喊变成了不知所谓的攻击冲动,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谷口正树很快成为了学校女生中偶像般的存在。 这位少年本来就应该去比他们这所学校水平更高的地方。最近正好是考试时期,女生们都跑去让正树指导学习。而正树也几乎从不拒绝别人的请求,结果造成他在学校的时候,一直被女生们团团簇拥。 (……可恶。) 慎二郎从远处观望着那幅场景,总是很火大。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样跟他说话的话……他发着呆,考虑着这种事。 “那家伙真让人不爽,是吧?” 他身旁的男生向他搭话。 “哎?” 他吓了一跳,看向对方,那个人点着头说。 “我看你狠狠地盯着他嘛。我能理解你的愤怒。” “啊,嗯……” 慎二郎不知何时起成了学校中最讨厌正树的男生。他没有跟正树真的吵过架,但还是有这种评价流传出去。 结果女生们也开始讨厌他。 “安能的性格真差。” “就是就是,真受不了。” “人家长相差劲嘛,体谅一下。” 窃窃私语,但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让他愈发焦躁不安。 正树本人似乎也很讨厌慎二郎。其实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事。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情。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谷口正树。因为是同性,这个常识性的判断太过明显,以至于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而且,他对除了正树以外的男性也完全没有那种感情,这是让他没有自觉的重要理由。 可以说,他的生活中也没有让他理解的余地。就算他清楚自己的心情,现在他的生活环境也容不得这一点。 如果被班里的同学知道了,他一定会被当成变态。现在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在那之后,他们甚至会不把他当人看。 如果被父母知道了,弄不好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所以,他没有对这份感情进行深究。 他就这样佯装不知,但感情却无意识地充溢了整颗心,这让他无比痛苦。 总之,他想跟正树说说话。想靠近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唔唔唔唔……) 陷入忧郁的他会不知所谓地向人发火,违抗老师,甚至跟人打架。 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心情,就拜托社团里的后辈袭击正树。他们本来就看“留学生”谷口正树不顺眼,于是他们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 “嘿嘿,好啊,交给我们吧。” “之前我就看那个畜生不爽了。” “就让那个胆小鬼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吧。” “拜托了。” 慎二郎露出了笑容,但他已经打好算盘——到时候从中阻拦,搭救正树。 他想跟正树成为朋友。为此必须寻找一个契机,之后疲于对付后辈也无所谓——他的信念十分坚定。 他的“作战”在某天放学后实行。 他们跟踪着回家的正树,当正树似乎要去车站办事而走入没有人烟的小巷时。 “——好了,去吧!” 慎二郎送出了后辈们。 他们悄悄绕到正树身后,没多久就包围了他。 “哟,留学生。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他们表现地穷凶极恶。慎二郎没有预想到会这样。就在他以为正树会示弱的时候,只见正树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我会注意的。” 正树干脆地接下了后辈们的敌意。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像是正在被逼迫、被威胁的冷静回答。 (——?) 慎二郎从阴影中观察着正树绝对谈不上是胆小鬼的态度,他焦躁起来。 之后,后辈中的一人忍不住出手殴打正树的脸颊。 (——啊!) 慎二郎急了。他没打算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在他急忙想要跑出去时。 就在此时。 从慎二郎隐藏的方向对面,一位少女走了过去。 “——我说。” 她目光呆滞地向在场全员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任由你们那样做。” 少女的说话方式如同人偶。 (怎、怎么回事啊,那个女孩?) 慎二郎哑然了,他完全错过了出场的时机。 “嘿嘿,似乎是这家伙搞过的女人嘛。” 就在后辈们纷纷示威时—— “……简而言之,你们的情人被他抢走了?性欲不满就是你们愤怒的原因。” 少女说出了惊人的话。 “…………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在问你们的攻击动作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讨厌了,所以嫉恨难耐?” “……你、你这女人…!” ——事态被扭曲到了异常的方向。慎二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陷入了混乱,却无法离开现场。 接着,愈发不可理解的事发生了。少女突然脱掉上衣,裸露整个上半身。 “——如果你们欲求不满的话,就由我来代替她们满足你们。” 她说。她的行动让事态越来越不可收拾。 “————哈?” “……喂、喂。” “……等、等一下!” 正树焦急地发出喊声。他自己遇到危机时是那么的冷静,但看到少女被人纠缠时,就突然表现出动摇。看到这一幕,慎二郎不知为何心道一声“糟了”。 他慌忙向少女扑去。但是,就在这时,更为奇怪的家伙插了进来。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身穿白衣加自信满满的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走入小巷。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那个男人指着正树。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他问。正树点了点头。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于是,男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将少女从后辈们的包围中拉出,推给了正树。 正树按照男人的指示,抓住少女的手腕逃离现场。 (——啊?!) 慎二郎十分狼狈。因为正树他们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但是他们跑得太急,根本没看到慎二郎的身影。他们从旁边一掠而过。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松了一口气。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跟他的预想相去甚远,这让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当慎二郎回头看向白衣男子时,后辈们已在不知不觉间全部被他干掉,瘫倒在地。 “咦……!” 他发出尖细的悲鸣,而男人回头看向慎二郎这边。 男人说。 “你的做法让人难以认同呢。” 男人的口气说明他很明显知道慎二郎的秘密。 接着,他笑了。那是如同恶魔般的寒冷笑容。 “咦、咦啊啊……!” 慎二郎慌忙逃跑。 他拼命奔跑,来到车站前广场后才估计没什么事了。 长舒一口气的他看到正树和少女两个人单独坐在广场另一侧的长椅上。 “啊……!” 他发出微弱的叫声。 不祥的预感猜中了。 因为他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氛围。 尤其是正树,他一副被少女慑去心神的表情。正树的脸上泛起了慎二郎在学校从未见过的红潮,他害羞地微笑着。 “…………!” 慎二郎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数天之后,正树开始和那位少女约会。慎二郎每天都跟踪正树的行迹,因此从暗处目睹了那一幕。 (唔唔唔……) 慎二郎一边咬着牙,一边眺望着那两人走向电影院。而正树因为电影院的混乱而惊慌失措。 两个人似乎在谈话。他们吵架了吗。 (哦……) 慎二郎期待地等待着结果,但少女突然擅自走进队列,留下正树一人呆呆地站在一旁。 正树忽然转过身来,向大路跑去。 慎二郎也急急忙忙追赶在正树的身后。 正树来回环视四周,而慎二郎心情激动地向他搭话。 “——哦,这不是留学生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不由得使用了粗暴的语气。 “啊、啊啊。有点事。” 正树不悦地绷起了脸。慎二郎有些畏惧他冷淡的反应,张口说道。 “什么嘛,喂。反正又是让女人等你呢吧!” 而正树干脆地回答。 “抱歉,我有急事。再见。” 说完,他就迅速离开了。 “啊……” 就在慎二郎猜测正树要去哪里时,他看到正树走进了附近的快餐店,很快又带着纸袋走了出来。 之后,正树再次回到少女排队的地方。 两人亲密地吃起汉堡。 “…………” 慎二郎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少女突然亲了正树一下。正确地说不是亲,而是少女用舌头舔掉了粘在正树嘴边的酱汁。但是,比起唇对唇的亲吻,她的动作让慎二郎感到了数倍的厌恶。 “…………!” 慎二郎的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他无法继续留在原地,忍不住逃走了。 “啊啊,那家伙一定是织机吧。她应该是我们学校的。” 慎二郎不断跟朋友打电话询问,总算知道了那位少女的名字。 织机绮。这似乎就是他憎恶的情敌之名。 “她、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慎二郎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他质问着小学时代的朋友。 “怎样的女人啊——” 朋友意味深长地嘿嘿笑着。 “我说你啊,是对她有意思吗?” “哎?不、不,不是那样的。” “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毕竟织机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人啊。嘿嘿嘿。” “什么意思?” “哎呀,别看她一脸老实,其实她跟男人上床的经验丰富地不得了呢。” 朋友说出了非常下流的单词。 “……你说什么?” “就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家伙跟她上过床了。嘿嘿。” “——真的吗?” “只要求她,谁都可以上。怎么样,你想认识她的话,就直接向她开口吧。随时随地跟你嘿咻哦。不过,还是要注意别染上什么病啊,嘿嘿嘿嘿。” “————” 慎二郎语塞了。 正树知道这件事吗? 在那件事之后,从远处看去,正树总是有些微妙地活力十足,感觉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恐怕他是真的喜欢上了织机,因此才开心地不得了。 正树至今为止对待那些讨厌女孩子的态度也变了,他更加亲民,只要有空就会温柔地对待他人,就好像在亲身证明人生意义这个题目一样。因此正树越来越受欢迎,但慎二郎没有资格嫉妒。 正树现在正处于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名为恋爱的幸福之中。 而他恋爱的对象却是一个差劲的女孩。在慎二郎的前方只有深深的绝望。 该怎么办才好? (——管他的呢!让他被坏女人骗到落魄不堪算了!) 慎二郎这么想到。然而,他又同时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一点接近正树。 (唔唔唔唔……) 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慎二郎每天还是考虑着这些事,他的成绩理所当然地下降了。 不过,慎二郎依旧不顾学习,只是跟踪着正树的行踪——还有跟他一起行动的织机绮。到了后来,比起正树,慎二郎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监视织机绮身上。 他欺骗父母说去补习学校上学,其实是在冬天的夜晚站在凌洌的北风之中,仰望着织机绮的公寓。 “……唔唔唔。”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没什么意识。 归根结底,他为什么要监视织机绮? ——为什么正树会如此在意她? 所以他也想知道。 但是,意义不明的焦躁感让他没有意识到那个真正的理由。 (找出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慎二郎不知所谓地在黑暗之中念念叨叨。 织机绮的房间电灯基本都关掉了。 看来她是一个人住。里面没有其他家人的行迹。但即使织机绮本人在家,电灯也一直是关的。就算她去跟正树约会,再回到家中,也只会花十分钟左右开灯洗个澡,之后就会立即关灯。 她睡得那么早吗? 一开始慎二郎怀疑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对此他感到了一丝兴奋(这种异常复杂的感觉让慎二郎对自己产生了嫌恶感),但是过去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怀疑消失了。 房内漆黑一片,恐怕连电视都没有开。 那个女人的私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 倘若是在不跟正树见面的日子,她放学回家后会赶去便利店购买当天的晚餐便当,等她回到家中,天色也很快变黑了。 便当大多是最为简易的海苔便当,她从不在饮食上享受口福。 总感觉这女人的人生就是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人体模型般面无表情的女人啊……) 不过,他的朋友们口中的“男人成群”到现在为止还完全没有体现出来。她只有正树,并没有依靠其他男人,因此他也没有得到向正树告发她的证据。 (……可恶。) 慎二郎在瑟瑟寒风中咬紧了牙关,不断重复着被别人发现一定会向警察通报的跟踪行为。 于是,在某天夜里。 慎二郎向上方望去,织机绮的房间没有开灯,窗户却忽然被打开。 空气已经变得寒冷彻骨,应该没有换气的必要,即使如此,她的窗户还是缓缓地打开。 慎二郎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一幕,只见织机绮独自走到了阳台上。而且还身穿内衣。 她的头发凌乱。大概是刚刚睡醒吧。那女人睡觉的时候不穿睡衣,而是内衣么。 “…………” 她沉默着抓住阳台的栏杆。 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凝固般静止不动,从阳台上俯视下方。 (…………?) 慎二郎用准备好的望远镜观察织机。 他吓了一跳。 平时像是戴了面具的织机绮将下嘴唇咬到发白,她的全身都微微颤抖着。慎二郎从她圆睁的眼睛中非同寻常的光芒看出来,她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 似乎……是因为某件事而后悔万分。 现场充满了她随时会跳下来的异常紧迫感。 (喂、喂——) 慎二郎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织机的嘴唇微张,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她一遍遍地说着,而慎二郎终于无法忍耐,偷偷溜到了公寓正下方。 她的“咒语”顺着从上方吹拂而来的寒风传入了慎二郎的耳中。 织机是这么说的——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像是吐血般痛苦地不断重复。 慎二郎哑然了。 (这、这家伙怎么了……她在说什么啊?) 但是,在他理解之前——身体深处先萌生了并非源于寒冷的颤抖。 看到她一心一意的拼命身影,慎二郎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反应。那也许跟谷口正树之前看到她时产生的感动差不多吧。 不过,慎二郎没空明确自己的意识。 “——你就是最近跟踪卡米尔的家伙吧。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 他慌忙转过身来,头部被站在身后的高大男人——斯普奇e的双手紧紧夹住。 传遍全身的电流冲击让慎二郎瞬间失去了意识,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 “哼……” 斯普奇e浮起冷笑,如同抓起一个包裹,用一只手提起了慎二郎,又把他丢在公寓的垃圾堆。 毫不知情的织机绮依然在上方半裸着嘟嘟囔囔,以便消除她对谷口正树产生的感情。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斯普奇e在黑暗之中,将手掌贴在瘫倒的安能慎二郎头上,他的手指缓缓地、缓缓地活动着。 每当他的手指一动,慎二郎的身体就一下一下地抽搐。有时是左脚食指弯曲,有时是右眼睑啪嗒啪嗒地一开一合。 “哦、哦……啊……” 慎二郎张开了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哦、哦……织、织机、织机绮……” 当他的话成为了带有含义的单词,斯普奇e咧嘴一笑。 他在搜索慎二郎的大脑中跟她有关的部分。 斯普奇e将手暂时挪开,把手指塞入口中来回舔舐。当手指充分浸湿后,他再次将手放在慎二郎的头上。 斯普奇e的手掌上产生了微弱的电磁波。电磁波可以刺激脑细胞,操纵人类的记忆和心理。这就是合成人类斯普奇·伊莱克崔可的能力。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体液浸湿指尖,以加强电磁波的传导率。 “好了,安能慎二郎,你对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都失去了意识。” 斯普奇e说出从慎二郎怀中掏出学生手册而得知的姓名。 “失去意识。” “而且,今后你将不再拥有自己的愿望。” 斯普奇e一边抚弄慎二郎的额头一边低语。 “不再拥有。” “你今后是统和机构的仆人。会成为活体端末的一员。” “成为端末。” “让你烦恼的性欲将从你的体内消失。” 斯普奇e的指尖在慎二郎脸上额头和眼睛之间蠕动着。他在搜索下丘脑和大脑的界线。 “消失。” “你不再感觉到寂寞。” “不再感觉。” “不想拥有恋人或朋友。” “不想拥有。” ……这种安静的问答持续了三十分钟左右。 最后,斯普奇e在慎二郎的耳边低语。 “你要升学到深阳学园。在那里等待我的指示。” “等待。” “——以上,设定结束。重启十分钟后再次启动。” “——结束。” 慎二郎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 “——我回来了。” 听到玄关传来的声音,安能久美子一下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刚才她一直在迷迷糊糊地打盹。 那是儿子慎二郎的声音。她慌忙看了下时钟,现在比平时他从补习学校回家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她没有睡过头。 “欢、欢迎回家。怎么了,小慎,在补习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走到玄关迎接慎二郎的她发现,儿子的情绪似乎比平时缓和许多。最近他要参加中考,总是给人一种死板的印象,但现在这种印象消失了。 “不,妈妈。我不去那里上课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但久美子吓了一跳。 “哎?!怎、怎么回事?” “最近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就是因为那所补习学校不合适。” 慎二郎干脆地说。 “你、你怎么能擅自——而且不是小慎你说要去补习学校的吗?” “下次我想去另外一所补习学校,记得吗,就是车站前的那所。” 他举出同时也是高考补习点的著名补习学校。久美子一脸愕然,但听到慎二郎说他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还交了钱,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你、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也多多少少攒了点钱。” “多、多少?” “二十万。” 久美子哑然了。她知道儿子的压岁钱攒起来差不多有这么多,但没想到他会把这些钱用在学习上,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法。 “我还是想上县立高中。” 他一脸释然地说。 “小、小慎——” 看到突然变出息的儿子,原本应该开心的久美子却产生了动摇。 “先吃饭吧。今天我在外面什么都没吃。” 他吃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饭菜。 “那、那个,小慎?” 久美子战战兢兢地提问,慎二郎则把脸从第三碗饭上抬起。 “怎么了?” “你想去哪所高中?” “深阳学园。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我会努力的。之前我太松懈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 久美子却十分不安。 慎二郎吃完晚饭,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学习。 久美子偷偷窥探房内,只见他真的面对着桌子,没有戴上平时总是戴着的耳机听音乐,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参考书和笔记上。 “…………” 她屏住呼吸,视线无法从门缝中移开。 儿子一直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停学习。简直像是变成了机器人。 过了一会,久美子的丈夫回到家中,她慌忙向他报告了儿子的情况。 “哎?啊啊,那不是挺好的嘛。那家伙也总算拿出干劲来了。”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那个……我说不太好。”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神经质。丈夫的表情烦躁起来,严厉地说。 “喂喂,身为母亲的你都这样可怎么行。参加考试的人是他。你要是给慎二郎增添多余的压力,他就没法集中了啊。” “是倒是……” “得了考试神经衰弱症的人是你才对吧?振作一点。” “嗯……” 久美子暂且认可了丈夫的说法。她希望慎二郎努力学习,但也无法否定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放下心来的情绪。也许真的没什么好奇怪…… 浮现在她心中名为疑虑的直觉在常识的见解前悄然消逝了。 * 周围人对于安能慎二郎的评价迅速好转。他变得十分认真,干劲满满。他不只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在同学面前的形象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家最为意外的是他不再介意谷口正树。 “不,仔细想想看,那种行为只不过是嫉妒罢了。没什么好嚣张的。” 本人都这么说了,其他男生看到连最讨厌正树的人都变成这样,也纷纷自我反省,渐渐不再公开说谷口正树的坏话。 “咦……” 至今为止把他视作蝼蚁的女生们都对他大有改观。 “安能同学也挺不错的嘛。” “一开始他跟正树君作对,可能只是因为产生了对手意识吧。” 她们擅自给出了善意的解释。 没有注意到事态转变的人大概只有正树了。他满脑子都是织机绮,没空注意到其他事。 安能慎二郎也不顾周围人的反应,只是以升入理想的高中为目标,坚持按照自己的步伐而努力。 “哎呀,安能。你还真了不起呢。今后你肯定能进入深阳学园的合格范围吧。” 在前途商谈中,班主任笑着对他说。 “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慎二郎冷静地给出回答。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哈哈哈!确实如此。就这样坚持下去吧。” “是。” “你就好像在证明想做就一定能做到这个说法呢。不要考虑多余的事,集中精力即可。” “我也这么认为。” 慎二郎冷静地点了点头。但是就在这时,老师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喂,怎么了?” “什么事?” “你在哭啊?” “哎?” 慎二郎说着,把手放在眼睛上。他的脸颊确实湿润了。 “真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呆呆地嘟囔着。 “喂,你没好好睡觉吗?努力是很好啦,但你既然已经取得了进步,就稍微放松一下吧。” “…………” 可慎二郎没有给出回答,他只是茫然地眺望着虚空,一边思考自己为什么哭泣,一边不断地流下眼泪。 * “致安能慎二郎同学 对不起,突然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期,没时间做多余的事,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你倾诉。 我可能喜欢你。你觉得奇怪吗?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却没法干脆地讲清楚,而是说什么‘可能’。但是,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直到前段时间,我还和其他人一样误解着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是那种一直焦躁不安,让人难以接近的类型。不过……” “…………” 这封信放在慎二郎回家前打开的鞋柜中。他拆开信的时候,飘来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味道似乎浸入了信纸。他没有表示任何反应就开始阅读,很快明白这是一封情书。 “看到最近的你,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你无法将纯粹的心情传达给大家,便生起了闷气。没错吧?不,一定是这样的。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 这是我擅自的揣测。但是,我想只有你才能理解我。我也知道会给你添麻烦。但只要一次就好。可以与我见面吗? 拜托了,请务必给我一次机会……” 后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还签上了名字。 “…………” 但慎二郎只是面无表情地抓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学校,来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他自动地拨出存入脑中的电话号码。 铃声刚刚响起,对方就立即接起了电话。 “——报上名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d1229085紧急联络斯普奇e。” 他以机器人般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干涉感情回路的事态状况f。动摇度a。” 对面传来啧的咋舌声。 “给我详细报告。” 慎二郎机械地给出回答。 他说完之后,对面回以“嗯”的认可。 “简而言之,有个女人想约你出去。好吧,明白了。接受她的邀请。给予许可。” “明白。接受许可。” “指定的地点在哪?” 慎二郎说完之后,斯普奇e“哦?”地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她叫你去的地方还挺空旷嘛?那女人是预谋‘让你跟她做点什么’吧?哈哈哈哈。” “…………” “听好了,虽然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就把女人引诱到没有人的地方。交给我来‘处置’。” “…………” “明白了吗?” “——了解。” “好,挂掉电话,十二秒后恢复正常模式,在约会前不要忘记那封信。” “——了解。我挂电话了。” 慎二郎挂掉了电话,把信放在书包里,茫然地站了十二秒后,他恢复了正常。随后,他像平时一样前往车站前的补习学校。 一如往常地听课,一如往常地在课间休息时来到楼下的活动空间,买汉堡填饱肚子。 周围全是跟他相似的孩子与参加高考的高中生。 慎二郎身旁就是。 “啊~这道题怎么做啊?末真,救我~” “我说啊,藤花,到现在你连这种题都不明白,到时候可就惨了。” “就算你这么说……” 女高中生二人组正亲密地一起学习。从她们身穿的制服来看,是他希望进入的深阳学园学生。不过,他没有留心。 “…………”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浏览单词手册。 但是,他的手稍微停滞了片刻。 他的眼睛向上抬起,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盯着一张挂在活动空间墙上的画。 画中,有许多人手拉手坐在荒野之上。周围有些黑山羊在啃噬生长在荒野中的玫瑰。 “…………” 慎二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线从画上移开。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大家都起身赶回教室,只有慎二郎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发呆。 当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依然像冰雕一样坐着。 “…………” 自从被斯普奇e“处置”以来,慎二郎就放弃了主动思考。他只是忠实地执行输入自己脑内的指令,以及迎合周围人对他的期许。 但是,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在这幅画前失去了反应,只是像被钉住一样一动不动…… “…………” 正在他茫然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感动’吧。” 慎二郎猛然回头,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哎…” 他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肯定在哪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男人向他搭话应该是第一次。以前“碰面”的时候,男人没有确认慎二郎的容貌和身影。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他们的“再会”。 “你的心为那幅画而感动。不过,你至今为止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精神中就没有如何应对的数据……差不多就是这样。” 白衣男人静静地说着,向慎二郎走来。 “…………” 慎二郎什么也没说。他对这个男人也无法给出反应。 “你就是安能慎二郎吧。参加了公立高中入学考试的课程。” 白衣男人在慎二郎旁边的座位坐下。 “——是的,没错。” “我叫飞鸟井仁。负责这所补习学校的国立美术大学升学课程。我之前就一直注意着你,安能同学。” 白衣男人浮现起温柔的微笑。 “为什么?” 慎二郎问。 男人微微挑起一根眉毛。 “你恐怕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还‘完全没有得救’这件事。” 男人以镇定又有些悲伤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 慎二郎继续提问。但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从座位上起身。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轻声低吟。 “……欺负你心灵的家伙是‘统和机构’的人吗?” 听到这个单词,慎二郎心中输入的东西只有一样。在听到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自动地产生了反应。 “——呀!” 慎二郎不顾自己的呼吸器官因为剧烈运动而发出悲鸣,他的身体擅自扑向了男人。 男人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嗖地一下晃动身体,躲过了慎二郎的突袭。 慎二郎的身体继续冲向摆在活动空间的桌椅。 巨大的声音响起。 慎二郎不顾自己浑身出血,立即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转动头颈,扑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没有逃避,只是站在原地。 “哼……” 他的唇边浮现起冷笑。 慎二郎,不,是输入他体内的指令操纵着他的身体,再次向男人冲去。 这次慎二郎抓住了他。他扑倒男人,抓住男人的头提了起来。 但是,男人的手在转瞬之间伸向了慎二郎的胸口。 “————!” 下一个瞬间,慎二郎的身体突然自发地后仰,一个人飞向了后方。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可悲。” 白衣男人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掸掉沾在身上的灰尘。 接着,他蹲在倒下不动的慎二郎身旁,窥探慎二郎的面孔。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飞鸟井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补习学校的职工们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这名学生摔倒了。似乎是因为贫血。” 飞鸟井说着,抱起安能慎二郎的身体,让他横卧在沙发上。 “没事吧?要叫救护车吗?” “去问教学主任吧。不过,我觉得让他稍微躺一下就没事了。” 飞鸟井不希望事态严重到把救护车叫来补习学校,因此一边打好算盘一边说。 “等、等一下——我去问问。” 职员们慌忙赶了回去。 短暂的寂静再次沉入活动空间的大厅。 “…………” 飞鸟井仁缓缓地抚摸着安能慎二郎的胸口。 “……我不知道你痛苦的本质——但是,安能同学,我们做一个约定。我会让你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在四月飘雪之时,全被人们头顶降下的纯白色覆盖殆尽——” 他温柔而又坚定地呢喃。 在他背后的上空,一位少女的幻象正在摇摇晃晃…… ……慎二郎醒来的时候躺在补习学校的沙发上,接到学校联络赶来的母亲正担心地盯着他的脸。 “——小慎,没事吧?” “————呃,这里是……” “补习学校。你晕倒了。” 母亲说完,他环视四周。 他发着愣,眼睛似乎无法对焦。 “补习学校……” 他蹒跚着起身,一脸惊讶地伫立原地。 “还是让医生给你诊断一下比较好?” 母亲歪着脑袋。 但是,慎二郎确实没受什么伤,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家。第二天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任何异常,医生只是给他开了轻量的精神安定剂。诊断说他是因为备考而过度疲劳。 “太好了。” “嗯……” “很快就要考试了,你不那么勉强自己也没事的。学校的老师不也这么说嘛。” “嗯……” 回到家后,慎二郎按照医生让他今天先回家睡觉的嘱咐躺在了床上,但他又不由自主地爬了起来,拿起还放着昨天物品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他准备确认一下课程表。 课本、参考书、笔记……整理时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印象的信封。 “…………” 但他没有将其打开,只是用指尖捏住信封,呆呆地站起身来。 * 两幢商务大楼和拥有各种专卖店的百货商场挨在一起,组成了一座取名为“双子城”的巨大建筑物。这是车站前的二次开发中唯一完成的大型企划。 平时这里每天有上万人到访。因为百货商场的客人和各类从业者都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不过,百货商场每月第三周的周三是固定休假日。这时的商场就十分寂寥,变成了空无一物的巨大空白。商务旅馆那边的租金较高,所以现在基本没有租户。 在百货商场的楼顶,连接九层和八层商铺的“惜缘广场”也没什么人。百货商店都已关门,但大楼里的电梯还能动,因此商场内可以进人,只是这一天连游戏中心和炒面亭等等商铺都关了门,这里只有阵阵冷风吹过。 在这个都市要害中一个月产生一次的气穴就是安能慎二郎被女生之信约来的地点。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世界被渐渐染红。 平时一路走走停停的电梯现在则毫不停顿地开到目的阶层。 “…………” 慎二郎走出电梯,风从上方呼呼吹过。高处的风本来就强,今天的猛烈程度尤甚。有一块挡风布在外侧啪嗒啪嗒地飘动,因为没有人维修,它一直保持着那个状态。 “……呃。” 慎二郎的视线左右巡视,寻找其他人影。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气息。 指定地点是广场中央不知是球形还是四角形的抽象雕塑旁。慎二郎向那里走去。 雕像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在地面上描绘出网纹的形状,在这个奇特的空间中,一位少女独自坐在一个小雕像上。 “……是你写的信吗?” “…………” 慎二郎出声提问,少女点了点头。她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巨大的毛线帽旁垂下两条麻花辫。她戴着眼镜。 “呃,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写那封信的目的是?” “…………”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依然低着头,没有动作。 慎二郎也没靠近她,只是伫立在稍远的地方。 “本来我以为你只是戏弄人——但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 “你是什么时候把信放进去的?我不认为给我的书包里塞东西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说什么?”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抬起了脸。她的眼镜在夕阳的反射下发出犀利的光芒。 “你刚才说什么?” 少女的口吻有些男孩子气。 “哎?” “你是从书包里发现了信,才来到这里的吗?” “是又怎么——” 慎二郎惊愕地张开嘴。这时,少女突然怒吼一声。 “——危险!” 与此同时,她突然冲过来,撞在慎二郎的身上。 “——哇?!” 下一个瞬间,有一枚黑色的圆形物体掠过慎二郎刚才所站的空间。 ——嗖地一声,物体发出了落地的响声。那是潜伏在广场上的斯普奇e。 这位怪人刚才试图在迅速降落中撞飞慎二郎。但他失败了。 “——?!” 斯普奇e挥拳打向识破他攻击的少女。 这一击只是嘭地打在少女藏青色的大衣上,目标完全落空。等他甩掉大衣时,少女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她脱掉的帽子和眼镜在空中飞舞,又发出咔嚓的声音落地。 此外,还有如同黑色粗绳子的东西也掉了下来。那是少女的帽子两边垂下的麻花辫发束。看来那只是粘上去的假发。 “——什么?!” 斯普奇e践踏着眼镜和假发,向四周来回巡视。 少女已不见人影——不,现在想来那个人是少女就奇怪了。 “…………” 慎二郎还倒在原地,没有出声。 接着,斯普奇e回过头去。 “你——什么时候从我的支配中获得自由的?!” “哎…” “你说是在书包里找到那封信才过来的……但你应该已经遗忘信的事。那为什么你后来又找到了信?!你应该是按照我的指令来到这里才对。 “……你、你说什么?” 慎二郎彻底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人—— 斯普奇e的手伸向慎二郎。这时,两人之间的空间闪过一道光芒。 “——!” 斯普奇e瞬间抽身。即使如此,他的胳膊上还是裂开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是极细的钢丝。 迅速拉扯钢丝就像划到复印纸边缘可以深深地割伤手指一样,斯普奇e的手臂受了伤,无法再接触安能慎二郎。 不知从何处传来口哨的曲调。对古典音乐没有兴趣的慎二郎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纽伦堡的名歌手”。 “——你看上去比之前的食人怪更不堪一击。” 声音接踵而至。是刚才的少女发出了似男似女的中性声音。 “什、什么人?” 斯普奇e回过头去,那个黑影就站在广场的雕塑之一上。他的披风随风飘扬。 他的手伸向头顶,把圆筒状的黑帽子戴了上去。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统和机构的合成人类。” 他的指尖搭在嘴边,抹上了黑色的口红。简直就像魔术一般。 这家伙的脸上浮现起左右不对称的古怪表情。 “你、你难道是——不吉……” 斯普奇e大叫出声,又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跃飞退。 闪烁的光芒紧追在他的身后。 被风吹起的纸片啪嚓一声断成两截。 “唔、唔嗷!” 斯普奇e在匆忙应对的同时,以倒地的体态直接从怀中掏出小型手枪,向黑帽子开了枪。 黑帽子在子弹射到之前迅速跳开。咔的一声,子弹击中了雕塑。 黑帽子灵活地在雕塑的阴影间绕行。 “可、可恶可恶可恶!” 斯普奇e开始乱射子弹。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发出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 “这次我是来应付再次出现的幻想者,本来没打算对付你这种角色……” 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但是,既然面前出现了被害者,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顾。接下来就是打倒你,抱歉。” “唔、唔唔唔……!” 斯普奇e咬着牙。 咔嚓一声响起,他装在枪中的子弹已经用尽。就在他换弹仓的瞬间,手枪被飞向他的波浪状钢丝缠住,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 “做好觉悟了吗?” 轻声低吟的声音传入斯普奇e的耳中。 “可——可恶!” 斯普奇e猛然回身奔跑。 他逃跑了。 不只是逃跑——他跑去的方向是跟黑帽子追来的方向正相反的地方。 前方是依然瘫坐原地的安能慎二郎。 “啊……” 看到返回的斯普奇e,慎二郎总算恢复正常准备逃跑。 就在他急忙站起来,想要跑起来的时候。 他的腿被人从后方抓住了。 “唔哇!” “别逃,小鬼!” 斯普奇e猛地抓住慎二郎的瞬间,响起啾的空气切割声。 斯普奇e移开脑袋。但是,已经迟了。 恶心的噗叽声响起。 斯普奇e的右耳从头顶掉下,飞在空中。 “————!唔唔唔!” 但是,斯普奇e没有畏惧,他旋转着慎二郎的身体,把慎二郎丢了出去。 那里挡风布飞舞,到地面有五十米的空白。 “唔哇?!” 慎二郎一边飞行,一边思考这是不是在做梦。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出现在新闻中的场景。 “初中生因参加中考的压力而跳楼自杀”。 会有很多人谈论他的事吧。“其实他很烦恼”“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之类——不顾这些是否正确。 “卷入身份不明的两个怪人之间的战斗而死”,这种超越了人类想象的答案不会浮现在别人的脑海中。 他会在没有任何人理解的情况下孤独死去——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 他发自心底地如此认为。 自己还没做过什么重要的事—— “…………!” 他发出了叫声。但是那叫声连自己都听不清。也许是呼救。但是,他是在向谁求救呢。在这个呼救声都无法传入自己耳中的世界—— ——安能慎二郎的手臂忽然感到了被人粗暴拉扯的触感,飞行的身体被强行改变了方向,他差一点就被扔出了百货商场的楼顶。 慎二郎不由得瘫坐在地,发出“呀”的惨叫声。 在尚未脱离恐慌的混乱大脑中,他不知道对方救了自己是否纯粹是为了阻止敌人的行动,只是眺望着那个站在房顶边缘的黑色人影。 “…………” 在暮色的背景下,慎二郎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强烈的逆风,他的披风激烈地抖动着。而本人只是纹丝不动。 接着,他以失望的语气低喃。 “……让他逃了吗。” 慎二郎终于放松起来,环视四周。那个对自己说些不明所谓的话,还异常肥胖的男人已经形影全无了。 “没办法了……反正那家伙也不会再接近你。毕竟只要他接触你,就有受到攻击的危险。” 黑帽子走来这边。总感觉他比想象中更矮。 ……不,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那个约自己见面的少女,个子娇小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来,那封信是这家伙为了钓出那个胖子才交给他的吗……? “…………” 他只能茫然地望着黑帽子。 黑帽子走到一半躬起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是刚才他从胖子头上割掉的右耳。黑帽子仿佛是捡起一枚十元硬币一般,轻松地将右耳放入自己怀中。 “不过,你为什么会从那家伙的支配中获得自由呢——对这一点我也深感兴趣,但问你也没用吧。对方不可能留下会被简单抓住的把柄。” 慎二郎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黑帽子来到他的正前方,再次把手伸向披风内侧。这次他取出的东西不是耳朵,而是一封信。 “这才是真正的信。我就重新把它交给你吧。顺便一提,日期不是今天而是后天,记得不要弄错了。” 他说着,将信递给了慎二郎。 “很抱歉侵害了你的个人隐私,但是,能请你原谅我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慎二郎呆然地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的信和之前那封信字迹相同,连内容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正如他所说,是日期。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起头询问。 但是——此刻,那个黑帽子已无影无踪。 只有寒风瑟瑟吹过。 * 在那之后两周,安能慎二郎顺利通过了县立高中深阳学园的入学考试。 第六章 6 解除所有混乱的说法是不正确的。 有时混乱只是直接成为了稳固的存在,制约着这个世界。 正如缺乏理论背景,却依然能够发挥效果的诅咒一般……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拜托了,末真同学。请你救救仁哥……” ……名叫衣川琴绘的女生拼命恳求我的声音不绝于耳。 还有那个补习学校的老师飞鸟井仁真相叵测的行动。自杀少女的肖像—— 不行。即使不是那个热衷异常心理和行动的自己,我也无法摆脱对这件事的兴趣了。 在琴绘拜托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就立刻向水乃星透子跳楼自杀的地方进发。现在是春假,本来不该有人。没想到校门前聚集了大堆人群。 “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刚发问,跟我一起前来的好友宫下藤花就告诉我说。 “就是那什么吧?譬如分配新生的制服啦,上学的登记卡啦。也就是学前大会。” “啊啊,对了。” 这么说来,两年前确实做过这种事。我把它忘了个一干二净。 人群吵吵嚷嚷,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不过,他们也开心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过上为了考试和工作颠三倒四的焦虑生活。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没心情调查那个自杀的女生了。怎么办,末真。你要回家吗?我想去一下图书馆。” 藤花这么说着。她说有本想借的书,要在下午的补习学校上课之前拿到,一大早就跟我一起来到学校。 “嗯,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是吗?——啊。” 藤花来到校门前,露出一幅“糟了”的表情。 “那、那个人在……不妙呀。” “嗯?你说谁?” 我不禁觉得奇怪。藤花这女孩不是讨厌别人到不想见面的类型。 “纪律委员长。” 她不愉快地低语。我愈发意外了。 “哎?新刻同学?那女孩不是坏人吧?” “不……是我不好。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 她向我双手合掌说。 “抱歉,我先回去了。” 然后就转身跑开。 “喂、喂……?!” 独自留下来的我很是为难。 不过,最终我还是迈步走向学校。真没办法。 一年级新生都愉快地聚集在校门口。我们学校的校门被改造成像车站检票口一样的安全门,在上学放学时会进行无谓的检查。新生一定会感到困惑吧,不过他们也会很快适应的。 “不好意思,借过。” 我分开人流,走进校门。 “早上好,末真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那是刚才成为问题关键的纪律委员长——新刻敬的声音。我和她从一年级就相识了。 “早上好。怎么啦?纪律委员长在为整顿纪律而奔波吗?” 听我说完,她笑了。 “我已经不是委员长了……只是自己偏要来的啦。” “啊,对了。你的任期已经结束了。我老是觉得你很适合委员长的职位,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那是什么意思?” “没啦,你有点像大姐头嘛。” “我可不想被‘博士’这样说呢。” 我们面对面笑了起来。 “比起这些,末真同学,你今天来是?” 我结巴起来。毕竟不是能大大咧咧说出口的事。 “啊、啊……嗯,有点事要办。” “跟你一起来的是宫下同学吧?” 她突然这么说,让我吓了一跳。 “哎?啊,嗯……” “她不想见到我吧。” “……嗯。我说,你们为什么关系不好?你们不是彼此看不顺眼的类型。” “啊啊,不,不是那样的。嗯……发生过一些事吧。” 敬露出意味深长又有些寂寞的微笑。 “难道说跟男生有关?” 我脱口而出,而敬睁圆了眼睛,然后淡淡笑道。 “……你有时很可怕呢。像是能解读别人的心灵。”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慌张起来,但敬好像并不在意,她随意地说。 “没错。我被那女孩的男朋友拒绝了。连手都没牵到,就被拒绝地彻彻底底。” “啊啊,那个以设计师为志愿的男生啊。” 我也见过他。该怎么说呢,嗯——感觉他应该不是坏人吧。不过一般来说,对朋友的男朋友本来就不会有太好的印象。 “嗯,就是他。” 敬以爽朗的语气说。 她已经摆脱烦恼了吧,我这么想到。我不禁产生了“不愧是她”的心情。如果换作是我,不会失恋得那么干脆,一定会有些隐隐作痛和难以割舍。但敬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当成了过去。 “……如果藤花也不在意就好了。” 我轻声说,而敬“啊哈哈”地笑了。 “不只是这样。如果只是这样就简单了。” “还有其他事?” “我知道那女孩的真实身份。” 她开玩笑般地说。 “……?什么?” 我刚刚提出疑问,校门方向传来“哔——”的蜂鸣声。 “抱歉,失陪啦。” 敬立刻赶向发出声音的安全门。 我向那边望去,有一位男生茫然地站在门前,没把卡插进去。 “怎么了?” 敬询问那个男生。 “啊……不。” 男生脸上一幅焦点不合的表情。 其他一年级新生也好奇地围在周围。 “啊啊,你们别管这些,快去指定的教室吧!” 敬大喊着指示大家,听到她富有说服力的语气,大家都按照她的话开始移动。不愧是敬。比这里的老师还可靠。 她把刚才那位男生带到一旁。一位少女跟了过来。 “喂,安能君,你怎么了?” 少女担心地把手放在男生的肩上。从他们身上同样的制服来看,他们应该是从同一所初中升入了同一所高中吧。 放纵又轻松的青春啊~啊啊。——我不禁感到了些许嫉妒。 “呃,不……那个什么……” 安能同学连连摇头。 “————” 我一边想着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一边忍不住看向他们那边。 “……我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 安能同学说。他的表情很不释然。 “你在说什么呀?” 敬一脸不可思议。 “总感觉——为了来到这里,我好像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不知不觉地——” 安能同学嘟囔着。 “你没事吧?” “去年安能君遇到了很多事……” 安能同学的女朋友说。不过,女孩们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入他的耳朵。 “没有任何实情。没有失去什么。本该这样。本该是这样的……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第一次遇到的东西……” 他像是说梦话般念念叨叨。 接着,他的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也吓了一跳,但敬和他的女朋友更加惊讶。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安能君?” “哎?” 安能同学忽然恢复了自我。发现自己在流泪,他也十分震惊。 他愕然地抚摸脸颊。 “……我为什么会哭呢——” 他茫然了。 我无法再看下去,便离开了那里。 我绕到了校舍背后。这里没有人,只有冷清与寂静。 不过我还是观察了四周,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 “好……” 我翻过校舍背后封锁起来的紧急楼梯栅栏,进入里面。这是现在唯一通往楼顶的通道。校舍中的楼梯入口上了锁,没法出去。当然了,水乃星透子跳楼自杀事件就是封锁的原因。 踩在紧急楼梯上的脚步声咣咣地响着,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声音,我提心吊胆地迈着步子。 来到上方后风势很强。我一边按住头发,一边走向水乃星透子投身而下的地方。 ……说是要去,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我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是去了现场就能明白一切缘由的华生。 但是,也许我能找到一些灵感。 说实话,我读过很多关于异常心理的书,却完全不理解自杀者的心理。 那些书里当然也记载着对自杀未遂的生还者的访谈。但是,那些只不过是“没有死成”的人所说的话。而且,这些人之后多半没有再次挑战自杀,而是继续生存下去。 真正死去的人肯定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即使有那种心中重复着未遂行为,最终真的死去的作家,也是坦诚地写“我其实不想死,只是为了配合对方的执着”。最后此人真的死去,好像也是因为自杀未遂的演练失败了而已。 从本质上来说,真正自杀死去的人是不会留下遗书之类重要信息的——我不禁这样认为。 水乃星透子又是如何呢? 她是认真的,是失败了,还是被大家误会,其实是意外事故呢,又或者是—— 我浑身颤抖,缓缓地走着。当我来到那个地点时—— “————?!” 我忍不住想发出惨叫声。 那里有一位手握栏杆,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她随时都会投身而下的少女。 * 织机绮没有问斯普奇e为什么自己突然必须升入深阳学园。 不过,横竖都无法违抗,她参加了升学考试。她的脑内被迫“输入”了在哪里参加考试都能合格的知识。 “…………” 她是来参加新生的学前大会的,但在大会开始之前,她先来到了房顶。她想望一望天空。入口不知道为什么被栅栏封闭了,但她毫不顾忌地翻了过去。 自从跟谷口正树相遇以来,她开始喜欢眺望天空。有一次,两人正在走路的时候,他突然说。 “天空好美。” 她不禁想,这种事物美吗。 “…………” 眺望天空的时候,身体会轻飘飘地融入进去,有种一切都变轻松的感觉。 甚至产生自己也许能够被正树原谅的心情…… “…………” ——不,不会的。 他遇到了多少危险,被欺负成什么样,距离真相有多远——考虑到这些,即使被他杀掉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绮的心中不知何处产生了想被正树杀掉的念头。 那样的话,该有多轻松呢。绮心想。这就是她现在唯一类似于愿望的愿望。 回过神时,她正紧紧握住房顶的栏杆,而她的力度让栏杆不停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我说。” 她回过头去,一位看上去像是学校前辈的女高中生正战战兢兢地靠近她。 她对这张面孔有印象。之前见过她。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资料。记得她的名字叫末真和子。 “——怎么?” 绮反问。 “不,那个……如果是我弄错了,就跟白痴一样了……” 末真和子畏畏缩缩地说。 “那个……还是不要跳楼吧。之前也有一个女生做过。我觉得那样不好——” “…………” 绮微微睁圆了眼睛。 “哎呀,我很清楚不能说只要活着,一切都会顺利这种简单的结论。但是,该怎么说呢,即使你死了,你憎恨的东西,还有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事都绝对无法从世间消失。也就是说,该怎么讲好呢——” 末真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附近。 她猛地抓住绮的手臂。 绮看着她用力的手,又看向她的脸。 “——死了也没用。我只想说这些。” 她盯着绮的眼睛,干脆地说。她还没松开手。 “…………” 绮很迷惑该如何解开这个误会。 但是,这真的是误会吗? 自己说不定会不知不觉产生跳下去的心情吧? 绮不知道。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位末真和子都不会松开绮的手臂了。只有这一点十分肯定。 “……没用吗?” 绮平静地说。 “嗯。你可能会认为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但是死去就更没意义了。” “…………” 是吗?如果刚才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多多少少能间接地保护到正树。 “但是,我——” 绮低下了头。 “想死。” 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跳出。 末真皱着眉头说。 “真的?” 绮微微点了点头。 “是吗——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毕竟你被我发现了。” 末真拉着绮的手臂,把她带到了房顶内侧,勉强让她坐下。 “对不起,末真同学。” 绮低喃。 末真的表情忽然讶异起来。 “你认识我?” 糟了,绮想到。但她的反射神经无条件地给出了的自我反应。 “嗯,我的朋友跟我介绍了这里的前辈。我是从她那听来的。你是末真和子学姐吧?” “谁啊?什么传闻?——算了,不说也罢。我大概能猜到。” 和子沉闷而怪异地说。 “——抱歉。” 其实是因为她的照片也在那次的“追踪对象”相关资料中。在六年前发生的某起事件里,末真和子差点失去了性命。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记载在统和机构备忘录上的对象。 “不,不必道歉。” 末真露出温柔的微笑。 绮稍微张开了口,接着询问末真。 “——那个,末真学姐,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什么?” “学姐——怎么看待不吉波普?” “哎?” 末真的表情为难起来。 “即使你这样说——我是不想破坏你的兴致啦,但是我对那种传闻有点……” “不相信吗?” “嗯……差不多吧。但也不只是那样,那个……我不怎么清楚那件事。” “哎?这一带的女孩子,大家都知道。” “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我不。” 末真叹了口气。 “因为总有人说我对杀人很了解,大家就避免跟我讨论这个话题……我主动详细询问也有点那什么。” “……是吗?” “不过呢,他好像总给人一种‘杀手’啊‘死神’之类的印象。简而言之就是‘青春期’。因为自己很不安定,就干脆把一起都破坏掉——类似于这样的心情。或者说是想要杀人的心情。” “————” 绮的身体有些僵硬起来。 “大人总是不负责任地说‘不安定仅限于这段时期。他们很快就能冷静起来’之类的。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末真耸了耸肩。 “所以,一定存在的。” “哎……?” “不吉波普。就是为此而存在。守护无法冷静的心,让它保持原状。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相信他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一种幸福吧。” 末真以有些戏谑的口吻说着,缩了下脑袋。 她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绮十分困惑。 “……守护我们吗?” “你想说,他明明就是死神?不过啊,那种人其实更不会是杀手,反而是浪漫主义的产物。真正跟人厮杀的家伙怎么会穿着戏服呢,那样也太傻了吧。” “…………” 绮埋着脸。她在想,为什么不吉波普会守护自己。 “学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她说出了自己无法想通的事。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对别人倾诉。 “嗯。” 末真点点头。听到她温柔的语调,绮张开小口。 “有个男孩子……似乎喜欢我。” “嗯。” “但是,我……不行。做不到。那种事——” “嗯。” “对他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 “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什么也做不到……反而还让他不断遭到不幸……我该怎么办呢……” 绮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即使如此还是停不下来。 “嗯。” 末真继续点头。 “我不能让别人讨厌我,明明不能那样,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被他讨厌了——” “嗯。” “不能被别人讨厌是我存在的理由——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不要活下去好了,我——” “那可不行。” 这时,末真插了嘴。 “人类是绝对不可能在不被任何人讨厌的情况下活着的。” 她干脆地断言。 “——哎?” 绮抬起脸。末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让人难受的感觉。而是母亲望着睡去的孩子般的眼神。不过,织机绮没有被这种眼神直视过,她只感到了困惑。 “活着就会跟其他人接触。这种时候,总有被讨厌或伤害对方的时刻到来。这是不可避免的。” 末真淡然的说话方式和她笔直视线的温柔感触,让绮不由得感觉自己浑身赤裸。 “——但、但是……” “我可以打赌,已经有人在憎恶你了。而且还非常严重。绝对严重到了想要杀死你的程度。” 末真静静地说出问题发言。 “…………” 绮语塞了。她无法反驳。她张开了口,却无法说话。 “——什、什么……意思……”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 末真的回答不能算是回答。但是,她的说话方式有种奇特的说服力。然后,她接着说。 “不被任何人讨厌地活下去,会这么想的人本身就很让人讨厌。即使你没有这种打算,认为自己不能被人讨厌的人类的确侵犯了其他人的‘讨厌权利’。你明白吗?那可是侵害啊,侵害!” 她反复强调着语气强烈的单词。 “…………” 绮呆呆地盯着末真的眼睛。末真的眼睛也一直盯着绮,没有移开过。 “——我说啊,你知道雾间诚一这个作家吗?虽然这个话题有些突然。” 末真说。 “哎?” 绮恢复了自我,而末真再次点头。 “嗯,他是个小说家,不过我完全没有读过他的小说。此人曾经在他的书中这么说。 ‘……确实存在想要别人‘必须如何’的人。这些人混入了人群之中,总有一天会在世间声张自我。’” 末真流利地背出书中一个小节。她自己认为这很正常,但是流利背出这种内容正是别人认为她奇怪的原因,只不过本人还没有自觉。 “‘……人类的一生倘若想要拥有某种价值,就只有跟那种人战斗。跟取代了自己,思考伟大之事的幻想者进行对决的vs幻想者——这才是人类最先身处的位置。’ ……就是这样。不过呢,虽然我啰里啰嗦地说了这么多,简而言之就是,人类会在拥有自觉的前提下,受到世间常识这道枷锁的束缚,从而感受到痛苦。” “枷锁……” “没错。如果被束缚住,就必须从中逃脱。他就是这个意思吧。” 末真就像在讲述某个朋友一样,谈起那位作家。 “…………” “你大概也有‘必须这样,不然就不行’之类的想法吧?我不会问你具体的内容,但是,喜欢你的那个男孩子绝对不想你像这样烦恼。这是绝对的。” “……是。” 绮被拖进了末真的节奏,不禁点了点头。 末真淡淡一笑。 “虽然我这样说真的有些装腔作势,不过,你多半是缺乏‘战斗’的念头吧。没有这种念头可不行哦。” “……是。” 但是,该怎么做呢? 绮咬着臼齿。不过她也认同这个人的看法。 她只能做到不想被别人讨厌这件事。 “要死的话到时候再死也来得及。好啦,总之我们先下去吧。你难道是新生?” “是的。” “不好!说明会肯定已经开始了!必须快点啦!” * 我慌忙抓着她的手,从屋顶跑下。 来到校舍背后时,她面对我低下了头。 “谢谢。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我会试试看。” 她说。 我有些困惑。仔细想想,我并不适合跟别人探讨人生。不如说是应该接受别人劝导的一方。但我居然还信心十足地对她讲了那么多。 “嗯,不好意思了,我好像说了很多自我的话。” 我发自内心地说。 但她摇了摇头。 “不——没那种事。学姐?” “怎么了?” “如果战斗的对手是不吉波普……我还应该战斗吗?” 她一脸认真地问。我条件反射地回答。 “一视同仁喽。” 我的语气认真而干脆。我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却说得如此断定。 “我明白了。” 她转过身,跑了起来。 这时,我总算想起一件事,便向她的背影喊道。 “你的名字——叫什么?” “织机绮。” 她停下脚步,再次乖乖地低下了头。 “加油哦,织机同学。” 我拼命挥着手。 这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会再次遇到这位少女的预感,胸口同时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痛。 vs_imaginator_part_i_"sign"_closed. to_be_continued_part_ii_"parade" 后记——怪异且流行之物 (译注:“波普”的原文是pop,而流行的原文是popr。怪异在这里的原文是“不吉”。) 嗯。无论是小说、漫画、电影、游戏还是音乐,简而言之就是随便什么都好,它们全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说是艺术还有些过火,但在撼动人心这一点上,它们要比半吊子的艺术强得多。流行文化的判断基准非常简单,即“畅销制胜”的露骨说话。畅销这个词有些直白,也可以换成“得到了买家的认可”。被人接受是流行文化成立的首要条件。不过呢,即使有人认为这样说有些世俗,但不管世间的人怎么说,还是有人坚持己见。这些东西无法跟流行文化相提并论,有梦幻名作或传统艺术等等称谓。并不是说这些东西更加优秀,只是它们绝非流行罢了。 我知道这样说会被人误解,但大多数的流行文化都是在窘境中“偷工减料”才得以成立的。该说是有“真品太难,还是做点假比较好”的时候吗?即使是拥有制作真品能力的人,也会故意省力而制作伪品。这个该如何比喻才好呢?假如我们继续吹毛求疵,事情有可能进入可怕的局面,不过所谓的“偷工减料”其实就是“适当地放弃已经教条化的过去,开拓通往未来的可能性”。(怎么样,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吧。)(也好啦。) 流行文化最棒之处在于无论如何都很难成为权威。不能说是完全不存在,但几乎没有。前段时间才成为权威,没过多久就会变成陈腐而无聊之物,反而是出现在很久以前过了时的东西起死回生,被人说是“很新鲜!”“遗忘这些事物的前人太蠢了”之类,这些才是流行。这样的看法其实非常任性,但当你身处流行的漩涡之中时,就会莫名地感到其中的必然性。没过多久,这种感觉会膨胀起来突然爆裂,让人变得清爽洒脱。而这个经常被用来形容泡沫。对此,我没有简单易懂的基准,即使我获得了公募小说的大奖,也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 说白了吧,我的感性总是落后于时代。完全不是新新人类。我会听着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流行歌曲大喊“太赞了!”,读五十年前的小说高呼“好棒!”。这些东西完全不合当今的流行趋势,只有我会为之亢奋。这让我很是困扰,但是作为职业的小说家,即使为难也要做下去,为了流行而不懈努力,但我总是不够顺利。没错,从我写的文字就能看出,我对流行的概念有种憧憬或者说自卑情结。不过,该怎么说呢,因为我的性格扭曲,无论写什么样的东西,最终都会被人说是“很独特呢”“这是在说俏皮话吗?”之类的。还被说过“没办法在我们这里出版呢……”。现在依然会遇到这种事。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以流行为目标。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人生命题,因此我也无可奈何。我这样做的产物总是有些不吉(怪异),虽然想说不是我的错,但果然还是我不对……即使如此,我还会坚持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怪异且流行之物也会成为真正的流行。 (不要在后记里擅自写些装模作样的东西啊,真是的……) (算了,不也挺好嘛。) bgm“childrenofthesun”bymayte 补记——堕落与幻灭之间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十六 校对:七七七千爱 “十助,你有过从荣光跌落的经历,你在那时是怎样的感受?” “欸,嗯——不好说。感觉有些模糊。记不太清了。你又如何呢,仁。当你决定‘再也不画画了’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 “我记得,那时候的我不可思议得冷静。就好像猛然间回过神来一样。迄今为止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这么想着,感觉自己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你无法再画画了,不是吗?” “应该是。我的技术还没有衰退。但是怎么说呢,已经没有以前的执念了。与本就是天才的你不同,我不过是个想要靠画画,来实现某些目标的普通人而已。” “是吗?一心想着画出好作品——光靠这样不行吗?” “是的,我的动机是不纯的。有一种,靠画画能到达某种美妙的境界的错觉。能否在看到我,飞鸟井仁画的画的人们内心中留下一些特别的东西呢,我一直以来都怀着这样的愿望画着画。” “呼,那份愿望现在没有了吗?” “不好说。但是问题不在于我愿望的存在与否。对我来说,自己的画能否打动人心,这个假设本身已经不再值得相信。对于目标,我已经无法再感受到真实感——” “假设、吗。是说那个吗,就是把还没有成为现实的未来,想象成已经完成了的那个意思?” “是的。梦想,或者说是幻想也行。对于我个人来说,已经失去了绘画这个幻想。所以为他人画出来的画所感动,也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别人画的画吗。你是那样的人吗,看到了不知道谁画的画,觉得自己也想画成这样,然后就开始画画了?” “具体如何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大概跟你说的没差。” “我都记着呢。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吃到冰淇淋时的事儿。那个时候,我终于在这个毫不讲理不由分说的世界里找到了我也能‘明白’的东西。我想将自己体会到的东西分享给别人,于是才成为了辣薄荷的魔术师。” “嗯?明白……么?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你也一定是这样的。看到了什么,然后觉得‘我明白了’。接着就开始想画画了——但是大概你在不知哪个地方绊住了脚,然后忘掉了这种感觉。” “看到了什么、吗。——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以我的情况,那一定是某人画的一幅画吧。然后,我以为只要模仿他,便能正确地传达出自己的情感——但是,那恐怕是错误的。” “我最早吃的也是量贩的冰淇凌啊。” “不,尽管如此,你心中的感动也是真实的,是从你率直的内心中得出来的感动。我肯定是,没能察觉到画出那幅画的画家深处的真实,仅仅是猴子学样一般地模仿了表面——是的,没能够达到你所说的‘明白’的程度。我没能理解到那一步。是我太肤浅了。” “猴子学样、吗——那样不好吗。” “至少,这就是我所碰的壁。从一开始就错了。一事无成,我甚至连最初的一步都还未踏出。但是——这样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十助,你所谓的毫不讲理不用分说的世界,也许正是对无人能迈出那一步的不满扭曲后的结果吧。” “不满?对什么?” “对没有幻想这件事吧。不,幻想本身的话到处都是,但是那些全部都是某些人为了欺骗、利用他人所编造出来的虚假幻想。并非人们本身真正渴望的幻想。所以,内心中的某些地方时常会陷入欲求不满。” “真正想要的幻想,究竟是什么?” “谁都不知道。” “感觉好敷衍啊?” “不,说得具体一点的话,是想要崭新的、特别的、独属于自己的幻想,但这就意味着必须得找到某种尚未存在于世间的东西——所以我才说,谁都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暴露了,就不再有幻想可言。但即便如此,也无论如何都按耐不住渴望的心。人类若还想身为人类,就必须如此。”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幻想,最初不都是在对着某人猴子学样吗。” “是的,你与大多人的不同——就是你在那个时候,做出了适合自己的选择,踏出了一步,成功地前进了——但是绝大多数人,可以说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想要踏出一步,脚下却空无一物,如同将身躯抛向虚空,仅仅——只是坠落。然而自己却还想着在空无一物处行走,徒然地迈动着双腿,然后——待到清醒时方才醒悟,自己已经将自己所相信的东西遗忘得一干二净。丢失了幻想,幻灭在世界里、现实中。” “嗯,好难懂的话啊。不,因为是艺术家所以说辞才那么委婉吗。” “所以说,我不是艺术家。只是个想成为艺术家又失败了的男人。” “不不,仁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觉得你的想法稍微有点偏差。你一面说幻想是人类所必须的。一面又说谁都无法获得幻想。那么——人类在这个前提下,不就没法活下去了么。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看似幻灭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不是吗。” “嗯?那么你是想说无论怎样的人,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着鲜活的幻想吗。” “嗯,怎么说好呢——就是这里啊,仁,这就是你我意见的不同之处。” “说说看。” “你认为幻想有着美妙的真品,和人为的假货,于是你付出一切努力,试图接近真品。但是说实话,我无法区分它们。什么是美妙的,什么是无价值的,我无法区别他们。能否做出好吃的冰激凌,这就是我的全部了。确实我无法原谅难吃的冰淇凌,但是——我不清楚除此之外的事。觉得冰淇凌的味道没有多大区别的人比比皆是,对那些人来说我的执着恐怕毫无意义吧。一样的道理,幻想的好坏善恶因人而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也有在我看来是假货,在你看来却是和真货没有差别的东西存在,反之亦然——按照这样的想法,在世界中确实有着无数的幻想。” “所以说跟别人主张‘那个幻想是假的’,这样真的有意义吗。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不是吗。” “嗯——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啊。你觉得这些不同并不重要,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很遗憾,这个世界上的人正是把那 ‘五十步’看得无比重要,所以觉得自己的幻想才是最优秀的,总是希望他人的幻想与自己的幻想相比只是垃圾——不,甚至会为了站在他人的上面,全为便利起见自行挑选幻想,偏执于此的人也不在少数。能像你一样自己找出价值,并且视努力成长为目的一心向上者,不过是极端稀有的个例罢了。而我视为问题的,正是那些攀比‘五十步’者,那种行为没有感动,也无法有所成就,充斥的唯有‘想要居高临下’、‘想要嘲笑他人’这种邪念。我之所以对幻想的真伪如此敏感,正是因为对其间横行的欺瞒无比愤懑——但我自己,其实也未能从渴望凌驾于他人之上、肆意操纵他人的欲望中解脱。被束缚他人想象力的幻想者的咒缚所囚困——这点我也是一样的。但是你不同,你直率地面对自己的感动。真是让人羡慕。说到底——正因如此,你才会被执着于给幻想划分优劣的世界所排斥……” “唔嗯,仁,果然你说的话,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没法完全理解…….但是,那个叫幻想者的,真的只是个坏的存在吗。我并不这么觉得。” “欸?” “难道不是吗。既然人需要幻想,那么就需要一份活动想象力的‘材料’不是吗?就像是冰淇凌需要牛奶一样,若是没有制作幻想的素材的话,什么都无法开始。仅仅是强加于人的幻想的话,确实很无聊…但是想让人觉得‘好吃’的这种心情,若是没有这样的感情的话,仁也不会像这样烦恼了不是吗?” “有点难懂。真的,你说的话比我难懂多了。这种率直偶尔也会让人深刻地感受到差距,反而化为伤人的凶器,这也是现实啊。” “但是啊,仁——若是没有烦恼的话,就算是我也发现不了冰淇凌的新口味喔?这一点不谁都一样嘛。不烦恼是做不到的。” “像这样想得开确实会很轻松——也就是说你在主张,任何人都能成为幻想者吗,但并非人人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吧。” “不,我觉得没必要去思考是否每个人都要承担责任这个问题。刚才仁说,所有人都在坠落,那其实是错的不是吗。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在坠落,但那实际上不就是飞在天空中吗。你看,你的名字写作‘飞着的鸟’吧?要是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的话,各方面都会变好的,肯定。” “……原来如此,无法行走的话就飞吧,这个意思吗。可是鸟类在天空中飞翔,却要消耗比在陆地上行走的生物多上十几倍的卡路里……嘛,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我说啊,你的这份感情没法画成画吗?虽然说起来说了一大通,麻烦又费力,但是你的那份感情要是能画成画,那不就是只属于仁的崭新的东西了吗,如何?” “……这可不好说……唉,何其严苛,无比漫长的道路啊……” bgm “sometimes it snows in aplil” by peince 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gundam793 翻译:gundam793 新的可能性,有时会吞噬所有与自身相似之物……最终自我毁灭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一年前… 黎明之际,一日中最寒冷的风扫荡着世界。 寂静的校舍屋顶边缘站着一名少女。 “……” 仿佛要将其撕裂一般,寒风粗暴地吹打着她的头发。 她毫不在意,回首盯着同在一旁站着的人影。 “真是可惜呢。” 她的脸上浮现出毫无根据的,令人不安的微笑。并不是因为她感到开心,亦不是因为被什么给逗乐,更不是因为伤感——并没有任何理由。她仅仅是这么微笑着,但只有眼神在笑着,嘴角纹丝不动,保持着一条直线。 “到最后,你也一样是只停留在‘现在’的存在呢,真是可惜。” “……” 另一个人影仍旧一言不发。那东西与其说是人类,看起来更像是根“长筒”,在校舍阴影的缠绕下,若隐若现。 “但不论你等待多久,什么也不会开始。最终你只会悲哀地飘散,如同你的名字一样…像泡沫一样‘啪’的一下消逝。” 她用手掩着嘴,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在笑。 动作是如此的自然。究竟为什么有人能笑得如此镇定?想想也神奇。只要她的脚向前迈进仅仅十厘米,就会飞快地坠向地面。但这危险的位置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意。 “……” 她身旁的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展露任何的情感。简直就像是不知笑为何物。 “你不这么认为吗,不吉波普?” 被叫到了名字的人影向前走去。 “随便你怎么说。不管怎样,已经结束了。对你来说,没有其他的结局。” 人影的声音是既不像是男性也不像是女性的中性声音。 “嗯…结束了?是这样吗?” 少女没有因为人影的前进而退缩,“我可是认为我才刚刚开始。我甚至还连名字都没有呢……” 上方的云被穿过黑夜的朝阳微光缓缓照亮。风异常的凛冽。 “那我来给你起个名字好了。像你这样的存在,被炎之魔女的父亲称作‘幻想者’。” 人影没有止步,继续向少女走去。 少女一动不动,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也读过那本书哦。但这名字难道不会太乏味了吗。一点都不浪漫,不像你呢,” 她讽刺般地说道。 她那横向飘舞着的黑色的长直发几乎形成了直角。仿佛在朝着名为空间的河水水面倾倒墨水。 “浪漫…?我没有这种东西,只有普通人类才有,” 人影说着,从遮盖着身体的斗篷下伸出一只手臂,手中拿着一把小刀。 面对那刀刃映射出的不详微光,最后,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纯粹自信的表情。 “‘爱就像是四月降下的雪。意料之外,却又并不是无法预见…不合时宜的带来刻骨铭心的寒意。’这是谁说的话来着?” “……!” 人影停住了。 因为少女向后退了一步,而不论她的身后,身下,都空无一物。 “起始的终末亦是终末的起始,不吉波普,你现在阻止了我…但是这只是下一个终末的开始。” 少女咧嘴笑了,从屋顶纵身跃下,飞快地坠向下方的庭院。 那是丑恶,令人不快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溅到地面的声音。 “……” 人影并没有冲向边缘往下看,而是站在原地不动。 没有那个必要。 在人影的面前,少女的幻象在半空中漂浮着。 “我在真正坠落之前还有时间,你能在那之前找到我吗?” 幻象又一次笑了,只有眼神在笑着。 接着,她渐渐地消散在空气中。 “……” 被丢下的人影,依旧站着,手中握着小刀。 风停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给人留下仿佛世界停止了运转的印象。 在建筑下方的地面,躺着一具尸体,像绽开的花朵一样支离破碎。尸体留下的血渍,恐怕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清理。 这些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第七章 在结尾恐怕没有任何东西等待着你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还差一点” 飞鸟井仁的身后站着一名少女。 少女的身体若隐若现,几乎没有人能看见。 就连以前能清楚看见的飞鸟井,最近也看得模糊不清。 “……还差一点了。” 少女的双脚浮在半空中。 不管在哪里,只要是人站着的地方,她永远都以离地数厘米的姿态现身。 离下方只有极小的间隙。 “还差一点点……就能突破了。” 她的声音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又或者她最初就从未期望能传达到。 “嗯…?” 飞鸟井仁正带着织机绮走向‘梯子’的上层,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久违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 依旧被铐着的织机绮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飞鸟井摇了摇头,继续推着她前进着。 他开始觉得那少女的幻象果然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他自己潜意识下捏造了这个假想的‘咨询人’来帮助自己发现这份能力。 自从他以自己的意识开始行动后,几乎就再没见过她的幻象了。 “四月飘雪”这个关键词,仔细想想是他以前从学生那听来的。恐怕是女学生间集体的潜意识中的某样东西让她们梦见相似的东西,随后影响了自己。 所以,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帮助他。 他作为幻想者,必须做好觉悟。 已经做好了,他在心中对自己点了点头。 “准确说,我不会杀了你,” 他低声对绮说道。 “我只是会取走你的心。恐怕你将不再会是你自己,而是变成甚至无法被称作人类的存在。” “……” 面对那怪异的声明,绮面不改色。 “这样的话…” 她小声嘟哝着。 “嗯?” 飞鸟井没有听清。 “你说了什么?” “……” 她没有回答。 飞鸟井有些不满,但没有追问。 绮本来想说的是, 这样的话,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啊… “还有一点时间。现在还是傍晚,人们多数都还在外活动。可能会造成恐慌,得等到大多数人消停下来,午夜比较好。” 飞鸟井语气平淡地说道。 “在统和机构注意到斯普奇e没能定期报告,派其他人来回收这个区域的设备之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 “……” 绮开始想着,自己已经没被算进去了吧。 “用你的心做成的‘种子’的效力只能影响到这个区域的人。但是足够了,只要能将他们和统和机构送来的人区分开来。至于下一个‘种子’,被植入了种子的人中肯定会有合适人选的。” “影响……会有多强?” 绮静静地问道。 “没多强。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他们的痛苦只会不知不觉突然消失不见。” “这样啊…” 那就好。 那正树肯定就可以忘了她。 接着,两人到达了‘梯子’的顶端。 这个能够从上方将都市状况尽收眼底的地点,本来被斯普奇e选做用来散布‘消毒剂’的地方。 天空正在急速变暗。 光芒彻底消失后,绮仰望天空,想着自己的存在将变得不再有意义。 “夕阳真是漂亮呢!” 她仿佛听到了正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那是在她们相遇后不久,一起漫步时的事情。 这些回忆令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已经足够了。 “……” 飞鸟井仁无言地看着她。 这份面对自己的死期时的镇静,正是他所需要的。 这时,他胸前口袋中的电话响了。 “怎么了?” 打来的只有可能是他的同伴,所以他立即作答。 “有人正在接近。” “什么人?” “之前的那个他——那个扮成不吉波普的少年。” “这样啊…” 飞鸟井皱了皱眉,心想“果然来了呢”。 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 “照计划解决掉他。” “了解。” 电话对面的人挂了电话。 绮没有听到他们间的对话。仿佛已经没有其他值得关心的事情了一样,她对飞鸟井的那通电话也毫无兴趣。 “告诉她的话…” 飞鸟井凝视着她那空虚的侧颜,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告诉她,她会又怎样的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变得好奇了起来。 当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反复揣测着这个问题。 *** 摩托车在半山腰上耗尽了油。 “…可恶!” 我把车丢在一边,徒步走在山路上。 虽说是山,但周围几乎看不到绿色。植物早已被清除,取而代之铺上了柏油路。 写着“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建设预定地”的巨大标识进入了我的视线,标识后的是各式各样的塔和其他建筑,在夕阳下不吉利地拔地而起。 工地被巨型栅栏环绕着。 想要翻越过去似乎很难,太高了,而且是栅栏是用一排排光滑的直杆做的,没有落脚点。 “可恶,可恶!” 我焦躁地沿着栅栏走着,试图找到入口之类的东西。 本期待着靠猛烈摇晃能让栏杆歪曲,结果连一分一毫也没能挪动,明明这些建筑应该已经有一定年头了。 我再次失去冷静。 “混蛋!” 我不断地踢着栅栏。 这时,在约十米外的地方,我听到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 我沿着声音找去。看来,栅栏的一部分是类似紧急出口的地方。那里的门正在缓慢地朝外开启。 (是我踢坏了锁吗?) 我冲了向了门的位置。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咔叽”的一声,我立马停了下来。 有人在这里…? “……” 我继续慢慢地,谨慎地接近。 声音还在持续着,数量渐渐增多。 我咬了咬牙。 门是人为打开的。他们想要引我进去。 常识告诉我现在应该撤退。 但是,如果我有一丝这种想法,最开始就不会过来了。况且,有人在这等着我就说明我猜中了,织机果然在这里。 所以我非去不可。 “……” 那一瞬间,我脑中闪过了“要是有那个就好了呀”的想法。在心里苦笑着。 要是有那套衣服就好了。 穿着那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更能沉着应对异常的事物,就像现在的状况一样。该说是更加容易集中精神呢,还是通过心理暗示获得了勇气呢。 但那东西已经不在了。 现在我必须靠我自己的意志来行动。 “…好!” 我小声给自己打气,钻过了栅栏,溜进了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 未完成的只有框架的建筑群在夕阳的斜晖下,在地上映出一层层复杂,不详的图案。 仅仅是走在这些这些线条上,就给我一种醉酒一样的不适感。 骑车疾驰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风已经变得相当的大。 “…织机!” 我的叫声被风吹散,没能传到任何地方。 这样的话,只能把这些建筑全部找一遍了。 正当我开始动身的时候。 身后的传来了踩在堆积于柏油路上的沙堆的脚步声。 嘎吱,嘎吱……不止一个人。 “……” 做好了觉悟的我转过头去… 顿时大惊失色。 “什,什么?!!” 在那的五个人影分别是…… ……熊 ……熊猫 ……企鹅 ……猫 ……恐龙 全部穿着布偶装。 他们朝我的方向接近。 “这,这是打算做什么?!”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我大叫着。但他们迅速朝我袭来,我只好急忙躲开。 “……!” 虽然他们穿得像是在开玩笑,但身手却一点不马虎。 他们的拳打脚踢都极为精准。 “唔…这家伙…!” 后退的同时,我对着企鹅的肚子来了一脚。 但是布偶装作为缓冲吸收了冲击。 反倒是我扭到了脚。 我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穿成这样并不是为了戏弄我,是为了防御。而且,和我一样,他们也以此来集中精神。这些布偶装可能是在这里的仓库被找到的吧。某种程度上,自己打扮得越有病,做起异常的事来往往也越容易。 (也就是说,里面的都是普通人?) 我到底在被什么东西袭击呢? 我一脚将熊绊倒,为了搞清状况,暂且还是走为上策。穿着布偶装的人应该很难跑起来吧。 但是,我的去路这次被一群小丑挡住了。 “饶,饶了我吧……” 我理解其中的逻辑,但被这么一吓对心脏可不好。 我改变了方向,接着逃跑。 这时,打扮成各种奇妙造型,把脸涂成千奇百怪的颜色的人一波又一波地出现在我前方。 “哇啊啊!!” 我拼命地推开他们。 “没有什么好怕的,不吉波普君。” 他们中的一个人对我说……人数太多了,没法分辨是具体谁说的。 “没什么好怕的。” “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会发生哦。” 其他人渐渐加入了进来,简直像是传话游戏和接力赛一样。 “别,别过来!” 我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没有什么好怕的,不吉波普君……” 他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不管我用拳打,用脚踹,他们仍旧接二连三地迫近。简直像是不知道胆怯为何物。 “停,停下…!” 我一拳正中刚出现在面前的家伙的脸上,但那家伙却咧嘴一笑。 “……!” 化妆的背后是女孩子的脸。看上去还只是高中生。 一时间不知所措的我停了下来。 几个人趁机从后面压了上来。 “可,可恶!放开我!!” 我用手肘敲打着他们,但是他们都穿着布偶装,打击系的攻击根本起不了作用。 “别害怕……” “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的四肢分别被至少三个人摁着,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可恶!” 在我挣扎的时候,一名小丑装扮的男性正拿着什么东西朝我走来。 是注射器。 里面装着某种药品。 “……!” 我倒吸了一口气。 “别担心,不吉波普君。醒来之后,你就是我们的中一员了……” 说罢,他讲针头刺入我的手臂。 “不!!!” 我尖叫着。但小丑用手指将注射器的末端毫不留情地一口气推到底,液体流入了我的手腕。 (织,织机……!) 在愤怒与绝望中,眼前的世界渐渐失去光彩。 这时,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立即恢复了视力,发现仍插在手腕的针头被工整地切成了两半。 手里空空如也的小丑一脸惊愕。 注射器的一般还残留在我手上——而另一半正在漂浮在我胸前的半空中。 “……诶?” 接着,注射器被某种东西扯飞了。 我超着那个方向望去…… 注射器掉落在了一个人影的面前。在我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不知怎么的在思考着, (哦…原来是这样。刚才把注射器拽出来的是某种极细的弦,所以针头才会断成两节,其中一节飞了出去……) 嗯,就是这样。 为什么我突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做分析?恐怕是因为我的大脑正处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以至于我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好了。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个人影…… 站在那的那东西看起来比起人更像是根“长筒”,像是从漆黑的地面直接升起来的一样。我对这个造型再熟悉不过了。太熟悉了,以至于我现在反倒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我知道那东西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副模样,我一直以来都在…… “你,你是谁?” 小丑惊叫道。 黑色帽子下的人影静静地回答道, “我是谁,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那是让人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 他从斗篷中伸出手。手里拿着某样东西。是秒表。瞄了一眼后,黑帽子开始倒数, “3,2,1……” 然后挥起了手。 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内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 那是…… *** 我,末真和子,正骑着父母为我买的小型摩托走在傍晚的山路上。 一开始他们连我考执照都反对,但我开始上补习班之后,因为不得不晚回家,就轻松地以有交通工具走夜路会安全一点这个理由取得了同意。我过去曾经在这一带遭遇过危险的事情,所以有充足的说服力。 当然,我的本意是想拓宽自己的行动范围,为此需要一个代步工具而已。我想见识与了解各种各样的事情,正是这份念头在鼓动着我。 “咦?” 我在路中央发现了一辆被舍弃的摩托车。 我立马停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引擎还是温热的。 估计是没油了所以才被丢下了吧。 而摩托就这么被横放在地上,说明司机应该相当的急。 “……果然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我咽了口唾沫。 正当我回到自己的小型摩托,准备再度上路的时候,远方传来了音乐。 “……?” 我仔细聆听着。 我对这首曲子有印象。即便是对音乐没有什么了解的我也听过,说明是首名曲。经常被用在电视广告之类的地方。 “额…是瓦格纳么?” *** “纽伦堡的名歌手?!(曲名)” 突如其来的夸张巨响令飞鸟井仁目瞪口呆。 音乐是从游乐园内各种还没调试好的扬声器传出的。 这里本不该有电力,但声音却如雷贯耳。 “怎么回事?!” 飞鸟井拨通了他的电话,试图弄清楚下面的状况。 但没有人回应。 没有电力只是因为被断路器截断了,而线路本身应该还是连接着的。但这就说明有人把断路器又打开了。 游乐园内应该有提前布置看守才对。可是…… “……?” 面对这如洪水般袭来的异常吵闹的音乐,织机绮也疑惑地眨了眨眼。 作曲家以过度冗长又激烈的曲子闻名。而那其中最花哨,最嘈杂的一曲,给这死气沉沉的游乐园带回了一丝生气。 *** 眼前的景象摇摆不定。 刚刚被注射的四分之一左右的液体已经进入了我的体内。恐怕是麻醉药。 “唔……” 景色在摇晃着。 而在那其中,事件正如幻象一样进行着。 打扮成小丑模样的人们冲向了黑帽子… 他仅仅是挥了一下手,小丑们就接连摔倒在地… 倒下的人在地上滑动着,像挤馒头游戏一样堆在了一起。 简直像魔法一样… 黑帽子开始行动了。 恐龙装扮的人跳了过来。 他再次挥动了手,明明没有触碰到,恐龙就这么摔倒了。 ……不,这肯定是某种戏法。 那家伙在操纵着某种丝线,肯定是某种极细但是强度极高的钢丝。 道理我都懂,但是……他几乎没有移动,仅仅是径直站着。他抓住那群人的腿,击倒他们,再用丝线将他们吊起,明明对方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却彻底占上风。在我看来只可能是魔法使一类的东西。 不,不是魔法使。 是死神… 与我不同,不管对手是女孩子还是什么的,他从不手软。 音乐在他周围狂乱地轰鸣着。 摁着我的人们见他们的同伴被干掉后,自己也冲了上去,但结果是一样的。 黑帽子来到了我的面前。 “哟,总算见面了呢。” 那家伙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我的,奇妙的不对称表情。 “我本不打算现身的,但如果不快点做个了断的话,某个多管闲事的冒失鬼会把自己牵扯进来的。” “……” 我没法回答。 谈话期间,又有一批小丑和狮子装扮的人攻了过来,但黑帽子依然站着不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部击飞。 他配合着曲子的节奏与旋律行动着,像个管弦乐队的指挥者一样。 “音乐这种东西有扰乱人心的效果。就像他们的化妆一样。但音乐能对多数人同时起效果。令他们动摇,夺走他们的理性行动力。” 他像个神父一样静静地解说着。 而我自己就正受到那个效果的影响,只能哑然地看着他。 药的作用导致我连站都站不稳。但就算没有药效,我也会因为吃惊而瘫坐在地吧。 “这,这种…”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我一直以来……都在假扮成这种东西么?” 怎么说来着…不自量力,不知畏惧。 “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货”点了点头说道。 “毕竟你被洗脑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以至于我一时间没听明白。 “我被…什么?” “在你与织机绮的共同行动中,应该至少有一次的记忆是模糊的。斯普奇e就是在那时麻痹了你的‘恐惧感’。” 他用理所应当地语气说着。 “……!” 丢下一脸惊愕的我,“真货”重回了战斗之中。 回过神来,所有攻击他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全员都失去了意识。“真货”回到我面前。甚至连气都没喘。确实……不像是人类。 “你也是时候把那注射器拔出来了吧。这种程度还是能动的吧?” 被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注射器的一半还刺在我的手臂上。 但现在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 “什么意思?!” “嗯?” “洗脑?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 “真货”耸了耸斗篷下的肩膀。 “那种事…!” “你有头绪的吧。” 他冷静地说道。说的没错。 可是… “可是…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 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行动的? 那我的这份感情也是假的吗? “我…我喜欢织机…那也是谎言吗…?” 过度惊讶的我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雷鸣般的音乐还在持续着。 “你至今为止都思考过些什么?” 突然被这么问了。 我不解地抬起了头。 或许是因为药的作用,在我眼里他的形象左摇右晃的。 “你有做过任何你能百分百确定是出自于你自身意志的事吗?” “……” “让自己适应社会这件事本质上也可以被理解成为了满足社会的要求而将自己洗脑。和你的状况相比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一个明确定义的洗脑者而已。完全没有被洗脑的人类在这世上是不存在的。” “问题在于,在你那被洗脑过的,没有自由的精神中,你最珍视的是什么?被世界紧紧束缚着的你,在渴求着什么?” “……” (我…) (我…) 音乐以更具压倒性的音量回荡着…… ***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怎,怎么回事…?) 飞鸟井仁拿出了一副望远镜,在“梯子”上扫视着整个游乐园。 园内已经一片漆黑,很难看清任何东西。但他发现无数倒在地上的人,看来都被打到了。 “怎么会…?!” 难道那个“不吉波普”能有这种能耐? 接着…他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发生什么了?” 织机绮问道。她正被绑在屋顶中央的一根柱子上。 “看来已经没时间磨蹭了。” 飞鸟井背对她说道。 “我必须现在就处理你。” 即便是被这么说了,织机仍旧面不改色。 “这样…那就快点完事。” 她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嗯” 正当飞鸟井准备回到绮所在的地方的时候, “……!”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没能赶上。 那个人影已经站在了织机绮的身后。 但是……样子有些不对劲。 人影比他说知道的谷口正树要矮。 “…你是谁?!” 听飞鸟井这么喊道,绮朝身后望去。 她的表情僵住了。 “难,难道……?!” 人影看上去是直接从黑暗中升起来的。他开口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卡米尔君,你一直在找我不是么?” “……” “什,什么?” 飞鸟井看了看绮的反应,就立马意识到这个人影绝不是她的盟友。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应该是知道的。” 人影静静地说。 飞鸟井感到一片混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没法搞清状况。 但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打算让任何人妨碍他。 “…接招!” 飞鸟井掏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枪,那是他之前从衣川琴绘手里偷来的。 他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人影轻松地避开了。 但趁这段时间,飞鸟井已经跑到了绮的身边。 “给我老实点!这样我就留她一条生路!” 飞鸟井一只手抓着绮,另一只手持枪对着人影。 “还真是博爱呢,幻想者。” 人影说道。 “既然你连这个名字都知道了的话…!” “知道的话?就不能放过我了?” “……” “这都无关紧要。什么都好,你想做什么就快点做吧。” 人影做出了意料之外的发言。 “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做来看看啊。” “……?” “前提是你能做得到就是了。” 人影的话中带有一丝嘲笑的意味。 飞鸟井瞄了一眼身旁的绮。 她吓得面色发青,果然对她来说这个人影是敌人。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伙……不,岂止是没见过, (胸,胸前没有“幻象”…!) 这个存在本身超出了飞鸟井的能力范围。 (明明是第一次…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感觉自己以前就认识这家伙?) 就像是曾经见过什么类似的存在…不,那不可能! “怎么了,事到如今还在犹豫么。动手啊。” 人影催促着。 “快快,赶紧动手吧…” 简直就像是在等着看笑话…但在某些决定性的地方却没有笑。 “唔…!” 飞鸟井从这正面的凝视着绮。 她“啊!”的一下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回看向飞鸟井。 然后闭上了眼睛。 “…唔!” 飞鸟井将手伸向了她胸前的花。 但他的手就这么穿透了过去。 “……?” 他又试了一次,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目测错了。 但是他的手又一次越过了那“幻象”,无论如何都没法抓住。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飞鸟井开始慌张起来。 这种事情已经轻松做过无数次了。但对她却做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狼狈地惊呼。 绮睁开了双眼。 她的表情带着些许寂寞。 “…我就猜会是这样。” 她用低沉的声音地说道。 “什么?什么意思?!” “你,打算对人类做些什么对吧。为此你需要我……我就猜这是行不通的。” “怎么回事?!” “……因为,我不是人类啊。” 她说道,声音中透露着深深地无奈。 “……!” 飞鸟井的表情抽搐着。 人影开口了。 “原来如此……不管怎样,你都已经输了。” 人影慢慢地接近飞鸟井。 “唔…” 飞鸟井离开了绮,摇摇晃晃地后退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遇见这名少女的瞬间,你的败北就已经注定了。我虽然不是孙子,但是正如他所说‘早在战争开始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但…那种事!” “不管你与这名少女有着怎样的邂逅,不管有多么讽刺的无法解释的命运。这种事情我不知道,但你已经输了。” 人影用冰冷的声音宣告着。 飞鸟井识图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遇见织机绮的……但他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怎,怎么会这样…” 他摇摇晃晃地退缩着。 人影迎了上去,从织机绮面前经过,逼得飞鸟井节节败退。 “如果只顾未来的话,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幻想者……如果你认为自己才是唯一的可能性,那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的其他可能性,会在不经意间令你猝不及防。” 但是,人影的目光并不在飞鸟井仁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某物上。 “啊啊啊啊…!” 后退着的飞鸟井撞上了背后的某样东西。 七个散发着不详的黑色光泽的桶状物。 飞鸟井突然反应过来。 他向桶状物上的阀门伸出了手。 “这样的话……!” 他叫喊着,想要释放储存于其中的“死亡”… 但他的手怎么也无法继续移动。 “唔……” 他的手在颤抖。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没用的哦,幻想者。” 人影安静地说着。 “没用的,这家伙是没法突破的。” 人影不知道在和什么人交谈着,但他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有些许悲伤。 “果然,你能做的只有坠落。在你面前,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唔…” “即使雪真的在四月降下,也不会堆积,只会在春季的日光下融化而已。幻想者……!” “唔……!” 飞鸟井的双脚失去了力气。 这时,塔顶吹来一阵强风。 “……!” 风大到就连被绑在柱子上的绮也要用力支撑着站稳。 人影不为所动,而飞鸟井被完全吹倒。 他栽了个跟头,就这么滚向了塔的边缘。 “啊……” 飞鸟井露出了空洞的表情。 可能已经彻底放弃了吧。 塔还没修建好,所以边缘没有安装护栏。飞鸟井滚下屋顶之际,在半空中伸出了手。那手究竟在伸向谁呢…… “……” 他张开了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就这么坠落着。 *** 钢丝闪烁着。 无数根丝线以令人畏惧的速度飞舞着,在坠地前一瞬间将物体缠住。 钢丝承受住了物体的重量,将其停住了。物体在半空中悬吊着… ……然后停了下来。 “…唷” 戴着黑帽子的人影放出丝线,将物体捆在了附近的管道上。仅此而已,并没有打算把他拉上来。 “……” 绮瞪大了眼睛。 “……你,你在做什么?” “嗯?” “那个人…死了吗?你把他杀了吗?” “啊……让我想想,嘛,短期内可能会因为挥鞭伤而困扰吧。” “……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没有做到那种地步的价值。” 黑帽子语气平淡地说。 “没到要杀的地步。” “……” 绮语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有了幻想者,他还能剩下几分的能力?至少他变回了过去的自己这点可以确定。已经不能算是我的敌人了。” “……” 绮倒吸一口气。 黑帽子的敌人…那是指。 “也就是说…” 绮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也就是说,如果是你有明确的敌人的话…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没错。” 黑帽子短暂地将手收回了斗篷内,然后很快又伸了出来。 这次,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绮咽了一口唾沫…… 黑帽子朝她的方向靠近。 和刚才不同,这次绮没有闭上眼睛。不如说是她没法闭上。 黑帽子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她连思考都做不到…… 黑帽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手起刀落。 “……!” 绮看见那刀尖捕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啊……!” 她有一瞬间叫了出来……但那声音很快就被随即而来的物品断开的声音盖过了。 小刀同时切断了她手铐上的链子和将她绑在柱子上的绳子。 “…诶?” 无视了哑然失声的绮,黑帽子看向了那七个桶状物。 “那边放着不管也行吧。用不了两三天,统和机构肯定会来处理掉它们。解铃还须系铃人呢。” 他用像是在装傻的语气如是说。 “为…为什么?” 绮盯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双手,然后看向了黑帽子。 “嗯?” “我…我不是你的敌人吗?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为什么会是我的敌人?” “因为…我…我不是人类…” “啊,刚才说的那件事吧。那个的话没有关系。” 人影语气平淡地说道。 “没关系?” “飞鸟井仁没法伤害你的原因,和你的体质并没有关系。毕竟,他打败了斯普奇e。他的尸体还倒在那呢。单说体质的话,那个怪人的威胁比你要大多了。” “但,但是…” “飞鸟井仁似乎对他自己的能力有着致命性的误解。我并不了解细节,但似乎他能看见物质化的人心。然而所谓的人心并不是自成一体的,才不是那种通俗易懂的东西。所谓的心只不过是与人之间交流的产物罢了,和独一无二的‘自我’是有根本性区别的。飞鸟井仁没能理解这点。不管你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心,那都只是暂时性的,其最终还是会回归原本的姿态” “所以打从一开始,对于飞鸟井仁本人,我就是无视的。不管他对人们的心做些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使你真的被他取走了心,也终究会恢复。因为在内心深处,有东西在保护着你。” “诶…?” “正因如此,飞鸟井仁的这种片面的能力是没法对你造成影响的。” 听到这里,绮将手放在了胸前。 她能感受到温暖。 一想到这里,她就充满了勇气。她能感受到那东西确实存在着。 但是…… “但统和机构不是你的敌人吗?我……” “统和机构本身并不是我的敌人。他们对此的态度是怎样的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他们手下的人有时触发了我的行动条件而已。” 他耸了耸斗篷下的肩。 “……” 绮无法反驳,她已经搞不懂了,这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对了对了,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离你不远处有个古怪的家伙叫炎之魔女。去和她谈谈就好。她肯定愿意帮你。和我不同,她没这么无情。” 绮抬头看着他。 “但,但是……” 她还有一个不得不问的,最后的疑问。 “如果你在无视飞鸟井…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救我呢?” “啊…” 人影露出了一个不是该说是在笑,还是在装傻的,奇妙的不对称表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话说在前头……打算救你的并不是我。我只是被人拜托了而已” “是,是谁…?” 黑帽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真的不知道?” “诶……?” 这是,又一阵强风吹过。 绮再次抓紧了柱子。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强风在吹拂着。 *** “…唔,可恶……!” 拖动着因药物作用而麻痹的身体在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里匍匐前进着。 我连站都站不稳,头脑也不清醒。光是保持意识就已经竭尽全力。 “真货”就这么将我抛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焦急地咬牙切齿。 “可恶,可恶……!” 我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下巴磕到了地上。 “唔唔……” 一边与自己渐渐淡去的意识抗争着,我继续前进着。 接着,我注意到自己眼前有一名少女。 她正双膝跪地,手掌支撑在地面上。但仔细一看,她并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而是以稍稍离地的高度漂浮着。 是个非常漂亮的人。 “……”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她。 那肯定是我的幻觉,她的身体是透明的,我可以看到她身后的景象。 不知为何,她在哼着歌。那是一首宁静的曲子,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那本来是个更加冗长,嘈杂的音乐,只有少部分乐章是安静的。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瞬间的寂静。是首无比优美的曲子。 “……到此为止了呢。” 她低语道。 那是如释重负的,爽朗的语气。 “飞鸟井老师太过纠结于心的残缺了。我明明知道的…但残缺仅仅是为新事物的诞生提供了余地,并不足以作为突破的力量。” 她的声音很小,但不知为何,我却能清晰地听到,像是她就在我耳边低语。 随后她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真了不起呢。” 她用仿佛认识我的口吻说道。 “……” 我没有回应。 “我就到此为止了,前方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有像你一样强的人,我相信能够‘突破’的人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她露出了微笑。 那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明朗,充满了希望的爽朗笑容。和刚才的“真货”的表情恰恰相反。 接着,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上面压碎了一样,她的幻象崩塌了。 “……?!” 目瞪口呆的我,跌跌撞撞地爬到她所在的地方。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残留的只有像是将地面染白了的某种痕迹。 仿佛是只存在于那一处的薄薄积雪。 “……”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虽然说不上来原因,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从那一刻起,某件事情迎来了决定性的结局。 全部都结束了。事件已经走向了终结。 “……” 这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第八章 在我眼里,你既高洁又善良。 拥有赐人以水的权利的王哟。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敌人,都在通过你向我走来。 但在这世上我已没有任何敌人。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人的大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骑车赶到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后,现场状况的异样令我难以用语言形容。 地上躺满了人,而且全部都穿着布偶装,化着小丑的妆。全员都失去了意识,还被捆了起来。 每当说道古怪的事,大家就会说找末真和子,但即使是这样的我,这般怪异的事还是头一次见。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怎么办才好…?…” 尽管如此我还是畏手畏脚地前进着,顺着人们倒下的方向走去,心想着没准能找到事发原因。 “但是…难道…?” 我的周围鸦雀无声。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但难道这已经是事后了吗? 又是这样? 奇闻异事又一次在我身边发生,与我擦肩而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在心里叹息着。 继续深入之后,我注意到了一个还有意识的人。 “唔……” 发出了呻吟。 我急忙赶了过去,那个人似乎没有被捆住。 “你没事吧?” 他是个男孩子。我犹豫了片刻,然后将他扶了起来。 见到他的脸之后,我吓了一跳。 我认识这孩子。 “你…你是正树君?” 他是我熟人的弟弟。 “啊…你是,末真小姐。” 他看向我,焦点却并不在我身上。 “发生了什么?正树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焦躁不安,用力地摇晃着他。 “啊,你的话可以信赖……那个,这附近应该有个女孩子…帮帮她…” 他的话语渐渐变得含糊不清。 “等等!正树君?!” “拜托了……” 他低下了头睡着了。不管我怎么拍他,晃他,他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我大声说道。 虽然知道世界是不合理的,但我面前总是只有一片混乱。 有一点可以确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正树君叫我去救一个女孩子。 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的话,那他就是王子。去拯救公主,献上祝福的亲吻,应该是他的工作才对。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事推给毫不相干的我? 为什么他会睡着? 这帮像是在搞化妆游行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完全不能接受,我应该担当怎样的角色才好? 我想起雾间诚一的书的一小段…… “问题在于不顾简单易懂的解决方案与结论而选择去探求的你的毅力的薄弱。这是幻想者肆意蔓延世界的最大理由。结局什么的,每个人按自己的意愿决定就好。不然的话,不管经过了多久,也什么都无法开始。” 过去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以为自己理解了。而现在事态发展成这样,我是多么渴望一个简单易懂,令人信服的happy end。真的…… 我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盖在正树君的身上。 我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确认了他没有发烧。放他在这里应该也没问题。 “可是,说是女孩子……到底是哪个女孩子啊?谷口君真是…” 正当我对自己抱怨着,突然… “那个女孩子在名叫‘梯子’的在你左侧的那座塔的顶层。” 听到了奇妙的声音。 单从那声音没法分辨是男还是女。 “谁…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总之你要去‘梯子’,然后将她——织机绮带到这个男孩的身边。你正在寻找的飞鸟井仁也正被吊在那里。” “等…等等!” 我环视四周,但并无法找到声音的来源。 而且,织机?……我记得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才不是这样呢!” 我大声叫唤道。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异常的事,不搞清楚的话会很困扰的吧?!这些躺在地上的人又会怎么样啊?” “不会怎样。他们到头来又会像从前一样,再次适应那平淡无奇的生活。否则他们一开始也不会被幻想者吸引。” “诶?” “别管他们了。他们醒来之后,就会意识到他们只能回归原本的世界。” 我无法理解。大脑一片混乱。但是,即便如此…为什么呢?我从那声音中感受到了奇妙的亲切感。明明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到才对… “你的真诚的态度本身是很出色……但还是不要害周围的人太为你担心为好。” “你…你到底是谁?!” 我大声喊道。 从黑暗之中,传来了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装傻的奇妙气息。 “我是谁,你应该是知道的。” 随后,像是溶进了漆黑之中一样,气息消失了,留下我独自一人。 vs幻想者 part2 完 ……一名少女走进屹立于昏暗世界的塔中。不一会儿,被吊在塔上,摇摇欲坠的男子被拉了上来。接着没过多久,另一名少女从塔内走出。 她跑向在路旁沉睡的少年。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温柔将手指伸向他的脸颊。 “唔…嗯……” 听见少年在睡梦中发出了声音,少女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静静等待着他苏醒的时刻。 后记——vs幻想,什么的。 有个说法叫“美丽的事物是污秽不堪的,污秽不堪的事物是美丽的”(真的有的!) 当我不记得是听到还是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想毫无根据地着“说的真对啊”。可能普通人比较难理解,恐怕这句话是指,有些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东西,恰恰是我们不管怎样都该原谅的。而有些大家都认可的看似美丽的东西,恰恰是必须去否定的。有时候我就在想着这种事情。“恨的背后其实是爱”之类的陈腐的言情剧台词一样的东西,反过来说爱不就是一种恨吗?只是随便想想,并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了。 说起来,我很喜欢所谓音乐这种东西。但是被人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时候,我总是“这么说呢……”地,没法回答。因为我喜欢各种各样的音乐。但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音乐课什么的完全不擅长,甚至很讨厌。我连竖笛都没法吹好。手指没法好好动。而且我连乐谱都读不了。那些蝌蚪一样的音符是怎么代表声音的,根本搞不懂。因为我比较笨,这也是个原因。嘛,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都不擅长音乐。后来不知怎么的流行起了“懂音乐的人好帅气,品味肯定很好”的常识,让我总是有“那我……告辞”然后立马转身逃走的想法。能开始好好听音乐应该是毕业后接近十年之后的最近的事情了。老实说我感觉这是一大损失。和品味好坏没有关系。老老实实享受音乐就好了……那种“常识”让我火大。学校的“音乐教育”之类的还是啥的我也不懂,但感觉是在做多余的事情。老是这样呢,我。 当那些了不起的人说着像“想象力很重要!”或是“别忘记追梦的心!”之类的鸡汤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这么让人反胃呢?只会让我想着“吵死了,别多管闲事!”或者“谁管你想象力什么的!” 见到“积极思考的想象力”这种主题的时候,简直让我想用炸弹炸飞他。我深知自己不擅长那些明朗快乐的东西。其实我挺为难的。看到大家开开心心的样子,我反倒总觉得好像遇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也可以和大家一样“啊哈哈”的笑着,但这样一来自己看起来才是最吓人的。唉~ 但恐怕这才说明,不得不承认“污秽的事物是美丽的”。就算遇到了令人害怕的事,也还是有不得不做的事的吧。但是啊……这样一来,我得找好好给“美丽的事物是污秽的”找个证据才公平呢……越这么想,越想要这么做,今天也这么活着。 其实大家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要单纯和简单吧。虽然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单纯地一头撞进眼前的事物,但是不知怎么的还是能安然度过,我们的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果然还是令人困扰啊。 (你这家伙,其实根本没想好好写后记吧?) (嘛……没所谓啦) bgm: “the good life” by new power generation 补记——imagine for endless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十六 校对:七七七千爱 “但是水乃星学姐,为什么要跟我搭话?” “哎呀,因为早乙女君你实在是太过无知了,无知得让我有点在意呢——” “啊哈哈——能被学校第一大名人水乃星透子大人注意到真是万分荣幸,但是,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傻瓜吗。” “不,不像是傻瓜呢。” “但是,你刚才——” “并不是说你头脑不好,也不是说你看不懂气氛,你肯定也不会去做什么惹人讨厌、被人嫌弃的事情。但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放任自己一无所知活下去的人类。嗯,真是让人惊讶。” “那个,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也是我的错吗?”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在意的吧?在你看来,我应该是一个毫无魅力可言的人类才对。毕竟你喜欢的类型,只有雾间凪那种缺陷者呢。像我这样循规蹈矩的人类根本入不了你的眼吧?” “呜哇,为什么学姐会知道我被雾间凪甩了。真是不能大意。我告白的时候被谁看到了吗?哈哈,投降投降。” “看吧,你又这样。就算打你个措手不及也能立刻装糊涂糊弄过去,那是因为你本质上什么都没理解。你甚至连动摇本身都放弃掉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毫不在意。这已经脱离了感性迟钝亦或是缺乏感情之流的次元。而是完全地缺失了。” “那个——我缺失了什么呀?” “ 你失去了‘死’。你的影子里,完全寻觅不到自身为不知何时便会死去之物的黑暗。并非强行忘却或是背过身去装看不见那种程度。而是你的精神里,完全不存在这一指向性。你不相信自己的生命。所以自然也没有考虑他人生命的必要。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唔,总感觉被说了一通大道理呢。嗯,确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确实如你所言,我毫不在意这些事儿。估计是学姐与我知性上的差距过于巨大了吧。” “是呢——只说知性的话,我估计连你的脚边都够不到吧。远远在我之上,在你看来我跟猴子也差不了多少。” “欸?欸?你在说什么?我在上面吗?学姐在下面?不不,我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么说?” “看到你,我就明悟了自己的极限。跟你相比,我深感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罢了。我的想象力还不足够。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原先认定的人类不过如此的界限,居然会被如此简单地崩坏、突破。” “想象力、吗。imagination?” “是呢,想必你一定拥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我无法看透它的下限所在。你的想象力究竟有多么得‘深不见底’,估计世界上没有人能彻底看透吧。你不被任何人所理解,也不可能被理解。所以,你只能成为世界之敌。” “哈?敌人?你究竟在说什么?” “早乙女君,你觉得人类存在极限吗?你觉得人类能够永远地进步下去,能到达无止尽的高度吗?” “唔,嗯……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你的思路了,嘛……不过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吧?永远地进步下去,这绝不可能。” “啊啦,如此爽快地一口咬定,毫不犹豫呢。” “因为事实如此吧。反正最后一切都会毁灭。恐龙就是那样。就算是太阳最后不都会爆炸嘛。人类早晚也会完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吗?” “你想亲自动手毁灭吗?” “不,没那个必要吧。反正最后自己就毁灭了。只要时候到了,不知不觉就会消失了这种感觉……不,说起来,我才没想过毁灭世界哦?虽然被你说成什么世界之敌,但我自己可完全没那个打算。” “我想也是。但是呢早乙女君,你觉得自己很难理解这种想法,但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从未想过‘这种世界毁灭掉就好了’的人类哦。无论何人,都会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地渴望着将所有的一切归零,渴望着完成清算。也会与此同等地渴望着所有的一切都会顺心如意,渴望着能自由自在地幸福生活下去。这两种思维来回撕扯,而自我则漂浮在两者之间。这就是人类。但是你并非如此。你不在任何一边。你觉得人类早晚有一天会消失,这不是虚张声势,不是妄自尊大,也不是叛逆反动。只是因为你实感到了这件事。这代表着什么,你自己并不明白,也没有明白的必要。但是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无视这件事,所以为了这产生的偏差,只要你还心怀终末的实感活着,你就不得不成为世界之敌。无法拒绝,没有选择,你将把邂逅的对象引上这条道路。但那不会是我,也不会是雾间凪吧。在你看来,我们两人的能力都远不足够,缺少魄力,不过是优柔寡断的胆小鬼罢了。” “……你说的话可真够奇怪的。说的简直跟我把学姐你们甩了一样。” “是的,因为你比我和雾间凪走的都要远。抵达了你所到达之处的人类,还未有他人。终有一天朝着你所在之处前进,抑或是在你这里终结,这决定了世界的命运。” “总感觉有些夸张了。不明白你是在夸我还是把我当傻子。你是想说我以后会成为权力者吗。但是,你要这么说的话,任何人类不都一样吗。虽然你夸张地说着什么世界的命运,但世界这种东西,其本质不就是人类聚集在一起不断试错不断碰壁么?既然如此,人类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决定好了命运,那不论我怎样作为都与此无关才对。啊,当然前辈也是其中的一员不是吗。” “嗯——正是如此。我的意志,当然也在其中——在你看来,我也只是‘大家的一部分’罢了,我至今为止所感受到的孤立与断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偏执而已……我相当受打击呢。” “那个,感觉我好像做了什么惹学姐生气的事啊。我是不是该道个歉?” “我甚至在考虑干脆杀掉你算了。” “……” “但是我放弃了。在这里将你杀掉,断绝掉你的可能性,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想到这里我就恐惧不已。抹杀掉你会不会间接催生出另一个比你更加扭曲的人——这么一想,我就无法对你动手了。在这样的想象面前,我无能为力。所以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呢——是的,赶在你遇到什么之前,着手去做一些也许必须去做的事。仅此而已——所以,我才会跟你搭话。” “……” “从今往后,你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早乙女君。不仅仅是我,我希望你能够不要接近所有与我有任何一丁点关系的人。因为我无法想象你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影响,吗……是这样啊,难道说现在,水乃星学姐你跟雾间凪有些不愉快吗?她最近不来学校,是因为跟学姐你发生了什么摩擦吗?” “也包括了这件事,所以才不希望你接近我。” “不不……嘛,我讨厌麻烦事,如果是想找我吵架的话我认输……但是真意外呢,学姐也会有动真格生气的时候啊。我以为学姐应该是更加酷一点的那种人。” “能被你这么想,看来我也是个相当冷漠的人呢。” “那个,至少那些围着学姐转悠的人感觉都有点冷淡,或者说对其他的学生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故作清高。那是在模仿前辈哦。让他们不要再继续了会比较好。” “……是啊,他们模仿了我的表层。因为他们只能这么做。只要他们的想象力,还被我束缚着。” “感觉好麻烦,干脆前辈你认输吧?雾间凪估计会很轻易地就原谅你哦?别看那个炎之魔女那副模样,其实还挺温柔的哦?” “应该是吧——所以你才舍弃了她。但是我与她,并未发生争吵,也并非对立,仅仅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肯定与她毫无缘分,直到某个第三者出现,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所夺走为止。嗯,肯定会这样——” “第三者——谁?真的会有家伙敢插入前辈与雾间凪之间吗?” “啊啊——你的兴趣不会有结果。你的期待注定落空。那大概是更加自动的,欠缺可能性并且不懂得变通的某种东西吧。你不会被她所吸引的,这点我敢肯定。” “哈——不,就算你说吸不吸引我什么的,我也听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无所谓不是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哈……” “话就说到这。占用了你的时间,真是抱歉。” “嗯……那个,我可以理解成我这是被坏学姐缠上找茬了吗。该怎么理解这个体验,我现在对此很混乱啊。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嗯,没关系。反正之后你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欸?为什么?难道说前辈其实是超能力者,可以改变他人记忆吗?” “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你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留在你的心中。今后你肯定不会再回想起有关我的事。因为不论我变得怎样,不论我描绘着怎样的想象,都不会牵动你内心的一点一滴。永别了。” “……” bgm “people are strange” by the doors 第一章 六人 our gang 少年的名字是海影香纯。年龄为十七岁。无所属。去年从学校退学,之后一直游手好闲地混着日子。家里就住着他一个人,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他又没在打工或是其他事可做。所以他现在每天的日常多是在街上游荡,和同伴们鬼混。和他一起的共有六人,四男两女。香纯既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有在哪个学校上学。他所知道的东西,就只有他们的“才能”。只有在这六人之间——才能够分享的他也拥有的这份奇妙的“才能”。 * ……光是靠近大道的街区,ktv的数量就有十二之多。自然,因为ktv都集中于繁华场所的缘故,距离车站远点的地方这个数字会骤然降低。可即便刨除偏僻地带,整个市内估计仍有总数超过一百的ktv存在。虽然没实际数过,但我们出于某个理由要用到ktv,因此每次都会换一家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进同一家店里。 “……客人,您一个人吗?” 我预订了三小时的多人用大包间,和十七岁的我差不多年纪的打工店员露出讶异的神色。 “之后会来人,提前约好了。” 我不耐烦地地解释道。 “那就好……不过要是人没来的话,钱照样得付喔。” “知道,我又不缺钱。” 对于我说的话,店员轻轻哼了一声露出哂笑。这也难怪,毕竟我套着一身校服,怎么看都不像是手头宽裕的人物。 “客人约的人,是女性吗?” 店员用讨人嫌的声音询问。 “有女的。” 我答道,店员笑了。 “要是对方不会放您鸽子就再好不过啦——” 他这么说道,完全不像是对待客人的态度。这店真是烂透了,最近老是碰到这种店家。 不过——这种店作为我们六人的集合场所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 我淡淡回答,然后走向定好的包间。 走入房间后,我并没有开始唱歌。原本我就很讨厌卡拉ok,然而要想找个能让一群高中生年龄的人长时间聚在一起又不至于引人瞩目的地方,ktv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呆呆地仰望着低低的天花板上看起来极为廉价的灯光。 隔壁包间,以及隔壁的隔壁处传来混杂着模糊歌声的嘈杂声响。听起来唱得热火朝天,对这边来说环境倒是正好。 “…………” 我跟其他五人不同,一个人闲着就完全无事可做。谁都不在的情况下,我的“才能”完全无法生效。 “…………” 我敞开校服,衣服上写有校名的纽扣被我取下来另外换了一个。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离开学校之后,还要穿着这一身衣服。也许是因为对衣着没什么兴趣,索性用无需费神的校服凑活了事。又或者是因为这身衣服是黑色的。很像丧服,之类—— “…………” 胸口内侧的大口袋鼓鼓囊囊,能感受到里面巴掌大小的金属的分量。 那是把小号的手枪,已经上满了子弹。 “——哦呀哦呀,香纯君还是老样子,一副阴沉脸呢。” 门开了,露面的是六人中的其中一人,七音恭子。 她个子挺高,和我一样有一百七十公分,却长着一副童颜,外表上难以分辨年纪是大是小。我不清楚她的岁数,不过她自己自称是二十岁不到。一身夹克搭长裤的男装打扮。 “别叫我阴沉脸。” 我重新扣上校服。 “那就别爱不释手地盯着武器看,和疯子一样很吓人的,呼呼。” 七音“嘿咻”一声,把背着的大大的运动包咚的一下扔到地上。 知道里面是什么的我,被她那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没脑子的行为吓了一跳。 “就不能小心点吗,这可不是能那么粗暴对待的东西。” “没事啦。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小心脸色越来越阴沉哟,香纯君。” 她轻巧带过,搞得我阵阵火气上涌。 “所以说别阴沉阴沉的……还有,不许叫我名字。太恶心了,感觉跟女人一样。” 听到我的回答,七音偷笑起来。 “之前就在想了,香纯君你啊——不,没事啦。” 她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有些在意的我反问道,她却呜呼呼地露出了妖冶的微笑。 “不要,就不告诉你。哎呀,感觉自己说了很坏心眼的话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火大地反问她。 “喂喂,在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一脸担心地进入了包间,是和我同年的男生,神元功志。 他的五官十分立体,脸庞如同刀砍斧削般工整,双眼炯炯有神,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意志。这家伙目前的立场,姑且算是我们六人的首领。 ……其实与其说是首领,不如说他只不过是个成天不情不愿地为我和七音还有其他几个人调停矛盾的和事佬而已。 “没什么。” 我不快地回答。 “只不过是我挑逗了一下香纯君,然后被拒绝了而已哦。” 七音语调轻佻,带着本性认真耿直的神元绝不会认为是玩笑的震惊哀怨之色望向我。 “喂,我说海影!在我们之间搞出这种麻烦——” 要是被他当真就惨了,于是我拼命否定。 “是假的、假的啊!七音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七音又笑了起来。 “你们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 神元一脸愠色地瞪着七音。 “我说啊,七音恭子小姐。” “怎么了?” “你有我们正在同一个队伍里行动的自觉吗?” “有哦,我超有自觉的。要知道我能那么开朗也仅限于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了。我又没有其他朋友,谁让我性格那——么阴沉啦~” “搞什么啊,刚刚不还说别人阴沉!” 我不由地抬高了音量。 “声音太大了,外面都听到了。” 又来了一个人。这位浑身肌肉的大块头是数宫三都雄。体格五大三粗很是粗犷,面貌却莫名和善,头发卷成一头卷毛,给人一种老早之前动画电影里白痴王子的印象。 “……嘁。” 我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抱歉。” 七音却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道歉。突然老实起来也很有这家伙的风格。 “没、没事。” 我尚在纠结怎么回应,三都雄却一下瞪圆了眼睛。 “吵吵闹闹的是有人吃醋了?你们俩在交往?” 三都雄立马以他单纯的思维揣测完前后因果。 没人回答他,于是他望向神元的方向。 “功志,真是这样?” “我怎么知道。” 神元没好气地甩下一句。 “哎呀,我又不会对你们交往说三道四的。” 三都雄一本正经地说道。 “根本没那回事啊!” 我又一次抬高音量大声反驳。 “怎么啦?在说什么?” 第五位少女,辻希美从门后的阴影处倏地探出脸来。她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特点,纯粹就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十分普通。 “在聊我和香纯君之间超友谊的关系哦。” 七音如是说道。 “你、你这家伙……” 我方寸大失。 “什么嘛,这样啊。” 留下简简单单一句感想,辻钻进包间里。 她把怀里抱着的速写本放到桌上。 “这事一句‘这样啊’那么简单就完了?” 三都雄又一次发表意见。 “跟我们又没关系。” 辻耸耸肩。 “互相喜欢又怎样?就两个人,能收集到的情报有限,想抢先一步吃独食也没可能的。”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三都雄满脸严肃地点点头。 “问题根本不在那吧。” 神元看来终于对这出闹剧忍无可忍了,他语气严厉地开口。 “原本海影和七音就没在交往,更不应该随随便便把抢先一步吃独食这种话挂在嘴边。希美,你一直都这样,有时说话太消极了。” “个人喜好的问题而已。” “不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影响的。” 这时七音却微微笑了起来。 “我倒是不介意呢?” 她这么说道,然后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对吧,香纯君?” “…………” 我实在是精疲力竭,没那个精力去回应她。 “我很介意。” 神元的语气斩钉截铁。 “啊~啊,又被功志讨厌了。” 辻抬眼盯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说道。感觉和我刚刚的姿势差不多,让我没来由地跟她产生了某种共鸣感。 我们六人,并非出身同一学校或是互为邻里之类的关系。只有神元和辻两人上过同一所小学算是以前认识,剩下的人在过去的人生里相互根本扯不上关系,如今却像这样避人耳目,悄悄聚在一起。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以至于我偶尔会产生大家只是寻常普通的人际关系,其他一切不过是大家信口瞎编的胡说八道这般错觉——。 “所以说,你那种说话方式——” 神元还想说什么,就在此时。 ——嘎噔。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被粗暴地开启,最后一人走入包间。 大家一齐回头望去,看向来访者。 天色优。 尽管顶着个女性化的名字,却跟我一样是个男人,不过他有着可爱到时常被错认为女孩的面容。过分瘦削的身材,勾勒出极为纤细的轮廓。 “大、大家好,那个……我好像是最后一个啊。” 优微笑着,和平时一样略有些惴惴不安地跟大家打过招呼。之所以会弄出那么大动静,是因为他右手被吊着无法自由活动,手腕部分被绷带层层包裹。 “今天是‘那里’?” 辻问道。 “和、和这没关系啦,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这回是——” “说话前先把门关上。” 神元站起身,伸手关上了优身后的门。 “对、对不起,神元君。” “不要动不动道歉——大家是同伴不是吗。” 神元理所当然般说道,一举一动领导风范十足。 接着三都雄啪的拍了下手,这是他调集大家注意力时的习惯,也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那就开始吧——喂海影,包间订了多长时间?” “三小时。” “不订长点?” “干脆订个一天吧?我超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 七音说。 “无所谓,过了时间再加就是了。” 辻冷冷说道,一边打开速写本。两名女性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那就这样——” 神元点点头,打开卡拉ok机器的开关随手挑了个号码摁下,曲子开始播放。然而他没有开口唱歌,剩下的人也毫无跟唱的意思。这不过是单纯的伪装而已。 他调低了音乐的音量,让外人很难分辨门内是在窃窃私语还是在唱歌。再加上隔壁很是嘈杂,门外的人根本没法发觉混杂其中的我们其实没在唱歌。 “好了天色,让我们看看。” 优点了点头开始脱衣服。身材窈窕的优脱起衣服来有种奇妙的色气感,就仿佛在看脱衣舞一般。男生们生怕说出口会让自己显得跟变态一样,所以什么都没说。女生们则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完全不见羞涩。我是觉得这场面有人“呀——”地欢呼出声都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或许优压根就没被视为男性过。 又亦或是,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全员都并非人类的缘故。 “在这里。” 优露出腹部左侧给我们看。绮丽的白净肌肤上,攀附着一条条红肿的凸起,痕迹整体构成了一个“东”字。 这就是天色优的“才能”,我们称其为<圣痕>(stigma)。 “——会是什么意思呢。” “会不会是指东方如何如何。比方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从东边来了什么之类……” “也有可能是指名叫‘东’的家伙。” 辻说着,一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上头空无一物的速写本。 手中握着的铅笔唰地一下落在纸张中心附近。 “东、东啊……” 她的手指活动起来,在速写本上描绘着什么。 “<自动写生>(automatic)‘开始’了吗?” 神元问道,然而辻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靠自己的脑袋在画。” 她一边摹画着眼前优那卷起腹部衣服有点蠢的模样一边回答。她的效率高得吓人,一张无比崇高、有如天使的图景霎时跃然纸上。 “不、不要啊!挑这种时机——” 优慌了手脚。 “性感不也挺棒的,很漂亮,真的。” 辻轻描淡写地说。尽管动起来的优早已不是那个姿势,画还是毫无阻碍地顺利完成了。 “不过,你的画和性格真是完全对不上啊。” 三都雄仔细看着画感叹道。 “本人明明那么冷淡,画却如此温柔——” “你的< babytalk >1也发动了?‘温柔的画’云云,说的是那张脸?” 装起糊涂的辻依旧一副十分冷淡的口吻。 “跟、跟脸没关系吧!” 三都雄那张粗犷的脸嘭的一下涨得通红。 “香纯君,用看着我的眼睛,能看到些什么吗?” 七音凝视着我的脸开口。我一直都无法适应盯着别人脸不放这种行为,所以看着她的眼睛让我有些不自在。 ……不习惯注视也不习惯被注视的我,拥有的“才能”却偏偏非这么做不可,实在是无处说理。 “…………” 我凝视着七音,探索一般专心望向她的眼内。 七音微微笑着。从旁看来这光景肯定十分异常。男人盯着女人不放,女人笑意盈盈,一群人围在周围一脸严肃地观察着仿佛在玩比谁先笑出来游戏的二人组。 我集中意识。 七音的眼中,映照出注视着她的我的脸。 两年前我和一个女生交往过,最后被甩了。她总是评价我的脸说:“海影君明明脸长得那么温柔,却时不时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呢。”而七音的眼中倒映着的正是这张脸。 我也不是喜欢才摆出这副臭脸的,倒不如说我自己都对自己这张脸喜欢不起来。 “…………” 我继续盯着七音的眼睛看。就在这时,七音冷不丁冒出一句。 “在想女孩子的事吧?” “……没有。” 我冷漠地否定。 “喂喂,认真点。” 神元插嘴打断我们。 “我很认真在——啊,等等。” 就在我张口反驳时,看到的东西出现了变化。七音眼中映照出的我的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人的脸。 “——女的,是个小女孩,九岁十岁左右的年纪。下巴略尖,感觉有点像外国人,眼睛圆圆得跟法兰西人偶一样——” 我描述着眼前的影像,辻绘图的沙沙声在ktv的包间内清晰可闻。 “——长发,垂到差不多肩后的位置,束着金色的发带。头发保养得很细心,感觉能一梳到底。穿着带白色衣领的红黑格子的衣服,看起来像是高级货,恐怕价格不菲。——消失了。” 七音的眼中,我的模样再度回归。 这一能力的生效时间,最多不过十秒。 “海影君,相似度如何。” 辻亮出少女的画像。我点点头,一如既往的惟妙惟肖。想必这家伙跑去为警察工作都能胜任吧。没有她帮忙画出来,我就算看到再多影像也无法化作形象,根本无处施展。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过是没见过的脸呢。” 七音看着辻的画疑惑道。 “也就是说——以后会认识吗。” 没错—— 我所看到的,是她未来将会结识的人物。我们将这个能力称为。 换而言之就是预知能力。但我自己看不到会和自身发生交集的人的脸,只以为是和我目光交汇的人眼中我的造型偶尔会变形。感觉说出口会被人敬而远之,所以我一直都对此保持着沉默。 与在此聚集的其他五人一般无二——直到与这群家伙相会为止。 译注1:数宫三都雄的能力名babytalk,大概率源于billy idol在1981年所作的歌曲《baby talk》,译作中文即为儿语。 ……一切的开端源于六个月之前。 那时退学的我终日无所事事,只得游手好闲四处闲逛。退学的理由没什么了不起的。当时和我混在一起的一个家伙在学校里嗑药,挥舞着小刀到处撒疯。他家里就只有远房亲戚,于是我请了一星期假送他去了深山老林的一所医疗机构,结果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退学了。 估计被认为和他是一类人了。 不过要说是一类人倒也没差。毕竟我虽然没嗑药,但和那家伙关系不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怀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极为爽快地接受了退学处分。 家里人劝我去参加升学考试。我虽然满口答应,实际却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完全没翻开过课本。 那是二月中旬发生的事。当时我正在车站前转悠,就在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打打工时,突然碰到了中学时代的朋友。 “哟,竹田。” 我对那人——竹田启司打了个招呼。 他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我的方向,在看清是我后表情舒缓下来。 “我、我当是谁,这不是海影吗,好久不见啊。” “在等人吗?” “啊、嗯。” “和工作有关?还是说在等女人?” 启司从中学时起成了不知哪个设计事务所的准员工,一直在为那儿工作。这家伙为人可靠沉稳,甚至近乎于死板,所以常被我拿女人做话题揶揄。 启司显得很是不悦。 “……是后者。” 他这么回答。 我吹起口哨。 “嗯?你终于也觉醒了这方面的兴趣?大好事啊。”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哦呀哦呀,是在情人节收到了巧克力,还是说鞋柜里被人投了信?”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启司却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这个太老套了啦。” 我苦笑道,这传统派的行事作风实在很像启司。 “是怎样的女孩?” “记得是叫宫下藤花,不过这名字听着没什么印象……” “嗯?” 我在些许好奇心的驱使下,紧紧盯住启司的眼睛。 眼中倒映出的我的脸逐渐变形,化作少女的形象。她纯真的眼神带着少许不安,满是期待地抬头仰视着启司,很是可爱。 (……似乎是个好女孩。) 感觉和启司很搭。 “交往看看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如此断言。 “不……” 启司的表情很是困惑。……那并不是在害羞。 “主要是我现在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迷茫什么?” “你说——海影,从学校退学,会怎么样?” 他忽然问道。 “还能怎什么样。” 我耸耸肩。 “毕竟对我这种过一天是一天的人来说,上不上学都无关紧要。” “我很犹豫,要不要从学校退学。” 启司的发言很是突兀,我却没觉得特别意外。毕竟能和我合得来的家伙,大多都想着类似的事。 “记得你在县立的深阳学园?念的普通科?” “来年就到三年级了,继续读下去的话,毕竟班里的大家都是全力应考的考生,及早退学也算是无可奈何吧。” “嗯哼,也是,学校教的东西和你未来的出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可我担心说出这事,那个叫宫下的女孩很可能接受不来。” 启司认真地说道。真是个老实人。 “我可不觉得那人是随便就喜欢上你的。” 我低声嘟囔。方才影像中的少女,眼神十分坚定。 “或许吧?” 启司摇摇头。 “约的是什么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 “我看看……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 先到一步,真像启司的作风。要是和那个叫宫下的少女交往了的话,每次约会等的人肯定都是他。 “那我也差不多该消失了,加把劲吧。” 我拍拍启司的肩膀,正欲转身离开—— “——那个,海影!” 启司出声叫住了我。 “嗯?” “峰岸——我听说他过世了。” “嗯,葬礼都没来得及赶上,联络的太迟了。” “是吗……” “我总错过关键时刻……” 看到我微微拧起眉头,启司慌忙补充道。 “不不——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很伟大。嗯,非常了不起。为了帮助朋友就连退学都在所不惜——我想我肯定做不到这种地步。所以说……”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接下去。 “谢了,不过那根本没什么意义。”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为了那个叫宫下的女孩,你还是继续念下去吧?” “诶?” “和她一同创造点学校生活的回忆啥的也不会有损失吧,嗯。” 接着我抛下一句再会,潇洒地转身离去,留给启司一个背影。 没走两步,迎面快步走来一个孤零零的身着制服的少女。也许是刚放学回来的缘故,她还带着一个大大的斯伯丁牌的运动包。 ——是刚才影像中的少女,宫下藤花。 莫名有些心潮涌动的我,嘴角不禁勾出浅笑,为这位初次奔赴约会、行将告白的少女让出道路。 然后撞上了身后的女人。 “搞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呵斥我。是个个子高挑的女人,戴着一副圆滚滚的太阳眼镜。 “不好意思。”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挪动脚步。而是目送脸色带着一抹紧张带来的红润的宫下藤花走过眼前,这才后退一步转过身,对着女人低头道歉。 “刚才对不住了。” “你搞什么啊?跟刚才的女孩有关系?” 女人摘掉太阳镜,容貌意外的年轻。 “不,我完全不认得她,只是她马上要去和我一个熟人认识罢了。” 我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真相。 她却大吃一惊。 “——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不知为何严肃无比。 “没什么,就是想泡你而已。” 不想多惹是非的我随口回答,期待着她能甩我一句“开什么玩笑!”快点滚蛋。 “唔嗯……?” 她却皱起了眉头。 然后突然鼻翼翕动,嗅着什么味道。 “你——有喷什么香水吗?古龙水之类。” “没啊?” “那——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会沾上血的气味哦,这·之·后。” “诶?” 我心跳漏跳半拍,顿时察觉到她与我似乎是“同类”。 这就是的我与七音恭子的相遇。 在这个时候,我们做梦都没想到彼此会在未来组成团队。虽说能预知,对这种情况倒是完全发挥不出作用。 这之后,我们陆续增至六人,说是团队,其实就是为了能合力预知出各种各样的事件才凑到一块。大家的能力都是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所以只能靠六个能力相加,想方设法推理出一整件事的真相。 至于预知之后如何处理,并无明确的规定。不过神元更希望把能力用在助人为乐之类的正道上。像是有一次预知到会有一个孕妇突然临产,倒在道路中间,于是我们跑去提前蹲守在她倒地的现场。 但这种案例少之又少,大家之所以联手,只是为了能尽情发挥出难以公之于众的能力而已。 没错,就如同正因为无法在其他场所尽情高歌,ktv这种用于发泄的场所才得以存在一般—— “……不过,这画上的小家伙是什么情况。” 在卡拉ok模糊不清的伴奏声中,我们继续着冗长而乏味的会议。 “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啊。” “感觉是个很臭屁的家伙耶。” “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会又跟钱扯上关系吧?” 七音抱起胳膊,“唔嗯——”地沉吟片刻。 “钱暂时没那个需求呢。” 她提起脚边的运动包摆到桌上,拉开拉链。 乍一看包里塞满了堆积成山的纸屑,但一张张仔细分辨过去便能发现,纸屑的表面上带有精细的图案。 是一万円纸币。没扎成捆,全都凌乱地堆在一起。 全部加起来有一千万以上—— “真是乱来,居然带着上街。” 三都雄笑道。 “可是又不能放在家里,被父母看到不知会说什么。” “我扔进车站的自动寄存柜里了。”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待会儿就那么办。” “哼哼,我脑子好使吧?” “就风险性来说,你们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神元忍不住笑道。 “那你是怎么办的,神元君?” “我一个人住,所以放家里的壁橱顶上了。” “真好啊,香纯君呢?” “……书桌抽屉里。” “不会被父母翻到?” “他们不是会到处乱翻的那种人。” 我低声解释。说到底我连称得上家的东西都没有,母亲另外组成了家庭,父亲寄住在爱人的公寓。 七音“唔嗯——”地嘟囔着,突然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你看你,脸色又阴沉下去了!” “你、你管我那么多。” “因为啊——六个人聚在一起都差不多半年了,你却完~全没开口笑过不是嘛。” “是你太爱笑了。” 我回敬道。 “哈哈哈!确实啊!” 三都雄顿时爆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才不想被你说。” 七音撅起嘴怒视着三都雄,三都雄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大笑。 就在此时,突然。 “——怎么了?” 响起了辻的声音。 大家看向她的位置,发现她正盯着优看,于是大家又将视线移向优。 “啊……” 优手上正拿着我预知到又由辻画出来的少女画像,不知所措地反问辻。 “什、什么?” “天色君,刚刚很严肃地盯着画在看吧。” 辻伸出小巧的手,指向画像。 “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认识她。”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见过她。只是觉得——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天色,你该不会是萝莉控吧。” 三都雄插科打诨道。 “也稍微借我看下。” 神元从旁伸手接过画像。 他蹙起眉毛,目不转睛地盯住画像。 “呼——” 保持着这个动作大概几秒之后,他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点。 咔嚓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小幅度地抽搐起来。 “开始了。” “嘘。” 七音制止三都雄。 神元的嘴巴收成o形。接着发出“咻——”的声音,好似风声一般。 是神元功志的“才能”开始发动了。 “咻、咻咕噢噢噢噢……” 不论听上几次还是很不可思议,简直无法相信是声带能发出来的声音。 “咕噢噢噢噢……、如果……” 他吐出话语。 我们屏住呼吸,认真倾听他说出的话。 那个声音并非神元本人所有,完全是其他人的声音。 和我看到的影像一样,这同样是属于未来的声音。将会在某个时刻,由不知何处的某人说出的话语。 “……界、把世界……如果想把世界纳入手中的话……” 那是个少女的声音。异常优美,犹如合唱团里的女高音一般。 “能办得到……只要杀掉我,就能轻松……” (……?!) 我们瞪大眼睛。 杀掉? 世界? 怎么回事? 但声音戛然而止。神元的身体咔嚓一下,再度痉挛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呼。” 他用恢复焦距的眼睛环视了我们一圈。 “‘显现’了吗?说了些什么?” 神元自己无法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所以他主动出声询问。 “…………” “…………” ……然而,我们却只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第二章 数宫三都雄 baby talk 数宫三都雄是六人之中,唯一一个还在上普通高中的。学校是所能直升大学的私立学校。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毛病,成绩稀松平常。中等家境,父母都有份普通的工作。性格大大咧咧不爱动脑。即便自幼便能莫名其妙地知晓未来,对这份自身的“才能”也毫无追根问底的意思。只是在知道叔父会“死掉”时说了出来,结果招来了一通狠狠的教育后,就再也没告诉过别人这件事。因为叔父本来就生着病,所以周围也没人发觉他其实预知了未来。 他的搞不好是六人之中,能看到最为完全的未来景象的能力,但拜他那不喜多加思考的性格所赐,他预知出的东西总是极为暧昧。“有种嘎吱嘎吱的感觉”之类,“好像变得软乎乎轻飘飘的”之类,多数情况下,连他自己的难以明白脑中的印象表示什么。 举例来说,半年前他们六人团队得以集合的契机,可以说就是源于他的这一能力以及一时的粗心大意—— “……咦?” 车站前的街上开着家露天咖啡厅,三都雄正在里面吃着爱吃的水果巴菲,这时一对男女坐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 身材高挑的女人,以及比她高出一点点的男人。两人感觉十分般配。 两人看着很是面熟,只是三都雄记不太清具体是谁,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哟,二位。” 两人转头望向他。 表情满是诧异。 “谁啊你。” 男人说道。明明长着一张温柔的脸,目光却咄咄逼人。 “哎呀,那啥,有没有印象?就是那个,六个人——” 三都雄不加思索地喋喋不休道。 “你在说什么?” 女人也问道。 “我们明明刚刚才在这里第一次碰面吧?” “诶?怎么可能,要知道我们六人——” 说到这里,三都雄终于回过神来。 六人是,怎么一回事? 他自己也不明白哪里冒出来的这些话。 完蛋——这些都是未来的事! 他偶尔会因为没留神哪些是预知到的事,把过去和未来搞混。 “——再说一遍?” 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 “提到了,未来……” 女人也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三都雄。 “香纯君……这个人身上,和你有着相同的‘气味’。近段时间会遇上一样的事。” “……而且,眼中确实映出了我与你,还有其他三个人的脸。感情很好地站在一起。” 两人低声交换着莫名其妙的对话。 三都雄不停地眨着眼,然后极其罕见地瞬间领悟了事态。 “这、这么说——你们也是?” 他问道,脸上一下子绽放出光彩。 “看样子是。” “嗯,大概吧。” 二人——海影香纯和七音恭子点头肯定。 说明完能力后,七音恭子笑道。 “这算啥啦?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不就跟婴儿咿咿呀呀地说话差不多嘛。” 于是从那之后,三都雄的“才能”便有了这个名字。 * “……又热又冷。” 三都雄看着预言提到“将世界纳入手中……”的少女像,喃喃道。 ktv的包间早已过了预约的三个小时,已经是第二次延长时间了。桌子上七零八落到处都是大家带过来吃剩的零食、汉堡还有薯条,还有空空如也的塑料瓶。店里禁止自带饮食,要是暴露了的话怕是会被轰出去追讨罚金。 “——一如既往的不得要领啊。” 神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唔——可是只能这么形容啊。嘎的一下,突然变得超热,唰的一下又冷下来……” “具体呢?是被卷入火灾了?” 面对七音的追问,三都雄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感觉……很清晰,不过一切还很模糊,这种感觉?” “打哑谜吗这是。” 香纯耸耸肩。 接着无意间转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天色优,和他对上了眼。 香纯皱着眉头开口。 “——喂优,别动。” “诶……” “你的眼睛里,映着奇怪的人影。” 唰的一下,辻希美迅速抽出速写本。 “请吧。” “……分不清是男是女。感觉在哪见过,但是想不起来。脸色苍白,眼睛底下带着黑眼圈,涂着黑色口红。穿的好像是大衣,脖子到下巴的部位被黑色高领团团包裹,密不透风。还有,不知为何带着顶圆筒形的大得可笑的帽子,几乎遮住眼睛……怎么说呢,该用似笑非笑来形容吗……眯起左眼,右边的嘴角上翘,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眼睛的形状是……” 我描述的过程中,天色优的表情逐渐绷紧。 “……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 “——消失了。” “等等海影君,这是真的?你没开玩笑吧?” 我描述完毕后,希美提出强烈质疑。 “怎么了?什么意思。” “因为,这可是——不吉波普哦?” “不吉波普?” “那是什么?” 三都雄和神元也反问道。 “你们都没听过吗,说来这个传闻也只在女生之间流传……恭子清楚吗?” “诶?” 被问到的七音吓了一跳。 “不、不清楚……” “我还以为这一带的女生都听过这个传闻呢。” “那、那个——谁让我没有朋友嘛。” “天色君呢?” “诶?” “刚才你好像很吃惊。” “唔、嗯——有听过,从女生那里。” “受女生欢迎的家伙就是不一样啊。” 三都雄笑了起来。 接下来,希美为大家说明了不吉波普的事。 身披黑色斗篷,戴着顶黑色帽子。 是杀手——亦是死神。 据说会在一个人最为美丽的时刻,一瞬之间毫无痛苦地夺走其生命。 正体不明,神出鬼没。 ——诸如此类,她连同传言中毫无逻辑可言的部分也一并细细说明。 “是个超级美少年之类——嗯,说穿了就是个常见的怪谈故事罢了。” 在希美讲解期间,速写本在众人之间传来传去。 “意思是那个之后会和天色碰面的家伙,扮成了不吉波普的样子?” 神元面色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画,但其他几人都嬉皮笑脸。 “估计是在cosy吧。” “不不,说不定出乎意料地真实存在喔。徘徊于街头,栖身于暗影的死神。” “等下,别这样!我对这类话题超没抗性的。” “哈?真意外。” “你什么意思?” “…………” 大家七嘴八舌聊得兴起,唯有天色优本人沉默不语。 他坐在稍远的位置上,手指绞在一起,低着头。 “…………不吉波普……” 他喃喃着这个名字。 “喂,怎么啦天色,没啥精神啊。” 三都雄凑过来,坐到他身边。 “嗯,没什么……我还好。” “很在意吗?那个叫不吉波普什么的。” “…………” “我们预知最头疼的地方,就在于不清楚预言会在什么时候实现时,根本就是一头雾水。是在明天,还是二周之后,亦或是半年之后,乃至于更长的时间——你觉得那个女孩子会和不吉波普一起出现么。” “……我不知道。” “是啊,净是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三都雄嗯嗯地点着头附和。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有点讨厌不吉波普。” “诶?” 看到优抬起脸来,三都雄又点了点头,说了下去。 “像这种在毫无根据的流言中登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人故事,转念一想啊,怎么说呢,这说法套到我们头上也一样适用不是吗——我是这么想的。” “…………” “对吧?我们的所作所为也是,从不知情的人看来肯定很不可思议,和不吉波普的传闻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我无法苟同,我们可不是杀手。” 神元打断对话,语调有些生气。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非常识,或者说偏离常轨。” 三都雄笑着说。 “倒也没错。” 香纯同意道。 “确实偏离常轨,神元也这么认为吧。” “——算是吧,但也正因如此,才有只有我们才能做到的事。” 他一直都如此一本正经。 “功志又来了,总这样。” 希美嘴里叼着薯片,轻轻哼了一声。 “要是能稍微学着点数宫君的马虎就好了。” 三都雄被这句话逗得乐不可支。 “喂,学着点啊!” “我说,希美。” 神元叹了口气。 “这主意不错嘛。” 七音也出言赞同。 “香纯君也是,学着点三都雄君放松下你那张阴沉脸吧。” “别多管闲事!” “哇哈哈,你们都来做我弟子吧!” 三都雄夸张地张开双手。神元掩面叹息一声,旋即抬起脸。 “——算了,无所谓了。确实我们都是偏差者,都很异常。但正如三都雄所言,不要太纠结于这件事比较好,天色。” 他看着天色优说道。 而天色优看着七嘴八舌的大家,微微笑了起来。 “唔、嗯。谢谢,大家真是温柔呢。” 他发自真心地说道。 表情中不带一丝虚假。 * ……同一时刻,地球的背面,有一艘船在港中随波飘荡。 乍一看不过是条平平无奇的渔船,但船上的人们要说是渔民,风吹日晒的痕迹显得太过稀少,目光也过于锐利。更何况船上看不到一个本国人。 “……你说被统合机构察觉到了?没搞错吧!” “后续部队传来的联络中断了……内陆的‘设施’也联系不上。线路看来已经被完全切断了。恐怕是全灭了吧。” “岂有此理……!” 他们的对话中透着焦躁,所用的语言并非日语。 “怎么办,再留在这立马会被发现的。不,还是认定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为好——” “可恶,好不容易才完成一个成功案例——统合机构这群混蛋……!” 男人们在船内奔跑着,来到船舱深处的一个房间。 他们粗暴地推开门。 在这狭窄的宛如牢笼一般的房间里,坐着一名少女。 “…………” 有着一张人偶般的脸,漂亮至极的女孩。年龄似乎在十岁上下。 “…………” 她正在用梳子细心地梳理着长长的黑发。看到男人闯入也毫不惊慌,一言不发地回望向杀气腾腾的男人们。 “——怎么办?把这家伙丢在这的话,或许统合机构会对我们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别犯蠢了!你以为就为了让这么个玩意儿能安定下来我们付出了多少牺牲!无论如何都要把她交到合适的‘买家’手里!” “可是——” 男人们无视掉少女持续着争吵,就好像少女并不存在一般,又亦或是他们只把少女视作物品看待。 “…………” 少女也沉默不语,只是垂下头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牢牢盯着男人们。 “总之,这条船已经没救了。完全暴露了,不管去世界的哪里都会被发现,只能弃船逃离。” 一只眼睛被黑色眼带遮住的男人环视众人,以平静的口吻发话。这个独眼龙似乎是船上的首领。 “说的没错——总之先转移为妙。” 其中一个男人粗暴地抓住少女的手。 “喂‘奇托’!乖乖跟上!” 少女没有抵抗,但态度也称不上顺从,被男人们生拖硬拽着前进。 然而刚走到走廊,名为奇托的少女突然甩开男人的手,再度跑回船舱。 “你、你想做什么!” 男人慌慌张张地折回,看见奇托正将丢在床上的金色发卡珍而重之地攥在手中。 “……落下东西了。” 她低声说,声音中能感受到某种力量。 就仿佛在宣告,无论何种命运等待在前,她都不会为之恐惧一样。 * ……最后,三都雄和香纯他们在ktv里窝了整整八个小时,还是没能拼凑出一个有价值的具体的未来景象,只得放弃这次的探索。 “算了,没辙。” “确实偶尔也会这样呢。” 为了避免被店家发现自带饮食,大家分头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垃圾,装进神元带来的袋里再塞进包里。 走到过道时,他们正好撞上其他包间出来的情侣,是对高中生年纪的年轻组合。 “秋子,在干吗呢?” 他们在包间里似乎还有同行者,在走廊上磨磨蹭蹭的。 “喂早乙女,要走了哦?” “啊啊,稍微等我下——没事吧?” 进行着诸如此类的对话。 三都雄走过他们身边时,瞥见房间里有个似乎是玩得太疯精疲力竭的少女,以及一个正照顾着她的少年。再寻常不过的光景,于是他没有在意,径直穿过二人离开。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六人互相说着拜拜,分头四散离去。 各自的住处,还是不知道为好——神元这么提议过,所以谁都不知道其他人的目的地。 但是这一天,三都雄和香纯碰巧走在了同一个方向上。 “——我说啊。” 三都雄苦笑着对香纯开口。 “嗯?怎么了。” “不特意保密也没事吧,你觉得呢?” “谁知道呢,正因为不必担心会不会暴露,所以大家才能安心活动不是吗。” 香纯冷静地回答。 三都雄激动了起来。 “暴露了会很麻烦这点,谁都一样吧。” 香纯却用平静的语气低声回答。 “不,说不定我们之中混入了装·作自己有能力的家伙也说不定。” “诶?” 三都雄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香纯却一步未停,三都雄赶忙追了上去。 “什、什么意思?” “那些电视剧里不是经常出现吗……政府的秘密机关之类的机构秘密监视着超能力者啥的。” 香纯淡淡说道。三都雄那单纯的脑袋从未想象过这种可能性,吓得他大惊失色。 “真、真的?” “开玩笑的。” 香纯耸耸肩。 “搞、搞什么啊!吓我一大跳。” 三都雄擦了擦冷汗。 “不过万一我说中了的话,那最可疑的人就是你了,三都雄。能力太过模糊,可疑到跟刻意表演的一样。” “饶、饶了我吧。” “算了,我们这种人畜无害的‘才能’,哪轮得到被监视的待遇。” 香纯露出自嘲的笑容。 “……人畜无害吗。” “你也许还能获得成长。但我的,感觉只能止步于此了。” 三都雄低头沉思片刻,很快又抬起脸来问香纯。 “——呐海影,你有没有种很在意的感觉?” “在意什么?” “我们……好像无视掉了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 “啊……算是吧,今天我也多少有点这种感觉。” “虽然我不是神元,不过要是能有所发现,我觉得我们还是能尽力做些什么事的,唯有我们才能做到的事。” “真不像你啊。怎么了,是有什么‘预感’吗。” 三都雄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是‘又热又冷’那件事?” “不——那啥,你知道‘托混基构’是什么东西吗?” “那是什么。” “这单词突然就冒出来了,莫名其妙的。” “怎么写的?” “要能知道我也不会头疼了。” 香纯盯着正小声抱怨的三都雄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你跟我一起的时候净说些沉重的话题啊,和大家在一起时明明那么没心没肺。” “是吗。” “有意想和我打好关系吧。” “我没那个打算……” “那你还真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啊。” “是、是吗?” 三都雄把这句话当成了单纯的赞美之词,扭捏起来。 香纯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三都雄不明所以,茫然地问。 “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香纯只顾着笑,没有回答他。 “……莫名其妙。” 三都雄有点儿不满,但最后自己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拜拜,就在这里告别了。” 香纯冲着三都雄扬扬手。 “啊、啊嗯。” 三都雄点点头含糊地应着,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问道。 “那个……海影。” “嗯?” “你,真的、真的没在和七音交往吗?” “——没有。” 香纯露出不快的表情。 “那、那么——你,要是有了女朋友的话,会告诉她‘才能’的事吗?” 三都雄的话语中,能感受到些许急切。 香纯有一瞬间眉毛上挑,几乎没有犹豫地。 “不。” 他这么回答。 “……想也是。” 三都雄垂下头,叹了口气。 待他抬起脸时,香纯已经走在了相反的方向上。 三都雄望着香纯的背影。 (感觉寂寞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这么想道。 诚然,假如直接去问其他五人的话,他定会收获一堆无可奈何的目光以及“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的埋怨,但三都雄那单纯的感性甚至连这种事都察觉不到。 ……而没察觉到的东西,最终决定了数宫三都雄的命运。 第三章 七音恭子 aroma 能嗅到未来气味的才能的使用者七音恭子,对其他五人说了谎。 她在聊天时表现得好像自己在哪所学校上着学一样,但现在她根本没在任何一所学校上学。 介绍年龄时用了“二十岁不到”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述,但实际上她比香纯他们还小。只是因为身材高挑才没人发觉而已。 其中最大的谎言为,她自称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普通中产家庭的女儿,而这一切都是她编出来的。 * ……看着三都雄君那张乐天的蠢脸时,我有时会冒出一股蛮不讲理的怒火。 倒不是讨厌他这个人,而是源于“要是这个人能再晚点出现就好了”这种想法。 最早相遇的人,是我和香纯君。虽说神元君和希美两人之前就组成了拍档,不过要论六人团队的起源,还是我们两个。 我偶尔会想…… 如果,当时我们就那么继续两人下去,我和香纯君的关系会不会稍微——真的只是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呢。 我喜欢他。 但是不论我说出多少或暗示或明示的话语,他总以为我是在戏弄他,结果就是我一直一直都只能笑着敷衍收场。 归根结底,也和我不太愿意一五一十地传达出自己的心意有关系。而不带真心实意的“我喜欢你”,我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我们六人之间的联络依靠传呼机进行。登记在册的持有人全部都是神元功志,费用也由他一人承担。 虽然现如今我们没人会为钱发愁,但刚见面那时大家能支配的钱和一般的同龄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全仰仗神元君慷慨解囊——他在调节大家关系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实际上,我、香纯君还有三都雄君找到神元君和希美的过程非常简单。 我们三人在星期六相遇,然后我们寻思着“香纯君看到的剩下三个人说不定会碰巧路过”,于是傻傻地蹲在咖啡厅里盯着来往的人流看。然后真的碰到了。 “啊,在那……!” 我们顺着香纯君指的方向望去。 街道对面走过两人,相互之间的氛围相比情侣更接近兄妹。 “嗯,就是他们。” 三都雄君跟着点头道。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这个名叫三都雄的人其能力是怎样的东西,又是怎样的感觉,于是忍不住开口。 “真的吗?好不靠谱啊。” “还能是假的不成!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肯定没搞错!” 他急了,生气地大声反驳。 “哇,声音太大了……!” 香纯君的阻拦迟了一步,周围人的眼睛纷纷向我们聚集。 “啊、啊哈哈。没什么啦,什么事都没有,不好意思。” 我挂着讨好的笑冲着周围低头道歉。 周围虽然还有低低的笑声,但好歹收回了目光。我感觉脸颊热热的,不禁抱怨起来。 “啊~太羞耻了啦,三都雄君,你这家伙真没救了。” “那、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他同样面红耳赤。 “…………” 只有香纯君没有说话。 我跟着看向他正望着的方向。 却发现唯独刚才的那二人组,一直注意着这边。 “——哟。” 香纯君抬起手冲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男子看了眼女子的脸,对方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走近这边。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这两人身上散发着和香纯君他们一样的“气味”还是让我有些惊奇。 “你们认识我们。” 这就是男子——神元功志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语气,说得好像你们也认得我们一样。” 香纯君回道。这时女子——辻希美看向三都雄。 “是认得你的声音。还有,现在的对话也是。” 她如此说道。 ……接着希美将前因后果跟我们详尽地说明了一遍。概括起来就是神元君靠感知到了刚才三都雄君的吼声,和他一起的希美听到后记了下来。 但我依旧满腹疑惑。 “……我们是怎么、又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聚到了一起?明明今天以前从未见过面。” “……既然各自的预言能预知出偶遇,那几个预言凑巧撞到一起也没什么出奇的——是吧?” 香纯君满不在乎地回答。 “或许真是如此,你很敏锐呢。” 神元君微微一笑。 ……事后看来,我们最大的问题,其实既不在于拥有不为世间所容的能力,也不在于我们得意忘形、毫无自知之明地干了太多自不量力的事。 而是六人如此轻易地萍水相逢,又太过容易地构建起亲密的关系——一切都来得实在太过轻松……恐怕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获得那一亿两千万元的巨款亦然。钱财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如此巨大的金额,我们却无一人提出疑议,而是简单至极、满不在乎地平分掉了——实在是顺利的过了头。 * ——黑暗之中,感知到接近气息的“他”从待机状态中醒来。 冬眠机能,这是他身为破坏兵器的能力之一。应对长时间的持久战或是需要潜伏刺杀的状况时,他可以依靠这一能力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下生存数年之久。 “…………” 他睁开眼睛。 “——有人触发了‘陷阱’。” 微弱的声音没有离开嘴边。这不漏出一丝声音的自言自语,是长年累月的孤独带给他的习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单独行动的他,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 他悄声无息地行动起来。 这里不是丛林,也不是战场。而是极其普通的都市中,随处可见的大厦的一角。只是栋在建造时并未投入太多成本,连高科技的警备系统都没安装的廉价建筑罢了。 平时被封锁住的、十层楼高的螺旋状紧急楼梯的顶点。他在那里铺设了陷阱守株待兔。 诱饵为一亿两千万円的巨款。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这里躺着这么一笔横财。1 来·的·只·可·能·是·不·普·通·的·人。 只有这样,才有资格成为创造出他的组织——<统合机构>的监视对象。 知道理应不知道的东西,做到理应做不到之事——这类人群即为他的目标。这类人被称为mpls,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个称呼的由来。2 (——来了吗。) 黑暗中亮起灯光,楼下的照明开关被打开了。 他完美地藏身于连通紧急楼梯与大楼主体的过道拐角处一片小的可怜的阴影内,确保从楼梯的角度看不到一丝一毫他的身影。 脚步声响起。 (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全员都很年轻。年龄才差不多十五到二十吗……) 反馈过来的声音带有细微的差异,他可以从中推断出攀登阶梯者们的身高、体重,甚至对方有无罹患疾病。 几人的聊天声传来。 “……嗯,就是这个!就是这种咕噜咕噜的感觉没错!” “这种满是霉味的尘土气息,跟印象中一模一样。” “那,会不会真的存在啊……那个,宝藏还是啥啥的,神元。” “我自己又听不到自己的能力,确认应该是你们来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 “——别管那些了,楼梯好长。” “希美留下来等我们如何。” “没事,不用担心我。” ……诸如此类,谈论着第三者完全无法理解的内容。 (……提到了“能力”。) 他在心中暗暗点头。 看来这群人,以某种形式预测到了他们自身的行动,而且提前知道了自己一行人会来到这里。 是预知到“会来”所以才“来了”,还是感觉到“要去”所以才“来了”——是预知未来,还是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未来。这一悖论,恐怕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目标危险性过高的情况下,他必须立刻“排除”对方。若非如此,则必须进行“捕捉”。是杀掉,还是捕捉—— “……” 他悄声无息地等待着,五个人一无所觉地经过他的身边。 然后发现了放在顶层狭小平台上的包。 “——呜哇~!” 五人发出一阵没心没肺的欢呼声。 “喂喂,真的存在啊……啥情况,这是有多少啊。” “不过,虽然是宝藏没错……真是欠缺梦想的俗物啊,这也太现实了吧。” “啊,香纯君——刚才的话。” “嚯,我预知到了刚才那句话吗。” “这感觉够怪的,提前听过自己要说的话。” “是不是有点体会到我内心的失落了?” “三都雄君的情况,只是单纯的没脑子而已。” “凭啥那么说啦。” ……几个人大声地吵闹着。但和他预计不同的是,这群人对于金钱本身反应不大,反倒更像是在享受这一行动本身。 “不过,这些钱是怎么回事。虽然听说过以前有人嫌钱太多丢进竹林里……”3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藏起来的样子。” “会不会是没被接受的政治献金之类……” “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感觉毫无掩饰的意思呢。” ……他悄悄地移动靠近五人。他们正沉浸在对话中,无心留意台阶下的情况。 (问题在于数量……五个人太多了。而且他们五人之间互相串通,只能视为极度危险。) 他冷静地做出决断。 施以重手,至少得让全员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失手杀掉也在所难免。 (好……!) 他调整好姿势,准备从下方一口气跳跃至五人处进行袭击。 ——就在这时,这群人中的其中一人,个子较高的女性无意间望向下方。 正好与身处台阶下的“他”对上眼睛。 (——!) 他的行动慢了一拍。 而那个女人脸上闪过讶异之色,旋即做出令他难以置信的举动。 “啊~!” 她指向“他”,整张脸上洋溢着发自心底的喜悦笑容。 “我认识你哦!” “……诶?” 面对这饱含亲切与热情的反应,他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被人笑容以对的经历。 译注1:本条注释来自忍不住想提一句正文无关的题外话的译者。其实看到这里我想到的是霍金2009年做的实验。当时他举办了一场“欢迎时间旅行者”的宴会,但事先没有邀请任何人,直到宴会结束之后才发出请帖。当然实验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仔细想想和小说这部分有异曲同工之妙。 2:mpls是何略称目前不明。但很高概率捏他自1-800-new-funk的专辑minneapolis内收录的同名歌曲《mpls》。该歌曲内mpls缩写自minneapolis。 3:确有此事。1989年,川崎市竹林中,有人捡到了装有两亿四千万日元的皮包。后来发现这些钱是为了偷税漏税才丢弃的,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是嫌钱太多。捡到的人为此获得了其中的一成作为奖励,是真正的天上掉馅饼。究其根源在于当时日本泡沫经济繁盛,钱来得太过容易。 * 我大声的话引得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他。 “啊,真的。……是那家伙。” 香纯君说在三都雄君的眼中见过他。希美根据香纯君的描述画了一张速写,所以我们都认得他的脸。是个容貌美丽的美少年。 “那、那个……” “你知道我们么?” 神元君问。 “没、不、那个,我……” 他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反问。 “那、那个,你们,为什么在这里……?那些钱,是你们的所有物吗?” 听到他的话,三都雄君大笑起来。 “不,是我们六个人的!” “六个人……?” “人数里把你也算上了。” 希美微微笑着这么说道。她平时总是板着脸,所以一笑起来真的是可爱到了极点。 “…………” 他啪嗒啪嗒地眨巴着眼睛。 我们走下楼梯,站到他的面前。 “这么说可能有些突兀,不过你是我们的同伴。” 神元君说。 “同、同伴?” “会感觉莫名其妙也是当然的。你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之处,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诶……” “喂喂,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三都雄君温柔地说。 “我们全员都是‘才能’的所有者。我的‘才能’名叫,这名字取的逊毙了。” “我的是。” “…………” 他来来回回地看着我们,嘴巴如同金鱼般一张一合。 “啊……那、那你们也是,那个,能看到、未来之类的东西……?” “嗯。” 香纯君点点头。 “真的?” “要是假的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你也不会来这里。” 香纯君耸耸肩,用他一贯的生硬语气说明。 “你们……是同伴吗。” “你呢?” 我又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来一起成为我们的同伴吗?” 他的表情十分惊讶。 “我……同伴?” “不愿意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那个……没法信任吧。” 他低着头,小声说道。 “…………” 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不约而同地大声笑了起来。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幽默了。” 神元君边笑边回答。 “……哈?” “无法信任吗——那又何妨,反正我们相互之间本就没有信任可言。” “不如说个人信息都是保密的。你也一样,哪怕什么都不告诉我们都行” 神元君和希美轮番解释,他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呢。” 我对着他眨眨眼。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同伴,同时也是朋友。嗯,这点可以确信。” “算是吧。” “没错没错。” 香纯君和三都雄君也笑着赞同。 “是同伴,也是朋友……” 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就仿佛是十年来第一次外出的囚犯,突然之间得见光明那一刻一般。 “你的名字是?我叫神元功志。” 我们一个接一个对他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优。天色……优。” 他非常害羞似地说出名字。 “好可爱的名字呢!香纯君,要和他好好相处哦。” 听到我说的话,香纯君露出有些不耐的表情,天色君的脸越发通红。 * 就这样,我们六人聚在了一起。 在那之后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事,一步步走到今天——说是那么说,其实基本没发生什么具体的事件。 因为神元君助人为乐的兴趣跑去救助临产在即的女人,在火灾“发生五分钟前”提前报警, 干得几乎都是这类琐事,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去哪里玩了一圈一样。 我们一周碰面三次。次数并不固定,有谁预知到了什么的话,就会通过传呼机把大家叫出来。场所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ktv。 “……不过感觉好浪费啊。” 有次我低声嘟囔道。 “什么?” 神元君问。 “因为……明明难得来ktv,却每次都完全不唱歌嘛。” 我在回荡着老掉牙流行乐伴奏1的包间内夸张地张开双手。 “想唱歌?我是不太熟悉歌啦,你想唱的话也无妨。” “其他人呢?” “我、我就免了!” 三都雄君拼命摇着头。 “唱、唱歌我不擅长。” “也就是音痴吗。” 神元君嘲笑道,三都雄君便涨红了脸,大声反驳。 “只、只是不擅长而已!” “……我也没兴趣。” 希美同样拒绝道。 “诶?”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稍微有点吃惊。 “明明声音那么好听?” “……嗯,不好意思。” 她答道,接着偷偷瞥了一眼神元君,感觉像是在关注他的反应。 神元君本人这时正同三都雄君斗着嘴,完全没注意希美那边。 (……是因为他说不想唱,所以想和他保持一致吗。) 我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那,香纯君和天色君……” “我、我倒不是很介意——” 一边这么说着,天色君害羞得身体都僵硬了起来,还微微颤抖着。……没救了,这人是那种没法在人前唱歌的类型啊。 “我、我知道了啦……不会逼你去唱的。” 我苦笑不已,接着看向香纯君。 “…………” 他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说——” “没有。” 他低沉地说。 “——哈?” “机器里没有——哪里都找不到。鲍勃·马利,或是steel pulse之类。”2 他的语气中饱含厌恶。 “……那是谁?” 神元君满脸写着不明所以,我们也一样。这两个名字谁都没听说过。 “外国人吗?这个叫鲍勃的。” 香纯君无视三都雄君的疑惑,恶心欲呕般撇下一句。 “够了,实在是无聊透顶。” 他的声音,透出显而易见的近似于敌意的东西。 “…………” 我一时语塞。 “怎、怎么了海影,发生什么了。” 三都雄君问道,但香纯君没有回答。 “总而言之——我不会唱的,这提议真是蠢透了。” 他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快,瞪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则是—— “话不能那么说。” 神元君插入对话。 “七音她只是想让大家放松一下才那么说的。” “所以说这能让人放哪门子的松。” “你这人——” “好、好啦别说了!大家对不起,提了那么奇怪的建议。” 我赶在气氛陷入恶化前跟上一句。 “要是我答应下来唱一首就好了——抱歉。” 神元君转过身,对我满含歉意地说。 “没、没事的!不用特意道歉的。” “…………” 香纯君一言不发。 这之后,我们例行公事地继续交换着起不到什么作用的预知,时间在毫无建设性的拖沓对话中飞速流逝,很快便到了散场的时刻。 走到外面,和往常一样,夜幕已然降下。 “先走一步。” “再见。” “拜拜。” ——大家纷纷告别,各自走上回家的路。 “嗯,拜拜——” 我故意停留在原地,等待大家离去。 如果我回程的路途被人看到的话,恐怕会衍生出一系列的麻烦。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目前我的住·处,距离ktv只有一步之遥。 我在这几个月里频繁更换着住所。有时是周租公寓,有时是商务旅馆,有时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桑拿房3——因为我的身高优势,男装打扮再戴上太阳眼镜后外表看来完全就是个“业内人士”,无论哪个地方都无人识破我的伪装,得以顺利入住。职业一栏上填的是“自由作家”。 获得的那一亿两千万円,我恐怕是几个人中受惠最大的。那时候,离家出走前准备的资金几乎见底。再那么下去我只能选择露宿街头了。 目前我住在车站前的廉价旅馆里。虽然不是专门做那·种·事的旅馆,但基本上会住这种地方的人都是奔着那·种·事去的。倒不是钱的问题,不问来历即可轻松入住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入这种场所,感觉有点那啥呢。) 我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还是迈出了沉重的步伐。 夜晚的街道上,浑浊的气息宛如白天的残渣般挥之不去,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 不知为何,提不起劲去吃饭。明明刚才的聚会里只吃了点零食,现在却完全没有胃口。 “啊~啊……” 心情莫名其妙地在谷底盘旋。 “我真的是,没救了……” 我低声地自言自语。 旅馆就在步行不足两分钟的地方。就在我刚刚走到旅馆门口之时。 “——喂七音。” 背后传来声音。 ——是香纯君的声音。 “…………?!” 惊愕之下,我定在原地。 被、被看到了吗……刚刚正打算进旅馆的那一幕? 女子高中生会进入这种旅馆的理由,放眼整个社会恐怕只找得出一种答案。 怎么办,该找什么借口,怎么解释比较好? “…………” 我直愣愣地僵在那里,身后传来香纯君走近的脚步声。 “呐,我说……” “什、什么事?” 我如同上紧发条的玩具般猛地一个转身朝向他。 咚、咚、咚,心脏大声鼓噪着。 “那啥……” 他像是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般吞吞吐吐。 感觉他马上就会吐出“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这个问题。 “你、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内心满是说出这句话的冲动,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啊……” 就在我用嘶哑的声音吐出第一个字时。 “那啥……对不起了。” 他这么说道。 我惊呆了。 “——哈?” “刚才对不起了——对你发了脾气。” 香纯君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扭向一边说道。 “啊、啊……没、没关系的啦。” 我尚处于剧烈的动摇之中,还未恢复过来。 “所、所以,特意跟来就为了道歉?” “……因为你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没事啦。什么事都没有,嗯。” 我不禁松了口气,看样子香纯君完全没注意到我正往什么地方走。 “在、在这种地方说话有点那什么,去找家店坐坐吧?” 我这么提议,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种……?” 香纯君这才注意到我们正站在一家气氛殊为可疑的旅馆门口。一男一女在这种地方聊天,代表的意思只可能有一种。 “……!说、说的也是。” 他慌忙答应。 于是我们结伴去了咖啡厅。 “……香纯君,真的没必要道歉的。是我提了无聊的话题在先。” 我喝着咖啡对他说道。很廉价的咖啡。然而相比使用一流的咖啡豆泡出来的纯正咖啡,我更衷情于二流混合咖啡的香气,感觉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 “不,那只是胡乱迁怒而已。明明和你无关,却把你当成了发泄对象。” 香纯君垂着头说。 “和我无关……我们,是同伴吧。” 我有些寂寞地这么说道,香纯君摇了摇头。 “无关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过去的事。” “过去?” 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嗯,我过去的朋友——啊,当然,是个男的——他是个非常喜欢卡拉ok的家伙,总爱拖上我去彻夜k歌。” “啊,所以才觉得唱歌很烦人吧。” 我轻率地得出结论。但香纯君又摇了摇头。 “不是那样——他死了。” 他静静说道。一瞬间,我没能理解他所说的话。 “诶……” “那家伙,除我之外一个朋友都没有。没其他人可以邀请,所以一直都是我陪着他去。但是仔细想想,要说被人陪伴的话,我也是一样的。” “…………” “卡拉ok,可以说是一无所长、没事可做的他唯一的慰藉了。他唱起歌来很开心……不过唱的真的很烂。结果他还没学会怎么好好唱歌,就随随便便地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说好呢,总之,那个——所以我才讨厌卡拉ok的。那家伙喜欢得要命,想用唱歌来祭奠一下他的。但是、但是,不知为啥——” 桌子上,他手指反反复复地扣紧又松开。 “…………” 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和你还有神元他们无关。根本怎样都无所谓的事,却为此摆出那种态度,果然——对不起。” 他抬起脸,看向我。 接着吓了一跳。 我在哭。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怎、怎么了?” “香纯君……对不起。” 我抽噎着对他道歉。 “对不起,真的……我,居然那么神经大条……” 后悔得无以复加。 我能闻到未来的气味,却对最重要的事一无所知。这么想着,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无休无止,怎么都停不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别、别这样!搞得跟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香纯君急急忙忙地环顾四周。然而我的情绪已经决堤。 泪水与鼻水一齐涌出,简直丢脸到了极点,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喂、喂,总之先擦擦脸。” 香纯君递出手帕。我接过手帕, “唉——真拿你没辙。” 香纯君从桌上摆着的纸架上抽出几张纸巾,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抹来抹去。 被这么对待,简直跟三岁小孩一样——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却不觉得一点羞耻。 译注1:此处原文为“歌謠曲”,属于日本独有的歌曲类型,在1940~1960流行,狭义来说指介于演歌与j-pop之间的一种音乐类型。在此书诞生的那个年代可以说非常昭和了。 2:两者皆为雷鬼音乐的代表性人物\乐队。 鲍勃·马利(bob marley,1945年2月6日-1981年5月11日),英年早逝的传奇音乐人,牙买加唱作歌手,雷鬼乐鼻祖。1990年,马利的生日被定为牙买加法定假日。2010年,获选美n 近50年“世界五大指标音乐人”。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人受他积极奋发的音乐精神鼓舞。 steel pulse,组建于1975年的一个雷鬼摇滚组合,成员均为住在英国的牙买加移民后代。该组合为第一支无牙买加成员获得格莱美最佳雷鬼音乐奖的乐队。 3:日本这类桑拿房大多备有休息区,供应床位。在网吧这种便宜方便的住所流行起来之前,桑拿房往往是想省钱的人过夜的不二之选。 * ……如果手里的钱难以为继的话,我会怎样呢? 放弃离家出走,回到家里,继续给那个在认知诉讼1中败诉却仍不思悔改水性杨花的母亲和她的情夫做饭? 还是死也不肯回家,沦落到去夜店、风俗店之类的场所工作呢。 还是说——如同那个最为诱人的想法一般——死在哪个角落呢。 然而事到如今,无论哪个假设都掺杂着过于沉重的现实气息,让我很难产生实感。 毕竟这几个月来,除了六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之外,我从未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老实说,我逐渐感觉与六个人呆在一起相比,其他一切都显得黑白空洞,怎样都无所谓了……。 大家虽然都把“完全不信任你们”这句话挂在嘴边,但这句话说的最多的香纯君同时也是最温柔的一个……。 “我觉得,我大概没法长命百岁吧。” 六人与往常一样聚在ktv的包间之中,我突然这么说道。 “?为啥。” 三都雄君愣住了。 “感觉啦感觉。” 我答道。 “不、不会那样的,七音小姐。” 天色君说。 “有大家帮忙的话,不管什么艰难险阻都能跨越的,肯定。” 说出这句话仿佛拼尽了他的全力。 “你会帮忙吗?天色君。” 我有些坏心眼地微笑起来。 “当、当然了!” 他一脸正色,十分严肃地点着头。 虽然心里非常开心,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正经起来。 “香纯君呢?会保护我吗?” “没兴趣。” 他露出一脸吃到虫子的不爽表情。 “再说了,我肯定比你早死。” “又来了,又一下说出这种话。” “是你先说的吧。” “要拼谁先死我可不会输给你。” “没什么大区别吧。” “啊哈,是吗?” “我们本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吧。”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那啥,你们俩。” 三都雄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打断我们。 “说这种事,不觉得恐怖吗。” “没觉得。” 香纯君冷冷回答。 “嗯——事实就是事实嘛。”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三都雄君歪着头很是不解。……不过问出会不会有人觉得恐怖这种话,感觉三都雄君真是我们之中最天真的那个。 就在这时。 “嘘!” 希美手指竖在嘴边冲着我们示意,她发觉神元正在进入心无旁骛的专注状态。 “要开始了——保持安静。” 我们也纷纷闭上嘴巴,静观其变。 神元君一直严禁对自己的“耳语”进行录音。理由简而言之,是为了避免事后留存的物品导致暴露的风险。过去有希美做他的搭档,现在是我们来担任这个必须的负责倾听的角色。 他的身体咔哒咔哒地剧烈颤抖起来。 “咻——”,难以形容、好似风声的声音从他的喉中漏出。 “……吗……纯度足够吗……哐哐……没问题……百分百的好货……哐哐……没人能扛得住……哐哐。” ——声音不止一人。而且不只有人声,连同背景声音一并呈现了出来。 “……话说,还真是久违了的瓢泼大雨啊……突然就下起来了……哐哐……不过你们准备的数额足够对等交易吗……哐哐……当然……哐哐……” ——话音至此,神元君和以往一样,如同被电流突然击中一般啪的一下恢复了原状。 “……呼,我说了什么?” 他对我们问道。 “嗯~……” 我犹豫不决。 “感觉又扯上大麻烦了。” 三都雄君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在进行毒品交易吧。” “什么?有把握吗?” “既然提到了纯度,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希美眉头紧皱。 “而且,交易规模恐怕相当之大。‘数额足够对等交易’这句话,不像是个人的小打小闹。” “居然会——中头奖了吗。” 神元君也脸色铁青。 “不知道能不能锁定具体的交易场所。必须得找警察报——” “警察啥的怎么可能指望得上!” 香纯君突然怒吼道。我们都被他吓了一跳。 “什、什么?” “那群家伙对没地位的人根本毫不在乎,只会见死不救!就算报了警,他们肯定会扯着要追踪源头啥的,说出放任他们交易好顺藤摸瓜这种屁话!” 他面红耳赤、一反常态地大叫道。 “这段时间里,实际买到毒品的家伙早就遍体鳞伤了!早一刻也好,不由我们想想办法的话……!” 他紧紧攥着拳头,全身上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 “…………”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香纯君的我,惊愕地愣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译注1:日语全名認知請求訴訟,女性未婚先孕或是有夫之妇同其他男性生的孩子,希望孩子的生父确定法律上的父子\女关系者可向法院提起认知诉讼。裁决下达后,生父需承担抚养责任。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在家庭裁判所调停失败后才会进入诉讼流程。另者,中国不存在类似的案由,类似的纠纷通常会被拆分开来,分成亲子关系纠纷、抚养纠纷、赡养纠纷,合并入婚姻家庭纠纷根据具体案件以同时诉讼的形式进行裁决。 第四章 天色优 stigma “…………” 天色优当然知道海影香纯激动起来的理由,很久之前他就详细调查过同伴们的出身背景。 香纯以前,因毒品失去了挚友。那是他不惜被校方视作与那个因毒品戒断症状大闹一通的少年同流合污乃至退学,也要尽力挽救的朋友。对他来说,毒品这东西罪无可恕,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喂,冷静点海影!” 神元功志对他吼道。 “怎么可能冷静得了啊!” 香纯吼了回去。 “神元,那家伙在哪!什么时候的事!” “我哪知道!我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没个知道的家伙吗!?去他妈的!” 香纯锤着桌子。 “香、香纯君……?” 七音恭子呆若木鸡,数宫三都雄和辻希美亦是如此。 ……唯有天色优一人保持着冷静。 “——很可能在某个正在施工的高层建筑工地附近。” 他静静推测。香纯转头望向他。 “……为什么?” “哐哐、哐哐——刚才一直在发出这种声音吧?这是依靠压缩蒸汽将桩打入地面的声音,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机械只有在建造高楼大厦时才会用到。” “——原、原来如此!” “然后,对话中提到了下雨……时间可以靠这个条件确定。那个人说是‘久违了’,所以肯定是在近期第一场雨刚落不久。” 优侃侃而谈。 大家都被优这通千载难逢的长篇大论惊得目瞪口呆,唯有香纯一脸严肃地不停点头应是。 “从一直以来的案例分析,神元君的能力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突然显现时,一般都为发生在附近、两周以内的事。若有其他预知做基础时间跨度会进一步扩大,但从以往的案例来看最多延长九天,所以从这一角度出发进行的推测,想必不会出错。” “这、这样啊!” “等、等下——天色君。” 希美有些畏畏缩缩地插嘴。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大家说的话我都好好听着。” 他微笑着说。事实如此。 因为他正是借此——借着“监视”的名义,才将他混入六人之中的行为正当化的。 “但是——” “香纯君是认真的,阻止他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想帮助他。” 他平静地说道。 “天色——” 香纯的眼中熠熠生辉,但他很快摇了摇头。 “不——我很高兴你能那么说,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拜托了,请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优低下头。 “喂,你们——这件事有多危险,自己心里有数吧。” 神元说。 “当然了。对吧,海影君。” “啊、嗯!”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神元叹了口气。 “加我一个,就两个人我放心不下。” “功志!” 希美抬高声音,但神元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说了参与我就不会半途而废,容我奉陪到底吧。” “——啊啊,受不了了,你们这群笨蛋一个比一个单纯。” 三都雄傻眼地说。 “不过……要说单纯,那我也非参加不可了,谁让你们一直那么说我呢。” 他抹了抹鼻子嘿嘿地憨笑起来。 “居然,连数宫君都——” 希美有些茫然失措。 这时七音恭子忽然低声吐出一个词。 “……河边。” “诶?”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她,她耸了耸肩。 “闻到了河里污水腐烂的臭味,场所也就差不多知道了吧。” “七音,你……” 香纯目瞪口呆。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吧,嗯?” 七音眨眨眼睛。 “…………” “我、我也!” 希美的声音带着紧张,与平日的清冷判若两人。 “我也要去!我不要被单独抛下!” “希美——” 神元打断话头,却被三都雄笑着堵了回去。 “有啥不好的,一起来吧。” “可是——” “紧要关头天色会保护她的。你刚才那么说过吧,天色?” 他半开玩笑地对天色说道。 “嗯。” 天色点点头,露出微笑。 那一天是星期六,约定好第二天即周日早上先从“场所”的搜索着手后,六人解散了聚会。 天色优正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辻希美突然从背后追了上来。 “天色君!” “——嗯?啊,辻小姐。有什么事吗?” 他光凭脚步声便认出了希美,但还是故意等对方打过招呼才扭过头去。 两人并肩坐到面前车站广场的长椅上,看着车站人来人往。 “那、那个——你,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大家的事。” 希美开口,语气透着焦躁。 “你指什么?” “因为——刚才你不是对功志的能力了如指掌吗。” “啊,不是,我知道的不算多啦。至于神元君的能力,大家不也都有个大致的把握吗?虽然都比不过辻小姐你。” “我——” “你喜欢他吧?你的青梅竹马,神元君。” 他这么说道。希美点头“嗯”了一声。 “嗯……可是、可是。” 她吞吞吐吐起来。 “我——” “停,大家约好了不谈个人隐私的。” 优语气轻柔。他很清楚接下来她想说什么。 那是辻希美,对其他同伴隐瞒的秘密。 “……你知道了吧。” 希美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 “可是那又如何?我们是同伴吧。”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 他微微笑道。 “话说,我这边才是,特别想问辻小姐一个问题。你是否把我视为同伴,视为朋友来看待呢。” “……真温柔呢,天色君。刚才也是,最先站出来支持海影君。” “温柔的是你们。我只不过是想要融入你们而已。” “谢谢——” 希美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也有一件要向辻小姐坦白的秘密。” 他忽然说道。 “诶?” 希美吃了一惊。 “我呢,辻小姐,其实……” 优的脸色沉重无比,希美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其实——不是人类。” “……哈?” “而是企图征服世界的巨型秘密组织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不准告诉其他人哦。” 他郑重其事地这么说道。他这太过郑重其事的态度与腔调,只会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噗。希美笑出声来。 紧接着后背弓起、肩膀颤抖,不可抑制地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真的哟,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优用煞有介事的口吻重新强调。 希美笑个不停,眼角都渗出了眼泪。 “我、我知道了啦,谁都不会说的。” “感激不尽。” 优这才终于露出笑容。 希美也回以微笑。 “真的很感谢你,天色君。” “没什么,彼此彼此。” “说起来……” 希美一句话尚未说完,优的身体突的打了个激灵。 “——!”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怎么了?” 对于希美的问题,他没有作答,反而回问道。 “……辻小姐,是要坐电车吧?” “诶、嗯。” “那我送你到站台吧。” 这么说着,他拉过希美的手,几乎是拽着她走进车站,甚至没问她的目的地便直接买了终点站的票,塞到她手中。 “等、等下天色君。” “车票我请了。” 他简短地回道,同时自己买了张入场用的最便宜的票券。 接着几乎是硬推着把希美送上了车,自己回到站台上。 “拜拜。” 他站在徐徐关闭的车门前对希美挥手告别,她也迟疑着挥挥手。 “明、明天再见。天——” 未传出的声音被中途切断,电车开始发车了。 “…………” 天色优目送电车远去,面色蓦地转冷,表情从脸上消失。 他后退几步,坐到长椅上。 垂下头,十指交叉搭在膝上,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哟,尤金?”1 人影开口道。那道人影有着十分奇异的轮廓。手脚如棍子般纤细,身体和脑袋却好似皮球般滚圆。体型堪称不可思议。 “怎么了,斯普奇e。” 天色优平静地回道。 “你在这种地方干吗?” 名叫斯普奇e的怪人露出冷笑。 周六的夜晚,站台上等待电车的只有稀稀拉拉几道人影。两人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在。 “问这个做什么。” “喂喂……!” 斯普奇e夸张又造作地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冷淡啊,大家不是同为统合机构的生物单元嘛。” “我在问你,你问出这个问题用意何在。” 天色优的口吻,和在五个同伴面前时截然不同。言辞犹如伤人的刀锋般锐利,毫无转圜的余地。 “…………” 斯普奇e脸上滑稽的表情消失不见。 “——你打算做什么,尤金。这里是我负责的区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负责的区域……吗。” “没错,这一带都是我的地盘!就算你是b7级,也绝不容许妨碍我的任务……!” “区区一个c9级,你是在对我指手画脚吗。” 天色优咧开嘴笑了。那个笑容,与对辻希美展现出的微笑完全相反,由纯粹的攻击性构成。 “那又如何!等级归根结底不过是根据目的不同划分出的东西,不代表下级就要对上级绝对服从!” 斯普奇e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 天色优却不为所动。 “……既然目的不同,那你又在担惊受怕什么。你只不过是在害怕,担心附近有其他统合机构的人存在的话,自己的自由会被夺走吧。” “……你、说什么…?!” 斯普奇e紧绷的面部抽搐起来。 “相比这个,你究竟在做什么。这一区域的药品污染度本来应该被抑制在f级以下,毒品的渗透率是不是高过头了。” “跟你没关系!” 他大声吼道。车站里除两人以外大半都是醉醺醺的酒鬼,不会留意他们的对话。清醒者固然有,但谁都不会把这种酒后的疯言疯语般的对话内容放在心上。 “那就两不相干。管好你自己的任务就行了,斯普奇e。” 天色优如此宣告。 斯普奇e的脸一度因憎恶而扭曲,但很快嘿嘿冷笑起来。 “你才是……那五个小鬼怎么回事?你管那叫‘监视对象’?那群小鬼也能叫mpls吗,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 “你做的事好像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啊……是吧?这段时间你也没对中枢(axis)提交任何报告,没错吧?” “…………” “退一步讲,就算那群小鬼是mpls好了……你是不是把他们放着不管太久了?” “…………”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说白了,要是被上头知道,头疼的人可不会是我。” “…………” “喂,我说——视情况而定,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出谋划策一下。” 斯普奇e又一次浮现出粘腻森然的恶意笑容。 “你掌握了什么东西吧……?嗯,能让你不对统合机构言听计从的、什么——” “——斯普奇·伊莱克崔可。” 天色优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你是c等级,我是b——别忘了,只要你对我的行动构成任何阻碍,我就有权‘处理’掉你。” “……不用你提醒。” “还是说,你想与我战斗吗?特殊能力型号的你,对上单式战斗型的我,哪怕是突然袭击,你觉得有任何胜算吗?” 赤裸裸的威胁。然而斯普奇e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 “okokok!好吧,你请便……不过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随时可以找我,嗯?” “滚吧。” “好吧好吧——嘿嘿,不过尤金,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为好。毕竟最近那玩意儿潜伏在这座城市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 “……什么东西?” “‘不吉波普’啊!那家伙存在,还就在这一带喔!” 他笑着说道,语气满是戏谑。但斯普奇e要是知道自己的右耳将在不久后被“那玩意儿”切下,恐怕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 天色优沉默了片刻,接着开口。 “……怪谈之流不值得相信。”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现在的他尚未知晓自己的命运将会通往何方,更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滚滚转动。 “怪谈啊……说的没错。不过那个名字与几起原因不明的失败有关也是事实,嘿嘿嘿。” 这个时间点上,斯普奇e自身也不相信不吉波普的存在,只打算借此整整天色优而已。 “…………” 天色优没有回答。 斯普奇e死皮赖脸地凑上来,拍了拍天色优的肩膀。 “注意着点喔,尤金。” 然后伴随着一阵“噗呼呼哈哈哈!”的高亢笑声,怪人离开了。 “…………” 天色优又一次垂下了头。 命运—— 他的同伴们固然能窥见未来,却无法看透命运。因为那并非如未来的图景一般的“点”,而是流动的方向本身。不论凭借何种能力,都无力停止其车轮的回转…… “——电车即将通过。请退至黄线内侧耐心等待——”广播声回荡在站内,不久后回库的列车呼啸着掠过站台。 电车离开之后,站内已然不见天色优的身影。 译注1:尤金(eugene)这一姓名,梗源高概率来自《careful with that axe,eugene》,为英国著名摇滚乐队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创作。 * “——好东西。” 海影香纯看着一台被遗弃的自行车,低声说。 “嗯?” 其他五人惊讶地看向他。 他们现在正身处将会案发的施工现场旁。早上七点集合之后,他们在九点就找到了目标的“交易现场”。工地上竖着块“建设预定地”的牌子,估计是这栋在建的大楼的名字。 施工还未开始,周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除了他们六人之外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了?那辆自行车有什么问题吗?” 神元功志问,但香纯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摆弄起自行车上面装着的后视镜。 这台自行车已近乎报废,链条松松垮垮,车篮里路人丢弃的空易拉罐堆积如山。估计是偷来后遭遗弃的赃车吧。 “…………” 香纯嘎吱嘎吱地细微调整了一下接在这堆破铜烂铁上的镜子。 “……我说,香纯君。” 七音恭子走近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膀。 香纯却突然开口。 “……七个人。” 他低声说。 “诶?” “聚着七个人,里面有三个外国人。” 他平淡又突兀地说着。 “啊。” 最快反应过来的辻希美轻呼出声。 “是那面镜子‘映照’出来的?” “咦?” 七音恭子看向香纯的脸。香纯在发动能力时,目光就仿佛被什么凭依了一样。 “不止是人的眼睛,这样都行?” 香纯没理会众人的惊愕,静静地继续描述。 “……不过给人的感觉不像是黑社会,很有学者气质。……外国人穿着长款的大衣,国籍不明。几个看起来是日本人的家伙,穿着的好像是西装——” 嘁,他轻轻啧舌。 “——景象太远,看不清细节。” “他们站在哪边。” 希美摊开速写本,望向镜子映照着的方位。 “不,这次别画。” 神元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为什么?” “太危险了,何况海影都说了看不清楚。不要做太多容易留下后患的事。” “说得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天色优附和道。 希美看向他。 “……你这么认为?” 她如此反问。 “是啊是啊。” 毫无关系的三都雄却在这时点头应和。 希美看着速写本上的白纸,沉默不语。 “……想画什么东西吗?是发动了?” 七音问。 “唔、没有。” 希美像是吓了一跳,摇了摇头。 说话间,香纯已经独自一人一头冲进了镜中映出的场所。 大家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喂、喂,别太心急了海影。” “没事。天色和现在完全两样,事情要发生至少也得是半天之后。” 香纯的语气,透着一触即发的急迫感。 接着他停下脚步,转动身体环顾四周。这里是堆积钢筋等物的建材堆放场,距离施工现场有一定距离,周围停着好几台挖掘机。 “…………” 他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些。 “不过,具体怎么做啊?” 三都雄问出了其他所有人的心声。 “不报警真的好吗。” “会报警的……不过药品要全部由我们亲手销毁,免得被渎职的警官拿走倒手卖出去——” 香纯一边做着对警察机关充满偏见的发言,一边攀上钢筋堆成的小山。 “……但是只凭我们一群普通学生,真的应付得来那么无法无天的事吗。” 七音很是不安地说。 “所以,光是你们能陪我到这里,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香纯浑不在意地说。他独自一人四处晃来晃去,毫无说明行动缘由的意思。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即使神元直接发问,他也没作出回答。然而这时,天色优突然开口,流利地作出指示。 “香纯君,那边的钢筋行不通。要干的话还是用挖掘机比较好,挖掉底下的泥土就能很轻松地弄倒。” “……是吗。” 香纯回望向优。 “这堆东西没法弄塌吗。” “要想测准时机,计算起来会很困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地进行着对话,将其他人完全撂在一边,于是希美问道。 “……什么意思?又是塌下来又是弄倒的说的什么?……难道说。” 话说到一半,她也察觉到了。 “是想用这·些·东·西来攻击那群‘家伙’……?” “你说什么?” 神元的眼睛瞪得滚圆。 “喂,难道说你们想让钢筋砸下来,还要弄倒挖掘机?干出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 “那又如何,那群家伙在干的可是那·种·事。” 香纯平静地说。 他眼睁睁看着友人身陷毒品深渊难以自拔,为此怀抱着罪恶感。而罪恶感反过来表现为强烈的攻击性,其中更隐含着近乎于自杀愿望的自罚倾向。 但其他几人对此一无所知。 “没在讨论他们如何……是说没必要连你们两个都成杀人犯吧!” “我变成怎样都无关紧要。” “那种事……!” “没事的,一切会顺利的。” 天色优着微笑说道。 “因为我们可是连他们‘站’的地方都知道了。不必杀掉也能抓住他们的,之后交给警察就行了。” “……那样自然最好,可是做得到吗?”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事。对吧,香纯君。” “…………” 香纯沉默不语。他的眼神诉说着即使杀人也无所谓的态度。 以及,不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都在所不惜的决心。 “好了,问题在于方向——” 天色优淡定地招架下那稚嫩的杀气,推动着讨论的进展。 “——我想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很快,以七音恭子的举手发言为开端,其他人也开始为香纯和优提供帮助。一如往常。 这六人,终究还是谁也放不下谁。 * ——哐哐…… 天空中迅速阴云密布,激烈的大雨遽然落下。 “还真是久违了的瓢泼大雨啊。” “突然就下起来了。” 施工场地内,距离作业地点稍远的空地上,几个男人啧着嘴抬头仰望着天空。 人数共计七人,其中日本人四人,外国人三人。两伙人面对着面,相互之间界限分明,保持着一定距离。 ……哐哐…… 近处传来桩被打入地面的巨大轰鸣。 “不过你们准备的数额足够对等交易吗。” 其中一个日本人,对着那伙外国人的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 外国人以流利的日语回答。 ……哐哐…… 然而做出回答的外国人打开展示的手提箱中放的并无金钱。 箱中只有极为少量的细小黑色芯片模样的东西。 “噢噢……!” 看到箱中内容的日本人却发出了惊叹。 “太厉害了,你们怎么弄到手的?” 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日本人不禁问道。 看来这伙日本人与哪家企业的研发之类的工作脱不开干系——换句话说,即为领着工资干活的职员。黑色的芯片乍看之下毫不起眼,话语间却暗示出这是比宝石还贵重的高度技术结晶。 “交换物真的用毒品就行了?” “是啊,毒品是世界上最便利的金钱。” “换做是钱,靠网络不管在哪都能直接转账。还是说,你们有无法使用网络的理由呢。” “你问题太多了。我们只为交易而来。” 尽管正干着黑帮干的事,他们双方却既没有罪恶感也不似恬不知耻。就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波澜不惊。尤其是外国人一方,态度之干脆,仿佛只将交易视作单纯的手段来看待。 落下的雨滴很快逐渐稀疏,接着停了下来。 “好吧,这边也只是做生意。” 日本人一方带着手提箱上前,放在地上,然后后退几步。 “…………” 其中一个外国人走上前,经过手提箱旁,把装有黑色芯片的货物交给对方。 随后转身返回,伸出一只手抓向手提箱。 就在此时。 唧——附近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嗯?”正欲提起手提箱的男人侧目看向声音的方位。 他的表情顿时凝固。 停在一边的挖掘机,其巨大的身躯晃动着倾斜,摇摇欲坠地倒向他——准确来说是倒向摆放在他身前的手提箱。 “——!” 男人慌忙撤步后退。挖掘机那长长的钢铁之臂轰然落下,距他只有一步之遥。 机械臂准确无误地命中了手提箱。箱子被夹在坚硬的地面和沉重的机械臂之间,支离破碎。 “……嘁!” 男人若是抓住箱子,此刻铁定已经完全落入陷阱,但他毫无惊愕动摇之意。 “你们什么意思!” 外国人纷纷拔出手枪指向日本人。 “我、我们也不知道啊!” 几个日本人连忙摇头否定,这种巧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常识而言——。挖掘机之所以会倒下,是因为底盘下被挖空了,而将手提箱放到其倒下地点的人正是日本人自己。 外国人开火了。 日本人发出悲鸣抱头逃窜。 即便在逃跑途中,他们也没有松开手中装有黑色芯片的包。 他们拐入一边,意图把钢筋之山当做盾牌。 “……他们交上火了啊!” 藏身暗中观察形势的七音恭子拉住身边香纯的衣摆。 “我知道!” 香纯猛地使劲拽动手中的铁丝。 紧接着试图逃跑的几人前方,钢筋堆成的小山伴随着阵阵轰鸣崩塌。这是提前布置好的机关。 “哇啊!” 几人急忙后退,更换方向。 他们拔腿跑过前方一段铺着木板的路,就在此时地面突然陷落。 ——落穴陷阱。 他们浑然不知地一头撞入这古典但时机绝妙的陷阱。 上方钢筋依旧在不停落下,将他们的头顶完全封死,断绝了退路。 铿铿铿,底下传来拍打的声音,然而以人类的腕力自然对此束手无策。 “…………?!” 目睹这一幕的外国人大吃一惊。 彻头彻尾的陷阱,而且同时对双方下手……。 “情报泄露了吗?!” “难道说,这是统合机构的——” 他们大叫道,用的语言并非日语。 然后向外逃去。 同样有钢筋倒向他们面前,但他们不闪不避,从钢筋底下飞速穿过,落下的钢筋仅仅慢了一拍。 看到这一幕,香纯他们还有同样藏身暗处的神元、三都雄以及希美三人“啊!”的惊叫起来。 “怎么会,居然失败了!” “喂,被他们跑了啊!” “糟了,那边只有天色一个人!” “…………” 当然,让钢筋延迟了一瞬落下放跑这伙人,是天色优故意为之的。 故意,将他们引诱向自己一人的所在地。 他无声无息、快若鬼魅地拦在男人们身前。 “……!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们动摇不已,大声吼道,用的依旧是并非日语的某种语言。 天色以同样的语言平静地回答。 “既然知道了你们是统合机构的敌人——那就不能放你们离开了。” “什、什么?” 这位看似温和的少年说出的话令男人们措手不及。 天色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逼近其中一个男人胸口。他以常人绝难企及的超高速迅速挥舞手臂,指尖噗嗤一下刺入男人的脖颈。 深入其中、没至指根—— “——?!” 没有给予其他两人惊愕的机会,天色迅速拔出手臂。不知为何,没有带出一滴血液,取而代之的是薄薄一层反射着淡紫色微光的湿漉液体状事物。 “——这种‘液体’在进入体内后,会在极高渗透压的作用下迅速扩散至全身……然后引发化学反应,在下个瞬间。” 他的低语还未落下,被贯穿咽喉的男人已伴随着颇显可笑的嘭的一声,在空中爆散。 ……接着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物被以毫米为单位撕成碎片四散飞舞,紧接着在高温下升腾起火焰瞬间燃烧殆尽。 “……咿!” 天色没有停顿,马上攻向另一个惨叫出声的男人。他也化为尘埃消失无踪。 不留证据的暗杀。 这就是天色优——合成人尤金诞生的本来目的,亦是他的能力。 最后一人甚至来不及升起逃跑的想法,天色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待男人回过神来,已经被天色抓住脖子举在空中,两人的姿势令人不由怀疑单凭少年那纤细的手臂,如此巨大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咳哈。” 男人被紧紧勒住脖子,难以顺畅地发出声音。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天色声音低沉。 “你被统合机构盯上了?” 奇怪的问题。统合机构的敌人,原本应该等同于他的敌人。但这种语气,简直如同天色优自身与统合机构并无关联一样。而且他毫不关心男人的背景来历,就仿佛在说自己没那个闲心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一般。 “…………!” 恐惧之中,男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 “是吗,也就是说不消灭掉你,统合机构的其他成员就会来到此地。既然如此——” 天色的手啪的一下松开了男人,随后转身背对向他。 “——那就只能让你消失了。” 男人在落至地面之前,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 “——天色君!” 最快赶来的人是七音恭子。 她看见天色优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呆站在那里。 “抱歉——让他们跑了。” 他懊恼地垂下肩膀。 “这样——不、不过你没事就好。总之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走近天色的位置。 “……嗯?” 接着她皱起眉头。有股奇妙的气味。并非未来,而是现在的气味。 空中漂浮着不知该说是油腻还是浓稠的粒子……气味似曾相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什么……?) 就在七音苦苦思索之际,那股气味迅速变淡,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股气味是动物或是人类的体味极端稀释后的产物。由于太过熟悉,所以反而难以察觉。 “天色,这东西是……?” 香纯也来到现场,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不知道。” 天色摇摇头。香纯捡起的是刚才那群人留下的手枪,装在枪套里,甚至还附带了备用弹匣。 “那、那种东西快丢掉啦!” 七音慌慌张张地说。但香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件武器,毫无松手的意思。 神元等人终于到了。 “喂,动作快!工地的人差不多该听到动静过来了!” 香纯站了起来,将手枪揣入怀中。 七音的脸上满含担忧,但现在的情况没空容她多嘴。 他们在装毒品的箱子被挖掘机砸出的空隙间倒入瓶装的汽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然后在那群被关起来的日本人处留下一张便条:“这些人,非法持有毒品者。” 接着便逃之夭夭。 将逐渐聚集起来的人们的吵嚷声抛在身后。 * ……之后的数周里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六人的每一天都过得乏善可陈。 “……那一对,之后会变得‘哔哩哔哩’喔。” 某天,三都雄在咖啡厅里突然这么说道。 “什么鬼?” 七音蹙起眉头。那天他们两人与优不小心在约定时间之前到了汇合的场所,索性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喝点东西打发时间。 “不是……怎么说呢,就是有那种感觉。” 三都雄所注视的人,是一对年轻的初中生。 “……所以说,那个真的是杰作啊。织机肯定也会喜欢的,嗯!” 听着男生明快的话,文静的女生微微地上下点着头。 两人的周围充满了柔和的氛围。 “感觉挺不错的嘛。这不是很般配的一对吗?” “我没说会吵架啊分手啊啥的,就是单纯的‘哔哩哔哩’起来那种感觉。” “……一如既往,莫名其妙的才能呢。” 七音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这说法太直白吧,就不能换个柔和点的说法吗?” “那就‘软绵绵’怎样?学你的。‘软乎乎~乎~’。” 她纤细又柔软的手模仿出触手的模样,在空中奇妙地摆动着。 “章鱼吗你。” “以后就叫我妖怪章鱼女吧。” 她弓起背噗噗地笑着。三都雄也说着“太逗了”笑个不停。 “…………” 天色优微笑着,静静注视着两人的漫才表演。他知道那对情侣中女生一方的情报,所以对于 “哔哩哔哩”这个预知的真实含义有所把握。 但他什么都没说。 与六人无关的事,他什么都不会说。 “啊,神元他们来了。” 三都雄看向窗外这么说道,于是三人离开座位。 出店时他们经过刚才那对男女身边,但“她(卡米尔)”并不认识阶级远在自己之上的天色优(尤金),所以两人只是擦肩而过,什么都没发生。 “好呀,香纯君!脸色越来越阴沉了呢!” 七音活泼地打起招呼。 “啰嗦!翻来覆去就知道说这个!” “啊,你们在这啊。” “在聊什么?” “嘿嘿,在聊妖怪的话题。” “快走吧。” 六人聚在一起,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一边走向这次的聚会场所,一家藏在一栋摇摇欲坠的小楼一角的ktv。 “呜哇——好冷,已经完全入冬了啊。” 三都雄哆哆嗦嗦地发着抖说。 “感觉这天气像是要下雪。” “是啊,阴沉沉的天。” 神元附和着,抬头望向天空。 “我讨厌雪。” 七音唐突地说。 “下雪之后,气味会从世间消失。所有人都变得一模一样,个性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雪是那样的东西吗?” 香纯奇怪地反问。 “就是那样。迟钝的男人根本注意不到就是了——” 七音嘲笑道。 “我就是迟钝,能有什么办法。” 香纯苦笑着耸耸肩。 就在这时,辻希美抓住这绝妙的时机,冲着走在前面的三个男人小声吐出一句。 “迟钝、耿直、乐天派。二流的巧克力呢。‘半吊子的苦味,撒上坚硬的坚果,再注入过分甜腻的蜂蜜’。” 她少见地开了个玩笑。七音大声笑了起来。 “啊哈哈!确实如此,一点不差啊。” “……不是挺好吃的嘛?” 三都雄兀自说着,然后女子二人组笑得更欢了。 “我对甜食了解不多。” 神元故意摆出一板一眼的态度。 “无聊透顶——” 香纯摆出不快的脸色,嘴角一端却微微上挑。 六人嘻嘻哈哈地走在路上。 “…………” 天色优露出浅浅的微笑,跟在伙伴们的最后一个,拳头却紧紧攥起。 他在想之前海影香纯预知出的少女画像,以及死神的事。 (……不吉波普。那家伙绝不会放过判断为“危险”者,恐怕不论对方是何种存在都不例外。然后——) 那个少女。会做出想要将世界纳入手中就杀死我,这等奇怪发言的那个少女,绝对没错。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看那个容貌就知道了。那是他的同类。 而且“制造者”不同,是绝不容许存在的—— “…………” 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手心。 如今,他背叛了在世界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存在。 那些都无关紧要。背叛者的烙印(stigma)也好随之而来的风险也罢,他都甘之若饴。就连死亡本身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害怕—— 即使拥有一瞬间杀死人类的力量,即使拥有仅靠水生存数月之久的坚韧生命力,他还是害怕、害怕得难以自已。 伙伴们——他这人造物的人生中唯一寻觅到的、独一无二的温暖。 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但若是守护之时,他的真实身份被同伴们知道了的话? 不,看得到未来的他们,什么时候发觉这件事都不奇怪。 为此他害怕、害怕得难以自已——。 “…………” “——嗯?天色,出啥事了吗?” 三都雄回头看向他,问道。 “诶?” “感觉你脸色很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担心地说。 被同伴们评价为“单纯”与“憨厚”的这个少年,同时也对别人的不适和心情低落有着超过常人一倍的敏感,所以最先出声的人是他。 其他几人也跟着注视向优。 优拼命压抑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露出笑容。 “没、没什么,没事的。” “那就好……” “天色君太纤细了,要好好注意身体啊。” 七音这么说着。 “毕竟跟你这个厚脸皮没法比。” 香纯忽然插入对话。 “太过分了你。” 大家笑了起来。优也笑了。 笑容里,有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滑落。 时值冬季。今夜似是有雪。 第五章 世界的中心 heart of the world 太阳落下后不久,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点点雪白。 “……就说最近天气怎么这么冷,果然还是下雪了啊。” 健太郎从口袋中抽出双手,哈地吐了口白气温暖掌心。风从海边吹来,裹挟着的冰冷湿气更添一分寒意。 这里是港湾开发区域中,一片刚完成基础工程,暂处停工状态的空旷地带。满目荒凉,近乎于荒野。等其他地方的建筑落成之后,这里也会恢复生气吧,现在自然是见不到一个人影。地下已经建起了堪比迷宫的地下街,电缆管线密布其间、纵横交错,然而这些现在都被封锁了起来。 角落里建着一栋板材临时拼装起来的房子,应该是工程监理或是工人休息的地方。 本应空无一人的这里,却被窗帘把所有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窗帘的些微缝隙间,隐隐透出光线—— “……看,就是那里,凪。” 健太郎指着那栋建筑,对身边站着的女性说。 她穿着一身皮革制的连身赛车服,脚上穿着一双即使承受数吨压力都不会损坏的安全靴。这身装束虽然很适合尚在施工的工地现场,却与她乍看起来娴静柔美的外表格格不入。 “…………” 说是女性,实际上还很年轻。称之为少女也无不可,和十七岁的健太郎处于同一个年龄段。但她锐利的眼神,绝非一介“女孩”所应有的东西。 她的名字是雾间凪。 同一个学校的人给她取了个“炎之魔女”的外号。 “据说那里面住着的外国人有时会向附近的初中生兜售毒品,靠高价捞钱。那些药是听都没听过的新品种,所以构不成犯罪,也没法依法取缔掉。” “这样啊……” 她点点头。 “似乎是不想招惹黑道,只敢把药卖给小屁孩……调查起来真是费了我好大劲,这年头的小鬼根本不愿意和比他们大的人打交道。” “辛苦了,谢谢你,健太郎。——你就在这里收手吧。” “诶?” 听到这句话,健太郎眼睛瞪大眼睛。 “剩下的事我会解决。” 她以不容置否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喂凪!别这样,我也想为你出一份力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什么啊,太见外了吧!你的恩情我还没报呢,让我做啥都行,尽管使唤我吧!” 健太郎有些可怜巴巴地说。 “要不是有你帮忙,我早就被送进不知少管所还是精神病院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主动涉险了。” “怎么这样……” 健太郎失落地垂下肩。 “果然,在你眼里我这种人还是不够格吗?” “不——没那回事,你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再牵扯到朋友。” 凪紧咬住牙,仿佛能听到臼齿咯吱作响。 “我不会,让直子的事再度重演……” 她呢喃着,微弱的声音没有传入健太郎的耳中。 天空中飘下的雪花,越发密集起来。 “…………” 黑暗之中,奇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无视掉离她一段距离的桌边坐着的男人们,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独自静静吃着分到的金枪鱼饭团。 在她被带到这个地方之前,从未尝试过这种把泡涨的米用风干的海草包起来制成的奇妙食物,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真好吃,她这么想,却没有把感想诉诸于口。 “…………” 吃完饭团后,她细心地弄干净粘在手上的海苔碎末,开始静静梳理起长长的黑发。 她的脚被手铐锁在板房内暴露在外的钢条上,因此无法四处走动。 男人们和她一样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垃圾食物,但与镇定自若,津津有味品尝饭团的她不同,内心焦躁不安的男人们只是草草咬了几口应付了事。 “……可恶,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男人突然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卡布斯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到底在磨蹭什么!” “闭嘴!” “我说的有错吗!说什么日本企业会成好财路——这边可是连秘藏的芯片都吐出来了!” “这也是被逼无奈——那种没好好设定的半成品芯片,也就日本这群家伙会买了。” 其中看上去最为年长的独眼男人说。 “如果不换成钱或是等价物的话,我们连这个国家都出不去。说到底,在日本根本没法指望找得到‘这家伙’的买家。” “见鬼,这国家太奇怪了吧!明明尖端技术就有人买,为什么兵器就——” 男人拍桌子的剧烈震动甚至波及到了奇托所在的地板。 但少女毫无反应,继续梳理着一头秀发。 似乎对自己被称呼为兵器一事漠不关心。 “不过,确实太慢了……” “是交易对象还留有戒心吗?” “要只是那样就好了。” “……你想表达什么?” “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那些人,已经被统合机构发现……!” “冷静。” 独眼男人再度强调。 “可是……!” “要真是那样,他们早就找上门来了。” “…………” 所有人同时转头,望向奇托。 但不像是要对她说话,也不像是有事想询问她。他们的目光,就仿佛在打量一个装饰品。 “……明明能使·用的话,击退他们轻轻松松。” “那样的话这个国家就完了,更关键的是我们一样会没命。” “混蛋,真的是除了咬咬牙卖掉之外什么用都派不上!” “没办法……要想保持安定,果然必须得有统合机构那个级别的设备。” “这该死的out of standard rised!” “区区一个实验反应f-的货……!” ……男人们恼怒不已,每个人都用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专门术语对奇托恶言相向。 “…………” 奇托毫无反应,一心一意地继续梳理长发。 她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男人们所使用的语言也好,这个国家的语言也好,只要是这个世界上流通的主要语言,她都有对话及阅读的能力。 只是不想作出反应。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抚摸着脑袋上别着的金色发卡。那光滑的触感,能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真适合你呢,奇托。你别上发卡的样子,简直跟戴着皇冠的公主一样……!” ……实际上,这不过是涂满涂料的廉价塑料制品罢了,甚至连镀金的都不是。可是这是她那现在已经不在了的朋友对她说过的话。仅凭这句话,这个发卡就是她无可取代的珍宝。男人们为了在过海关时不惹人怀疑而塞给她的衣服价值不菲,让她看上去仿佛哪里来的大小姐一般,然而在她的心目中,唯有这脏兮兮的发卡…… “…………” 她继续梳着头发。不能辜负发卡的光辉,她抱着这样的想法打理着头发。仔仔细细,不敢用太大力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 ……回过神来,她正在哭泣。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她明明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些和她一样为“实验”而召集起来,随后又死去的孩子们,她的朋友。然而这些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下。 但男人们对哭泣着的她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就在他们一言不发地狼吞虎咽着替代甜品的豆沙面包时,忽然传来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板房薄薄的墙壁上。 “——!” 男人们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纷纷站起身抓住放在手边的手枪。 他们戒备着发出声音的墙壁,但过了一会儿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被风吹过来的石头吗?” “去确认看看吧。” 一个人缓缓靠近窗边,保持着身体不会被外面看到,拉开了窗帘。 “…………” 他侧过头慎重地观察窗外。这是他们初次确认到外面正在下雪,墙壁前方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空荡荡的等渗饮料罐。 “…………”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勾开窗户,以防外面看到自己。 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这才从窗口探出脸来看向外面。他张望四周,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生物的痕迹都看不到。因为正在下雪的缘故,有无脚印一目了然。 “喂,什么都没有?” 其他人也靠近窗边。 “是啊,果然只是个被风吹起来的空罐子。” “那就快关上窗户。冷风灌进来冻死我了。” “好——” 就在男人对着窗户伸出手的瞬间,他的手臂被从上·方·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那只手用力一拽,男人整个人一下飞出窗外。 “————?!”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电击枪发出的电击命中。在贯穿全身的冲击下,男人在被扔出去的过程中就已昏迷,跌到大雪纷飞的屋外。 “什么?!” 其他人大惊失色,枪口指向窗口。 接着有什么人头大小的东西从外面丢了进来,被男人们开枪打成了蜂窝。 吃下子弹的那东西旋即爆裂开来,内容物向周围肆意倾泻。 “——这、这什么鬼?!” 是液体。 男人们的身体和地面洒满了液体。无色透明,带着奇怪的咸涩味道——被扔进来的东西,是灌满盐水的气球。 紧接着,潜伏在板房屋顶上的人又往室内丢入一根棒状的东西。那是刚刚致使被丢出窗外的男子昏迷的电击棍。 一瞬之间,七百万伏的冲击顺着盐水席卷肆虐,给予了被盐水覆盖的一切沉重一击。 “——咕哇!” 男人们转眼间倒地不起。 直到这时,潜入者——雾间凪方才抓住窗沿翻身入内,落在地上。 她以极为流畅的动作从男人们手中收缴掉所有手枪,统统扔出窗外。 很显然,她是从扔出空罐的相反方向靠近这座建筑的,所以才没留下脚印。她判断相比突袭,令对手先放松警惕一次处理起来会更加容易。 “咕……什、什么人?” 唯一意识尚存的独眼男呻吟着说。 用的并非日语,但凪用同样的语言反问。 “你们散播出去的毒品……藏在哪?” “你说什么……?你,不是统合机构的人?” “反抗与否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我不允许你们为此牵扯到无关的人。” 凪干脆地说。 “咕……” 男人的表情扭曲起来。 凪环视室内。 接着表情一沉。 她这才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被拘束着的奇托。 奇托只是呆呆地抬头望着凪。 “为、为什么这里会有小孩……?” 凪动摇不已。在看见少女脚上铐着的手铐后,愤怒带着血气涌上面部。 “一、一群畜生!居然这么对待这么小的孩子!” 她急忙靠近奇托,用携带的铁丝娴熟地打开手铐。 “…………” 奇托仍旧一副愣愣的模样。 “没事了,已经不要紧了。” 凪对她温柔地点点头,接着伸出手,奇托却哆嗦了一下,缩起身体往后退去。 凪皱起眉头,又一次显出愤怒的表情。但这怒火并非对着奇托,而是冲着让少女的戒备心变得如此之强的那些人物。 “……” 奇托紧紧地盯着愤怒的凪。 凪摸摸口袋,取出一块印花手帕递给少女。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脏得一塌糊涂。 “擦擦吧……不然糟蹋了那么可爱的一张脸。” 少女没有接过手帕,于是凪把手帕轻轻放在少女面前。 然后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转过身去。 “——好了,给我老实交代!” 凪踩着重重的步子冲上前去,揪住独眼男的衣领将对方拎起来。 “咕、咕呃呃……呵呵呵——” 然而男人一边呻吟,一边无畏地笑了。 “不是统合机构,那就休想让我开口——” “……你说什么?” 凪皱了皱眉……然后,她悚然一惊。 独眼男的眼中,她的身后立着一道人影—— “——!” 凪立刻丢下独眼,伏下身体。 某种东西从她的上方以恐怖的速度掠过。如果被直接命中——吃下那个攻击的话,肯定会当场没命。 那是本应在刚才完全昏迷过去的男人中的一个。 但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眼神异常空洞——表情变得仿佛没有任何思想一般,宛如人偶。 “……?!” 凪还来不及惊愕,人偶便再度冲她袭来。 凪架开攻击,一脚踢在对方腹部。 然而对方只是略微后退半步,转手便顺势抓住了她的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怎、怎么可能……?!) 凪不禁战栗,然而情况由不得她退缩。她以被抓住的脚为轴,另一只脚踹在男人的手腕处。毫不留情的一击粉碎了对方的骨骼。 手指力道一松,凪得以落地。 “咯、咯……!” 匆忙端正架势的凪所看到的,是倒地的其他男人们一个接一个爬起来的景象。所有人,都化为了人偶。 “……除我之外,所有人的食物里都混进了‘药品’,这件事连他们本人都未被告知。” 独眼的男人无所畏惧地笑道。 “你说‘药品’……?” 凪被迫后退一步,人偶们随之跟上。 步步紧逼。 “没错,在身体承受一定以上冲击时开始生效的药品。以消除思考能力为代价,可以换来超越肉体极限的战斗能力,排除外敌——只不过在此之后一周内便会性命不保。原本我是打算着一个人独占利益才留下这一手的。” 独眼一边说,一边向奇托的所在地后退。 “哼,派上了大用场啊。你就交给他们对付,我先走一步了。” “——!” 凪看着奇托。少女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独眼抓向她的手臂。 凪在电光石火间动作起来,她掷出插在安全靴中的小刀。 小刀不偏不倚,正中独眼手臂。 “——嘎啊!” “跑啊!快!” 凪对着奇托大声吼道。 少女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又立刻站起身。她的手中,紧紧抓着刚才凪递给她的手帕。 “走!快走!” 凪一边阻挡着冲上来的人偶们的攻击——武器在刚刚丢了出去,所以只能靠空手——一边叫道。 奇托宛如受惊的兔子般冲了出去,飞奔出板材建造的房子,跑向大雪纷飞的外界。 “站、站住!” 慌乱的独眼想要追上去,但小刀上绑着金属丝,与凪紧紧相连。她拽住丝线,剧烈的疼痛令独眼一阵悲鸣。 雪夜里,奇托不停地奔跑着,将那些声音抛在身后—— * ……海影香纯等人的能力究竟是知晓未来,还是预知到“某一时刻”的事件,又亦或是制造出未来的可能性,使未来“变成那样”。天色优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最后,他的疑问都没能得到解答。 不论如何,那一天,在他们结束会议走出ktv时,昏暗的夜空飘起了雪花。 “……哇哦,果然下雪了。” 三都雄开心地说。 “你好像很高兴啊,有什么可开心的。” 讨厌雪的七音嘟起嘴,和三都雄针锋相对。 “随你说啥,反正我就是单纯的孩子气,就喜欢跟小狗一样‘在庭院里跑来跑去’。”1 这么说着,身材魁梧的三都雄真的在路上踩着舞步转起圈来。他的舞步如同吉恩·凯利2般张扬,引得香纯不禁吹起口哨。 “跳得不错啊,三都雄。” “以后请叫我舞王,王子也行喔。”3 他那一本正经的口气,反倒引来大家一阵欢笑。 “我说,大家没觉得肚子饿吗?去吃点什么吧。” 心情脱离抑郁的七音提议道。 “确实……这主意不错,大家怎么说。” 神元问,其他人纷纷赞同。 “啊啊,好想吃点热乎的东西,炉端烧什么的。” “赞成。” 希美也点了点头。 “年轻的后辈就香纯一个呢。” 除了香纯,其他人都笑了,他则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只有香纯一个人穿着校服,怎么看都还只是个高中生。 “cosy而已,你管我穿什么。” 香纯不耐烦地说。然后,无意间说漏了嘴。 “就算要我拿出学生证我也掏不出来,退学时早还回去了。” ——身份背景本该保密的,他却一不留神说了出来。 七音“啊!”的一声微微瞪大眼睛,让香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但他没有多想,只是耸耸肩。 “……就是这样。” “是、是吗。” 三都雄讷讷地点着头。 “发生了什么?” 七音追问。 “喂,七音!……没必要刨根问底吧。” 一边的神元以严厉的口气制止。 “抱、抱歉。” 七音吓了一跳,连忙道歉。 “没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香纯满不在乎地一语带过。 “比起这个,还是快出发吧,杵在这儿冻死人了。” “嗯,说得对,该出发了。” 静静旁观事态发展的优这才发出声音,这个提议来的恰到好处。 “是啊是啊,走了走了。” 三都雄大声说着,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跟上他的脚步。 “…………” 只有七音恭子无精打采地放慢脚步,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 (啊——啊……为什么,我一直一直都那么迟钝呢……) 她这么想着。 也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她咚的一下,撞到了从旁边小巷里飞奔出来的人影。 “——!对、对不起……” 她正打算对一旁道歉,却发现那里谁都不在。……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个人太过娇小,所以没能进入身材高挑的她的视线而已。 女孩一屁股坐倒在马路上。 “抱、抱歉!……呃,你是……?” 七音看着那个少女的金色发卡与长长的黑发,感觉有些眼熟—— 译注1:出自日本一首传唱度极广的童谣《雪》,原句为“犬は喜び庭駈けまはり、猫は火燵で丸くなる”。 2:吉恩·凯利,gene kelly(1912-1996),美国著名男演员,最伟大的好莱坞歌舞片巨星之一。代表作有《雨中曲》(singing in the rain)。 3:王子(prince)为endorphin machine于1995年发布的一首歌曲。 * ……奇托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奔跑又奔跑,好不容易才跑进城市,但她的脚步已经不稳,所以才撞上了女人。她抬起头悄悄瞥了一眼七音,又马上站起身,想要穿过七音身边继续奔跑。 她的肩膀被抓住了。 “——稍微等一下。” 女人身边的男人,直直地打量着奇托的脸,然后对其他人开口。 “喂,海影。” “啊?怎么了神元。” “是这个小女孩吧——之前那个。” 他的口气,简直如同知道奇托一般。 奇托吓了一跳,慌忙挣开神元的手——抓住她的手没用太大力气——再度逃了出去。 “喂、喂!” 后面传来有些慌张的声音,但她不管不顾、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耳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喉中尖锐的嘶鸣,反而遥远到不像自己的呼吸。 (不、不赶紧跑的话——) 那个递给她手帕的温柔女人这么说过。所以非逃不可——可是,逃去哪里? (不逃的话——)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左右摇晃起来,脚步摇摇欲坠。 (不逃、的话——) 视野逐渐被跳动的刺眼光点占据,愈发狭窄起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就连思考都成了一种奢望。——她陷入了贫血状态。 (不、逃——) 小巷的一个角落,她脚步一滑,摔倒在地。然而她连自己已经倒下的事实都没能察觉,只是精疲力竭地躺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无情地降下,在她娇小的身体上越积越多——。 * “——都怪功志君,上来就那么粗暴。” 七音恭子边跑边责怪神元功志。 “哪有粗暴啊!不过是把手搭在她肩上了而已——” 神元反驳道,然而声音底气不足。 “可恶,跑到哪去了?刚刚是拐进那边的拐角了吧?” “喂——你们俩怎么了?” 背后传来三都雄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被忙于搜寻少女的神元和七音两人直接无视了。 “那么小的孩子居然在这种时间跑到街头徘徊,太不自然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掉头就跑也很不正常——” 他们转过小巷的下一个街角。 接着看到一团被薄薄白雪包裹的东西倒在地上。七音发出悲鸣。 “呀!这、这是!” “不、不好!” 神元急忙跑上前去,抱起少女的身躯。他拂去雪花,试着轻轻拍打少女的脸颊。毫无反应,但能听到小小的小小的嘴唇中传来“哈啊,哈啊……”的痛苦呻吟。 他摸了摸少女的额头。 “好烫……” “没事吧?” 七音也担心地探头看着少女。 “不太妙,说不定会有危险……得尽快带去找医生——” 神元话还未说完,少女口中迷迷糊糊地说了些什么。 “…………” 尽管没听清楚,但少女的话,还是令神元与七音面面相觑。 “……刚才那是。” “嗯……外语,这孩子不是日本人?” “那、那带去找医生的话……确实有点。” “如果是非法入境,会被处罚吧……怎么办。” 神元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少女。 “总之必须得先找个能让她躺一下的地方,医院现在已经关门了,急诊也不知道肯不肯收——” 听到神元的话,七音神色僵硬起来。 “……我知道一个地方,而且很近。” “什么?在哪!” “……周租公寓,就在这附近。” “?现在这个时间点,想让人家马上租给我们——” 七音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钥匙晃了晃。 “已经租下了,我租的。” “诶?” “我就住在那里——签了一个月的合同。我,离家出走了。” 她的语气毫无起伏,十分平静,脸色却一片苍白,眉头紧紧皱起。 钥匙递到面前,神元一时无言。 “…………” “不是最近的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七音……你。” “我骗了你们……对不起。” “…………” 直到这时,其他四人方才追上两人。 “喂,究竟怎么……啊。” 看到少女,三都雄说到一半的话被堵回了嗓子里。 “这、这孩子是……!?” 希美也发出惊愕的声音。 “之后再解释,总之先带她去能休息的地方。” 神元果断地说,接着告知大家目标为周租公寓。 “……为什么要选那种地方?” 香纯吃惊地问。七音感觉身体一片僵硬。 “因为……” 她刚刚开口,就被神元的发言盖了过去。 “我早料到会撞见这种情况,于是提前租好了公寓。” 他干净利落地说完,转向七音的方向。 “刚才提到的地点,由你来告诉大家吧。” 他补充道。 “诶?……诶,嗯。” 七音点点头。 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但面积有十五平米之大,厨房浴室一应俱全。尽管位处六层楼高,窗边呈现的夜景十分美丽,此时此刻却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力。 希美把冰过的毛巾敷到躺在床上的少女额头。 少女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呼吸趋于平稳,深深陷入熟睡之中。 “太好了……要是身体再冻一会儿肯定会得肺炎的。” “还好。” 神元也舒了口气。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剩下四个人出去买药和其他东西了。 “这个女孩……是上次那个吧。” “没错……香纯预知到的面孔。” “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什么头绪……但看来我们会与这孩子扯上关系,恐怕是命运使然。” “命运啊……” 希美叹了口气。 “真不像你,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想法了吗。说是不想变成父母那样。” “……那是。” 神元一时语塞,正当他试图反驳时,希美话锋一转。 “这个房间——是恭子的吧?” “……是的。” 神元坦率地点了点头。希美知道这间房子不是他租的,他也明白这点瞒不过她。 “她……果然是在离家出走呢。” “你发觉了?” “直觉。” “女人真恐怖啊……” 神元苦笑道。 “她不希望海影君知道这件事。” “看样子是。不管怎样,七音对海影是认真的……总有一天她会不得不说出真相吧。如果是真心爱着海影,她肯定会自己说的。这次就帮她掩饰过去吧。” “——没错。” 希美和往常一样,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时四人回来了。 他们出于便于吸收的理由买回了柚子味的运动饮料,让睡着的少女含住饮料的吸管,流进去的饮料被她反射性地咕嘟咕嘟咽下。 “看来不送去医院也问题不大。” 香纯点点头说。“哈——吓死我了”,站在他身边的三都雄毫不做作,发自心底地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七音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紧张感被三都雄那夸张的模样消除得一干二净,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当天晚上,他们所有人都住在这间屋子里过夜——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只有三都雄一人,所以就他打电话提前打了个招呼,为此还吵了一架——他们轮流负责看护少女。 ……谁会知道,他们六人此时此刻正身处世界的中心。 他们这微不足道的举动,决定了世界的命运。假如他们是那种对倒地的弱者见死不救之人的话,一切恐怕会就此走向终结—— * “…………” 确认其他五人处于熟睡之中后,天色优站到少女身旁。 他毫不在意那惹人怜爱的睡颜,只是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观察着。 ——突然,他伏在了少女的身体上,让自己的嘴唇与少女的嘴唇重叠。不仅如此,他还伸出舌头在少女的口中粗暴地来回翻搅。 睡眠中的少女的身体,反射性地分泌出唾液,天色优为了确认其味道,第二次、第三次蠕动起舌头。味道,亦即为成分的情报。 “——!” 他变了脸色。 脸上一片惨白。 “…………” 他缓缓直起身体离开少女,用手背擦拭着嘴唇。 接着低语。 “是知道,才制造出来的…?不,并非如此。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造出了什么,很可能直到现在都没发觉其真正的威力。” 他的声音仿佛竭力挤榨出来的一样。他的这句自言自语,与其说是在向自己确认,不如说是他无法承受将其藏在心中的压力。 “难以置信……失败作,却也是超乎想象的造物。” 他的牙齿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那是纯粹的恐惧。 第六章 神元功志 whispering “你得成为救世主。” “你要创造这个世界的未来,功志。” 我,神元功志,是听着这些脱离尘俗的话语长大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父母是某个新兴宗教的教祖及其祭司,他们期待着我能成为他们的后继者。所以我从小到大看腻了冠以“奇迹”或是“神谕”之名的东西背后的内幕,也一直看着父母如同对待道具般对待被称为“信徒”的人们。 我一直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只觉得司空见惯。至多感慨一下救赎也好命运也罢都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全无真实可言,这些连年纪尚幼的我都能一眼看穿的粗劣谎言,居然会有人死死抱住不放。 但是,在我十岁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事态发生了转变。 值得庆幸的是,我是在一个与父母毫无关联的地方发觉自身能力的。 在学校的远足中,我和同班的辻希美一起在山中迷了路,在这时第一次发现了能力。根据事后希美的说明,我突然发出了搜索我们的老师的声音: “……要是往西边去了的话,也许是掉下了悬崖……” 虽然半信半疑,但我们还是根据太阳的方位往东边行进,然后获救了。 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将之认定为奇迹,但我下定决心,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同时也拜托了希美对此保持沉默,结果她却对我露出了看傻子般的笑容,用一如既往的冷淡口气对我说: “那种东西,不只功志有,我也一样。” 于是我们自此组成了秘密拍档。而在几年后的初中时期,我对双亲以及他们的教义和教团大肆批判,说了一大通彻头彻尾的亵渎之语,最后被开除教籍断绝了亲子关系。 我是故意的。 那之后,被新兴宗教夺去亲人的人们建立起的组织对我伸出了援手,我得以寻觅到安身之所,也经由他们介绍找到了打工的去处。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对我骂出“都是你父母的错”这种话,但每逢这种时刻我都会马上来句“对不起”,然后无比认真地谢罪“是的,我对当时发生的事抱以由衷的歉意”,对方也不好过于为难我。 而在成为了六人中的一员后,我常常会想…… 我们的这份奇迹与父母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但那又怎样呢? 实际上,我之所以让同伴们互相隐瞒自身经历,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过去。我们的能力如果放到教团之中,用来支配信徒的话,恐怕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效力吧。 ……万一六人之中,有人对此感兴趣呢? 虽然我现在信任同伴们,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至少在最初那个阶段,我是心怀戒备的。 我仍旧极其厌恶父母,并且有着自身的行动原则受此驱动的自觉。但是——这会不会是源于同类相斥呢? 自己也和父母一样,用谎言或是什么其他手段利用并支配着别人,不是吗? ……所以我仍旧不打算告诉同伴们自己的经历。该警惕的并非他们,而是我自己。 这一切,我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我背景一清二楚的希美。然而每当我提起这件事,她总会露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充满奚落的冷冷笑容: “你只不过是太神经质了。” 不知为何,每当听到这句话,我都会泛起莫名的安心感。 接着会去想……我们究竟是因为何种缘由,才会被赋予奇迹的呢? (说不定……) 而现在,在刚刚映入朝阳光芒的周租公寓的房间里,我久违地思考起这件事。 (说不定,这个少女正是关键所在……) 已经一整天过去,这是我们留宿的第二天,但少女依旧躺在床上长睡不醒。我凝视着少女,嘴里喃喃自语着。 “啊?你刚刚说啥?” 和我一起当值没睡下的三都雄问。 “不——没什么。” 我摇摇头。 “只是在想,这孩子来自哪里。” “是啊……会是哪国人呢。不过说她是日本人我也信,应该是个亚裔吧?” “语言能互通吗。” “等她醒了给她吃点什么东西,那样她应该就知道我们没敌意了吧。” 他不经大脑的发言令我苦笑不已。 “你当投喂小动物吗?要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话间,和衣而睡的其他四人也一个个发出“唔唔……”的声音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啊~感觉身体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了。” 七音来回挥舞着纤长的手脚说。 “状况怎样?” 香纯问,我点点头。 “在好转。高烧已经完全退了,现在体温正常。” “可以安心了呢。” 希美注视着少女的脸如此说道。她看似冷淡,实际上性格非常温柔。想必她才是最担心少女的那个人吧。 “啊~肚子都饿扁了,大家不想吃点什么吗?” 七音打开放有昨天出去置办的食物的便利店袋子,在里面一通翻找,接着把三明治和香肠卷之类的食物分发给几人。 “来来天色君。饭团,金枪鱼的可以吗?” “…………” 天色看都没看她递出的饭团,空洞的瞳孔不知望向何方。说起来他这个一动不动坐着的姿势,从刚才睡觉起就没改变过。 “天色君?” “——饭团还是给‘她’比较好。” 他静静地说。 “诶?” “她已经醒了。” 他断言道。大家吓了一跳,看看天色,又看向天色所说的“她”——躺在床上的少女。 然而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还睡着呢。” 三都雄说。 “不,已经醒了。对吧,不用再装睡了。” 天色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我们哑口无言之际,他站起身,从七音的手中拿过饭团灵巧地拆开包装裹上海苔,递到少女眼前。 与此同时,少女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 她直直地盯着天色。 “是想知道我们是否是敌人吗?” 天色的口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冰冷。 “…………” 少女沉默不语。 我们目瞪口呆,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少女一动不动僵了片刻……但几十秒后,她还是畏畏缩缩地起身,从天色的手中接过饭团啃了起来。 看起来肚子相当饿……像个小孩一样狼吞虎咽,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噎住。这时天色及时开口作出指示。 “七音,给她喝的。” 听到他的话,七音急忙在纸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少女。 少女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刚想对天色眼疾手快递上的第二个饭团下口,却稍微顿了一下,望向我的方向。 “……投喂。” 她这么说。 “诶?” 我终于回过神来。 “被、投喂了……是这样吧?” 少女小声说。看来是听到了我和三都雄刚才的对话,那个时候已经醒了吗。 “啊、啊……那不重要,别在意那个。” 我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扯起微笑。 “你的名字是?语言听得懂吧。” “奇托。可以听懂。” 她说完,又埋头啃起了饭团。 “奇托吗。原来如此,你来自哪里?” “…………” 没有回应。但也可以理解,我扫视了大家一圈点了点头。香纯几人露出苦笑。 “这些要吃吗?” 七音说着,把儿童奶酪和鱼肉肠之类的一堆食物递过去,奇托没有推辞,大吃特吃起来。 不久后她大概是填饱了肚子,“呼”地吐了口气,接着说。 “你们,什么人。” “就算你问我……” 三都雄困惑地小声说。 “能是啥人?” “一群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罢了。” 香纯装傻充愣道,但也可以说没有哪里不对。 “组织?” 奇托的疑问令我们面面相觑。 “六个人也能叫组织吗?” 七音歪着头说。 确实我们的团队,从来没起过什么名字。 就算把“才能”的事告诉她,她恐怕也无法理解……不如说,谁都没法理解吧。 就在我们纠结之际,奇托突然露出微笑。 “——是朋友,呢。” 她的话语满含喜悦,仿佛这个词语有着黄金般的分量。 “说的没错。” 我们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在哪?” 我试着问,却看到她的眉间忽然阴云密布。 “……已经没有了。大家都死了。” “——!” 糟糕,我想。错愕之下的我们不知道如何接话是好,奇托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还是丢下我,交给日本政府比较好。不是国家,至少也得是大点的组织。” “……?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她发言的我问,然而她给出的回答却更加不知所谓。她板起稚嫩的面孔回答。 “我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带着我,会唤来灾难。” * ……时间往前推移少许。 “可恶,那个该死的日本女人……!” 星空之下,独眼再度紧了紧仍在渗血的右手上扎着的止血带,呻吟着说。 那之后他拼命追赶奇托,却彻底跟丢了对方。 虽然没确认过那个女人下场如何,但胜负应该已经分晓。肉体凡胎又手无寸铁的人类绝无可能是好几个用药体的对手,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了。想到这里,独眼稍稍舒了口气。 “不过,问题在于那个小女孩……” 她无处可逃。她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日本政府或是其他组织捕获,必定会迎来名为检查的生物实验,以及以调查为名的解剖手术。 “应该是躲在什么地方。会是哪里?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下就能想到的地方……” 独眼喃喃自语着,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夹在腋下的包里装着迄今为止搜集来的资金,用来交易的药品,以及各类数据光盘之类的东西。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的话可以卖出相当大一笔钱,但完全无法和“绝对兵器”奇托相比。独眼丝毫没有放弃奇托的打算。 “哪里,在哪里……” 雪在半夜停了。路上的积雪已然消融殆尽,看不到多少剩余的痕迹。 血管中流出的少量血液为右臂带来些许温度,又因为止血的缘故开始逐渐麻痹。 “见鬼,跑哪去了,那个该死的小鬼!” 焦躁不安之下,他一脚踢飞路上躺着的垃圾箱。 这时,他的背后传来沙沙的声音。 “……嗯?” 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 然而——刚才的声音就好像被他突然搞出的巨大动静惊吓到后,做出的反应——因此才发出的声音一样—— “…………” 他往发出动静的方向走去。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只探出一张脸窥看拐角后的景象。 声音的所在地是条死胡同,杂乱地立着一排垃圾箱。不见一个人影。 独眼踢出一块小石子,石子撞在其中一个垃圾箱上。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大动静过后,窜出了一只野猫仓皇逃走。 “搞什么,害我白高兴一场——” 就在独眼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之时,侧面忽然挥下一根金属球棒。 ——哐。 一声闷响,球棒直直敲在独眼的后脑勺上。 独眼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冲击之下直接丧失了意识。 “果然没错,这家伙是那伙外国人里的一个。” 挥下球棒的人是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就像在踢皮球一样,浑不在意地一脚踹得倒地的独眼滚了几滚。 “好像带着什么东西耶。” 少年的同伴——不,他们是否存在同伴意识实在值得怀疑——同类们乱哄哄地从路上的阴影处现身,聚到一起。 独眼等人为了筹措资金散播药品,而他们正是其中一批“顾客”。 他们究竟在这样的深夜做什么——这么问并不恰当,确切来说他们只有在这段时间才能上街游荡。白天,傍晚,乃至于早晨,各个时间段都被类似的少年们瓜分,认定为自己的所有物。他们会对在划定好的时间里进入的其他人发起攻击——宛如野生动物一般。所以这群少年的活动时间才被迫局限在深夜这短短的时间里。简直和野生动物的“分栖共存”现象如出一辙。1 而独眼闯入了这一时间,还是以一种大摇大摆的愚蠢姿态,被袭击也纯属自讨苦吃——孤身一人来历可疑的外国人,在他们眼中除了猎物再无其他身份。 “噢噢,这么多钱!” “这是药啊,一大堆药!”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开独眼带着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这啥,给电脑用的?” “鬼知道,反正砸烂就对了!” 他们将装着贵重数据的光盘粗暴地倒出盒子,稀里哗啦地丢在地上,然后抬脚狠狠踩了个粉碎。 “嘿嘿,这下发财了——药也是见都没见过的货色啊,肯定能嗨翻天。” 一群人嬉皮笑脸地说着,又踹得独眼滚来滚去。 独眼一动不动,甚至连抽搐都没有。一名少年粗暴地抓住独眼的脑袋,提起来仔细观察他仅存的一只眼睛。完全是一片浑浊。眼睛与眼皮之间淌出一道鲜血。 “——喂,这货死掉了耶。” “真的假的?哇靠。” “大惊小怪,反正这家伙肯定是黑帮之类。丢在那儿放着不管,警察自己就会脑补出这样那样有的没的怎么被杀的。反正是外国人。” 所有人再度嬉皮笑脸起来。 接着粗暴地拖着独眼的身体,丢弃在垃圾堆深处,又在他身上撒了一堆垃圾,将独眼的身体完完全全遮掩住。直到后天才会有人来回收垃圾,在那之前尸体留在这里想必十分安稳。冬天里,尸体开始发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嗯?” 一个少年在包的深处找到一张照片。 “这啥玩意儿。” 这张照片是展示给买家的资料,上面映着奇托的身影。 “我看看我看看。” 其他少年乱哄哄地围了上来,一起看向照片。 “为什么会有这种小鬼的照片?” 有人问。 “白痴,这还用问吗。这家伙是个萝莉控,要么就是个拉皮条的,拿来给有这种兴趣的顾客挑选用的资料。” 另一个人嗤笑道。 “呕,恶心死了。” 他们误以为这张照片带有性的意味,不由得仔细凝视奇托的照片。 之后不久,他们快步离开了这里,迫不及待地去了平时躲藏的地点,为自己注射了战利品的药品。 ——奇托的样子,是他们保有理智前最后所见的身影——而后化为印刻,牢牢烙印在了他们脑中。2 ……作为需要排除的“外敌”。 译注1:分栖共存生态。日本生物学家今西锦司提出的概念。指的是生活方式相似的不同种生物群,通过合理划分生活空间、时间以回避竞争的共同生存状态。 2:印刻,imprinting,也作印痕、印随、铭记,仅在动物生命的固定阶段存在的一种学习机能。印刻学习与条件反射学习的区别在于,无需长时间、多次数的反复,一般仅在出生后极短时间内存在,习得后极为安定,无需强化,无法订正,不可逆,极难消除。最具代表性的印刻行为是刚出生的鸟类会跟随并依恋它们第一次看到的任何会动的东西。 * 名为奇托的少女,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孩。但她描述的内容,离奇到超乎想象。 “……我,被父母卖掉了。太穷了,没办法的事。可是买下我的地方,不是普通工厂,也不是夜间什么什么的——我不太懂——之类的地方。总之我被带进深山里,在那里接受注射,身体被摆弄来摆弄去。 ——唔,我也不太清楚自己被做了什么,因为基本都是睡过去的。应该是他们让我睡着的。不过一觉醒来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事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是人类了……。 有一次,发生了一件事。我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空空荡荡的,被严密封闭起来的宽广房间里。当时抓走我的人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银色的奇怪衣服。接着喂我喝下奇怪的药。我喝掉药之后,那些人跟逃跑一样慌慌张张地离开房间。同时在屋子里放进了好多好多老鼠,有好几百只。我吓了一跳,满脑子想着逃跑,可是没地方可逃,只能害怕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然后,所有老鼠很快就嘴里吐着泡泡死掉了。我很疑惑,为什么会那样……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我在散播毒。老鼠几乎都死了,最后只剩下几只,感觉好可怜,于是我伸出手——还没摸到它们,剩下的老鼠就全都啪嗒啪嗒死掉了。于是我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被变成了‘用来杀戮的东西’。大概是喝掉的那个药对我做了什么,所以周围的人和生物才会死掉——”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只是淡淡地说着。 我们只能沉默以对。 这孩子品尝过的悲伤与痛苦,我根本无法想象。在自己伸手相助的对象死去时,这孩子怀着怎样的情感呢?……我完全无法体会。 她继续说。 “摆弄过我身体的那些人叫我‘绝对兵器’,说是无法防御的无敌武器什么的。视乎使用方法,就连世界都能纳入手中——即使没有药,杀了我也能达成目的。 所以如果想把世界纳入手中的话,能办得到。只要杀掉我就行了,很简单。 再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被带出了深山,接着被带来这个国家。说是用来交易什么的。但是来了个这个国家的女人,她救了我,然后让我逃跑,可是那个人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带上了哭腔。 “——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我忍不住说。再强迫她继续说下去实在太残忍了。 奇托埋下头,手里紧紧抓着像是印花手帕的东西,小巧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你们怎么看?” 我冲着其他人方向小声说。 “就算你问我……该说是难以置信吗,实在没法理解。” 七音不确定地说。 “可是,你觉得那孩子在撒谎吗?” “话是那么说……” “这么复杂的故事,我不觉得一个小孩编的出来。” 香纯说。他的目光十分锐利,饱含怒火。这个心口不一,口气不近人情内心却正义感极强的男人,很明显在憎恶着奇托提到的“幕后主使”。 “确实……有一定道理。” 希美用慎重的口吻肯定香纯的意见。 “唔嗯……” 三都雄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信与不信先放到一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孩子。” 我提起这个问题,试图整理一下现状。 “没错是没错,可是……” 七音尚在混乱之中难以自拔。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真的遭到过那么残酷的对待吗……?” “年龄大小,是否孩子,与这些根本无关。” 天色忽然语气强硬地插入对话。 “这点你回头看看自己也该明白吧,七音恭子。” 七音一下屏住了呼吸。天色与外表不同,有时非常敏锐。他也发觉了七音在离家出走。 “总而言之,报警是下下策。那个叫奇托的孩子身上没有护照,什么都没有。她说的话绝对没人会信,只会被彻底视为犯罪者对待。” 我说。然而这种说法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无计可施,令我有些沮丧。 “…………” 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没有人说话,屋内陷入沉默。 “可是……” 香纯开口,直接对奇托说。 “你刚才说,你是逃出来的?” 奇托轻轻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后面有追兵?” 说到这里,我们都是一惊。 “……我不知道。” 奇托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她的反应,证实了香纯话的可信度。 “宁可信其有……怎么办?” “反正决不能交出去。” 香纯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 天色点头赞同。 “……唔嗯。” 三都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犹豫不决的样子。对性格单纯的他来说真是罕见。不过面对这种状况,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真的……真的会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对这么小的孩子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七音依旧一副不敢置信的态度,接着突然怒火中烧。 “怎么可以容忍那种事发生!” “谁都忍不了,是吧。” 香纯看了看其他人。 我们点点头。 这时,奇托微弱的声音插入对话。 “……无所谓的。” “诶?”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倦。我们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感觉胸口仿佛被某种情绪揪紧。——尽管我听不到其他五人的心声,但我对此有着十足的确信。绝不能让这孩子再发出这种死期将近的,垂暮老人般的声音。 “没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希美代表我们,温柔地说。 奇托垂着头,没有回答。 “……奇托你,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吗?” 七音问,奇托却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那该怎么办。总之先藏在这里,之后呢……?” “…………” 我在犹豫。 实际上,我能想到一个地方,肯定可以为她提供藏身之所。尽管奇托被迫与世间隔离,但我所知道的那个地方,和她一样与世隔绝。 我父母创立的“教团”。只要呆在教团中,她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但是—— 我实在不愿意提出这个提议。单就我个人的情感而言,根本不想和那里扯上半点关系。然而实在找不出其他办法的话……。 “那个……” 就在我打算开口之际,香纯先一步开口了。 “我觉得现在,我们没那个余力去考虑未来的事。先争取点时间看看情况……这才是当务之急。干什么之前总得先确认一下‘追兵’是否存在。对吧神元。” 他说着说着,突然寻求起我的意见。 “啊、嗯。” 我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能靠我们的‘才能’探查一下吗?” 七音双手环抱,歪着头苦思冥想。 “有人有什么线索吗?三都雄君,模糊一点也无所谓。” 听到她的话,三都雄和往常一样露出傻乎乎的表情。 “…………” 却什么都没回答。 就在这时,房间之外传来嘎噔一声巨响。 “——!” 我们紧张起来,注意力投向入口大门的方位。 一片寂静……那个声音过后便鸦雀无声。 香纯迅速行动起来,抓起房间的内线电话。 “你打给谁?” “管理员——下面要是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知道吧。” 香纯把话筒搭在耳边静静等待……然而对面没有回应。 “可恶,打不通……!” “给我试试!” 正当我伸出手时,对面传来咔嚓一声提起话筒的声音。紧接着: “——救、救命……!有人袭击——” 话筒中传来一阵悲鸣,随即挂断。 “喂喂!喂喂!” 然而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 “……怎、怎么回事……?” 希美面色苍白,低声喃喃。 “‘追兵’已经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好像不打算辨别目标。” 天色淡淡地说。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那种事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 楼下又开始传出重物翻倒般的巨大声响,似乎陷入了一片骚乱。 “袭击”的对象……是整栋建筑?!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但是楼下好像已经被占领了……该怎么逃?!” 听到我的话,唯有天色依旧冷静。 “应该有紧急救生滑道,用那个速降到楼下吧。” 他提议道。不知为何……他好像很习惯这种事,非常专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这时,走廊处再度传来巨大的声响,距离已经这么近了吗……?! “大家后退!” 天色独自靠向门口。 我们听从他的话,退至房间的角落。 七音抓着奇托的手,将她抱在身边。 奇托也紧紧抱住七音。 犹如列车般横冲直撞的声音,很明显在逐渐靠近这里。 “来了……!” 天色——是想做什么吗——双手握紧又松开。 我们都屏住呼吸,做好了心理准备。——唯有三都雄,面对着这样的紧要关头,却还是呆呆地望着虚空,视线飘忽。 “……怎么说呢。” 他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说。 “该怎么形容呢,这玩意儿……” “?你在说什么?” 香纯诧异地问,但三都雄没有回答。 “‘又热又冷’……可是,我没理由会知道那种感觉啊。血液喷溅出来,液体本身是温热的,身体却失去温度逐渐变冷……就是这感觉?明明这种事,这种感觉,之后我不可能体会得到……” 他喃喃着不明所以的话。 “喂,振作点!” 就在香纯抓住他的肩膀,想要使劲摇晃的这一时刻,三都雄突然把香纯撞到一边。 不止是香纯,七音和奇托也被撞飞开去。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天色迎向破门而入的五六个人影——与此同时,敌人踢破玻璃,从窗户上方扑了进来。 自窗口而来的攻击,三都雄首当其冲。 人影刺出的小刀,他用自己的胸口和腹部接了下来。他承受着刀刃,高大的身躯发起冲锋,一步未停地将眼前的家伙撞出窗外。 “——?!” 我们看到……即便如此,三都雄却依旧带着那副有些傻乎乎的表情……接着他。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一回事吗。所以,我——” 他低声说着,摔出窗外。 “三、三都雄君!” 希美发出悲鸣。 背后,天色阻挡住的人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 尽管搞不太懂,但应该是天色做出的攻击—— “混蛋!” 天色回身跑向窗边。 我们一起往下望去…… 三都雄,以及被三都雄扑出去的敌人,坠落在六层楼下的地面上。 ……身体……铺散一地。 “三、三都雄……” 我呆立在那里,说不出话。这时天色开口。 “——窗外已经没有敌人了。” 他确认了一下窗口上方。 “动作快,下一批马上会来。” “死、死死——死了,死掉了……?” 七音的牙齿打着颤。 “要不是三都雄君的保护,我们已经全灭了!还不快点!” 天色的怒吼声中第一次带上了动摇的色彩,我们这才如梦初醒……。 数宫三都雄,真的已经死去了—— * ……那些东西,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们在增殖。 最早将药品注入体内的几人,将其特殊性“传染”给了他们人类时的“同类”——根据时间划分开来的,和自身一样徘徊在街头的一伙伙少年们。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这些人恐怕与超过时间仍然滞留在街上的“污染者”们发生了冲突……然后被咬到,体液遭到了“侵蚀”。 接下来,它们发生了就连“药品”的开发者都不曾料到的进化。它们的同类之间产生了犹如蚁群般的精神共享现象。 这其中也包含夜间出没的团体。而他们之中,有人看到神元功志等六人带着奇托进入了周租公寓。 他们化为了野兽,而野兽,远比人类通常想象的要聪明得多。生物耗费数亿年获得的本能,比起绝大部分人类那不上不下的意志更为正确,更为合适。而这份本能,会对几乎所有的生命自身——从单细胞生物阿米巴虫到鲸鱼——下达一个共通的命令。 那就是,尽可能地排除“敌人”。 野生动物不会制造无谓的杀戮,这一观点其实极为片面。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没有能力进行更多的杀戮而已,只要为敌,动物就不会对将一整个种族赶尽杀绝这一行为产生一丝犹豫——就如同人类那样。 这一本能驱动着它们。 本能甚至利用了它们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使用武器,集团攻击,以及趁着一方吸引注意力时从另一侧发起奇袭——这一切对于化身野兽的它们来说,都是本能使然。 然而,最初的攻击以失败告终。 “敌人”付出了牺牲,但却击退了它们的第一波袭击,接着逃之夭夭。 周租公寓已经被它们占领,其他居民和管理者被尽数杀害,对方理应无处可逃,然而“敌人”利用火灾时用的紧急救生滑道从六层楼上成功速降到地面。最后一人不可思议地拆掉滑道,用自己的双脚着地,借此摆脱了追踪。 “…………” “…………” 望着楼下的它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降落到地上的“敌人”偷了辆停在附近的面包车仓皇逃亡,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不发一语。 没有这一必要。它们已经不再需要语言这种东西。 “追击敌人直至天涯海角,然后杀掉。”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与它们无关。 * 面包车是我们未经许可拜借过来的,就停在不远处,不知是刚巧来采购货物的还是来领取货物的,总之没有熄火。我坐到驾驶座上。因为打工的缘故,我已经取得了大型车辆的驾照,驾驶面包车自然不在话下。 “啊!你、你们做什么!” 车主匆匆离开店内时,我们已经全速离开逃离现场。 “…………” 我们沉默不语,视线闪躲。 但是,所有人都将焦灼的注意力投向天色优。 不久后,他像是在回应大家一般开口。 “——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人类,而是作为战斗兵器被制造出来的人造人。” 他认真地说。 “——所以说<圣痕>是?” “那个当然是我弄伤自己搞出来的,靠编些似是而非的单字糊弄过去。” 我们一起“呼”的叹了口气。 “你在监视我们吗?” 香纯问。 “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玩忽职守,完全暴露了。” “——面对那种情况,别无他法。” “即便暴露也要——换句话说,‘我们仍然可以把你视为同伴……可以继续信任你’,是这样吗。” 香纯直直地盯着天色的眼睛,这么说道。我隔着后视镜看着这一幕。 “如果可以,我会很开心的。” 天色回答,视线毫不躲闪。 “……上次说的事,原来是真的呢,天色君。” 希美忽然低声冒出一句。 “谢谢你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七音急切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天色君——你知道来袭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嗯,那是‘用药体’。在药品的作用下身体发生变异的‘原’人类,现在已经是纯粹的怪物了。脑部也发生了异变,所以无药可医。” “你说药品——是对奇托百般折磨的那些家伙的……?” “恐怕是。” “袭击是他们下的命令吗?” 天色摇摇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原以为肯定是这样,但从这次毫不留情的袭击手段来看疑点颇多。这次攻击摆明了要杀掉身为目标的奇托。如果背后真的有下达指令的人物存在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虽然只是猜测,但抓住奇托的那群人,大概已经全灭了。用药体的数量如此之多,是依靠感染肆意增殖的结果。” “……诶?” “是被自己造出来的用药体杀掉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导致只剩下药品……这点无法确定,但有一件事确凿无疑,那就是那些用药体陷入了暴走。没有人能阻止它们。它们只为发现‘敌人’然后杀害而行动。” “……目标是奇托?” “不,现在是我们全员。我们恐怕都已经被印刻进它们的本能之中了。” “…………” “这是世界的危机。现在我们肩负的,是全世界的命运。” 天色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惊得我们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奇托,现在你的死亡,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 他紧紧盯着少女。 天色侃侃而谈。 “我已经调查过她的身体。得到了一个极其惊人的结论。 奇托的所谓‘杀戮能力’,是依靠她体内寄生的细菌实现的。 细菌本身无害,同时繁殖能力低下,可以说近乎于人畜无害……但该种细菌在死亡解体后,会残留下一部分dna。如果细菌正常繁衍,这部分dna会被同类迅速分解,不会产生任何害处……但如果dna被保留了下来,就会演变成某种‘病毒’。 这就是奇托的能力。虽然她自身拥有抗体不会有事,但这一病毒拥有极高的杀伤性。她喝下的药,用途是将细菌驱逐出她的体内,转化为病毒。 到这一步为止,都在那群人的计算之中。作为行走的生物兵器,只要让她潜入城市中心部分‘发病’,就能将那一带的人迅速灭绝。侵略的军队与飞来的导弹都可以防范,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城市有能力阻止一个人进入。名副其实,无法防御的绝对兵器。 ……但那群人,还不知道奇托‘杀死人类时’会发生什么。 在她体内保持安定的细菌应该是发生了变异,其dna也出现了变化。细菌在感染人类之后,开始进化……结合人类的dna,变成了一种崭新的生物……适应了人类。而通过对奇托的适应,病症变得相比其他生物更为针对人体。 进化之后会怎样,我也无法确定……但恐怕会爆发性地繁殖,不会留给人类充足的时间应对。曾经的黑死病与天花之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完全有能力杀光全人类—— ……一旦奇托死去,细菌便会从她身上离开,接着变成病毒,扩散到世界之中。如果事情沦落到那一步……那就完了。” ……我们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奇托本人,她表情紧绷,小小的嘴唇不停颤动。 香纯激烈地左右晃着脑袋,像是在竭力保持平静。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只要奇托一死,世界就会毁灭吗?” “到某一时期之前,确实如此。” 天色说。 “某一时期?” “在奇托‘转变’之前危险将持续存在。如果她的身体发生变化,安定下来的细菌将会逐步减少,最终消灭。尸骸中的病毒也会被分解。” “……你说的转变——啊,难道是。” 希美的语调微微上扬,天色点点头。 “你猜的没错。二次性征。只要她迎来生理期,危险就会消失。” “真的吗?” “这是分析得出的结果,不会有错。毕竟我是生物兵器方面的专家。” “可、可是,到那时候还要好几年吧……?” “然而没有其他方法。唯有在奇托体内,细菌才能保持无害,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保管场所。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奇托活下去。” 他如此断言。 “这攸关世界的命运。” “…………” 香纯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奇托自己却开了口。 “把我……烧掉的话,不就可以消灭掉毒菌了吗。比方说,像刚才那样的爆炸。” 她说出的话荒唐无比。然而天色依旧平静。 “如果病毒耐热能力极强怎么办。有病毒能存在于数百度的熔岩内不被破坏。如果是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他告诉奇托。我们再度痛切地认识到话题之沉重。 真的是,沉重无比的话题……。 从刚才起,我一次都没加入过对话,只是静静倾听。 一方面是因为要集中精力开车,更大的原因在于我——神元功志所产生的动摇,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剧烈。 这是决定世界未来的对话。 我一直因父母的欺诈而厌恶他们,然而这不正是他们一直挂在嘴边的东西吗。 其关键正握在我们——不,我的手中。 如果我把这辆车开到对侧车道,引发车祸的话,会怎么样? 天色也许不会死,但我们肯定会死——奇托也会死。 只要那么做,我就能决定世界的命运。 人类是污秽的生物,不应存在于地球之上——纵观世界,这类观点在新兴宗教中并不稀奇。只要在这时完成这毁灭性的举动,我就能成为救世主。 我,真的能为救世主……只要将方向盘转过半圈,如此简单—— “…………呼呼,呼,呼,呼……”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笑。 “……呼呼呼呼……噗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初是低声的压抑的笑,不知何时变成了大声的狂笑。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功志!?” 希美喊道,掺杂着悲鸣的声音中透着担心。 我不管不顾地继续笑着,心中想的却是三都雄的事。 他是如字面所述的救世主。要是没有他,这个世界如今已经完蛋了。 那样的他,临死之前,有想说的话吧?那句未能说完的话,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呐,三都雄——你牺牲自己,拯救了世界。这样的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翻腾。 “——喂,看那边!” 香纯突然指着背后喊道,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透过后视镜,我也看到了那些家伙。 那些刚才被称作“用药体”的家伙们——它们来了。成群结队,紧紧跟在车后。 它们穿着轮滑鞋,用与冰上竞速的溜冰运动员不相上下的异常速度,追了过来……! 用药体们抡着金属球棍,砸飞周围碍事的车,逐步逼近。 追上车后,它们猛力敲打面包车,车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子更是险些打滑。这怪力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这也能叫本能吗……?!” 我连忙猛踩油门,试图甩掉那些家伙。然而它们也跟着加速,若无其事地追赶上来。 面对这些突然挤入车流的奇怪至极的家伙,周围的车陷入了恐慌,有的冲上人行道,还有的发生了追尾。 “不会错的……能毫不迟疑地干出这么引人注目的事,它们完全没受控制!” 天色呻吟道。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说它们是自行增殖出来的,这是真的?” 面对香纯的疑问,天色点了点头。 “因为它们的增殖无需奇托的‘病毒’那样的条件。只要被咬到的伤口遭到唾液侵蚀即可轻松转变,就像吸血鬼那样。” “这么说来,它们岂不是一样危险!” “虽然如此,但只要杀光它们就不必担心后患。病毒无法经由尸体进行空气传染。原因在于药品本身并无生命,一经稀释便会无效化。” “但是——不对,等等,那样的话,我们现在。” 咕咚,他吞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 “把这群放着不管就会持续增殖下去的家伙们——吸引过来了,吸引到了同一个地方。” “……!” 我们屏住呼吸。确实如此。 “也就是说,这是打倒它们的绝佳机会……?” 我的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天色——做得到吗。” 天色透过后视镜凝视着我的眼睛。 然后转向香纯,七音,接着是希美他们。 女生们也点了点头。 天色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扯起嘴角露出微笑。 “和你们相遇,我真的很开心。” 无人异议。 我打开车上搭载的导航装置。启用导航会把现在的位置暴露给管理公司,所以我刚刚一直没打开。但事已至此,已经顾不得计较这个了。我操作面板,扩大显示的范围。 “把它们引诱到什么地方……哪里比较合适?荒无人烟,最好能跟周围隔绝开的——” 就在我努力搜寻的时候。 “啊!” 七音突然大叫一声。 “那个地方!就是上次去找‘血的气味’的那地方!” 听到她的话,我们恍然大悟。 那是为未来的高度集聚都市所准备的开发预留用地——我们六人聚齐后,初次根据预知行动的地点。 首先完成的是基础工程,所以那里地下铺设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管路,似乎是为地下街与光缆线路准备的。 然而计划中途夭折,那地方现在沦为了一片空荡荡的废墟。 “没错,在那种地下蚁穴般的场所,我能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不必担心目击者出现。” 天色点头道。 那个地方位于海岸线上填海拓展出来的区域,我操作着导航系统,搜索通往目标场所的最短路线。 用药体们穷追不舍,越发逼近——。 “喝呃!” 我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冲入另一条路。 * 这场骚动当然也被上报给了警察。然而即使警车奔赴现场,也只看得到“通过后”的景象,在场的只剩下不停嚷嚷着“警察先生,那究竟什么东西?!”的“被害者”们。目前这一时间点,还无人知晓周租公寓内发生了死者数高达13人的杀人事件。更不会有警察将其同今天早上在垃圾场中发现的独眼外国人的尸体联系到一起。这群人大声嚷嚷着乱七八糟的话,可不论哪句都毫无根据可言,被警察们统统当做了唯恐天下不乱者不负责任胡编乱造的奇谈怪论。人们一无所觉,然而决定这个世界未来的事态依旧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迈进,不曾停下脚步——。 * 撞碎木板钉成的隔断墙,我们乘坐的面包车冲入地下通道的迷宫之中。 这个地方没有完全密封,不知何处进入的光线为通道里带来稀薄的光明,不过我还是打开了车灯。 追击的敌人一步未停,如履平地般跃过隔断墙的残骸,身体惊人的轻巧。这也是本能吗? “——怎么办?继续往深处开吗?” 我问天色。 “找尽可能狭窄的地方——到不会被包围,只用面对一个方向攻击的地方去。” “明白!” 我转了个弯,将面包车拐入狭窄的通道里。 然而通道依旧太过宽敞,与要求的条件差距甚远。我继续寻找着道路。 就在此时。 背后的追击者们,不知为何开始摆出奇怪的阵型。三人并肩,抬起中间的一人。 “——?怎么回事,这是要……” 不等我仔细思考,它们已经发起了堪称恐怖的攻击。 将被抬起来的那人,投掷向这边。 而且,瞄准的是车底—— 下个瞬间,车轮将那家伙卷入,剧烈地弹起又落下。碾碎压烂人体的不快触感一路传导至方向盘。 但比起这个,更为重要的是——速度无可避免地,减了下来—— “居、居然——!?”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使用同伴。不,那不是同伴,此情此景只能称之为“零件”。我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车轮上涂满油脂,不可避免地开始打滑。 “抓牢!” 我只能拼命喊道。 面包车如同陀螺般不停旋转,直直闯入被黄色警戒栅拦住的地方。前方没有去路,只有一个向下塌陷的空洞敞开巨口。 坠落。 高度应该在十米左右吧。悬挂当然承受不住,面包车车体的下半部分被摔得破破烂烂。而这成为了缓冲材料,让我们即便全身承受了下方传来的冲击,仍能勉强行动。 我们急忙爬出完全损坏的面包车,往更深处逃去。 * 一直依循本能追击“敌人”的它们,跟着坠入下方的“敌人”接二连三地跳了下去。 然而最初跳下来的人,因为依旧穿着单排轮滑的缘故,着地时脚腕被破坏翻倒在地。并非扭伤那点程度,而是骨头碎裂以至于无法步行。 “————” “————” 确认过这点后,其他用药体理解了这一场所内轮滑的害处,立即脱下了轮滑。 然后跳了下去……它们的下方,是刚刚脚腕碎裂的用药体们。 其肉体成为了缓冲,五米高度对它们来说轻而易举。下方铺着的东西最后化为了堆堆肉块,但它们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任何疑问。 它们迈动自己的双腿,继续追击。 * “追、追上来了!” 香纯吼道。 我们拼命奔跑,然而再怎么都不可能跑过可以无视肉体极限的用药体们。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久后,我们来到一个奇异的地方。 道路的两侧,连接着一排排倾斜向下的圆形管道群,宛如蜈蚣的足肢一般。 “太、太好了!狭窄的地方!” “每根好像都通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望向管道深处,仔细观察。 这期间,天色独自一人阻挡在紧追而来的敌人前方。 “逃进这里吧!” 香纯提议道。他将奇托抱在怀中,顺着其中一根管道滑了下去。七音紧随其后。 “希美!” 我呼唤着总是独自迟到的她的名字。 然而她的步伐已经摇摇欲坠。我跑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 “快点!” “我、我已经——” 这时咚的一声爆炸声传来。追兵已经到了天色的位置。 我和希美吓了一跳,一起望向那个方向,同时传来的还有天色的声音。 “——糟了!一个人逃……” 话音还未落下,那家伙已经扑到了我们眼前。 它举起小刀,刺向我们。 来不及了。那家伙直直地冲向希美。 我拼命扑向希美的位置想撞开她,可是—— ……我们三人彼此纠缠在一起,滚落到一旁管道的坡道之中。 * “神、神元君!” 天色优叫道,然而这个时候,希美、神元以及用药体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敌人接二连三地蜂拥而至。他拥有的战斗力固然强大,但对手不仅不知恐惧为何物,更是人多势众。 其中几名用药体飞身扑向神元他们刚刚消失的管道。归根结底,它们就是为了将“敌人”赶尽杀绝而来。 “……咕!” 只能放弃神元功志他们了。他救不了他们。 “咕唔唔……!” 紧咬的嘴唇被咬破,流淌出鲜血。 面临绝境,他深知自己退无可退,只能在此背水一战。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香纯、七音还有奇托他们逃入的管道。 天色击飞投来的小刀,冲着迫近的怪物们怒吼。 “——不论多少,统统放马过来!” * ……一路滑下,最后迎接我们的是底下积着水,更为幽暗的空间。 袭击我们的家伙在滑落途中折断了脖子的骨头,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身边。 “唔、唔嗯——” 希美摇晃着脑袋爬了起来。太好了,她平安无事。 “功、功志——你没事吧?!” 她回头看向我。我实在无法动弹,只能就那样留在原地。 然后希美,以仿佛这个世界终结般的巨大音量,发出高亢到近乎撕裂的悲鸣。她拼命地惊叫着。 她看到了。 我的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小刀。刀刃贯穿至背。 “功志——怎么会!?功志!” 她紧紧抱住我,但我动弹不得。被贯穿的估计是太阳神经丛之类的要害中的要害1。我全身麻痹,甚至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 身体中只剩下如同被绞动拧转般的苦闷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块被竭力榨干水分的抹布,这种奇妙又难以忍耐的感觉—— “功志,功志!” 希美哭叫着,轻轻摇晃着我的身体。 不行。 希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还得逃跑吧。反正我肯定没救了。即便只剩你一个,也必须逃走—— 我想这么说。可是,话语无法钻出口中。 视线也恍惚起来。希美那哭泣的脸,宛如海市蜃楼般越来越远—— (…………?) 但是,这个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希美的身边站着一道人影。那个身影,不知为何,我看得清清楚楚。 (啊啊……) 我在心中点着头。明白过来。 “哟,神元。” 他说。那是数宫三都雄。 (啊啊,太好了——三都雄,我很想见你。) 我在心中对三都雄说,接着问起了自己一直十分在意的事。 (三都雄,你在死前想说的是什么?那句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三都雄答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怎么说呢,我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该说是自己的使命吧。” 三都雄带着微笑回答。 (使命?) “说是该做的事也行,也许说是命运会比较好。我啊,就像七音一直笑话的那样,能力很含糊不清吧?” (没错,确实如此。) 我在心中笑着回答。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那么模糊不清。” 三都雄点着头。 “我是个胆小鬼,明明长那么大块头,有时却很软弱吧?大概,要是我能明确地预知到的话——就做不到自己该做的事了。就没法撞开香纯与七音,还有那个叫奇托的孩子,替他们站在那里了。肯定正因为这样——我才一直都没法清楚地预知到东西。” 三都雄平静地说着。 “我是个没出息的烂人,只是个没用的笨蛋,但我的‘才能’,果然非常了不起。所以我觉得,这真是太好了,我确实有着活着的意义。” 三都雄依旧挂着那张被大家笑话的傻乎乎的笑脸,冲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吗,这样啊。你很了不起,拯救了世界。然而,我……) 恍恍惚惚,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感觉之中,上方传来某种东西逼近的震动感。追兵正在靠近。 但希美还是不愿意丢下我,她边哭边试图拖着我前进。 (我……) 我快要死了。 对于死亡本身,我并没有什么所谓。已经半只脚迈入死亡的我,没有恐惧,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是连希美都要一同死去——唯有这点我无法容忍。 我的人生,真的毫无意义可言。伴随着拯救世界这种话长大,却又没有能力拯救世界。直到死前都只是一味地依赖同伴。我的“才能”根本没派上任何用处。 我的呼吸已经断绝,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意识不知道还剩几秒。 然而,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做。必须去做。必须得传达给希美。 扔下我,快逃——必须得告诉她这句话。 唯有这件事—— 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 译注1:太阳神经丛,也称太阳丛、腹腔神经丛,是最大的植物神经丛,而植物神经的主要作用在于控制内脏运动,掌握的皆是性命攸关的生理功能,如心脏搏动呼吸消化等。 第七章 辻希美 automatic 辻希美,实际上什么能力都没有。完全没有同伴们那样的“才能”。她那所谓的能够描摹出未来景象的<自动写生>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完完全全的演技。和天色优一样,不过是模棱两可地画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而已。 一切的源头,都要从她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神元功志说起。 小学时起,她就对神元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好感。周围所有人都说着“听说神元那人是那啥欸”,听着这些尖酸刻薄的流言,她内心想着“明明不是那样”,一直暗自生气。她眼睁睁看着神元功志一直一直都仿佛在和什么战斗着,却又无力帮助他。只觉得他面对着周围的排挤却毫不屈服奋勇向前的模样,真的非常帅气。他们两人经常跑到没人的地方谈天说地。要是被人看到的话,希美也会被大家排斥的——出于这个理由,反而是功志那边担心着被人发现。功志一直以来都就对这方面非常敏感,而他过虑的换位思考让希美有些心急,却又觉得温柔无比,催化着她的情感越陷越深。 然而照这样下去,这份初恋恐怕只会在连这是恋情的意识都未能萌生的情况下不了了之。神元功志终有一日会继承父母的事业,而辻希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陪伴他走到那一步。在小学毕业的同时他们就将各奔东西,即便在数十年后再会,神元那时已完全成为一名称职的教团干部,堂堂外表之下过去那份凛然的气质已然无处可寻,希美则在妥协中成为“成熟的女人”,完全忘记对他的情感,这两人之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到交集点。 但是——命运出现了转折。 神元功志的“才能”初次显现时,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希美。之后被功志拜托“这件事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吗”时,她在功志的脸上看到了决意。 在知道自己身怀奇迹之时,功志下定了决心,要与父母一刀两断。 功志也会在同时舍弃掉自己吧,当时的希美那么想道。为了不让他将要去做的事情牵扯到她。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希美马上演了一出戏——这出戏,她将会演上十数年之久——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随口说道: “那种东西,不只功志有,我也一样。” ——她这么说。 就这样,他们自此组成了一对奇妙的拍档。两人去了不同的初中,功志在上学期间离开了家中,希美则在父母离婚后没有选择跟随任何一方,而是升学去了专修绘画的职业学校进修。两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父母身边,租住在公寓。 这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与情欲完全无缘,明明一起相处了好几年,两人却连手都没怎么好好牵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归根结底不过是拥有共通能力的同类,同伴,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很开心,同时也始终有着不安。她担心自己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功志发现。但与此同时,她又很想知道那时功志到底会怎么对待她。会原谅她吗,会察觉到不离不弃陪伴他至今的她的心意吗,如此种种——不安与期待混杂交织,几次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生活苦闷难耐,却又充满期待。 然而—— 然而,现在—— “——功志、功志!” ……昏暗的地底,希美哭叫着,拼命地拖着神元功志一动不动的身体。 “回答我,回答我啊……!什么都好,说点什么啊,功志——” 那个被大家评价为冷静的女孩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嚎啕大哭的,脸庞被绝望浸透扭曲的女孩。 神元功志的身体难以置信的沉重。这不仅是因为底下的积水浸透了衣服。更因为身体已经不会再动弹,无法自行调整平衡,导致物体的重量与反作用力全数负担在希美的手臂之上。 追兵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拖着功志,往更深处一点一点地前进。 “功志,功志——骗人的吧?呐,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功志你真是的——”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反复说着什么。她清楚神元功志已经不再呼吸。可她没有理解。拒绝去理解。 “功志,说点什么啊,功志……!” 这时响起了踩踏水花的声音,那是追杀者们的落地声,代表着它们已经来到了她所在的通道。 而希美甚至没能挪动五十米远。 “……!” 她拼命地拖动着神元功志的身体。 但是承受不住重量的手忽然一滑,接着她站立不稳,脸朝下摔倒在水泊中。 “……噗噗!” 待她站起身时,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希美没有后退,反而紧紧抱住了神元功志。 他的身体没有丁点温度。本身已经完全放弃发热的身体,被水冷酷地夺走了体温。 即便如此,希美还是牢牢地抱着他,没有松手。 “功志……!” 她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 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异常遥远,又好像无比接近的,给人以不可思议距离感的那个声音。 开始是好似风声的声音。 风声越来越大。 咻——呼——周围响起了难以形容的奇妙声音。 一步步逼近希美的用药体们本能地警戒起这个声音,止步不前。 这个声音,希美从抱着的尸体那里听到过。 希美猛地睁开眼睛。 这个声音……她当然知道。她听到的次数比谁都多。 这是的前兆音。 然而功志的身体仍旧一动不动,就连嘴巴都没有张开。尽管如此,风般的声音依旧从他那半开的嘴唇中不断涌出。 “——ruooooobaruuuusuguruuuooooooaooooaaaaoa……!” 那是,不存于这个世界任何角落的话语。来自尚未诞生的世界的,尚未存在的言语。在悠久的未来——遥远又遥远的时光彼方,就连可能性都未曾诞生的语言。这是生活在用这种语言交流的世界里的某人,竭尽全力的呐喊—— 没错,那是吼叫,是咆哮。是那个人对某样事物,对他来说无可替代的事物,豁出性命、拼尽所有力量所做的宣言。 其意义,现在的人类完全无从理解。然而这段声音跨越过时间,传达到了身在遥远过去的,一动不动的少年那里。 周边的空气为之震撼,战栗着传遍地下世界。 “…………” 希美怔怔地凝视着神元功志看不出意志的脸。 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无法理解。 声音很快停歇,地下重归寂静。 “————” “————” 短短时间过后,警戒奇异声音的用药体们做出异状消失的判断。 它们再度逼近希美。 希美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动不动。 用药体们杀到少女的位置,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它们超越极限的力量将她拽到身边,想要将她撕扯成碎片。 这个瞬间。 咻—— 希美似乎听到了一声切开空气的微弱声响,下个瞬间,抓住希美的用药体的手臂,自肘部起—— 噗嗤。 ——伴随着一阵遍布全身的冲击感,被切断了。 突然失去支撑的用药体向后栽去。 “————?” “————?” 用药体们再度后退,观察情况。 希美转动眼睛,慢慢看向依旧抓在她肩膀上,被中途切断的手臂。手臂滑落,跌入地上的积水之中,水花四溅。但希美丝毫没有惊慌,她看向用药体们,又顺着它们视线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对面。 那里立着一道人影。 人影静静地说: “刚才的‘呐喊’——我也听到了,所以我才能来到这里。” 那是既似男声又似女声,性别不明的奇妙嗓音。 “…………” 希美没有惊讶。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狂了。 她认识站在那里的影子。不只是她,住在附近这片土地的所有女生都知道那家伙。 戴着黑帽子与黑斗篷,苍白的脸配上黑色的口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个死神。 那家伙的名号,叫做不吉波普—— “————!” “————!” 用药体们发出不成语句的嘶吼,向突然出现的身份不明的敌人发起突击。 不吉波普的四周,丝线般的东西一闪即逝。 下个瞬间,冲在最前的用药体的身体忽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丝? 希美感觉切断的原理,应该是通过丝状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勒紧再拉扯实现的。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所以才能以异样的冷静态度旁观事态。 “————?!” 本应不存在动摇这一情绪的用药体们,第一次显露出惊愕般的举动。 它们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不吉波普以宛如瞬间移动般的速度反过来冲向它们。 下个瞬间,三个用药体被转眼间解体,扑通扑通地落入水中。 “…………” 高速,精密,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希美感觉它在机械式地完成着这一切。与她表演出来的能力不同,就如同真真正正的,没有意志,自行活动的自动(automatic)存在一般——。 咻——有什么啸叫着掠过她身边,从那东西上飞溅出来的液体啪嗒一下粘在她的脸上。 ……那是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 “…………” 而这份触感,终于令希美清晰地醒悟到自己身处现实,她先入为主、自行认定的疯狂根本不存在丝毫踪影。 “…………!” 呼吸一滞。 回过神来的她惊讶地抬起脸。 一分钟——不,应该就连数秒都未过去。 然而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用药体的身影,只剩下一道漆黑的影子静静地矗立着。 “————” 不吉波普俯视着她。 目光犹如寒冰般冰冷,诚可谓死神。 希美被这目光震慑住,动弹不得。 不吉波普瞥了一眼神元功志一动不动的身体。 接着说。 “那东西,已经是物体了。” 声音依旧散发着寒意。 “继续紧抱着那东西不放是你的自由,不过刚才的‘呐喊’——那是不应存在这个世界的声音。说是发生了奇迹也不为过。这一奇迹所赐予的活下去的道路,以及一心拯救你,为此甚至唤来了奇迹的那个人的意志,如果你想将这一切践踏殆尽,继续紧抱着那个物体不放的话——那也是你的自由。” 希美犹如被雷电劈中,全身僵硬。 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不吉波普无言地注视着她。 “可、可是——可是。” 希美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的‘呐喊’——我不知道那是由谁的意志发出的。然而如果你在这里白白葬送掉性命的话,那个意志肯定会变得毫无意义吧。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为何而死。” 不吉波普所说的话语毫不留情,极端冷酷地回荡在黑暗中。 “…………!” 希美忍不住垂下了头。 一瞬之间,她看到理应一动不动的神元功志笑了。 “…………!” 那是幻觉。神元功志果然依旧毫无动静。 但是希美可以肯定,自己确实看到了那个笑容。功志确实对自己笑了。 诚如对方所言,那个笑容的含义只可能有一种。那个认真到刻板,难以理解其他人纤细情感的功志会说的话,她一清二楚。 “希美,你很容易认输,但那是不对的。无论面对怎样的艰难困苦,人类都得积极地挣扎着活下去。” 反正他就只会说这种一板一眼的大套话—— “……功志。” 她慢慢松开那具尸体,抬起脸来。 接着一惊。 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第八章 海影香纯 into eyes 那声奇妙到超乎想象,极为响亮的呐喊般的声音,一直传到我和七音处。 “什么声音?!” 七音担心地望向我。 我探头望向我们滑下来的管道,谁都没有跟着下来。 “喂,发生什么了?!” 我喊道。远处传来一声爆炸声,紧接着是优的声音。 “……快逃,香纯君……” “怎么了?!快下来!神元和辻他们呢?!” “……放弃他们俩吧。只有你们也好,无论如何都要救……” 声音戛然而止,被爆炸声和冲击声完全盖了过去,再也听不到了。 “喂,我说,喂!” 我再度怒吼道。 七音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肩膀。 “不行,香纯君——我们只能按他说的做。” 她的眼中浮现出泪花。 奇托不安地抬头望着我们。 “——可恶!” 我一拳砸在管壁上,抱起奇托开始奔跑。七音也跟了上来。她超过我们,跑在前面确认前方的道路。 然而——神元和辻真的死了吗。三都雄也是,尽管我已经亲眼确认过,但还是完全涌不出任何实感。 妈的。 去他妈的,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现在跑在这里的,不是那三个人,而是我?! 为什么一直一直都是我留到最后一个!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回过神时,恶毒的咒骂随着跑动的呼吸倾泻而出。 “……对不起。” 奇托在我的胸口颤抖着发出声音。 “我、我……” “啰嗦,你给我闭嘴!” 我怒吼着。 “你觉得你说出这种话,那三个人会怎么想!你只要想着活下去就够了!” 吼声音量越发抬高。 奇托哆嗦了一下,身体僵硬起来。 “香纯君,这边……!” 七音在分岔路张望了一下,为我们指出道路。 这时背后传来咚的一声,有什么落在了刚才的管道上。 它们还是突破了优的防线,跟着来到了这里。 “——喂七音!交给你了!” 我把奇托塞给她。她因为过重的重量踉跄了一下,奇托自己主动跳到地上。 “你、你想干嘛?” “之后就交给你了。” 我说道,一边取出一直以来郑重其事贴身携带的手枪。 子弹已经上满。 保险装置在哪早已研究清楚。我解除保险。 “香、香纯君!不行,没胜算的!” “白痴!不然我守在这做什么!够了,给我带着奇托快跑!” “我才不要那样!我绝对不会丢下香纯君逃跑的!” 七音歇斯底里地喊着。 我无视掉她,看着奇托的脸。 “逃得掉吧?” “…………” 奇托没有回答。 “告诉我,你会甩掉它们,逃出去。”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努力的。” 她不住地发着抖,这么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 “香纯君!你留下来的话我——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七音抽泣起来。 “这就是理由。” 我注视着她的眼泪,说着自己也才刚刚明白的东西。 “诶……” “你还能哭泣——之前,在咖啡厅,为了我死去的朋友,你同样哭了。我自己已经怎样都哭不出来了。所以——” 我扯动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这就是理由。比起我,你活下去更有意义。” 七音眨着眼睛。 没错,对我们来说,实际上未来怎样都无所谓。想要预知之类,想要尽可能地发挥出能力之类,这些其实全部都是顺带的东西。 到头来,我们只是无比重视彼此——把其他人摆到比自己还重要的位置上,所以我们才永远都是六个人一同行动。所以在知道优的真实身份时,以及察觉到辻没有任何能力时,我们都没当回事——那些事情根本无关紧要。能力之类才能之类,一点都不重要。 哐哐哐——追兵们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赶不走七音,于是我只好拉住她和奇托的手跑了起来。两人一同跑起来后我松开手,暂时跟着一起逃跑。 跑着跑着,我回头看去。 追兵紧紧追在身后,越来越近。敌人的速度很快,只是逃跑的话,绝对会被它们赶上的。 我扣动扳机。 无脑地直线冲上来的敌人胸口中弹,摔倒在地。看来它们还不具备应对防备手枪的“本能”。 “香纯君——” “保护好奇托!快走!” 我怒吼道。如我所料,这回在情势逼迫下她无法停下脚步,只能继续逃跑。 我对准另一个扑上来的家伙射出第二发子弹——。 然而,这个时候,我察觉到一件事。 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 明明射出第一发时什么事都没有,等想要第二次扣动扳机时,手的颤抖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没错,尽管后知后觉,但在这个瞬间我总算明白了,朝着人类开枪意味着什么。 这是很恐怖的事。 会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将人类的心底蹂躏一空—— “呜咕……!” 然而敌人已经冲至眼前。 我咬紧牙关,硬是射出了第二发子弹。虽然根本没瞄准,但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这发子弹也没有偏离目标,准确地命中腹部杀死了敌人。 “唔噢噢……!” 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敌人跟白痴一样冲上来。 开枪。 敌人栽倒在地。 继续冲锋。继续开枪——。 即使击倒了装弹数的六人,敌人也还是源源不断,我如同平时常常独自练习的那样,反射性地重新装填子弹。 我听着自己牙齿上下碰撞的声音,一边持续着射击,待到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堆起了成山的尸体。 远方传来某人“哈、哈、哈”的粗重喘息。仔细听了好多遍,我才察觉到这是自己的呼吸声。 “唔咕呜呜……!” 莫名其妙的呻吟声,擅作主张地自喉咙深处钻出。 我摇摇晃晃地抬起脚,追向七音她们。 很快就看到了七音她们的身影,我正要追上去,却忽然反应过来。 我已经没有资格和那两人站在一起了。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成为了杀人者——。 “唔……!” 我晃晃悠悠地停下脚步。 两人渐渐远去。 而我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就在此刻,七音她们和我之间的通道墙壁忽然轰然倒下。管道状的通道,似乎被人从外侧踹开。 “——!” 我反应过来,枪口指向被打开的入口处。 然而老实说,我没有继续射击下去的自信。这样下去,这回我恐怕……。 七音她们回头望向这边。 我刚想叫她们“别管这边,快跑”,但一道人影抢在在话语出口之前自入口飞出,于是我瞄准向对方的位置,但是—— 如我所料,手腕颤抖得十分厉害,完全无法做出精确的动作。子弹飞向毫不相干的方位。 (完了——) 我的心底一片绝望。已经没有第二发的机会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 “——等一下!别开枪!” 人影喊道。是个女性的声音。 用药体们不会说话。 “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是人类。不要开枪。” 那个人举起双手,站到我面前。身穿着一身皮革制的连身赛车服,毋庸置疑是个女性。可是,这个女人—— 这时,对面的奇托欢呼一声。 “啊!” 她开心地跑向这边。 “你活下来了呢!太好了!” 这么说着,奇托紧紧抱住那个女人,女人也反抱住她。 “让你担心了吗?谢谢。” 女人温柔地说。 “你是怎么得救的?” “多亏健太郎过来救我,帮我带来了武器。要不是他就惨了。” 女人摸了摸奇托的脑袋。 我……认识这个人。 “你是,雾……雾间凪吗。” 我叫出她的名字。 雾间望向我。 “真巧啊,海影。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上小学时同年级的同学。” 这家伙和过去一样,还是只用男性口吻说话。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入侵了你们偷走的车内导航装置的公司的控制系统,从那获取的情报。再加上刚才的枪声。会开枪的人,只有人类吧?” “…………” 我一时语塞。这时七音追在奇托的身后,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怎、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奇托的熟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奇托不停点着脑袋。 “你好”雾间打了声招呼,略微低头行了个礼。 * ……昏暗的世界,再度重归寂静。 死斗残留下的微小粒子仍在空中飘荡,透入的光线涂抹出丝丝缕缕的黑影。 “…………” 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使用天色优这一名字的合成人尤金独自一人静静坐着。 他的右肩被扭成了奇异的形状,手臂无力地耷拉着。左脚小腿部分以下折断弯曲。还有腹部,右腹部几乎被挖空一半,自己烧灼止血留下的伤痕上,缕缕青烟升腾而起。 “…………” 尤金的视线木然地投向虚空。 他的周围躺着无数尸体。被他用能力炸飞后的残骸,简直如同四处分发的传单般遍地皆是。 “…………” 已然动弹不得的尤金,嘴角却浮现出笑意。 他根据枪声和之后的脚步声,知道逃脱的敌人已经被同伴们全数击杀。他们做到了该做的事。 “唉呀,真是费了好大劲……” 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着。他对这具身体的损伤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毫无信心,很可能已经超过了极限。如果真的如此,那他只能就这样留在这里静待腐朽。 “呐,大家……这次真的很艰难呢。” 他这样说着,就好像同伴们就在眼前一样。 接着他低垂下视线。 然而—— 尤金的心底,再度浮现出了一直抱有的疑问。 (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感觉就像是欠下的报应太过巨大一般。一群孩子毫无责任感地涉足人类尚未触及的领域,以漫不经心地态度做出了决不允许之事——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尽管如此,作为代价的责任还是太过沉重了。被逼到不得不面对世界危机这种东西的地步,实在有些过火。 (……还是说,正好相反呢?并非偿还过去的赊欠——) 想到这里,尤金感觉意识逐渐稀薄起来。身体为了尽可能减少负担,正在进入冬眠模式。一旦入睡,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机会再度醒来。 (——从最初起,就是这么安排的吗。) 我们之所以会相聚,就是为了应对这个世界的危机,然后我们完成了这一使命……是否如此呢? 命运,亦或是这个世界本身具备的平衡——这类东西操纵着我们,于是才—— (……正因为那个时刻的来临,所以才拨动了开关——) 他的目光转向散落一地的尸体。 “……?” 紧接着,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他攻击过的对象全都会在化学反应下爆炸四散,所以肯定是烤焦的状态。但他目光停留着的那具残骸,切断面简直如同厨刀下的刺身般平整光滑。 “……这、这是。” 他一边思索一边环顾四周,发觉相当数量的残骸都是以同样的方式破坏的。 “…………” 直到此时,尤金才察觉到。 他以极不连贯的动作——并不只是衰弱的原因,更因为混杂着战栗——一卡一顿地抬起头。 稍远处的阴影中——有什么站在那里。 那是个相比人更近似于长筒的剪影。从黑暗之中蔓延而出的身姿,看上去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 身影无言地注视着尤金。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如此,是在这里碰面的啊,海影君。” 尤金深深地叹了口气。 黑影慢慢靠近他。 尤金无法动弹。既无法动弹,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是你帮了我吗?不对——还是说,是我们帮你完成了你的工作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怔怔地望着站在眼前的那个死神。 眼中映出对方的身影。 这时——那家伙露出了一个像是漠然,又像是在微笑的,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 然后从斗篷中取出一块板状的东西,丢到他面前。 “——你落下的东西。” 那家伙静静地说道。 “……?” 尤金勉强活动左手捡起那个东西。 他惊愕地瞪大眼睛。 那是在这场逃亡骚乱之中,辻希美不知道在哪里遗失掉的速写本。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 \users\asus\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492e.tmp.jpg \users\asus\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493f.tmp.jpg 速写本内的确是希美的画。 他一页页翻动,很快翻到了他的画像。 画上脱下衣服的天色优的身姿,与他本人相去甚远,被描绘的简直如同天使一般美丽。 “…………!” “我觉得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死神淡淡地说,但声音已经无法进入尤金耳中。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仿佛抑制不住上涌的冲动般,他的笑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喉咙使不上力气,所以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无声地笑着。 一边轻微地痉挛着,尽管伤口剧烈抽痛,他还是笑着。 不知何时,漆黑的人影从周围消失不见,但他甚至连这点都未察觉,只是盯着画,从始至终一直一直笑着。 * “……已经没动静了,似乎是结束了。” 雾间凪在地板上装上某种吸盘状的听筒,又检查了一下随身听一般的机械,随即摘掉耳机回头对着我们点了点头。 “现在,这片地下迷宫里会动的东西只剩下我们了。” “……是吗。” 我有些恍惚地说。 结束了。 似乎是这样。 然而我的手,依旧残留着刚才开枪杀人的感觉。 靠近七音和奇托身边令我莫名惶恐,仿佛我的肮脏会传染给她们……。 “——海影。” 雾间紧紧盯着我的脸说。 “你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而且那些东西不是人类。硬要说的话,你让它们得以不必去做身为人类绝不容许去做的事,给了它们最后的救赎——是吧?” 她的语气十分生硬,却带着温柔。 “——嗯,或许是吧。” 我点点头回道。话虽如此,那份感触想必我一生都无法忘怀。 “这之后怎么办?” 七音把手搭在奇托的肩上问。 “要怎样才能保护好奇托呢。” “我的师父在外国到处鬼混,在很多地方混得很开。拜托那个人的话,把这孩子藏上几年轻轻松松。” 雾间说着,对奇托点头示意。 “这样安排如何。” 奇托用力点着脑袋。 “嗯。” “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七音露出安心的表情舒了口气。 “该出发了。” 雾间叫上奇托,把她背在背后,开始向外走去。 “——稍微等下。还有,其他同伴,那个。” ……要是死了的话,至少得好好收殓他们的尸体。 “他们还活着。” 雾间的语气斩钉截铁,令我和七音不由“诶?”出声来。 “他们活了下来,平安无事地各自逃脱了——还是保持着这样的想法比较好。” 雾间这样说着,既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望向我们。 “…………” 我和七音无言以对。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了这里。 脚步沉重。疲惫至极。 发生了太多事情,实在多到难以列举……。 “……呐,香纯君,你还记得吗?” 七音对我说。 “嗯?” “之前来地下时的事。” 七音用微弱的声音说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很明白她的痛苦。 “嗯。” 我点点头。 “我们六个人……想去做什么之类的,发现什么之类的,也许完全没想过这些……已经,什么都拥有了,更加幸福什么的,这种东西根本,根本……” 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法阻止她的倾诉。 “是啊。” 我只能跟着点头。 “仿佛被赋予了一切的感觉。真的很开心。” 就在这时,雾间忽然低声吐出一句。 “……‘潘多拉’吗。” 她说。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将视线投向她,但雾间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在此期间,七音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真的是这样……那个时候也是,那次‘血的气味’的时候也是,我们——” 第九章 血 blood 那件事与日后的一系列事件别无二致,都开端于ktv之中。 “……昏暗又安静,漫长又遥远。” 三都雄君说出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那是啥啦?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又一次吐出这句话。即便是这个时期,我也已经将这句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次。那一天大家决定探索一下我预知到的“血的气味”。 “因为就是这样的嘛,我有什么办法。” 三都雄君闹起别扭。 “好啦好啦,大家来一起想一想。” 天色君安抚着生着闷气的三都雄君。 “会是隧道吗?” 希美低声说。 “是那样的感觉吧。” 说话间,她的手在速写本上移动,沙沙地描绘出各式各样的隧道。 “是不是这样的。” “唔——感觉更大一点。” “大型的隧道啊。” 神元君展开携带的地图仔细查看。 “没有那种隧道。会不会是和类似的东西搞错了?” “地下铁之类?” 香纯君插嘴道。这两个人这次说什么“没法顺利用出来”,完全没有使用他们的能力。也罢,偶尔就是会有这种事。 “安静肯定是因为没什么人吧,半夜的地下铁人可是很少的。” “原来如此——可是不太符合安静的描述吧。” “唔,也是——不对不对,等下,等一下。原来如此,难怪我的完全用不了,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地方没有人吧?谁都没有碰到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我的能力也没发挥作用……因为没捕捉到任何人说的话。” “与此无关吧。我们之中的某人说出的话也没问题。功志总是把自己状态不好推到其他原因头上。” 希美冷酷地吐槽道。神元君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好啦好啦,那样不也挺好的嘛。” 又是天色君居中调解。 我在一边笑了起来,结果被香纯君来了一句。 “七音你倒是好好动动脑子,这本来就是你提的事。” 但真的太好笑了,我还是笑个不停。 就连三都雄君都跟被感染了一样跟着呼哧呼哧笑起来。其他人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习惯于跟着附和,这次也是一样。很快神元君也顶着张苦瓜脸“呼呼”地笑出声来。希美也绷不住表情,露出微微的笑意。天色君自然一直在微笑。唯独香纯君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苦笑着。 “好吧,总之先归纳一下。” 神元君说。我们纷纷坐直身体。 ……于是这般,不久之后我们得出“只可能是这里了”的结论,将范围缩小到开发中的地下街。隔天我们便偷偷摸摸地潜入了那里。 可是走了一程又一程,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之前那种塞着巨额金钱的包了,就连老鼠都没遇到一只。 “这是搞啥啊?” 三都雄嘟囔着。 “不是你预知到的?” 就连神元君的语气都有点带刺。 一段时间后,我们迷路了。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了,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这么一来我们也顾不上探险了,四处乱撞只想先找到出口。不过到处都是被茂密的杂草堵塞的道路,反倒显得越来越有探险氛围了。路况十分之恶劣,我们偶尔还要从裸露在外的钢筋的缝隙间钻过。海水渗透进来,从上面滴答滴答地滴下,令我们一路走来都提心吊胆。 结果我们花了整整四个小时才找到出口,离开时大家都是精疲力竭。 “啊——这回真的是搞什么啊!” 香纯君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大喊大叫。 “我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希美也瘫在地上。 “不、不过你们不觉得——相当有意思吗。” 神元君说道,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啊哈哈,确实确实!” 三都雄君快活地说。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我也大声吐槽。 “啊~想洗澡……” 希美看了眼身体。 “脏得一塌糊涂。” “是啊,都发出怪味了——” 我把鼻子凑向自己的肩膀嗅了嗅。 然后“啊!”的惊叫一声。 “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大家问道。然而我的嘴巴一张一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就是这个,这气味……” “诶?” “什么?” 大家都嗅了嗅自己,然后眨了眨眼睛。 “……确实有股铁锈味,还有海水的腥气,再加上野草的草腥味——喂,七音,难不成。” 香纯君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啊,啊哈哈,那个——” “这就是血的气味?这么一说确实有那么点感觉——” 三都雄君歪歪头。 “确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气味呢。” 天色君笑着说。 “真的是……” 神元君也苦笑不已。 “抱、抱歉,大家。” 对于我的道歉,本应该最为疲劳的希美却以冷淡的口气开口: “——算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不也挺好的吗?尝试新的事物,失败在所难免。” 她说。 “说的没错,别太往心里去,七音。” 神元君也点点头。 “真是没辙!” 香纯放声大笑。 “我们以后到底会出多少次这种纰漏啊,真的是!” “也许永远不会结束吧。” 希美也笑着说。 神元君和天色君都笑了,唯独三都雄君还说着“是吗?会那么失败吗?”歪着头疑惑不解。 我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为了掩饰过去,我也笑了起来。 “是呢,也许会一直这么下去也说不定!只要不气馁——未来也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不论预知到什么,一直…………” 天空如同在应和着乐观的我们般万里无云,极为爽朗地展现出与潮湿的地底截然相反的好天气。 * ……我,香纯君,奇托还有雾间小姐来到外面时,唯有天空和那时候一样,一片绮丽的青空。 “…………”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然不语。 香纯君也一样,阴沉着脸站在我身边。 雾间小姐正在用手机和不知哪边联络,背上背着的奇托已经沉沉睡去。这也难怪,她肯定已经精疲力竭了。 “……嗯,是的。没事——诶?已经出动了?——是吗,我知道了。……嗯,你也小心,健太郎。……嗯,老地方。拜拜。” 她挂断电话,转身看向我们。 “警察已经出动了。你们以后再也别靠近以前行动过的所有场所比较好。安全起见,用过的道具(传呼机)之类,把那些都转手处理掉吧。” 她像是很习惯这类事情一样,麻利地做出指示。 “嗯,知道了。” 香纯君点点头。 “还有,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总会有办法的。你才是,多加小心。” “嗯,彼此彼此。七音也要打起精神啊。” “嗯……” 我轻轻戳了戳睡着的奇托的脸,小声说。 “再见。” 雾间小姐用皮带穿过肩膀,将奇托固定在背后,接着跨上骑来的摩托离开了。我目送着她远去,她的身影很快缩小,然后消失不见。 “好了……我们该怎么办?” 香纯君叹了口气说。 “——香纯君。” 待我反应过来,话语已经出口。 “我,说谎了。” “诶?” “我在离家出走。没去上学,一直都是在这一带找地方随便住下的。” 我把一直以来隐瞒的所有事情,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告诉了香纯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总有种必须得说出来的感觉。 “——是吗。” 香纯君只是这么说。 “对不起,说了谎。真是差劲呢,我。” “……所以,之后有什么打算?” “总之先回家,继续上学看看。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应该没法和父母好好相处吧……不过,我会试着和他们好好谈谈的。要是真的断绝关系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没法继续读书的话,我也会正式退学的。” 我不假思索地统统说了出来。 香纯君什么都没说。 “啊哈哈,估计没法这么顺心如意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香纯君轻轻露出微笑,接着说。 “……你很了不起喔,真的。” 他发自内心的这么说道,话语十分温暖。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我也得学学你呢。” “你、你在说什么啊——别说蠢话了。我这种、我这种人……” 我抖着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楚。 香纯君只是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结结巴巴的我。 他的眼中,映着我的身影。 “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正映着你呢?” 香纯君问道。我点点头。 “那就是未来的景象了。我和你还会再相遇的,一定。” 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然而这种时候果然。 “那么,你是什么气味呢?” 只能这么说了。 “还是血的气味,和你一样。” 他挑起右眉说。 “那么,这就是暗示了未来的气味哦。你和我,果然会在某个路边再一次撞上彼此的。” 我竖起食指摆出一副女老师般居高临下的态度,如此断定道。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与之前相比,这笑声虽然没有了那无比的活力,然而果然——果然,带着独一无二的温度。 “——再见了!” “——噢!” 我们大声地喊着,抬起手,鼓足力气互相击掌。 嗙!——令人振奋的声音在遥远的苍空久久回荡,我们在青空之下,华丽地,成熟地,利落地分道扬镳。 "does anybody really know what time it is?" closed. 后记——能掌握现实的人真的存在吗? ……这一长串意义不明的超长标题即为本作英文标题的日语翻译,选取了the chicago transit authority的曲名,不过这种事反正怎样都好。1 那么,你是否曾想过“要是没生下来就好了”?亦或是产生过“活着根本没什么好事”这样的想法?上远野又在夸夸其谈了……肯定会有人会这么想,对此兴致缺缺,总之先请听我说。确切来说,不管你现在是三岁小孩还是八十八岁老人都没关系,你已经遇到过很多很多次 “我简直就是为此而活的”这么形容也不为过的喜悦了。肯定遇到过,只不过你忘记了而已。 那么,你曾和亲密的人吵架然后相互疏远,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吗?关系特别好之类,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之类,不是关系好到这种程度的人也可以。你有偶尔会忽然想起来,觉得“说不定再努力一把就好了”的人吗?断言说没有的你,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然而想着“有的有的”“有啊有啊”的你——现在开始也不迟。为什么不对那个人问一句“来做点什么吧?”试试看呢?如果对方身处无法传达到的地方的话(嘛,这才是绝大多数情况吧),何不转换一下观念,至少别在身边的人身上重蹈覆辙呢?你已经忘了分道扬镳时那难以忍耐,让人只想抱头逃离的痛苦与不快了吗? ……已经忘记了吧,大家……。啊啊,没错。尽管写着这样的文章,但就连我自己也确实忘记了很多很多事。“那个,当时那个人,那个在预备学校里,只在我边上坐过一次的,讲课期间一直都说着悄悄话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问过名字的……叫什么来着……”诸如此类,当时明明非常开心,不知为何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而这种让人觉得仿佛生平以来仅此一次的喜悦,实际上就只是这种乍看起来无聊透顶的事而已,朴实又美好,即使转头就忘记也不出奇的小事,你没有过吗?即使没有在命运的相遇下坠入冲击性的恋爱迎来蜂拥而至的怒涛般的幸福,相比这种事“不觉得那个很那啥吗?”“对对,就是这样!”之类的极其微小琐碎的赞同之类,能令人会心一笑的那种时刻之类,也许这些才正是“理由”所在之类的,你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活着的意义?光有这些就足够了,正因如此才活着,对吧? ……如果你忘记了这些事,那没办法,只能从今往后重新来过了。如果你真的依旧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那没办法,这种时候就只能引用戴黑帽子的那个怪人说过的那句话了。 “那是,你们的任务。”——。 (明明这么说,为什么你自己还是总和周围人各种争吵?) (没事的没事的。) (——不,果然那样还是不太好。) bgm?"life saver" from chicago vii 译注1:九章末尾的"does anybody really know what time it is?"即为这里提到的the chicago transit authority(芝加哥运输局)这一乐队的作品。后来因芝加哥运输局不堪其粉丝骚扰要求乐队改名,后更名为chicago。 后记——世界终结之时 (虽然是个不得了的标题,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恕我唐突,你有没有对什么东西激动到忘我,结果却彻底失败了呢?我有。而且有很多次……欢欣鼓舞之时,怒不可遏之时,抑制住这些情绪,最终却不尽人意,这种情况常有……。这种情况之后我都会非常羞耻,有个洞的话我都想钻进去不再不来。但这个时候我也会想对意外之事来一句“啊—,世界就这样毁灭就好了!”不由得就会这样想啊。无论自己多么不堪都不能连累世界啊,虽然冷静下来之后我会这么想,但当时我也是挺认真的,这真是不得了。 世界会迎来终结吗?人们会有这样的疑问,但这样的疑问只要去查阅就会知道答案。“欸?”地吓一跳的人,只是认知不足。自人类诞生以来已万年,这个世界已经不停地迎来终结了。更准确地说,过去有相当多的人认为“世界终结了”,实际上对那些人来说世界确实终结了。你看,日本也有,“万世一系”的世界终结了。(不知道的随便找谁问问)布雷德伯里这人也写过一篇讲述曾经的美国原住民少年目击了“乘船而来的白皮肤人们”时心怀不安的短篇小说,并命名为“我们或许将会消亡”。(不知道的去找中年以上的科幻迷问问!) “这不是世界的终结,而是某个国家或者文化体系的毁灭”这样想的你很聪明。但对人来说世界不过是“自己生活的地方”。这样的话,那里天翻地覆的话,不就相当于世界灭亡了吗?“但是,那还可以重新开始啊”要是这样想的话,不就成了“世界终结”到来之时重来还有用吗?“重复历史”这一词语真正的意义是“管他怎么样,反正能重来”。就连这也不做,那历史中的“灭亡的世界们”真的只是灭亡了,那那些人为什么又要不辞辛劳创造世界呢?难不成像怪兽电影里那样“为了破坏才有存在的意义”? 无论什么都会迎来终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问题在于探求“那之后怎么办”的话,恐怕如今已处于终结不断的世界里,我想。但很遗憾我们没有“随时来破坏城市”的怪兽,似乎“终结”或是“毁灭”都需要我们自己来做。如果遇到了什么想要毁灭世界的由彻底失败带来的羞耻就破坏至今为止的人生(世界),我们还是要从这里开始。呜哇,之前的长篇大论真有啊。 (尽是写这些东西,你是不是太丧了啊?) (……其实,我确实很丧。) (…………——算、算了无所谓,呐?) bgm e with me” by puff daddy (featuring jimmy page) 补记——歪曲王的诞生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十六 校对:七七七千爱 “呐志郎,你呀,对未来没抱什么希望吧。” “突然怎么了啊,纸木城,你想说什么?” “所以说,像是梦想与希望之类的,你基本上不会去思考这些的吧。” “为什么能那么肯定呢。我看起来像那么不动脑子的人吗。” “啊,你生气了?抱歉抱歉。但是我确实很好奇是不是真的这样。毕竟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方面的话题,参加的社团也是对就职一点帮助都没有的弓道部。” “又不会给人留下坏印象,对就职也没什么不利要素。嘛,虽然说不好有利不有利。” “你不升学吗?” “还没有决定,我才一年级。” “哎,我们学校的学生基本上都会选升学的吧。直接就职的人,我知道的就只有竹田一个。” “我可不想跟那种在恶劣的意义上鹤立鸡群的人相提并论——设计师之类,反而给人没有梦想的感觉。” “一年级的学生之间居然也说他坏话呀。真可怜……嘛,倒是有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 “纸木城,你跟竹田关系很好吗?” “哦?你嫉妒了?醋坛子打翻了?” “不,我不关心这个。” “啊~啊,好冷淡呢。” “我原本就还没决定是否跟纸木城你交往吧。我们会聊这些,也只是因为你说了不介意保持现状而已。” “好吧好吧,明白明白。现在还是我的单相思——如何?维持这样的状态,有让你感觉有那么点开心吗?” “不好说。” “哎呀哎呀,你现在可是把人家放在掌心上玩弄呢。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呢?” “就算你问我——” “你想想,这么一来你可是手握着能随心所欲地把我、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的力量哦。简直就跟国王没什么区别。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你说国王——这也太夸张了。” “不,这不是夸张,你拥有的就是这种程度的力量。” “然而影响力只局限在纸木城身上,这国王的权力可是有够狭小的。” “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了。你对我来说等同于全宇宙的支配者。” “我并没有支配纸木城你的打算,确切来说,想都不会去想。不如说我不太喜欢这种的。” “是呀,你确实是这样的人。你肯定不愿意被任何事物束缚吧,也不想被任何人所束缚。但这是做不到的。不可能的。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不接触任何人地活下去。” “嘛,你说的很对——但我只想尽可能活得轻松一点。纸木城难道不这么想吗?还是说你想认认真真地燃烧激情,希望每一天都能活得热烈充实吗?” “哎呀,难道你就不是这样的吗?我可是非常喜欢你在练习弓道时那聚精会神的眼神。难道那不是认真的吗?” “啊——在你看来是这样的吗。其实刚好相反。其他的部员和老师也是,整天说着什么不能断开注意力,其实他们都搞错了。” “什么意思?” “开弓射箭能否命中目标,说到底只是能保持几分平常心的问题罢了。刚开始当然是射不中的。但在无数次的反复过后,要怎样命中目标早已了然于胸。之后就只剩如何放松地射出箭的问题了。满脑子想着绝对要射中时反而不太容易射中。精神状态至关重要这种思维放到射靶上只能算是二流。觉得自己射不中的话不射就好了,就算被判失去资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唯有怀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射得中。” “呜哇,我终于明白为啥你那么有本事却没被选成小队战的代表了。你应该不至于会把这种观点告诉别人吧?” “反正一年级小鬼说的东西根本不会被学长们当回事儿,你不用担心这个。” “啊~啊,在你看来肯定大家都跟白痴一样瞎鼓着多余的干劲,白白拉低了命中率吧。”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呢。纸木城你刚刚才说过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社团活动。” “做得比谁都出色的人却说出了这种话吗。真是苛刻呢。但是——这才是志郎。我觉得这种自由不羁的做派是你最厉害的地方呢。” “自由吗?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在我看来,你的周围有种满是歪曲的感觉。而我就好像身处在那歪曲的凹陷处,或者说凹坑里,顺着斜面不断滑落。但你自己并没有自己催生出这种歪曲的自觉吧?只是带着轻松安逸的表情,悠然自得地玩弄着我。” “所以我都说了,我并没有在玩弄。不过——也许确实有歪曲的地方存在也说不定。” “哎呀,你想到什么了吗?” “不——说起来,为什么我会跟纸木城聊起天来呢。说实话,你是我不擅长的类型。感觉很轻浮,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明明应该挺讨厌这类烦人的女生,但却莫名其妙地感觉没法反抗你。” “嗯,你好像很不客气地说了不少相当失礼的话啊,不过我不会计较的。然后呢?因为你有着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歪曲,所以才被我吸引了吗?” “也许吧。要这么说的话,纸木城你不也有着歪曲吗?这种东西应该谁都有的吧。我时常搞不懂为什么其他人会出双入对。那会不会就是某种歪曲作用下互相牵扯的结果呢。有个叫早乙女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受女人欢迎。这种把女人当衣服换了又换的家伙为什么身边会有一群女生,说实话真的是完全搞不懂。” “啊,被凪甩了的那家伙啊。” “欸?那家伙还对炎之魔女出手了?真是令人吃惊……” “什么嘛,你在羡慕那个早乙女吗。你想像他一样受欢迎吗?” “呃,怎么说呢……虽然有过那么一点要是能变成他那样就好了的想法。但是,有种不符合的感觉。对……要说歪曲的话,他的歪曲对我没那么大吸引力。怎么说呢……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我确信我的歪曲绝对不会被他消解。” “歪曲,是可以消解的东西吗?” “若是烦恼还能想着解决一下。但是……对了,至少当纸木城你感受不到我的歪曲的时候,不就不用担心滑落了吗。” “嗯……说的是。如果那样的话……会怎么样呢,到了那时候,应该就不会抱有任何的想法了吧。” “而我会回归其他那些平平无奇的众人之一。不再是国王,曾经是权力者这种事有如过眼云烟,变回一个对你来说无所谓的人。” “啊,刚才——” “欸?怎么了。” “唔,刚才呀——志郎,你的眼神变成了射箭时那种锐利的样子……为什么?” “不,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刚才是那种眼神吗?” “嗯,是哦——一边说着自己不是国王,一边眼睛唰的一下……好像在瞄准什么东西一样。” “…………”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啊不……我没生气。不过我有个了不太确定的想法。我察觉到了答案——其他人为什么会对各种事情太过计较的这个疑问,难道说。” “什么?” “我虽然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却成为了纸木城的国王,那么其他人也会因为各种事情,互相成为某个人的国王吧——他们对自己的状态到底有几分自觉呢,以及,是否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一地位的失去呢——我模糊地产生了点这样的想法。” “…………” “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坏毛病。我时常在课上和社团活动的时候发呆,这毛病总会惹别人生气,教训我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啥的。不好意思,纸木城。” “…………” “那个?你生气了吗?” “……不。只是有些惊讶……我在任性地自顾自阐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你却在思考着全世界中所有人怀有着怎样的感情……这之间的差距实在让我震惊。有着这么大的落差,怪不得我会陷进去。哎,我理解了。” “是吗?我可是完全没理解。” “呐,志郎——你肯定是从下方看待世界的。即使我摆出如此谦卑的姿态,你也绝对会强行让自己不立于上方,没错吧?乍看之下,这是谦虚的表现——实际上却刚好相反,你为了不被任何人支配,所以特意选择了落于所有人的下风之下的位置。你跟凪很像,但是你的性质要恶劣得多——你看似在肯定他人,实际上在质疑所有人。你锐利的眼神,一直在牢牢注视着所有人,质疑着他们是否有某处歪曲着。” “……不,歪曲这东西不是纸木城你提起来的吗?迄今为止我可一直都没想过这种事。” “是呢……那我也许是它的亲生母亲呢。你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呢。说不定会成为试图将世界中的所有歪曲都承担下来,那种不得了的存在呀。”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能说得具体点吗?” “谁知道呢——歪曲的国王,不就是歪曲王吗?但是,嘛——那时我是否还在你身边,这就不清楚了。” “…………” “啊,对了,就让我来教教你当歪曲王的诀窍所在吧。我刚发觉的。” “——哈,啥啊。” “保持平常心哦——直面自己的歪曲的时候也一样,不要太拘泥于其沉重与痛楚,放轻松会比较好哦?听明白了吗?” “你这不是把我的话完完全全照搬了一遍吗。” “别太在意细节啦,因为你是我的国王嘛。臣民再怎么复述国王的话都不成问题的哟,啊哈哈。” “…………” bgm “stairway to heaven” by led zeppelin 黎明时分的口哨声 the piper at the gates of dawn1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十六 校对:七七七千爱 ……共鸣者在街上彷徨地徘徊。 眼神空虚,头发杂乱,身上穿的衣服甚至连纽扣都没能好好的扣上,他就这么摇摇摆摆地摆动着双脚。 昏暗的天空。 现在的天气,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空气冰冷彻骨,冷冽而清澈,没有丝毫的暖意。黎明将至未至。 “……” 共鸣者茫然地、半自动地让脚步前行。没有目的地。仅仅是觉得总比停下脚步要好罢了。 街道寂静无声。 能感受到的只有些许的微风,而微风并不会发出声音,因此街上只听得到共鸣者的脚步声。 “……” 共鸣者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用茫然的表情环视着街道。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身处此地的? 想破头也得不出答案。自己应该在的地方,与这里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街道上没有动静。也没有人烟。 道路上有着无数龟裂的断层,瓦砾堆积如山。建筑物大多都被从中折断摧毁,濒临崩塌。 何等荒凉的景色。 “……” 可是这里既没有悲切的哭声,也没有凄惨的尸体。 这里没有任何人。 放眼望去,仅仅只有废墟罢了。 无论走到哪里皆是满目残破,能动的东西,能发出声的东西,以及拥有生命的东西,一样都见不到。 只有黎明前的气流,窸窸窣窣地流动着。 “………” 共鸣者再度迈出脚步。 边走边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究竟为何会身处这个地方。 自己应该已经不存在了才对。自己的身体应该已经化为粒子消失了才对。既然如此,为何自己现在会在这片废墟四处徘徊? “……” 即使得不出结论,但他依然迈动着脚步。 曾经他也像这样彷徨过,但是那时候的自己有着明确的目的。最重要的是,有那个对他伸出援手的少女在。 现在已经不在了。 谁都不在了——。 * 就在他这样前行着的时候,天空中开始铺上白色的光芒。 晨光破晓。 “………” 他呆滞地抬起头,望向那微弱的光芒。 就在那时。 从不知何处远远传来一阵音乐声。 并非机械播放出来的声音,而是亲口吹响、微弱纤细的口哨声。 “………!” 共鸣者朝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无论跑过多少距离,周围的废墟都连绵不绝,但是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切。周围听不到任何其余的声音,这微小的声音传过了相当长的距离才到达他耳边。 最终,共鸣者来到了一片足以令人一窥其完整时雄伟矗立风貌的,巨大的瓦砾之山——这是一片建筑物的尸骸。 黑色的人影孤零零地坐在这座山的顶端,吹着口哨。戴着大大的筒状帽子,身体被黑色的斗篷包裹。苍白的脸庞,涂着黑色的口红。 他的侧颜,看起来有些许寂寞。 “——嗨。” 共鸣者对着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影打了一声招呼。 “你是什么人?” 于是人影转向共鸣者的方向。 “呀——如果口哨声让你感到不快,那是我的失礼。” 这慵懒的声音,既像是少年,也像是少女一般。 “不,没那回事。” 共鸣者摇头否定,然后提问道。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嗯,这一点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里呢。” “我叫共鸣者。” 他自报家门之后,黑帽子“哦!”地张圆了嘴。 “你就是共鸣者啊!” “……你知道我吗?” 共鸣者困惑道,黑帽子用温柔的声音回答。 “你是纸木城直子的友人吧?而且你,来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你知道的真不少,说的一点不错。” 共鸣者率直地表达出自己的敬佩,黑帽子耸了耸肩。 “没什么,只是在雾间凪和新刻敬聊天时听到的,再加上我与你置身于相同的事态罢了。” 黑帽子说着,稍微歪了歪头。 “我也听说了你的使命。所以啊共鸣者君,最终你究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呢?” “……” 听到问题后,共鸣者摇了摇头。 “——不,这点我并不清楚。” “为何?” “我——。” 共鸣者有些词穷,但是很快接着说了下去。 “——我,曾经被禁止像这样与人交流。若问为何我现在可以做到,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在这里的我只是一个影子吧。恐怕现在的我仅仅只是留在空间里的某种回声罢了,并非过去那个被称为共鸣者的人物本身。所以他作出了怎样的选择,不是我能够知道的。那份‘内容’朝着遥远的彼方,永远地离开了。” 他用淡淡的语气叙述道。 黑帽子点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来到了这一‘歪曲’,漂浮在空间缝隙中的你,偶然间与这里同调了。” “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叫做不吉波普。” “……真是奇怪的名字。” “彼此彼此。不过你的名字真不错,读起来很有诗意。” 不吉波普眨了下眼。 共鸣者却因此脸色变得阴暗了起来。 “但这名字诞生的过程并不怎么样。” “但被人叫名字的记忆并非全是讨厌的,不是吗。也有人曾开心地叫着你的名字吧。” 然而共鸣者依旧摇了摇头。 “……但那并非是对我。那份温暖的记忆属于已经消失了的真正的共鸣者。现在的我只是回声而已。不拥有被人所爱的荣光的资格。” “原来如此——大家各有各的难处呢。” 不吉波普感叹着。 “你呢?你的名字是怎样起的。” “啊啊——。” 不吉波普露出既像是在笑,又似乎无动于衷的,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 “这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共鸣者君,有时间听一听吗?” 被问到的共鸣者苦笑道。 “对我来说,‘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想讲的话我会一直听下去的。” “是吗。那得先从稻草人的故事开始讲起了。” “那是什么?” “稻草人啊。能赶跑乌鸦的,丑角——。” 译注1:the piper at the gates of dawn(黎明之门前的风笛手)为pink floyd的首张专辑,为英国英国迷幻专辑之最。 不吉波普的诞生 the end is the beginning is the end1 1. 黑田慎平,是合成人稻草人(scarecrow)2的伪装用名。 他的任务是搜索。但他不曾预先接到过具体的寻找某人的指令。他所寻找的是“身怀还未存于世的可能性之人”,谁都不知道那指的是什么——就连拥有这份可能性的人本身都不知晓。 找出这种人,就是他的使命。 “……电车即将到站。请退至黄线的内侧等待……电车即将到站……” 早晨,慎平和其他人一样挤着满员的电车去租借的事务所上班。 他平时习惯于穿戴深灰色的大衣与同色的帽子,但是坐电车的时候会脱掉帽子,所以看起来跟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大区别。非要说的话,就只有大衣上的腰带永远没系上这个不算个性的个性。 “啊—……” 站在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发出疲惫的叹息。 (昨晚熬夜了吧……) 慎平从男人眼睛底下的黑眼圈看出这个男人长期睡眠不足,并且在出门前乱喝了不少维他命补充剂。他可以从人的脸色上看出很多东西。 (胃部有溃疡。肠道也状态不佳。肝脏暂时没有什么异常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再按现在的生活习惯过下去,尿里渗糖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是个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普通男人而已。慎平从他身上移开了注意力。 然后他用着同样的目光,在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观察着其他的客人。外表土气却和复数男性保持着性关系的三十多岁ol,也许是侵吞了公款,几乎要被压力摧垮的中年事务员,如此种种,电车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 他每天上班都会走不同的路线,同时绝不会选择同样的换乘方案。这会多花费不少时间,但反正他也不担心迟到。 他在换乘了两条私营地铁以及一班巴士后,终于抵达了位于破旧的租借楼房一角的黑田侦探事务所。 “哦呀,黑田。你今天来上班了啊?” 楼房的管理人笑嘻嘻地对他问道。这个男人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嗯,还在等着委托呢,现在——” 慎平耸了耸肩。 “不景气真是令人困扰。” “干侦探这行还跟经济景气不景气有关系?” “是啊,现在谁付得起多少钱呢——” 聊着毫无营养的对话,慎平总算进入了事务所。 事务所的门有两道。其中一道没上锁,为的是在突然有委托人来时就算他不在也能等下去。第二道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 打开第二扇门的锁进入室内,里面已经有客人在了。 “哟,稻草人。” 客人抬了抬手说,那是位外表看来十七岁上下的少女。穿着牛仔裤和夹克这样随便的搭配。 但是这个少女,却丝毫不留痕迹地潜入了这个大门紧锁的事务所,就连他在进入室内之前都完全没察觉到。 她,是慎平的“同类”。 “——怎么了,鸽子(pigeon)3。” 慎平叹了口气,脱下帽子和外套挂在墙上。 “有任务。说是让你去查查‘寺月恭一郎’。” “又来了啊——这已经是第五次让我去查他了。” “毕竟那家伙被中枢(axis)盯上了嘛,他赚得太多了。” 被称呼为鸽子的少女耸了耸肩。 “那家伙只是太优秀了吧。负责经济效益4那块很有才能,怎么就被当成了背叛者预备军?” 慎平一边聊着天,一边给放在洗碗池里的烧水壶灌上水,点燃煤气灶。煤气灶的火力远超法规限制的标准,眨眼间水就沸腾起来。 “改造过了?被发现可是会被赶出去的哦。” 少女瞥了瞥煤气灶,露出狡黠的笑容。 “没法一下煮到沸腾会让我很不爽,算是我微不足道的一点美学吧。” 他一边说一边以娴熟的手法特意玩起了滴滤咖啡。 “我要曼特宁。” “我这不是咖啡店,没有点单服务。” 这么说着,他却依然给自己和少女分别冲了不同的咖啡,端着咖啡摆到了茶几上。 少女跟在他的身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唔嗯~……” 然后发出了堪称感动的声音。 “每次来这儿最期待的就是这个了。稻草人,你泡咖啡简直是专业的。” “侦探对咖啡可是很讲究的,这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了,也算是伪装的一环。” “哈哈哈,做的真彻底。” “然后呢?继续说吧。” 少女表情变得认真了起来。 “统合机构决定,将‘寺月恭一郎’的监视等级提升到level a。” “……‘一旦出现可疑举动立即处分’吗。真够激进的。” 慎平的表情也十分严肃。 “总之在进行这个任务的时候你可以先放下平时的任务。就是这个区域的mpls的搜寻,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成果。” “对统合机构来说,有成果了反而困扰吧。” “是啊,没有敌人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估计会有别的什么人来接替慎平的任务。只是其存在并不会告诉仅仅是棋子之一的慎平罢了。 “然后就想到了在自己人里面强行找敌人吗。” 慎平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这种做法我也看不惯。但他开的公司确实规模太大了。” “可那并不是他喜欢才做得那么大的吧。‘随时都要扩张得更为巨大’——这是投资的基本。” “你这是在给他辩护吗?倒是无所谓啦。但是任务本身绝对不会取消的哦,绝对。” ——统合机构绝对不会撤回已经做出的决定。 “我明白。我不会因为同情就在调查和报告里手下留情。” “也是为了自己明哲保身。” 少女随意地接了一句之后又品尝了一口咖啡。 “这个香醇的味道真棒——” “只有活下去,才能品味香醇吗?” “就是这样。非人类的我们,除了统合机构以外没有容身之地。” “……我明白。” “我们彼此都是,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是吧?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稻草人和鸽子吗?这相性可不怎么样。” 慎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稻草人的对手是乌鸦。可不是鸽子。” 少女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玄关的门铃响了起来。 “——请进,门没锁。” 慎平站了起来,前去迎接来访者。 打开门走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带着主妇气质的女性。看起来有些揣揣不安。估计是来委托调查丈夫的外遇的。 “那,那个——” “请坐。” 慎平招呼她坐到客人用的沙发上。先前的客人无需他去关心。 因为这个时候,少女的身影已经不留痕迹地从事务所里消失了。还很是贴心地带走了喝过的咖啡杯。 与平凡普通的生活不过一纸之隔,却绝不会对其他人表露出真实身份。 她与慎平所身处的,正是这样的世界。 译注1:副标题的《the end of the biginning is the end》出自碎南瓜乐队(smashing pumpkins),为1997年上映的电影《蝙蝠侠与罗宾》的主题曲。 译注2:《the scarecrow》,同为乐队pink floyd的作品之一。 译注3:名字同样出自乐曲,艾尔顿·赫拉克勒斯·约翰1996发表的专辑《empty sky》里的歌曲《skyline pigeon》(天边的鸽子)。 译注4:原文経済效果,指的是某种政策、规定或是其他条件出现时带来的经济成果,以换算为货币的形式体现。 2. 被称为统合机构的组织,不,那构造过于巨大,以至于已经很难被称之为组织的系统,在全世界范围进行着“监视”和“实验”。 那是针对进化的研究。统合机构想要确定过去赋予人类知性的某物究竟为何,然后提前一步感知到“下一个某物”的出现,并且操纵它——不,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尽可能地留下人类这一要素——这是生存竞争。为的是让人类能挺过这场优胜劣汰的进化战争。 而统合机构所用的道具,多为从对人类的研究中诞生出的成果——人造的合成人。其根源的“素体”身份不明,在统合机构里也是最高机密。也或许,那个所谓的素体本身就是“提前进化的某物”吧,黑田慎平隐隐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当然要是被人知道他对此感兴趣的话他立即就会被“处分”掉,所以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自己的想法。 但是——慎平同时也有着另一种想法——若是那“素体”实际上并非“未来”,仅仅是个体的突然变异或是特异体的话,统合机构正在做的事情岂不是会全盘沦为滑稽可笑的闹剧一出。 (说到底——或许那样的结果才最适合我们。) 慎平以一如既往的深灰色大衣加帽子的打扮走在街上。他的打扮有点像神父,偶尔会被孩子们指指点点。但是总体来说这幅装扮混入人群中并不起眼。而且站在昏暗的地方时还有迷彩效果,不容易被发现。 他先去解决了属于侦探的工作。这没费他什么功夫。他直接找到那个外遇的丈夫当面问他“你老婆发现你外遇了,你是打算继续还是收手”。对方马上回答说不干了。之后他又拍了几张伪造了时间的“证据照片”,写了一份“没有异常”的报告书,委托就完事了。不是很严重的外遇只要这么糊弄过去就行。即便外遇者是女方也是一样的流程。当然如果是以离婚为前提,为了索取赔偿而寻找证据的情况下他不会手下留情。 然后他给事务所暂时挂上“临时休业”的牌子,转头对付任务。 寺月恭一郎——其本名慎平也无从得知。 但是那个男人是统合机构的终端之一,恐怕跟慎平一样是个人造人。他的使命是在经济流通方面制造出便于统合机构实验的环境。 他收获了巨大的成功,寺月的公司mce成为了在这个国家里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企业体。所以他才会被反过来警戒。因为他过于成功了—— (真是讽刺……) 慎平用着平时侦探业务的手段,四处奔波,做着类似mce的信用调查一样的事儿。 “欸?调查?哈哈哈,没用的没用的。” “就算查那地方也啥都查不出来的啦。” “可疑的地方?没什么头绪啊。” “那地方好像是个一言堂,不过有钱挣就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嗯,跟那边做生意准没错,其他公司总会有拖延款项之类的毛病。” 到处打听得到的净是些大同小异的回答。 没什么称得上问题的问题。不能引起怀疑——统合机构的终端必须恪守这条指令,而寺月恭一郎忠实地遵循了这条命令。 非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做的有些过于显眼了。统合机构正是将此判定为问题,但是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名声这玩意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一落千丈。即便是mce也不例外,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印象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之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 随着调查的越发深入,他还是没能找到什么像样的证据。 但是这太过无懈可击的调查结果,令慎平隐隐约约地产生了某种感觉。 如此巧妙,总觉得有种——侦探工作里常常出现的“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味道。 “太优等生了——”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于是他从头开始调查资金的流向,最后目光停留在最开始没注意的一处资金调度上。 那是给某县立综合医院的捐款。民营企业义务协助医院或者医疗团体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那真的只是为了提升企业形象吗?怎么说这效果都太小了。与其他事务的天衣无缝相比,有种过于老好人的感觉。 事情本身并无太多疑点,但即便如此,慎平还是打算去医院查查。 于是,他一如既往的一身深灰色装扮前往目的地所在的医院。 他在中途买了束用来伪装成探病者的花束。一时兴起挑选了牡丹和女郎花以及满天星这种完全不明所以的搭配。买玫瑰的话就有点太硬派侦探风了,不合他的风格。 这座医院很大,建筑物是纵向延伸的八角形柱,高度有13层。虽然造型奇特,但也许是兼顾土地大小和容纳人员数量所做出的最合适的设计吧。 “还是说他有喜欢造奇怪建筑的爱好吗,寺月氏——” 嘴里叽叽咕咕地念着,慎平进入了医院。到底是大医院,到处都有警备员在巡逻,不过普通的病房楼谁都能进。 他漫无目的地在病院里到处晃悠。 一楼的大厅聚集了一大群人等待着取药。清扫工人将变脏的方地毯揭开。能听到有小孩在无意义地嚎哭。上面一层的入院病人睡得很安详,身体稍有恢复的大妈跟来看望她的人大声有说有笑,完全不顾给周围人带来的困扰。护士们繁忙地走来走去。 ……看起来没什么可疑的地方。非常普通的医院。完全嗅不出一点 “制造”的气息。 (——莫非是我多心了,果然只是应酬式的资助吗。) 慎平拿着花束下楼。又一次看到了门口的指路牌,上面有个箭头指向医院深处,写着“花园”的字样。 “……?” 他被勾起了兴趣,于是决定过去看看。 八角形建筑物的中心部分就好像打了口井般挖空,建起了一座花园。 那里铺开一片难以想象会出现在闹市中央的绿意。 “嚯……” 慎平不禁感叹,抬脚踏入花园。 抬头往上看,上方镜面有序排布,日光经过反射正好能够照入“井底”。 “很讲究啊……这也是寺月氏的手笔?” 这样喃喃着,他漫步其间,观赏着争奇斗艳的繁茂植物,就在这时。 “——呼呼。” 传来了一阵笑声。 他闻声望去,近处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她好笑地看着这边,身上穿着睡衣,应该是住院的患者。 “你可真是专心呢,大叔。” 少女先开口搭话,不知为何用的是男性口吻。 “是啊,这里可真壮观。” 慎平没一点不好意思地回答。这座花园的氛围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大叔,你是来探病却没找到人吗?” 少女突然说道。 “欸?” “你明明已经上去又下来过一遍了,手上却依然拿着花束。我在这里看到了哦,你刚刚在楼上。” 少女流利地说。他想起自己确实走在窗边过,但那时候没往下看。 “——了不起的观察力啊。嗯,你说的没错。” 可是对他的回答,少女却突然。 “——你在说谎。” 这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慎平一时语塞,少女依然直直地抬头盯着他。 “来探病不过是你的伪装,你的真实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探查医院内部吧。” “——为何?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来探病的人可不会把每一层都逛一遍。说是在找房间的话,大叔你的动作却又一点犹豫都没有。” 少女淡淡地说道,说出的话与她的气质莫名相称。 真是奇妙的少女。给人一种“小小的魔女”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慎平对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并不觉得反感。 “……我无话可说。是的,我是侦探,在做一点小小的调查工作。” “是侦探呀,有名片吗?” 慎平在少女的旁边坐下,爽快地取出名片递过去。 “给。” “呼嗯,原来如此。黑田先生吗。” “该怎么称呼你?小小的福尔摩斯小姐?” “我叫凪。雾间凪。” 她用着男性的自称。这也很符合她的气质。 “小凪吗。好奇怪的名字。” “父母都是怪人。名字的来由是拥有一颗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沉着冷静不为之动摇的心。” “嘿,这不挺好的嘛。” “一点都不好。有时候学校的老师都念不出来这个字,经常给念成‘feng’。” “哈哈哈!这个妙。” 慎平笑出了声。 凪也嘻嘻地笑着。然后她再次看向名片。 “黑田,你现在调查的是什么?” “这可不能告诉你,商业机密。” “应该与我无关吧。” “那你就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我也是认真经营着事务所的,哪有功夫去挨个初中生管过去。” “嘿,真敢说。明明在这种地方晃来晃去地偷懒,还傻张着嘴说着什么‘真漂亮’。” 她偷笑道。 “你这么说就有点伤人咯。” 他们耸着肩大笑起来,一时间没人说话,两个人都愣愣地盯着植物看。 “只要在这里呆着就能平静下来啊……” 凪嘟囔着,语气有些缥缈。 “你得了什么病?我看你好像没——” 说到一半,突然醒悟不该问病人这些的慎平闭上了嘴,但凪却毫不在意地说。 “嗯,是种很麻烦的病。已经很久了,我在这里呆了有半年。” “半年?那你学校——” “目前休学中。” 她轻描淡写地说。 “唔……”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身体会突然之间变得超级痛。按医生的说法,‘出问题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 可是这么说着的她十分爽朗,完全没有通常精神病人那种不安定的感觉。 “根本看不出来……” “嗯,我的家庭环境比这病更麻烦。所以医生才会说出那种意见。” “嗯……” 慎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含糊地应和着。但有个地方让他十分在意。 “身体很痛——是个怎样的痛法?”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那种。” 凪笑嘻嘻地回答。看似无畏的笑容,却同时给人以她所言非虚的印象。 “我跟医生提过,但是他们说那听起来‘很像是生长痛’。药不是很管用。” “生长痛——” 那是,小孩子在突然成长时身体与以往的机能出现了脱节,给神经带来了负担所导致的疼痛。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法,随着成长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慎平却因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内心产生了动摇。 难道说,这孩子—— 可能是他表情太严肃了。凪咚地敲了他后背一下。 “好啦好啦,表情不要那么阴沉嘛!” “抱、抱歉。” 他认真地道歉。凪却笑出了声。 “黑田——你这人真奇怪。” “是吗?” “普通大人哪有会一脸严肃对着小孩道歉的。” “侦探无论对谁都很认真,因为谁都有可能成为犯人。” 他煞有其事地说。 “嘿,小孩也是?” “那种手法已经很老套了。” 凪随即哈哈大笑。 “是吗?那我就是目前最有力的候补咯?” “充满谜团的美少女,这种太常见的套路可是会被悬疑作家敬而远之的哦。” “美少女,是吗。你是在跟我客套吗?” “你觉得呢——”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从对面传来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雾间,差不多该回病房了——” “是来生医生——我得回去了。” 凪站了起来。 “再见,侦探先生。” “嗯。——对了,这束花,送给你。” 慎平将牡丹配女郎花再加上满天星这种乱七八糟拼凑起来的花束递给她。 “才不要。我不需要徒有其表的东西——平时我肯定会这么说。不过嘛,这次我就收下了。” 凪笑容满面地收下了花束。 “谢谢。” 慎平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凪开口。 “那个,侦探先生。方便的话,你可以试着调查一下我。会查到很有趣的事也说不定哦。” 她这么说道。 “哈,那可真叫人期待。” 慎平刚说完,被称呼为“来生医生”的女医生来到了这里。 “你在干什么呢,要知道你身体的问题——” “我知道。” 凪朝着慎平眨眨眼,跟女医一起离开了花园。 慎平轻轻挥了挥手,目送着她离开。 3. ……关于寺月恭一郎的调查,慎平最终还是提交了没有异常的报告。确实没什么异常之处。如果是普通的侦探的话,寺月恭一郎与多数女人保持着关系,她们还有了孩子,这种事情已经足够当作报告对象了,但以他的情况这些都不能叫问题。人造人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肯定是女方在别处乱搞的结果。既然有这个前提在,那情人的存在不过是伪装的一环而已。 之后,他再度前往医院。 这次他没有四处转悠,而是直奔病房。 那是一个单人间,门内能听到女孩子的明快的说笑声。 他敲了敲门。 “来啦!” 门伴随着爽朗的回应声打开了。 “你好。” 他客套了一句。 打开门的是位穿着初中生制服的少女,她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 “你哪位?” “我是雾间委托的侦探。” 他表面上摆出恭敬有礼的态度。 “啊,让他进来吧,直子。那人是我的熟人。” 躺在床上的凪认出了慎平。 “是吗?那就行。” 名叫直子的少女似乎是凪的朋友。她解除了防备,微笑着把他请进了房间。 “侦探先生——你知道了吗?” 凪露出狡黠的笑。 “是啊,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大富豪。” 慎平耸了耸肩。 “什么,侦探先生——在调查凪吗?” 直子兴致勃勃地问,慎平却摆出一副装傻充愣的表情。 “是她让我查的。” ——雾间凪。 四年前暴毙的作家雾间诚一的独生女。也是其遗产——死后依然每年能卖出数十万本的雾间诚一的所有著作权的拥有人。围绕着其中的利益,她身边的麻烦自然连续不断。 “我开始还以为你在装病躲避,真遗憾,看来我想错了。” “为什么遗憾?” “没有病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也是。” 直子深有同感地点头道。 “再有钱也免不了得病呢。得赶紧治好哦,我可不想比凪再高一级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慎平在其中感受到了真挚的感情。看来这个叫直子的孩子是个温柔的孩子。 之后三个人热火朝天地谈天说地,聊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琐事废话。过了一段时间,到了直子不得不回去的时间。 “那我先回去了,凪。” “那么,我也回去吧。” 慎平刚想从凳子上站起来。 “侦探,你稍微留一会儿。” 凪忽然说道。 “嗯?” 他重新坐了回去,却见直子从门边探出半边身子冲他招了招手。 “侦探先生,过来一下。” 慎平对凪使了个眼色,听直子的话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然后直子突然凑向他。 “侦探先生——你是凪的同伴吗?” “……目前来说不是敌人也不算同伴。” “那就成为她的同伴吧,拜托你了。那孩子虽然很有主见,但在父亲去世之后,还是有些寂寞的。” 她用无比认真的眼神说道。 “……好吧,那我试试看。” “真的?那我们约定好了哦。” “嗯,我努力。” 就算他点了头直子还是不肯信服,非要跟他勾了小指才放过了他。 当他回到病房,凪笑出了声。 “一点硬派风都不剩了。” “……你听到了啊。” 慎平泄了口气。但是马上再次浮现起微笑。 “是个好孩子。” 他嘟囔道。 “确实,我也很感谢有那么个好朋友。” 凪也点点头。 “好了——让我们切入重点吧。你已经做好收费单了吧?” 凪的质问令慎平一脸苦笑。 “你指什么?” “不要装傻——侦探你解任掉的我的那个代理人,他侵吞了我的财产吧?” “那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我只是问了他一句他立马就说要辞职。” “那么,为什么钱会回到我的账户里?” “谁知道呢,也许是雾间诚一的书额外增刷了吧。” 慎平依旧装着傻。 凪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名侦探呢,黑田。” “是吗。被表扬的感觉是不错,只是我怕受之有愧啊。” 他依然在打马虎眼。凪无视他的装傻充愣,用尖锐的口气问道。 “理由是什么,黑田。” “————” 慎平的表情严肃起来。 “虽然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你是想讨好我吗?” “是又如何?说一句再也别来了让我退下吗?” 他耸肩说道。 “…………” 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张开嘴。 “黑田……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就算治好了病,我该成为怎样的人呢?” 她用很是随意的口气说道,慎平也用同样的口气问道。 “你没有什么想做的吗?” “像父亲一样做个作家,之类的么?找一个完美的恋人交往再结婚?拿笔钱创业?无论做什么,都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冷静。头脑过于聪明的这个孩子,已然看穿了所有这一切深处存在的欺瞒。 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未站在自己也许已无药可医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虽然她可能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她完全没有安心当个悲剧女主角的意思。 ……就算她知道了个中真相,恐怕也不会改变吧。 “真正为自己想做的事而活,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慎平嘟囔道。 “名侦探,你又如何呢。你对自己的工作满意吗?” “不好说,毕竟侦探是个见不得光的工作。” 是对本来应该是伙伴的人暗中查探的告密者。 “是吗。……我刚刚还觉得做个女侦探也不错呢。” 她啪的一下上半身倒在床上。 “这条路也不通吗。……黑田,你除了侦探以外没什么想做的了吗。” “我想想——正义的伙伴、吧。” 这么一说,凪“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侦探总会被些无聊的东西束缚,但单纯当个正义的伙伴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专心去解决事件。真能那样的话,好想试试看啊。” 慎平用耍宝一样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说道。 凪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唔嗯……” 她点了点头,突然满脸放光地抬起头说道。 “去做不就好了。你一定做得到的。” “怎么做啊?” “我来当你的赞助商啊。具体要怎么做就交给黑田你自己解决咯!” “喂喂……” 黑田苦笑道。 “呐,你想想!” 凪两眼放光地把脸凑向慎平。 慎平皱起了眉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不要随随便便说这种话,很容易被人利用的。” “无所谓,反正我对钱没什么感觉。就算全被骗光了,是黑田的话我就无所谓哦。” 她的目光坦率而真诚。这时她露出的表情不折不扣,独属于尚且年幼的少女所有。 “不,我……” 话音未落,慎平察觉到了不对劲。 凪的脸突然皱了起来,表情狰狞地前倾倒下。 “——呜…!” 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慎平吓了一跳,这就是之前说过的“疼痛”吗? “糟了!赶紧叫医生过来——” 正在他将手伸向床边的呼叫按钮时,凪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慎平一惊,转头看向她。凪的脸在痛苦下扭曲,但她还是用坚定的眼神盯着他,然后用仿佛挤出来的声音说。 “——真的,你好好思考一下。真的——” 慎平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沉默着按下了呼叫按钮。 医生立马赶了过来。来的不是之前见过的叫来生的女医,是个男医生。 护士也靠近病房,把慎平赶了出去。 就算到了走廊,也还能听到凪“呜呜……!”的痛苦呻吟。 “…………” 慎平从刚才所见到的凪那决绝的眼神清晰地领悟到一件事。她已然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无药可医了。 “…………” 他张开刚才被凪握住的手掌。 那里,滋滋的冒着烟……有着烧灼的痕迹。 被凪抓住,然后变成了这样。 已经毋庸置疑了。 生长痛,这点确实是对的。但那不是什么简单的成长。 她在走向进化。毫无疑问,她就是统合机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的mpls中的一种。 但是,未完成的进化对她的身体造成了破坏。她是无法走完全程的“半成品”,是进化途中屡见不鲜的失败作。再这样下去,无论怎么挣扎她都不会有未来。 “…………” 慎平紧盯着自己烫伤的手心。 慎平——不,人造人稻草人愣愣地想着。 (终于完成了吗——) 任务终于完成了。他发现了mpls。原本的使命圆满完成。对统合机构来说,就算是“半成品”也是极为贵重的样本,可以拿来当研究对象。 她将会被带到研究设施里,经历不计其数的实验,最后成为一具尸体供人解剖。 (终于完成了——我装成侦探在街上四处游荡的辛劳获得了回报。为了调查外遇几乎磨破鞋跟并不是白费功夫——) 终于完成了……本该如此。本该是这样,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 “…………哈。” 他突然大笑起来,脸部近乎抽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嘴唇里泄出的笑声有气无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同空壳一般的笑容在医院的走廊上游荡,气温仿佛都为之一冷。那严寒彻骨的声响,时断时续地朝着周围扩散而去——。 4. 莫·玛达5接收到了紧急指令。 他的表面身份是个叫做佐佐木政则的普通上班族,实际上他没在任何公司上班。资料来说他的名字登记在某食品行业的大企业名册上,但那是统合机构准备的伪装,他另有其他真正的工作。 那就是“暗杀”。 处理掉对统合机构来说有害的存在,即为单式战斗型人造人莫·玛达的工作。 今天他一如既往地在街上游荡,用一副别人看来完全就是个跑业务的销售员的姿态进行着mpls探索这一附属工作,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佐佐木。” 他接通了电话。 【……d3进行中。在nh33w接受指令。】 电话在突然传出一句语速极快的匈牙利语后随即挂断。 他立即前往指定场所,一家普通的咖啡店香格里斯。 他从伪装成服务员的终端处收到情报,然后立即开始行动追踪目标。 (……名称为稻草人。人类名黑田慎平。因反叛行为认定为抹杀对象——) (袭击了设施rs22ttu……那家伙,为什么要那么做?) (设施遭到破坏,目标目的不明——药品、机械损失巨大——是为了获取什么药品或者器械吗。那家伙做出这种事,到底打算做什么?) 莫·玛达反复分析着资料,试图通过分析明确目标的战斗力以及推测出其精神状态,但难以得出准确的结论,他认定情报不足无法判断,于是定下了“保持最高警戒,火力全开”的对策。 他从情报中推测出目标的逃跑路线。但最值得信赖的不是情报,而是他积年累月暗杀者工作带来的直觉。其准确度足以与野生动物相提并论。 化身为字面意义上的狩猎犬(hound dog),莫·玛达开始逼近稻草人。 * “——咦?” 来生真希子从厕所出来时发现医院的窗户开了一半,她皱起了眉毛。 今晚轮到她在精神科值班。她作为刚成为医生的新人,理所当然经常接到这种值班。 “好奇怪呀……?” 她一边关上窗户一边嘟囔。要说小偷也说不通。这里是七楼。没人会为了上门偷点东西特地爬那么高。 是谁忘了关了吧。她最后还是这么说服了自己,准备回去值班室。 就在这时,一侧响起了哐当一声。 她吓了一跳,朝着出声的地方叫道。 “——有谁在吗!?” 然后就听到别的地方传来激烈的踏踏踏踏声。紧接着听到了不知道谁“嘁!”的咂舌声。 来生真希子慌慌张张地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她负责精神辅导的患者之一,雾间凪的病房门半开着,还在嘎吱作响地摇来晃去。 但不见入侵者的踪影。 “什、什么情况……?” 她战战兢兢地走入雾间凪的病房。 里面的窗户大开着。但是从中看向外面,除了深沉的夜色以外什么都没有。 患者安静地睡着。没有任何异常。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她的双手探出了被窝摆在外面。 “咦?” 她在床下面看到一个直立的小瓶子。 那是一个开封了的药品安瓿。慎重衡量过用量,注射完后还剩下一半多。但是这种东西应该现场立刻处理掉才对。 像这样留在这种地方,太不自然了。 并且——她从未在医院里见过这种安瓿。不,不仅是医院。在大学上学时,以及在其他任何地方,她都不曾见过这种型号的安瓿,一次都没有——。 “……” 她突然想起了因为自己是个女性就被主治医生找茬,以及自己身为新人又不是知名大学毕业就被老资格护士鼻孔朝天对待的事。 然后她下意识的,将安瓿以不会洒出来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 这时候,刚才听到她声音的警备员赶了过来。 “——来生医生,出什么事了?” 对着警备员,她就仿佛感受不到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一般——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这么平静地回答道。 装着药品的安瓿藏在来生真希子胸口,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地离开了这里,移动到了与现在的状况毫无关联的另一个舞台上。 * (——见鬼,居然失误了!) 莫·玛达咬牙切齿。 稻草人在夜色下的街道上逃亡。那时他因为过于震惊,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却导致女医生叫出了声。如果没有那一下现在任务早该完成了。 但是——那间大概是稻草人寻觅藏身之所时偶然选择的病房,其铭牌上写着的名字莫·玛达曾经见过,所以他才会大吃一惊。 雾间凪——那个男人的女儿。他四年前暗杀的雾间诚一的独生女。 (偏偏藏到了他女儿所在的地方——) 稻草人来到医院,单纯是为了营养补给。他在暗处观察到了稻草人偷取葡萄糖。而且稻草人有伤在身,连带着止痛药也顺走不少。 估计是为了摄取这些东西才选择了不起眼的单人间吧。但没想到那个房间里的人居然让莫·玛达产生了动摇——何等偶然。 (是的,这是偶然——并不是因为自己跟那个男人之间的因果还在延续!) 莫·玛达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思考有关雾间凪的事,将这些思考拼命地赶出脑海。 稻草人跑得很快。 但是他已经负伤了,不可能这么一直逃下去。 莫·玛达恢复冷静,如同瞄准逆转取胜时的运动员一般将迄今为止的所有失误全部抛到脑后。 然后静谧地、精确地追踪向猎物。 译注5:《momurda》为说唱乐队bone thugs-n-harmony在1995年发表的第二张专辑《e.1999 eternal》中收录的曲目。曲名的mo murda属于黑人英语,含义等同于more murder,中文直译是“更多的杀戮\谋杀”,文艺一点就是“让杀戮来得更猛烈些吧”。以真实含义做译名不免过于西式黑色幽默,所以这里采取了音译。 5. ……“为什么?”——慎平在逃跑的过程中反复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暗杀者的攻击锐利一个词便足以形容全部。而且即便试图反击,对方也会在他察觉到袭击的瞬间一击即退,转眼间消失无踪。对方并没有寄希望于一击毙敌,而是想通过来回折磨消耗他的体力。 战术确实很管用。慎平已然觉悟了自己绝无生路的事实。 但是他的脑中,疑问依旧在不停翻滚。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 不过是个在一起呆了区区几个小时的小鬼而已。为什么我会为她做出这种无异于自寻死路的事? 他从统合机构的设施里偷出的是通称“进化药”的烈性药物。然后他将这个药注射进了凪的体内(因为手指一直在颤抖所以在此之前服用了止痛药)。那个药有促进人“进化”的效果。但用在对已经走在进化路上的凪身上,那个药会对她体内的可能性能起到“疫苗”的作用。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一切顺利的话凪的身体会变回纯粹的人类,免于被不完全的可能性杀死。尽管他决定注射量非常慎重,但是这依然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完全不起效果,也可能凪反而会被药效杀死。如果真的出现那种事,那就意味着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但是,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甘冒风险去进行这场能拯救这小女孩的赌博? (——真的是,我在想些什么……) 暗杀者的攻击纠缠不休。 很快慎平便浑身是伤,连脚步都开始变得虚浮。 出血量过大,眼前变得朦胧。 从阴影处跃出的暗杀者,一击正中他的头部。 然而攻击命中了帽子。帽子的下面隐藏的装甲,反而粉碎了暗杀者的匕首,连带着其握着匕首的手腕都扭向了奇怪的方向。 “——咕!” “——嘿!活该——” 慎平趁机逃走。 但是……终究还是无路可逃了。 他绕到了草丛茂盛的建筑物背后,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啊……” 他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 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到早上了,广袤的晴空无垠铺展。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啊。 身前隐隐能感觉到人的气息。他正想着这是哪里,正好响起了广播声。 【……请列席宫下家葬礼的诸位来宾,移步至本馆……】 听到广播他才反应过来,有一根直通天际的柱子,一端正冒着烟。 (居然是火葬场……怎么说呢,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不是有没有力气这种级别的问题,而是肉体已经濒临死亡了。能逃到这个地方反而不可思议。 “真的?那我们约定好了哦。” “去做不就好了。”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少女们的声音。 然而与此同时,某种苦涩至极的东西涌入心底,令他十分不快。 (怎么会这样,都走到了这一步,我居然还——)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 他的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他察觉到了对方。 他朦胧的视野已经看不清那个身影了,但明显不是刚才的暗杀者。比他要小得多,似乎是个小孩。 因为太过朦胧,相比人形,身影看起来更像个拉长的圆筒。 “——你在做什么。” 身影提出疑问。 声音十分清澈,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不,什么都没——” 他想这样说,但是嘴唇已经难以如他所愿地蠕动,所以没能发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只在心里说出了声。 但不知何故,身影就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一样,接着问道。 “但是,你不是快死了吗。” “或许吧。” “不害怕吗。” “——那当然,还是害怕的。”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呢。” 不知为何,声音的音调在中途突然改变了。变成了如同机械一般,全自动的说话方式。 “害怕当然害怕……但是我现在,非常窝火,没那个余力去关心自己死不死了。” “你在生气吗?” “谁让自己那么难看呢。” “……你是在说自己的打扮吗。戴着奇怪的帽子,穿着暗色的大衣。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跟打扮没关系。之所以这身打扮,是因为我是稻草人,自然喜欢像乌鸦一样黑的东西。” “呼嗯。” “话说你是什么啊,死神吗?是的话稍微等会儿吧,马上就有工作了。” “死神、吗。” “我也算是你的同类。毕竟一般稻草人和乌鸦在一起就代表了不吉利啊——” 他想笑一笑,但是没能顺利笑出来。 “你,在对什么生气?” 身影再次问道。对于那个语气难以捉摸的声音,他终于说了出来。 “……既然是对死神,那说出来也无妨。其实我想救某个少女,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那不是好事吗。” “但是啊,我都死到临头了,却感觉有点后悔……干了蠢事。觉得要是没那么做就好了……” 他咬紧了牙关。明明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一点,这动作却被他好好做到了。 “……那一开始就不应该去做。事到如今才,搞得一团糟,真是,难看——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和我对她夸口说的‘正义的伙伴’差太远了,真的是很对不起她——明明她说我‘你可以’的……” 内心的悔恨与不甘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 身影静静地听着。 他如同呻吟般接着说道。 “我这种人,应该接受审判。必须得有人来审判我……但是已经没那个时间了。我马上就要死了。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我……” 他无声的倾诉说到这里时,身影插了一句嘴。 “你渴望着审判吗?” “……欸?” “如果被审判,你就能成为纯粹的正义的伙伴吗?” “…………” “那能雪洗你心中的后悔、能对那个少女挺胸夸耀的精神,还会再回来吗?重新回归你拥有最美丽心灵的,那个瞬间。” 身影的声音好似没有感情一般,不可思议又不可捉摸地回响着。 “…………” 他沉默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再次开始了只存在于内心的对话。 “你是……什么?” “你刚才说,我是死神。” “……算了,大概是幻觉吧——据说会在濒死时见到、听到的幻影。如同泡沫一般,转瞬即逝的虚幻愿望——真是诡异啊。” “你是说,诡异的泡沫吗。” “是啊——真是可笑。在我最后一刻出现的,居然是个奇妙又奇怪的家伙——” 他又一次试图笑出来,但抽搐的脸只做出了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你——” “啊?” “你还没有回答,你还能回来吗?” 身影最后问道。 “嘿——” 自己究竟会对死神的这个问题给出怎样的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饱含期待地、无比安静地等待着那个从自己心中得出的答案。 6. “——在这里啊。” 莫·玛达在火葬场背后,发现了一半身子被草丛掩盖,像是破抹布一样倒在地上的稻草人,他慢慢靠近对方。 一动不动的稻草人,就算他接近也没做出任何反应。彻底化为了一具尸体。 正如莫·玛达所推测的一样,稻草人已经因为出血过多死亡了。 他冷静地背着尸体走到无人会注意的更为隐蔽的角落,然后从背后的背包里取出处理尸体用的药水。 “不过——这家伙。” 操作中的手略微停顿,莫·玛达盯着稻草人的遗容。 那是一幅十分自豪,对自己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后悔的,堂堂正正的表情。 失去血气泛青的那张脸,其中仿佛蕴含着什么光辉。 “这家伙——为什么能带着这么一副表情死去?” 就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人生还不错一般。 在处理稻草人尸体的工作当中,莫·玛达嘴里一直不停地低声喃喃着。 “the end is the beginning is the end” closed 雾间凪的风格 style 1. 管理着八年前逝世的作家,雾间诚一的著作权的事务所,开设在交通不便的便宜租借楼房的一角。 作为其租户的,事物所所长的十八岁女子高中生,雾间凪每个月会来上个两三次,为其清扫。实际上业务她都是靠电话解决,事务所实质上只是个放东西的地方。 门是双重构造,第一扇门为了能让客人进来等待所以没有上锁,第二扇门才是真正的门。 “…………。” 凪沉默的将门上的三个锁依次打开。 进入到里面之后,每次她都会习惯性的想着“会不会有人在”望望四周。当然里面不会有任何人在。 “——呼。” 她每次确认完都会叹一口气,这也成了习惯之一。 走过摆着一大排她父亲著作的架子,她朝着厨房走去。 取出烧水壶,注水之后放在燃气灶上。这个煤气灶,经过之前的租户的违法改造,能够放出最大的火力,水没一会儿就沸腾了。 她用热水将红茶冲进茶壶。从地板上的水渍痕能看出来之前的租户十分喜欢喝咖啡,但是她更喜欢红茶。 “咖啡是美国侦探喝的玩意。” 她小声的,也不知道是对谁嘟囔了一声。 明明是来清扫的,但是她完全没有干活只是懒洋洋的喝了几杯红茶,然后摊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恐怕没有人见过,她这么散漫的样子了。被人冠上炎之魔女的绰号的她,在他人看来是拥有着“令人感到恐怖的冷静”。当然,这也是她特意展现出来的一面。 但是,在这个地方的她跟那些随意草率的女子高中生没有两样。 仅仅,仅仅只是在发呆。 有时,仿佛对着房间里不存在的第二个人嘟囔着。 “还没,做的不太顺利——。” 之类的话语。 在她找到这个事务所的时候,之前的租户已经消失了踪影。里面的私人物品也全部都被扣押走了。 然后她就租下了这个空荡荡的事务所。那是她刚满14岁时候的事儿。从那之后,她就会偶尔来到这里,像这样发呆。 她无意间将桌子上的雾间诚一的书《胜利者的基石 牺牲者的未来》拿到手里。 【——令人困扰的是,真正的努力向来不被他人所理解。当它被人理解的时候只会是在胜利之时,可是当你获得胜利的时候那努力所蕴含的美将会变质成其他的东西。真正的努力的成果只会留存在牺牲之中。】 ——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这是她父亲著作的特征。为何这种东西能卖得出去,雾间苦笑了出来。 “也罢——。” 她把书丢回去。 “努力是件空虚的事情,确实。是吧老爸——。” 她喃喃着站了起来,将茶杯放到洗碗池清洗干净之后再次收了起来。 最终,她也没有把本来应该做的扫除做完就离开了事务所。 走到存放在附近的计时收费停车场的摩托车附近时,凪皱起了眉头。 “……嗯?” 他的视线,停留在掉在地上的垃圾。 是一具破烂的乌鸦尸体。 地点是垃圾收集场前方,在这种地方有乌鸦的尸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凪单膝跪在地上,毫不犹豫的将乌鸦的尸体提了起来。然后翻来覆去的查看。 “…………。” 刚才的那种呆然的表情已经没有留下一丝。已然变成了“炎之魔女”的敏锐神情。 然后她将尸体装进塑料袋,系紧之后放进包里。 接着她取出手机,快速的拨通号码。 想起了嘟嘟嘟的声音之后,对方立马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羽原。” “健太郎,是我。” 她用着男性的语气说道。 “哦!怎么了?有事件发生了吗?” 通话口响起羽原健太郎兴奋的询问声。他比凪小一岁。 “你现在闲着吗。” “闲的都快受不了了!你说啥我就做啥!” 因为回应的声音过于充满干劲,凪的嘴边浮现出苦笑。 “那么,不好意思——麻烦你做点事儿了。你去市内西边的所有垃圾收集处转一圈,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垃圾收集处啊。嗯嗯,你要找什么?” “动物的尸体。” “——咳,什么鬼。”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不,不我做。嗯,是怎样的尸体?” “怎样的都行。你只用看看不用拿过来。” 要拿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做就行了,但是她不会说出来。 “ok。我是西边的话,你去东边吗?” “嗯。我们一会在国道上的那个老地方见。两个小时之后如何。” “好—。——啊,那啥。” “怎么了?” “搞完之后,我能去你家吃个饭嘛?” 凪苦笑道。 “无所谓。但是不要对绮下手哦。” “没,没那种打算。” 健太郎慌慌张张的说道之后,凪装傻道。 “开玩笑的。那么一会联络。” “啊,拜托了。” 这应该是我的台词,但是她没有说出来挂掉了电话。 然后笑容消失了,再次看向垃圾收集处。 “那么——。”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2. 雾间凪开始悄然在暗处解决一些事件已经过去了五年。 最初的契机,就是因为那个需要住院的难病突然回复(理由至今不明)身体变得健康,但是想要重新入学却还要等几个月闲的没啥事儿干。变得迟钝的身体也被父亲的旧友兼她的保护者的榊原弦这个空手道家锻炼了出来,没过多久就取回了原本反应灵敏的身手。但是弦在这之后因为某些麻烦事儿,在日本呆不下去了跟她天涯两隔。那时候的凪想到了“我要是当时能做些啥的话,说不定能帮上榊原老师的忙。” 总之发生了不少事,她就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最初也就只有“那家伙”知道她在做这些事儿,现在话作为友人的末真和子和新刻敬,以及跟之前的一个事件扯上关系了的羽原健太郎都有在协助她。 凪极力的注意不让他们接近危险。因为曾经因此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亲友。尤其是羽原健太郎要是放着不管的话总是追着她一股脑地闯进来,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最近凪在处理一些某种程度上可以看透的事件时,会从一开始就拜托健太郎帮忙。而且最近健太郎独自一人解决了一件大事件,也是个可靠的男人了。 可是就算这样,果然凪还是常提醒自己不能太过于依赖他了。 * “——欢迎回来!” 凪和健太郎结束了调查之后回到她家的公寓的时候,她的同居人织机绮用着明快的声音出来迎接了他们。 “哟,绮酱!好久不见!” 健太郎打了招呼后,绮笑出了声。 “羽原,你一周前不是刚来过吗。” “啊咧,是这样吗?” 两人对视一笑。 “真香。今晚吃啥?” 凪一边脱下靴子一边对绮问道。 “吃炖牛肉哦。做得有些多了,听到羽原要来真是让我觉得‘得救了’呢” “好孩子,嗯嗯。” 健太郎慢慢的点头。然后他突然说道。 “啊,对了!得去洗个手。” 在得到回复之前健太郎就咚咚咚的走了进来,擅自就跑去别人家的洗手间。 “真的是——” 凪耸了耸肩,但是绮有点被吓到了。 “羽原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碰了野猫之类的尸体了吧。” 凪满不在乎的说道,绮吓了一大跳。 “——这,这样啊。” “比起这个,快点吃饭吧。你等了很久吧。抱歉回来这么晚。” “不。我没在意。” 绮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也变的开朗起来了呢——凪看着绮在心中小声说道。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还畏畏缩缩的,现在已经彻底放开了。 原本她是凪的弟弟,正树的熟人。因为某起事件变得无家可归,于是现在是凪在照顾她。虽然凪也是未成年,但是怎么说她也是个有钱人。 于是,在三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吃饭的时候。 “呣呣。” 把勺子放进嘴里的健太郎呻吟了一声。 “做的越来越好吃了,绮。” “谢谢!” 绮满脸放光。 “嗯,确实。你学的挺认真的。” 凪一边品尝一边点头。 绮现在在一家料理学校学习。是正规的职业养成学校。说是为了将来做考虑想要学个技能,所以从原本上的高中退学之后进了这家学校。 “但是可惜的是还有有些糊味混进去了。做炖牛肉的话这个要注意一下。” 凪说完之后健太郎“哈”的叹了口气。 “这个姐姐,真的很严格。” “不,有问题说出来比较好,因为能学到东西。” 绮微笑道。 “师傅吗?绮也真是被狠狠的锻炼了啊。非要做的话你倒是做给正树那个家伙比较开心不是吗?” 健太郎用坏心眼的口气说道,绮的脸颊变得彤红。 “这,这样的——。” “那家伙也真是的,因为无故缺席就被放进宿舍里留校看查了,暂时你们是见不到面了。” “没,没关系的。” “那货每天都打电话回来。” 凪插了一句嘴。 “啊,原来是这样啊,嘿嘿嘿。” “没,没……。” 绮扭扭捏捏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是,果然还是会有点寂寞吧。” 健太郎更进一步的调笑之后,绮已经无法回答了。然后凪酷酷的说道。 “现在见不到刚刚好。那家伙应该冷静冷静了。” “是这么一回事嘛。……说起来凪,谷口家现在怎么样了。正树住在宿舍里,你自己搬回公寓了,那边有谁在住吗?正树的老爸他们还在国外吧。” “那边已经空了。” 凪简单的回答道。健太郎苦笑道。 “真过分。你妈回家之后不会很失望吗。一到家家里啥都没有。” “那么,你去当个管理人住下如何?管理费和租金抵消了之后,收你五万一个月。” “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精打细算。” 健太郎叹息道,然后猛的开始吃炖牛肉。 “嗯,果然超好吃啊这个。” “可以再来一碗哦。” 绮伸出手之后,健太郎立马喊了一声“好的”递出了盘子。 凪也虽然嘴上说着但依然没有停下送往嘴边的勺子。 真是奇妙的合家欢乐的景色。 * “——三成的垃圾收集处都有尸体啊。” 凪看着健太郎写的笔记低声说道。吃完饭之后,三人移步到了客厅。 “跟你说的一样,有好多。嘛到了明天估计就会被其他动物叼走不见了吧。” “死掉了好几种动物啊。乌鸦啊老鼠啊……” 绮眺望着桌子上的资料。 “可是就算那是垃圾收集处,能成为动物饵料的垃圾放在外面的时间离回收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而已。今早是回收日……尸体没有被回收走吗。或者说是有人特地在回收之后放在那的。” “但是这是为了什么?” “嗯,恶作剧,吗。” “但是乌鸦和老鼠的尸体就算在垃圾收集处放着,也不会吸人眼球吧。以恶作剧为目的的话应该放在更显眼的位置才对。” “嘛,嘛确实可能是这样的。” “…………。” 凪利用手上的笔记,进行了更详细的数据整理。 “知道些什么了吗?” “有一点可以说明,大型的垃圾收集处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 凪说完之后,绮“啊”的叫了一声。 “说起来是这样……。” “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来如此——有的全都是一般住宅街那种地方,小区和商务街完全没有尸体。” 健太郎频繁的晃着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令他很不甘心。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嗯……” 健太郎陷入沉思。 “被投了毒吧。混在垃圾里面。果然是谁性质很差的恶作剧吧。” “但是投毒的话,尸体不应该是残破的而且嘴里应该会有吐出来什么,这种感觉的吧。” 被绮直指重心,健太郎“唔”的哼哼了一声。 “之,之后被老鼠咬成这样的吧。” “那样的话整个尸体应该都被老鼠拖到巢穴去了才对。” “呜呜。” 健太郎双手抱头。 “……总感觉,刚听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还感觉不是什么大事儿……居然是这种堵住人思路不明所以的事件吗?” “…………。” 凪依然沉默的整理资料。 “呐凪,在你的直觉看来,这是个怎样的事件?” 健太郎问道之后,绮也变成了“对对,我也想知道”的表情,两人一起看向凪。 “之所以尸体没有被收走,恐怕是因为这是规定外的东西吧。” 凪平稳的说道。 “规定外?啥意思啊。” “……不,等下。这意思事说这是回收垃圾的工作人员的规定外的东西,的意思吗?尸体不在垃圾回收的范围内。” “啊,是这样啊。” 绮点头道。健太郎继续点头说道。 “大型垃圾就算扔出去了也不会被回收的放置在原地。尸体也是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大型收集处没有留下的原因。那种地方有别的清扫管理者,都被他们收拾掉了吧。” 加上健太郎的发言,凪总结道。 “其中也有会回收尸体的人吧。但是就算没有被回收也绝不是那些人的怠慢。那种东西在垃圾分类上已经另有所属了。” “……也就是说,尸体不仅仅只有三成。应该有更多吗。” “让人这么想也没是没办法的。” “总之,无论这是怎样的事件,它正在一个在广泛范围内无差别的发生中,的意思吗……?” 健太郎呻吟出声。 “所以这到底是个啥事件啊?” “…………” 凪没有回答,仅仅只是盯着资料。 * 半夜刚过两点,突然醒过来的绮听着墙壁另一边的空气净化器的运作音一边从床上起来。 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羊毛衣,离开房间之后,看到凪还没睡觉,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在桌子上摊开乌鸦的尸体在察看着什么。 “那,那个……” 搭话之后,凪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明天还要去学校不是吗。快睡吧。” “好,好的……那个,凪你也。” 凪明天也应该去学校才对。 “嗯。等下我确认了就去睡。” 这么说着手里的工作依然没有停下来。肯定会通宵了吧。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才会在学校里睡觉。 “…………” 绮盯着凪的后背。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过了一分钟,凪总算回头看向绮。 “不,没有。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凪真的很努力啊。” “嘛,已经是个坏习惯了。” 凪耸了耸肩。 “为什么你能这么努力?” 绮终于问出了口。 “为什么,啊。——那么绮,你为什么喜欢正树?” “欸?” 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吓了一跳。 “那,那是因为,所以说,是那个,那个——” 在绮无法顺利整理自己的语言慌慌张张的时候,凪微笑道。 “看吧。也有无法说明的事情不是吗?” 绮被说了之后。有些混乱。她其实只是想表达自己尊敬凪努力的地方而已。 “……对不起。” 绮垂下了头。 “也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儿。” 凪对着绮微笑了一下,再次背过身去继续刚才的工作。 绮站在原地眺望着她。于是凪对其说道。 “绮,能帮我倒杯茶吗?” “好,好的!” 绮的表情一下子放晴了,朝着厨房跑去。 “格雷伯爵就可以吗?” “嗯,用茶壶冲。牛奶我自己加帮我另外装一下。” “好的!” 绮用着活泼的语调开心地说道。 凪听到绮的声音,微微的笑了出来。 她看起来简直就是自己刚结婚的妻子一般。或者说—— (或者说是陈腐的的侦探身边的可爱助手……。) 是自己终究没能够成为的存在。 凪稍微叹了口气,给乌鸦的尸体盖上薄布站了起来。 3. “凪,你觉得普通是什么?” 雾间诚一在弥留之际对她问道。 他在自己工作的房间里嘴里吐血倒在地上,呼吸看起来也快要停止了。 凪喊着“我,我现在就去叫医生!”准备跑出去的时候,诚一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用着非常大的力气。 然后说道。 “所谓普通,就是如果放置不理……就会一成不变。所以,我讨厌这样……一定要变得不再普通才行。所以……我……。” 他嘟嘟囔囔着完全无法令人理解的话语。在那时,凪悟到了。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这件事。 并且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实。 她直觉感到自己的父亲有些什么没对自己说,并且想要传达些什么给自己,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可是即使如此凪也无法回应诚一。 于是救护车赶到,诚一被搬运到手术台,最终成为了不归人。死因是胃穿孔导致的内脏溶解。肠胃变得一塌糊涂。 人们之间传言到他是因为工作上的过劳导致的横死。他的死亡给人带来一种“战死”般的印象,于是雾间诚一因为这个附加的魅力人气爆红。 凪也收到了无数来自艺能界的邀请函。她既背负着悲剧的命运,也是知名人士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十分美型。 可是凪最终还是将这些邀请函全部拒绝掉了。也有十分刁蛮纠缠的人,在这时榊原弦帮了她不少。 凪曾经对着弦询问过自己父亲的死亡。 “老师,老爸曾经很喜欢工作吗?” “不清楚。” 身高中等看起来摇摇欲坠,一见之下完全不像是武道达人一般的呆傻的表情的弦,他总是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会表现出自己“不知道”的态度。是想让凪自己去思考问题的教育方针呢,还是只是慎重的不轻易回答问题呢,总之是这样一个男人。 “那家伙,总是给人一种在什么地方被什么追赶着一样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在现在看来的话那应该是‘死’,但是我却无法这么想。” 他用指尖扣着自己长出来的几根胡子说道。 “那,究竟是什么?” “嗯。总之。……说到底,他应该是在生气吧。说起来就是,原本这个世界应该变成别的样子,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种的。毕竟那家伙可是‘社会之敌’啊。” 那是雾间诚一自称的一个绰号。 “生气,吗。……说的太简单了,反而让人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你那句话我经常被诚一说。‘弦,你所说的话直指真理,有时会跑题的’。” “这不是跟老师你关系很好吗。平时也没见他有多生气。” “不,嘛—,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擅长跟人会面,所以完全不会积极的去跟谁搞好关系。” “……也是。他跟妈妈也这样。” “……嘛,发生了不少事儿啊。” 弦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凪开口说道。 “老师。” “怎么了。” “老爸他,是觉得自己全知吗。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什么都能理解的吗,他一直都是这么思考的吗。” “不好说。确实在我见过的人里面他是最聪明的那个……但是他总是固执己见的说绝对我比他更聪明。嘛,也许是在捉弄我吧。那家伙在遇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会说‘嘿—,有意思’,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他不是经常说自己是笨蛋吗?” “……他说的那个,根本让人弄不清楚他是不是认真的。” “嘛。确实。” ……过了八年之后的现在,凪依然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认真的在说那些话。 * 在刚刚天亮的早上。 沿着河川的那条街道荒无人烟,可以听到些许河水流动的声音。附近的住宅街还没有人醒来吧。宛如忙碌世界中的,时间的空隙种存在的空间一般。 前段日子城市的道路整备总算结束了,新铺好的沥青路闪烁着光芒。在那路面上响起了脚步声。 是个男人。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是个典型的正经公务员的中年男性。只是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厨余垃圾袋。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带来的阴沉。看起来是攒了不少压力。 “……呼。” 男人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垃圾袋,盯着看了一会儿。 “——不,得赶紧的了。” 说完之后男人就将手里的垃圾袋,扔向路面上的垃圾收集处。时间还很早,那里已经有了两三袋违反规定昨天晚上就扔出来的袋子。 然后男人转身快速走向自己过来时的道路。 “——!” 但是他立刻停止了脚步。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不知何时来到的人影。 “——原来如此,是你啊。” 男人吓了一跳。其中有被人叫住了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是因为那个人影看起来凛凛可威,绽放着美丽的光芒。 她穿着革制连体衣,脚上穿着安全靴,人影是雾间凪。 知道的人会称她为“炎之魔女”。 “……你,你谁啊?” “我的事情怎样都好。问题在于你。” “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就是‘犯人’。” 她突然说道。 男人愕然的后退了一步。 凪配合他的动作前进了一步。 “——有两件事已经搞清楚了。” 凪开始讲述。 “第一件事是你是在‘单独’作案。而并非是组织性的活动。你的外表,身上穿的西装是伪装。因为就算被人怀疑了,你也可以说自己是被妻子拜托顺便丢垃圾的上班族。如果是组织作案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么费事而且行动规模应该更大。说到底这个‘事件’一开始就有带给我这种预感,现在可以确信了。” 男人被她毫不犹豫的态度搞得有些萎缩,但是他立刻咳了一声,用高压态度说道。 “——你咋回事?是高中生吗?从刚才开始就在胡说些什么。你说了什么事件不事件的,到底是在指什么啊。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种言辞仿佛就是觉得自己用这种摆架子的态度就能吓到孩子一样。 “你是哪个学校的?你这种寻衅的态度,根据理由我会去告诉你老师的,嗯?” 确实,如果是普通的高中生的话,跟大人一对一的被有条有理的责备的话会产生混乱吧。但是凪并不普通。 她毫不在意地,接着说了下去。 “——另一件事,那就是你是做好了觉悟,在冷静的在做这件事。所以在被我叫住的时候,你一瞬之下伸进口袋的手也立马抽了出来,因为如果你要是用了里面装的手枪的话就无法辩解了。” 她指着男人膨胀的“口袋”。 “…………!” 男人的脸抽搐了一下。 “但是你那把手枪,看大小命中率可不高。而且你的身体也没有熟练者会有的紧张感,就算你打算射击这个距离也打不中的。” 凪从刚才开始就跟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男人发出了呣咕的呻吟声,但是依然打算抗辩。 “所,所以说,你,你在说什么鬼?事件是什么!?” “乌鸦的尸体。” 凪断言道。 “你,你想说那尸体怎么了——” “因同类相残死掉的,乌鸦的尸体。” 气氛改变了。 至今为止有的那种,偏离主题的不流畅的感觉消失了,场面中充满了紧迫感和杀气。 “…………” 男人已经,不打算糊弄过去了。将手伸进口袋里,取出手枪对准凪。 可是,他迟迟没有扣动扳机仅仅只是固定在原地。 “——你知道了多少?” “至少,我知道你把药品伪装成垃圾散播出去是为了给乌鸦们食用这点是确确实实的。其余的就只是推测了。” 凪就算被手枪指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说说看。” 男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凪开始继续讲述。 “让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是,乌鸦的尸体上有‘被喙啄裂的痕迹’。于是我就联想到了这应该是同类相残。乌鸦的鸟群有一种习性,比如说某一只乌鸦染上了病或者行为古怪的话,其他的乌鸦会对它施加‘制裁’致死。但是这个行为不会在其他动物的捕食领域里执行。一般会在更安全的能够隐藏自己的地方执行。并且这个尸体的鸟喙和爪子上挂着其他乌鸦的血肉残片。那么,我就联想到了这就是突然暴起对其他的伙伴施加攻击的家伙,被反击致死。但是为何会这样,说到这里——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 “在某种食品添加剂里,有一种能被称为‘兴奋剂’的成分混在里面。但是量十分有限。所以只能想到你使用了什么东西将它的效果‘增强’了……” “——没错!” 男人突然大声吼道。 “我,我没有直接下毒!毒,早就已经混在垃圾里了!” “所以,你是想要让其危害程度给世人知道,所以谋划了这么一出让整个城市的乌鸦和老鼠狂暴化吗?” 凪沉稳地说道之后,男人狠狠的盯住她。 是的——这就是这种事件。仅仅觉得是在垃圾收集处有乌鸦尸体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的背后,藏着这么一个巧妙计算好的计划。 “没错!乌鸦和老鼠这种小动物你觉得在这个都市里会有多少?有几百万只这么夸张的数量!如果它们一同变得狂暴,开始无区别的攻击人类的话,人们肯定会想‘这些家伙究竟是吃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男人浑身颤抖的挤出声音。 “这样的话,人们就会知道自己与它们吃了同样的东西,然后——” 他的眼底浮现出悲痛。凪完全能够理解他眼神所代表的意思。那是一双失去了重要的人的人所拥有的眼睛。 “……儿童过敏吗。” 这个男人恐怕曾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谁都没能察觉到!所以,所以我必须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们!所以我——” “那么,已经结束了。” 听到凪唐突的发言,男人“欸?”的瞪圆了眼睛。 “什么意思?” “因为我察觉到了。你说你是因为没有人察觉到所以你才做了这件事。那么,你的正义在被我察觉到的这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凪斩钉截铁地,用着坦荡的眼神注视着男人。 “…………” 男人绝句了。 凪开始慢慢的朝着他走去。 男人只是茫然的看着她。然后她抓住了手枪之后,男人总算清醒过来想要甩开她的手。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男人的身体飞到了天上,然后背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凪的手臂看起来仅仅只是轻轻的扭动了一下而已。然后这么大一个男人就轱辘一下被甩翻,倒在地上。与其说是空手道,其实更加贴近合气道的技术。 “……呼呣。” 凪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枪,迅速拆掉了里面的子弹。 然后再男人的眼前扔回去给他。 但是男人的脊椎收到了撞击,还无法站起来。 “唔,呜呜……!” 他痛苦的发出呻吟,然后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凪用着清冷的声音说道。 “你仔细想想。乌鸦之类的要是变得狂暴的话,最先被袭击的都是弱者。那么婴儿则是最危险的了。这就是你期望的吗?” “呜呜呜呜呜……!” 男人的脸哭的不成样子,紧绷的线被一口气切断了。 “我,我……” 凪没再理男人,走到垃圾袋的前面,用小刀划开了垃圾袋,里面装着纸屑和涂了白色东西的绞肉。这就是男人准备的“饵”吧。 凪将这些都捡了起来装进带来的包里,然后再把剩下的垃圾重新装好系上,扔了回去。 “然后——” 凪准备就这么离开。 “等……等下!” 男人在她的背后叫住了她。双脚还在颤抖,但是已经站了起来。 “为,为什么你不抓住我。” “至今,你其实还没有犯下任何罪孽。就算把你扔给警察也没有意义。估计你准备的这个‘饵’本身并非毒物。把这种东西当作厨余垃圾扔,如果不能证明其因果关系就无法对你问罪。” 凪淡淡地说道。 “可,可是……!” “啊。是的。只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个行为是罪。那就是你自己。对自己说‘无法证明其因果关系,所以这不是罪’的你自己。” “…………!” “如果你还有着想要将这些传达给世间的觉悟的话,那就随你好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不是吗。” 她再次背向男人。 “…………” 男人垂着头,终于决然地抬起了头。然后对着凪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凪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跟‘那家伙’不同,没有报上自己名字的兴趣。” 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4. “——所以最后怎么样了?” 凪回到自己停摩托的地方,在等着她回来的健太郎立马凑了过来。 “那个男人,把加入了什么食品添加剂的食物给婴儿吃了,然后婴儿去世之后决定复仇,到这里我是明白了,但是为什么一开始没去打官司呢?” “应该是,过于悲伤了把。” “哈?” “在这一年里面,他什么都没有想吧。然后事件过去之后,他终于醒悟过来‘这就是原因啊’。但是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没有人会理他了不是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在说什么,之类的。估计制造商那边也有着优秀的律师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下定决定做这些事……但是啊,把那个大叔放着不管真的好吗?他不会打算自己公开这件事吗。” “说不定。” “他不会把你暴露出去吗?” “不好说。这点,就随他去吧。” 凪事不关己的说道。健太郎盯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不过啊,这件事要是公开了估计会引起骚动的吧。像之前寺月恭一郎的骚乱,还有——末真差点就危险了的五年前的事件,那个‘佐佐木政则’的猎奇杀人事件那样。” “…………” 凪皱起了眉头。看着她的健太郎再次叹了口气。 所谓“佐佐木政则”事件,是一个在食品公司工作的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叫佐佐木政则的男人,实际上是一个会将少女残忍杀害的杀人鬼。凪的友人健太郎也认识的末真和子,也曾经在这个杀人鬼的名单上,差点就被杀害了。 根据警察的发表,佐佐木政则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上吊自杀死亡。 但是健太郎问了末真之后,得知在背后解决这个事件的正是当时十四岁的凪。 但是,凪一听到这个事件就会露出露骨的厌恶的表情什么都不肯多说。 健太郎觉得,这是因为凪还没对他敞开心扉——还未被信用,让他感到了寂寞。 “……暴露给世间的话可能会比较好。因为凪你什么回报都没能得到啊。” 他这么一说,凪露出了微笑。 “我可不想被在寺月恭一郎那个事件里,最后偷偷溜走的某个人这么说。” 然后她戴上头盔跨上摩托,启动了引擎。 “……嘛。” 健太郎耸了耸肩。 “没办法,这就是你的风格(style)啊。” 健太郎骑的是电单车。他也戴上了头盔。 离学校上课还有点时间,他们两个人开始沿着河边的道路疾驰而去。 早上的风十分舒适。 (……啊,果然说到底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时光所以才会粘着凪啊……。) 健太郎骑在凪的身边笑个不停。 然后,凪突然踩了刹车停了下来。 健太郎也慌慌张张的停了下来。差点就要翻车了,还好把持住了平衡。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健太郎问道。可是凪并没有回答。 她扭着头仰望着道路对面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八角形柱体这种奇妙形状的建筑物。而且非常大。 “那是……。” “啊,那是那个寺月氏建造的‘异想天开’之一。原本是个县立还是市立的综合病院。” 健太郎推着电单车回到凪的身边。 “那地方……还在啊。” 凪用着茫然的语气嘟囔道。 “啊。这地方挺久之前就倒闭了。但是跟寺月相关的地产是出了名的不好处理。但是啊,也差不多要被拆了。因为债主要换人了。” “…………” 凪仰望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将摩托掉头骑向建筑物。 健太郎脑子里想着“咋回事?”,迅速的朝着凪追过去。 建筑物被铁链包围,上面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凪毫不在意地走了进去。健太郎也缩着头跟在她后面。 “呜哇,这也太惨淡了。” 健太郎进到里面后立刻说了这么一句。 内部乱七八糟。只剩下架子的床在大厅堆成小山,被灰尘包裹着,好似一开始就是那样毛茸茸的玩偶一般。砖瓦地板都撅了起来,走在上面一步一步的有着在踩踏虫子的尸骸的感触。 “呜欸,喂凪,你来这个地方是要干啥?” 就算被问倒了,凪也毫不回答的前进着。那毫不犹豫地步伐,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 “——啊,难道说。” 凪确实在初中的时候,得了一个疑难杂症长期入院了。那个医院就是这里吧。 “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吗……?” 凪最终走到了医院中间的一片空地。 在凪的背后,能明显的能感受到她“哈”的一声摒住了呼吸,健太郎也跟着探出了头。 “哇……!” 他也摒住了呼吸。 那里充满了绿色。 基本上都是杂草,但是生机勃勃的蓝色,白色和黄色的花朵点缀在上面,仿若南国岛屿乐园一般。 “哈……这是……。” 健太郎进来之后,抬头看向上方。 这里整个是中空的,并且内部的墙面上到处都反射着光芒。是镜子。 “……原来如此,是这种‘异想天开’啊。在外面看来着是只是个无趣的建筑物,里面却有着绿色,这种——。” 当然,曾经这里也有着排列整齐的树木,在倒闭之后被人带走了吧。但是在这个“环境”来下,这里依然养育着无数的绿色。 “这太厉害了。凪——” 这样转头看向凪的健太郎,一瞬间说不出话了。 因为凪流下了眼泪。 睁大了眼,颤抖着嘴唇,呆然的站在绿色之前流着眼泪。 “‘这里可真壮观……’” 凪,仿佛是在复述了谁的台词一样,嘟囔了一句。 健太郎绝句了,他仅仅只是注视着这样的凪。 凪摇摇晃晃的走着,坐到了一个被草丛包裹起来,曾经像是一个长凳一样的地方。 然后低着头,不知道在小声嘟囔着些什么。 那个样子简直如同小孩子一般,健太郎逐渐开始担心了起来。 “唔,喂……。” 战战兢兢的对着凪搭话。 然后凪突然说道。 “——你想成为什么?” “欸?” “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 凪依旧低着头问道。 “怎,怎么了这么突然——” “你觉得我能成为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用着干巴巴的,没有感情的语气说道。 “成为什么——你不已经是一个正义的伙伴了吗。” “我能成为吗,我——真的能够成为那样吗?” “不,所以说——” “‘去做不就好了’吗……说的可真够轻松的。” 凪呼的一声微微的笑了出来。然后继续沉默了下去。 她的肩膀看起来十分瘦弱,她展现出来的弱小,足够让人能够想起炎之魔女也不过只是一介女子高中生罢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 健太郎提心吊胆的搭话道。 “我觉得,你的话一定能够‘成为’。肯定能成为。正因为我这么想,所以我才像这样——。” 健太郎想要说出协助的时候犹豫了。他开始感到不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成为了凪的力量。 不自主的想到自己会不会只是一个拖后腿的,仅仅只是在多管闲事。 “那个——” “…………” 在沉默的凪面前,健太郎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凪突然说道。 “——帮我想想。” “能不能成为,帮我想想看。” “…………” 健太郎觉得这种东西已经没有必要想了,但是对着凪那个拼命的语气,他不自觉地回复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然后凪用手背拂去泪水。 她抬起了头,展现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的凪的表情。 “——谢谢。” 带有一丝羞怯地说道。 在二人的头顶上,有一面镜子反射着晨间的一缕光芒,闪烁了一下。 “style” closed 唯有天知 god only knows 医院的中央区域的空洞处外部设置的镜子反射了太阳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嗯。” 走在四层走廊的来生真希子,被那突然的闪光闪到,眯住了眼睛。 在作为二十四岁年轻的女医生的她的身周,走过去了挂着点滴前往厕所的病患和护士。她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自己发作性涌上来的冲动,没让它暴露出来。 “……。” 她觉得那东西简直就是多余的。原本说出打算在阳光无法照耀到的空洞处最底下建造庭院的,是医院的最大的投资者寺月恭一郎氏,因此在这个宛如“烟囱”的医院的内壁部排列了无数的镜子,为了将光芒投射到最底部。当然光芒大多都会遵照最初的目的抵达底部的地面,但是偶尔,也会随着角度照射到医院的内部。也有专门为此建造的日光浴区域,但是在除此之外的地方被这些光晃到了眼的话,会让真希子感到十分的烦躁。 她比平时更加用力的踩着自己穿着的拖鞋走路,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掉你。” 她口中嘟囔着绝对不会被他人听到的话语。 “…………杀掉你。” 接着她为了给病人做心理辅导,前往病房。 在精神科勤务的她的主要工作,是安慰长期入院感到焦虑的内科,外科的一般病房住院病患。偶尔外来患者——在其他医生的预订都已经塞满的时候也会让她去给他们做诊断。 她来到了一个个人病房,连门都不敲直接走了进去。 在床上,一个男人在呆呆地僵直的靠坐着。 这个男人得的病是糖尿病,明明不是精神科的患者,但如同得了精神分裂一般眼神虚无,在其表情上感受不到意志的存在。 然后对此,真希子用着同样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筱北——。” 搭话的声音也很随意。 男人呆然的,用着僵硬的动作转向真希子的方向。 “…………。” 没有答复。 “有谁来看你了吗?” “…………。” “啊啦,果然谁都没来呀。” 她用着嘲笑的语气说道。 然后来到男人的身边。 在真希子的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的那一刻,男人突然开始剧烈的痉挛。——不,应该说是颤抖。 其面部浮现出表情。睁大了眼,嘴也张开一半,牙齿咯哒咯哒的颤抖着——是面对恐怖的战栗。 “你很寂寞吗,筱北——” 真希子用着慢悠悠的动作,用手臂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明明为了公司粉身碎骨的工作,妻子却跟自己离婚了,在公司里也被贬职,而且因为常年的应酬肝脏也得了这种无可挽回的病。虽然公司姑且也是认可了你的病假,但是这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要是保险断了,你要怎么支付住院费呢?” 她用着甜美的声音在男人耳边低语。 男人脸色苍白的颤抖着,真希子的话语仿佛跟本没有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唔,呜呜。” 他的口中漏出痛苦的呻吟。 真希子突然用手抓住了他的脸。 “——看着我。” 突然用着粗暴的语气说道,然后强心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噫…!” 男人,已经恐惧到无法颤抖的僵直在原地。 “……对,要更多。要更多地从心底感受到恐惧……!” 真希子冷笑一声,用右手的指尖触摸了男人的嘴唇。 然后转了一圈指回自己的脸。 紧接着,突然对着自己的左眼,用着长长的指甲,嗞噗一声插进最深处。 “…………!” 男人惊愕的张大了嘴。 真希子淡然的拔出手指。手指上还插着自己的眼球。视神经也被拔了出来。 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是魔术,这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魔术——。” 真希子用着微风拂面的语气低语道,但是不论用什么化妆技术,都不可能在脸上化出一个“洞”来。 普通的人类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是的,是普通的人类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不普通的话——。 “唔呼呼呼……” 她恬静的笑了一下,然后再次将插着眼球的手指插进洞里。 接着她合上了眼睑,再慢慢的将手指抽出来。这次将眼球留在了里面。 眼睑下面蠕动了两三次,然后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球已经变回原样了。那个瞳孔像是证明其确实拥有着视力一般的对上了焦点。 “……噫,噫…!” 男人的喉咙中漏出没能化为悲鸣的气息。 她给男人看到这个世界中究极的恐惧,然后抓住了变得畏畏缩缩的男人的手腕,拔出了他的点滴针头。紧接着她将嘴唇附在了原本连着点滴的伤口处。 她发出了嗞噜噜的声音,吸着男人的血液。血液中混合着人感到恐惧时分泌出来的东西,成分变化之后变成了苦味。她用着舌头舔舐着伤口,贪婪的品味着。 充分的享受了一分钟左右,真希子慢慢的抬起了头。 甜腻的气息充满了病房。男人混杂了糖分的尿液因失禁漏了出来。 “啊啦啊啦,又这样了吗。筱北。” 真希子再次嘲笑道。 “啊,啊啊……。” 男人僵直着没有任何动作。真希子再次将点滴的针头插了回去。 “真是没办法。” 真希子按下了叫护士过来的按钮。然后在男人耳边低语。 “……你要是疯了的话,就得来我的病栋了哦,筱北。变成这样的话,就能让我‘品尝’机会增加了呢。” 男人的身体痉挛了一下。他没有退路,只能被恐怖支配着颤抖下去。 然后护士来了。 “啊,失禁了啊?” 受够了一般的语气,然后她啰啰嗦嗦的一边说着一边更换床单。 真希子借此离开了病房。 脸上是一幅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表情。 “啊……。” 她察觉到自己左眼下有一滴自己的血,她用手指拭去。当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然后在她平静的表情下,嘴里嘟囔着没有人能听到的话语。 “……不够。这还不够。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多————要更压倒性的崩坏,想要其中产生的恐惧……这种程度还不够……。” 她的眼中有着深重的绝望,以及深处闪烁着更加骇人的饥饿。 1. 【说人只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是错误的。因为人甚至连自己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 ——雾间诚一《当人杀死人之时》 “真希子,你最近,有在用父亲的研究室啊。” 某日,真希子在跟母亲就餐的时候被母亲问道。餐桌上一如既往的只有她们两人。 “嗯。在那里呆着会让人冷静下来。” 她恬静的回复道。 “你在里面有做些什么吗?医院里的工作之类的?” “像是加班一样的东西。不用在意。也没搞出动静不是么?” 真希子毫无动摇。她丝毫不认为母亲会查觉道自己的秘密。 “但是真希子,你晚上也在医院上班,回来也在工作不太好吧。” 母亲只会说这些千篇一律的老话。 “没办法。不工作的话没饭吃的。” “但是啊,真希子——” “妈妈你不用担心了。我可是医生哦?我自己身体状态如何我自己最清楚了。” 真希子说的稍微重了一点。 “但是啊,真希子——对工作有热心是好事,但是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的活下去吧。” “你又在说这个——” 真希子厌烦的说道。 然后母女之间的交流到此为止,最终也没有沾到重要的问题的任何一个边。 这位母亲完全无法想到,她的爱女已经放弃做一个人类了。 来生真希子跟今年就要六十岁的母亲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家是一座对两个人来说过于宽阔的宅邸,是已经去世了的父亲的上一代建成的,在现在看来只是一个老旧的房屋罢了。 其实这个房子已经不是她们的了。很久以前这个房子就已经抵押了出去。因为找不到买家,所以让她们作为管理者接着住了下去。若是房地产公司的人说一句“已经卖出去了”的话她们就会被赶出家门。 跟她一样是医学博士的父亲的实验室,对她来说是唯一能够静下心的地方。对在外面被人嘲笑“破产家族的大小姐”的她来说。在这里是唯一能够沉浸享受与世间毫无关系曾经还很富有的时期的气氛的地方。 所以在真希子发现“药”之后,悄悄地开始解析的时候并没有让母亲感到惊讶。母亲还觉得她如往常一样。 可是,若是这个丈夫提前撒手而去之后变得苍老了不少的母亲,能够好好的观察一下自己的女儿的话,说不定能察觉到这个“变化”。 女儿最近变得异常开朗,并且眼睛内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 一切的起始,都是两个月前,她在她担当的患者的病房,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用了一半的安瓿。 这个安瓿落在那个患者的床底下,看起来只是个垃圾而已。 像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就跟走在路上脚边滚过来一个棒球一样,是个不会引起人注意的东西罢了。 但是她注意到了。 并且收了起来,藏了起来。 “……什么都没发生。” 并对听到动静因为有侵入者赶来的警备员如此说道。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不想让这个东西被他人知道。 可是在那之后,打“药”的那个病房的患者所得的原因不明的病症奇迹般地完全康复。 (……是因为这个吗?) 她悄悄地在自家的实验室里,慎重的解析了安瓿里面的液体。因为剩下的量不多,她十分注意自己不要把药用光了。 然后她给小白鼠注入了十分少的量,结果发生了令人惊讶的事情。 小白鼠的移动速度翻倍了。展示出了比普通小白鼠要快三倍的反射神经和判断力。不仅如此,小白鼠的身体表现出了可以说是“不死之身”的强韧性。切断了双手也再生。根据身体构造来说这简直骇人听闻。这个事态简直是让医学上的常识翻了个天。 (……这已经不能说是小白鼠了。) 她一个人悄悄的做着实验,并且得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简直就是进化成了别的生物——只能这么想了。 在切断小白鼠的头颅之后,它总算咽气了。但是那被切断的头颅,在几秒之内也展现出了能够认识外界的反应。在看到这个现象之后,真希子感到自己在颤抖。那绝不是因为感到了战栗和恐怖。她知道这是自己对那新生命惊异的力量,所涌上来的感叹之意。 可是她果然没打算把这个药告诉任何人。 如果告诉了上司的话,这毫无疑问会成为他们的功绩。这令人痛恨欲绝——这么说,也没错。 但是,总感觉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知为何,不想让这个药给任何人知道,的感情反复的回荡在自己的心中。 或者说——是的,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站在“人类”那一边了。 * 某日,在那个发现安瓿的地方住院的患者雾间凪来医院进行病后检查。 “好久不见了,小凪。” 真希子保持平静的,对着坐在外来挂号处的沙发上等待的她搭了话。真希子在她生病的时候担当过她的心理辅导,现在跟凪没有直接的关系了,所以表现出了只是找她闲聊的姿态。 “啊,医生你也完全没变呢。” 她随口回复道。继承了莫大遗产的凪,是绝对不会对接近自己的大人敞开心扉的。但也不是说她会完全不回复别人的打招呼。凪十四岁就已经成熟了不少,十分老江湖了。 “但是,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治好的。” 真希子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反正聪明的凪是不会被话术诱导的。装作是精神科医生的关心,这种直接的形式更好。 凪跟预想的一样,微微笑道。 “医生你果然觉得这是心理上的原因吧?” “——嘛,是的。说实话。” “嗯,总感觉——其实我现在也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凪少见的用率直的口气说道,这让真希子感到很新鲜。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我……遇到了某个人。然后就感觉自己整个心都放下来了,于是我就想,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治好了吧。” 凪用着平淡稳重的口气说道。 并不会给人一种她在撒谎的感觉。 (……那么,这妮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可能被投了药吗?) 她如是感觉道。那么在这妮子身上找原因是没有用的。不,不仅如此还得避免自己把情报透露给她。 “哈,这样啊……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男的吗?” 真希子抑制住自己想立马离开的内心,总之先把对话进行下去。 “是个古怪的家伙。现在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虽然我去找了。但是……估计是找不到。有这样的感觉。” 凪干巴巴的说道。 “这样啊……。” 真希子感到很无所谓,所以暧昧的随口回了一句。 “是恋爱吗?” 然后凪“嘿嘿”的笑了两声。 “不清楚。如果老爸还在他会怎么说呢。” 凪去世的父亲雾间诚一,是一位追求人的内心的作家。真希子也读过他的书。其书中自然并没有医学性的正确性,但是有一种凭感觉地断定直言不讳的有趣之处。 “估计会说初恋是没有回报的吧。忘掉他吧。” 真希子为了结束话题,说了一句一般论点。 “嗯,确实应该是这样,但是,总感觉——。” 凪突然抬起头,盯着真希子。 “医生,医生你为什么会想成为了一个精神科医生呢?” “欸?” “我,不知道以后做什么好。医生你是怎么选择了自己的出路的呢?” “…………。” 突然被问到,真希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被问到是怎么选的,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 “嗯……可能是因为我很胆小吧。”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答了。 “?什么意思。” “所谓的精神分析,就是将‘不知为何的恐惧’解体。我小时候特别的胆小,总是想着为什么会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然后追究下去之后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呼嗯……那么,如果——。” 凪在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雾间,请移步道三号窗口……。】 传来了这样的广播,凪中断了自己的话站了起来。 “……到我了。再见,医生。” 她举起了手。 “嗯,再见,小凪。” 真希子也轻轻的挥了挥手。 这就是这两人在医院里最后一次见面。 ……在这之后她们再见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黑暗”之中。 * 在知道“药”能够给生命体带来什么变化之后,真希子比起调查其来源有另一件事令她十分在意。 那就是—— (如果给人注射了的话会怎样?) ——这样的想法。 实验设备并不多,也没法给猴子用用看。没有这样的条件。 那么—— (……患者呢?) 真希子突然察觉到自己居然在认真的思考这种事情,这令她产生了恐惧。 这种事情自然是无法做出的。这还用说。 (但是,患者里面也有不论在他身上做什么都不会有反应的活着的尸体……) (……不不不不不!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么,干脆结束这个研究,把这个“药”公开给世间呢? 但是,问题是是谁制作出了这个“药”。这世间有这么惊异的药存在,却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被人故意隐瞒了……) 只能这么想了。 那么为何会出现在雾间凪的病房里? 她产生了疑问。可是她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会反过来想到另一件事。 (那么……既然被人故意隐瞒了,就算我偷偷的用了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吧……?) (而且是,对我自己用——) 把能让生物变成不死之身的药物,给自己用——给自己。 这个想法,在真希子的内心之中变得越来越膨胀。 2. 【当你对他人隐瞒了什么的时候,世界则对你隐瞒了其几十倍的真实。】 ——雾间诚一《“无知”的增殖》 街上开始频繁的发生猎奇事件。 不过十几岁的花龄少女,被一个接一个地杀害。而且死相非同寻常。 被害者的头盖骨都被拆开了。 颚骨与下颚骨被完整的拆下,乍一看看不出来,但实际上脊椎也被拆掉了。脸皮依然连在一起,被原封不动地铺展开去。头部空空如也,简直跟被狗舔过一样干干净净,所有内容物都被抽取一空。看着这一幕,看着这尸体,不禁让人联想起漫画里那些“把嘴张的跟头一样大”的表现手法来,脑袋简直就像是里什么都没有一样。简直就像是从构造复杂的头盖骨深处镶嵌着脊椎的枕骨大孔,以及联通着血管以及呼吸管的小洞里面把内部的东西全部吸出来了一样。 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法? 究竟有着怎样的理由才会被这样杀害? 各种假说络绎不绝,但是最终大众的视点都一致集中在这是异常者的行为上面。 {……说的是,或者说是犯人的知性在根本上就与常人相反,对大脑有着一种过剩的,也就是说咒术上的认知……} 对着电视上滔滔不绝的医生,来生真希子漏出一声笑声。 “怎么了?” 在同一间休息室看着电视的实习生转向她。实习生在医院里原本是跑腿的下层人种,真希子(表面上)跟有着同样的立场,所以两人说话上基本比较随意。实习生什么都不知道。 “没啥,就是觉得这个医生挺上镜的。” 上电视的是写了不少著作的某大学助教授。对这个事件上他的见解被许多电视台追捧。 “哈哈,没错。说的话就算没什么深度,只要长得上镜就行了。” 他轻浮的笑了笑。但是立马就恢复了认真的态度。 “来生医生对这件事怎么看?我完全不明所以。” 他问道。真希子苦笑了一声说道。 “专家不应该轻易关心这种极端事件,院长的话会这么说哦。” 这么说了之后,实习生也苦笑了起来。这个医院对那个事件整体抱有一种忌讳的气氛。因为“离发生现场很近”所以警察老是老问些什么“你们这有没有类似的患者”,对医院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嘛,不过应该确实跟电视里那个医生说的一样吧。” “对大脑有着过剩的兴趣吗。但是对我们来说是get不到那个点。毕竟我们一直看着大脑过来的。” 他又笑了起来。这个医院有着不少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大脑标本。那是仅仅只有人的拳头大小,完全感觉不到神秘感的灰色物体罢了。虽然说着什么咒术之类的,电视上说的那种仿佛在看恐怖电影一般的存在感和恐怖气息在真正的大脑上并不存在。跟在肉店里看到的没啥区别。所以以前的咒术什么的,真正给人带来异样气氛的其实是周围的装饰布景。 “不过能解体头盖骨啊,估计是有着程度相当高的知识。应该是用了道具吧……果然还是狂热者。” 他自己的那种悠闲的措辞也有着狂热者气息。一边看着电视上放的事件现场画面他一边悠然说道。 “或者说解刨的过程才是他的目的。把人拆成一块一块的能给他带来一定的快乐之类的……怎么说呢?” “不好说。” 真希子斜眼看着这个实习生。 那眼神冰冷的能让人打颤。 然后咕嚓的一声在嘴里蠕动了一下舌头。 (……简直是不成样子的甜味。就算让这家伙陷入恐惧,也不会有什么好味道。) 如今的她,对一个人精神上的强度就如同在手中捧着——不,应该说是直接舔了上去一样,清楚。 一个人越是强大,对她来说就越“苦”。一个人越是弱小就越“甜”。 已经不是直觉和想象层次上的东西了。对她来说就如同是判断冰块很冷一样程度的准确。并且,她能够轻易的知道那个人的“弱点”。 比如说,这个实习生…… “不过如果犯人是医疗关联者的话,会成为大问题的,真的是。” 他又在悠闲的说着这些话。 “会让世间就像是捅了蛇窝一样骚动起来呢。” 真希子喃喃了一句之后,实习生颤抖了一下转向她的方向。 脸色变得苍白。 “你,你说什么!?” 声音在颤抖。 “不是经常这么形容么。哦记错了是应该是蜂巢吗?” 真希子装傻说道,实习生 总算平复了内心。 “啊,啊……这样啊,是比喻啊。” “你,讨厌蛇吗?” “不,不是这回事。” 可是他的脸上浮现出冷汗。 真希子不至于连这个男人曾经跟蛇发生过什么关系都知道。但是知道应该是跟性有关的心理阴影。被跟蛇相似的东西,也就是说被男性性器所侵犯过吧。或者说他的初体验是被人爆了菊花也说不定。 总之真希子看到的是他的下半身缠满了蛇。 来生真希子从“药”里得到的不仅仅是把眼球抠出来也没关系的再生能力,和强韧无比的身体。 能够知道敌人的强度并且看穿“弱点”的感觉……那才是真希子真正持有的能力。 简单来说,那就是在自然环境中野生动物为了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所最需要的能力。然后这个能力被极端的激进化之后具现了出来。 当然,她已经在活用这个能力了。这个医院的院长已经被她抓住了无法反抗的弱点任劳任怨。并且已经开除了好几位看不起她的护士,但是她立马就生厌了。她开始想这个能力不仅仅可以用在这种程度的事情上。想要把这个医院占为己有很简单,但是她特地没有这么做。 如果,能够好好的使用这个能力的话什么都能做到吧。但是她十分的慎重。 因为她不得不顾虑制作出“药”的那帮人。他们肯定知道这个能力,或者说知道类似的能力,并且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为了警戒这个对策也是理由之一。 但是理由还有一个。并且正是因为这个副作用才是让她无法放开手去壮大自己事业的主要理由。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了,她会成为整个世界的敌人。 “你对蛇有什么阴影吗?” 真希子继续紧紧相逼的玩弄着实习生。他仅仅只是听到这个蛇字,脸色就会变得苍白。 “不,不,只是个无聊的理由,因为那玩意看起来太恶心了。仅仅如此。” 刚才还在悠闲的对着杀人事件侃侃而谈的朝气已经不剩一丝了。 “根据弗洛伊德的,那个过于古典无法放到台面上的精神分析来说,蛇是男根的象征啊……。” 真希子用着显然易见的口气,仿佛唱歌一般的说道。 实习生的脸色变得苍白,并且开始颤抖。 “所,所以说了不是那样的……我,我并没……。” 真希子在舌尖感受到了他那“有着酸味”的恐怖。弱小得令人厌烦。 “…………” 不觉中涌起了凶暴的冲动。 是一种想把这个弱小的生物搞得破破烂烂,的欲望。 用恐惧把人逼到离发狂还差一步,但是疯了的话就没意思了,所以只玩弄到临界点,然后想要品尝那蕴含了分泌液的血液……不那也太没意思了,果然还是要用自己的头钻进那个人的嘴里然后整个把那个人脑内的麻药物质整个吸食……。 没错,就像那些女子高中生一样—— “发,发生了什么……?” “这是梦,是噩梦,肯定的……。”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不成声的悲鸣,杀人魔,然后恐慌让人体制造出的分泌物——。 人们的恐惧,对她来说就是至高的快乐。 但是—— 但是现在很不妙。如果在这里把这个男的杀了的话就会留下证据。并且就算把这个男的逼到恐惧的临界点所带来的快乐也没多少。只好忍耐了。 这是跟性冲动一样让她切实能够体会到的感觉,总要在哪里发泄出去的。 但是——现在很不妙。 “——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 真希子改变了口气温柔的跟实习生搭话。 “不,不没事的。只是有点累了……。” “最近的急诊比较多。你不要逞强。说起来你有好好喝蔬菜汁吗?” “啊,那个副院长推荐的那个吗?说实话,我觉得那个——。” 实习生在话题改变之后,明显的表现出安心的表情。那副表情仿佛是捡了一条命一般。 但是,他估计不知道自己还真的在黄泉边上走了一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真希子本人。 * 越强大的人越好。 真希子开始做那件事之后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原则。其恐惧中产生的味道在深度上就远超其他。 三个月来她已经将五个人的头盖骨解体了,她们都在她看来是意志十分强大的人。之后调查发现(毕竟媒体的报道十分挖根掘底。)这几个姑娘都是比较奇特的人。并且很年轻,或是说正因如此所以身上有着“不知何谓恐惧”的要素把。 说到底真希子没有从中挖出规律的打算。因为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一目了然。想要找出来并不难。仅仅在街上闲晃都能找到猎物。 几乎找不到男性。她所看到的那份“强大”可能男人根本不会拥有。他们会立刻为恐惧而战栗,没有一丝深度。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在精神上的强度跟一个三岁小孩一般。偶尔发现的强者也缺乏安定感。 说到底,正因如此才方便支配。 玩弄长期住院的患者,然后用他们的“恐惧”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谁都没有想要跟恐惧战斗的意念。简单虽然不错,但是缺乏口感也是事实。甚至无法带来吃零食那种程度的满足感。 果然,对着彻底做到最后一步的欲求不断高涨。 (但是不赶紧找到怎么处理尸体的方法的话……。) 至今都随着自己的冲动袭击了上去,所以留下了如同猎奇事件一般的痕迹。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被“药”的制作者们盯上。 (不做些什么的话……。) 必须得好好的处理这件事了。 必须的思考更安全的做法。没错,需要的就是就好像是性交的时候要做避孕处理一般的方法。 并且要对至今发生的事件塑造出一个假的“犯人”。媒体和警察都觉得犯人是个男人,所以她只需要制造一个合适的祭品就好了。这样的话世间对她的探索会消失,谁都无法再寻找到她。 她确确实实的,走在聪明的进步之路上。 但是为何她身上会出现这种说是“药”的效果中产生的奇怪的能力和冲动,谁都无从得知。 说不定会将这个世界整个重新改写的名为来生真希子的异物的出现,或者说是巨大的不定形的某种方向性——扭曲的命运说不定正在其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在这个世间还不存在。 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存在。 * “我回来了。” 来生真希子一如往常的回到家里。 母亲出来迎接作为一家之主的女儿。 “你累了吧,我把浴池的水烧好了。” “我想先吃饭。” 他们一如既往的,围着饭桌坐下。 电视上正在报道之前的那个,头盖骨解体事件。 “哦哦好可怕。真希子,你也小心一点,真的是。这究竟是怎么了,那犯人只对女孩子动手——。” 母亲夸张的抖了抖身体。 “是啊——。” 真希子不敢兴趣的回复道。 讽刺的是,这个年老的母亲的弱点正是“真希子”。若是她的爱女发生了什么事儿的话,这个母亲将会感受到她的精神无法承受的恐惧。 ——太简单了。 她只要公开自己的本体,这个母亲的世界就会整个崩坏。 因为过于简单了,所以真希子还什么都没有做。 “…………。” 她偶尔,盯着看电视入迷的母亲的侧脸,呆然的想着“会是什么味道呢”。但也就想想而已。至少,现在是这样。 电视上的新闻变了,映出了外国的大统领的脸。其身边排列着保镖。 “…………。” 真希子,对其全部人的弱点都了然于胸。只要威胁一下,他们都会对她言听计从。 最近,真希子不仅仅能看到个人的弱点,她正在慢慢的得到层次更高的能力。 比如说,能够知道某个大企业的,某个弱点了。人类只要不是个体就能存活的生物,还是个群居生物,那么她就可以感受到那个群体的弱点了。她已经开始从几个被她抓住了命线的大企业中收集情报了。 其中也有着“药”的生产源的线索。 看着电视中的大统领,她知道自己离知道“国家”的弱点还差点火候。 若是“国家”整个发出悲鸣,为恐惧而颤抖的时候,会产生怎样的味道呢……? 或者是是某种更大的存在——说不定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某种存在。 “…………。”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仅仅只是在说着“这世间到底是怎么了。”的母亲身边动着筷子罢了。 至少,在这个阶段,她还——。 3. 【若你是一个战士,仅仅是为了战斗而生的话,那么与你生存意义对等的人也只存在在你的敌人之中。】 ——雾间诚一《孤独与信念》 来生真希子一个人在诊察室看着某个人的文件。那人的照片被夹子夹在上面,一见之下只是个病历,可是那个人并非住院患者也并非来过这个医院。 只是一个她前段时间,在街上确认到的一个少女罢了。 那个少女在咖啡店,安慰了哭泣的友人。貌似她的友人经常被男生甩。可是少女并没有安逸的表现出可怜她的态度,而是认真的给她分析虽然男孩子那边虽然有错,但是不是你自己也有些责任。并且能看出来友人接受了她的意见。真希子有点小吃惊。因为失恋的少女大多都是一个十分动摇的状态,她们一般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这么深层次的地方的,这个少女的说服力和聪明的头脑十分不简单。 并且,十分强大—— 是十分出色的强大。 真希子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少女陷入恐怖的样子就不觉差点当场袭击她,但是她拼命的忍耐了下来。 然后委托能够随意使用的男人调查了她的身份。这孩子,居然还只是个中学生。还只有十三岁。至今袭击过的人里面最年轻的也是高二,真希子对其的年龄稍稍感到了惊讶。 其名为末真和子。 果然,据传闻她也是个奇特的孩子。 “…………。” 真希子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实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涌上来了何等的欲望。但是杀掉的对象要是这么幼小的话,会成为不得了的事件。警察和媒体会大骚动起来。当然也会被“药”的制作者知道。 这件事一定要做的慎重一点。 要让这孩子成为自己并非依靠冲动所行动的第一个对象。 在这个时候她桌子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医生,到诊察的时间了。】 “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 她把资料收好,然后在房间放了点音乐制造出轻松的气氛,然后让患者进来。 “医生,你听我说。我老是感觉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是被谁尾行了那种的吗——。” “……欸—。……不,嘛……哈。” 患者们大多会认真的说着一些无所谓的内容,或者什么都不说仅仅是在微笑。对这些患者她都能熟练的应对过去。曾经她也有过将自己代入患者去体会患者的心情的时候,但是现在,她只是在事务上选择了最有效率的精神辅导法。并且这样做的评价反而更高。 然后某个患者十分开朗的,对她说道。 “这件事我只对医生你说,这个世界已经要终结了。” “哦,那可真不得了。” “欸,确实很不得了。其实有十分恐怖的恶寄生在世界上,那家伙最近终于开始行动了。” 他十分认真的,并且十分奇怪的傻笑着说道。 “——呼嗯。但是那家伙为什么要毁灭世界啊?” “因为它为此而生。不这样做的话它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也可以说这是它天生的本能吧。一切都是命运决定好的。” 他用着平静的表情说到。 “原来如此,那可真令人困扰。不能阻止他吗?” “不行。” 他高兴的点头回答。 “那该怎么办。” “束手无策。我们只能乖乖的放弃,然后一边为恐惧所颤抖,走向灭亡。” “你害怕吗?” “我十分的害怕。” 患者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着十分轻浮的态度。 真希子“呼”的微笑了一下。 “那可真是不得了。” 事不关己地说道。 “确实十分的不得了。” 患者做出了吐出舌头快速摇尾巴的狗一般的表情。 在诊疗室的背后,传来了海滩男孩(日剧)“涨潮了,乘上那巨大的潮向。(surfs up, aboard a tidal wave)。”的透明歌声。 * 这一天的最后一个患者,是一个带着中学生女儿的年轻母亲二人组。 母亲有些担惊受怕,四处观望着。 “请坐,宫下女士。” 真希子发言之后,她总算坐在了椅子上。女儿依然站在原地。 “那么?请说一下你们是为了什么来的呢。” “好,好的。那个——那个,这,这孩子,是那个。” “——” 面对母亲的那个恨恨的斜眼目光,女儿的表情变得僵硬。那是感到羞耻的表情。看起来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令她很困扰。感情十分率直,并没有异常的征兆。 “你被她做了什么吗?” “那个,医生——你知道双重人格吗?” 母亲突然问道,真希子苦笑道。 “嘛,姑且。” 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专家吗。可是母亲没有察觉自己失败的发言。 “这,这孩子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突然大声的喊了出来。 “嘛嘛,宫下女士——。” 就算真希子劝解了一下,母亲依然尖叫道。 “她肯定得了这病!绝对没有错!” 真希子瞥了一眼女儿的方向,她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大概是从心底感到羞耻。 “这孩子的心里,有一个奇妙的男人的人格!真的!我差点被那家伙杀了!” “妈妈——。” “你给我闭嘴!” 母亲的态度十分的歇斯底里,不如说她的精神状态更为堪忧。 “那个,宫下女士。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双重人格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假的。特别是咋们国家基本没有过。” 真希子用开导的语气说道后,母亲的脸色变得铁青不知道在尖叫着什么。她的状态过于兴奋说的东西让人听不清。 “那个,总之我想跟你女儿两个人聊一聊。” 烦透了的她这么说道之后,用内线电话叫来了护士。 母亲被带了出去,然后跟真希子两个人呆在房间里的女儿“哈——”的喘了一口气。 “她一直这样。” 然后很困扰的说道。 “你是指她说你是双重人格?那个——。” 真希子看向资料。 “——宫下藤花。” “是这样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藤花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时音乐停了。卡带已经放完了。真希子不经意的更换之后,再次按下按钮。 轻轻的播放出古典音乐的“唐怀瑟”(tannhuser) “——那么,你有印象为什么你母亲会觉得你‘有病’吗?” “……在我睡觉的时候,妈妈突然进来房间,然后用很大声的问‘你是谁!?’,我被吓到之后就起床了。” “你在睡觉?” “我想过我也许是,像梦游症一样睡着的时候动了起来。但是。” “但是梦游症的话一般不会被问到‘你是谁?’。而是你怎么了那种感觉的吧。” “……对吧。” 藤花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希子趁机再次插入话语。 “那个,你母亲……是不是跟父亲关系不是很好。” 藤花受到了惊吓。 “不,不是,那个——。” “虽然我觉得原因可能不仅如此,但是这种事很常见。” 真希子反复观察宫下藤花,但是并没有发现哪里奇怪。感到恐惧的对象也是“曾经用很恐怖的表情训斥过自己的,已经去世的叔叔。”这种没啥意思的东西。不强大也不弱小。 不如说母亲那边,明明已经结婚了,却依然对男性这种生物根本上感到恐惧。 “——但是,那个。” 藤花表现的十分困扰。 “嘛,其实也不好说。那么不稍微试一下吗?” “欸?试什么。” “你就当作自己有‘另一个人格’的样子,然后你扮演一下他。” 真希子一半开玩笑的,这么说道。反正是最后一个患者了。稍微玩一下也是可以的。而且双重人格什么的,自己也只见过有这方面妄想的患者,所以还是有些兴趣的。毕竟这孩子身上没有那种无聊的妄想狂身上的味道。 “欸?就算你这么说——。” 藤花慌张道。 “你母亲说,是个奇妙的男人对吧。你就装作自己是那么个感觉的人看看。如果你真的不是双重人格的话,在扮演的过程中就会露出破绽的。” “但,但是。” “听我说?不论是怎样的人都会有多面性。但是那是否是多重人格并不是那么好区别的。女孩子之中也会有男孩子的要素,男孩子之中也会有女性的一面。所以总之你先试试看就知道了。” “是,是这么一回事吗——。” “快快,赶紧学着男孩子说句话。” “好,好的——不,俺明白了。” 她用着非常蹩脚的男性语气。然后学着男性皱了皱脸。貌似已经进入状态了。 “好了吗?” “哦,哦。” “那么,你是怎样的一个男生呢?既然被人说成奇妙了,应该是个相当奇怪的人吧。” 真希子微笑的问道。 就在这时,音乐刚好放完,切换成了下一首。 是同一个作曲家的,但是却是一首异常华丽的曲子。小号的声音高鸣着。 然后—— “无论是男是女,你自己随意判断就好了。” ——藤花随着音乐的转变表情也突然换成了另一个样子。是一副像是无动于衷的笑容,很难言明。 真希子至今从未见过这么一副表情的人。 “欸。也就是说性别不明?原来如此确实很奇怪。” 真希子佩服了一下藤花的绝妙演出。 “那么你为何会在藤花的里面?” “这个还不清楚啊,现在。” “他”摇了摇头 “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 “欸?你要做什么吗?” “我必须要让世界回避危机。” 用着万分认真的表情说到。跟刚才那个说着类似的话的患者不同,其表情没有笑容也没有兴奋。仅仅只是淡然。 “欸,世界正在面临危机吗?” “好像是这样。世界之敌在这附近出现了。” “他”耸肩说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世界就会毁灭。虽然对我叨饶了的宫下藤花本人和她母亲很抱歉,我也是无可奈何的。” “规模可真大。” 真希子有着半分厌倦地说道。藤花的演技有点演过头了。 可是“他”依然毫无动摇。 “你这么说可不对。世界的危机这种东西,遍地都是。” “他”断言道。 对其毫不胆怯的态度,真希子感到有些出其不意。 “是这样吗。那样确实不怎么可怕。 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她如是说道。可是。 “确实不怎么可怕。对你来说。” “他”盯着真希子直言不讳道。 真希子吓了一跳,再次观察了宫下藤花的“恐惧”。 可是不知为何。如同失焦了一般无法感知。 背后的曲子开始进入安稳的乐章。 “……你说的,什么意思?” 真希子用着生硬的语气问道后,“他”又断言道。 “因为你就是世界之敌。” * “…………。” 现场的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 至今为止的那种开玩笑的气息消失了,真希子感受到了箭在弦上的紧迫感正在将空间扭曲。 “——敌人,吗。” 她的全身装作不知道一样,但是却充满了能瞬间跳出去的紧张感。 (这家伙——。) 真希子开始盯着“他”。 (这家伙是谁?难道说真的——不,这不可能。) 杀掉她吗? 这并不困难。这里是医院,而且现在是她作为患者来到此处。就算在这里突然死亡,也能简单的消除证据。 但是——这说不定也很招眼。若是这家伙做出了意想不到的抵抗,将战斗扩大起来的话会引起骚乱。周围的人说不定会被卷进去死掉几个。虽然这很无所谓,但是很招眼。 怎么办……? “是的,敌人。” 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内心,依然淡然地说道。场面一度变得更加紧迫,现在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杀气”级别的密度。 但是——。 “但那并不只你一个。” 话题的方向被唐突的改变了。 “说的更准确一点的话,所有的人类都有蕴藏着成为世界之敌的可能性。人类就如同起爆济一样,仅因为一点契机立马就会爆裂。并且不考虑前因后果的碾轧世界——。” 真希子呼的舒了口气。“他”的态度跟宫下藤花相差甚远,简直就像是活在更加残酷的现实之中的人。 “——我呢,就是那类人的天敌一般的存在。” 真希子对着“他”那演戏一般的态度,放下了心。 (什么嘛……。) 话题变得十分空想化。真希子安心了。这只不过是这个敏感时期少女的幻想罢了。 真希子将自己内心的波动藏好,不露破绽的问道。 “——也就是说我也是其中之一咯,如果所有的人都这样的话。” “没错。” “但是大家都那么奇怪的吗。我觉得基本上大多的人类都很普通。” “正因为普通,才会这样。” “——什么意思。” “就算是,遇到了某些特别的事,拥有自我的人可以冷静的接受。但是过于普通的话,则会被那浪潮吞没,接着随波逐流。这种‘暴走’才是最危险的。觉得‘普通就好’的人欠缺抵抗力。然后——世界并没有他们所误会的那么安定,随时都有危机——对期盼打破墙壁之人们来说机会随处可见。” “他”说完之后,闭上了嘴。 “…………。” 真希子也找不到可以回复的话语,沉默了下来。 在沉默中,只有音乐依然流转。 “——不错的曲子,十分清澈。” “他”低吟了一句。 “是啊……没有多余的东西,仅仅只是清澈的地方特别棒。” 真希子点头道。 “而且——还有完全没有‘恐惧’的地方。” “什么意思?” “这世间的‘恐惧’太多了。多到令人厌烦。要是所有的恐惧都能消失了的话,那该多好……。” 真希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开始说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并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认真的说这些东西,这令她十分惊讶。 就算这么说,现在的她还没能做到没有“恐惧”的活下去。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方向性’啊。” “就算是这样也会成为‘世界的危机’吗?” “所有的东西都存在多面性。让恐惧消失,也可以有着别样的解释。比如说——‘当一切都死绝,那么这世间则不再存在恐惧。’之类的——。” “他”这么说着,直直的盯着真希子。 “原来如此。” 真希子也接着他的视线盯了回去。 确实也许是这样。 或者说就应该是这样。 这是真希子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能够感知个人或者组织的“弱点”的自己,说不定早晚有一天连“世界”的致命点都能得知。 那时的自己, 会不会忍不住针对那个弱点——不,这不用考虑吧。 若那是潮流,那么自己就只能随波逐流。 “那么……你面对世界之敌,会怎么做?” “杀。” “……说的够恐怖的。” “没办法。毕竟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耸了耸肩。 “毫不留情啊。” “是的。并且恐怕,成为我的敌人的人,也不希望我手下留情。” “生死由天的决斗,吗。武者对决之类的——。” 真希子呼的微笑了一下。 “不是这样吗?你觉得如何?” “他”依然直直的盯着真希子。 “…………。” 曲子进入了高潮,并且即将结束。 真希子不觉低声说道。 “……死的时候,希望是这样的曲子为我送行。而不是经文和镇魂曲那种阴郁的东西——。” “或许是的。” 对着真希子的话语,他点头道。 4. 【若这个世上存在神,那么它只存在于未来。】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也给母亲你开点药。” 真希子这么说道后,宫下夫人皱起了脸。 “那,那个我——。”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动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真希子先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让人平复心情的药罢了。为了让你女儿的情绪安定,也需要你这个当母亲的冷静一下。” 被这么说道后,她“哈,哈——”的萎缩了一下。她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了。 而且也并没有人能知道她是对的还是错的。这世间没有全知之人。 “还有小藤花,你也不要想太多钻牛角尖。” “好的。” 藤花用着可爱的女孩子的笑容点头回复道。她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那个“他”的影子了。 (现在——。) 真希子呆然想到。 (现在,在这里把这个女孩子和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杀掉的话会怎样?) 那时候的她们所产生的“恐怖”怕不是相当的甘美。自己也装作已经死掉了,从表面社会中消失也不错——。 (……但是。) 但是,这只是稍微想想而已。果然那样还是太招眼了。现在还没到可以那么自由的阶段。 是的,现在还不是——。 “再见。” “嗯。谢谢。” ——这个场面就如此结束了。 世界之危机所至之处,唯有天知—— “god only knows” closed. 第一公敌 public enemy no.1 “啊……。” 诚一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抬头望天,发着呆,然后一名少女走到他面前站住。 她的年龄估摸着十岁前后。跟诚一的独生女一样大或者要小上一岁。穿着偏黑的服装,长长的头发在额头中央分开,梳的整整齐齐。是个美人。 那孩子站在原地,盯着四十三岁的诚一看。 诚一疑惑的面向她。他到刚才为止还在不停的写着原稿,累瘫了的他脸上长着颜色很深的邋遢胡子,已经三天没有剃过了。衣服也没有换过,看起来褶皱宽松。 怎么看他都是个可疑人物,所以他不想随便跟少女扯上关系,仅仅只是沉默着看了回去。并且想着,反正一会她就会害怕的跑掉吧。 “…………。” 可是少女依然紧盯着他。 诚一也仅仅是抬着眼睛呆然的眺望着她。 “…………。” “…………。” 就这样过去了数十秒。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互盯游戏,诚一这么想着露出笑容后,少女粉唇轻启。 “大叔——。” “怎么了。” “大叔,你马上就要死了。” 少女突然说道。 诚一故做怪相挑起了单眉,平静的回答。 “我知道。” * 雾间诚一的小说卖不出去。 他作为作家还是挺有人气的,每个月都在出书,可无关这些诚一依然宣言道“写小说才是我的本职。”,实际上他倾注了情热的小说,卖的实在是太差了。 他还写了不少像是论文一般的散文,或者是枯燥的古典文学和历史之类的概说书,并且这些卖的十分的不错。诚一的狂热粉丝也明言对他写的小说读不进去。 但对他来说,散文和论文之类的只是自己为了写小说所产生的构想的副产品,那只是自己为了自己所做的资料准备罢了,不知为什么,这种未完成品反而被人评价甚高。 (总觉得……。) 诚一对此,其实也没抱有什么强烈的不满,但是融入了自己灵魂的小说却没人看,这令他十分消沉。 就算如此他依然不眠不休的写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为何。可能只是自己喜欢写,也可能如果自己不写的话,自己人生至今的失败,会像是压迫自己一般回荡在脑海里,让他无法忍受。就算这么说他人生中的失败就是把太多精力放在工作上所导致的离婚之类的,也可以说他对写作这件事中邪了。 他并不会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他与离婚的妻子没有任何联络,但是跟了他的凪却经常跟母亲联系。听说很有精神。马上就要再婚了。是值得祝贺的事情。希望她能过的幸福。他毫无芥蒂的这么想到。但也正是他的毫无芥蒂的这一点,让妻子觉得“说到底你这人根本不需要我。”,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呆然想到。 不,他是真的爱着她,现在也是。 就算离婚了,他也完全没有想跟别的女人结婚的想法,离婚的时候的原因也是她的外遇,他在法庭上是可以拿到赔偿的一方,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想过这一点,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她说着原谅我,然后他就顺从了她。 问过凪怎么看,她说“母亲是对跟父亲在一起感到了疲惫。”。这么说的话错还是自己。 “原来如此,是我做错了。” 他说的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虽然凪为此笑了出来,对说出这件事的她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吧。 嘛,总之妻子离开了之后感到了寂寞的自己比以前要更加埋头执笔了,做的事情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在某一日诚一收到了一封信。 只是一张放在了普通信封里的薄纸。寄到他这里来的,就算是有几十张也不稀奇,没什么奇怪的。他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信封,开始读,然后内容令他哑口无言。 『——前略。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我是老师的忠实读者。实际上我有一件事想让老师知道。 我应该很快就要死了,被杀死。 ——啊,我知道。老师肯定认为我是什么被害妄想症患者之类的吧。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但是,果然我的性命不长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我周围最近能看见可疑的人。肯定是“监视者”派来的刺客。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奇妙才能,并且我明白那是不容于世的。并且知道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就无法过平稳的生活了。 但是我邂逅了老师的著作。老师在某一本书里这样说过。 “你的孤独,也是你的价值。你越是一个人的活着,就越拥有与他人产生联系的才能。” 我在读到那句话的时候,仿佛被雷劈中。于是我,觉得我隐藏至今的那个才能,也可以公开一部分到世间。 但是果然不怎么顺利。不,我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后悔,但是世界却将我认定为异种并且排除。我现在成为了社会的敌人。这也是我所预想到的。 所以,我决定在最后跟老师道谢。如果我没有读到老师的书,那我肯定会一直孤独下去,怀抱着一种奇特的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活下去吧。但是实际上那对我来说是很无所谓的一件事。 人类为何而活? 我也,想要对此问沿用某个作家的话。为了恋爱与革命。 我不知道老师对我的行动赞不赞同。但是成为我的支柱的不容分说是老师的铭言。仅对此我想表达我最大的感谢,所以我执笔写下了这封信。十分感谢。 再罗列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决定就在这跟老师道别。永别了。愿你一如既往的健康。敬祝。』 ……虽然内容也令他惊讶,但是最让诚一感到惊讶的是,这封匿名的信的寄出人他有印象。 曾经有一次,他担当某个漫画的原作的时候(依然没有人气所以很快腰斩了。)某个少年寄给他的粉丝信上的笔迹。在那封信上写了本名和住址。 诚一慌忙的从保管信件的文件箱中找出他的信,确认了一下。毫无疑问是出自同一个人手下的信。但是这封并没有写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写了些什么,从今往后也请您继续加油之类的话语。 (……什么意思?要被杀了是指……?) 诚一本身可就是对那种事情抱有极大兴趣的男人。来自读者的信也是,俗话说的故作悬疑的地方他能立马找到“原本的捏他”。但是这封信没有那种味道。写这封信的本人只是想将文章传达给他而已——他只能这么思考。 总之他十分的想要知道寄信者的事儿,于是他立马联络了一直游手好闲的友人榊原弦。 “弦,你现在有空吗?” “差不多。反正我一直都挺闲的。怎么了,又要让我去查啥吗?” “嗯。这次看来是一件比较特殊的事儿。要拜托你查快点了。” “ok,交给我吧。” 弦是一名格斗家,但是跟道场不是很合得来,所以辞掉了师范的工作。所以有的时候会帮他做些取材的工作打打零工。甚至在有些书上可以说是他们两人的共著。但是据本人的意志所说“我不是出书的那块材料。”所以没在任何地方登载他的名字。 “拜托你了。” 详细的说明之后,诚一挂掉了电话。 他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思考了一下。 (——社会之敌,吗。) 这段话,诚一本人在某本书里写到过。这令他十分的在意。 “——从结论开始说,这家伙真的死了。” 三天后,弦来到诚一家之后看着少年的照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 虽然他有预想到,但是实际上听到之后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死亡时间是一个月前。是你收到的那封信的邮局印章上的日期的第二天。” “第二天吗……。” 信件会先被送到出版社,送到诚一手上为止中间的时间空隔还是比较大的。他不由得想到,要是早点收到信的话,是否能够……。但是弦接着平静的说道。 “不,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因为这封信在被寄出去的三天前他就失踪了。” “失踪?他果然是做了些什么的吗?” “说到这个……。” 弦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我有点难以置信。” “怎,怎么了。什么意思?” “不,也许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也没造成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也没有人因此受伤。” 根据弦所调查的内容,少年让周围的朋友的学习成绩变得超级好。 “而且啊,并非是那种他教了他们学习那种的。而是说了一两句建议啊,摸了摸他们的头,仅此而已。而且说是成绩,也不止是学校。在搞业余乐队的家伙,因此可以做出充满个性的曲子了之类的,嘛类似的还有不少。” “……真的吗。那举个例子就是如果是我的话小说能写的更好了这种的?” “嘛,差不多。我的话也许就能跟周围更融洽一点了。简单来说就是本人们觉得“为什么自己就没办法好好的去做。”的事情,怎么说好呢,他有着能让他们“突破”那些瓶颈的才能。我去打听的那些年轻人,说着说着就都抽泣了。还说着为什么他会死之类的。” “……难以置信,确实。他才十几岁对吧?简直就像是奇迹的操纵者。” “与其说是像是……虽然是我的感觉,他是真的。而且跟宗教不同,他不收钱。对象也全都是朋友。” “……死因是什么。” “下楼梯的时候滑倒撞到头了。没有目击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失踪之后,从楼梯上滑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吗?” 诚一皱起了脸。 “这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吗?” “没有。他在学校和邻居之间貌似被人当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不寒而栗的家伙。”,所以没有被任何人质疑。骚动的只有他的朋友,那些小鬼头而已。我也是从他们那打听到的事情。其他人没有可以打听到的。他家人也消失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弦叹了一口气。 “没有留下任何问题。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是问题。” “…………。” “吶诚一,这只是我的直觉,这太不同寻常了。随便插手进去估计可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写不成书了……。” 诚一嘟囔道。 两人都沉默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追寻下去了。线索太少了。 但是,还有在意的地方。 (——为什么那名少年,要称自己为“社会之敌”呢?) 这依然无从所知。 * 诚一有些在意,于是重新读了一遍以前送到自己手上的信。 然后,察觉到类似的信件还有不少。 “我对您十分感激。感觉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也能做的到了。” “忍耐至今的东西,现在也觉得没必要再忍耐了。” “仿佛得到了力量。涌现出了前进的勇气。” ……至今对此只是觉得,能让他们这么高兴是吾之所愿,如此单纯的感动罢了。但是现在看来这些之间都有着共通的细节色彩。 (不管是哪一个……都说着“做得到”啊“至今没有做到的”之类的事情——) 这实际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呢? 诚一总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是依然给这些人寄出了信,询问他们的近况。 ——然后大多的信都被送了回来,理由是“没有该地址”。 就算是送到的信,他们的家族回复的内容也大多是“——在这两年间已经去世了,故人生前十分喜欢老师的书——。”之类的。 “…………。” 事已至此,已经十分清楚了。 嗜好雾间诚一写的书的人,不是突然死亡就是失踪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说这也无法跟友人弦商谈。拥有着强烈正义感的那个男人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会不计后果的一头冲进危险之中。之前的那个少年的事情也是,若是有线索的话他肯定已经冲了出去。 但是这件事跟他对自己说的一样,随便插手进去的话估计无法全身而退。 总感觉,有着什么庞大的东西在背后运作……。 “…………。” 想着这些事情,就察觉到自己的胃就会开始哔哩哔哩的疼。神经绷得太紧了。 凪最近也经常担心的问“老爸,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你工作的太多了。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诚一察觉到,被女儿用这种一半指责,一半撒娇的语气说道之后,他的内心会趋于平静。 “不,没问题。没事儿没事儿。”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没事儿!真的是!” “哈哈,抱歉抱歉。” 每次惹凪生气,诚一都会思考。 (无论发生什么,也绝对不能将这孩子卷进去……。) 如此——。 他不可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自己所爱的女儿在将来要面临怎样的命运他也全然无所得知。 “炎之魔女”所面临的宿命,已经远远的超越了这位作家的想象范畴。 * 就算如此诚一依然写着原稿。 是为了生活,也是为了养大凪,但是在这之外,也有着自己不得不写的执念存在。那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跟之前相比有些变了。 他已经不再写小说了。 而是开始写大家最喜欢的,也就是考虑到作为“雾间诚一”的商品价值的书了。但是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小说本身也没有被人注目,所以写不写都一样。但是谁能想得到每年写十本书以上的作者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执笔数”了? 然后在某一天,他在吃饭的时候听到凪说的一件事,“欸”的一声从饭碗里抬起头。 “你说什么?” “所以,妈妈说想跟你见面。” “……为什么?” “因为已经决定再婚了,在这之前想要见一次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凪耸了耸肩。 “但是,不是对我没有任何留念了吗。为啥啊。” “你不想见吗?那我就这么回答她了。” 这样已经看不出来谁才是监护人了。 “不,不。我知道了。告诉她我会去。” 诚一说完之后,凪就盯着他的眼睛看。 “老爸啊——你现在依然喜欢着妈妈吧。她不管说什么你都听?” 他噎住了。 “……对,对父亲问什么呢你。” “因为……嘛,算了。” “什么啊?” “没什么。” 凪无视掉了他。 “什么啊,好在意啊。说嘛。” 诚一追问了下去。 “说也行吧。” 凪不耐烦地说道。 “妈妈的再婚对象,是个有钱人。比咱家要有钱的多。” “哦。然后呢?” “所以就算再多一两个孩子都无所谓。” “…………。” 诚一总算察觉到了。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让凪跟着他们过。所以说想跟他见一面。 “……所以,你怎么想?” “——老爸你怎么想啊?” 凪有些生气的说道。 “不……我。” 凪要是不在身边的话那会多么寂寞。但是——。 如果凪在这里离开自己的话,她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我——。” 凪用着认真的表情盯着他。 然后,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 “——啊哈哈哈哈!” 诚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哪,哪里值得笑了。” “没事儿,不用搞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我肯定会一直呆在你身边。” 凪笑嘻嘻的高兴地说道。 嗯嗯,诚一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有那种表情吗?” “嗯,特别明显!你还是不够成熟。” 用着很明显的小孩子的粗暴的说话方式。应该是从时代剧之类的地方学的吧。 “不成熟,啊……。” 确实感觉凪比自己要更加像一个大人。 “感觉你比我要可靠的多啊。真的是。” “对啊。后出生的孩子,肯定比大人进化的更高级。” 凪哈哈的笑着,然后这次说出了从sf电影之类的地方学到的话。 “进化。嘛,俗话说小孩子是人类之父嘛。” 这是源于英语的谚语,原本的意思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他这里特地用了直译。 “但是进化了的话,这意味着将至今为止的人类都踩在了脚下吗?” 他顺着玩笑,戏弄的说道。 凪也开玩笑一般的用指尖在空中画着圈圈说道。 “嗯,对。至今为止的人类都是笨蛋,而小孩子则反过来教大人学习,嘿嘿。” “小孩子摆着架子,然后我们低着头吗?那可真辛苦。肯定有不少人会抱怨……。” 说着说着,他突然明悟了。 进化——。 对啊——为何没有察觉到? 这就是理由。 他一直在思考。无论是那个“能让他人的才能开花”的少年,还是其他人,都比现在的人类“要走的更前端”。 至今为止一直思考的是“为什么那些人这么优秀?”,这难道不是刚好相反吗。 正是因为“走到了前端”,所以才被抹杀了吗。 ——被什么? 这正如他刚才所说的。“现在”的所有正在对抗“未来”的出现。这等规模,他仅仅是想了一下就感到要晕过去了。估计比国家组织这种等级要更加庞大。 这是生存竞争。所以毫不留情,新人类只要露出一点马脚都会被杀掉。 那些读了他的书,并且决定要使用自己能力的人们……。 (现在——。) 现在还没有被发现。但是只是时间的问题。“被处理掉的人”为什么都在读他的书,被发现了的话绝对不会被轻易放过。 “…………。” 诚一突然愣住,让凪的表情变得讶然。 她耸了耸肩,乖乖的继续吃饭。诚一突然获得灵感然后愣住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这样更加不能放着让他一个人生活了。) 凪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诚一虽然愣了一段时间,但依然慢慢的重新开始吃饭了。 与刚才的热闹不同,亲子二人静静的用着筷子吃着饭。 “…………。” “…………。” 过了一段时间,诚一如同嘟囔着一般对凪问道。 “凪,你喜欢弦吗?” “欸?榊原老师吗?” 凪就算被突然问道,也毫不动摇地平静回复到。 “嗯,喜欢。是个好人。比老爸你要让人省心。” “是吗……你可以去依靠他。” “怎么了,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说着说着,诚一还是决定跟分开的妻子说不要带走凪。因为在现在这个阶段,突然引起什么变化的话更容易被怀疑。一定要用着平静的表情迎接“那个时刻。” 这样的话,凪也会安全些的吧。他是个有名的作家,被处理掉了会很显眼。肯定会被伪装成自然死亡。应该会避免把凪一起处理掉。 这是唯一,他能够想出的保护凪的做法。 * 这是某一个晴天的下午。 公园里有一个少女在懒散的散步。并非有着什么目的,只是在散步而已。 少女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的类型,没有朋友陪着自己一个人走在也看不出来丝毫的寂寞。 她轻轻的哼着歌,观赏着周围的绿色风景,平稳的享受着世界。 在少女的前进方向,可以看见一个长椅。 “……。” 少女的脸色稍微变得阴沉。 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脸上流露出十分疲累的表情,呆愣的望着天空。 少女慢慢的接近了男人。 然后盯住了他的脸。 然后男人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了一段时间。 然后男人露出些许微笑,少女粉唇轻启。 “大叔——。” “怎么了。” “大叔,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知道。” “知道的话为何,能这么平静?” “实际上,我已经为此做了一些事情了所以才这样。” “呼嗯……。” 虽然是奇妙的对话,但是不可思议的咬合在了一起。 少女抬头看向男人望着的天空。 “你在看什么。” 问道。男人回答。 “鸟儿,我在思考鸟儿的事情。” “鸟儿怎么了。” 少女歪了歪脖子。男人抬了抬眉毛反过来问道。 “你知道为何,鸟儿会飞在天空中吗。” “因为有翅膀吗?” 男人摇了摇头。 “是因为能飞的物种太少了。其余的也就虫子和蝙蝠了,实质上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生物只有鸟了。就因为这样。” “飞机呢?” 对少女的话语男人笑了出来。 “那种东西谈不上活着。” “天空中只有鸟儿在飞翔,这又怎么了。” “没有其他生物,也就没有竞争所以可以活下去。天空是鸟儿的地盘,也没有妨碍它们的存在。鸟儿从很久以前就这样存活至今。” “很久以前,是多久?” 被问到之后,男人唐突的说道。 “你知道恐龙吗?。” “恐龙怎么了?” “它们是鸟儿的子孙啊。有这样的一个说法。你听说过始祖鸟这种生物吗。那被人很容易当成鸟儿的祖先,也有人说实际上刚好相反,那是鸟儿在进化成恐龙的途中所诞生的生物。所以鸟儿的存在要比恐龙更加悠久。” 突然就变成了课堂上的讲义。但是少女却跟上了话题。 “呼嗯……但是恐龙已经不存在了。” “那是因为地面上还有着其他的生物。在这生存竞争之中恐龙没能存活下来。” “不是因为有陨石掉了下来吗?” 少女说完之后,男人笑了。 “那是故事。就算真的掉了下来,就因为这样恐龙就灭绝了的话其他的生物也活不下去。恐龙只是被其他的生物踹走淘汰了而已。没有其他的原因。” 男人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飞着的生物所以活了下来。感觉涵义不浅啊。” “但是就算是飞在天空的鸟儿也有跌落的一天。” “在四月也有飞雪。各种危险与意外平等的存在于所有的生物之上。问题是如何活下去。” 虽然说得很夸张,但是男人的语气十分平坦,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气息在里面。 “人类也是吗?” “人类也是,人类以外的,也是。” 男人莫名的在“以外”这两个字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几乎所有的人类,还有跟现在的人类有些微妙差别的人,都在等着这么一场战斗。” “战斗,吗。” “如何面对战斗每个人都不同。逃跑与躲藏也毫无疑问是一种战斗方式。这里面没有优劣。就这样,大家都在尝试着各种可能性。” “…………。” 少女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 “——大叔,你是什么。” 对这个牵扯到根源与存在论的问题,男人却回答的十分简单。 “我只是个写书的。” “是作家吗?很有名的那种?” 少女说完之后,男人微笑道。 “实际上是挺有名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社会之敌的no1。” 他这么说道,如同玩闹,但是口气十分认真。 ““敌人”?” “有一些人的存在对现在的世界来说过于新颖只能成为“敌人”,但是他们都会为我写的书而感动。所以我就跟站在了他们的前端一样。” 男人平静的,但又确实饱含着骄傲地说道。 “……你在,教唆他们吗?” “说不定是这样。但是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么相信言语的力量。若是我的话语能给人带来力量的话,那力量归根结底是他本身就拥有的力量。言语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他们一份你可以使用这份力量的后盾罢了。是否会踏出那一步,我无法命令他们,反之也无法阻止他们。我写出来的言语,仅仅只是给予了他们武器。要怎么使用它,就要看使用者本人了。” “…………。” 少女闭上了嘴。然后又再次问道。 “——但是大叔要死了。” “好像是的。” “说到底也无法顺利的进行下去。反正在中途就要结束了。” 对少女撂担子的说辞,男人也用着无所谓的语气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保证能够顺利进行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怀揣着无法弥补的失败,但就算如此也要活着。” “就算知道自己要失败了?” “谁来决定这就是失败了?” “但是——死了的话就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啊。” “但是,那份意志会留下来。就算这份意志看起来是多么的邪恶,但是想要做些什么,并认真面对的那份感情,一定会留在他者的心中。那些人说不定也在途中就结束了。但是那时就会再次传承下去。然后——谁又知道呢?在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人达到了世界的中心……。” 男人说到一半像是故意消除一般,断掉了自己的话。 然后,抬头望向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之后,少女回答道。 “水乃星透子。” “你,能看到人类的“死”吗。” “……嗯。” 少女将自己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情,告诉了这个男人。 “你觉得你的这个奇妙的才能,是被诅咒的吗?” “……我不知道。” 少女用着毫无波动的声音回答。像是在说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去判断这件事情。 “没有人会知道的。并且没有人能决定那是否是失败。” 男人维持着望天的动作,丝毫没有看向少女的方向,说道。 “你接下来不论做了些什么,就算在途中就结束了,而在之后接替你的某一个人,说不定能做的更好。” “谁?” “那说不定是,作为你的敌人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从哪里路过的某个人也说不定。也有可能是与你毫无关系的某个人。可能,说不定……没有人会知道。” 被这样说道,少女又再次望向天空。 二人沉默的盯着同一片天空。 然后,少女嘟囔着问道。 “大叔呢?” “嗯……。” “在大叔之后,也有什么人存在吗?你相信会有人接替你做下去吗?” 男人苦笑着回答道。 “……谁知道呢。” “说实话,我更希望别人能多看看我写的小说……。” * ……如果用鸟儿的视角去看公园的话,就能看到男人站了起来,少女继续回去散步了。 就这样八年后的世界之敌与社会之敌第一人的相遇,分别,并且在丝毫不知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这之后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情况下结束了。其余的所有都慢慢的消失了,就如同每一日的现实一般。 vs imaginator part3 “publicenemy no.1” closed 虫 the bug 1. “你的心中有一只虫子。” “它会吃掉那些你想拼命忘掉的‘就算思考了也没辙’的事情,然后逐渐长大。” “你心中的虫子,早晚有一天会决定你的命运。” “并且——你估计会为此死去。” “…………。”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这些话。 这是他,莫·玛达在数年前杀死的少年的话。那名少年拥有令他人隐藏的才能开花的特殊能力,所以被认定为危险的“对现在的社会而言的敌人”,他在死前,对他留下的话语——。 “——你说啥了?” 坐在他前方,看起来大致上是18岁左右的少女摆出惊讶的表情。其实并非是少女,只是看起来就是这样。 “不……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他穿着普通的西装,戴着银框眼镜,在外人看来就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地点是快餐甜甜圈店的四人席。周围有不少女高中生和购物回家路上顺便来的亲子客人。 在他们的桌子上摆着好几张照片。准确的说不是照片,是打印出来的复印件。 不论哪一张上面都印着奇怪的东西。 有如同在跳舞一般的姿势倒在地上的人,并且每一张上面的人的嘴都张的跟自己的头一般大小。让人觉得,皮肤的张力真的有这么大吗。在喜剧电影《变相怪杰》里面有着怪人史丹利把嘴张到难以置信的大小惊吓观众的场景,摆在桌上的照片都是这种感觉的。只瞥一眼的话,很难理解那上面究竟是什么。 那是头盖骨被解体,里面被刮干净了的尸体。 “……何等凄惨。” 莫·玛达说完之后,少女讽刺的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明明就是个暗杀者。” 在这个笑容里能明确的感受到恶意,或者说是攻击性。 “…………。” 莫·玛达无视掉了她的意图,再次看向照片。确实至今为止杀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自己没有资格说凄惨这个词。但是就算如此,莫·玛达依然从中感受到了不近情理的东西,并且想要在心中抹除掉——。 (所以才想起了那些话吗。) 自己不曾思考的事情会逐渐壮大,并且杀死自己的那个晦气的预言。 “然后呢?你想到些什么了吗。为何犯人要用这种手法。你不是跟他一样也是个杀人鬼么,嗯?” 少女用着挑衅的语气说道。 “没有。” 莫·玛达实话实说。 “是吗——那这就是你这次的工作。查清楚为什么犯人要使用这样的手法,根据情况你还要将犯人杀死。对习惯了杀人的你来说这挺简单的吧。” 少女用着撂挑子的口气说道。从刚才开始这个女人的态度就很明显的表达出“跟这家伙在一起令她很不愉快。”的感情。 这令莫·玛达也稍微有些在意,于是出言提醒。 “鸽子,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你流露出的感情太多了。” 然后被称之为鸽子的少女的表情,突然变得险峻。 “——我没有被一个杀人机器说这种话的理由。” 十分明显的敌意。 “我知道你反感暗杀,但是为暗杀做后援也是你的使命。” 莫·玛达平静的说道。 虽然他们在进行着这种对话,但是周围放学回家的女子高中生的娇声起伏,大家集中在自己的话题上,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个奇怪的会谈。 “————。” 鸽子紧紧盯着莫·玛达。 莫·玛达沉默的承受着。 然后鸽子撇开了脸。 “……继续谈工作的事儿。” “说的是。” 这是最近连续发生的猎奇杀人事件。被害者都是十多岁后半的女性,由于这个趁她们还活着拆掉头盖骨将里面的东西都取出来手法过于不可思议,这里面可能有着“对现在的人类来说不可估量”的特别的理由。所以统合机构对此发布了调查指令。并且这件事事关杀人,所以让这方面的专门家莫·玛达来处理。 鸽子是联络散落在各个区域的端末的联络要员,她这次是为了向莫·玛达传达任务指令和关联情报而来。 “大致上明白了。那么我就赶紧开始追踪此事了。” 莫·玛达读完所有资料,还给了鸽子。所有的内容他都背了下来。 鸽子板着脸收起资料。这些资料马上就会被处理掉。 “你要从哪里开始查?” 她撇开视线问道。 “总之我回去杀害现场看看。看看她们是怎么被杀掉的。以及犯人目的。” “那种事儿,警察早就做完了。而且没有任何线索。” “应该有些什么警察没有发现的,共通的线索。我觉得这个犯人抱着明确的目的做出了这些行动。” “……你能够断言啊。总之你会先去现场咯。” “是的。” 莫·玛达站了起来。然后就这样直接走向店外。 “呼嗯……。” 鸽子的眼珠上翻凝视着莫·玛达的背影。眼球的下方莫名的昏暗,眼神如同蛇一般。 佐佐木政则,这是莫·玛达平时使用的作为人类时的化名。表面上是某食品关联企业的营业员。如果直接对公司询问他的事情的话(虽然并没有这个人),公司会回答“佐佐木正在外出。”但是他本身没有去过一次那个公司。在这之后也不会去的吧。 作为合成人他所掌控的特殊能力是细微的振动波。用这个能力他可以把人的内脏搅拌成肉酱,或者让握在手上的刀子“产生震动”像电锯一样变得更加锋利。如果用了这个能力还无法切断的东西,也就只有针对这个能力所研制的特殊装甲了。他曾经有一次因此没能够斩杀目标。 但是那时候他还是很快就将自己的目标,那个背叛组织了的稻草人杀掉了。他真正的能力并非武器,而是作为杀人者的敏锐本能。 “…………。” 他用尖锐的视线,来回侦察案发现场。 这就是个普通的公园。位置在住宅区的中间,有一个滑梯和四个秋千,沙地上面有一个跷跷板。然后就是些许的绿化以及一个能够坐四个人的长椅。 就在那个长椅上,第一个被害者被“解体”了。时间是傍晚,也就是放学时间。 “…………。” 莫·玛达坐上去感受了一下。在前段时间这里还围绕了一堆媒体和看热闹的,但是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倒是没什么人。警察的调查也早就结束了。 莫·玛达环视了一下周围。 并不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周围也没有高层建筑,都是高度差不多的住宅房。所以看起来也不像是曾经有人一直在某个公寓里用着望眼镜之类的观察着公园里的被害者的样子。 公园修建在坡道的上方,所以从道路方向看向案发现场因为有高低差所以看不见。但是没有栅栏之类的东西,所以有人要是想通过这里也能看得很清楚。而且被害者要是发出了悲鸣的话也很容易让周围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被害者是在被一瞬间无法发出声音的情况下被解决,并且犯人也瞬时达成了目的。但是——。) 说是技术,或者说实力上来说这种手法也太过于冲动了。 既然能做到这些事情,不也可以做的更慎重一点,或者说应该多算计一下,但是现场看起来就是犯人毫无踌躇的突然袭击了上去。 (没有被发现是因为偶然吗——这可以确定了。但是,这简直就像是……。) “肉食动物的狩猎一样,吗?” 突然从旁边传来声音。 他被吓了一跳抬起头,那里站着一名少女。 看到那张脸,他震惊了。 是雾间凪。 他曾经杀掉的某个男人的女儿。 “你,你是……。” “大叔,你为啥在这种地方查来查去。” 她丝毫不在意他的动摇并且问道。 “我,我也没在调查什么……。” “你在说谎。” 凪断言道。 她穿着合成皮革制成的黑色连体衣,看不出年龄。确实今年应该十四岁了,看起来很成熟说是十八岁也不奇怪。 “用着老鹰一般的眼神盯着案发现场,坐在长椅上确认了周围的制高点,并且说着如同是对犯人的心理推测一般的自言自语,如果这还不叫调查的话大叔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嗯?” 莫·玛达突然发现,她用着如同男人一般的口气在说话。 并且同时察觉到,她拥有着跟自己很接近的感性。一样敏锐。仅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绝不会在这种地方向他人搭话。暗杀者不会做这种事。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有需要看清他人的人,对,那就是“战士”。 “……就算我是在调查,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问出了口,但是他已经有了答案。 对方貌似也是分得清楚。只见凪冷笑了一声。 “当然是因为我也在调查啊。” 那副堂堂正正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想到“这哪里像是一个十四岁”。 看着那张脸,莫·玛达突然察觉到自己放松了的心情。不知为何自己现在十分的安心。 (那时候没有杀掉她真的是太好了——。) 对于产生了这种思维的自己,莫·玛达十分震惊。于是他慌慌张张的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对她说道。 “——你,我见过你。我认得你的脸。” “我是某个已经死亡的人气作家的独生女,你估计是在某一期周刊杂志上看到过吧。” 凪用鼻子发出了哼的一声。 “——我确实是在调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可能能够理解这个事件。” 莫·玛达在长椅上与凪并排坐着,开始谈起了话。当然是为蒙混过去。不可能把真相说出来。 “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吗?” 凪看着佐佐木政则的名片质疑到。 “我也这么想过,怎么说呢,我内心中不断地涌现出这种想法。总觉得自己跟这个事件的犯人之间有着共通之处,……虽然感觉挺毛骨悚然的,但是我抑制不住自己。” 莫·玛达运用了高级诈术(highttechnic)。也就是说将无法说明的事情说明出来,以补足不充分的理由。反正不论用什么借口都瞒不过凪。 “…………。” 凪的目光从名片上上移,盯住了莫·玛达。用着审视的视线。 看着她那双眼睛,真的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孩子。 “——你呢?” 莫·玛达反问道。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事件?” “因为很闲。” 凪立马回答到。 “很闲——。” “因为我去不了学校,所以在家呆一整天也不是事儿。就这样。” “为啥去不了学校?” “因为我得的病。休息了半年了所以学校的老师让我下学年再来。就是休学。” “啊啊——。” 莫·玛达点头。理解了。 “原来如此。” “那么佐佐木先生,这样吧。” 凪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我们联手调查吧,对这个事件。” “欸?” “你是个上班族吧,所以也没有经费对吧?先说好,我可是个有钱人。” 凪帅气的说道。那个态度没有丝毫的装腔作势。 “…………。” ——没有拒绝的理由。 * (……是雾间凪。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也在一起?) 距离公园五百米左右,刚好能在道路与住宅房之间的缝隙看到公园的地方,停着的一辆车里有一个身影正在盯着这两个人。 但是,这位再附近的综合医院勤务的年轻女医来生真希子并没有用什么望远镜。只用裸眼,就能细微的观察到半公里外的两人的表情。 她追着那名自称佐佐木政则的男人来到这里。在半路上就看出来了“他要去的是最初的案发现场。”,所以就先绕路到这个可以再远处观察的场所等候着了。 当然,她已经利用蚕食到了统合机构的一部分的情报网察觉到了佐佐木政则是自己的敌人这件事。 但是凪也在是她没有预想到的。她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联系才对。这是正义感旺盛的凪的,多管闲事吗。 “小凪……你想要做些什么呀。”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入院中的凪进行的心理辅导。 想起了她在何等疼痛面前,也不曾屈服的那双闪闪发光的凛然双瞳。 是的,恐怕她也拥有着可以让真希子“品尝”的程度的强大。 “你想要被我品尝吗,小凪……?” 来生真希子——超人“恐惧吞噬者(fear ghoul)”的嘴角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2. 距离莫·玛达杀死雾间诚一已经过去了三年。 是个很简单的任务。 雾间诚一总是一个人宅在家里工作,潜入,然后静悄悄的接近正在工作的他的背后,然后将手掌附在他的背后用震动攻击。 雾间诚一原稿写到一半就倒在了地上。 然后就在莫·玛达打算给他最后一下的时候,家里的玄关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咔嚓的一声。 根据资料来说,他有着一个独生女,应该在学校的她不知道是早退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了。 “————!” 莫·玛达在一瞬间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杀掉诚一的女儿。可是这时传来了。 “——我女儿也,死了的话——会变成……大事件……这样好吗?” 的声音。回头看过去,刚才被他攻击之后,剧痛中濒死的雾间诚一正盯着他。 “…………。” 莫·玛达为他的精神力感到了震惊。然后,也明白过来情势正如他所说。 “——你,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已经做好了被杀掉的觉悟了吗。 “————。” 雾间诚一依然盯着他。 莫·玛达犹豫了一下是否要给他最后一下。 就在那时,一句“我回来了!”的明快声音在家中响彻。 已经没有时间了。莫·玛达藏到了书斋旁边的书库里面。 能听到咚咚咚的爬楼梯上来的声音。 然后。 “我说我自己身体不舒服,回来了——。” 雾间诚一的女儿,小学四年生的雾间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进来了。 然后发出了尖叫。因为房间中的一面墙上沾着一片雾间诚一因为内脏被破坏从嘴里喷出的鲜血。 凪赶忙跑到他身边。 “…………。” 莫·玛达就在旁边观察着。他用着可以瞬间冲出去的姿势。 雾间诚一抓住了自己女儿的手。 然后, “凪——你怎么看待,普通这件事……?” 他说出了令莫·玛达不名思议的话语,然后失去了意识。那是已经永远都不会再醒来的昏迷。 他没有说出统合机构,也没有说出自己被暗杀这件事。 凪赶紧跑到放座机的地方打电话给救护车。 莫·玛达趁机走了出来,并且如同侵入时一般悄摸摸的离开了。 背对周围的骚动,离开了现场。 如果雾间诚一对他的女儿说出任何关于他的事情,甚至如果说了“快逃”,他也会杀掉凪。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那个男人,在自己的生命的最后一刻,战胜了面对死亡的恐惧,守护了自己的女儿。 莫·玛达虽然因为这是自己的使命,所以并没有后悔杀掉他——但是他心底十分的敬佩其强大的意识。 然后——现在。 那个,他因为情势放过一马的凪,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之间有着什么因果报应吗——。) 他无可抑制的泛起念头。 “那个,雾间?” 他搭话之后,甚至趴在了地上调查线索的凪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这是第二个现场。是在一个上方有车通过的天桥下方的通道,尸体被直接的扔在了地上。 但是这个现场跟第一个现场那种偶尔还是会有人通过的地方不同,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来。 凪出钱打车来到这附近,然后走路过来。 “已经没有物证了吧。警察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毕竟连封锁线都撤掉了。” 但是凪并没有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她扫视着这个天桥下方的通道。 “怎么了?” “佐佐木先生,你不是能想象出犯人的心理吗。虽然跟刚才那个场所完全不同,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共通点吗?” “就算你这么说——。” 莫·玛达也扫视了一遍。 但是——凪做的事情跟他想做的事情完全一样。 “——但是在这里的话,比刚才那个地方更适合隐蔽的处理尸体。” “是的。所以,为什么?” “什么?” “犯人所做的事情,是完全没有变化的。在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和在这种某种意义上可以冷静的处理尸体的地方,做的事情完全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 莫·玛达沉默了。这也是他在思考的事情。 “吶,你觉得是为什么?” 凪站了起来,看向他。 “……因为这对犯人来说,很无所谓吧。” “不管会不会被人发现,吗?” 凪紧紧的盯着他。 “也就是说,他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无所谓的存在的意思咯。” “他把自己当成了神,之类的吗。但是他虽然有着这种自我信仰,却有着高度正确的医学知识。至少受到过跟医生同等的高等教育,这个犯人。……嘛,也有可能是一种扭曲的精英意识导致的结果吧。”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样做呢佐佐木先生。有着要吸空头盖骨里面的动机,并且能令你不再重视他人的目光做下此事?” “嗯—。” 他思考之后,突然察觉到。 凪基本上都在盯着他看。这时莫·玛达知道了凪的意图。 她在怀疑自己。 这是审问。 也许是根据犯人会回到犯罪现场这条法则也说不定,但是至少她察觉到莫·玛达就算杀人也不奇怪这件事儿了。所以她现在带着他来回逛,在观察他会不会露出马脚。 “……不会这么做,的吧。刚才虽然说了什么好像我很懂的话,但是我的话肯定会将尸体藏起来之后慢慢来。果然还是害怕被别人发现。因为会引起麻烦。” 他实话实说。 “害怕,吗……。” 凪嘟囔道,把视线从他身上转移。 “害怕,啊……。” 凪环视四周。 “犯人,一点都没有害怕,就是这么回事儿咯。不……害怕,畏惧,恐惧,恐惧吗……在哪里听到过——。” 凪嘟嘟囔囔的。然后双手抱在胸前开始思考。 “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莫·玛达问道,凪摇头。 “没,去下个地方吧。” 第三个案发现场,在小胡同里,那里还是封锁状态。还有不少的警察关联人员在。事件发生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多,搜查还没有进展吧。 “这个没办法,进不去啊。” 在远处看着警官莫·玛达嘟囔道。然后凪突然问道。 “佐佐木,你搭讪过吗?” “欸?” “我在问你有没有跟女生搭话过。” “没,没有——没有啊。” “那就是初体验了——你去把站在那的那个女孩子,叫过来。” 凪用食指指向站在警察封锁线旁边的一个女高中生。 “那个女孩子咋了?” “别问了。你就跟她说有事儿要说带她过来。” “——哈。”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莫·玛达还是对凪言听计从的,对少女搭话了。 “那个,你。” 女孩子吓了一跳回过头。 “什,什么事。” “不,那个——。” 看着少女那宛如被吓了一跳的小白兔一般的表情,莫·玛达感到了困惑。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搭话。于是畏畏缩缩的问道。 “你,你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 少女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难,难道说,你跟在这里被杀掉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他尝试性的说道。 “————。” “不,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明明自己是一个足够可疑的暗杀者,莫·玛达依然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道。他开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搞这种事儿了。 “——有什么事儿吗。” 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女孩子总算开口了。 “不,那个——。” “我们也在其找犯人。能问你一些事儿吗。” 从背后突然传来了凪的声音,莫·玛达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她站在了他的身后。并且更令他震惊的是少女听到凪的话语之后眼中绽放出了光芒。 “找犯人……?” 少女称自己为里香。她是被杀害的少女的亲友。 “你,几岁了。” 刚坐到咖啡店的座椅上,里香就对凪问道。 “二十六岁。” 凪立刻回答道,莫·玛达差点摔了一跤。 “看起来好年轻啊……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里香信了凪的话,说道。 “啊啊,经常被人这么说。” 十四岁的凪故作糊涂地说道。莫·玛达重新认识到了她的心脏承受能力。 “保险的调查员——要调查什么呀。” 面对里香的疑问,凪直接把问题甩给了莫·玛达。 “啊,那个。我们要搞清楚事件是道路杀人魔干的,还是意图特定了被害者,或者是源于怨恨。根据情况不同给的保险金也会改变——。” 莫·玛达排列着符合“佐佐木政则”这个伪装身份的言语。当让,全是胡说八道。 “怨恨什么的——静枝不是那种招人怨的人。” “所以我们调查的就是这些。比如,只是个假说。其他被杀掉的人,是否是家人为了骗保所以才伪装成了无差别杀人。” “这种事——。” 里香咽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原谅。” 凪插嘴说道。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相关的事情?” “但是,我什么都。” “静枝是一个怎样的人?刚才你说了她不会是招人怨恨的类型对吧。” “嗯,是的。她不是那种会招人怨很的女孩子。真的。” “是个很开朗的人吗。” 莫·玛达问道之后,里香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她很开朗,很温柔,虽然也有很严厉的地方,但是那是因为静枝是个强大的人所以才。” 凪皱起了眉毛。 “——‘强大’?指哪方面?” “啊,不是说她力气很大喜欢暴力。但是,怎么说好呢,就是她十分的率直,什么的。” “精神上,强大。值得依靠之类的吗?” “嗯,是的。” “‘强大’——‘强大’吗。” 凪突然陷入了思考。 莫·玛达完全摸不清楚凪在思考什么,所以没辙之后继续向里香提问。 “她经常一个人行动吗?” “不。并不是。” “那就是说,她被袭击的时候,碰巧是一个人的时候吗。” “——嗯。” 里香的声音呜咽在泪水中。估计是在想如果当时她也在一起的话就能帮上忙了吧。 莫·玛达感到了困惑。他十分的不擅长应对少女的泪水。在人死了之后,会有人为他哭泣。这种认识对暗杀者的他来说是一件十分苦涩的事情。他慌忙中改变了话题。 “她是会带领大家去做事儿的类型吗?” 他偷看了凪一眼说道。正如现在,他被凪带着到处跑。 “不。没有这回事儿。不如说,就算大家决定了去哪里玩,她要是没兴趣的话也会用一句“我就算了”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原来如此。” 这一点,也跟凪有点像。看来被害者都是类似凪的类型。 (那就是说——说不定这孩子也在杀人贵的名单里面。) 他想到了这一点。然后,莫·玛达感觉到了十分不情愿的感情。这种相仿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难道说我觉得这家伙是我的猎物,所以不想把她交给任何其他人吗?) 他的内心产生了混乱。 “你怎么了?” 里香问道。但是在他想要回一句“没什么”的时候,凪突然插进来问道。 “也就是说,静枝是属于那种不会对各种事情产生恐惧的类型,对吗?” 她的语气十分的锐利。 “是,是的。” 里香被她的气势所压迫,点头道。 “你见过,她害怕的样子吗?” “没,没有——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见过。” (——?这是在问什么?) 莫·玛达完全搞不懂这些问答的意图。 “那么——若是有什么会让她害怕的话,你觉得是什么?” “——就,就算你这么说……。” “难以想象,吗。她就是如此的强大吗。” “是,是的。” 凪,看起来并非是在质问。而是在确认些什么。她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难道说,最近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身体检查?” 她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欸?是,是的。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医生里面,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女医?”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确实有一个,内科医生的代理。” “——是吗。我知道了。” 凪点头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然后就这样走向店外。 “——?!” 这举动令里香和莫·玛达愣住了。 “抱,抱歉!结账的钱我放这了!” 但是他立马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万元钞放在桌子上,快速的追了出去。 被留下来的里香依然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里香莫名的觉得,这个“自称26岁”的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自己死掉的亲友的眼神。 那是里香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老师责备的时候,被静枝知道后。 “——无法原谅!” 她这样叫到,然后跑去找老师让老师道歉。虽然最后老师并没有道歉,并且还狠狠的骂了静枝,但是她始终饱含着愤怒。 “明明里香没有错,真是气死我了!” 她在替里香感到愤怒。 (她跟那个时候——跑出去的静枝有着同样的眼神——。) 是的——那是如同,仿佛在诉说做出这种事无法原谅,替被杀掉的她感到愤怒一般。 “——喂,等下!” 莫·玛达总算追上了凪,抓住她的肩膀拦住了她。 “…………。” 凪看向他,但是没有回话。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确实她这样说过。‘为什么会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 她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哈?什么事儿?” “是的……问题并非是犯人是否恐惧什么。而是被害者如何,在什么地方。这就是‘动机’……无所畏惧的前往没有人烟的地方的是被害者,不是犯人做出的选择——犯人所做的选择是‘强大’的程度——。” “等,等下。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并且对医学十分的熟悉——接受了高等教育——并且,更主要的是作为研究对象是必要的——动机充分……!” 她甩开了莫·玛达的手。然后打算离开。 “喂,等下!你怎么了突然……。” “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佐佐木。” “欸?”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怀疑过你。但是现在全都一笔勾销了。所以,要说再见了。” “……!” 被这样一刀两断的说道,莫·玛达绝句了。 “为,为何我的嫌疑洗清了?” “刚才,我让你跟里香搭话的时候,你犹豫了。若你是犯人只是在演戏的话,在犹豫的时候就会露出破绽的。但是你却依然像是个老好人一般的犹豫了,并且在犹豫的同时还不熟练的跟女孩子搭话了。没有犯人在享受演戏的气息。那时候我就明白了。” 凪说道。 莫·玛达依然想要继续问下去。 “但,但是我,我……。” “你看起来会杀死人吗?——那只是你自己的一是错觉,佐佐木。只是你心中的虫子稍微躁动了一番罢了。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虽然自己可能觉得这很荒唐。但是你并不会出于自己的意识去选择杀人。” “但,但是我——” 杀掉了你的父亲啊,他差点说出了口,但是他慌忙闭上了嘴。 凪温柔的笑了。 “再见。” 她抬起手然后离开了。 “……等,等下!你,你知道——犯人了吗?!你打算跟他战斗吗!?” 面对问题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凪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3. “库库库……。” 在黑暗中,恐惧食尸鬼(fearghoul)独自笑着。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她的计算一样前进着。雾间凪总算查到了犯人是来生真希子。就算未必已经确信,但是也已经被列入有力的嫌疑人里面被紧紧盯上了吧。 但是这也是在预想之中。曾经,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不小心对她透露了自己的嗜好,凪当然会记得这件事,并且早晚会想到这两件事的类似之处。凪很聪明。这一点她作为恐惧食尸鬼(fearghoul)是绝不会小看的。 (但是……你没有证据哦?小凪。) 在这个前提下,就算凪去报警了,也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让她被逮捕。并且,她的支配也早已伸到了警察之中。 就算凪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是她……那个性格和责任感,肯定会让她亲自到来,并且是一个人。 “库库库库……!” 已经做好准备了。 那个,距离拥有着极其稀有的强大的少女在成为她的玩物为止,只差一点点了——。 * 莫·玛达在跟踪雾间凪。 跟踪这件事本身很简单。就算凪的性格有着不像小孩子般的谨慎,是一个没有破绽的少女,但说到底只是个人类,作为隐蔽潜入的专家,为此而生的莫·玛达来说,只要认真起来就可以很轻松的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跟踪在她的后面。 凪首先回到了像是自己住宅的公寓。莫·玛达是不可能知道的,这间公寓原本是榊原弦的,他在离开日本之前留给了凪。 然后,她背上了背包直接离开了。 (那个背包,里面是什么?——不会是武器吧。) 但是一想到凪的那个脱离尝试的性格,足以想象的出来。果然是认真的,打算直接去干掉犯人吗。 (胡来!你挑战的对象,恐怕不是人类啊……!) 他很想这么对她说。但是对莫·玛达的任务来说,先等待凪落入敌人手中,确认目标的实体会比较好。对这方面来说这样做是最理想的。 但是。 但是——。 (唔——混蛋) 莫·玛达心中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感所侵袭。 凪跨上旅行自行车,用着不输摩托车的速度冲了出去。头盔也好好的戴在了头上。装备十分的专业。 (她打算去哪?) 莫·玛达追在后面,绞尽脑汁的在思考凪是怎么发现犯人的。可是依然找不到答案。就算凪有着他不知道的情报,但是他们明明是一起行动的。作为暗杀与探索专家的他也应该察觉到了一些线索才对,但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能找到。 (难道说重点是“动机”吗……。) 这一点也完全不明白。 想想看,他至今虽然杀掉了大量的人,但是自己却从未思考过为何人会杀死人这件事。 “你的心中有一只虫子……。” “只是你心中的虫子稍微躁动了一番罢了。” ……曾经自己杀死的少年与凪的话语回荡在自己的脑中。 虫子是什么。 为什么,他两个人明明不论是立场还是什么都完全不同,却都对他说了一样的话。 他不可能知道……那是,引用自雾间诚一所写的著作中的一作《当人杀死人之时》中的一节出现的话,“人类并非拥有着统一的意志。他的内心中只有着无数的虫子在无厘头的蠕动着。好的时候虫子们会一齐朝着一个饵食移动,但是当它们各奔东西之时,人类则会采取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般的行动。”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凪熟练的穿过小胡同,几乎避开了所有惹眼的地方到达了目的地的建筑物前。 莫·玛达震惊了。 这里是,曾经凪入院的地方……也是他曾经为了暗杀统合机构的背叛者稻草人所发动攻击的综合医院。 * “——呼。” 凪摘下头盔,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天空已经变得昏暗。 太阳落山,天空中闪烁着满月的皓洁光泽。照耀着光芒的灰色云朵由东向西飘去。 凪抬头望了一眼建筑物,然后立刻绕到了后面去。正面玄关已经挂上了【今日的会诊已经结束】的牌子锁住了门。 后门有着从警备公司派遣过来的管理人和警备员。他们看到是凪之后“哦呀”的一声抬起了头。 “小凪,你咋过来了?” “没,就是有点事儿。” 凪因为长期入院过的缘故,跟他们也是面熟。 “今天的会诊应该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不,不是这么回事儿。我找来生医生有点事儿。麻烦你了,能打个电话给她确认下吗。” “啊,好啊。” 管理人打通了内线电话。 “——啊啊,是来生医生吗。雾间凪来了,说是找你有事儿——啊啊,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小凪,她说让你进去。” “谢了。” 凪在夜间来院者名单上写上名字,并且在目的上填写“私事”之后进到医院里。 在夜晚的,寂静的只有夜间照明灯具的光芒照耀的大厅,脚步十分突兀的轻轻响起,扩散开来。 凪对这个建筑物的构造自然十分清楚。一路走向电梯,按下了按钮。 叮……。 凪进入了抵达的电梯,而早已潜入的吗莫·玛达就在角落的阴影处观察着她。 (要去几楼?)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跑上与电梯邻接的楼梯,与电梯的显示楼层一起停下。 他留意到这一层写着“精神科”。 “…………?” 她打算来这种地方干啥。 凪从电梯里出来,横穿整个大厅走向目标地点。 他隐藏了气息,追在后面。默默的监视着,凪停在了为了院内禁烟所以特地设置的吸烟所处。那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站了起来叫停了凪。穿着医生的白衣应该是个女医生。貌似就是凪之前说的“来生医生”。但是因为距离较远灯光昏暗所以无法确认到样貌。 “————。” “————。” 声音十分微小(毕竟是夜间的医院所以放小声音交谈是理所应当的吧。)悄摸摸的说这些什么,即使是莫·玛达的优秀听力也无法听清。附近不知道有什么机械在运作,有嗡—的声音混在其中干扰。 想要靠近点,但是那附近没有隐蔽的通道。 凪在跟女医有些激动的说着些什么。但是女医却耸了耸肩,看起来是在装傻,并且用着安稳的态度。 “————。” 过了一会儿凪摇了摇头原路返回。貌似事情已经结束了。 凪通过莫·玛达藏身的热水间,在电梯门口按下了按钮。 莫·玛达打算先绕去凪打算去的楼层。在他打算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处时,突然察觉到女医在凝视着凪的方向。 (————?)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之这个方向被人看着他也没法出去。在这段时间里凪已经搭上电梯,降了下去。 然后女医总算移开了视线,但是她再次采取了奇妙的行动。 她凑近冲着入口的窗户,并且打开。然后探出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看。 接着回到吸烟所,然后整个人贴在地上将手伸进沙发下面。 莫·玛达看到她取出的东西惊愕了。 那是一架来福枪。快速的调整好之后,女医拿着来福枪回到窗口/ 枪口冲下,已经选好了目标。 是谁? (——难道说,打算射凪吗!?) 差不多,凪要从刚才的入口处出来了。然后回到自己停自行车的停车场了。女医瞄准的方向正是那个方向。 (但是在这种地方用枪的话不是很引人注目吗——。) 他想到之后,他作为暗杀者的经验瞬间令他察觉并非如此。 比如,子弹如果是麻醉弹呢?外表看起来像注射剂的那个。 被那个射中,凪会倒地,然后听到动静的警备员会赶过来。抱起倒地的凪之后下面虽然会有碎掉的注射器,但是这里是医院,那种东西并不稀奇,只会被无视,然后凪会被送进内部。急诊。然后负责看诊的是值日的医生也就是——。 (————!) 这种事情很简单就能做到。杀人这种事,不论做多少,不论在哪里做都会有脱身之术,莫·玛达想到自己之后亲身感受到之后理解了。 在月光之中,女一的侧脸看起来泛白。她的嘴角,轻轻的上提。 她在笑。 看到这里,莫·玛达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如同被烧得滚烫的铁棒狠狠的戳中一般。 “呜……。” 为何雾间凪能够断言,这个她只认识了一小会儿的莫·玛达,这个杀了无数人的他。用那么确信的说出“你并不会出于自己的意识去选择杀人。”这种事? “呜咕……。” 为何雾间诚一,在自己快死的时候,能够那么冷静的看清状况? “呜咕咕咕咕咕………!” 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这种事,并且在这个隐蔽之处停留的自己,会如此——。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咆哮着,冲向女医。 女医快速的转向他,并且抓住了莫·玛达,她的腹部被他深深的捅进了一把匕首。 ——一击就刺穿了要害。 (——混账!) 原本的使命是查明杀人鬼的身份和目的,暗杀并非主要目的。但是,他还是——。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女医的脸。那一瞬间,莫·玛达完全迷失了自己所在的立场。 “——欸。” 这个女人是他认识的女人。不,在旁人的目光看来应该说是少女,她长着一张十八岁左右的年轻容貌——。 她即使自己的要害被刺穿了,也依然挤出笑容。那是充满了杀意的凄惨笑容。 “——这是稻草人的,仇——。” 统合机构的合成人鸽子,一边吐着血一边抓着莫·玛达的身体,令他无法移动的固定住。 “……!” 莫·玛达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的背后,一股没有发出声音的气息在急速的接近他。 他已经无法躲开,莫·玛达被一只手从背后击中,脊椎粉碎,内藏破碎,然后身体也被刺穿。 “……………噶,噶……?!” 他拼命将脖子扭到后面——他从未见过的来生真希子,摆出了一副仿若全能之神般的极其傲慢的表情俯视着他。 “初次见面,莫·玛达先生——然后,永别了。” 恐惧食尸鬼冷淡的说道后,就这样将莫·玛达的身体甩了出去。鸽子的身体就这样被击飞滚倒在地。 然后她将莫·玛达甩出了开着的窗外。 被扔出去,荡在空中的莫·玛达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自己曾经杀掉的少年。他用着悲切的表情,这样说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然后莫·玛达砸到了地面上。 * “来生医生刚才到下面去了。” 来见她的凪从自称是代理的女医那里听说之后,来到了来生真希子应该在的外面。 可是,外面没有人。 “…………。” 凪从头到尾就没有放松警惕。一想到不知道来生在策划着什么她的紧张在逐渐攀高。 但是就算是早有准备的她……也对实际发生在眼前的事态绝句了。 突然在自己眼前,掉下来一个人。 “——?!” 他掉在地上弹起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只有身下的血滩在逐渐扩大。 并非是摔在地上摔出的血。他的胴体中央已经被开了一个空旷的洞。 然后,这个人的脸——。 “佐,佐佐木?!” 凪慌忙想要跑到他跟前去。 可是在这之前,从上面又下来一个人。 这次并非是摔落。而是主动下来的。她从十数米的高空中落下,双足也完全没有扭曲,十分轻易的就站了起来。 人类是做不到的。 是来生真希子。 “——吶。” 看着咽了一口气的凪,恐惧食尸鬼微笑道。 “嗨~,让你久等了,小凪——。” 浮夸的举起的手臂上,沾染着血迹。为何如此,其身后的牺牲者已经无言的倾诉了一切。 “…………。” 凪,就算是她也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有冷汗滑落。 4. “稻草人和鸽子吗?这相性可不咋地。” “稻草人的对手是乌鸦。可不是鸽子。” ……说到底,这是恋情吗。 鸽子,喜欢上了只是工作上有交际的同事稻草人。十分的喜欢。但是她感受到这个事实的沉重,则是在他背叛了统合机构,然后被杀掉之后。 稻草人使用的事务所兼住所的处理被任命给了她,在整理那个侦探事务所的时候她止不住的在流泪。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在哭泣,但是那无与伦比的丧失感若是能够准确地把握在手里的话,她一定会疯掉。或许疯掉的话更好,她如今如此想到。但是她必须活下去,并且一如既往的完成任务。 能够继续完成任务,她不由得为此感到了悲伤。稻草人死后,说到底对自己的生活没能起到一丝影响,她每次想到这里,都有些情不自禁,自己明明是那么的喜欢他……。 ……但是,就算如此,随着任务与杀死稻草人的真凶莫·玛达接触的时候,她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有着无可奈何的炽热随着愤怒一起涌现。 就在那时。 “那个女人”在她面前出现了。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她这样说道。 “所以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 问她是什么事情之后,那个女人笑了出来,并说道。 “完成复仇,并为此殉死,听起来不是十分的甘美么?” 这是一个十分恐怖,擅长直指人心最脆弱地方的女人。 于是她就听从了女人的话。成为诱饵,将莫·玛达吸引过来,用自己的生命让他从攻击下无从逃离。 并且与当初的预定一样,她如今,在逐渐迈向死亡。 “…………。” 医院里冰冷的地板,在无情的夺走她的体温。十分的冰冷,然后世界逐渐归于黑暗。 但是,就算如此鸽子也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她成为了统合机构敌人的帮手。这样自己就跟那个人一样了。她沉浸在十分安详的气氛中。 然后,已经无法控制改变自己表情的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确确实实的笑容。 一道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啊啊……。) 那道身影带着暗色的帽子和斗篷。与其说像人不如说像是一个桶状物。 (稻草人……你果然来了。) 但是仔细看的话,那道身影比她所知道的那个人物要矮小,形状也不对,但是她现在没有这种程度的认识能力。 “…………。” 人影没有回答她,沉默着。 (吶,稻草人……我,能去天堂吗……。) 她用着安稳的态度对人影问道。 可是人影对此,断然的。 “去不了。” 如此下达通告。 “你会前往地狱。” 人影如此断言。 (————。) 鸽子被攻其不备,一瞬愕然了一下,但立马。 (说得对……就跟你一样……。) 这样用着恐怕是人生中最美丽的笑容,点头了。 ——这一切,都是在心中发生的事情。鸽子的表情跟被击飞时一样,仅仅是有些抽搐的的变化,然后就此固定了。脖子扭曲着,无法改变角度。保持着“チ”的凄惨的姿势被固定在地面上。 这样已经无法动哪怕一下,毫无反应。 “…………。” 一个人影在俯视着她。 这副身姿倒是跟刚才的幻想中一模一样。黑帽子黑斗篷,没有人的气息的奇妙剪影。 “…………。” 人影凝视了尸体一段时间后,转身从这个地方消失了。 * 凪的决断迅速的可怕。 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跳上自行车一蹬脚就用着最快的速度利索的逃了出去。 “——呣!” 真希子对她绝妙的判断感到了惊讶。但是立马追了上去。 她的脚速,在进化中的现在能够跑出时速五十公里。 (但是,她居然选择了逃跑——?) 她望着凪的背影觉得自己高看了凪。但是她立马察觉到。 (原来如此——是为了不把警备员们卷入战斗吗。为此要把我引开吗。原来如此,干得不错……。) 她咧开嘴笑了出来。果然雾间凪作为猎物是在是太合适了。 虽然考虑到了,但没想到居然会真的追上来——凪咬紧了自己旮沓旮沓颤抖的臼齿。 并且,完全无法甩开她。速度相同——不,恐怕,对方手下留情了。估计是打算追在猎物后面,让她筋疲力尽吧。就如同追逐鹿的狼一般。 (怎么办——?) 一道三岔路口迫近她的眼前,她犹豫了。 去有人的地方吗?还是去找警察求助——。 ……不行,没有用的。就算去找了也没人会信我的话,而且在说之前这些人就会被怪物杀死。 (怎么办——。) 凪倾斜车体选择了通往荒无人烟的山道。然后就听到背后传来。 “啊哈哈哈哈!” 的大笑声。 “干得不错,小凪!不愧是雾间诚一的女儿——你想要自己一个人背负人类的未来吗?” 那是刺痛背筋一般的,尖声。凪对此感到了战栗。 (怎么办——不,只能做好觉悟了!) 凪骑出道路,冲进了旁边的草丛。那是山道上朝下的斜坡,自行车用着下一秒就会滚落的气势冲了下去。骑在上面的凪又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 恐惧食尸鬼看到之后,也跳了下去。脸上浮出嗤笑。 (什么?虽然多少会提升点速度但是这样就觉的能甩掉我了吗?) 觉得下坡就能加快速的话,那就犯下巨大的错误了。当真希子能够俯视她的时候——。 “——霍!” 随着一声轻快的呼声,怪物狠狠的一跺脚,就跳到了空中。 靠降落前进,瞬间就超过了凪——就如同是,在下楼梯时,跳过中间的阶梯直接跳下去一样。 落地的同时,她转向凪的方向。 凪睁大了眼,想要踩刹车却来不及了。 怪物一挥手,就把自行车的前轮从侧面破坏然后被击飞了出去。 “——呜哇!” 凪被甩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她反射性地用出了榊原弦交给她的卸力姿势。 她慌忙站起,但是真希子已经来到身边。 “——咕!” 她跑了出去。 但是连骑自行车都跑不掉,用脚跑也肯定会被追上—— “呼呼呼呼……!不错哦小凪,继续丑陋的挣扎吧!” 尖笑声追在逃跑的凪的后面。 凪的呼吸已经开始凌乱。上半身的安定感也丧失,开始左右摇晃了起来。 但是……但是凪的眼神依然一成不变,并非恐惧,而是绽放着愤怒,充满了力量的光辉,只有这一点没有变化。 这一点来生真希子也用能力感受到了。 明明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凪的精神中依然有着比恐惧更加强大的东西。那是什么,只能感受到他人恐惧的真希子是无法知道了。明明至今为止的牺牲者,都很容易的就陷入恐慌状态……。 (——不去的斗志,吗?不,这也太……。) 最早,自己最享受的就是那强大的事物崩溃的那一瞬间,但是都到这种必死无疑的地步了依然没有产生多少恐惧,这超过了真希子的理解。 “…………。” 真希子,稍微停了一下。 然后凪在听到她停下来的声音之后,一个转身就面向了她。 ——十分冷静。已经完全把握住了现状。 “…………!” 看到她的那双眼睛,真希子感到自己的血液冲上了大脑。 这家伙是咋回事? 我,我所认定的作为绝对存在事物的恐惧,对这家伙来说无所谓吗? 不,这不可能。 就算是这家伙,在绝对的,压倒性恐怖前也绝对会崩溃! “……玩笑到此为止!” 真希子尖叫道,然后用脚尖踹飞了地面上的小石子。 那些石子用着可怕的速度,准确地击中了凪的右大腿。 “——!” 凪立马摔倒在地,保持着奔跑的气势砸在泥地上。就这样撞进了积水中。背着的包被撞开,里面的东西摔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像是警棍的武器和各种小道具虚浮在水面上。 她扑棱着双手和脚,想要从水坑中爬出。但是右脚已经麻痹不听使唤了,身体无法如意行动。 就算这样她也想要往前的时候,来生真希子站在了她的面前。 “…………。” 凪开始倒退。 真希子也随着她的倒退,开始前进。 凪的背后咚的一声,靠在了树上,已经无法再移动了。 “…………。” 她虽然想侧移,但是看到真希子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论往哪边走她都会瞬间袭击过来。 凪停止在原地。 她的下半身侵在水里,双手泡在泥水中。 “…………。” 她仰起头盯着真希子。 真希子的面部仿佛能听到叽的一声扭曲了。 “……给我畏惧。” 仿佛挤出来一般的说道。可是凪没有任何反应。 “我让你害怕我!给我悲鸣!给我哭!给我凄惨的讨饶!给我看看你的狼狈!” 她歇斯底里的叫唤着。 “…………。” 可是凪雷打不动。 看到这里真希子再次吊起眉毛,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奸笑。 “对了对了……还没对你说吧?那个叫佐佐木政则的人。” 凪的脸颊颤抖了一下。看到的真希子满足的点了点头。 “虽然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那家伙不是人。说是我的同类吧,又有点不一样,嘛比较相似。本名叫莫·玛达。然后他从属的系统命他去做的任务,是调查五,看情况杀掉我。懂吗?那个人,其实是暗杀者——已经杀了几十个人了。啊哈哈,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虽然他根本不是人。” “…………。” 说到这个地步凪也发出了微小的呻吟声。 “你觉得是我骗你的?但是很遗憾,全部都是确确实实的。说到底就是你被那个男人给利用了。顺便,也被早已此为前提设下了陷阱的我给利用了。多亏了你想要出风头,我才能这样轻易解决了强敌。真是谢谢了。” 真希子浮现出越来越扭曲的嗤笑说道。 “…………。” 凪低下了头。 但是,在她身上依然无法看到“恐惧”。并且真希子所感知到的凪的“弱点”也依然毫无改变的存在着。 那就是“珍惜的人在死在自己之前”。 那种弱点是,一旦发生了的话自己还不如去死,这种程度的东西。 所以真希子感到了窝火。这样的话就没有可以有效攻击凪的材料了。 佐佐木政则对凪来说算不算珍惜的人不好说。恐怕不是。说到底只是个擦肩而过的他人。 但是应该已经受到伤害了。那对她来说应该算背叛。现在凪虽然没有产生恐惧,但也应该因此动摇了。 “我要让佐佐木政则代替我成为‘连续猎奇杀人事件’的犯人。实际上现在已经在他家留下了让鸽子收集来的‘证据’了。就在今天,你们为了找我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哈哈,嘛,反正是个暗杀者,再让他但上一两个我杀的人也没啥吧?” “…………。” “你虽然可能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吧,但实际上只是被杀手给利用了。真是空虚。你所想保护的东西只是幻想罢了,这个世界上绝对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恐惧。” 她用着强调的口气压迫着凪。但是凪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是,貌似开始嘟囔着些什么。 “……………………不可能不……。” 但是声音太小了听不大清楚。 “欸?你说什么?” 真希子接近她。 “……不可能不怕。但是我——。” 无法完全听清。所以真希子再靠近了一些。已经几乎是脸对脸的状态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但是,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会不会失败,啊——。” 嘟嘟囔囔的没有力气的声音。 “什么东西会失败啊?” “那就是…………我的‘攻击’啊!” 凪叫出声,突然抬起了自己藏在泥水中的手腕。她手上握着棒状物。是刚才散在四周的东西之一。 “——!” 真希子立马反应过来。武器擦过她的下巴切在了空中。 真希子动摇了,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突然被攻击。 而且,凪的动作并没有结束。 “——————打!” 随着气势,她把武器——将能放出高压电击的改造电击棒的出力调整到“最大”等级,然后插进了泡着自己的水面上。 真希子的全身都被强力的电击所贯穿。实际上这附近不仅仅是水。凪故意将背包里的东西散到了周边,有不少导电物质融在了水里。 “————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真希子的骨髓受到了冲击,身体后仰。这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从未遭遇过的冲击。 而另一边的凪——她的身体四处飘着烟,但是一点事儿都没有的站着。她的衣服是用绝缘体造出来的特制的连体衣。 但是,如果电流经过身上的水,传导到直接露在外面的头上的话,就是即死了。这正是一个极限豪赌。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 凪说完之后,丢掉了因刚才那一下坏掉的棒子,从腰带中又拔出来一根,然后拉长。 “呜,呜呜咕咕咕咕咕……!” 恐惧食尸鬼呻吟着,对着凪突击过去。 但是下一个瞬间,凪的身体宛如随风飘摆的纸张一般动了起来,横扫恐惧食尸鬼的脚边。 凪的手,看起来只是轻轻的扭了一下。但是拥有超绝力量的怪人就被带着绕了一个圈,然后被甩倒在地。与其说是空手道,更像是合气道的技术。简直就像是魔术一样,怪物的身体滚了一圈砸在水面上。 然后凪再次施加了电击。 “…………!!” 响起了不成声的绝叫。 这场胜负的胜者已经十分明显了。 真希子,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 放眼全局,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演变成这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强行甩动着自己那因为通遍全身的麻痹和冲击而不听使唤的身体。 “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 可是凪抓住了暴走的她的手腕,然后施加了关节技。 “……为什么……!” 就算这样依然想要暴走下去的她的身体,发生了异变。 ——啵吱。 这么如同枯木折断一般,被凪抓住的腕部关节轻易的就断了下来。 “——?!” 用力的凪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但是失去了手腕的真希子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仅仅只是三肢着地,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但是这依然,比常人要快。 “——等,别跑!” 凪慌忙想要追上去。但是因为刚才的一击,她腿上传来的激痛令她再次摔倒在地。 “真的——令人惊讶。”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 “…………?!” 凪环视四周,从附近传来了谁在的气息。 “没想到你能用自己的力量脱离危机啊。虽然追上来有点晚了,这次是没问题了。” 那是如同少年,有如同少女,难以言明的奇妙声音。 “——谁,你是谁?!” 凪尝试搭话。,可是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她,仅仅自己说自己的。 “之后,就交给我吧。” 然后气息就消失了。 * ——浑身都被麻痹。 被扯下来的胳膊伤痕也没有疼痛感,是一种呆然的感触。 不仅如此,甚至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如同天边的云霞一般变得模糊。 总感觉遇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遭遇了恐怖的事情。自己是这么感觉的。因为她正在奔跑。正在逃跑。但是自己究竟是从什么东西身边逃走了,混乱的大脑丝毫想不出来。总觉得自己,曾经有着什么宏大的目的,但也变得遥远且朦胧。 进化到一半的肉体,因强烈的电磁冲击失去了平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肉体正在以比曾经成长时快好几倍的速度在崩坏。 确实,浪潮一度掀起。 但是那已经过去了。潮流将她抛下,永远,前往了彼方。 身体四处传来,噗嗤,哔叽的声音。 但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停下。停不下来。因为恐惧。因为害怕。仿佛世间万物都朝着自己袭来,牙齿完全合不到一块去,无法控制的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嘻,嘻噫……!” 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究竟是那里不对。为何会变成这样。 “嘻噫噫噫噫噫……!” 只能想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不禁的想到自己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既然会这么畏惧,既然会这么害怕,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就好了。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 ……能听到从远处传来了些什么。 那是一道明明很轻快,却有种寂寞的奇妙回响的声音。 那是口哨声。 声音随着微风飘散,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愣住了。这是从哪里听到过的曲子。 “生死由天的决斗,吗。武者对决之类的——。” 这样一段话浮现在脑中。是的。这是自己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时说出,对着谁说的话,但是她,察觉到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还有一件事留下来了没做。 是的。 是他。 他在那。 我,必须跟他战斗。 已经约定好了绝不手下留情。 不是恐惧的时候了。我,必须接受那家伙的决斗——。 “……啊哈。” 笑容回到了她的脸上。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然后她停了下来,用堂堂正正的态度站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 “什么时候都可以哦——不论是从哪里攻过来都行!” 那是已经沙哑的声线从残破的喉咙中咻咻的露出来的弱小声音,但是对她来说那是出色通告。 然后,在她背后传来一声。 “是吗。” 还没反应过来背后有没有人说话,就听到咻的一声,不知什么切断了空气。 然后打算转头的她。突然察觉到一切都翻转了起来——看到失去了头的身体,崩溃在地面上。然后自己,就是正在观看这个场景的自己—— (……欸?) 然后她,在翻转的世界里,看到有一道身影横穿了自己的视界。人影的表情如同在笑,如同在哭,无法言明的左右不对称。 这就是最后了。在高速奔跑中被极细的钢丝切断的来生真希子的首级,在空中翻滚着,掉到了地上。 5. 凪回到医院的时候,莫·玛达已经快死了。受到了致命伤,即使如此依然活了好几分钟显示出了异于常人的强韧。果然就跟她说的一样不是人吧。但是果然已经没救了。 “……佐佐木。” 然后凪问道。 “你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莫·玛达急促的喘息着,想要说些什么。凪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如此说道。然后。 “虫子……也不坏,啊……。” 说道,然后就断了气。 “…………。” 凪站了起来。 “虫子,吗……。” 然后回头。刚才跟自己搭话的身穿黑帽子黑斗篷的人物在那里站着。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但是,他说了也不坏不是么,那不就好了。看到你还活着他就已经满足了。不是这样吗。” 完全看不出他是男是女。看起来跟凪的年龄一样,不知道具体多少岁。脸上上了白色的妆和黑色的唇膏。 “可是……你到底是什么。你把我带回这里我这么问也有点不太好,你为什么要打倒来生真希子?” “打倒她的是你啊。” “……这可不好说。” 凪皱起了脸。 “我觉得在这个事件里,处理的十分失败。没有一件事顺利的进行……。” “没有什么能一直顺利。” 黑帽子说的特别果断。是让人感受不到有根据的,不可思议的说话方式。 “你,叫什么。” “你是在问我名字吗?” “……还能有什么吗?” “不,说的是——。” 黑帽子倾斜了下脖子。然后用嘟囔一般的声音说道。 “不吉波普,我就这么自称吧。” “……奇怪的名字。” “彼此彼此,雾间凪。” 他说完之后,凪露出苦笑。 但是立马恢复到认真的样子。 “——之后,这个事件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办。” “管他呢。反正会有人来处分掉的。” 不吉波普用着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当凪用指责的眼光看向他的时候,他送了耸肩,冷静的说道。 “反正这件事肯定有幕后。巨大的黑幕。与其你胡乱处理还不如交给他们更不容引起恐慌。” 凪也这么觉得。 “佐佐木,会成为犯人吗——。” “医生是犯人要是被世人知道了,不就会演变成大事件了吗?而且接受过她治疗的患者也容易被人用偏见的眼光看待。这也不是那个叫‘佐佐木’的所期望的结果不是吗。区区替罪羊他肯定很乐意当。为了你的话。” “…………。” 凪依然是阴沉着脸。 “这究竟,是哪里错了……。” 她小声的说道。究竟是因发生了什么坏事儿,才会演变成这样。 “因为‘虫子’吧。” 听到不吉波普的话,凪抬起了头。 “世界并非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而是如同有着无数虫子的虫群一般分散着前进。如果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化,就会向这次的事件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不咬合,仅仅只有状况崩溃了……仅仅如此。” “——那么,我应该做什么。” 凪拼命的压住自己的声音说道。 “究竟做些什么,才能让这些事情不再发生。如果想要做的更顺利一些,需要怎么做。” 听到这句话,不吉波普扬了扬眉毛。 “你,今后也打算继续吗?” 凪盯着他。 “不行吗。” “不——那么,就是想了下,我们还不会分别。” “欸?” “说不定,之后我们还会在别的地方相遇。” 然后他抛了个媚眼。 “总觉得……。” 凪摇了摇头。 然后再看过去的时候,黑帽子已经消失了。在那一瞬间,就离开了。 “…………。” 凪呆了一下,但立即摇着头苦笑出来。 “总觉得啊……。” 然后拖着自己受伤的脚慢慢的离开了这里。只回头看了一眼尸体,但立刻迈动步伐。没有停下。 空中挂着满月,在黑暗中依然没有迷失辉光照耀着世界。 “the bug”closed 黎明时分的口哨声reprize “……综上所述。” 在这个被废墟所覆盖的逐渐崩溃的世界里,不吉波普讲完了故事。 “原来如此……。” 听完了故事的共鸣者,用着深有感触的态度点着头。 “无论是什么,都无法轻易用一件事来说明啊。无数事情编织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 不吉波普也沉默的首肯。 世界正迎来黎明。天空逐渐泛白。 空气没有丝毫波动,什么掉到了地上的话回声会一直回响下去吧。 在这沉默中,不吉波普再次吹响了口哨。 共鸣者也随着音调一起哼唱了起来。他刚才听过一遍,已经记住曲调了。 两人如此,合奏了一段时间。在这个没有听众的空间里,乐曲宁静的流淌着。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世界开始产生异变。 在地平线的彼端开始,所有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就如同失去了焦点的照相机中映出的画面一般,无法聚焦。 即使如此二人依然持续着合奏。 过了一会儿,世界的焦点只剩下周边的数十米之时,两人的歌声总算结束了。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歌唱。真的很开心。” 共鸣者灿烂的笑了。 可是不吉波普依然之摆出了一副左右不对称的,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发呆的表情。 “这个世界也快到极限了。就此分别吧,共鸣者君。但是,见到你真好。” “是啊。我感谢我们能在此相遇。虽不知这是命运开的什么玩笑,但是雾间凪依然在战斗着,恐怕是因为她继承了自己遇到的人们的意志——同样,我也感谢着这个命运。谢谢。” 他把手放在胸前,平静的说道。 不吉波普轻轻地点头。 二人周围的世界在可视的速度下渐渐消失。 “你今后要怎么办?” 不吉波普问道,共鸣者微笑的回答。 “我将在远处守望着世界。无论这是怎样的命运。是的——代替那个人。” “原来如此。” “你呢?不吉波普,你今后要做什么?” “是啊——。” 他耸了耸肩。 “总之,去跟制造出了这个被佐拉吉破坏的废墟世界的歪曲王见个面吧。看来他正在等我。” 他用锐利的眼神说道。 “然后呢?果然要一直战斗下去吗?” “那——。” 刚问完,在不吉波普打算张口回答时,世界的消失点达到了共鸣者的位置。 他的身姿,如同与这个世界失去了同调一般,消失在原地。 然后就只剩下不吉波普一人了。 “……那么。” 他的表情再次变回了无动于衷。 就算孤身一人,依然吹响了口哨。 “——-—————。” 在这个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仅剩下黎明微光的世界里,不吉波普静静的吹奏着传递不到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曲子。 “boogipop at dawn” all over. 后记——当什么开始之时 欸—。当人们打算开始做什么的时候,大多已经多多少少着手了一些相关的事情。虽然有一见钟情这个现象,但那也并非是突然见到就开始的,而是在心中已经做好了与合适的人相遇的心理准备,然后与你心中的‘形状’完美吻合的人出现的时候,才会陷入恋爱。这个心理准备的原型并不一定是‘理想的类型’那种愿望,而是‘我讨厌这个’这种你一味的对此感到恶意,然后作为结果你对此的感性经过了百炼成钢,在你懵懂之时就已经形成了‘形状’。所以当那个跟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形状’吻合的人出现时,就如同重心崩溃了一般‘陷进去了’。所以其实突然开始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在这之前已经打下了不少伏笔了。 比如我们举个例子,那是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呆然的,从停在jr(日本铁道)有乐町站的电车窗户上眺望下面的通道时,在人堆之中仿佛看到了一道黑影。我是个近视眼,所以在我还没看清那个身影是什么的时候,他就消失了——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在发呆,所以可能只是妄想。我平时总是呆呆地。所以,那家伙怎么说呢,就像是地面上的黑色积蓄物伸长了一般,我就感觉到,这是妖怪或者是精灵吧。可能并非亲眼所见,而是觉的如果这种东西存在的话就很有趣了。 我在那时候,已经开始写小说了(在大学的课堂上啊……不知何时开始我周围的我不认识的人都知道我在写小说了,我就这么在上课的时候埋头写着写着……根本停不下来。)所以我当时可能就想了,如果写这家伙的事儿的话就好了,但是我当时仿若被附体了一般沉迷着写其他类型的小说,所以就没太在意。虽然那时我的脑中全部都装满了这件事,根本无心去看别的东西,但是像现在这样回头看看,那时候我也对不少东西有兴趣也干了不少没关系的事儿。那时候想成为3d建模师所以也在搞建模这种跟小说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也在听音乐了,但是没有想过把音乐和小说联系在一起。只是个乐趣而已。现在也依然有一半是这么想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跟小说没关系的事儿。虽然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在电车里看到的那个身影也是其中的一件事。 所以在我想要写‘那个’的时候,早已埋下了‘那个’的伏笔。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开始的时候想着要为此多花点功夫,然后决定努力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看起来所有的事情都跟这个差不多。就算做什么都失败,遇到了仿佛把自己的脸狠狠地砸在墙上的事,那也是已经开始了什么的伏笔,就算那看起来是多么的空虚没有价值,不,就算他确实空虚没有价值,果然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停止‘开始’这件事。就算那前方是深渊。 我是这么觉得的——。 (看起来很积极向上,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的这个文章。) (嘛,也没差。) bgm “the beginning is the beginning ” bythe smashing. act.1 the tender tender?[tendr] 作为形容词有——1)柔软的,柔弱的,脆弱的;2)温柔的,亲切的;3)一触就痛的,敏感的;4)棘手的;5)顾虑的,害怕的; ……等含义。转为其他词性则为: 作为动词——1)给予,提供; 作为名词——1)供给,提议;2)看护人,门卫,监视者;3)补给船;4)给水车; ……等等含义,涉及用法广泛多样,释义微妙的难以翻译的词语。 1. 那是在现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宛若城堡一般的洋馆。 “嚯,真是不错。” 站在那毫不规整、犹如瓦砾堆砌而成的建筑物前,寺月恭一郎由衷地感叹道。 “会、会长您既然要大驾光临,应当容这边做好相应的准备才是……” 寺月身后站着的律师抱怨道。除了他之外,这间被封锁的宅邸周围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然后急急忙忙清理干净?所以我才会搞突然袭击来这儿。” 被称呼为会长的寺月露出微笑。他的外表看起来很是年轻,完全不像对外公开的五十二岁。搞不好会被人认为才刚三十过半。然而他是个白手起家将势力拓展至无数领域的综合企业的创始人,现在非但仍旧身居高位,更是大权独揽,是个独裁式的管理者。 “这样的事物,只有在不经人手雕琢时才见得到。” 寺月手中的手杖在空中一圈圈地画着圆弧。他的腿脚并无不方便之处,手杖只是为了装点下形象而已。 “哈……” 律师垮下脸来。他本人也只在文件里确认过这里的情况。这儿是他原雇主的家,那位不知是否孑然一身的雇主背着一大笔债务撒手人寰,而他的债主——也就是寺月,说着“让我参观下里头吧”闯了过来,手脚快到原主人的葬礼都还没来得及办。 “上着锁啊,没有备用钥匙吗。” “没有那种东西,因为轨川先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家洋馆……他是个很古怪的人。” “那就从窗户进去吧,警报都关闭了吧。” “是、是的,大体上处理完了。” 听到回答的同时,寺月忽然用手杖敲了敲身边房屋的窗户。窗户在巨大的声响中碎了一地。 “呜哇!”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吓得律师缩了下身子。在此期间寺月已经从那个破洞里钻进了洋馆。 在环视了一圈馆内后,他不满地哼了一声。 “意外的普通啊,完全赶不上外面。” “这、这里不合您的心意吗……?” 畏畏缩缩跟上来的律师问,寺月却没有回答,只是快步深入馆中,毫不客气地四下观察死者的家。 这个男人比传闻中还要来得可怕——紧随其后的律师盯着寺月的背,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是想如秃鹰般将轨川氏的遗产舔舐一空吧。这做派真是冷酷无情。 在进入某个房间后,寺月突然停下脚步。 “喂。” 被叫到的律师吓了一跳。 “是、是?” 他有些茫然地回应道。 “示意图呢,一样也没有吧?” “是、是的——没有示意图。” “原来如此——看来很对我胃口啊。” 寺月低声喃喃着,露出微笑。 “哈……?” 他走向房间深处。这里像是库房一样,堆放着许多纸箱。这些箱子不知道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搬进来的,上面标注着“香草精”、“蜂蜜”、“巧克力”、“果冻豆”之类的字样。房间里弥漫着分外甘甜的香气,显然纸箱的内容物与外面的标注一致。 “……?” 律师皱起眉头。轨川典助是出了名的不爱吃甜,从不吃甜食的癖好声名在外。 那么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他家里堆积如山呢。 一边走动一边用手杖不厌其烦地敲打着地板的寺月停下了脚步。 “——这里吗。” 他停步的地方空空荡荡,只看得到瓷砖地板。地毯正好在这里中断。 “……?” 怎么了?律师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时寺月冷不防地开口道。 “喂,接着没你事了。你回去吧。” 他的口气异常冷淡。 “哈?——不,可是,那个。” “这里我买下了,债务就此抵消。其他债务人我会去谈的。你已经不再是轨川典助的遗产管理人了。” 他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 “……啊,可是,这样。” “有意见吗?那就靠自己去找个其他买家如何?那样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你真找得到。” 寺月瞥了一眼律师,对方顿时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 “好、好的!我、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 “那就赶快回事务所办手续去吧。” 寺月没有再看他一眼,视线又一次落在了地板上。律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好了,那么。” 孤身一人的寺月,再度提起手杖不停敲打起那块地面。 地面的反馈声与其他地方有着细微的差异,下面的空间很是宽阔。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天花板上的门被打开了。听到这声音,一直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呼——”地重重叹了口气。 “不行啊典助——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嗓音的音调犹如少年般高亢,身形却完全是高大的成年人模样。 “轨川典助先生已经不会再来了。” 声音从上方传来。 青年惊愕地抬起头,站在入口的螺旋阶梯上的寺月恭一郎也张大了嘴发出惊叹。 “你有张很漂亮的脸啊,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 他“唔嗯”地点着头。 “…………” 青年依旧愣在那里。 “第一次吗?” 寺月问。 “……诶?” “我是问,你是第一次和典助先生之外的人见面吗?” “……啊,嗯,是的。” “我是寺月恭一郎,叫我恭一郎就行了。你的名字呢?” “十助。轨川十助。” 他小声报上名字。 “看来语言互通,你看电视吗?” “电视……很无聊,所以不看。” “哦?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呢。” “大家只会说一样的话,干相同的事。而且大家看起来分不出任何区别。太无聊了。” “真苛刻啊。” 寺月露出愉快的微笑。 接着,他重新环视了一圈宽广的地下室。 天花板上铺设着玻璃,外界的光线可以尽情地照入这里,感受不到封闭感。里面还安置了一套足以同一流餐厅比肩的豪华厨房系统。不过这套东西像是由自己动手组装起来的零售品,很多地方的配置给人以怪异的感觉。 以及,冰箱。 这里并排摆放着足足五个巨大的冰箱。所有冰箱都在发出嗡嗡的运作声。 “讨厌外面的人吗?” 寺月问。 “…………” 青年——轨川十助再度陷入沉默。 “你怎么看待轨川典助先生?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吧。” “……别用关这种说法。硬要说的话,算是我个人喜欢才呆在这里的。” “外面很可怕吗?” “…………” 十助狠狠瞪着寺月,寺月也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的……那个肤色。” 听到这句话,十助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讨厌电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 “薄荷绿。只有扮成外星人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肤色。这个世界几乎找不到你这种人的容身之处。” “……我知道自己和大家不一样。” “嗯。” “还有,我也知道自己如果跑去外面,很可能会被大家用怪异的眼光看待。” “说的不错。” “不过无所谓。因为有典助在。典助给予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怎样的意义?” “让我的冰淇淋能被人吃到。” 他张开带着透明般淡淡绿色的双手。 “做出各式各样的冰淇淋是件非常开心的事。听典助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意见也很有趣。虽然他偶尔会很严厉地批评说‘这就是把以前做过的重新做了一遍’,可正因为这样,他表达出自己的喜欢时我的心情才会格外喜悦。” “这十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打从懂事起一直如此。从未觉得厌倦,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其他的事。典助以前给我带过书和游戏,可是和制作冰淇淋一比,其他事我一下子就腻了。因为那些并不是为了我做出来的东西。但是冰淇淋不一样。冰淇淋,是我亲手做出来的。” “原来如此……” 寺月点了点头,十助随即问道。 “典助他,怎么了?” “他死了。” “…………” 十助又一次陷入沉默,脸上流露出苦涩。寺月看着他,开口道。 “死,你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吧。” “……我明白。” 十助郁郁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我也已经完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悲伤。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消息,也或许他还未深刻领会到这番话内本质性的东西。 “完了……呢。” “你是为了抓我去展出才来的吧。典助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保护绿色的我。我早料到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无力地喃喃着。寺月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起发觉自己的不寻常的?” “懂事起就发觉了。” “你听说过任何有关你出身的事吗?” “——没有。我大概不是典助的孩子吧,不过我一直当作是这样。” “是吗,究竟如何呢——” 寺月走向十助,接着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的目标是冰箱。 “……?” 十助惊讶地看着寺月打开冰箱。 冰箱内部的空间全部都是制冰室,五颜六色的冰淇淋有的包装在袋子里,有的冻在盆中,将整个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典助先生在外几乎从不吃甜食。为什么会对你的冰淇淋情有独钟呢,我对此很感兴趣。” “啊啊——” 十助微笑起来。 “理由很简单。” “为什么?” “因为我做的太好吃了呀。他吃过我的冰淇淋之后,觉得其他的甜食索然无味,再也无法入口了。” 十助确信无疑地这么说道。纯真的自豪在他的眼中闪耀。 “嚯——那可以让我尝一下吗?” “稍等片刻!” 十助从坐着的沙发上蹦起来,在冰箱深处翻出一个包装袋。他用上准备好的各色道具,以干练的动作舀下一勺来,又从摆放好的餐具中选出一个将冰淇淋盛入其中。接着在上面轻轻添上一片薄荷叶。 “好了,请用!” 十助加上了根勺子,将冰淇淋递给寺月。手法十分娴熟。 “多谢,容我品尝一下。” 寺月——恐怕轨川典助过去也是这么做的——坐在桌边品味起冰淇淋。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奇之色。 “这是……!” 他又吃了一口。 十助笑嘻嘻地看着寺月的反应。 “如何?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嗯,确实如你所说。这个味道我前所未见,非常棒。” “嘿嘿。” 十助得意地擦了擦鼻子。 接着,寺月放下勺子呼了口气,嘴角浮现出笑意。 他又一次不急不缓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这里可谓是一座微型帝国,梦幻般的冰淇淋支配下的小小宇宙。轨川典助想必对这里呵护备至,为这里的壮大付出了不少心血。) 寺月再度举起勺子送入口中,回味着口中扩散开来的刺激肉欲的甘甜与冷冽。 “这是典助先生中意的口味吗?” “诶?——啊,不是。这种对典助来说似乎刺激太强烈了。” “——却给了我品尝吗。为什么?” “感觉对你来说这种比较合适。” “……确实符合我的口味,可是你是怎么做出判断的?” “唔——” 十助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疼痛感。” “……疼痛?什么意思。” “你啊。看着你,胸口这儿。” 十助咚咚地拍着比心窝稍微高出一点的位置。 “有种针扎一样的轻轻刺痛的感觉。从这疼痛来看,我想你比较适合这种冰淇淋。典助也是,我每次都是针对他当时的疼痛种类来换着做不同冰淇淋的。” “…………” 听着十助的话语,战栗感攀上寺月心头。 “……也就是说,你能将人的喜好、将精神与肉体的指向性化为体感切身感受到吗?” “……复杂的东西我也弄不太懂,不过要说对冰淇淋的喜好的话我还是有自信的。不光是典助,你的喜好也被我猜到了吧?” “……确实猜得不错。” 寺月低下头,目光落在冰淇淋上。 这东西现在已经不再是刚刚那仅止于好吃的食物了。现在冰淇淋在寺月眼中映出的形象,已经化为了“武器”。 他闭上眼睛,微微呼出一口气。 (本来是为了处分掉分配给轨川典助的失败作,以此充作跟统合机构合作的代价才来的,没想到会碰上这等事——说不定,足以同世界开战啊。) 他低声喃喃着。 “诶?你在说什么?” 十助没听清寺月那谜一般的话语。寺月睁开眼睛,望向十助。 “——冰淇淋还剩下不少吧?” “当然了。” “那就好……怎么样十助,你想不想让自己的才能公诸于世?” “诶?” 十助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你肤色的问题,想想办法就能解决……蒙混过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有兴趣用你的冰淇淋去征服世界吗?” “……你在耍我吗?” 十助的表情稍微有点生气。然而寺月十分平静。 “不,我很认真。” 他对着十助微微张开双手。 “总之先在我创办的企业mce内设一个速食部吧。你来成为这个部门的统治者。” “……?” 十助啪嗒啪嗒地眨巴着眼睛,完全没听懂寺月在说些什么。 ……这便是轨川十助没落的开端。 * 老子名叫沃克机长1 ,通常被人叫做机长。这个故事的说书人。 你说这名字很怪?有啥不好的。老子没来由地中意这个发音而已。虽说完全没机长那个意思就是了。嘿嘿嘿。 好了—— 对我们那魔术师来说,最初遇到的人类为寺月恭一郎,属实幸运到了极点。寺月不仅在他原本会被不由分说杀害的情况下伸出援手,还为他发挥才能提供了场地。可与此同时,和寺月相遇这件事对魔术师来说,亦是深不见底的不幸。要问为何,寺月从本质上就没有未来……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性质就更恶劣了。 依老子所见,寺月自从最初就打定主意要背叛自己所属的组织。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忠诚心。也可说正是这个理由,才让他那么优秀。 正因为寺月的优秀,所以他在有关十助的报告上是那么写的: “处分掉他很可惜。此人制作具备极强吸引力味道的才能对统合机构的<实验>极具利用价值。” ——云云。 “他生产出来的味道具备前所未见的特殊性,人脑通过味觉神经接受此类刺激后,可能会促使一直以来沉睡着的要素觉醒,产生崭新的变化。” ——等等,诸如此类。反正实际上里头究竟有没有这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危险成分,需要实验来验证,所以现阶段无法下定论。尽管这说法近乎诡辩,不过想否定也找不到资料支撑。 他的方案还算是有理有据,得到了组织的采纳。组织只要是能做的事什么都会去干。不过也暗中安排了人手负责监视。 就这样,轨川十助侥幸逃得一死,不过他本人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干的差事就是在人们身上埋设下“炸弹”。可谓是唯独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寺月此人的恶劣之处,在于自始至终都不曾告诉十助半点关于他真实身份的信息。这么干究竟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导致的结果呢,个中缘由已经无从得知了。无论如何,一直蜗居在屋内的轨川十助,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被带到了外头—— * “先在脸上抹上这东西。” 接过寺月递过来的粉底和化妆套件,十助眨着眼睛。 “……特意准备的?” “不,这是我自己平时拿来变装用的。” 寺月微笑起来。 “嗯……?” 十助迷迷糊糊地按照寺月的指示掩盖掉绿色的皮肤。他灵活的手指没有出现失误,完美地完成了化妆。 两人离开洋馆,坐进寺月的宝马车。车内没配司机。寺月明明家财万贯,对开车这事却亲力亲为。 “对了,你冰淇淋的味道。” 寺月对十助开口。 “在单独应对每个人的情况下你的天才毋庸置疑,但要让一群人接受的味道又如何呢?” “什么意思?” “如果做不到,那就无法做成速食品。速食品必须得是统一的商品,即便可以分出不同的种类,也不可能实现调料那些微妙的差异。” “唔嗯。” 十助点点头。 “这样啊。” “做得到吗?” 面对寺月的疑问,十助勾起嘴角。 “哼!” 他像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 “无聊的问题。” “也就是说?” “合大家的胃口?没那个必要。想让所有人接受这种事再简单不过。” “嚯?怎么做?” 寺月问道。十助唰地立起食指。 “稍微偷工减料下就行了。” 他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 ……这就是轨川十助荣光的开端。 译注1:captain walker,キャプテン·ウォーカー,出自1985年的电影疯狂麦克斯3《mad max beyond thunderdome》。电影中有一群生存在封闭绿洲,生活状态极为原始的小孩,他们视飞机残骸的已行踪不明的飞行员captain walker为神明与救世主,信仰着他,认为他终有一日会带领部族前往明日之地(tomorrownd)。以及,该电影有首插曲名为《i aint captain walker》。 2. “唔嗯——还可以,我觉得不错。” 试着尝了一口冰淇淋,株式会社铃邦糕点专务董事——木下繁,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怎么样,到能当商品流通的级别了吗?” mce派遣过来的名叫景山的男人这么说道。会议上列席的皆是铃邦糕点的董事们,每个座位的前方都摆放有mce带来的冰淇淋。所有人都在无言地品尝。 “唔,嗯,如何呢?” 木下吃完了冰淇淋,回答却十分暧昧。他转头把问题丢给了另一个人。 “坂口常务你怎么看?” “呃……还行吧,冰淇淋本身没什么大问题。” 坂口的回答也含糊其辞。 “不过根据资料,相应地需要的成本不低啊。这部分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坂口的发言,让场上的空气一时舒缓下来。大家终于松开了紧闭的嘴巴。 “是啊,这是个问题。” “显然超过我们公司生产线的平均能力了,这块的调整……” “明白。有关成本方面的诸多问题,寺月交待说‘超出部分的成本准备由这边全权负担’。” 景山回答。 “寺月会长?好吧,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对我们公司来说,这种形式的业务合作过去从未有过先例。” 木下的眼睛再度落到冰淇淋的器皿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啊,还有多的,您感兴趣的话还请尽情品尝。” 景山马上从保温包里取出碟子凑向木下,为他放上又一份冰淇淋。 “……这群家伙几个意思啊!” 十助看着记录下会议室景象的录像,不满地哼了一声。 “一句好吃都没说。搞什么呢。” 录像是由一旁放着的皮包里藏着的摄像头偷偷摸摸录制的,铃邦糕点的董事们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了下来。寺月说“拍下来让他看看会很有趣”,所以景山才不得不干出偷拍这种事。 “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不是闹着玩的。” “话是这么说——” 十助穿着高领的针织衫,戴着丝绸手套。之所以这幅打扮,当然是为了隐藏他绿色的皮肤。只有脸的部分靠化妆遮掩住了肤色。即便对于公司的人来说,他的真实身份也属极密,所以他一直都保持着这幅装扮。 景山叹了口气。他从属于mce的新事业开发科,突然被甩下一句“以后你就去做冰淇淋,这个人是商品内容的负责人”然后就把十助介绍给了他。现如今在不谙世事的十助手下东奔西跑,简直苦不堪言。 “哦!那个出场了?” 十助的眼中闪闪发光,画面正呈现着景山为木下端上第二个碟子的景象。 “啊……” 景山微微皱起眉头。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他不希望十助看到接下来的事,因为那只会给十助提供更多趾高气昂的资本。 然而把录像展示给十助看是来自寺月的命令。他无权在中途掐断。 画面上映照出刚把冰淇淋放入口中便张口结舌,身体宛如冻结的木下。他正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 他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在巨大的冲击下僵在那里。 十助看着这一幕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不折不扣的‘爽翻’了啊,这大叔!” “为什么要那么做?只给木下先生额外送上一份。” “哎呀,因为只有那大叔我之前见过照片嘛,所以才知道他的喜好。那个人的痛苦,怎么说呢,就像‘嘎吱嘎吱’那种感觉。那种类型带点酸味效果很好。” “哈……” 十助这不成说明的说明令景山放弃了对自己困惑的探索,索性保持沉默。 归根结底,原本就是十助自己选择铃邦糕点作为冰淇淋的生产商的。市场上现有的冰淇淋他每样都要了一份品尝,之后选出的就是铃邦糕点。 他的评价是“基本功很扎实,不算出众但技术很靠谱”。之后具体的业务合作工作都是景山他们负责的。十助只需要随心所欲地下达指示即可。 (不过……要是让这家伙出席会议,只会把事情搅得一团糟吧。) 景山看着正拍着手喜不自胜的十助叹了口气。简直跟个小孩一样。 “看他那个表情!那个‘我还要’的表情!哈哈!” 十助指着画面大笑道。景山咳嗽一声。 “……总之,对方需要进行正式的商讨,回复恐怕得等一周之后。” 他刚说完,十助忽的把头转向景山。 “……一周之后?” “是的,说是要等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 十助问话的表情严肃无比。 “就算你问我——” “果然不行吗?”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转眼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果然,人家看不上冰淇淋这种东西吗?” 他环抱着双手抱住膝盖,手臂近乎痉挛地颤抖着。 这架势完全不像开玩笑。他是真的在害怕。 (……这家伙,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还那么自信满满,怎么转头就变成了这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留出一定时间属于惯例,并不意味着他们打算拒绝。” 听景山说完,十助用满含怀疑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是这样吗,他们会接受吗?” “以我个人感觉来说,呃,他们应该会接受的。” “……是吗,那就好。” 十助的脸上依旧挂着担忧。景山一阵郁闷,尝试着改变话题。 “说起来,必须得招收点人手才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光靠你一个人负担起全部开发工作吧。有什么目标吗?” “开发?……啊,是说制作冰淇淋吗。” 十助摇了好几下脑袋。 “这可不好说……究竟有没有人做冰淇淋能达到和我一样的水准呢。” 他一脸认真地说。大胆至极的发言,话语间却不带傲慢与狂妄。他的口气,只是在陈述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态度反而极端惹人反感。 “不用特意招和你一个水准的人,能协助你给你搭把手的员工总是有的吧。” 景山按捺着不耐烦说道。 “唔……” 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十助环抱起双手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能说是目标,不过……” “不过?” “有个人,我想让那个人尝尝我的冰淇淋。那个人好像也在做冰淇淋还是点心什么的。” “那个人是谁?” “是个登过杂志的人物。看到那人的照片时感受到的疼痛,非常有趣。名字我记得是叫……楠木玲吧。” * ……如此这般,楠木玲在故事中登场了。 这时候她还只有二十一岁,年纪轻轻却担任起料理学校的讲师。啊,自然不是打工那种。她是学校雇来装点门面的的招牌之一。所以她尽管身为讲师,一年里实际教导的学生却屈指可数。假借去外国研习的名义品尝点心,或是打着学校的旗号在各种比赛中攫取优胜,这才是她的主要工作。她从十几岁起便席卷各大点心竞赛或是冰淇淋大赛,“天才”之名广为流传。她在校长款待客人的宴会上制作的甜点和蛋糕更是好评如潮。 所以景山等人试图联系上楠木玲时,在料理学校那儿吃到了闭门羹。 “她是我们学校的宝贝,不会放她出去的。” “别干这种横刀夺爱的事。” ……诸如此类,态度委实蛮横。景山等人深知此路不通,对十助进谏道: “对方油盐不进啊,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听闻这消息,十助“唔——”地沉吟片刻,开口询问。 “……知道楠木玲的住所吧?” “呃,姑且算知道,让mce那边调查过。不过照这情况,她本人也……” “那干脆。” 十助却对景山的话置若罔闻,接着说道。 “把冰淇淋送上她家门口如何?” 他露出无比愉悦、不怀好意的冷笑……。 “哈……” 总而言之,景山等人在十助的命令下找了个带冷冻服务的快递,把十助做的冰淇淋直接送到了楠木玲的所在地。然后,若问结果如何—— * “——真的是这儿吗?” 楠木玲盯着站在她身边的景山的脸。 “是、是的,应该。” 景山的表情很是困扰。 两人现在正站在一栋倾颓坍塌、破烂不堪的废弃大楼前。各处的窗户都已碎裂,实在不像个能住人的地方,看上去完全就是片废墟。 “你说做出那个冰淇淋的家伙,就在这里?” 玲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大大的藏青色帽子,站着的模样让人莫名联想到蘑菇。明明有张美人的脸,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却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在耍小性子的小孩。 “呃,那个,他是个怪人,说是最好附近没人。” 景山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淌出的汗水一边回答。 “嗯。” 玲点了点头,毫不胆怯地快步走入了大楼之中。 景山也急忙跟上。 一小时前玲十分唐突地找上他们的事务所对质。 “叫那个做冰淇淋的家伙出来。” 她放话道。 “哈?” “让他出来。” 听到他不在后,那就带我过去——玲又以浓郁的命令口吻发号施令。景山不知如何是好,给十助打电话又打不通,不得已之下只好直接带她过去。 “电梯能用吗。” “是、是的。” “我不喜欢爬楼梯,会无谓地耗费体力。” 玲不论说什么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用担心,电力和燃气都是通的……只不过因为这处房产原本是应该拆除的,所以没有其他的居住者而已。” 景山按下电梯按钮。 然而等待许久也不见电梯的影子,景山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没来呢。” “……没来啊。” 电梯显示停在七层。那里除了十助占领的地盘外别无他物。 “不等了,走楼梯。” 玲说着,快步走向楼梯的方向。 “诶?可、可是刚刚……” “等待更让人不快,还不如走上去。” 玲的声音丝毫不显焦躁,依然带着那理所当然的口吻。 “哈,唉。” 景山也跟了上去。 在两人离开十秒之后,电梯简直如同算好了时间般开始下降。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步行,但玲的脚程十分迅速,景山累死累活才跟上她的步调。尽管几乎是一路小跑上的七楼,玲却神情淡然,呼吸平缓如故。 “真的是这儿吗。” 她站在紧闭着的黑色门前,回过头去询问景山。 “没、没错,我马上叫他出来……” 就在景山将手伸向配备的门禁电话之时。 叮——两人的背后一声轻响。 显而易见,那是从楼下升上来的电梯抵达这一楼层的提示音。 “…………” 两人一起回头望去。 只见电梯门以仿佛在说着“非常抱歉”般怯生生的动作缓缓打开,接着一个人从里面蹿了出来。 “——呀初次见面!我就知道您肯定会光临寒舍的!” 看到对方的模样,景山惊得目瞪口呆。要问为什么,因为那里站着个小丑。 小丑。 丑角。 只能如此形容。 眼睛周围画着大大的心形记号,整张脸被泛白的绿色完全覆盖。这带着透明感的肤色就化妆来说显得过于富有光泽了,但鲜有人能看出这点。 “——轨、轨川先生?” “吓了一跳吧?哈哈!” 十助挺起胸哈哈大笑。 景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十助打招呼的对象本人——楠木玲,却十分淡定。 “看来你就是轨川十助了。” 她淡淡地说,看起来对十助的打扮既不感兴趣,也没有为此迷惑。 “刚刚是你停下电梯的吧。” “不错的运动吧?要做出美味的点心,腰腿可是很重要的。” “那个冰淇淋是怎么做出来的?” 玲无视掉十助的发言,突兀地问道。 “啊,那个啊!” 十助环抱起双手,沉吟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是在美妙的冰淇淋的引导下来到此地的呢。” “一点都不美妙,味道不过三流水准。” 听到玲毫不犹豫的发言,十助啊呀一声夸张地打了个趔趄。 玲无视掉十助的举止。 “——但是那个冰淇淋很奇妙。究竟用了什么?” “嗯——唔,稍微加了点魔法呢。” 十助摆动着手掌。 “我可是魔法使哦。” “不,你是个骗子。” 玲瞪着他。 “那里面没加砂糖,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冰淇淋。” 诶?景山也看向十助。送过去的冰淇淋他亲口尝过味道,非常甜,甜得要命。明明这么甜,里面却没用砂糖? “能当减肥食品吃吧?” 十助微笑着说,玲却摇了摇头。 “卡路里比普通砂糖要高出太多,而且不易消化。倒不如说对健康有害。所以我才说你是个骗子,对于欺骗别人乐在其中。秘方是米吧。用了米发酵浸泡后的产物。再用盐反衬加以强调,制造出甘甜的错觉。但米是用什么手段加工的?” 听玲一口气说完,十助再度微笑起来。 “……哎呀,果然所料不差,真亏你能看穿呢。” “那么,要来尝尝没耍鬼把戏,正正经经做出来的冰淇淋吗?” 十助为走入房间内的玲呈上各种冰淇淋,当然,依旧穿着那身小丑的装扮。 玲一言不发地每种各尝了一口。 景山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一幕,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机械式地依次将各色冰淇淋送入口中。她的动作,令人难免担心那样是否真能品尝出每一种冰淇淋的味道。 很快玲全部试吃过一遍,接着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十助。 “……你脑袋正常吗?” “这可不好说。景山,你说我正常吗?” “呃,这个。” 景山吞吞吐吐,毫无底气。然而玲全然无视了他们俩的漫才表演,继续说了下去。 “每样都要好几万日元,这种冰淇淋是要给谁吃?” 看来她尝出了冰淇淋中使用的具体材料,并借此计算出了花费的成本多少。 “给你吃呀。至少我是为此才做的这些。” “想拿出去卖必须经过相当程度的修改。” “嗯,好像是吧,这块我不太懂啦。” “哼,外行。” 玲嗤之以鼻。 “迄今为止只为有限的几个人做过冰淇淋吧。” “可我的冰淇淋不缺少种类变化啊,你刚吃到的不过是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已。” “所以说你太天真了。即便只做差不多的东西,只要能聚集来客人就能充作商品。光是种类丰富没什么可自豪的。绝大多数客人都分辨不出来细微的差异,试图让对方理解个中区别的这种想法,实在天真。” “嗯哼,这就是所谓的面向大众吗。不过反正不论什么客人,只要吃过一口我的冰淇淋,必定会为之沉醉的。” “你以为只为吃到同一种冰淇淋而来的客人有多少?绝大多数人都只会牢牢认准自己钟爱的口味。你冰淇淋的价格只会减少这类客人的数目。” “哈哈,原来如此。” 十助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看着他的模样,景山又一次吃了一惊。 (两、两个人相谈甚欢……?)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能同十助聊天聊得如此投机。明明两人说话间都对自己极端自负,却没吵起架来,反而正常地进行着对话。 怎么形容呢……这两人似乎意气相投。 放着他们俩不管怕是会一直聊下去,于是景山畏畏缩缩地插嘴道。 “那、那个……楠木老师,您的意思是愿意同我们合作了吗?” “我要先听过一个问题的答案才能给出答案。” 玲的视线依旧牢牢钉在十助身上。 “给我的问题吗?” “还能有谁?” 玲看样子完全没将景山放在眼中。景山再度露出困扰的神色。 十助愉快地反问。 “好啊,是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定义‘美味’的。” 玲的问题,听起来很是模糊。 “这个问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冷冰冰的态度令谈话难以为继,十助却毫不迟疑地开口。 “唔,可是目前为止,即使我给出说明,除了恭一郎外也完全没人能理解啊。” “说说看。” “疼痛。人类存在疼痛。刺激痛处的话会很不舒服,但也会觉得美味。你的疼痛不知为何一片茫然,很不分明呢。” “疼痛?那种东西,怎么判断的?” “胸口深处有种……一跳一跳的疼痛感,然后就理解了。” “…………” 玲露出讶异的表情盯着十助。景山显得坐立不安。 “……我,在迷茫?” 片刻之后,玲低低地问道。十助点了点头。 “要么是痛苦太过剧烈,要不然就是太迟钝了,不知道是哪边。” 光听这句话简直失礼至极,然而十助不带一点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告知。 “…………” 听完他的话,玲终于将目光从十助身上移开。 “……哪边都没错。” 她小声说道。 十助“诶?”的一声,瞪大了眼睛。 “以这种方式接受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比较与众不同。” 她这么说着,歪起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大概,比你都与众不同得多。” “?……算了。那对你来说美味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十助反问道。可玲无视了十助,转向景山的方向。 “mce肯为雇佣我出什么条件?” “哈?——啊,呃,当然是竭尽所能。” “比方说店铺的形式方案,也能由我决定吗?” “啊——这……是的,一切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那商标的图案也可以由我提议吧?” “哈、哈啊……您的想法是?” 景山在不祥预感的驱使下开口问道。这女人,该不会说出拿自己的脸当商标这种话吧,这样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然而玲给出的回答与他所想不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荒谬得多。 “钉刑。” “……哈?” “钉刑。就是把人绑在十字架或者柱子上钉起来的那个刑罚。” 楠木玲,二十一岁。这位年轻的美人,天才料理人,专业糕点师,在决定味道时纠缠于内心的意象,是“死”的刑罚。 3. “……钉刑?有够前卫的呢。” 蝉之泽卓很好笑似地说道。 “是啊……” 景山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这里是mce本部的咖啡屋,周围挤满了人。mce的各个部门都共用着这个咖啡厅,用来开些简单的会议。 “叫什么来着,玲?该说那孩子真是狠得下心呢,还是说做事天马行空呢,呜呼呼。” 蝉之泽是个设计师,也是冰淇淋事业部谋求发展所需的形象战略2的顾问。他是个毋庸置疑正值壮年的男人,谈吐却女子气十足。要说他是不是个人妖,至少他还是男人装扮,而且也没像十助一样化妆打扮,也从未听说他对男人求爱过。一直保持着单身,或许只是单纯的自恋癖使然。 “那种事真行得通吗?” 相比十助和玲,景山觉得同为怪人但懂得常识的蝉之泽打起交道来要轻松得多。 “唔,常识来说太乱来了呢。” “就是说啊……” 景山叹息道。 “可是那个女人就是咬定了这个条件不松口,不满足就不肯合作。” “不管她不行吗?” “轨川部长特别偏爱她……说什么她正是不可或缺的人才。那人也是个麻烦人物,会长究竟从哪儿挖出这种人来的……” “你也真是辛苦呢。摊上这工作,有没有后悔呀?”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啊哈哈,毕竟人生就像条没有岔路的单行道。不过……冰淇淋配上钉刑,比手术台上的缝纫机还精彩呢3。” 蝉之泽偷笑起来。 “……不过意外的有趣也说不定,这种荒谬感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宣传哦。” “事情会那么简单吗?很容易吓跑客人,这样子不行的吧?” “反正不管什么买卖一开始顾客都会保持距离观望的。既然如此,何不在那些退缩不前的客人背后叫声‘哇啊!’吓唬吓唬他们呢?” “这算什么?这可不是鬼屋啊。” 景山苦着张脸,满以为蝉之泽的发言只是个无聊的笑话,蝉之泽却笑了起来。 “没错,正是‘鬼屋’哦。” 他这么说道。 * ……就这样,我们那轨川十助的娱乐系统的大体方针就此决定。 流动摊贩式的冰淇淋店本身随处可见,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装饰物统统都是妖魔鬼怪。当然,商标用了个吊在倾斜十字架般的东西上的小丑。周围飘荡着幽灵。还到处描绘着狼人,以及照着吸血鬼做出来的脸色苍白的角色。当然了,这些玩意儿全都经过统一的设计,个个都搞成了可爱的卡通风格。但其中表达的意思简直一目了然,总之就是“冰淇淋冰冰凉凉,恐惧也会让人背后一凉”这种老掉牙的冷笑话。 听完这个计划,负责出资的寺月恭一郎只是笑笑说了句“干得不错”。干得可真不错啊这群混蛋。 他们刚入这一行,所以开头店铺的地盘都是从那些经营不善的超市和商城租来的。当然了,一开始根本没什么客人,大家都笑话说“什么东西,蠢爆了”。虽然成本经过楠木玲的彻底调整,但冰淇淋的价格还是比其他店要高出一截,足以让客人望而却步了。 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着好奇的客人上门,指望着他们能心血来潮冒出尝一口试试的想法,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状况……。 * “啊,宫下,看这边。” 十七岁的竹田启司在那家冰淇淋摊位前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呀?” 他的身边,十六岁的宫下藤花正用指尖戳着悬挂在门面上的可爱的幽灵模型。用钢琴线挂住的模型在弹力的作用下摇来晃去。 “好怪哦。” 这儿雇的店员是个来打工的女高中生,她正用有些幽怨的目光盯着这两个人。 “…………” 自己在这种根本没什么客人的店里傻站着无所事事,这两人却表现得那么亲密。自己可是连男友都还没有啊。 不过,这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非常黏黏糊糊的关系。 “这个啊,是个叫蝉之泽的人设计的搭配。知道吧,那个大公司mce里的。” “不知道。” “……是、是吗。总之,去看看那个人的作品不会吃亏的——我的老师总跟我这么说。” “……学长的打工生活有够充实的,真好呢。不过学长今年已经三年级了吧,升学考怎么办。真的不上大学吗?” “……这、这个,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哼。”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驴唇不对马嘴。活该,别以为世间的事尽可以称心如意,柜台后的女高中生只觉得内心一阵痛快。 “总、总而言之,尝一下试试吧。” “可是好贵啊。” “当然是我请你了,前段时间打工的工资刚拿到手。”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宫下,你是不是生气了?” “完全没有。” 两人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于是店员自然而然地摆出如指导手册所写般标准的清爽笑容。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她飞快地说。 “点哪个好?” “我也不太清楚。那就……这个,巧克力薄荷。” 柜台后的店员略显惊讶,对那位女性客人有了点改观。直接点巧克力薄荷属于相当内行的选择。另外,巧克力薄荷在这家店里属于招牌产品之一,虽说还没卖出去多少。 “那我要……酸奶冰淇淋。” “规格普通的就可以了吗?” “嗯。” “是用蛋筒装,还是杯子呢?” “蛋筒。” “请用,谢谢惠顾!” 她将冰淇淋递给两人,一边在内心期待着。 (给我大吃一惊吧……) 两人漫不经心地舔了口冰淇淋,接着目瞪口呆。 “这、这是?” 竹田愣在那里。 “太、太好吃了!” “……真的,这冰淇淋怎么回事?” 少女也吃了一惊。 哼哼,看店的少女在心中悄悄挺了挺胸。没错,我们店的味道可不是半吊子可比的。别看现在客人稀少,要不了几天绝对会引发轰动的……! 那对男女又多点了三份冰淇淋,两人举止亲昵地笑着一起吃完。但是店员看着刚刚氛围稍显紧绷的两人能重归于好,非但没觉得生气,反而觉得“真是太好了”。 (自家的冰淇淋能让人幸福起来呢。) 她这么想着,稍微有些自豪。要是店里能不用这些妖魔鬼怪和标新立异的古怪玩意儿做装饰,那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那两人带着满面笑容回去了。再没有了其他客人。 “哈啊……” 店员轻轻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 可就在她抬起脸时,只见刚才那对情侣的少女中途停下脚步,望向她这边。 她吓了一跳。 倒不是看到了任何值得吃惊的事物,只是那个少女的眼神,给人一种特别的……犹如针扎般锐利的感觉。 “——确实很好吃……但似乎略微触及了人的内心深处……” 那个少女低声喃喃着,她的声音与刚才别无二致,听上去却不知为何仿佛别人发出来的一样。非但如此,给人的感觉甚至不似女声。可若问究竟是怎样的声音,也只能用难以捉摸、暧昧不明来形容,就好似真真正正的妖魔鬼怪一般—— (什、什、什么啊……?) 简直宛如要同谁决出个生死般,对店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怎么回事……?!) 如果再多持续上那么一小会儿,看店的少女恐怕会发出惊叫吧。但是,这目光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啊?怎么了?” 男生看向少女。 “不,没什么。” 少女的神色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两人就这样离开了。 ——随着如同这两人般不经意间尝到冰淇淋的人们那儿传出的评价,其他人也产生了“那我也去吃回看看”的想法,开始逐渐造访店铺。轨川十助的冰淇淋到底没愧对那力压其他同行的质量,正以滚雪球之势不断聚起拥趸。 “哎呀,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口碑渐渐传播开来了!” 听到景山的报告,寺月恭一郎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有那种级别的味道,迟早能顺利步入正轨的。” “蝉之泽的设计也是,在被人们接受之后开始呈现出话题性的一面了。唉,真是担心死我了。” “那块是那个才女的功劳吧?她和十助的相性如何,有没有因为竞争意识出现过意见分歧?” “没有,两个人似乎很合得来,简直跟双胞胎差不多。毕竟他们都把做糕点视为一切嘛,看上去相似得很。” “原来如此……” 寺月苦笑起来。 “好吧,关系好那再好不过。不过也就仅限于现在了,反正……” 寺月说到一半,又生硬地咽下即将出口的话。 “哈?” “……不,没什么。比起这个,我想现在和他们见个面。” “好、好的,需要安排场地吗?” “不必,我过去他们那边。” “哈?可、可是。” “反正他们又不是会因为我过去就吓得缩成一团的人物,是吧?” 他轻笑着说。景山无力反驳,只得闭上嘴巴。 * ……以我沃克机长大爷慧眼之所见,看来寺月恭一郎在这个时候,已经对等待在自己面前的命运有了清晰的预感。 * “你以为装点用的配菜光是配色花里胡哨就行了吗!” 十助大声吼道。 “话是那么说啦,可外观也至关重要呢。” 对于他的话,蝉之泽仿佛事不关己般一脸淡定地说道。 开发新产品的厨房内,负责摆盘的蝉之泽和十助的意见出现了冲突。 一边的楠木玲说着“怎样都无所谓”,没有站在任何一边,做足了旁观者的姿态。 “可是配色应该跟着味道给人的印象来才对!” “顾客同样追求着惊喜,意外性的演出也是重中之重呢。” 两人互不相让。 与此同时,玲正搅拌着金属盆想做出新的冰淇淋试作品。她在争吵声的陪伴下尝了一口,嘀咕着“是不是有点太浓了……”。 就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寺月恭一郎带着景山到了。 “那、那个,大家。” 景山畏畏缩缩地出声道,但谁都没看他一眼。 “我、我说,那个——” 他拼命地努力着,然而毫无效果。就在他心惊胆战起来的时候,寺月终于开了口。 “简直跟庙会一样啊。” 寺月笑着说道。所有人顿时吃了一惊,立马转向他的方向。 “——啊啊,恭一郎吗。” 十助的口吻很是随意。 “会长!您是特意赶过来的吗?” 蝉之泽没能掩饰住惊讶。 “嗯,听说你们进展顺利,就来参观一下。” 寺月环视了一圈众人。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和平时一样,但严厉的视线令人不由心底发冷。只剩十助没有反应。 “呀,楠木小姐,同您是初次见面呢。” 听到寺月的话,玲态度含糊地点点头。 “……幸会。” 她再如何目中无人,也不可能不知道寺月恭一郎。但下一句话也就只有她说得出来了。 “居然真的那么英俊,照片没经过加工呢。” 蝉之泽忍不住噗地喷了出来。景山面色发青。寺月却面不改色。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对我的夸奖吗?” 他笑着回应。 “这可不好说。男人长得好看——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夸奖呢?” 她瞟了一眼十助。“也有这种人存在”的言外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蝉之泽又一次喷了出来。十助不明所以,头顶问号歪了歪头。 “哈哈哈哈!哎呀,确实呢。” 寺月似乎对玲很是中意,心情大好地笑道。 之后五人到寺月现在住着的宾馆内的餐厅吃饭。当然,他们坐的是特等席位。 “今天值此良机,就让这里的厨师长来体会一番战栗的感受吧。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评价‘好吃好吃’的,今夜可是有精通味道好坏的人物在。” 听到寺月的话,服务员十分不以为然,于是刻意摆出一副恭敬至极的态度说着“请手下留情”低下头去。 十助坐立难安,焦躁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 玲问道。十助皱起脸来。 “这儿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餐厅啊。” “真的是吃饭的地方吗?” 他摊开双手示意道。 餐厅装潢十分奢华,古色古香的厚重橡木桌下铺着软软的毛绒地毯,顶上还悬挂着枝形吊灯。 “什么意思?” “有种威严感。在这种地方吃饭会对神经造成额外的负担,不利于消化吧。” “……小孩吗你。” “什么啊,我是认真的。” 这时寺月插话道。 “话说回来,这样有这样的好处。” “为什么?” “因为会来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神经负担不小的人,对他们来说,这点负担没什么出奇的。” “诶,那恭一郎也是这样吗?一直背负着压力生活?” 这实在不是一句适合拿来对综合企业体总帅讲的台词,但寺月没有笑。 “正是如此。” 他用平淡的口吻回答道。一旁的景山面色忽红忽白。 玲像是要打断话题般开口。 “装潢怎样都无所谓。问题是味道,还有……” “料理的摆盘。” 蝉之泽做出总结。玲瞪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 她点点头。 “味道……” 十助依旧歪着头,一脸的不明所以。 谈笑间,料理的前菜端了上来。其他人很快动手吃了起来,唯有十助磨磨蹭蹭,刀叉用的笨拙无比。他盯着大家的举动努力模仿,却怎么都难以上手。 “——啊呀!” 他怪叫着手一滑,小刀哐当一声撞到了餐盘上。 周边其他桌子的客人们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他,他本人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埋头制造着噪音。他那聚精会神的态度,简直像是在玩耍一样。 景山尴尬得无地自容,玲一脸淡然,蝉之泽微微笑着,寺月则是开口问道。 “典助先生没教过你这些餐具的使用方法吗?” “——哎,教是有教过啦,可我忘了。”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料理送入口中。蝉之泽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哎呀,漂亮!那么,味道如何呢?” “味道?——唔嗯,我也说不好。” 十助带着纠结的表情回答。 “……典助先生是?” 玲问。 “啊啊,典助是……” “轨川典助,十助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十助正欲答话,却被寺月打断了。 “我也同他打过交道,是个不错的男人。” “嗯……?” 不知为何,玲脸上的疑惑仍未消解。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在意起了十助的来历。 之后料理依次呈上,十助粗鲁地胡吃海塞,但有赖于寺月的威望,店员和其他客人谁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表露非议。 “……唔嗯,果然还是不懂。” 十助嘴里填满了焗烤海鲈馅饼,含糊不清地说。 “这些菜,算是好吃吗。” “味道算是不错?” 玲灵巧地切下不多不少的一块吃下,一边说道。 “素材也很棒,保留了原有的风味。” “……我不太理解,大概是因为不甜吧。” 十助的脸颊塞得满满当当,活像只猴子。 “你对专业之外的东西很不熟悉呢。” “……唔嗯。” 十助依旧一副纠结不已的表情。 寺月凝视着苦恼的他,就仿佛在注视某种炫目的东西。很快用餐告一段落,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那么,蝉之泽。” “是?” 蝉之泽闻声抬起头。 “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我正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这是他的真心话。对蝉之泽来说,这是项极具意义的工作。 “和其他工作相比呢?” “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充实的工作了。” “是吗……那么,试试看全力以赴如何?” 寺月的口气轻描淡写,内里却能感受到他社会立场带来的沉重感。 竖着耳朵认真聆听的玲皱起眉毛。 “……那样或许也不错。” 蝉之泽的回答十分暧昧。 “实际上,我在考虑将冰淇淋部门分割出mce。” 寺月冷不丁地说。十助满脸惊愕之色。 “恭一郎,这——” “从mce整体看来,冰淇淋部门与我的关联密切得不自然。考虑到同其他部门的平衡,这部分还是独立开来比较好。” 寺月无视了十助,继续说道。 “我想,到时候恐怕必须得由蝉之泽你担任新公司的董事。” “……原来如此,您真是深谋远虑呢。” 蝉之泽微笑道。 “请容我考虑一下。” “拜托你了。” “…………” 景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早已从寺月那里听说过独立的事情,也认为蝉之泽必定会接下这份责任。 玲只是一言不发。 显而易见,一旦寺月的指示正式下达,她的立场也会改变。说得更直白一点,她很可能坐到企业高层的位置上。但玲的表情没有显出丝毫波动,只是静静地小口抿着放在眼前的咖啡。 “……所以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唯有十助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显然完全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无关紧要的手续罢了。” 寺月终于望向他。 “……呼。” 十助不安地问。 “应该不是在说恭一郎你会消失,这之类的话题吧?” 这问题实在太过直白,其他人都不禁惊愕地望向他。 唯独寺月本人面不改色。 “在说不管我在或不在都不会有所影响的事。” 他告诉十助。十助明显松了口气。 “什么啊,那就留下来呗。恭一郎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寂寞的。” 他大大咧咧地说。 “我、我说,你——” 玲终于插入对话。 “会长的意思,是想放开我们的自主权——” “我是不懂太复杂的事情啦,但我知道恭一郎给了我能干活的地方。虽然我做的是给大家吃的冰淇淋,但果然还是最想做给恭一郎吃啊。” 他嘿嘿地笑着说。他那毫无心机的模样,即便是玲都无法再说出下一句话。 “荣幸之至。” 寺月点点头。 “对了!呐恭一郎,之后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啊。有秘藏的冰淇淋哦,要不要来尝尝看?” “抱歉,待会儿还要办点事。以后再找机会吧。” “这样啊……好可惜。” 十助的表情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沮丧。 寺月温柔地微笑着。 “我听说最近会长又要开展新业务了……” 蝉之泽说着,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嗯,之前建的大楼快完工了。我打算用这栋大楼,做点小小的事情。要是一切顺利就好了。” 寺月浮现出带着少许冷意,但换个角度来看也能解读为无畏的笑容。那笑容唯有拥有莫大自信的人方才拥有,同时也能令人感受到相反的挑战性的意味。那是个诸多要素掺杂混合而成的,复杂至极的笑容。 片刻之后宴会散场,在大堂酒廊前分别之际。 “真的,等杰作诞生我第一个送给你吃,好好期待哦。” 十助对寺月这么说道。 “嗯,我等着。” 寺月沉稳又随和地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 “呐,十助。” 他对十助说。他们远离了其他人,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在。 “怎么了?” 十助大大咧咧地反问。 “对世界,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是说……?” “你是否有自信与世界战斗呢。” 寺月的表情严肃无比。 “什么意思?说起来,最初碰面的时候你也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说能让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惊叹‘真好吃’的冰淇淋的话,我肯定迟早会做出来给你看看的。” “原来如此——嗯,这样就好。” 寺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十助被他严肃的视线吓得愣了愣,但很快又羞涩地嘿嘿笑了起来。 * ……这便是二人的诀别。寺月恭一郎在两周之后,突然谜一般死去了。 译注2:形象战略,经营学用语。企业形象与商品评价挂钩,形象与商品贩售有很深的关联。企业为构筑起商品形象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之原理,统称为形象战略。 译注3:手术台上的缝纫机,出自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的长篇散文诗《马尔多罗之歌》。这位诗人痴迷于极端的恶,诗歌内洋溢着亵神的反叛,对二十世纪的超现实主义流派产生了极大影响。文中的这段话正来自他最具代表性的节选“美妙宛如解剖台上一架缝纫机和一把雨伞的偶然相逢”。顺带一提,类似的表现手法被称为デペイズマン(dépaysement),超现实主义的代表技法之一。意为将日常中的事物倒置于异质的环境之中,剥夺物品本身的实用性质,呈现出物与物间的奇异碰撞。 4. 古北园子原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兼做宣传的取材而已。但造型师对她说: “啊,那家店是真的很好吃哦!让我对冰淇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 这让她有点惊讶。 园子在两年前以偶像身份出道,现如今名气不温不火,成天净接些“日本全国美食纪行”或是“街头偶遇的不错小店”之类的类似于取材记者的工作。给人的印象很不起眼,所以也很少被叫去参加联合演出。 “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冰淇淋有点太甜了。蛋糕之类也甜得我受不了。” 园子一边接受着发型护理一边嘟哝着。 “就当是被骗了也行,去尝尝看嘛!不过希望你别太吃惊弄出ng哟。” 造型师笑嘻嘻地说。 今天的取材对象是最近好评如潮的冰淇淋店。似乎是过了试点期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全国贩售,觉得正好可以制造点话题性,所以才选择了这家店。 园子在代步用的厢型车中化完妆,一下车,就看到店周围守着许多客人。虽说是店铺,但只是个流动摊贩式的小小店面。和往常一样,很多人叫着“是电视节目!”开始起哄。 导演和店长正在交流,于是她去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气氛却有些紧张。 “那样的话,我们无法接受取材。” “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说话不算话的是你们那边不是吗?” 两人正在争吵。 “发生了什么?” 园子问一边的副导演。 “没什么,这家店的装饰有点恶心,或者说恐怖风对吧。” “这么说来确实都是妖魔鬼怪呢。因为这个?” “导演想围绕着‘为什么这种诡异的装饰会吸引客人呢?’这个主题展开,结果店员就生气了。” “这样啊。” “看样子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副导演抱怨道。 “既然还要等,那就到时候再叫我吧。” 园子耸了耸肩离开现场,正打算返回厢型车。 途中,园子的目光被一个坐在路边长椅上的小丑吸引了。那个小丑既没有红色的鼻头也没有大大的嘴唇,但穿着一身小丑服装,淡绿色的脸,眼睛周围描画着星星的图案。他的容貌端正精致,看起来宛如一个人偶。 不知为何,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视线中隐约带着疲惫。 园子总觉得自己无法放着他不管,于是走近他。 “你好呀!你也是那个冰淇淋店的人吗?” 他的衣服上画着和店一样的图案。 “嗯。差不多,算是有关人员吧。你是,啊啊,电视台的人吗……我听说了你们要来。” 小丑答道。但他的回答听起来心不在焉,注意力似乎完全投注在店门口聚集着的人群那边。 “打工吗?很辛苦吧。” “不,还行吧。不过要说辛苦,确实算得上辛苦也说不定。” 他用自暴自弃的口吻这么说道。 “那个冰淇淋,为什么大家会喜欢吃呢。” “咦?——呃,难道不是因为好吃吗?” “觉得好吃吗?” 他说话时的模样,就好像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一样。 “那个……实际上,我还没尝过。” “诶,不是因为好吃才来取材的啊。” 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真是寂寞,园子这么想道。 “这样啊……我感觉兰姆葡萄应该比较适合你。” “你懂这个?……可是我对味道太腻的有些……” “是吗,这可说不好……不过,美味是美味,但光是美味,或许什么都成为不了。” 他梦呓般说道。 “你讨厌冰淇淋吗?” 这个问题令园子犹豫了一下。 “不,倒说不上讨厌……不过说实话,太甜的东西我有点……” 听着他平淡的口吻,园子终于把真心话说了出来。明明待会儿就要去做取材工作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说完之后,她才隐约产生了一点这样的想法。然而他丝毫不见动摇。 “原来如此……所以才是兰姆葡萄啊。” 他低声说。 “什么意思?” “因为你讨厌甜的东西。所以——非常非常甜的食物才能戳中痛处。呼呼,和典助一个样——” 他一个人喃喃着莫名其妙的话。尽管嘴里说着意义不明的东西,感觉却不像是个可怕的人。也许是他太过温和的缘故。 “…………” 真是个奇怪的人,园子这么想道。 “那边为什么在吵架?” 他的视线投向了正在争论的导演和店员。 “啊啊,好像是这边的安排和店里的情况不太一致——” “是吗,那就这边退一步吧。” 这么说着,他站起身来。 “诶?” 园子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向店员的方位,大声打了个招呼。 “这、这是,社长!” 店长一时连声音都变了调。 “不也挺好的吗,就按他们说的来拍吧。” 听着他的发言,园子瞪大眼睛。 (社、社长——) 那个小丑? 发生了什么,园子完全无法理解。 “那么,你就是轨川先生吗?” 导演问,那个人——轨川十助——点了点头。 “不论以什么样的风格拍摄都没关系。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是要让那个人来吃吧?” 他指着园子。园子的身体微微一震。 “我、我吗?” “嗯,确实如此,然后呢?” 导演点了点头,只见十助微笑着。 “她吃的冰淇淋,可以由这边来指定吗?我能提供秘藏的冰淇淋。” 他这么说道。 “你、你太恶劣了吧。居然会是社长——” 在拍摄即将开始之际,园子对十助说着悄悄话。 “说是社长,其实我只是在做冰淇淋而已。实际上的社长工作是景山他们在做,大多数情况下我就是个闲人。” 一身小丑装扮的第一大股东扯起笑脸。 “你外表好年轻,多少岁了?” “户籍上二十岁了。” “二十岁?!只跟我差两岁吗?!” “这可说不好,实际的人生经历来说,你大概比我还大吧。” 他又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 这时“园子,准备好”的声音传来,她大声应是。 “待会儿见,务必口下留情哦。” 十助说着,同样赶往指定的位置。 “拍摄正式开始——” 随着信号发出,摄像机开始拍摄。 “好~今天来到的是最近的话题商店~!” 园子如往常般露出暧昧模糊的微笑,流利地对店做了个基本介绍。 “……总之,这是家给人的感觉有些诡异的,或者说很有鬼屋氛围的店呢!接下来,就让我来尽快品尝一下这话题性的冰淇淋吧~!” 接着,十助越过店的柜台,将冰淇淋递到她的手边。 并非他刚才推荐的兰姆葡萄,而是十助最拿手的薄荷冰淇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入了香草的缘故,上面蜿蜒爬行着呈现出大理石般纹理的白痕。 园子有些疑惑,但正在拍摄,她无法多说什么。 “那个~这个冰淇淋叫什么呢?” “这是还没发售的试作品。如果你尝过觉得好吃的话,说不定会正式发售。” 十助微微一笑。在即便是恶搞般的妆容都无法掩盖的美形外表下,这微笑可谓如冰淇淋般甘美。 “哈、哈啊……责、责任重大呢。感觉紧张起来了!” 安排被打乱使得她有点犹豫,但导演大概是认为这点程度的变更不算什么大问题,摄影仍在继续。 “那么,先尝一口……” 她畏畏缩缩地将舌尖凑近浅绿色的物体,接着舔了一口。 不是很甜。她安下心来,但甜味猛然间充塞口腔,重重捶打着她的天灵。因为薄荷的香气,甜味被隐藏起来了。 “哇……!” 她大吃一惊,将嘴巴挪开。但不知为何,嘴巴马上又自己凑向冰淇淋,一口咬了下去。口中传来冰淇淋溶化的触感,接着更令人惊异的是,甘甜转眼间便从口中退去。甜味在薄荷的刺激下刚刚掀起波涛,却又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就好像魔法一样。 “怎、怎么说呢……这种,不、不可思议的味道……” 她一边说着,又吃了一口。 “可、可是——好吃。嗯,好吃!简直就好像——” 她抬起头说,接着在自己的话语行将脱口前犹豫了一瞬,闭上了嘴。 这时她剧烈晃动的手臂,使得杯子中盛放的冰淇淋啪嗒一下洒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衣服上。 “啊,啊——!”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但摄像机没有停下。这样的事故属于意外之喜。艺人手忙脚乱的模样观看起来会成为很有意思的画面。 “哇啊,怎么办呀~!” 摄像机使劲捕捉着园子手忙脚乱的镜头,最终拍摄在一片嘈杂中闹腾着平安结束了。 “非常抱歉,我好像失败了……” 园子对十助深深低下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不不,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呀。” 十助偷笑着说。 “你很有趣呢,肯定人气很高吧。” “不……才不是那样。” 园子无力地摇摇头。 “我笨手笨脚的,真的很对不起。” “没那回事……对了,说起来,冰淇淋怎么样?” “那个超超超!” 她忽然来了力气,使劲点头。 “超级美味的!” “你刚刚有话没说吧,想说什么?” “嗯……就是、那个,感觉很怪,觉得自己想说的东西不太正常,所以才会搞出那种失败来。” “什么感觉?意见是很宝贵的。” “可是……” 她欲言又止。这时十助开口了。 “实际上——” 他说。 “实际上,这冰淇淋是为某个人而做的。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诶?” 园子被他出乎预料的话吓了一跳。 “所以,你是第一个吃到这冰淇淋的人。请务必告诉我感想。” “…………” “不行吗?” 十助探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园子的眼睛。他的表情充满了恳求。 “不、不是……好吧。但是不许笑我哦。” “嗯,当然,约好了。” 十助欢天喜地地点头道。园子咬咬牙,说了出来。 “就好像……吃到了整个地球一样——就是那样的感觉。” 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但她的感受确实如此。 话音刚落,十助的脸蓦然紧绷。 “……你说什么?” “啊,对、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十助严肃的态度让园子有些害怕,但十助全然无视了她的感受。 “是、是说,那个啥,仿佛在吞食着世界的意思吗?!” “不、不是,没……没那么深刻的含义,真的,只是没来由地有了那样的想法。不过,没错……对,世界。就是这种感觉。是我说的太大了吗?” 究竟是在吞食着世界,还是自己在被吞食着呢?不论如何,那感受就仿佛自己也好世界也好一同消融化开,轻飘飘地彼此水乳交融一般。 “……感觉乱七八糟的,不过吓了一大跳,真的……” 说着说着,想要再品尝一次那冰淇淋的心情越发高涨。光是一想,那时候的情感便复苏醒转,惹得她的眼睛都醉意朦胧起来。 “这样啊……世界吗。” 十助感慨良多地点头道。 “把那个冰淇淋交给你来品尝,真是太好了。虽然没赶得及让恭一郎吃到。” “那个冰淇淋,会拿出来卖吗?” 园子试着问起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不好说,难度估计很高吧。” “可是,真的超好吃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园子内心一角闪过了个念头:若是不拿出去卖,让自己能独享这美味——那样也不坏。 “花费的成本太高了。光是你刚才吃到的那份,就得花十万日元。” “这么贵?!” 自己弄洒了那么多钱?何等的浪费啊……。 “要是能进入量产,就能减少成本。” 十助微笑起来。 “不过你要是想吃的话,随时都能做给你吃哦。” “真的吗?!” 园子的脸瞬间绽放出光芒。 “嗯,果然看不到渴望吃到冰淇淋的人的脸就提不起干劲啊。” 十助心情很好似地冲她点了点头。 ……造型师节子看着园子喜笑颜开地回到了厢型车上,于是开口问道。 “怎么了,心情那么好?” “嗯!我现在超幸福的!” 园子满面笑容。 难不成是被那个年轻的怪人社长求爱了?节子想着,然而园子开心的模样实在太过率真,感觉不到一丝反感。于是她微笑着同园子搭话。 “不过,刚才拍得很棒哦。” “有吗?” “嗯,感觉成功传达出了好吃的感受。虽然失败了,但相比可笑,‘咦,有那么好吃吗?’的感想更强烈呢。” “真是的,别揪着失败说事啦!” “哈哈,抱歉。但我是认真的。而且不仅如此……” 话说到一半,节子欲言又止,只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非常荒谬。 “什么?”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就在节子晃着脑袋的时候,导演和摄影师等人结束了收尾工作蜂拥回归车内。于是她们结束了闲聊,坐回自己的位置。 在归途车内的颠簸之中,节子的脑中盘旋着刚才未能出口的话语。 “看着那时候的你,不知为何有种自己被世界吞食,同时自己也在吞食着世界,一同消融化开般的感觉……”。 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呢? * ……就这样,以这位年轻貌美但又平凡普通毫不起眼的古北园子为开端,魔术师的“现象”的第一征兆初现端倪。 * 古北园子每周都会以新产品试吃员的身份去一趟轨川十助的住所。 不止是吃上次尝过的那款冰淇淋,她还会将新出的冰淇淋全都试吃一遍。但毕竟她很难接受只带甜味的食品,所以嗜好相对一般的客户层有着极大的偏差。对于迄今为止人气最高的商品,使用各色果酱搭配巧克力,点缀得极尽奢华的鲜纯彩虹,她的感想是: “说实话,感觉乱糟糟的。” 冰淇淋的作者本人十助也对此苦笑不已,可即便如此,每次园子来时他依旧会非常开心地款待对方。 作品被悉数评价为“甜过了头”的楠木玲却开心不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 某天,她终于质问十助。 “什么?” “那个女的!她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不是吗,那样子的试吃员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处。” “没那回事,她的舌头很靠谱的。” “她的喜好太冷门了!要是去迎合那个女的口味,从其他顾客那儿只会收到抱怨而已!” “唔,也许确实如此。不过这不也挺好的嘛。你看,这就是玲你常提到的外人的视角吧。” 十助平心静气地说,简直完全没把玲的焦虑当回事。 “我说的话又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说起来前阵子你的杏仁奶油冰淇淋在她那儿评价不错。” 十助浑不在意地说。玲深深吸了口气,到头来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随你便了。就算那个女的成了麻烦的源头也不关我事。” “麻烦?什么意思?” “那个女的,最近不是人气一路高涨吗。” 玲恼火地说。 正是如此。 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古北园子,不知为何忽然开始走红了。 “看着她的笑脸就会安下心来。” “心情仿佛一下子清爽了。” “那样的笑容,真的很棒。” 到处都听得到类似这样的对她充满好感的声援。她被各种电视和广播节目盛情邀请,无论在哪都博得了一致好评。 在从前就认识她的人们看来很难分辨出她的具体变化,但又确实能从她身上感受到魅力,这令他们疑惑不已。另外—— “不过啊,园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园子被电视节目邀请去做嘉宾时,负责主持的艺人这么问道。 “‘这样’是怎样啦?” 对于这个问题,园子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 “哎呀,怎么说呢,该说是无忧无虑吗?” “像是放弃了思考一样对吧。” “咦,居然有在思考?” “太过分了啦。”园子笑道,“不过总觉得自己像是与烦恼绝缘了一样,也许我确实不会去考虑那些太复杂的事情了。” “其中的秘诀是什么?” “诶~哪有什么秘诀啦。” “是吗?我还以为肯定有呢?” “没有啦,真的没有。” “那这种完全感觉不到压力的形象是怎么塑造的呢?有没有为此做些什么,比方说排解压力之类的?” “这个呀,没刻意为此做什么事,不过,啊——这么一说。” “什么?” “我不是很喜欢甜食,但唯独冰淇淋例外。虽说仅限于特定种类的冰淇淋啦。” “冰淇淋?不太明白,像是巧克力味的这种意思吗?” “没啦,不是这个种类,应该说是某个人做的吧,总之就是特别定制那种感觉。啊,不过都是正常对外出售的冰淇淋就是了。” “啊——某家店的冰淇淋之类的?” “具体指名的话也许会给人家带来种种不便,所以不方便说啦。” “冰淇淋啊。仔细想想,园子本身给人的感觉也好像冰淇淋一样呢。纯洁如雪,好像要溶化一样软乎乎的,无忧无虑的样子。” “嗯~也许吧。我自己也有这种自觉啦,自己是因为冰淇淋重获新生的。” “因为食物重获新生?我的话,会是哪种食物呢?” “诶~这个呀……估计是烤肉吧?” “我给你的印象未免太油腻了吧。虽说我还挺喜欢烤肉的。” 周围的工作人员不禁哄笑起来。 ……这档节目的播出,使得轨川十助的冰淇淋在短短时间内名声大噪。虽然园子没有明确说出店名,但“说的就是那家店”这点众所周知。毕竟她在过去的电视节目里报道过那家店,不知道才比较奇怪。 原本就十分火热的人气直接爆炸,他的冰淇淋品牌一时间火爆无比。 客人蜂拥而至,有些地方的店甚至不得不为前来购买冰淇淋的顾客配发排队用的号牌。本就因工序繁琐而产量不足的冰淇淋更是接连售罄。 另外,人们对轨川十助本人的兴趣也跟着水涨船高。谜一般的天才糕点师,年方弱冠,拥有着足以同明星比肩的美貌,身为社长,公司更是接手自此前忽然逝世的人物,传说中的寺月恭一郎。如此种种因素之下,无怪乎他会成为话题。 负责总体统筹协调的蝉之泽卓,对于如何处理这位社长的大众形象苦恼万分。 “有人气是很好啦,可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他对景山抱怨道。 “到处都有人找我说想采访社长。” “接受不就行了?” “那可是轨川君哦?没人知道他会说什么呀。我一直在拒绝,他们还是死缠烂打的。” “那准备好应答用的稿子让他背下来就行了吧。” “我不觉得他会同意这种方案呢。” 蝉之泽深深地叹了口气。 “……轨川君还是老样子吗?” “是啊,把自己关在开发室里埋头做着新冰淇淋。就是上次给古北园子吃过的那款。” “……那女人所处的位置也有点危险呢。那两人的实际关系究竟怎样,到底在没在交往?” “谁知道呢,给人的感觉不太像。” “不论事实如何,都不太妙呢……” 蝉之泽狠狠咬住大拇指的指甲。 * 库尔特·冯内古特4,一位撰写怪奇作品的作家,在他的小说《猫的摇篮》5中登场过一种叫“九号冰”的古怪玩意儿。这莫名其妙的东西被描述为“能在比正常气温高的温度下冻结的水分子的结合方式”。总而言之,只要有水接触到了这种结合方式,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编排其分子,将所有水统统转化为九号冰,把世界冻起来。就是这么个东西成了世界终结的罪魁祸首,真亏库尔特想得出这种奇葩玩意儿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类似于九号冰的东西。不过那东西不会让世界走向终结,只是改变了世界。 那就是人类的生活方式。 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在崭新的更为高效的生活方式出现之后转眼间就被取代。我们常说的所谓文明的利器,几乎都是在最近百年之内才出现的,如今却彻底颠覆了世界。而所谓方式,归根结底即为思想……不,或许称之为认知事物的方式更为恰当吧。总而言之就是,大家心想着“啊,这个好”争先恐后去效仿的这种行为本身。而这又反过来影响到了人们对待其他人的方式。之所以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会对有人躺在路边上这种事司空见惯,就是因为这种生活方式正在确立。实际上,大多数人类都只会按照这种方式生活。而他们效仿的对象,大抵都有个原型存在,一个令他们产生“真想变成那样”想法的原型。 ……拐弯抹角说了不少。总而言之,就是有一伙名叫女人啥啥的群体觉得古北园子同其他艺人相处的方式很棒,于是开始模仿她的言行和待人接物的态度。而这些模仿行为总有一天会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确定下来。 ……然而,园子本人实际上又怎样了?嗯? 译注4: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美国黑色幽默作家,美国黑色幽默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擅以喜剧形式表现悲剧内容,著有《五号屠宰场》、《猫的摇篮》。 译注5:《猫的摇篮》塑造了一系列古怪荒诞的角色,其中尤以菲利克斯·霍尼克博士为最。他的智慧足以凭一己之力带动全世界的科技发展,但与此同时,他的意志又好像自然现象般随心所欲,根本无法被人为引导。一方面他善良的连一只苍蝇都不愿意杀,另一方面却又是他制造出了原子弹和九号冰。总而言之,这是位性格纯真,一心追求兴趣却最终无意间毁灭了世界的人物。《猫的摇篮》这本书非常有趣,看完也会对本卷产生新的理解,十分推荐。 5. 新闻工作者野野村春人,在初次见到那位社长时惊得目瞪口呆。 “那、那个……您这妆扮?” “流行而已。” 轨川十助依旧用着他那惯例的“实际上基本是素颜”的小丑脸来接待春人,眼睛底下还画了个类似眼泪的图案。社长室里没有其他人。宽敞的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两人对坐的沙发外看不到一件称得上日用家具的东西,显得一身奇装异服置身其中的十助特别得……格格不入。 “哈、哈啊……呃,可以先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春人说着,一边却已经架起相机摁下了快门。 “请随意,你是个摄影师?” “嗯,虽然也在做采访的工作,但摄影才是本职。” 他一边咔嚓咔嚓拍着照片一边答道,拍了一阵后,他将目光从取景器中移开。 “非常感谢。” “你的信很有意思。其实我本想早点和你见面的,可是卓怎么都不肯点头。” “卓……啊,是蝉之泽卓先生吧。真的很感谢他能允许我取材。” “是叫‘现代的魔法使们’吧?你的企划。” “对,想往这个方向做。所以这次有很多很多问题想向您请教。” “什么问题,冰淇淋的制作方法么?那样的话你尽管问,我会全部讲给你听的。第一重要的是材料的充分混合——” “啊,不,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专业问题。” 春人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牢牢盯着十助,缓缓开口询问。录音机从他进入房间起就一直在工作了。 “为什么您会想要做出这种堪称不可思议的,独一无二的冰淇淋呢?” “哎呀,因为很好吃嘛。确实很好吃吧?” 十助满不在乎地回答。 “是的,您说的没错,可是我认为将这种味道传达给客人非常需要勇气。成本很可观吧?” “这问题多亏了有优秀的员工在。不过开销貌似确实不低。” “说得更直白些,您为什么要致力于提升质量?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应该能再稍微偷工减料点吧?要知道您掌握着如此高超的技术。” “唔嗯,我不太理解你在问什么,不过美味的东西就是美味啊。对我来说,要想让它变得不那么美味反而很难。” “那么,是有什么战略性的意图吗?” “唔——我没想得那么深入啦。” “您是否有信心,确信客人追求的正是这样的东西呢?” “哦哦,有的有的。只要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大家就会去吃,我很确信,嗯。” 十助在那自顾自地为自己的发言点着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理解对方的问题。 “您是通过什么方式了解到这一点的?是通过精心的研究吗?” “不不,是疼痛喔。” “哈?” “从人们那儿感受到的存在于胸口深处的疼痛,朝着它制作就肯定能做出那个人喜欢的食物来。” “……真是抽象。” “唔,很抽象么。” “您说的疼痛,是指现代人共通的压力这层意思吗?” “现代啥啥的我不太懂啦,不过大家都多少有一点吧?感觉胸口有点发堵之类的。” “……那、那个。” 春人尚在那疑惑不解,十助却以他美妙如歌唱般的声音兀自继续着话题。 “或许大家没察觉到也说不定。但疼痛确实存在着。所以当被遗忘的疼痛出现在眼前时,大家都会为之惊奇,然后盛赞冰淇淋的美味。” “……您、您的意思是,您有着回应这种潜在需要,或者说客户要求的,类似于使命感一样的东西?” 春人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挤出问题。 “使命?什么意思?” 十助一脸诧异地望着春人。 “也就是说,您是怀抱着‘非这么做不可’的心态,如此虔诚地对待此事的吗?” “……?你在说什么?” 十助表现得一片茫然。春人已经开始打算着尽快结束话题了。 “——那容我斗胆问一句,如果非得说您的事业存在什么问题的话,您觉得是?” “问题吗。” 十助抱起胳膊,沉吟了一下。 “你说的问题,和麻烦事是一个意思吧。” “嗯,是的。感觉如今您已经没有竞争对手了,但假如非要让您提出个想要改善的点的话?” “……大概是冰淇淋吧。” 十助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 “更美味,不对,应该是更不一样的冰淇淋吧。” 十助那一本正经的态度,令春人惊愕得瞪大眼睛。 “诶?可是,现在的味道大家都已经非常满意了啊?贸然改变不会反而招来反感吗?” “你说的没错……虽然你说的是没错啦。” 十助微微扁起嘴,一边蹙着眉头一边嘟囔着。 “可是这样下去,看到大家,我的胸口还是会发疼啊。” “……哈?” “为典助和恭一郎做冰淇淋时的那点痛不算什么。可是在为大家做冰淇淋时,实在让我在意得不得了了……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在吃我的冰淇淋。感觉就好像大家都用着各式各样的方法往我的胸口捅刀子一样。这份疼痛,我真的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光是让大家觉得好吃还不够,必须得由此更进一步才行。” “那、那个……” “给反响不错的‘她’品尝时,这种想法尤为强烈……不论有多么欢喜,从她那里感受到的疼痛非但分毫不减,甚至更倾向于增长。我开始觉得,该不会我对疼痛有多敏感,相反的大家就对疼痛有多么的无所谓吧……” 十助所说的话,已经不再是对春人所说。他只是一个人在那低声地自言自语着。 * ……嘿,十助应付外界大抵都是这风格,两边压根对不到一块儿去,简直叫人发笑。 不过野野村春人这人,不愧是能靠认真老实这卖点博得蝉之泽许可的人物,到底还是整出了一期正经的连载报道来。报道里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诸如“我是以极其认真的态度制作冰淇淋的。为治愈惶恐不安的现代人心灵中的疼痛,冰淇淋这种嗜好品的存在是必要的。”之类十助压根说没说过的话,结果十助本人读到这些时脑门子上全是问号。 也罢,反正连载的这一回迎来不少好评,报道被到处引用来引用去。总之轨川十助虽是个怪人但为人认真踏实这印象好歹算是流传开来了。话又说回来,实际上十助就只是十助。他一如既往地每天做着冰淇淋,如果一直这么下去的话,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吧,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 言归正传,此事发生之时,距离古北园子吃冰淇淋已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 * (……咦?) 园子一时间想不起来站在眼前的男人是谁。 “您需要什么?” 对方这么问道,这个人是谁来着……不对,说到底,这是哪儿? “是、是的,对不起。” 她下意识地道了个歉。可是下个瞬间她便回忆起这里是餐厅,而眼前的人是前来等她点单的服务员。 “噗。” 服务员被她傻里傻气的回答逗笑了。但他的笑意显然发自善意,看不出一点恶意。 “呀,我在说什么呢?我、我看看。” 园子打开菜单点完单。羞耻感令她的脸颊升腾起少许热度。 “你可真有意思。” 坐在园子面前的女人轻笑起来,那是她演艺界的前辈。 “抱歉,最近记性特别差,看起来很笨吧?” 诶嘿嘿,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什么啊,你那呆样是本色出演吗?我还以为铁定是扮出来的。” 同席的男人也笑了。 园子一边说着“不不,我觉得那算是演技啦”,心里却一边这样想着。 (……这个人是谁来着?) 完全想不起来。她明明记得那人刚刚做过自我介绍,脑中却没留下一丁点印象。 “不过最近小古北的人气真高,这都是你那傻气举止的功劳啊。” “谢谢。” 园子笑嘻嘻地回答。 “喂喂,刚才那可不是在夸你,你被当笨蛋耍了哦?” 前辈抿嘴笑道。说起来,园子甚至连这女人的名字都不清楚。 “诶,是那样吗?” 园子说,于是大家都笑了。 “那么,来干杯吧,祝新项目旗开得胜。” 男人举起杯子,两位女性也紧随其后。 “干——杯!” 在碰响杯子的瞬间,园子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项目是什么来着……?) 她这么想道。就连自己为何身处这家餐厅,她都完全想不起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对其他两人说的话点头附和,笑脸相迎,在一片和乐的氛围中若无其事地吃着饭。就仿佛忘记对方是谁这件事本身都被她遗忘了一样。 在录制电视节目时,园子时常会对自己在做什么一头雾水,自然也记不住剧本的台词。但她会努力揣摩周围人在期望着什么,然后见机行事蒙混过去,问题总会在不知不觉间顺利解决。当然不免会出现ng的情况,但即便如此,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只以为她“装傻过度”,毋宁说他们反倒期待着这种状况的发生。 即便忘记了交谈对象的名字,回答还是可以做到的。不知道的事情就装傻糊弄过去。只要这么做,对话便能进展下去……虽然她还不至于产生这般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但她总有种“只要合对方心情就没问题”般的想法。而即便已经将对方的名字连同立场忘得一干二净,她也能莫名其妙地理解对方的心情。得益于此,她的回答显得细致又体贴,所以在周围人看来甚至觉得园子的脑袋很好使。大家都觉得她很有幽默感。然而实际上她只是在掩饰自己的遗忘而已。 她记得稍早之前还不是这样的,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她连这都遗忘了。 毋庸多言,这种状况的出现自然是源于她与轨川十助的相遇。 用餐在融洽的氛围中继续,最后甜点上桌。是冰淇淋。 “对了,据说小古北是冰淇淋的行家来着?” 男人问。 “诶~没有啦,哪有那回事。就是在节目上稍微提了一句‘吃到美味的东西感觉很惬意’,结果这句话就传开了。” “是轨川十助的冰淇淋吧,那家店特别好吃。” “咦,你也吃过吗。” “尝过他的冰淇淋之后,就有点吃不下其他冰淇淋了。啊,不过这里的甜点真的很不错哦?” 前辈这么说着,津津有味地将意式冰淇淋6送入口中。园子姑且吃了一口,接着挂起和大家一样的笑容,但实际上这份甜点她根本尝不出一点味道。 (果然,还是想吃轨川的冰淇淋——) 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她豁然反应了过来,想起了那两个人是谁。 (——对了,去年偶像甄选会时把我筛掉的评委中的节目编剧,还有他那炒得沸沸扬扬的绯闻女友——) 她自我感觉那时的表现在水准之上,但事后却听说最后这个男人一力主张留下了跟他有关系的一个新人。当时的她愤懑得难以自已。 为什么会忘了?回想起当初的懊恼,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剧烈的痛楚刺痛胸口,有如针扎。 (为什么——)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那两个人。没错,因为园子人气的高涨,这个节目编剧想要为日后的利益铺路,所以才有了这顿饭。 “——哦呀,小古北,怎么了?” 男人见园子忽然间神情紧绷,于是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好像有点吃撑了……” 园子只是僵硬地摇着头。 回家之后,园子把当晚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她剧烈地喘息着,难以抑制内心那突如其来的对世间一切的憎恶之情。 (这、这是怎么了……?) 她的胸中,猛烈的怒火无来由地熊熊燃烧着,心情糟糕透顶。 园子将手搭在冰箱的门上,正想拿瓶矿泉水漱一下喉咙,某个想法却突然冲入脑海。 (……对了,最近稍微分了一点过来。) 她的手顺势移向冷冻室,取出了装有冰淇淋的箱子。 逆流的胃液刺痛着咽喉,但她不管不顾地用勺子舀起香草冰淇淋7,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她感觉着甘甜缓慢又坚定地溶解、扩散,眯起眼睛,身体微微震颤。 “啊啊,真好吃……” 就仿佛怒火随冰淇淋一同溶解化开了一样。 不仅如此,她的心情更是宛如心底散乱的拼图被严丝合缝地拼合起来般莫名舒爽。 只一口,负面情绪便已一扫而空,她随即把冰淇淋放回原来的位置。这并非上瘾。她的模样,就好像被迫使用陌生道具的工匠重新握住了熟悉的工具,取回了状态一般。又好像取回了自己的习惯、自己的作息——。 “哎呀呀……。咦,说起来我……” 她回味着那如沐春风的感觉,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大动肝火。也许她过去确实有过些许愤怒,但火气绝没有那么大。 “是啊,跟个笨蛋一样,事到如今再恨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咦,那个人?我在说谁来着?” 她忘了那个名字,但她已经对此失去了兴趣。 “算了,又不重要。” 园子用鼻音哼着歌走入走廊,为浴缸满上热水。 * ……啥叫“温柔”? 这东西在超越善恶的本沃克机长大爷看来根本莫名其妙,如果说温柔就是不憎恨别人、做事八面玲珑的话,那跟对别人的缺点视而不见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温柔是种“才能”的话,就好比狗的鼻子非常灵敏,视力却不怎么样;又好比鸟的眼睛能看到很远,在黑暗中却一无是处一样,会出现这种事可谓天经地义。 对人温柔是很简单的事,完全无需了解对方——嘿嘿,说的跟硬汉格言一样。8 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这很温柔嘛。 万一这家伙真能走到最后的话,说不定世上的芸芸众生即便彼此一无所知也能泰然处之,一边心中想着“这货谁啊?”一边相互笑脸相迎啊,呼嘻嘻嘻嘻嘻。 ——但监视十助的人只知道似乎存在这种倾向,却不清楚其中原因为何。 十助的冰淇淋是其起点,这点多少可以理解,可那玩意儿又不是啥摆在台面上的药物。即便拿去分析,就像十助自己说的“喜好因人而异”一样,连个基本的共通点都找不到。 这种东西怎么查? 于是,他们选择了一种稍显粗暴的方法,来研究这冰淇淋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为了确认轨川十助是否真的是这一倾向的原因所在,那群人干的第一件事是“筛分”,就是化学实验里经常用到的提纯成分用的那个方法。说穿了,就是看看如果真让十助一个人去做冰淇淋会怎么样,而十助无比信赖的某人自然成了阻碍—— * ……十助窝在夜间专用的厨房内,一如既往地试制着冰淇淋。光亮只集中于他的手边,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唔……” 他搅拌着在火上加热的锅子,时不时用力挠挠头。 “勉勉强强吧……” 就在他低声念叨着的时候,房间内的所有灯光骤然亮起。 十助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觉楠木玲正站在那里。 “哇、哇哇……!” 十助手足无措。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他的脸上没有化任何妆,也没有戴着手套,纯天然的绿色暴露在外。 “……晚上好。” 即使看到了他的这副模样,玲的神色仍旧波澜不惊。 “啊、啊啊,晚上好……不对,那个、这是。” “脸跟平时一样胡闹,手是被薄荷酱弄脏了吧?” “诶?——唔、嗯,就是这样。” 见十助点着头,玲哼了一声。 “你啊,太笨了。” “咦?” “你当我不知道吗?早就看出来了。” “诶……?” “你的出身我也早就知道了。虽然被轨川典助先生认领为私生子,但户籍上的母亲一栏没有写着任何人的名字。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恐怕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她的神情,就像是打心底觉得腻味了一般。十助愣了一下,随即无力地笑了。 “……哈哈。” 他笑道。 “是吗,这样啊……玲一直跟我在一起,脑袋又比我聪明,不可能瞒得过你的。” 他恍恍惚惚地点着头。接着,玲用她那从未变过的语调开口道。 “沸了。” 她说。 “哈?” “锅,水沸了。” 玲指着十助的身侧,烧得正旺无人看管的锅内,水泡咕嘟咕嘟地溢出了锅子。 “哇、哇哇!” 十助手忙脚乱地关掉火。玲“呼”地叹了口气。 “你啊,一犯傻就会一直犯傻到底。” 她感慨着。 “……对不起。” 刚关上火的十助定住了,接着小声地挤出一句。 “什么‘对不起’?” “对没告诉你这件事。果然早该跟你好好说清楚的。” “哈,就算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玲耸耸肩。 “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没指望过你能开窍。” “是吗?” “是的,你可真够笨的……” 玲凝视着十助的脸,直到这时,她才终于露出微笑。 “我也是个笨蛋就是了,不过还是比不过你。” “玲不是笨蛋啊?” 十助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闻言,玲轻轻挑起眉毛,别过脸去。 “也许吧……” 满溢着悲伤的氛围里,十助仍旧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怎、怎么了?” “……你,没问题吗。” 玲将目光移回十助,直直地注视着他。 “你是个天才,却对太多事物浑浑噩噩……不过要不是这样,或许你就不是你了。” “……?” 十助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 “那个……玲,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他试探着说,但玲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了,我没有任何需要你做的事。和你在一起时,想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了。所以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 玲的声音,有着微不可查的震颤。 “再见了,十助。我是为了说这句话而来的。” 十助依旧愣在那里。 玲将视线从他那猝不及防的神情上移开,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道我的兴趣吧?我喜欢与死有关的意象。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小时候,我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在国外时,我被卷入了战乱,父母因此而死。” “…………” “我的父母是大型企业海外支部的支部长,很了不起。可我不太熟悉他们。他们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对我不理不睬……所以对父母,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被炸弹炸得粉身碎骨后的……残骸的模样。” 玲淡淡地说。 “那一幕鲜明地烙印在我脑海之中。之后我辗转过许多养父母之手,那时我才发觉自己的性格已然彻底扭曲。但这是好事,我并没有为此烦恼。扭曲就扭曲吧。对我来说,去考虑其他人生也毫无意义,毕竟我等于已经死过一次了……” “…………” 十助依旧茫然若失。玲无视了他,继续着话题。 “可是我还活着,所以我开始做糕点。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想起来。应该是在我四岁的生日那天,父亲和母亲一起为我烤了蛋糕。具体味道如何,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蛋糕烤得太久,样子很吓人,看到蛋糕的我哭了出来……我记得的只有这些了。不过,正因如此,正因为发生过这件事,所以我才会去做糕点。至于为什么会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吃过你冰淇淋的缘故。” 玲点了点头,接着对十助发问。 “我的疼痛,是一片茫然吧?” “…………” “那么,我必须得去确认这份痛楚。而且得用我亲手制作的味道。所以,我不能再与你呆在一起了……” 玲紧紧闭上嘴巴。僵硬的表情如同在忍耐着什么。 “……为什么?” 十助终于开口。 “这里不是玲的公司吗,你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吧?” “这里是你的王国,轨川十助。其他所有人,都形同你的附属品。” 玲斩钉截铁地说。 “可玲你是……!” 十助情绪激动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玲冷冷打断。 “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总之我被挖走了,对方是家新开的蛋糕公司。原本我就不是专业做冰淇淋的。这次机会来得正好,学校也得回去。” 她决绝地说。 “那,去那边也行,这边也能留着呀!” 十助拼命地央求道。 “不用一直帮我忙都行!不对,我来帮你,所以,所以……不要说再见这种话——” “不行。你对你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留在你身边,我最后只会……忘记疼痛。” 玲的话语,苦涩而又坚定。 “你的工作,不是有那个古北园子在吗。虽然不想承认她舌头的品位,但确实有点意思。你们两人齐心协力的话,新的味道想做多少就能做出多少来。已经不需要我了。” “园子不是玲啊!像玲这样的,玲这样的,和我一样的——” “正因为一样,所以才不能在一起。” 玲打断十助的话,轻声说道。 就在十助情绪激昂地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玲走到他面前,忽然间伸出手摸向他的脸。 “摸起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很温暖呢。我原以为也许会像冰淇淋一样冷冰冰的。”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 “如果你在怀疑自己是否人类,那我可以断言,你错了。因为如果你不是人类,那和你一样的我,也绝不可能是人类——” 她的指尖,静静地摩挲着十助未经妆扮的肌肤。 十助紧紧抓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玲、玲——” “对不起,十助。” 玲的手指缓缓离开十助的脸颊,她解开十助紧握着的手,倏然间在十助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随即迅速分离,离开了这里。 两人就此分别。 十助颓废了一阵子,半个月后又开始了一直以来的工作。彻底成为大红人的古北园子来当试吃员的次数越发稀少,待到十助发觉时,他孤身一人干活已经成了常态。原本十助除了楠木玲之外就很少同其他职员进行交流,这使得他的孤立越发深重。 然后,与之相对的,媒体来到他住所的机会反而在增加。许是印象已经大致成型,所以不必担心这点程度的曝光了。 “嗯,这回还会推出新产品喔。” 十助摆出笑脸竭力宣传。可实际上,他正一步步陷入无路可走的境地。 * ……也罢,这也是当然的。 十助这小子原本是为近在眼前的某人服务的,这种一对一的活儿才是他的老本行。会去跟大规模的人群打交道全赖寺月恭一郎的唆使,而开发产品的过程中又有楠木玲形影不离的支持,为他持续不断地从旁建言。同时失去两者令十助不知所措,完全失去了方向。 与此同时,出现个什么好东西很快就会被其他人仿制走,这本就是这一业界的常态。所以凭十助冰淇淋的水准已经算不得“好吃到吓人”了。呃,细节成分还有其他啥啥的当然不一样,但就像楠木玲说过的那样,“客人分辨不出细微的差异”,就是这么一回事。 多亏了十助的商品,顾客们体会到了享用美味冰淇淋的快乐。如今顾客们将享受的目标稍稍拓展至其他产品之上,这行为本就无可非议。 再加上十助把新产品的研发甩给其他人来干,自己光顾着埋头做东西满足自己的兴趣。顾客的数量,虽然不太明显,但原本顺风顺水增长的势头开始有了一点点的下滑。 这件事,十助本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果然事情扯上冰淇淋他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很明白自己这边的新产品和其他厂家的产品没有决定性的差异。 这个时候,监管十助的人将计划推入了第二阶段。第四位人物出现在十助面前。 ——不,这种说法不太确切。究其原因,在于那家伙并非人类,而是个远比寺月恭一郎还要更加更加脱离人类的货真价实的怪人。那个家伙,名叫斯普奇·伊莱克崔可。 译注6:意式冰淇淋(gto),发源于佛罗伦萨,由果汁、果肉、牛奶、砂糖混合冰冻而成,有时会加入咖啡与香草。gto一词虽然中文内直译为冰淇淋,但与美式冰淇淋icecream或多或少有点区别,两者不能直接划等号。 译注7:这儿的香草冰淇淋用的是ヴァニラアイス(vani ice)这词,虽然玩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提一句,jojo第三部里的那位亚空瘴气瓦尼拉·艾斯,名字就是这个词一模一样音译过来的,其真正的替身名为cream(クリーム),凑在一起就是vani icecream。另者,jojo此梗的根源来自是美国八十年代的一位名为vani ice的著名白人说唱歌手。 译注8:硬汉,hardboiled,既用以表述冷酷无情、坚韧、绝不妥协的性格,也用以代指一种不加批判,客观简明描述暴力与反道德内容的文体。一个标准的硬汉主角,往往不会借助他人的力量,刻板地固守信条,孤独又坚韧地活着。 6. “冰淇淋……干的事情真够奇葩的。” 斯普奇e看着上层给予的指令,惊讶得笑出了声。他的体型十分奇异,肥胖的身体唯有躯干部分近乎球形,手脚却如棍子一般细长。 这个人造人平时的任务与十助无意间做的事情很类似,不过他会不为人知地在人们的生活中更为明目张胆地混入药品。光凭冰淇淋好吃难吃便会产生“变化”这一论调,在他看来毫无可信度可言。 不过也没必要相信。他被赋予的任务本就是检验其可靠度。不行就不行,跟他没半点关系。 “总而言之,古北园子这个女人目前最具可能性。从她入手调查即可。” 前来将任务传达给他的“同类”将资料递了过来,这个男人名为斯奎兹9,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类。 “嘿嘿,不急不急,一步步来。这家伙可以做成终端吗?” “不清楚。中枢(axis)没有下达任何指示,也许会需要她作为样本。接触应该没问题,但还是暂时别用你的能力操控她比较好。” 斯奎兹说。 “这样啊。” 斯普奇e点着头。这个球形男人的特殊能力是“洗脑”,可以利用手中放出的电磁波操纵人的精神。他能借此将大量人类制成“终端”,如臂指使地操纵他们。 “不过嘛……你们也挺辛苦的,是吧斯奎兹?歼灭型和战斗型居然凑一块儿当起了废物的保姆。” 斯普奇e夸张地将眼睛瞪得滚圆,发出嘻嘻嘻的怪笑声。 “毕竟是任务。” 斯奎兹冷冷地回道。斯普奇“嘿”了一声,耸耸肩。 “算了,本大爷也得当心着点。要是你们干了啥把本大爷卷进去就麻烦了。” 斯普奇e粗略地浏览过资料,接着用力揉成一团,用手掌中释放的电磁点燃纸张将其化为灰烬。他呼了口气,吹拂去掌上的尘埃,手中已然空无一物。当然,他的手上没有灼伤的痕迹。 “你刚才说古北园子,对吧?” 斯普奇e整张脸扭曲变形,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十助先生,这位是马可先生,我觉得能帮到你的工作,就带他过来了。” 这一天,如往常般来当试吃员的古北园子将斯普奇e带到了十助面前。 “马可……先生?” 斯普奇e那异样的风貌令十助惊愕地瞪大眼睛。 “似的,我似马可·丹布罗西奥10,请多多管照!” 斯普奇e操着一口外国人的腔调报上假名。他假惺惺地笑着,双手抓住十助的手用力上下甩动。恐怕他以为这就是握手了。 “你、你好,我是轨川十助。然后,那个……” 十助一脸困扰地望向园子。园子微笑着点头道。 “马可先生是贸易商,对世界上的各种香料了如指掌。之前在电视台里碰到他,然后马可先生在我碰巧带着的你的冰淇淋上——” “用了点秘传的小机巧。想不刀结果!园子的冰淇淋好呲上了三倍!” “三倍?” 听到如此具体的数字,十助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过话中提到的秘传香料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是怎样的香料?” “就是者个东西。” 斯普奇e打开带来的皮包,从中取出一个瓶子。瓶里装着淡紫色的细小颗粒。 “它叫‘斯庞奇’。” “斯庞奇吗——” 十助接过瓶子,将颗粒物倒在手掌上,稍微嗅了嗅味道。 “的确,很不可思议的气味。” “有平复人情绪的作用。” 简而言之,与镇静催眠类的毒品近似。但因为是特制产品,所以面对检查时也不会被检出。原本这是用来测量人“变化”程度的。斯普奇e正利用“终端”在市中心散播同样的药品。 十助用舌尖舔了舔斯庞奇,接着“嚯?”的一声,语调稍稍上扬。 “薄荷风味?很像是辣薄荷。” “似李最擅长的冰淇淋,对吧?” 斯普奇e笑着说,本就硕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他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又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嗯,稍微试用一下没问题吧。” 十助的表情明亮起来,那是他想到美味冰淇淋时的表情。 “我也想吃吃看用上这香料的冰淇淋。” 园子微笑着说。她对这一切当然一无所知。 “对了,那今天马可先生就和园子一起来尝尝试作的冰淇淋吧。” “阔以吗?” 斯普奇e一面心里想着“喂喂,让我吃实验对象搞的恶劣制品?”,一面摆出欢天喜地的模样。 园子和斯普奇e两人并排坐在准备好的桌子边,十助亲自充当服务员把冰淇淋摆放到他们面前。园子和平时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冰淇淋送入口中,斯普奇e则显得有点畏畏缩缩。 “感脚……有点紧张。” “不用那么僵硬,反正今天这些都不会拿出去卖,要销毁的。” “又要大手大脚撒钱了?” 园子笑着问,十助也“嘿嘿”地笑了。 “哈啊……” 斯普奇e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冰淇淋。 接着……不出所料,他表现出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曾有过的反应。也就是沉默不语,然后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待到回过神来已经又往嘴里塞了一口。 “哈哈哈,怎么样。和店里卖的有点区别吧。” 十助得意洋洋地说道。 然而斯普奇e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 他明白过来。 (若是这种商品,被指定为对象确实不足为奇……但是。) 但是,他想。可是,即使是被如此期待、被特别指定的东西,统合机构实际上也并未认可其效力。而统合机构的判定一经决出,便再无法颠覆。那样保护观察会被解除,结局就是 “处分”。这家伙,究竟会走向哪条路呢。 “很好吃吧?不过这是试吃,所以有意见尽可以畅所欲言。对吧,十助先生。” “嗯。” 两人兴致勃勃地盯着斯普奇e。 “好吃似好吃……” 老实说,斯普奇e觉得这冰淇淋美味是美味,但他喜欢更甜腻一点的。他的舌头十分嗜好垃圾食品。 “感脚太过高级了。” “唔,确实。不过本来你应该是巧克力的。” 十助对斯普奇e点点头。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斯普奇e内心怦的一颤。 “本来?什么意思?” 他问道,甚至连改变腔调都忘了。 “哎呀,怎么说好呢。” “这个人,看到人的脸就能猜到对方的喜好哦。” 园子微笑着代为回答。 “猜到……喜好?” 不知道为什么,斯普奇e有种极其强烈的不快感。就好像内心正被人窥伺着一般,而这会给他带来致命性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因为园子的说法与他那能洗脑人的能力有些相似,才导致他产生了这样的感受。而他虽然能操纵人心,却无法知晓人的内心。 这家伙,能看透人的内心……? “猜到这说法不太对。只是……算了,就这样吧,只是有那种直觉而已。” 十助没有搬出那一套“疼痛”云云的说法。他觉得玲正是因为他说出了这件事才离他而去的。因此,他决心再也不对其他人透露这件事。 “…………” 斯普奇e看着十助那带着少许阴霾的脸困惑不已,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平日里面对这般美男子总会产生的敌意竟涌现不出分毫。单单腹部高高隆起、欠缺平衡性、丑陋又肥胖的自己,与身材匀称、个子高挑又英俊潇洒的这家伙,不知为何,他竟有种两者间抱有相同歪曲的感觉。 * 就这样,斯庞奇这恶劣的玩意儿经由斯普奇e交托十助之手。斯庞奇的高品质不输其他同类产品,价格却很低廉,所以生产工厂立马把这东西掺进十助的冰淇淋,散播到了旗下各个连锁店里。与此同时,斯普奇e的终端们被派去观察人们在食用这东西后行动的变化。嘿嘿,被使唤去干这等大费周章的工作,斯普奇e也真够辛苦的。 这收获了大量好评,实际上十助的代表作薄荷冰淇淋成为通常的人气商品也是从这时候才开始的。因为在此之前,嗯,虽然不能说完全卖不出去,但巧克力味啊,草莓味啊,香草味啥的卖得压倒性的好。至于大卖的理由也很简单,一句话来说,就是因为吃到的人会出现上瘾症状。嘻嘻嘻,并非出于十助的实力。这世间可没那么天真。毕竟穷极努力钻研做出来的味道,轻而易举地败给了药剂啊——。 而受到直接影响的人,自然是正经受检验的古北园子了。 * “——园子,你最近是不是太瘦了?” 园子在电视台的后台等候时,经纪人对她这么说道。 “诶?” 正看着台本的园子抬起脸。 “有吗?” “‘有吗’个头。体重现在多少千克?难不成你在减肥吗?” “完全没有呀。” “有好好吃饭吗?这种工作本来就够辛苦的了。来,快吃个便当。大家都说这里的便当很好吃。” 她这么说着,把便当盒连同筷子一并塞到园子手中。 “现在还是算了,马上要正式开拍了。” “正因为马上要开拍了,所以才必须得填一填肚子,对吧?” 经纪人不依不饶地催促着园子,看样子真的很担心瘦到颧骨凸起的她。园子微笑着接过便当,慢慢吃了起来。 很快副导演就来喊人了:“马上开拍。” “好的。” 园子放下筷子。经纪人正想对她说些什么,园子抢在她之前站起身来。 “我去趟卫生间。” 她说完便离开了这里,背后传来经纪人的叹息声。园子小跑着冲进附近的厕所,刚进去便蜷起身体抓住马桶,一口气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吐了个干净。 最近,她吃不下除了十助冰淇淋之外的任何东西。吃不出味道,即使咽下去,也只觉得完全无法消化,只会单纯地堆积起来。她以前吃到难吃冰淇淋时也会产生类似的症状,但现在不止是冰淇淋,一切食物对她来说都化为了异物。 “哈啊、哈啊、哈啊……” 可即便如此,她人气的来由——足以察觉到他人情感,对人际关系的敏锐触觉越发耀眼夺目,甚至发展到了这业界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对她心怀好感的地步。 “哈啊,哈啊……振作,必须得振作起来……大家都在等我……” 园子的语调,就如同在说背叛期待等同于抹杀自己的存在意义一般。她用颤抖不已的指尖冲掉水。就在这时,经纪人来到了门外,担心地开口问道。 “园子,出了什么事?” 然而,园子却—— “必须得振作起来,必须得振作起来……” 她不停地低声呢喃着,久久无法做出回应。 “……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太久。” 在园子在摄影棚的摄像机前对大家展露微笑后,经纪人用手机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倾向于哪边?是药物导致的吗?” 手机另一端传来斯普奇e的声音。 “很有可能。其他食物的摄取已不可能。从目前的时间点算起,再过一个月恐怕就会营养失调而死。” 经纪人的口吻犹如机械般冰冷。 “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 斯普奇e的声音同样冰冷。话语间,毫不在意园子死活与否的态度简直呼之欲出。 “无法判断,但身体并未发现明显的变化之处。心理上,对待他人表现出显著乃至过剩的‘不愿伤害他人’的倾向。不过这一倾向是她原本就具备的,她也因此被评价为‘迟钝’、‘淳朴’。” “……原来如此,在吃下冰淇淋之前就出现了吗。” 这种吃不下其他食物的现象并非只在古北园子一人身上出现。同一时期也出现了大量表现出类似症状的女高中生、ol。然而由于她们自己轻松爽朗地回答别人说“没什么事,就是稍微节食过头了点”,所以世人并未发觉原因在于冰淇淋,只是将其归结于单纯的身体不佳。在这个时间点上,还未……。 * “谢恩活动?” 十助浏览着景山展示的企划书,呆呆地问道。 “是的,因为现阶段同行们已经快要追上我们了,这是这段时间里用来炒起话题的手段之一。” 景山信心十足地说。 “不过,包下一个场馆之后怎么做?” 按照企划书上所写,活动场所设在一个巨大无比、足以容纳两万人的场馆里。 景山点点头。 “以试吃会为主,为到场者免费提供社长的新作品。除此之外还有以品牌角色为主题的商品作为礼品,以及抽奖送礼的抽选会。对了,古北也应邀来要做一档谈话节目来着。” “园子?她会来吗?” “会来的。毕竟她一直以来作为试吃员帮了不少忙。我已经对事务所提出正式委托,时间表也安排好了。” “准备的真是周到……嗯,也就是已经决定了吗,那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因为社长也要出场。” “咦?” 听到景山的话,十助的表情一阵抽搐。 “我、我也要?” “因为社长人气很高啊。跟平时一样打扮成小丑来段演讲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饶、饶了我吧!你是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吗?!” 十助大幅度地挥舞着双手。 “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傻话,在媒体面前露面的还不够多吗?” “那是——呃,见面的人没那么多啦。” “好几万人看着呢。” “不,不一样——这回要一次性面对好多好多人吧?” 如果同时感受到那些人的所有疼痛的话—— “怯场念岔词也没事,那样反倒能增添点亲近感。” 景山完全没理会十助的不安。虽然十助试图提出异议,但景山笑着开口道。 “好了好了,别那么死脑筋。要实在不行你在那里派发冰淇淋就够了。这工作你不是一直在跑去分店干吗?” 他轻松地说。 那是因为有时候不直接看到吃冰淇淋的人的脸就无法做出冰淇淋,但十助没有说出这句话。景山是不会理解这番话的,即便是十助也猜得到这一点。 “总而言之,我们的商品有一批铁杆粉丝。为了这些一直吃我们冰淇淋的人,必须得给点回馈才行,为此才有了这场活动。” “……嗯。” 为了那些吃我们冰淇淋的人,十助对这句话毫无抵抗力。要知道,十助只剩下他们了。 十分钟后,十助最终还是签上了名字,通过了这份企划书。 * cap1755963w致opf699申请m状况 就实施中的监控,遵从〇〇二阶段前下达的判定,处理随同m状况一并施行。 范围包含监视的中心体,即恶名昭彰的ice,状况有关影响个体数量约二〇〇〇〇,或抹消关联区域全域。达成目标为所有对象生命活动停止。 针对对象物中观测到最大影响的个体,名称“古北园子”,计划严格谨慎地实行消除。关于恶名昭彰的ice,认定重要度较低,同样遵从规定xe23进行处理。完毕。 * opf699致cap1755963w申请m状况相关事项判定 申请通过。完毕。 * ……就这样,终结开始了。轨川十助的荣光,开始向着末日滚滚而落。 译注9:斯奎兹,スクイーズ,squeeze,意为压榨。 译注10:marco dambrosio,电影音乐作曲家,1993年版《jojo》的音乐出自他手。同时,马可日语写作マルコ,即为まる子。まる有圆形的意思。 译注:spunky,意为有精神的,容易发怒的,充满勇气的,生气蓬勃的。另,斯普奇名字的英文是spooky。 译注:恶名昭彰ice,ノトーリアスice,notorious i.c.e。显而易见的jojo兼西洋乐梗。前者为jojo第五部中登场的替身,恶名昭彰的b.i.g,后者为美国著名嘻哈音乐人声名狼藉先生(the notorious b.i.g.,1972-1997),另者,jojo本身就是捏的这个西洋乐梗取的替身名。 7. “啊,和子,要不要吃冰淇淋?” 行走在城市的大道上的一对女子高中生二人组,在冰淇淋店前停下脚步。 “诶——那么冷的天里?” “难得这里人这么少。我请客,别客气啦!”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藤花,你会喜欢这里是受男朋友影响吧?比起我,倒是去跟他一起吃啊。” “唔,有什么不好的,我跟和子不也是同一个补习学校的同桌嘛。” “真是的……” 其中一个女高中生,末真和子,半推半就地被友人拖着一起望向陈列着冰淇淋的柜台。 “那,我要猕猴桃味的。” 末真很快做出决定。二人组的另一人,宫下藤花,却在那认真地挑挑拣拣,迟迟下不了决心。 “唔——哪种好呢……” “快点,上课要迟到了哦?” “唔——那就来个基础的,巧克力味吧!” “基础呢,是不是因为跟男朋友第一次来吃的就是这个?” “有什么不好的嘛。” 嘿嘿,藤花羞涩地笑了笑。 冰淇淋做完了。两人付完钱接过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了起来,表现得十分亲密。 “确实味道很棒。” 末真赞叹着。藤花一边大口大口吃得起劲一边嗯嗯地点着头。 “对吧?”末真扭过头去,却发现藤花不知为何正仔细打量着冰淇淋。 “……奇怪。” 藤花低声说道。 “怎么了?” “味道变了……怎么回事?” 她说话的口吻简直不似女生,就好像男人一般。末真皱起眉头,脑门上浮现出问号。藤花却完全没理会她,继续喃喃着什么。 “出于什么意图做出的改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藤花紧紧盯着混有黑色颗粒的蓝色冰淇淋,宛如变成了并非藤花的某人一般,慎之又慎地伸出舌头再度舔了一口冰淇淋,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 那一天的天气从早晨起就阴不阴阳不阳的,一副不上不下的模样。 开场预定于下午两点开始,但十二点刚过没多久,客人便已聚集起来。女性与情侣占了多数,也混杂着一些老大不小的男人。广泛的人气由此可见一斑。免费入场固然起了作用,但盛况之空前还是超出了预想。 安排因此提前,到十二点半时会场的大门已然敞开。客人们纷纷说着“好期待啊!”,说说笑笑地走入会场。 幽灵、弗兰肯斯坦、吸血鬼以及魔女等等,职工们cosy成形形色色稍显诡异的品牌角色到处走动,为入场者们分发冰淇淋。客人们各自接过心仪的冰淇淋,满意地开始享用。 开场二十分钟后,入场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万人。人数之多,令人不由怀疑那些常吃十助冰淇淋的忠实爱好者们是不是全到场了。 “——看样子来了好多人……” 嘈杂的喧哗声甚至传到了休息室内。十助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想到之后必须得在他们面前抛头露面,心情便更加沉重了。但一想到他们全都非常喜欢十助的冰淇淋,十助又觉得非常开心。两种心情搅拌在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了他的胸腔。 这是他的专用房间,除了十助之外没有任何人在。 “…………” 十助想到了本应身处这个房间的人。 然而楠木玲现在是其他蛋糕公司产品开发部门的总负责人,寺月恭一郎已经不在世上了。 不仅如此,之前二月份的时候,寺月生前建造的建筑出现了重大设计缺陷,在人们第一次进入其中时封锁了数小时之久。事故最后演变成了一出大骚动,甚至连警察都出动了。因此现如今寺月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柄,与他有关的企业也惨遭牵连,接连结束了业务。他生前的功绩亦化为泡影,湮没于世。 十助的公司已经完全从寺月的体系里独立出来,没有跟这场骚动扯上关系,但是十助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该悲伤吗?该愤怒吗?还是该冷血地无视掉?……十助没能做到其中的任何一种,态度始终混沌难明。 “恭一郎,我该去往何方呢……?” 他自言自语着。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你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十助回过头去,只见那里站着个体格奇异的男人。那人异常肥胖,却有一双细长的手脚。他手上拿着十助的冰淇淋,不停舔舐着。 “马可先生?” 十助惊愕地瞪大眼。 “我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进来的?” “什么时候都无所谓吧。你到处都是空隙,瞒过你的眼睛潜入这里简直轻而易举。” “嗝”,就如同在嘲讽十助一般,斯普奇e打了个饱嗝,嘴角周围黏糊糊地沾满了巧克力冰淇淋。 十助眯起眼睛有些疑惑,对方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因为他所熟悉的马可,日语不会如此流利。 “你已经‘完’了。我来只是为了同你打声招呼的。” 斯普奇e伸出舌头,将嘴巴周围沾上的脏污舔入口中。 “——!” 十助面色紧绷。 “完了……?” “是啊。” “是吗……果然,就知道是这样。” 他耷拉下肩膀,语气颓然。 “嗯?” 斯普奇e皱起眉头。 “怎么,你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怪人有点意外地问道。十助带着点不满回答他。 “我怎么知道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反正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一直都是这样。”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 “——一直都是……” 他的举止神态不再有平日里的孩子气,反倒像个经历了极其悠久岁月的老人。 “我抱以信赖、投以期待的那些人总会消失不见。典助,恭一郎,还有玲,大家全部都——半途消失在我眼前。这回轮到你了吗。是哪里搞错了吧,真是……” 十助垂着头喃喃道。斯普奇e硕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他倾听着十助的话语。 “……噗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什么啊,你——你对本大爷抱有,抱有过期待?” 他挑衅般的发言,令十助为之一惊。 “诶?” “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完全没救了,啧!” 斯普奇e恨恨地发着牢骚,接着抬起眼睛瞪向十助。 “你白痴吗?你相信的那些家伙不过是在自私自利地利用你而已。他们只是见你无路可走有机可乘,于是乘隙而入肆无忌惮地压榨你的价值罢了。消失不见?嘁,单纯只是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你这玩具随手丢掉而已!” 他再度“噗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几声,旋即闭上嘴,表情骤然一变,露出一张写满不快的脸。 十助茫然不已。 “……你在说什么,我无路可走?” “你完蛋了,再挣扎都没用。不,更准确的说,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未来。” 斯普奇e从牙缝间挤出嘿的一声嗤笑。他一边吃着甘甜的冰淇淋,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在嚼着黄连般苦涩。 “和本大爷一个样……” 说到这里,斯普奇e突然使劲挠了挠被长发遮住的脑袋侧面。十助顿时吓了一跳。他发觉斯普奇e挠的地方正缓缓渗出血液,有一只耳朵被切了下来。 “你、你的耳朵……?” “敌人干的。可恶,意料之外的失算——” 斯普奇e咬牙切齿,五官几乎拧到了一起,表情被愤怒彻底扭曲。 “……敌人,说的是——” 他无视了十助的疑惑。 “那个混账死神,我一定会找到他……!——不过,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mr.ice cream。” 斯普奇e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十助。 “我、我的事?” 十助下意识指了指自己。 “事情下了定论,你成了蒙骗中枢(axis)的骗子。所以得‘处理’掉你。” 斯普奇e浑然不顾十助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完,接着咯吱咯吱地嚼起吃光冰淇淋后剩下的蛋筒。 “你、你在说什么?中枢,是——” “还是别知道比较幸福。反正本大爷解释给你听也是对牛弹琴。总之,虽然你大概以为自己是靠自身实力才走到了这一步,但其实一切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你只不过是搭上了计划好的轨道而已。嘁……但那家伙已经不在了。他死了。” 斯普奇e抬起眼睛看着十助,沉沉叹了口气。 “‘那群人’在行动。目的是杀掉你,以及与你有关的人物。没有任何手段能从那群人手底下逃脱。” “…………” 十助嘴巴反复地张开又合上,没有出声。 “万一告诉你这件事暴露了的话,怕是本大爷也要遭殃。算了,没必要担心这个。谅你也不会有时间对‘那群人’说些有的没的……呵,既然如此,本大爷为啥要特地跑来告诉你这些?” 说到这里,斯普奇e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容。与刚才的大笑不同,那笑容虚弱无力、极端软弱。 “…………” 十助怔了一下,随后愕然。 “你说杀掉……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也好,这会场里的一帮子人也好,还有那个古北园子也是。那女的恐怕会受点特殊照顾——” “你说什么?!” 十助大叫。 “什么时候进行?!” 他冲上前去想揪住斯普奇e质问。这个瞬间,十助的手被斯普奇e一把抓住,接着他被怪人掌中放出的电磁冲击击飞。 “——嘎?!” 怪人的声音传入在地上翻滚的十助耳中,渐行渐远。 “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其他家伙也都是不成器的‘废品’。实在是——无可救药。明明我们都没有任何出路可走——” 待到重新起身的十助抬起头来,已经哪里都找不到斯普奇e的身影了。 “大家好!我是古北园子!” 园子站在定制的舞台之上,用麦克风打着招呼。会场中正吃着各自喜好的冰淇淋的客人们望向她,掀起阵阵欢呼。 “欢迎大家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我非常喜欢这里的冰淇淋,大家也是吗?” 园子说话的口气简直宛如给小孩看的玩偶表演上的主持人,但就连岁数老大不小的成年客人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相信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了,我是这里冰淇淋的试吃员,现在大家吃的冰淇淋里也有我评价说‘这个很好吃,所以让所有人都尝尝吧’的产品哦。所以要是能让大家觉得好吃,我也会很开心的!” 园子噼里啪啦地说着,入场者们一边点头附和,一边高声喊着“很好吃——!”,反响十分热烈。整体的氛围并无气氛使然的起哄,人们融洽相处,乐在其中。这在如此大规模的活动中非常罕见。 被套上一身奇异的妖怪cosy装扮的员工们,浮现出的笑容也不再只有客套。 好几个电视台都在会场安排了人手,用摄像机拍摄着现场的状况。就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都不禁露出笑意,令人不由升起“这里现在找不出一个不开心的人”这样的感触。 唯有一人……唯有混入会场之中的战斗型人造人斯奎兹一人例外。 “…………” 斯奎兹的外表和普通人类一般无二,装束亦然。他戴着工作人员的袖章,穿着普通的西装,打着领带。在周围人看来,完全无法想象他是个以杀戮为目的诞生的存在。但此时此刻他身处此地,正是为了发挥其存在意义——为了将统合机构利用轨川十助进行实验的痕迹彻底抹消而来。现在,对十助的冰淇淋情有独钟者——换言之,即被推断为对实验表现出良好反应者,估计有百分之七十来到了这个会场。没有理由放过这么好的条件。 杀掉所有人。 这就是这次,斯奎兹被赋予的使命。如果他失败了,在那个瞬间,另一个——拥有比他还恐怖能力的歼灭型人造人正监视着整体情况,他会清除掉包括斯奎兹在内的所有一切。双重陷阱已将人们包围在内。 “……古北园子。” 斯奎兹目光阴冷地凝视着舞台上笑得阳光灿烂的园子,口中轻声说道。 “其实你也好轨川十助也好,我跟你们毫无仇怨……这是任务,别怪我。” 就在他调整体态,摆出一个无人能理解的姿势时。 咣当,会场的一角发出一声巨响。堆积的物资崩塌了。 人们疑惑不解,斯奎兹也望向那个方向。 只见那儿轨川十助正毫不顾及自身形象,面色大变地奔向舞台。大家都很熟悉小丑装扮的十助,所以开始“怎么了怎么了?”地议论纷纷。 在人们的注视下,十助喊道。 “——不、不好了!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那、那家伙——为什么会知道?!) 斯奎兹保持至今的彻骨冷静顿时烟消云散。 十助一边怒吼着“大家快跑啊!”一边跑向舞台,他撞开人群,全力地奔驰着。 ——向着古北园子的所在。 斯奎兹确信了一点,十助甚至知道自己被命令优先处死园子这件事。 (不、不行!必须得尽快——) 他开始进行能力的“充填”。在发动攻击前需要一些时间,这是他的缺点所在。 “——轨、轨川先生?” 园子愣在那里,这时十助以远超人类的速度瞬息间飞奔而至。 “园子!快逃!那边很危——” ……然而他没能赶上。他刚对园子伸出手,斯奎兹已经冲着舞台上的古北园子发射出了第一击。 他发出的是不可见的冲击波。即便发射出去,周围的人也察觉不到。至多在掠过身侧时感觉到一阵“叽…!”的高频波敲击鼓膜。然而这是具备撕裂肉体粉碎骨骼破坏力的杀人兵器—— 十助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斯普奇e没有告诉过他。 但他不知以何种方式感知到了冲击波的逼近——他采取的行动只能如此解释。 他顺势撞开了古北园子。 与攻击的发射近乎同时。 园子被撞飞出去,十助自己飞身扑入了攻击的中心,接着他的身体撕扯得破破烂烂,在空中飞舞。 “——!” 糟了,斯奎兹心想。 从十助的身体中飞溅出的血液在半空中猛烈喷洒。而摔在舞台上的他身下扩散开来的,拥有淡绿色皮肤,身为失败作的他,其体液的颜色是—— “……诶?” 众人茫然,随后愕然。某人发出声音。 “血——血是蓝色的……?” 周围一瞬间落针可闻。但很快—— “这、这家伙怎么回事……?” “不、不是人类?!” “怪、怪物……!” 寂静转为嘈杂。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在一瞬之间明悟到自己现在身处的所在并非日常的延伸,已然变为了异界。然后,他们丧失了判断力。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们发出尖叫。以此为信号,所有人都扔下手中的冰淇淋蜂拥涌向出口。 * ……就这样,轨川十助的故事至此终结。 嘿嘿嘿。 本来老子我沃克机长大爷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没打算亲自动手。但既然斯奎兹那蠢货搞砸了,那就轮到本机长大爷发挥一身本领了。也罢,没办法的事。 是的,没错。老子一直看着那家伙。从最初十助那蠢货步入社会开始做起冰淇淋就开始了。老子一直呆在这小子身边持续待机,为的是在紧要关头“抹掉一切”。嘿,能用上力量的机会没多少,说老实话,老子就期待着发展成这样。嘻嘻嘻嘻。 老子的能力是“歼灭”,至于具体方法,说得简单点就是 “汽油发动机”。也就是在某个场所散播某种气体,然后将其“点火”——所有人就会轰的一下。和在燃烧室内喷射雾状燃油再用火花塞点火引发爆炸获得推动力的发动机原理上是一样的。 气体是从老子的身体产生的东西,类似于普通人的“汗液”,不过这玩意儿不刻意放进封闭环境也能起效。因为气体本身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调整聚合性与扩散性。自然,只要扩散到数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就能一口气杀光几万人——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说是点火,实际上并不会发生爆炸。只是让提前散播出去的气体瞬间发生化学变化,转化成能撕碎生物组织的成分而已。没错,就跟突然拿硫酸喷雾器喷在所有人身上,就算穿着衣服也会直接泼溅到皮肤上一个道理——不,炸裂的破坏力在此几十倍之上。嘿嘿,没错,化学变化的速度是爆发式的,还记得不?跟那九号冰相比都毫不逊色! 一瞬间变成一滩粘稠的破烂。不管是人是熊是虎还是人造人。不晓得十助那家伙还活没活着,反正所有人都会变成一锅肉汤。不过本机长大爷不在此列。老子的身体能排出分解那种气体成分的“汗液”,所以能完完全全置身事外。周围一切尽数死绝,唯独自己一人毫发无伤——称之为神之力也不为过吧?嗯? 准备皆已完成。 塞满活动会场的蠢货们,居然冲着老子所在的出口蜂拥而来。不过反正你们统统都死定了。 * “嘿嘿……” 站在出口前的人,外表看来是个极为普通的人类。身着西装,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还戴着员工的袖章,胸前佩有方便客人招呼的名牌。 上面写着“景山”二字。 “嘿嘿嘿嘿嘿嘿……!” 一直以来呆在轨川十助身边,监视着状况的男人,如今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景山先生!怎、怎么办?!” cosy打扮的职工视景山为救命稻草一把抱了上来,然而景山用冷漠的目光轻蔑地看着对方。 “谁知道啊白痴,去死吧。” 他不加掩饰地说。这是在这一系列状况下,这个男人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的瞬间。 然后—— “是吗……果然留在出口前的你是歼灭型啊。这一状况的‘监视者(the tender)’——” ——那个cosy打扮的人平静地这么说道。 诶?……景山疑惑地看向那个人,细细一看觉得有些奇怪。这身cos是一顶黑帽子配上黑斗篷,确实很像是他们公司的品牌角色,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一种类的装扮。 那张苍白的脸,既像是男人,又好像女人,分不出性别,简直如同死神一般—— “你是——” 景山发出疑问,但他的行动为时已晚。 ——咔。 一声轻微的脖子骨头被瞬间折断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蜂拥而来的客人们奔跑着踏过此地,一切的一切被淹没在混乱的浪潮之中。 8. 四周如同炸弹爆炸过后一样,虽然寂静,却仿佛还残留着微妙的回响,又仿佛耳鸣仍在继续般,隐隐弥漫着一股令人坐立难安的氛围。 “…………” 斯奎兹一脸难以置信地俯视着景山的……本该将包括他在内的一切抹杀掉的沃克机长的尸体。 没有外伤,只有脖子歪向了奇怪的方向。被瞬间折断了脖子,扭断了脊髓与延髓当场死亡。是被涌来的人流推挤所致……吗? “怎么可能……” 可还有其他解释吗? 会场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离开,仅剩的一小部分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彷徨不安。 负责转播的电视台的员工们因为立场所限没有逃跑,所以摄像机一直保持着工作,但他们也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唔、嗯……” 被十助撞飞后陷入昏迷的古北园子,几分钟后终于苏醒。然而她带着朦胧的神色环视了一圈周围后,不可思议地歪歪头。 “……咦?” 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身边扩散开来的这一摊蓝色液体是什么,只是“咦?……诶?”地摆着脖子,什么也想不起来。 而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没有倒下的人,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液体汇聚处有着轻微的拖曳痕迹,但被人们的足印破坏,已经被连方向都无法辨认了。 * ……尽管最初这一系列骚动是外星人的侵略、变种生物的阴谋之类的说法甚嚣尘上,但最终官方宣布这场事故只是舞台上的器材因电气事故爆炸,导致当时附近堆放的蓝莓酱全部洒了出来,并无任何异常情况。冰淇淋的食客们流传的血是蓝色的之类的说法转眼就成了毫无可信度的谣言,没多久便消失不见。引起争议的冰淇淋公司最后因风评过于恶劣遭到解散,在其他同业者的吸收下变得七零八落。 * 轨川十助究竟如何了,无人下功夫去探究。他的身影如云雾般消散不见。 act.2 the seeker seek [siik[1] 动词,译为日语有:1)探索、调查;2)寻求、要求;3)设法、力图;4)向~移动 ……等诸多含义,用于be yet to seek有“还未、不足”之意。 seeker [siikr] 为动作者名词形,表示“搜索者、探求者”。 1. 营业部员:“他啊,感觉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坚信如果自己不动手去做,就没人会去做呢。” ——这种想法,以怎样的形式体现呢? 营业部员:“拿件事举例吧。如果要生产冰淇淋作为商品投入市场,法理上得根据产品里有多少乳固体多少乳脂肪,来决定什么时候叫‘冰淇淋’,什么时候该叫‘雪糕’,复杂得很。可真要按这方法分类,我们的商品差不多得有一半只能归进冰棍刨冰这类[2]。所以商标上不能用冰淇淋这个词[3]。” ——怎么会这样? 营业部员:“啊呀,就是说香料啦水果啦这种混合成分太多了,搞得乳制品的成分占比变得很低。蛋黄什么的用起来跟不要钱一样。就连基础的原料都用的上好的牛奶。” ——啊,原来是这样。然后呢? 营业部员:“哎呀,因为乳等省令什么的各种各样的缘故,说的直白一点,按我们的成本做冰淇淋来卖才有赚头。可是我们社长说不必拘泥这种事,还完全不跟其他公司进行同业者间的协调合作,有些动作简直跟在挑衅同行一样。说是‘好吃不就行了嘛’。他和副社长总是在这方面争执不下。” ——两人关系不好吗? 营业部员:“诶?不不,相反才对。那两个人超级合得来,就算吵架也不会当回事。我们都满以为那两人铁定要结婚的。所以副社长忽然辞职时大家真的很吃惊。” ——果然是不认同社长才离开的吧。 营业部员:“谁知道呢,已经没法探个究竟了。不过不管副社长她认不认同社长,感觉她总是跟社长一起干着同样的事。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法理解这件事。” ——社长是个很怪异的人物吧。 营业部员:“唔嗯,不好说,是不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呢。又或许有什么无法公之于众的奇怪兴趣之类。我也说不清。” ——你是说,社长隐瞒了什么吗? 营业部员:“不不,究其根本,只是因为他做研究新品之类事的时候爱搞保密主义啦。所以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还是对他一无所知。……可是我偶尔也会想啊,是不是这样也不错呢。果然他的冰淇淋,真的很好吃啊。冰淇淋,真的就是那个人的全部了。” * “……白痴吗你?这么跟陌生人搭讪,你无不无聊!” 没等我说完,眼前的女子便甩下这么一句话扭头而去。 “这可真是……” 不过这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谁让我的“采访”总是抓不准重点,很难让人一下子理解呢。 我收拾好心情,再度环顾四周。 现在才上午十点,车站前的大路上人潮涌动。再加上黄金周[4]刚过一半,导致人流的密集程度更上一层楼。实际上若非无奈,我也不想找正在享受假日的人采访。至于这回的工作,以我目前的身份只有假日可以挤出时间来自由取材,平时只能照着公司的指示干活。所以想为没能通过的企划做自主采访,就只能自力更生。 “哦……” 我又发现了一个值得采访的女生,遂走向她。 看她的年纪还是个高中生,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她的脚边放着个斯伯丁牌的包,应该是她带的行李。 “哟,方便的话,能稍微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我向她提问。可是她毫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 “那、那个,我姑且也是为杂志工作的——” “…………” 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就算是我也不免恼火起来。 “我说啊,好歹给个回应吧?” 我在她眼前来回晃悠。 “——哇?!” 结果她吓得不自觉后仰,还忽然大叫一声。 “怎、怎么了?” “诶?” 我也吓到说不出话。 她按住胸口,死死盯着我。 “啊——吓死我了。忽然冒出来……” 她说道,声音还带着点颤音,看来刚刚完全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我都叫过你好多遍了——” 她这动摇的模样,搞得连我都畏手畏脚起来。 “找、找我有事吗?” 这个女孩有着一双大眼睛,长相十分可爱。 “呃,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采访一下。” 我手忙脚乱地取出名片递向她。 她怯怯地接过名片,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野野村、春人先生?原来你是记者?” “没错,我现在有个报道在跟,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看样子她没有开溜的意思,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 “你,对妖怪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吗?” “妖怪?” “没错。你喜欢这方面的传闻么?” “不讨厌……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呃,就是想整理一下,写篇文章出来。” “你不是摄影师吗?” 她看了一眼我胸前挂着的单反相机,问道。 “我虽然会摄影,不过未经同意不会拍你照片的。” 只要携带着照相机,女性们总会呈现出“不准拍”和“快拍我”这类两极分化的意见,令我很是困扰。但她却对这些只字不提。 “你在收集妖怪的故事?” 她只是带着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望着我。 “是的,感觉或许挺有意思。” “很有意思吗?” “你觉得没意思么?” “不是,只是觉得男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有点稀奇。” “说起来,这一带有没有那种,比方说妖怪之类的——传闻?” 对于我的问题,她不知为何忽然轻笑起来。 “那种,指的是哪种呢?” “诶?不,哪种什么的——” “莫非,是说不吉波普吗?”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想必我的表情上写满了茫然。 “很可怕的哦,不吉波普——因为,那可是‘死神’啊。” 她依旧轻笑着。 “——什么意思,那个不吉……什么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她没有给出回答,反倒开始装傻充愣。 “怎~么~办好呢……要告诉你吗——还是不告诉你呢~……” “拜托别藏着掖着了,告诉我也没什么吧。我会请你吃东西的。” 我难耐焦急,连忙给出承诺。她闻言换上一副淘气似的表情,望着我。 “那,就请我吃冰淇淋吧。” 她说。她说的这句话以及她的表情,令我心头一惊。 怎么描述好呢——明明只是个小女生,给我的感觉,却好像在考察我一般,有种深不可测之感。而且冰淇淋——那正是我的“目标”之一。不,或许是我最主要的目标。 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力掩盖住自己的动摇。 “——啊,嗯,可以啊。想让我请什么随便点。那个,你的名字是?” “宫下。我叫宫下藤花。” “宫下小姐吗。高中生?” “对。而且还在上补习班呢,这可真是。” 她晃了晃指尖,仿佛展翅欲飞的鸟儿一般抬头望向天空。 “其实是非得学习不可。真的是,有够麻烦的——” 她苦笑着,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一样。 之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蛋糕店。她麻利地点完单,我也要了杯咖啡。 “你很喜欢冰淇淋吗?” 我问道。听到我的问题,她的表情流露出些许寂色,随即说了句“算是吧”,点了点头。 “喜欢是喜欢,不过应该说是最近才喜欢上的。” “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有没有故事都无所谓吧。”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怒气,于是我转移了话题。 “说起冰淇淋,之前动静闹得很大吧?就是那家开了连锁的牌子倒闭那事。” “啊——那件事啊,伤脑筋呢……因为只有那边吃得到。店没了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冲击呢。连累之后模拟考也考得一塌糊涂。”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蠢得要命,嚷嚷着什么外星人,什么血是蓝色的,结果闹到最后说是染色剂还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社长行踪不明这点才是最致命的,明明出面解释一下很快就能挽回信誉。” “有这回事?” “是啊,这次事件之后社长就消失了。” “为什么?” “不知道。按相关人士的说法,那位社长有极富天才气质的艺术家的一面,说不定是在事故中惊吓过度所以才失踪了。” “唔嗯,你了解得好详细。” “我好歹是个记者,这些消息都是采访来的。” 虽然这同样出自我个人的擅作主张,没从总编辑和编辑部主任那儿拿到过取材许可。 “说起妖魔鬼怪,那家店也有吧。” “嗯,我就是想问问这方面的事。那家店在你们之间人气很高吧?那些有点诡异的东西,你怎么看的?” “就算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呀。那家公司的产品之所以会受欢迎,到头来还是因为够好吃。打起那种招牌,不如说反而会起反效果吧。” “也不尽然吧?不是还出了很多周边商品卖吗?” “你是想说设计上很棒?……啊——这方面的话题,我不太喜欢呢。” “?” 我心生疑惑,一番死缠烂打的追问之下才了解到,原来宫下藤花的男朋友是个年轻的设计师,他似乎对那家店的设计推崇备至。但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反而讨厌这设计?是现在在和他吵架吗?” “不是那样啦——” 她语焉不详地回答,这时点的冰淇淋和咖啡上来了。她像是要蒙混过话题般开始伸出勺子吃起冰淇淋。 接着她瞪大了眼睛。 “这是——和那个冰淇淋一样的味道?” “诶?” 这始料不及的展开令我吃了一惊,但我很快反应过来。那家公司人才外流,想必是其中有人开办了这家店吧。我说出自己的猜想后。 “话是那么说,可是一模一样啊。怎么说好呢,感觉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该不会真是原本那人做的吧。” “不过你还真是懂行。” 我感叹道。 “是啊,我的舌头很厉害的。连餐厅都夸过我。” 她露出俏皮的笑,得意洋洋的模样看起来着实可爱。 “和男朋友一起去的?” 我问。她嗯了一声,开心地点点头。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对自己的男朋友有什么恶感。 “就算味道确实很好,可是那样的风格,即便味道再如何出色,不够时髦的话还是流行不起来吧。即使你不喜欢,大家还是认为那样‘很棒’。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诶?我不太懂你在问什么。” 她愣了愣。 “就是说,让人不适、感觉很恐怖,能给人带来这类负面印象的事物,却莫名其妙地有吸引力,这种现象不少见吧?那个冰淇淋的人气,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啊啊,原来如此——话题又转到妖怪上了呢?” 她点了点头,我也点头回答。 “是的,你怎么想?恐怖,但正因为恐怖,才想去品尝,能不能理解这样的感觉?” “唔——也许吧,被这么一说,感觉或许就是如此。这种话题末真应该知道不少。” “那是谁?” “我的朋友哦。她的脑袋很好使的,对这方面了解很深。” 她又一次露出略带得意的神色。 “先不管你的朋友,你是怎么看待那位社长的?有没有觉得有点吓人?” “唔,是有点,是那个小丑对吧?不过感觉他素颜肯定是个大帅哥。” “是啊,但是特意打扮成那样。这种行为,怎么说好呢,感觉那个人,就好像身处现代的传说中的妖怪一样。” “啊——是有这种感觉。……难道说,你在调查这个?” “也包括这方面。” 我将咖啡凑近嘴巴,呷了一口。 “哼……” 不知为何,她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接着盯着手边的冰淇淋沉默了片刻。 “对了,刚才你提到的‘不吉波普’,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说啊,野野村先生?” 她无视了我的询问,自顾自问道。 “那位社长的事,你之后还会调查下去吗?” “诶?——啊、嗯,会慢慢推进的。” “那么,我可不可以加入?” “哈?” 我愕然,只见她探出身体。 “我对那位小丑社长有点兴趣。如果你要去什么地方调查的话,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她面色严肃地恳求道。 2. ——就是说,你的想法他大多数都会予以采纳? 试制员工:“是的。但因为形式上所有商品的开发都是社长一手包办的,所以我从来没分到过一点功劳。即使意见被采纳,特别奖金或者分成之类的也全都与我无缘。” ——意思是你在报酬方面受到了冷遇? 试制员工:“说直白点就是这样。基本工资是按平均水准发,可提薪的标准不清不楚的。呃,也是因为还没提薪公司就没了吧(苦笑)。” ——是公司的利益回馈职工的部分很少吗。 试制员工:“我觉得利润——虽然我也不太懂这块啦——说真的没多少。还有相当一部分钱付给铃邦制果委托他们生产产品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成本,实在是太高了。更何况为了研制试制品还收集了一大堆各色材料,真是铺张浪费。” ——也就是说,大环境很铺张? 试制员工:“是啊,这倒是提供了不少便利。碰上这方面公司对资金投入毫不吝啬,我一直挺在意的,这么花钱真的好吗。不过不管做出什么成果,最终全都得交给社长检查。” ——这就是所谓的产品研发都是由社长一手包办的? 试制员工:“啊,你有点误会了。说是检查,实际上并不是尝尝味道就完事,而是重新做一遍。了解掌握我们工作的流程,从头开始重来一遍。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与其说是研发人员,不如说——对了,就好像摄影模特一样。照片里的确实是我们,但那是摄影师的作品是吧。专门负责激发灵感的人那种感觉。” ——哈哈,那就是说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来说这工作没多大创造性。 试制员工:“做的事情是实验性质的。不过也对,感觉不到什么创造性的成就感。” ——副社长的辞职也跟这方面有关系吧? 试制员工:“或许吧。不过她干的事和社长大体上差不多,两人的才能不相伯仲。有很多商品应该是她一力负责开发到底的,只是没用她的名字而已。说到底在那地方,究竟是谁搞的产品这问题本身就很模糊化。” ——不管怎样都是社长的,是这个意思吗? 试制员工:“不,怎么说好呢……结果来说,社长差不多成了公司的形象代言,所以世人看来就成了社长的功劳。但那儿到底还是个‘不论如何,只要美味就什么都无所谓’的地方。那地方,真是够奇怪的。” * 我关掉采访的录音。 “如何?” “…………” 宫下藤花一脸凝重。 地点从刚才的蛋糕店移动到了咖啡厅的隔间里。这店顾客稀少,我经常在这儿进行采访,现在却反过来在给人说明情况。 “说这些话的人和‘他’一起工作过?” “对,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在做其他的工作。” “是夸奖还是贬损呢,听不出来。” “是啊,大概是位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的人物吧。” “唔嗯……” 她陷入了思索。 “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唔,实际上倒不是对那人特别在意还是什么……” 她给的说法含糊不清。 “感觉那位社长他,好像特别拼命的样子?虽然我了解的也不多。” “没错,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为什么会习惯于如此拼命……总觉得,放不下这点。做冰淇淋,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呢?” “他给人的感觉,不知道该说是个工匠还是个艺术家,所以一般人很难理解他吧。” “一般人、吗。……确实如此。我也不过是个平凡到可悲的人罢了。” 接着她叹了口气。 “偶尔,会丧失自信……” “什么自信?”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起脸。 “我说,你之后还会再调查有关‘他’的事吗?” 她反过来问我。 “啊,呃……实际上我并不是因为正式工作才做的这些采访。” 我坦诚相告。我的走访调查不过是出于个人的独断,自己主动进行的而已。 “所以现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想的是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你知道他的住所?” “嗯。” “想去!我说,就去那儿吧!” 她双眼闪闪发亮,催促道。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有时间吗?你是应考生吧?” 我反问道,她顿时“哈——”地长叹一声。 “你觉得我特意花上一个小时搭电车来这里——是什么原因?” “诶,你不是住在这一带的?呃——来买东西转换心情,之类?” “不对,是模拟考。” 听到她小声嘟囔出的话,我错愕不已。 “那、那不是早就开始了?还留在这儿没问题吗?” “没问题,就怪了。” 她自暴自弃地说。 “考试我翘掉了。这事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又会惹他们生气的吧,啊~啊。” 她说这话时有气无力。我这才知道第一次碰到她时她那奇怪的恍惚模样的理由。原来如此,罪恶感与焦躁感让她心不在焉,以至于有人搭话她都听不到。 “所以——今天已经怎样都行了,要时间的话,有整整一天哦。” 她破罐子破摔地说完,又“诶嘿嘿”地笑了。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她的笑容似乎并非逞强,反而满是爽朗与舒畅。 (——宫下藤花吗。) 说实话——看着她,与她聊天,让我几乎有种将取材什么的统统抛诸脑后弃之不理的冲动。 “他的家在哪呀。” “呃,好像挺远的,不过还在市内。” 我们离开咖啡厅,开始考虑如何前往目的地所在,也就是轨川十助的原住所。 “要不要打辆出租车呢……” 我环顾四周,搜寻附近有没有车站。 这时她轻轻拽了拽我的外套下摆。 “野野村先生,那儿。” 她指着某处,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怎么了?” “那个女人。” 我冲着她示意的方位看了又看,这才发觉确实有个女性孤零零地站着等待信号灯,可那人十分普通。 “那个人怎么了?” “是北园吧?那个人。” 她这么说道,于是我也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确实如她所说,那是艺人古北园子。北园是她的昵称。 “确实是她。感觉和电视上看到的印象差异挺大,没认出来。” “最近她上过电视?” “啊——说来最近没见到她,该不会过气了吧。” “话说,她不就是从那个‘蓝血飞洒事件’之后消失的?会不会从那以后就没再工作过?” “可能是吧,完全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她现在在做什么?” 宫下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 “跟踪她看看?” 听到我说的话,她有点惊讶。 “……这样好吗。” 她犹豫道。 “她也是个和轨川十助有关系的人物。既然如此,向她提出正规的采访请求即可。” 我得意地笑道,宫下“唔——”地沉吟片刻。 “有道理。” 她点头赞同。于是我们开始追踪古北园子的行踪。 * 设备管理:“园子?啊,她确实经常来。” ——她和社长是什么关系? 设备管理:“你问关系?唔,他们确实会花上几小时呆在一起,而且几乎都是两人独处的状态。但我不觉得他们是你想象中的关系。” ——那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真的只是单纯的试吃吗? 设备管理:“单纯不单纯,这问题很难说清楚。要知道让她试吃的好像全都是不打算对外出售的作品。与其说她本人如何,不如说是出于社长个人的喜好。” ——她吃的都是高级的产品? 设备管理:“是的。一个就值差不多十万。其实这种高级货,要不是味觉相当敏锐的人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对社长来说,也希望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吃吧。” ——你是说古北小姐很可能有条好舌头吗? 设备管理:“呃,我也没实际看她吃过,所以没法回答你。但据说她不爱吃甜食。” ——那就怪了。明明讨厌甜食,却偏偏去当冰淇淋的试吃员? 设备管理:“不不,这事听起来古怪,但在她实际和社长共事过后发觉,她跟这公司相性好得不可思议。” ——哈,意思是所有人都认可了古北小姐吗? 设备管理:“也不是,副社长显然很讨厌她,说园子的喜好太偏,不适合当试吃员。但那果然是出于个人的嫉妒吧。” ——好像有传闻说社长要和她结婚。 设备管理:“嗯,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园子应该不是他们分开的理由。” ——古北小姐自身是怎么想的?她对做试吃员是否乐在其中? 设备管理:“这事儿啊……我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但我觉得她之所以前段时间变得特别可爱,应该都是社长冰淇淋的功劳。果然人要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就会充满魅力吧?” ——是因为冰淇淋的美味吗? 设备管理:“嗯,我是这么认为的。唉,也许我这种摆弄这方面机器的人对味觉怀有一种近乎信仰的情感,所以才会这么想吧。不过你知道吗,监狱里头只能吃到讨厌吃的食物的人,眼神会一天天黯淡下去,整天惹是生非,迟迟出不了狱。年纪大的人碰上讨厌的食物还会又哭又闹,反之不挑食的家伙态度就很淡然。虽说把园子和犯人类比有点那什么。” ——你是说,冰淇淋改变了她的性格? 设备管理:“变得柔软了,这种感觉。哎呀,这个我真的……” ——那要是她吃不到那些冰淇淋了,会怎么样呢。 设备管理:“啊——不太好说,那样的话……不,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偶尔会感觉非常寂寞吧。” ——寂寞? 设备管理:“就是那个,我们常说怀念故乡的味道吧?肯定和这感觉差不多吧,估计。” ——性格会不会因此再度变糟? 设备管理:“……你这人性格也不怎么样。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谁都不知道之后她怎么样了。” * 我们追踪着古北园子的行踪。 尽管她既没有特意变装,也没有遮掩住脸,但周遭的路人一个都没注意到她是个在电视上频繁露面的名人。这多半是因为她身上看不出任何这方面的蛛丝马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少女。是否以前起就一直如此呢——我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具体的印象。明明几个月前还在电视上看到过——。 (唔……) 走了大概五分钟的路后,她进入了一栋建筑。 “……诶?” “这里是……?” 我和宫下盯着那栋建筑,一时哑然。 那是座妇产科医院。 “这、这什么情况?” “一、一般来说,到这种地方是,那个——小、小宝宝,那个。” 宫下说着,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她这是,怀孕了?” 即使多少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我也不免愕然。我记得她别说婚嫁了,她现在应该才十九岁,还未成年。[5] 我们肩并肩傻愣在原地,周围的人纷纷向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看得我们忙不迭地逃入附近的便利店内。 我们一边站着装作阅读杂志,一边监视着医院入口处。 “……啊,说不定她的对象,就是那位社长。” 宫下小声嘀咕道。 “有可能……要真是那样,会怎么样?” 我的脑子仍旧一团混乱。有不负责任的流言声称轨川十助的真实身份是拥有蓝色血液的不知道外星人还是变种人。万一这流言是真的话,那就意味着,她腹中的胎儿—— 3. ——他的行为中,有没有哪个让你觉得唯独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的? 总务部员:“这问题,他的行为几乎全都没法理解啊(笑)。反倒是能让人理解的行为难得一见。” ——在这些行为之中,就没有哪件是令人尤为不解的吗? 总务部员:“唔,要说这个,最让人费解的果然是那个白涂妆吧。说是白妆,实际上是浅绿色的。” ——颜色是他本人……? 总务部员:“化妆的颜色也好其他部分也好,全都是他一个人自己搞定的。他藏在房间里化妆,化妆师之类的林林总总的什么都没有,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化妆的过程。而且他化妆并不仅限于宣传营业的时候,平时也经常是这打扮。” ——日常生活中也会? 总务部员:“嗯,虽然我不清楚社长私底下怎么样,但他在公司处理业务也是这副打扮。虽然他不常出现在会议之类的场合,但碰到无论如何都得出面的情况,他也会以这样的打扮出场。” ——超现实的景象啊。 总务部员:“确实挺超现实。他这幅打扮寻常到让人几乎产生错觉,以为那才是他的本来面貌,而肉色才是化妆出来的。” ——要是这错觉是真的话,就跟那个外星人的谣言所言一致了。 总务部员:“(苦笑)那个谣言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只是社长几乎不和人接触,所以才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 ——原来你都没怎么见过他吗? 总务部员:“是啊,他基本上都窝在研发室里不出来,就是个工作狂。你想下,印第安人在电影里的造型不是经常被描绘得稀奇古怪么,化着‘战士之妆’啥的,社长的妆总会让我联想到这些印第安人。会不会是社长必须得换上那张脸才能鼓起干劲呢。” ——但和人会面时他也总是化着这样的妆吧?按你的说法,这种时候素颜也无妨才是。 总务部员:“不不,毕竟对他来说,和人打交道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绷紧神经。这点您也有体会吧?” ——确实(笑)。 * (——难道说。) 我呆呆地立在妇产科医院之前,喉头上下耸动,咽了口口水。即使是我,也难免冲着恶俗的方向浮想联翩。 “社长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对象出了这档子事?” 宫下的表情带上了点怒气。 “不好说……从他失踪的时间点来看,多半是不知道?”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她气鼓鼓地说。然而我同为男人总有种自己也惨遭声讨的感觉,一时心情复杂难平。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古北园子从医院中走了出来。我们赶紧又跟了上去。 她一个人走入了咖啡厅,静静地喝起了茶。我们在附近找了家自助式的快餐店,坐在排列整齐的桌前一边啃着汉堡一边观察那边。她从女式手包里取出一本不知名的文库本开始阅读,看起来打算坐上很久。 “是在等人吗。” 宫下拈起一根薯条疑惑道。 “不像是等人,她完全没看表。” 我透过具备望远功能的摄像机取景器观察着古北园子。她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书。我心想着要是引来路人的怀疑就麻烦了,于是迅速移开视线。 就这样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发生,宫下“哈啊”了一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好无聊。” “监视就是这样的。” “野野村先生很熟悉这种事嘛。” “工作的缘故,不是第一次了。” “嗯……?和妖怪的取材有关系吗?” 听到宫下的问题,我笑了笑。 “完全没关系,这是私人性质的工作。” 见到宫下露出讶异的神色,我对她说明道。 “这么说吧,虽然我姑且算是公司下属的一名记者,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独立的意愿。我就是为此才四处活动取材的。” “研究妖怪?” “确切来说,应该是探明现代民俗中都市构造及人际关系的畸形化。很有意思,不同世代的说法各不相同,却存在某种共通之处。” 宫下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出声发问。 “所以才到处找人打听妖怪的故事?公司的工作呢?” “当然也要干,今天放假而已。” “……特地用休假时间,去干和工作一样的事?” 宫下的语气中满是惊愕。 “搞什么啊。” “哈,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啊。” 我苦笑道。 “也就是说,你怀抱着梦想吗?” 宫下以一种奇妙的严肃目光注视着我发问。 而我—— ……不能永远抱着梦想死不放手。 ——仿佛有人在我的耳边如此耳语。不知为何,那声音与我的声音极为相似。 “不,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了不起。” “…………” 宫下脑袋一动不动,只是移动眼瞳自下往上凝视着我,不久后叹了口气。 “野野村先生也和那家伙一样啊。真好呢,有个明确的目标。” “?什么意思?” “没什么。” 宫下将目光移向其他方向。 “那家伙说的是谁啊,该不会是你男朋友?” 我本来是随口一问,宫下却闷闷地答了句“嗯”。 “和他聊天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太颓废了点。” 她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但是,你已经在和他交往了吧?” 我不明白她在不满些什么。 “就是因为这个啊,对野野村先生来说很难理解吧。” 宫下又一次“哈”地长叹一声。 “…………” 我无言以对。说起来,本来想冲她打听的事情还一点都没问,感觉一聊起来就跟着她的步调走了。于是我再度—— “为什么会是妖怪呢?” 她却唐突地提问道。真不知道哪边才是新闻从业者。 “诶?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因为啊,如果要研究那什么,现代?的歪曲还是什么来着,即使不特地去找妖怪这种过气的产物也无妨吧,还有那么多备选项。”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文明的最前端所在之地,有着很多相当新鲜的怪谈故事。进步的空间里充满罅隙,其影子中仿佛潜伏着什么。” “有吗?” “某种意义上,正在进步,就意味着还没有完成进步吧?从这层角度看,反倒与原始时代很是相似。人们根本性的不安种种,就是这些东西最本真的形态。” “……听不太懂。” 宫下摇摇头。 我的耳边仿佛又传来话语。 ——既然不懂,那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我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就在这时,宫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但最关键的是,野野村先生在寻觅着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为此而调查的,类似于线索的东西吧。” 她反驳道,话语间带着一股莫名的斩钉截铁,令我心头猛地一震。 “寻觅着什么吗……嗯,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也说不定。” “寻觅着什么呢?” 她低语道,但那并不是在对我发问。那只是宫下自行思考时中途发出的声音,证据就是没等我回答,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轨川十助是否也是如此呢。他不停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冰淇淋,是为了寻找什么吧?是不惜代价也要抵达某个结果吗,还是压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呢……” “…………” 我直觉这里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于是牢牢闭上嘴巴。 这时,咖啡厅里的古北园子有了行动。 “啊,她离开座位了。” “要回家了吗,还是又想去其他地方?” 我们再度开始跟踪。 * 出货负责人:“商品的决定?那当然是大致核算过成本,收益良好的产品。” ——那让你感觉“这个很棒,能大卖”之类的产品常不常见? 出货负责人:“呃,要说这个,我们公司的产品基本都很棒(笑)。确切来讲,即便我们去吃也无法挑出哪一款才是味道最棒的。” ——研发在一次产品遴选中需要考虑多少产品呢。 出货负责人:“这个啊,至少十个吧。大多数时候只会更多。” ——这是指挑选一件产品的时候? 出货负责人:“当然了,不同变种很多的。虽然归属同种风味,但相互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异,造成的印象也会因此急剧变化。” ——难道制作产品时的初衷并不会贯彻到底吗。 出货负责人:“怎么说好呢?社长脑子里其实也想象不出来,只会作出‘这里稍微变一下’这样的评价,接受他的意见后产品又会变得截然不同,这种事还挺常见的。” ——总感觉相当之草率啊,怎么说呢,好像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出货负责人:“说得太对了。遴选时面对着排得老长的试制品,那心情简直就像在试探无底沼泽的深度一样。” ——选择哪一款这个问题上,社长自己会经常给出意见吗? 出货负责人:“从没有不给意见过,像是希望选这款想把成分按这样变一变之类的意见说了他也经常不加理会。这种时候社长压根油盐不进,绝对不会撤回意见。这么从遴选中落选的产品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你认为对于社长来说,理想的味道是否有个明确的轮廓呢? 出货负责人:“唔,这个很难讲……单纯从个人感受来说,我觉得没有。” ——即使没有,也能做出天才般的味道? 出货负责人:“不不,恰好相反,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味道来。那位社长到底还是从骨子里对冰淇淋怀抱无上的热爱啊,或许这样才能一直维持住一名享受冰淇淋者的基准吧。他拿自己的基准来比照,自然就成了‘这样也行,那样也可以’。” ——社长曾作过很奇妙的发言吧,人的疼痛云云的,你怎么看? 出货负责人:“唔,那个啊,我觉得承受最多痛苦的人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吧。这么来看果然该叫他艺术家啊。为了我们而创作,却总让人觉得他似乎是为了填补自身的空缺才不得不一直做着冰淇淋一样。唉,谁让那个人那么固执呢。” * 古北园子没有回家。 她的前进方向通向高层建筑林立的都市中心部,那种地方虽然人山人海,但基本没人定居。 “她想去哪儿?” 宫下疑惑道。 “一个人出行,要是约会就好理解了。” “是啊……” 确实女性孤身一人行走在高层建筑群中很不寻常。虽然这地方也不是没有餐厅,但她刚刚一直待在咖啡厅里喝茶,想也不可能在找餐厅。 “况且要是她怀着身孕,应该尽量减少无意义的外出才对吧……” 她的步频没有变化,始终存在一个目的地。不知是否与某人约好了碰面。 ……假如,这个人就是行踪不明的轨川十助呢? 我在紧张中继续观察古北园子,宫下却开始东张西望,她焦躁不安地环顾四周。 “我说……这附近风景好像有点眼熟?电视节目上播过,记得就在这一带。” 她不安地低声说道。 “这儿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古北园子。 “不是这意思……那是个新闻节目,至于为什么会介绍这地方——” 她的声音在颤抖。 “那个,不是有个——叫什么来着,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我记得他就是在这附近……” 听到她的话我悚然一惊,四下环视。 没错—— 当时人气近乎顶峰的年轻歌手跳楼自杀的地点,就在这附近一栋叫的高楼上。这让那栋大楼声名远扬,一段时间里带着遗书上楼顶的女高中生被救下之类的骚动层出不穷。 “莫、莫非……?” 我惊骇地盯着古北园子的背影,呆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追上去!” 宫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下回过神来。 “啊,哦哦!” 我们怀揣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紧迫感继续跟踪。 如我所料。 古北园子迈着毫无犹豫的步子,走入了grand central的正面门厅。 ……到底该怎么办,我思索着。 这一切已然超出了偶然的范畴。人气一落千丈的艺人从医院归来,腹中很可能怀着孩子,孩子的父亲来历不明且目前行踪不明,孤身一人来到自杀的胜地……。 “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总之只能先跟上去再说了!” 宫下拽着我一同踏入了耸立的高楼。 由于楼内入住有许多房客,所以准备了两台观光客专用的电梯,直达地上六十二层的观景台。古北园子毫不犹豫地搭乘了其中之一。我们没能赶上,只能焦躁地等待着第二部电梯下楼。 “真是的,好慢啊……!” “啊——” 我这才发觉,难道说自己正身处爆炸性的独家新闻现场吗。 不也挺好吗,她要跳楼随她去跳就好。这不就是能写成故事的所谓“决定性的瞬间”吗——。 “…………” ——但是,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宫下。 她牙关紧咬,用哭泣似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的显示屏一边向上一边向下,两只死死抓着斯伯丁牌的运动包的手,正轻微地颤抖着。 (——果然,还是这边优先级高点。) 我轻轻地、用微弱到她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诶?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望着宫下抬起的脸,我摇摇头。对于一名电视记者来说,自己果然是个二流啊。 电梯随即抵达,我们匆忙进入。 电梯到达楼上需要一分钟左右,对我们来说却漫长得仿佛几个小时。 宫下浑然不顾是否会对其他客人造成麻烦,径直奔入楼内,我也慌忙跟上。 “……啊,不在!” 宫下四下搜寻一圈,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打搅一下——” 我向周围的人们描述了一遍古北园子的外貌,询问是否见过她。 “啊,那个少女的话,她进了那边入口。” 好心人所指的方位,是通往连通上下楼层的楼梯的紧急出口。 “多谢!” 我道了声谢,和宫下一起飞奔向那条通道。 平时鲜有人出没的这段楼梯,从上方传来脚步声。 我刚想大喊一声叫住对方,脚步声的主人却打开了另一道门离开了楼梯。我之后的奔跑与呼喊完全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似乎是没有听到。 正常来说门应该是上了锁的,这时却不知何故是开着的。我穿过门,不出所料地来到了风声呼啸、天空一览无余的屋顶。 “混蛋,为什么锁会——” 话音未落,我停下了动作。 “——啊。” 晚了。 背后进随我而来的宫下咚地一下撞在我身上。 “你搞什么啊!?” 她焦躁地喊道。 然后,屋顶上的人望向了这边。 一切都晚了。 我觉悟到自己已无路可逃。 “……那、那个?” 古北园子惊惶地望向我们。 问题是——她并非一人,还有个问题是,另一位人物站在几乎与她一样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两人,那个……抱在一起。 “咦……?” 宫下也看清了怎么看都是亲吻进行时的两人,瞪圆了眼睛。 “你、你们两个做什么的?” 紧抱着古北园子的男人同样震惊,紧接着—— “咦?这不是野野村前辈么?” 他错愕地喊道。 我在学生加入过一个叫报道研究会的松散社团,这家伙是我在里面的后辈,自由摄影师间宫和夫。 尴尬到极点。 “啊啊……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我闭口不谈跟踪的事,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 “自杀?我?” 听过说明之后,园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会啦,为什么啊?” “诶,因为,那个……野野村先生?” 宫下支支吾吾地说。 “啊,不,那个——闹了个大乌龙,看她好像有点想不开。” 我打了个马虎眼。 “毕竟要不是为了自杀,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一直在这里摄影,她来是为了送点东西慰劳慰劳我。” 和夫微笑着说。 自学生时代起,他一直致力于拍摄一系列名为“都市的变化”的照片。拍出从这种高层建筑向地面俯瞰的照片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最近他好不容易才从大楼的管理者处取得许可。 “历经波折才得到了许可啊。以前不是发生了个跳楼自杀事件嘛,记得吧?搞得人都神经质了。” 神经质……诚如他所言,我在心中低叹。 “可是,二位居然走到了一起——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我叹息道。 “这个啊,她人气火热,不方便同周围说。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总感觉错过了说的时机,于是就……” “没事了?” “啊,我已经从演艺界引退了。” 园子欢快地说。 “所以被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哦,这样吗……难怪都不在电视上露面了,不过为什么又?” “那是……” 园子红着脸扭着身子扭扭捏捏。 “哎呀,确实前辈说的没错,她不该来这种地方,毕竟保重身体最重要啊。” 和夫说着,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我和宫下不由对视一眼。 “那——怀孕那事?” “确有其事,是我们的孩子。” 和夫自豪地挺了挺胸。 “所以就……想着演出活动差不多该停了,于是。” 圆子点点头。 “哈——” 我和宫下垂下肩,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 这两人似乎已经结过了婚,入籍手续都办过了。但因为没举行过婚礼,所以只有家里人知情。 “……该称呼间宫园子小姐了吗,很快就要当母亲了啊——” 我只能愣愣地感慨。 “真够年轻的,好吧,也没那么少见就是了。” “好厉害呀。” 宫下送上了意义不明的称赞。 “对你肃然起敬了。” “没那么夸张啦。” 园子说着,表情明亮起来,看起来实在幸福。搞得各种胡思乱想的我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不过前辈,我很开心。” 和夫忽然将手搭上我的肩膀。 “什么开心?” “哎呀,前辈也很了不起啊,又对‘妖怪’燃起了热情。” “?” “毕竟前辈你就职那会儿,不是说‘自己的课题已经想做也做不下去’了么。听你说这话的时候,老实说我挺失望的。可你并没有失去热情。对你改观了啊。” 他独自嗯嗯地点着头。 “咦,有这回事?” 宫下瞄了瞄我的脸。 “啊,不——那个。” 我的脑袋产生了轻微的眩晕,这么说来,对了,学生时代我抱着企划去出版社,却不断被冷淡地拒之门外,将我打击得心灰意冷。 ……咦?我是什么时候起,想起要重拾自己的课题的? 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我有种感觉……那应该是,在采访轨川十助时发生的事。 * 古北,不对,间宫园子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采访邀请。 “轨川先生吗?哎,我不觉得他是个多么古怪的人就是了。” “你被任命为冰淇淋的试吃员对吧,具体是什么经过?” “这个……怎么当上的来着。啊,对了,我因为工作去拍摄报道那家公司的冰淇淋,邀请就是当时接到的。” “因为看上了你的舌头吗?” 对于我的问题,她说着“哪有啦”笑着否定。 “我可没有那种鉴定师一样的本事。” “那是什么原因?” “是事务所那边有关系,类似合作互惠关系的一环。所以我真的只是单纯地享用冰淇淋而已。” “哦哦,是这样吗?这事我从未从其他人那儿听说过……” “说得再明确一点,就是同时为双方做宣传。实际上甜食我不太应付得来啦。” 园子露出明媚的笑意。我原以为她会距离事态的中心更近一点,所以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你和轨川先生关系并没有好到谈笑风生的程度吗?” “嗯,是的。但也说不上讨厌,毕竟那边是工作嘛。” “工作啊……意思是你跟那家公司的关系,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对吧。” “是的。” 园子沉稳又平和地笑着对我点头,怎么说呢,感觉她已经有了一股母亲的威严。 “唉,原来如此,那您对轨川先生个人知之甚少吧——” 虽然很想知道这方面的事,但既然她不清楚,那也无法强求。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宫下,对同样坐在一起的和夫提出疑问。 “间宫先生,当时您已经在和园子小姐交往了吧?” “嗯,没错。” “当时没有聊到过这方面的事吗?” “唔,有聊过的,园子难得那么兴奋,还说着‘总之就是好吃’。” “诶——说什么呢,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看到园子有点发飙的迹象,和夫笑了笑。 “你在说什么呢,那时候你不是整天净说这话么。” “才没有,你胡编乱造个什么劲。他骗人的啦。” 她冲着我再度强调。 “哎呀真的是,我还为此有点嫉妒上了。跟她说起‘那位年轻的社长,会不会看上了园子啊’时还被园子笑话了,对我发火说‘你说什么呢,那个人已经有拍档在了’。” 和夫说得起劲,园子却嘟着嘴越发不满。 “都说了没说过那种话!跟个笨蛋一样。” 她的表情与她的年龄相合,天真烂漫又孩子气。我也不禁跟着笑了笑。 “——那么园子小姐?” 宫下又一次提问道。 “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冰淇淋的味道。” 她的语气,该说是特别认真吗,还是该说分外严肃呢,说话间给人一种男性口吻的感觉。 “为什么?” “啊,她好像是那个冰淇淋的粉丝,所以想了解一下这些。” 我跟着说明,宫下却无视了我,对园子进一步发问。 “什么样的味道,以及怎样的心情——这些记忆已经丝毫不剩了吗?” “…………” 园子一时哑口无言,但还是勉强答道。 “……这个,是呢。” 宫下没有移开目光,盯着有了少许动摇的园子,一步步继续着话语。 “也就是说,同冰淇淋和轨川十助之间的种种纠缠,乃至于演艺活动,你对这些已经几乎没有了正确的记忆与印象,对吧——” 接着宫下说着“原来如此”,点了点头。 “因为没发现特异的变化,所以排除在对象之外……这样处理的吗。” “你在说什么?” 园子惊愕地问。 紧接着下个瞬间,宫下灿烂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要幸福不就好了嘛。我是个应考生,没那个闲心这样回首过去。” 她大大咧咧地说。 “我大概是嫉妒了,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没事的,不必在意。” 园子也微笑回应。 女生间复杂的你来我往听得我跟和夫男性二人组一头雾水,只得面面相觑,耸肩无言。 4. 原董事:“你调查轨川十助的事做什么?” ——呃,希望有朝一日能整理出篇文章。 原董事:“古怪的爱好。不过有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反过来说,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不不,并不是想把轨川先生的评传当主体来写,确切来说只是取材对象之一。 原董事:“——哦哦,是你啊?那个收集妖怪故事的。原来如此……这事很辛苦吧,难为你了。” ——哈,谢谢。 原董事:“采访收集到什么程度了?” ——马马虎虎吧。 原董事:“是不是差不多够收尾了?” ——您感兴趣的话,届时一定给您看看。 原董事:“不必,免了。不如说……反正也不会给我看的吧。” ——哈?不不,不会有这种事的。 原董事:“真是可悲啊,你也好,我也好。但轨川十助才是最可悲的那个。又或者说,说不定对他而言,自己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只要做冰淇淋就能获得幸福,还拥有无人可及的拍档与理解者玲。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与他互换立场呀。即便巅峰时期亦然——” ——……? * 我与宫下,终于抵达了最初的目的地,也就是轨川十助的住所。 虽然坐上了出租车,但司机的态度相当不情不愿: “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喔。” 抵达后,我方才理解这番话的意义。 总而言之,只有废弃建筑。拆到一半的无人建筑依次排开,唯有写着联络方式请至○x不动产的牌子徒然地贴在上面。恐怕基本都是税务局、银行和金融业者从原本的所有人那里抵押来却又找不到人接手的不良地产,聚集成了建筑群。 “鬼城吧,这儿……” 我们半茫然地环顾四周。玻璃窗在远处吱呀吱呀地叫着,实在惹人发毛。明明身处都市核心地带—— “要是他真的住在这种地方,那他确实完全有资格成为妖怪的一员。” 宫下叹息道,我也深以为然。 “电力之类的,还通着吗……?” 轨川十助用作居所的杂居楼,半数窗户都已碎裂。 “打搅了,不过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管理员也不在,这么打招呼也没意义吧……” “悄悄进去也不会有人发脾气吧?毕竟连个栏杆都没有嘛。” “也是,进去看看吧。” 我们走入尘埃遍布的楼内,看样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来过了。 担心成真了,电梯已然无法运作。我们只能爬楼梯登楼。 “这可真是,艰难的苦修啊……” 楼梯十分漫长。我看了看宫下。由于需要抱着相机四处奔走,所以我肉体上的疲惫并不明显,但她没有我的经历,令我有些担心。然而宫下明明也带着个大包,爬楼梯却健步如飞。也许有在做什么运动。 “你在打网球或者篮球之类的么?” “没有,初中时搞过田径,高中什么都没参加。” 她“呼——”地吐了口气。 “果然还是有点累。” 她微微一笑,看起来并未丧失斗志。 我也回以笑容。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爬到目的地所在的七楼时,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比了比大拇指。 “感觉自己好厉害啊。” “深表同感。” 楼层内同样脏乱不堪,但令人惊奇的是里面堆放着一大堆硬纸箱,上面贴着“巧克力豆”、“香草精”之类的标签,箱内整整齐齐地摆着密封严实、还未使用的产品。 “这些东西就这么一直丢在这儿?” “估计是……也就是说,莫非轨川先生行踪不明之后,这里再也没人来过……?” 要是有人来过,应该会把这些货物处理掉。 在我左顾右盼之际,宫下走向了入口处,伸出手搭在门上。 “——呀!” 她一声尖叫,吓得我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 “锁、锁被……” 我望向她的手,只见加了锁的门把手被从基础机构里拔了出来,躺在她的手中。用来锁住门的锁舌被扭作一团,整个粘连在了一起。 “拔、拔下来了……?” 她仿佛对待什么危险品似的把门把手丢到一边。 “是坏掉了吗……?” 我碰了下门。轻轻一推,锁已被破坏的门理所当然地向另一侧缓缓打开。 我们走入门内。 明明是社长的居所,室内的景致却朴素到了极点。绝大多数面积都被厨房占据,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留作生活空间。一块看起来像是用来给其他职工值勤的地方倒是摆放着一些最低限度的沙发和电视。有张廉价的折叠床,应该是轨川十助的所有物。上面摆着的床垫及毯子简直跟垃圾场里捡来的一样,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在我采访过的人中有人提过“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但看样子没有这样的物品。 冷藏库排成一列,我打开其中之一的柜门查看,只闻到一阵异样的甘甜气息骤然扩散开来。 “……呜哇。” 我不禁皱起眉毛。放在里面的冰淇淋都已融化,转变为难以分辨的怪异色彩。由于被密封起来的缘故,腐败进展得并不迅速,不过肯定是没法吃了。这儿给我的感觉,就仿佛身处暴毙的疯狂科学家遗留的实验道具和化学药品之山中。 “不,不是‘仿佛’,而是就是吧。” 我再度关上冷藏库,打消了打开其他几个冷藏库看看的念头。里面放着的估计都是各种各样轨川十助苦心孤诣制作出来的充满魅力的奇迹之味,但现在诚可谓是…… “武士留梦痕吗——”[6] 我叹了口气。 接着霍然一惊。 不知何时,宫下的身影不见了。 我心慌意乱,大叫着“喂——!”,却无人回应。 “怎么了?!有什么在吗?!” 我在楼层内四处奔跑寻找,但始终未能发现她。 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才好? 绝望性的焦躁感涌上心头。我用力踢飞了直接堆在地上的碗和铁盘等调理用具,听着它们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刺耳声响。 “喂,你在哪?!你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近乎尖叫地叫喊时。 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揪心,却又带着种奇异的阳光感的口哨声。 接着。 “……你在为何而慌乱?” 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我回过头。 分隔开厨房与生活区的屏风对侧,升起一道清晰可辨的影子。是个人影。 我长出一口气。 “什么啊,你在这种地方吗……” 我刚想走上前去,却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那是刚才她一直带着的斯伯丁的包,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包被我一脚踩扁。 “……?” 在我惊讶之际,又传来了声音。 “只是些许时间的不见身影,为什么会让你陷入如此歇斯底里的恐慌状态?其中的缘由,你是否知晓?” “……你在说什么?” “‘妖怪的调查’吗。……你本身希望如此行事的情感,就是刚才混乱的理由。‘终端’的行动原本应该以更为单纯、明显的形式表达,却有一部分存有实在难以认定为掩饰的认真,缘由在此吗。” 对方的声音平淡漠然,宛如一台不知感情为何物的自动机械。 “……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我发觉自己的心底,又一次泛起如刚才般的骚动不安。 声音继续说道。 “只要叫出那个‘名字’,被隐藏在你内部的程序就会启动吧。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家伙已经死了。” “……?!” “他在与幻想者的战斗中败北了。我也确认过尸体,这消息确凿无疑。所以现在的你与失去线的风筝无异。操纵你,让你去调查轨川十助实验影响的源头,已然不复存在。你四处寻访,漫无目的地向少女们询问‘妖怪’轨川十助和他的冰淇淋的故事,整理成报告,却已没有了收取报告的‘上级’存在,探索者。” “…………” “其实最初,我以为你在做对另一个人的调查。但是对于那个名字,你没有做出任何值得注意的反应。所以我推断你的目标是轨川十助。然后……恐怕‘他’在中途几乎放弃了针对那边的任务吧。若问为何,因为他开始了与我的战斗。你在那个时间段几乎被某人忘了个一干二净,没错——” 声音,道出了那个名字。 “被‘斯普奇·伊莱可崔克’。” * 话音未落,野野村春人的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般猛蹿向屏风。 他以超乎人类的速度与力量,将合成树脂板打得四分五裂。 但此时的屏风对面已经没有了人影。对方消失了。 “叽……!” 他抬起脸,其表情已经没有了智慧的痕迹。他的脑内被洗脑型合成人写入了行动模式,其中有着“如果出现难以判定的事物,则诱导至设定好的地点”这一行为准则,所设的地点就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废墟。但即使他将人带至此地,该在这时前来处理的“上级”早已无法前来,他只懂得攻击说出了需要警戒的单词的目标,已然陷入了除了身为安全装置的职责之外“再无其他想法”的状态。 “叽叽叽!” 喉中漏出的声音不成言语,只是单纯的声响罢了。身体超越极限的动作,令呼吸器官吱嘎作响。 哐当,对面传来声响。 他又一次飞扑而去。 黑影轻巧地避过突击,华丽地落于地面。 “——按照约定,让我来告诉你吧,野野村先生。” 那是个相比人类更近似长筒,身披斗篷的奇异身影。还戴着顶无檐的巨大帽子。 “叽!” 他听不到黑影的话,话语传不到他的耳中。尽管如此,影子还是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继续着对话。 “——我名为不吉波普,存在于无责任的流言蜚语之中,那个流言将我传为杀手……” 身影轻飘飘地、宛如飘浮在空中一般避开了野野村凶猛的飞踢。 止不住身形的野野村撞翻了堆积着的水槽,装在里面的果汁当头浇下。这些全部都是发酵过后散发着极端恶臭的液体,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嗝叽……!” 他转过身体,又一次面向影子的方位。 影子伸出一只脚点在被撞翻的桌子上,依靠一个点维持住平衡,犹如弥次郎兵卫般左摇右摆地站定。[7] “——亦被称呼为死神。不吉波普会在一些人沾染无可救药的污秽前现身,在他们变得更丑之前,人生中最为美丽的那个瞬间杀了他们,这就是传言的内容……” 野野村完全被玩弄于掌心。但他对此全无动摇,只是一味地发起冲锋。 “……至于这一流言真实与否?谁知道呢。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野野村先生——” 不吉波普,露出了一个既像在嘲笑,又像是无所谓般,难以言喻、左右不对称的奇异表情。 “你的努力确实是正确的,所谓‘妖怪’真实存在。” 不吉波普话音刚落—— 咔嚓。 某处传来扳下开关的声响。 * 原本为了能随时处理掉轨川十助而埋设的炸药,其设置的目的在于由内部破坏掉整栋大楼。伴随着一声刺耳却又沉闷的巨大轰鸣,这些炸药尽数爆炸,大楼如同主干被抽出了骨架般轰然倒塌。 紧接着,粉尘烟幕肆意飞扬,直抵高空,宛如一尊巍峨屹立的巨人。大地轰鸣,响彻周边,不见路人的鬼城震颤摇晃。 5. ……头痛欲裂。 “呜、唔……?” 体内传来剧痛。但最痛的还是脑袋,有种勒紧般的疼痛感。 以及……脸颊。 脸颊有一种,奇妙的——冰冷感,十分之冰冷。简直如同直接贴在冰块上一样—— “——呀啊?!” 我猛地惊醒。 “醒了啊。” 头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畏畏缩缩地望过去。 “你这表情可真难看。” 那里站着位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移开紧贴在我脸上的易拉罐,对我点了点头。少女身穿皮革制的连身赛车服,从她身边停着的摩托来看,像是个摩托车手。 “——啊、啊啊……?” 我在茫然中打量四周。 这里好像是某条商店林立的商业街。 天空昏暗。 当前的时间段,似乎即将迎来破晓,除了我们之外,再无其他行人。 “啊、咦……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真是,别喝到连自己在哪都搞不清啊。” 少女吃惊地说。 “喝……” “要不是喝醉了酒,你怎么会躺在这种地方?还带着一身酒气。” 经她一说,我这才发觉整个身体散发着一股带着点甘甜,却又仿佛腐烂般淤塞发馊的酒臭味。如同被浇了个劈头盖脸般凄惨。然而—— “酒、酒……我什么时候喝的?” 完全没有记忆。不仅如此,自己之前在做什么,自己最后的记忆也朦胧一片。记得我遇上了后辈和夫,是不是还听他聊起他结婚了来着—— “喏,漱漱口,打起精神来。” 少女拉开易拉罐拉环递给我,我说了句“谢谢……”,低头接过。 “提醒你一下,其实这条街治安很糟糕。被人抢得连底裤都不剩也不出奇,以后注意着点。” 少女干脆地说完,语气有种惊人的说服力。 “嗯,我会注意的……多谢了。” 我拿运动饮料漱了漱口。 “你昨天是在这附近喝醉的?” “啊,不……说来难为情,我记不太清了。” “关于大楼爆破引发的骚动,你知道什么吗?” 少女问起了奇怪的问题。 “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知道就算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我却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少女起了兴趣。 “你是——这附近的人吗?” “不是,只是路过这里。” 她语气粗鲁地说。但就无意间路过来说,这个地点和时间点都有点奇怪。这一带也没有摩托骑手用的高速路。 “你是哪里人?” “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的口吻危险起来,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不,我不是在搭讪——你对那个,妖怪什么的感不感兴趣?知不知道这方面的比较少见的故事?我是个记者,正在收集这方面的故事。” 我咳嗽着说,一边说一边回忆了起来,是的,没错——我利用休假时间,来为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课题做取材工作。 “妖怪?那是什么。” 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呃,就是比方说,对了——那个,怎么说好呢,不吉波普那种东西,有没有听说过?” 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总觉得自己肯定在哪儿听到过这名字。 “…………” 闻言,她目不转睛地盯了我半晌。 “——噗。” 接着她忽然笑了出来,很快开始抱住肚子开怀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你在调查那家伙?” 她的口吻,像是打从心底把我当白痴看。 “呃,那家伙——总之,是流言里的妖怪就行。” “别继续调查那家伙了,要知道那可是‘死神’。说不定会遭报应的。” 她不怀好意地呵呵笑着,之前的温柔转眼间烟消云散,让我很是迷茫。 在我哑然之际,她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启动引擎,眼看着就要离开。 “稍、稍等一下!你的名字是?” “我是魔女。没错,你遇上了妖魔鬼怪——” 她毫无避讳地放话道,随即调转摩托车头,转瞬间消失在我视界之外。 “……搞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脑袋依旧传来阵痛,但已经没那么严重了,果然不同于醉酒后的感受。可是为什么身体会那么臭,各个关节部分也吱嘎作响?我摸不着头脑,整个人如堕五里雾中。 就在这时,忽然—— ……野野村先生在寻觅着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为此而调查的,类似于线索的东西吧…… ——仿佛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环顾四周,自然空无一人。 是浑浊的脑中产生的幻听吗,还是遗漏出的记忆呢——可是我是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听到这番话的? “唉,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 总之先换下破破烂烂的衣服,还得清洗脏透了的身体,这得找家清晨营业的桑拿浴室。最好再来杯热气腾腾、予人以无上享受的黑咖啡,让头脑好好清醒一下。 “唉……” 我寻找着能将自己洗刷一新的事物,心不在焉地行走在明亮的街道上。 [1] 关于该音标写法与国际音标的差异,此为日本特有的日式音标,很大程度上受罗马音影响,并非作者笔误,特此注释说明。 [2] 由于日本与中国对于冰冻饮品的分类方法差异巨大,所以译者替换了点专有名词方便读者直观理解。原文提及的顺序依次是アイスクリーム、ラクトアイス和冰果,为免误解特此译注。日本根据厚生省下发的乳等省令(下文有提及),将冰淇淋类产品依照乳成分量(包括乳固体和乳脂肪指标)高低分成三种,分别是アイスクリーム、アスミルク和ラクトアイス,除此之外皆归类为冰果。而中国对冷冻饮品的分类仅对乳脂肪含量有指标要求,更强调产品的原料(初始状态)及最终状态,因此分出来的种类比日本多得多,但也不够明确。日本单纯的冰果实质上包含了中国的冰棍、雪泥、甜味冰等多种产品。如欲了解更多,还请参见中国gb/t30590-2014冰冻饮品分类方法及日本《乳及び乳制品の成分规格等に关する省令》。 [3] 说明一下,虽然日本那儿这类冰饮在平时对话时往往被统一称为冰淇淋,但在作为商品贩售时,必须按照相关规定写明具体类别,不能随便标识自己是冰淇淋。 [4] 日本的黄金周特指四月底至五月初,一系列休假日集中形成的大型连休。 [5] 日本原本的法定成人年龄为20岁,但2019年4月24日审议通过了民法修正案,将成年年龄下调至18岁。该法案将于2022年4月1日开始施行。但即使成年年龄下调,20岁以下的人依旧不被允许饮酒、吸烟。 [6] 原文为“强者共が梦の迹”,此言出自日本诗人松尾芭蕉的著名俳句“夏草や兵どもが梦の迹”,译作“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林林先生译,出自《日本古典俳句选》)。此俳句出自《奥州的小道》,根据诗人1689年途径源义经鏖战战场时所见所思,思及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所作。大意为当年为功名奋战的将士们野心一朝成空,而他们梦碎身死的古战场,现已夏草萋萋。 [7] 弥次郎兵卫,日本的一种传统玩具,平衡玩具的一种。具备人形,四肢修长,两手伸开,手前端挂有重物,可维持住自身平衡,仅靠一个支点站立。 act.3 the hopper hopper?[hpr | hp-] 意为蹦跳者,飞行者,或是类似的各种机械,以及蝗虫类的昆虫。蝗虫因其旺盛的活力以及草(gras)绿(s g)色(reen)的体色,被视为自然或是生命力的象征。 1.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十助,我啊,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我实在忍不住这么去想。” 轨川典助吃完冰淇淋后,叹息着如此说道。 “诶?典助做过什么恶事?好想知道,快告诉我。” 十助毫不掩饰好奇心,对自己的监护人问道。 “反正各种各样的都有。首先,我欺骗了大家。我周围的人们,全都被我用谎言蒙在鼓里。在我手下工作的部下们,没有一个知道自己真正在做的究竟是怎样的工作。” “谎言?为什么?” “为什么啊……” 典助望向远方。 “我年纪尚幼时,一个时代结束了。于是我怀抱不知何为正确的困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青年时代。当时我怀着‘我要找到真实的东西’的念头死命挣扎……然后,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真实。不过说是这么说,在世人看来,只会认为那玩意儿是个谎言吧。” “……?” “从那以后,为了那个真实的谎言,我一直在撒谎,欺骗着所有人。” “……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作恶那个话题跑哪儿去了?” 十助有点恼火。典助微笑着说: “唉呀,让你不耐烦了吗。那就来讲讲我没花一分钱将五十吨砂糖据为己有的故事如何。那时候世界仍处动荡之中,拥有这批砂糖的是群吝啬无比的小气鬼。” “嗯嗯。” 十助两眼放光。之后老人的英勇事迹听得他如痴如醉,有如自己也身临现场般不停发出“呀”、“呜哇”的惊呼,浅绿色的脸颊也因极度兴奋染上蓝色。这样的“红晕”很是异常,但这里也没人会觉得怪异。 * (……恶吗。) 身处山间,白昼也显得昏暗。林木全然不惧山的坡度,粗壮的树干弯曲虬结地肆意生长,纠缠的藤蔓垂下无数叶片,犹如为这世界蒙上了一层纱布,只有些朦胧的光线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留驻。此地位处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几乎寻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道路则更是无从谈起。 然而林荫环抱之中,他那身破破烂烂、勉强挂在身体上的服装之下,浅绿的肤色若隐若现。说是绿色,相比周围的绿,他的肌肤白得尤为突兀,因此非但没起到迷彩效果,反而衬得他更加显眼了。 (所谓的恶——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在斜面上斜向行进,斜面陡峭到令人纠结不知是否该用坡道来形容。他那手足并用的姿势,也说不清是趴在坡上匍匐前进,还是贴在斜面上攀援而上。 乱蓬蓬的头发长至披肩,时不时会挂在藤蔓上,然而不论是藤蔓被扯下还是头发被生生扯断,他都统统无视,一心一意地前行,丝毫没有拨开藤蔓的意思。是感受不到疼痛,还是这点疼痛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呢,不论是何种情况,他显然都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左顾右盼。 然后抓起窸窸窣窣爬过的虫子,将这高蛋白的凝聚物塞进嘴里,边嚼边思考着: (恶、吗……) 他已经漫无目的地持续彷徨了将近四个月之久。 当时——他从看不见的攻击下护住园子后趁乱逃了出来,从那以后就一直如此生存下来。 要说从原本的地位跌落对他没有打击,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一旦暴露,自己就将无容身之所”有过觉悟,所以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那时候的伤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他本人对此也很吃惊。即便硬接下攻击都没死,甚至连昏迷都没有,看来自己似乎拥有不死身般的惊人生命力—— (典助……他知道多少呢?) 典助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吧。从典助那屡次患病垂垂老矣的身体就能看出来。他看护过典助,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肉体会是不死之身。 他知道自己不同于普通人类,但没想到差异会如此之大。他苦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种藏身山中的生活要持续到何年何月呢,一直这么苟延残喘到死吗,不,说不定自己连死都死不掉吧——他如此思考着。 但他没去想怎么办。 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 冰淇淋也好,吃到冰淇淋的人们的笑脸也好,感觉都是如此的遥不可及,犹如梦境中的世界一般,很难想象自己曾经身处其间。 不—— 只有一个人。一个即使是现在的他都不堪回忆的人。 但是他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不能见她。那个人说,他在身边令她感到痛苦。不能去见她。 “…………”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他本想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头脑中抹去思考。一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又在思考各种各样的事。 (回睡的地方吧……) 他开始走向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前往他所居住的洞窟。这种做法出自本能,熊之类的野生动物也会这么做,这是用来甩掉跟踪者,避开伏击的技巧。几乎每时每刻,他都无意识地处在临战状态。 这份本能,让他在归途时身体一颤,心生警兆。 “……!” 他将身子蜷在岩石遮蔽处,目光望向山下。 小河哗哗地流淌着,紧邻岸边的地方,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那个男人没有看向他的位置,而是一只手抓着块板子样的东西,不停动着另一只手——男人在画写生。 (……画家吗?) 看起来是这样。然而孤身一人,没有携带任何像模像样的装备来到这种地方,实在让人有些担心。除了写生本和相关道具之外就只有脚边放着的一个小筐,看着像是便当。 (是住在附近吗……) 也许在什么地方搭了间木屋。但是在这种自然气息浓郁的地方,要想砍伐周围的树木,不提前开拓出一条能通车的道路是做不到的,而他不记得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男人挑选着不同的景色在写生本上作画,视线时刻都在变动,手则在翻开的写生本上来回活动。 男人画的速度很快,手法相当娴熟。虽然没有绘画经验,但他觉得男人的手法同他过去做冰淇淋时的手法非常相似。 “…………” 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看男人画画看得入了神。 他尽力保持着不发出声音,脚步却总是软弱地试图靠近男人。他终究渴望着与人交谈。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男人回家,他都停留在原地没有迈出一步。 即使回到住处,他仍旧在意着“那人是谁呢?”。这个疑问盘亘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第二天,他又去了同一个地方。男人依旧在那一张又一张地画着写生,从早一直画到晚。男人的集中力只能以卓越来形容。而他也一直注视着男人画画。他的态度也相当难能可贵,但他对此并没有自觉。 就这样,他与男人一起度过了三天时间。他经过仔细观察,发觉与那无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态度与老练的技艺相反,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他也曾在人类社会呆过一段时间,跟形形色色的人有过接触,但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不同于其他所有人。 (……要是能聊聊就好了。) 他隐约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但这样的愿望太过不切实际。 要是他顶着这身诡异的皮肤大咧咧地出场的话,男人肯定会逃跑的。别说是再回来了,甚至极有可能引发搜山。是的,那群意图杀害他和园子的人定会闻风而来。他对此深信不疑。 (正是如此……我不会再见任何人……) 这点无可动摇。 所以他才会这样,只是注视便心满意足。这个男人在画的想必是练习作吧,也或许是想抓住印象,因而在绘制草稿。等到真正的画作实际完成,毫无疑问会是张杰出的作品。光是如此想象,他便为之欣喜。 第四天,男人的身影没有出现。 “…………” 尽管有过心理准备,一阵铺天盖地的沮丧感还是席卷而来,他茫然失措,对此束手无策。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之前男人站着的地方。 “啊——啊……” 他发出了深重的叹息,模仿男人环视了一圈周边的景色。然而在他眼中,这份风景无法令人生出一丝感怀,仅仅是一座山而已。他无法发现男人所见的“渴望将之画下的美”。 “啊——啊……”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 就在他茫然地凝视着脚边时,眼前的地面忽然投下一道影子。 他本以为是云,但当他抬起头来,却发现那里站着个年轻男人。 “…………” 他睁大眼睛,打量着那人的外表。 “哟。” 男人微笑着,对他轻轻打了个招呼。 “是你吗?最近一直在观察我的人。” “…………” “说实话,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但后来安心了。你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看我画画而已。” 男人的语气异常平稳,听不出一点动摇或怯意。 “…………” 他无法做出回答。反而是男人对他询问道: “我记得你是……轨川十助先生对吧。我在杂志的照片上见过你。” 他打了个激灵,骤然绷紧身体。 “你……你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怕自己?假如是追兵的话,为什么不发起攻击? “为什么……看到了我,却不逃跑?” “因为我没有理由从你身边逃跑。倒是有必要向你道声谢,为你对我的画感兴趣这件事。” “不,可是——” “你是个温柔的人,我很明白这点。”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神色淡然。 “你……看到我不觉得奇怪吗?” “要说奇怪,我们彼此彼此。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我的内在可是个相当奇怪的家伙。” 男人眨了眨眼,话语间带着点恶作剧的味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静静地回答: “我叫飞鸟井仁。” 2. “——织机!别发呆!” 尖利的叱责声吓得绮差点打翻手中拿着的小盆和勺子。 “对、对不起!” 绮立刻道歉。然而她的讲师楠木玲严厉的骂声毫不留情地劈头盖脸砸来: “尝完味道就赶紧拿给下个人,愣着干吗?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机灵!” 接着她望向全员,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注意着点!” “非常抱歉!” 绮一边赔罪一边把小盆交到身旁的学生手中,小盆里装着的是点缀着薄荷绿的冰淇淋。接手的那位同学对她眨眨眼,小声安慰了她一句“别在意啦”。绮也点点头,传达出自己的谢意。 这里是厨师学校。织机绮在高中辍学之后,从上个月开始在这里上课。因为是中途入学,所以为了弥补自己晚入学带来的差距,她每天都拼了命地学习。 这堂糕点实习课结束之后,绮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时与她同年级的奈津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绮,别往心里去。这不是常有的事嘛。” “是啊是啊,那个老师总是这样,不论对谁都是一顿臭骂。” 另一个同学手冢点头附和。 “她最近也吼过我,特别凶地说我‘搅拌手法太慢了!’。哎呀,真是吓死我了。” “那位老师虽然才能出众……但能不能稍微那啥一点点呢。” “还太年轻吧。我记得那位老师才二十岁上下?”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蛋糕公司的骨干……肯定是个天才呢。” “庸才理解不了天才的思维啊……” 奈津子和手冢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她们俩的动作异常合拍,看得绮笑出声来。 “谢谢你们。” 绮知道她们是在鼓励容易消沉的自己。 “嗯,打起精神来。” 奈津子再次拍了拍绮的肩膀。这时手冢却发问道: “不过我问个正经问题……织机,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停下来?” 她的口吻十分认真。 “诶?不,那个。” “难道说,你也注意到了?” “……嗯。” “你们在说什么呢?” “呃……就是那个,刚才楠木老师说是自己原创的那个,冰淇淋,那个味道……以前我在其他地方吃到过,对吧织机。” “……嗯。” 她的男朋友谷口正树有次说着“这里的冰淇淋火得要命哦”请她吃冰淇淋,确实很美味。而当时尝到的味道,与刚才楠木玲展示的冰淇淋的风味基本一致。 “稍微等下,也、也就是说……” 奈津子脸色苍白。 “这是‘剽窃’?” “不知道……” “可是,楠木老师她拿过一大堆比赛的优胜,还在做商品的研发工作,还——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陷入沉默,这时铃声响起,再不为下堂课做准备就来不及了。动作太慢的话,会被其他讲师也臭骂一通的。 她们手忙脚乱地做起准备。 * 飞鸟井仁,实际上是个极为奇妙的男人。 十助被他领着来到他所住的木屋中。只见木屋里摆满了绘画道具,几乎看不到日用品。 “吃点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十助顿时对这儿有什么吃的心生好奇。 “……冰淇淋。” 他试探性地这么说道。 “抱歉,没冰箱。只有真空包装的食物和速食食品。需要土豆或者米饭我倒是可以提供。” 飞鸟井笑了笑答道。 “总之,今天早上做的味增汤还有剩,介意吃这个吗?” 说着他将炉灶点着火,放上锅加热。十助接过蒸腾着热气的木碗,心头感慨万千。 “……谢谢。好久没吃到正经食物了。” “男人做的粗陋料理,何况招待的是专业人士,还请口下留情。” “不……很好吃喔。” 味增汤里加了大萝卜和牛蒡,又佐以各种蘑菇,分量十足,非常美味。即便是除开甜食外尝不出味道好坏的十助,也由衷感叹喝到如此美味的味增汤还是头一遭。 “说起来轨川先生,你为什么会住在山里?” 飞鸟井一边为自己倒着茶一边问道。 “…………” 十助默然。 “……因为无处可去。” “是吗。只要有心,你一样有方法混入人类社会的吧。实际上之前你就做得很好,不是吗?” “…………” 确实,他从寺月恭一那里学到过各种各样的知识,但是—— “那你呢?仁,你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种不自由的环境里画画?” 十助意图用反问来带过话题。听到这个问题,飞鸟井的脸色同样阴沉下来。 “好吧——确实。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他低声说道,接着轻轻抿了口茶。 十助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你也是?……经历过什么失败吗?” “算是吧——” 飞鸟井的脸上浮现出略带自嘲的笑。 “没能成功从塔上跳下去。” “诶?” 十助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意……” 然而飞鸟井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十助问到一半闭上了嘴。 “…………” “…………” 两人沉默不语,不停喝着味增汤和茶水。 过了一会儿,飞鸟井问道: “……吗?” 十助没听清楚他的话,“诶?”了一声,疑惑地抬起头。 “我说,要再来一碗吗?” 飞鸟井笑着重复道。 “啊,嗯,拜托了。” 十助挂着难为情的笑容递出木碗。飞鸟井接过碗,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在统合机构是什么位置?” “诶?什么?” 十助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呆呆地反问回去。 “啊,没有,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飞鸟井当即予以否认。 “……?” 十助歪歪头,又添了一碗汤开始吃喝。飞鸟井望着他的举动,视线中透出少许复杂。 (……不知道吗。是完全被利用了,还是谁都没打算告诉他呢。) 自己该怎么办?飞鸟井思索起这个问题。 “你的……名字是。” “哦,轨川十助。” “轨川,是你的……?” “啊啊……算是捡到我的人吧,或者说是抚育我长大的长辈更合适些。” 十助带着笑容回答。 “我来自哪里,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但是这一点对于我乃至其他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听到飞鸟的这番话,十助嘟囔着: “……也许吧。大家,都对自己的疼痛弃之不理……” “疼痛?什么意思?” 对于飞鸟井的疑惑,十助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告。 “和我的能力很像啊。” 听完十助的解释后,飞鸟井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口气平淡地说道。 “但是我看到的,应当称之为‘心的欠缺’吧。” 十助睁大眼睛“诶?”了一声,但他从飞鸟井的平静中理解到这并非玩笑。 片刻的沉默之后,气氛并未发生特别的变化。这只是个极为寻常的,单纯的自我介绍而已。见十助点头嗯了一声后,飞鸟井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以你的感觉来说,我的疼痛是什么样的?” 十助微微一笑,反问道: “那你说说,我的欠缺是什么。” 飞鸟井稍稍低头,语气平稳无波: “你的‘叶子’很少,人生想必枯燥无味吧。” “说的没错。可是这点你也一样啊,仁。你的疼痛是茫然一片的那种类型,该选择怎样的冰淇淋呢,我完全想不出具体的办法。这方面,你和玲太像了……” 说到这里,提及那个名字的十助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玲,是叫这个名字吗。你心中的巨大空洞之一。” 飞鸟井耳语般说道,十助垂下头。 “……枯燥无味,太对了。” 他呢喃着,声音微弱而沉闷。飞鸟井也跟着说道: “我们彼此彼此。” 他的声音平稳又沉静。 两人互相畅谈起自己的过去。听到飞鸟井那“试图补全人心的欠缺”的奇妙计划时,十助—— “……真厉害啊。” 他率直地发出感叹。 “那种事都做得到吗?会不会有那么个人,能正好填补上我的欠缺呢?” “不,最后还是没成功。我太傲慢了。欠缺,不是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粘接在一起就能解决的。那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对此深有体会。” “可还是很厉害啊。与欠缺为敌,挑战这种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仁真的很了不起。” 十助投向飞鸟井的目光中写满尊敬。但飞鸟井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不,你说反了,轨川先生。” “诶?” “你才是一直在有效填补大家欠缺的那个人,用你那奇迹般的冰淇淋。” 听到飞鸟井的话语,十助眨了眨眼睛。 “我……我没那么想过。” “结果来说就是如此。也许你那愈合心中痛楚的冰淇淋,比起我的计划要温柔得多。” 飞鸟井郑重地说道。 “……是吗。” “人们对你的认可,恐怕远远超出你自己的想象,他们需要你。” “……这可不好说。虽然我不太情愿承认,但到底不过是冰淇淋而已。虽然我很不想说这样的话啦。” 十助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确实无比用心地在做,可是大家不都只是随便吃吃,想着各种食物都尝一点才吃的吗?” “真的?这些话,你敢对将你养大成人的轨川典助先生说上一遍吗?” 飞鸟井的话语间带上了少许怒气。十助闻言,猛然醒悟过来。 “对——你说的没错,说这种话,太对不起典助了。” 他诚恳地点头说道,看着他这番模样,飞鸟井微笑起来。 “果然你在我之上,轨川先生。” “叫我十助就行。不对,叫我十助好不好嘛。加个先生,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一样。” 听着这闹别扭般的口气,飞鸟井露出苦笑。 “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再怎么说你都是位社长吧?” “……这就叫做嘲笑。” 飞鸟井笑意更甚,惹得十助愈发恼火。然而当他无意间注意到面前的墙壁上倚靠着的一撂画布时,登时两眼放光: “啊,那是画吧?我可以看看吗?” 他在兴奋地询问许可的同时,手却已经伸了出去。 “随意,不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画。” 飞鸟井有些不好意思。 “唔,女孩子啊。” “不,画的是幽灵。” 飞鸟井静静地说。但沉浸在画中的十助没有深思这句话的含义,而是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好奇妙的画啊,漂亮是漂亮,但完全看不出这个女孩在思考什么。模特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我觉得自己没能正确领会她的所思所想。” “嗯?” 十助看向下一张画,脸色顿时柔和下来。 “啊啊,这张画的女孩子我懂哦。” “?” “仁,你喜欢这个女孩吧。” 言辞间并无疑问,只有笃定。飞鸟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不是‘认为’,而是知道。” 十助自顾自地嗯嗯点着头。 “画这画时她本人没在你眼前当模特吧,你是一边回忆她一边画出来的这幅画。所以仁率直的心愿完全流露在外。要是能治愈她的痛楚该有多好啊,你是这么想的吧。” “…………” 十助一番切中要害的话语,令飞鸟井难掩惊愕。本应只有自己知道的事被人一语道破,这是他第二次碰到这样的事,而且两个人都是绘画领域的门外汉。先前是头脑极其聪敏的少女,这次则是十助。可飞鸟井觉得这两人间并无共通之处。 (末真和子……我能感受到她与我的相似,所以尚能理解,但这个轨川十助,依靠的不是才能和感性。) 飞鸟井的惊愕渐趋平息,与此同时,彻骨的恶寒攀上他的脊背。 这个人的能力,搞不好与过去操纵过他的那个有着同样的—— “轨川先生,你……” “十助,叫我十助。” 十助怒气冲冲地说,不打算再逗弄十助的飞鸟井改口重新问道: “十助,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漆黑打扮的死神般的家伙?” “?那是什么。” “没遇到过吗?” 飞鸟井又确认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啊?” 十助一头雾水。 “如果你还没遇到过那家伙的话。” 飞鸟井叹息着告诫他。 “也许你还是提前做好觉悟比较好。十助,你恐怕会被认定为‘世界之敌’。” “‘世界’……?” 十助蹙起眉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奇妙的形式听到这个单词了。寺月恭一郎曾对他说过“你有意与世界为敌吗”这样的话,而他最早听到这词是在—— * “十助,世界是由嫉妒和憎恨构成的,我发自肺腑地这样想。” 轨川典助带着极度不快的表情回到家,毫无节制地大吃了一餐十助的冰淇淋之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发生了啥事儿吧,你也不容易啊。” 十助对此习以为常,回应的口气听着颇为轻快。听到他的话后,典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轻笑两声取回了往日的姿态。 “你通过电视已经对外界有了大致的认识吧。十助啊,对世界,你是怎么想的?” “不清楚,我不太懂这个,也没什么欲望去了解。” 十助无可无不可地说。听到他的话,老人对他那看上去单纯天真的态度露出微笑: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若是人人都能只想着美味的、美好的事物活下去……我由衷地这么想。” 老人眯起眼睛凝视十助,就仿佛眼前有着什么令他目眩的东西一般。 十助没有对老人那如往常一般的言谈做出什么反应,继续去盛下一份冰淇淋。 “十助,你不适合去外面。外面到处充斥着丑陋的、令人生厌的东西。我不能让它们毒害你。……但是。” 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也和往常一样。 “我这么独占你真的好吗,我忍不住会这么想。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去往外界吗。而且这方法绝不能有损你的美丽。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老人停下喘了口气,十助趁此机会把新的作品端上桌子。 “哦哦,又做了新的吗?不过,这是……” 老人的表情看起来既高兴,又惊讶。他仔细端详着十助的作品。 “嗯,抹茶味的。” “我可不欣赏这种怪异的和风冰淇淋喔?” 老人喜爱的是意大利手工冰淇淋。 “这个嘛,实际上尝一口再说吧。我做出来的绝不是那种糊弄人的日本风味。” 十助眨眨眼。 老人半信半疑地将冰淇淋送入口中,接着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唔嚯,这……!” 一如既往的光景,一如既往的对白。 但就在这时,老人动着的勺子中途停了下来。 “我的想法太狭隘了。果然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经过你的双手都会如魔法般变得美妙起来。埋没这份才能太可惜了……如果是你的话,能将外界的丑恶也转变为美好的事物也未可知。但是……那样的话,你会。”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闭口不言。 这很不像他的作风,于是十助探头望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十助,你还记得我前阵子说过的那句话吗,世界是由谎言构成的。” “嗯。” “假如哪天你去了外界,那个谎言定会企图支配你,然后利用你吧……这是无可避免的。我有幸获得了你这件珍宝,知晓了幸福为何物。可是你呢?” 老人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十助。十助愣愣地听着。 “就算你可以给予他人幸福,又如何能抓住独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呢……我无法不去这么想。拥有足以匹敌世界才能的你,难道注定是这样的宿命吗……” 3. “哎呀,飞鸟井先生,是盐用完了吗?” 在山脚下与丈夫一同经营着杂货铺的案田町子,喜笑颜开地欢迎稀客的到来。 “啊,稍微买些食材补充一下。” 飞鸟井仁把背上空荡荡的帆布背包放到店内地上,回去时这个包就该装满了。 “对了对了,之前你留在我这儿卖的画,最近卖出去了。没想到那种只是在画纸上拿铅笔涂涂抹抹出来的画都能卖得出去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飞鸟井开始物色货架上的罐头。 “我看看,该给你多少钱来着。” 正当町子在成捆的收据里翻翻找找时,飞鸟井爽快地说: “不用了,那是送给你的东西。不用给我钱。” “就算你这么说,这种事还是得算清楚账。虽说你是个艺术家,所以大概不在乎这个吧。” 町子并不是以单纯的店员与顾客之间的关系看待飞鸟井的,她出于个人意愿,想在各个方面多照顾一下这个“年轻的艺术家”。 飞鸟井笑了笑,没有多做争论。 “那就用这次买的东西来抵账吧,这就足够了。” “这么点哪够……不过你不想知道卖了多少钱吗?画家对这个不感兴趣?” “不,即便是毕加索也十分计较自己的画能卖出怎样的高价。这并不庸俗,他想知道的是自己画作的价值能获得社会的多大认可。” 飞鸟井以平淡的,但又绝不会被认为是冷淡的口气静静地说道。他很擅长这类予人以圆滑世故感官的措辞。 “画家本身不过是不事生产的酒囊饭袋,只有在获得人们的喜爱后才具备意义。就共通的价值观来说,金钱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对象,比较便利。” “……哈啊,但是你不同?” “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现在的我还没掌握属于自己的画,要是在这个阶段贸然接受别人的评价,我会很头疼的。” “唔,好难懂。” 町子满含钦佩地感慨道。 “但本质还是个小气鬼,看我这德行。” 飞鸟井摆在收银台上的商品是平日的两倍还多。町子笑了。 “你还是挺现实的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町子结账结到一半,忽然说了句“对了”站起身来,转头钻进店内深处,那儿通往夫妻二人的住所。很快她带着个箱子回到原位。是个糕点盒。 “这个这个,你也来尝尝。” “这是什么?” “蛋糕。最近去参加婚礼时主人家送的,好吃得不得了。” “这不太好吧?” “我和我老公都有,所以有两份一样的。” “哈哈。” 飞鸟井伸出一只手,拿过这包装华丽、装有方形西式蛋糕的礼盒。 他看了眼上面印着的制作人的名字,不禁轻轻地“噢”了一声。那个名字他最近刚听到过。 (这礼物来得正好。) 他微笑着看向町子。 “太好了,那我就收下了。该付多少钱?” 他问。町子笑了。 “不用钱,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 飞鸟井收拾好行李,再度走回山中。 * “…………” 木屋前的林地中,十助正摆出打坐的姿势集中精神。其实并不是非得打坐不可,只不过轨川典助经常这么做,十助在模仿他而已。 他正在努力掌握他的能力,将一直以来只能“在胸口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感觉,化为更为具体的形象。 练习的对象……是他迄今为止相遇过的人们的记忆。 他们给予十助的痛苦,十助至今刻骨铭心。那样的疼痛,只要刻下一次就再也不会消却。 所以即使十助不去刻意回忆,这些记忆照样会在他的脑中无比鲜明地反复上映。 “只要掌握类似‘花卉’那样具体的意象,就能一下总结出感觉了。” 尽管飞鸟井参照着自己的能力教导过十助,但十助没有他那种视觉领域的才能,所以放弃了那方面的努力。十助现在正在尝试的是,把疼痛以冰淇淋的味道原汁原味地加以认知。在此之前,他都是按照“那个疼痛是这个味道”将疼痛和味道一一对应的,但他在公司里一直竭尽所能地不停做着冰淇淋,所以即使不做试作品来试探味道,他一样有把握判断出个大概。如果能一步登天直接将疼痛和味道联系起来的话,看一眼便能感觉出疼痛。而他与人接触时屡屡碰壁的情况,也许也能得到一点改善。 以及,假如成功的话,或许就不会再重蹈覆辙,犯下让玲离开那般的失败了…… (一步登天——是啊,一直以来,我都在这件事上吊儿郎当的。) 听过飞鸟井的话后,他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相比飞鸟井付出的努力,自己只会做轻松愉快的事。他太过于依赖让轨川典助、寺月恭一郎以及古北园子等人品尝味道带给他的喜悦,却从未想过去了解自身。 所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肤色之外的理由,思考起了不同于他人的自己。 思考起了自己做过无数的冰淇淋,但自己喜欢的冰淇淋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 (……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的脑中掠过形形色色的备选项,但不论哪个不是“这是针对那个她的”就是“那是为他而做的”,思来想去净是别人的冰淇淋。 是他最为得意的辣薄荷味吗? 是这个虽然轨川典助不是很喜欢,但他一直坚持在做的味道吗? 可是,这味道也差了点意思。他感觉这同样是为某人而生的东西。但是……具体是为谁而生的,这个问题他也搞不太清楚答案。 “有兴趣用你的冰淇淋去征服世界吗?” 寺月恭一郎曾这么问过十助。 说不定他说的没错。十助之所以锲而不舍地探求这份味道,或许正是为了让这个绝不会接纳他的世界正视他,将他视为对手。 “既然如此,我来想办法为你准备一个做冰淇淋的环境如何?” 虽然飞鸟井对他这么说,但说实在的,他很犹豫要不要接受。协助过他的人一个个都死去了。“你这是牵强附会,一个人是寿终正寝,一个人是在和你毫无关系的地方发生了事故吧。”飞鸟井如此笑道,但十助仍然觉得害怕。 同时如此依赖飞鸟井也让十助对他心怀罪恶感。会不会自己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恶呢—— (罪恶感……恶,以前也想过这些东西来着。) 十助稍稍分散了些注意力。 连续集中注意力上几个小时果然还是会觉得累。感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胡思乱想。 (真正的恶,指的究竟是什么?) 恍惚间,他出神地思考起了毫无关联的问题。 自己让人们吃到冰淇淋是恶吗,所以他才被驱赶出来,沦落到彷徨山中的境地?假使这就是他犯下的恶,那又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 这时下方传来了引擎声,十助闻声站起。这是飞鸟井骑的越野摩托的声音。在几乎找不着正经道路的山中,他全靠这个上下山。摩托是经过诸多改造的特制品,加大了油箱,调整过的传动装置舍弃速度强化了动力,似乎是让一个叫雾间凪的人动手弄的。 十助回到木屋的时间几乎和飞鸟井同步。 “欢迎回来。” “嗯,进展如何?” 飞鸟井边脱头盔边问。 十助摇摇头。 “果然还是做不到仁那样。” “没事,急不来的。” 飞鸟井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宛如温柔的兄长对弟弟做出的动作,让十助有些难为情。 “对了,我带了点礼物给你。冰淇淋带不了,不过是很接近的东西。” 仁提到杂货店送的蛋糕。十助心底猛地一跳。 “……玲的蛋糕吗。” “应该不是本人做的,不过我觉得可以拿来确认下她是不是在努力。” 仁说着“喝点东西歇会儿吧”走进屋里,十助也跟了进去。 十助坐到位置上,一边盯着面前倒上的咖啡蒸腾的热气,一边开口: “仁……是个好人。”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道,飞鸟井却笑了起来。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我其实是个险些成为世界之敌的大恶人。” “…………” 十助再度陷入沉思。 “怎么了?” “我说,仁——仁所做的事,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我认为是的。” 飞鸟井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正因为你相信这是正确的,所以才会那么做,不是吗?” “如果按这种说法,那这世上就不存在任何恶事了。每个人都是在对自身正确性的笃信中活下去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那是不对的呢?特意留在这种山野之中,是因为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过吧?” “————” 飞鸟井一时顿住了嘴,但很快点了点头。 “我在做‘那件事情’的过程中伤害到了一个女人。要是我不曾做出那种事的话,想必她不会有那样的遭遇。我后悔的正是这点。我,显然不够慎重。” 他静静地述说道。 “那就是恶吗?” “我认为,考虑不周即为我的罪过。” “——我什么都没去想,这是我犯下的恶吗。”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想吧。” “……我只是想让大家吃上美味的冰淇淋,仅此而已。” “我不认为那是恶,你只是被你周围的恶意之潮摆布了而已吧?” “不……总觉得,我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玲在离别之际说过…… “你对你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留在你身边,我最后只会……忘记疼痛。” 这句话是对他的责备。这是玲真正的心声。他实在无法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等一下。) 对——疼痛。 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形式各异的疼痛。自己消除掉了它。冰淇淋的味道本就不过是实现这一结果的方法。那么,这是恶吗? 比方说轨川典助。那位老人似乎被迫参与筹划了某个巨大的“谎言”。他对此苦闷惆怅,但是他到头来还是没去与之战斗。为什么——换言之,这是每天在吃十助的冰淇淋导致的吗。 “——!” 自己……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吗? 这么说来,古北园子也是,因为吃了他的冰淇淋,所以变得极少去伤害别人了。难道并不是她不去做,而是做不到吗?难道说疼痛被消除后,人就无法给予他人痛苦了吗? (……不,等等,这算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过于艰深的思考令他的大脑一阵眩晕。 “……十助?” 飞鸟井担心地望着他。 “怎么了?身体难受吗?” “不,没什么……虽然脸色很难看啦。” 他开了个自虐式的玩笑。飞鸟井神色依旧困惑,但还是对他笑了笑。十助强装开朗地大声喊道: “来吃蛋糕。毕竟你好不容易弄来的。” 两人打开包装,咬了口蛋糕。 “——嗯,挺好吃的嘛。” 飞鸟井赞叹道,蛋糕确实很好吃。 然而—— “…………” 十助自打那口蛋糕送上舌尖的瞬间起,身体就僵住了。 飞鸟井惊讶于他异乎寻常的表情。 那是愤怒。 他双眼圆睁,两颊剧烈震颤,愤怒到仿佛马上会暴跳起来。 “……这算什么?” 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非比寻常的颤抖。 “你说……你说这是玲的蛋糕?岂有此理!” 他怒吼道。 飞鸟井哑然,在此期间十助把剩下的蛋糕扔进嘴里,如同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般狠狠嚼碎,咽下,又一次吼道: “这是……这种东西绝不是玲的,绝不是她寻觅的味道!这……这不是我的味道吗!”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疾风般的速度奔出木屋。 “喂、喂!” 飞鸟井慌忙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离开屋子时,十助的身影已经十分遥远, 飞鸟井定睛望去,只见十助移动时一跃足有五米高度,五十米距离。这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 (居然是个认真起来能做到这种事的人物吗。一直在做冰淇淋那种柔软的东西,还以为他是个纤细的人,想不到……真是难以置信。) 飞鸟井叹了口气。 “机动力相差太远,就算骑摩托也追不上他。简直像只蝗虫一样。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某种东西的驱使下奔向不知何方的他,恐怕没人有能力阻止吧。 “…………” 飞鸟井望着十助直至他的身影消失,然后摇了摇头。 “十助,不论如何,你下定了下山的决心。我也……差不多该下山了吗。” 风从山脚吹来,吹拂过山间,周围的树枝窸窣作响。 4. “这种不上不下的色彩可不行哦,必须表现得再生动一点才行。” 设计师蝉之泽卓看着提交上来的包装样本,对助手呵斥道。 “对、对不起。” 助手脸色一白。虽然用着女性般的口吻说话,但蝉之泽是个对待工作十分严格的男人。 “总之先去改好。听好了哦?必要时就得用上激进的色彩,这点非常重要。光靠安稳的配色只能做出大同小异的作品来。” “好、好的。” 助手低头退下。 “呼……” 蝉之泽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为这次楠木玲亲手制作的新的赠品蛋糕套装设计包装。他已经和玲本人提前商量好了大致造型,剩下的只有整理总结的工作。 “不过……小玲还是这么浪费呢。” 蝉之泽小声嘀咕着意义不明的话。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嗡鸣着振动起来。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的却不是人声,而是一串“吱叽吱叽吱叽”虫鸣声般的电子音,并且很快挂断了。 “…………” 蝉之泽从桌边站起,乍一看脸上面无表情,但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肯定能察觉到一点,那就是这个男人平日里极少做出这种面具般的表情。 随后,他对附近的工作人员留下一句“我有些杂务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要是有人联络你们自己应对,不必转接给我。”随后离开了事务所。他开着自用的日本产小型车踩足油门疾驰出停车场。相比于同型号的车,这辆车的加速强上不止一筹,转向性能也十分优异。 (……没想到,真的来了。) 他的神情,仿佛在咬牙切齿一般。 * ……那是座在现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宛若城堡一般的洋馆。 也许是没有了居住者的缘故,灰尘布满窗户,顽固地黏附其上,雨水顺檐滑落的痕迹为建筑染上道道锯齿状的斑纹,看起来宛如有一个巨人将巧克力酱当空浇下一般。 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但随风摇摆的门锁,显示出这里并不是向来不设防的。 原本牢牢封锁住门的锁被从正中蛮横地扯断,这是这一幕的制造者以难以想象的怪力强行打开门后留下的痕迹。门底插入地面的插销也未收回,硬是刨开石制的地板,画出一道有如圆规画就的曲线。种种迹象清晰可辨,鲜明无比地揭示出这般暴行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一道足迹延伸向洋馆的方向。 顺着足迹前行,通往的并不是玄关的位置,而是背面的庭院。 庭院里,寒酸的杂草生得稀疏萎靡,与气派的格局构成鲜明的对比,显然之前没人动过在这里培育花草的心思。足迹一路通入茂盛的草丛,最后中断在庭院的一角。 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出现在面前。 这是个通往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但奇怪的是这入口作为隐藏门,上面已经没有了本应存在的盖子。这是因为盖子已经变成了一团彻底扭曲变形的破烂落在底下,应该是被从上面硬踹下去的。要问为什么,因为这扇隐藏门原本是只能从下面打开的,而打开这里的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洞中传来某种卡沙卡沙的杂乱声响。 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地下室。 说是地下,但这里并不昏暗。房间很是宽敞,外界的光线透过采光窗倾泻而下,被窗上堆积的厚厚尘土晕染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条纹。 地下室的地板之下还藏有更深一层的储藏室,这些储藏室上盖敞开,原本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箱子被搬了出来。所有箱子都被牢牢密封,隔绝掉外界的热量。而隐约可闻的轰隆声,听起来像是是家用发电机工作发出的声音。 游走在地板上的电线与排排并立的冰箱相连。 一道人影身处其间,动作不停,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人影的身形很是高大,正在如家鼠般一点一滴、勤耕不辍地推进着工作。 人影低声嘟囔着什么。 “……是吗,果然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一边舔舐着手上的碗中半固体的东西一边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其他东西,而是执着于冰淇淋。因为想要‘冻住’。要是这么继续下去会直接溢出的,所以哪怕收效甚微,我也想尽可能地减少其‘成分’的效力啊……” 他叹息道。 然后抬起头,望向这边。 “你是第三个能够造访这里的人。第一个人是建造了这里的轨川典助,第二个人是把我从这里带出去的寺月恭一郎,而最后的第三个人,就是你——蝉之泽卓。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本名是斯奎兹。我是使用着这一代号的战斗用合成人。” 以前一直用着蝉之泽卓名号的那个人平静地说道。他的谈吐,已然没有了女性化的味道。 “而你真正的名字叫恶名昭彰的ice。ice是失败作的意思。” “名字?” 听到斯奎兹的话,他轻笑起来。 “我没那种东西。毕竟迄今为止,我好像一直活在谎言之中呢。硬要说的话,没错——我是魔术师。” 他将手上的碗放到一旁,冲着斯奎兹摊开双手。 “全身上下覆满奇妙妆容的,辣薄荷的魔术师。” 他说着玩笑似的话,歪过脑袋。 斯奎兹没跟随他的步调,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至今没搞明白当时怎么会放跑你——但以防万一设置的警报居然真的触发了。我还想着也许是碰上了另外一个万一,是警报误报了,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耿直到这份上……” 接着斯奎兹面容扭曲,森然可怖。 “为什么要特地回来。既然逃掉了,就这么一直逃下去就好了,这道理你……” “嗯?” 他轻轻皱了下眉。 “哦呀,也就是说你本人对我没什么仇恨吗,那真是对不住了。” 他嗯嗯地点着头。 “我好像是有这种倾向呢,明明一点恶意都没有,意识到时却总在伤害别人。典助如此,园子亦然。以及,我伤的最深的……玲。” “果然是为了那个女人吗——是在什么地方吃到她的蛋糕了吧。” 斯奎兹感慨地说。 “没错,她的记忆被操作过了。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的味道’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并对此深信不疑。以此接替你的实验。但因为是类似保险一样的存在,所以她不怎么受到重视。可她丢掉了自己的味道。” “真是奇耻大辱。” “没办法,因为想要理解你的味道,就只有那个女人级别的人物做得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言,他第一次露出嫌恶般的表情。 “我是针对你把那种东西称作我的味道这种说法。被拿来同那种二流的味道相提并论,我会很难办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对玲来说也一样。那种玩意儿怎么可能是她的水准。真是对她干了些无聊的事儿啊。我是不懂实验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那种半吊子的玩意儿,单纯只是迟迟无法做出决断的结果。想要模仿我,还不如让玲自己去干更好些。她应该会做出远超于我的作品。” 对于他的话,斯奎兹一时语塞。他说的没错,斯奎兹内心中蝉之泽卓的感性如此肯定。 但是,很遗憾,任务是另一回事。 “——刚才,你问我任务是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是为了杀死你而来的。” 斯奎兹压低声音,说道。 “是吗?” 他又一次笑了。 “我不认为你做得到。” “这不是情感上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非做不可。” 斯奎兹进入了攻击的准备阶段。 斯奎兹的攻击——不可视的冲击波。 将特殊的肺中压缩过的空气喷出。并不是单纯的喷发,其中还加入了声音的共鸣,成为了一旦与坚硬到一定程度的物体相接触,就会震动物质的分子构造,将其化为齑粉的恐怖的“空气与声音的微波炉”。 斯奎兹开始了压榨。距离蓄力结束还有三秒多一点。 对方曾接下过一次攻击没有死去,既然如此,这次就打出之前无法比拟的强大威力……! 即便攻击近在眼前,自称魔术师的他仍笑着,如此说道…… “所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发射。 冲击波直接命中了他的躯体。 他被击飞出去,苍蓝的血液漫天飞洒。 他的身体砸在冰箱上,周围的事物随之四散飞跳,然后恢复静止。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过了一小段时间,忽然猛地起身。 “好疼……” 他发着牢骚,尽管遍体鳞伤、血流如注,却还若无其事地活着。生命力堪称恐怖。 然而……斯奎兹就站在他的面前,却茫然地立在原地。 “……这、这是。” 斯奎兹的视线注视着完全错误的方向。 “这就是答案,卓。不,该叫你斯奎兹吧?” 他站了起来,掸去身上的尘土,抱怨着“好痛,碰到伤口了”,可即便他做出了这一系列动作,斯奎兹仍只是踉跄着往前迈出一步。 “是威力太大了?……可是,就算是这样,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斯奎兹自言自语道。 接着,斯奎兹与鲜血淋漓的男人擦肩而过。 看不到,不……岂止如此,简直如同放弃了感知般,声音和气味明明就在那里,斯奎兹却不知为何完全没往那个方向看上一眼。 “这就是那时候我能不被人发现成功脱逃的理由,斯奎兹。那时候我是无意识间做到的,现在的我能自由自在地使用这份力量。” 他静静地说道。然而他的声音,无法传入战斗用人造人的耳中。 “现在,我成为了你的疼痛。你在生活中一直在逃避,不去正视疼痛,所以你看不到我。不,理应看得到,听得道,感觉得到,但是无论如何,你都无法不去逃避情感……所以谁都看不见我,谁都无法察觉到我。这就是我的‘能将人的疼痛化为己有’的能力。” 即便他就在斯奎兹的耳边轻声细语,斯奎兹也完全没关注他的方位,察觉不到他呼出的气息。 “……虽然本来没打算做得那么彻底的。” 他只是这样说着。 “但洒出了那么多鲜血,作为我死亡的证据足够充分了吧?所以我才故意扛下了攻击,不过真是吃了个大苦头……要是你能稍微为我考虑考虑就好了。” 他曲起手指,梆的一声在斯奎兹的额上弹了一下。即便如此,斯奎兹仍然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就算此时被绞首,胸口被小刀刺入,斯奎兹也只会在一无所觉中死去吧。 谁都无法阻止,谁都无法违逆——只要拥有一颗感受得到疼痛的心。 “话说,这能力还有个更简单的叫法,就叫魔法。里头既没有魔术手法,也没有什么机关。——好了。” 他走向幸免于难的冰箱,从中取出几盒冰淇淋,一齐塞进手提式的保温箱里。 在他忙活的这段时间里,斯奎兹只是四处徘徊着。魔术师消失了好一会儿,斯奎兹仍然沉浸在惊悚中,茫然地滞留在那个地方。 5. ……就这样,故事也差不多到尾声了。 * “哈啊……” 夜晚,楠木玲消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又为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冲学生大吼大叫。最近总出类似的事。极端焦躁,暴躁易怒,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脾气发作了。不开玩笑的说,她真的去摄取了大量钙质[1],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心态平稳下来。对此实在有心无力。 “哈啊……” 玲叹了口气,止住脚步无意识地望向星空。 她感觉自己似乎少了某种东西,就好像缺失了什么一样。不,那样东西自己以前有过,却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某个地方——就是这样的感觉。对工作也不复以前那般热情了。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就在她思考着这些事情时,突然。 “……意下如何?” 耳畔响起一道奇妙的悠然声音,玲吓了一跳,向后蹦出一大步。 “——哇?!” 她仔细看去,只见眼前孤零零地站着个挂着和善笑容,身前身后都挂着广告牌的小丑。他手里举着个上书“新产品!”之类词句的标语牌,还提着个像是保温箱的箱子。 “你好啊小姐,要吗,来一支?” 小丑笑着说。 “搞、搞什么?从哪儿冒出来的?” 玲的心脏仍在激烈地怦怦跳个不停,之前一直以为没人的地方突然站了个人。 “别这么说,我一直站在这儿的哦。” 小丑的脸上抹着辣薄荷色的妆容,仔细一瞧是个相当英俊的帅哥。 (……咦?) [插画p309] 玲皱起眉毛,眼前的家伙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何?刚刚推出的新冰淇淋哦,不来品尝看看吗?” 然而小丑就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以无忧无虑的口气这么说道。大概是错觉吧。玲调整好心态。 “……品尝?让我?” 她从鼻子里挤出话来。 “很抱歉,我可是不会口下留情的。” “诶,难不成姐姐是专业人士?” “算是吧,差不多。” “那姐姐就更是非尝不可了,毕竟这次的产品是特制品。” 小丑的口气满是没来由的自信。他打开保温箱,从中盛出一勺冰淇淋扣在蛋筒上。 反正用的材料肯定不值几个钱,不如对这外行冷嘲热讽一番吧。玲不无恶意地这么想着,同时以兴致缺缺的态度接过冰淇淋,漫不经心地舔了口。 下一刻,她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什么?” “怎么样,好吃吧?” 小丑嘿嘿笑着问道,但玲完全没心思搭理他。 “做的人在想什么?” “你是指?” “这种一人份就得花十万日元的冰淇淋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她错愕地大喊道。 “所以说是特制品嘛。” 小丑依旧嘿嘿地傻笑着。 “做特制品来宣传,未来只会起反效果的,这你都不懂?” 玲不由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度,身体也逼近小丑,但对方只是微笑着,这让玲骤然回过神来。 “……算了,对你这个外行说再多都没用。” 她脸上微微一红,后退了一步,老老实实地吃起了冰淇淋。不过这冰淇淋毫无疑问是由一流材料制成的顶尖货色,不是该在这种街上吃到的东西。玲莫名有些不安。 ……尽管如此,玲还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就仿佛她以前也吃到过类似的冰淇淋一样。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似乎没那么惊讶……不过这充其量只是感觉,没有明确的记忆或印象。 “不过,姐姐的舌头好像挺靠谱的?” 看着玲吃完后,小丑问道。 “还、还行吧,算是过得去。” 听到这个问题,玲取回了少许从容。 “这边还准备了只对您这样的人士提供的特别制品哦!” “……你之前也说了特制吧?” “这次才是真真正正正正真真的真货!如假包换,专为您一个人准备的特别的特制品!” 小丑的语气油腔滑调,完全不值得信赖。 “总觉得……” 听他以这么个口气说话,玲顿时觉得刚才那支冰淇淋似乎也没那么优秀了。这人给她的印象就是个骗子。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为了做出成品,制作者特地去恶鬼所处的地狱之釜中走了一遭!这也全是骑士只求一瞥被忧郁诅咒所困公主的笑容的一片真心!” ……管他呢,无所谓了。玲顿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好了,我吃就是了。” 玲半是自暴自弃地伸出手。 “好——!非常感谢!” 小丑又一次打开保温箱,盛出一份一眼看去毫无特异之处的正统派香草冰淇淋,将其递到玲的手中。 这个时候,两人的指尖轻轻地,些微地擦过彼此。 一瞬间,小丑的身体剧烈地震了震。 “……怎么了?” “没、没什么,没事。别管这个了,您先请。” “又不是在敬酒……不过又是那么朴素的冰淇淋?” “真实总是存在于朴素之中。原点常常才是关键。” “原点啊。” 玲轻哼一声。 “没错,原点——为什么人会开始做糕点呢,为什么会一直坚持做到现在呢……正是为了能够稍稍忘记胸中深藏的疼痛啊。而我等既为命运失败作的魔法使,栖居其间隙之中……” “诶?” 小丑忽然说了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玲抬起头,视线离开冰淇淋转向小丑。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玲莫名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但她还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特制的冰淇淋。 这是十分不值一提,平平无奇的便宜货色。玲的舌尖轻而易举地品出了这一点。 然而……为什么呢。不过是尝了一口罢了,她的眼中泪水扑簌扑簌地落下。 这个瞬间,她忽然回想了起来。 她想起了早年逝去的父母,想起了他们还活着时,为她所做的失败品,那个蛋糕的味道。 (啊……) 对了—— 为什么忘了? 不是因为这份回忆的存在,她才会去做糕点的吗。为的是那时候父母给予她的喜悦。绝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为了能高高在上地冲学生大吼大叫—— “这、这是怎么——” 话还未说完,她的耳边传来某人的低语。 “这是魔法哦,不值一提的,小小魔法——” 她猛地抬起头,那里已经谁都不在了。 “去、去哪儿了?!” 玲不安又慌乱地环顾四周,而小丑就站在她的身边。 他依旧笑着。 “终于,找到了能折服你的味道。哎呀,不愧是你,让我费这么大劲的人,过去未来恐怕就你一个。” 他说出的话,一个字都无法传入惊慌失措的玲的耳中。 他依旧挂着笑容,慢悠悠地离开了那里。 笑容依旧,可他现在的表情,犹如即将哭出来一般。 接着他无力地、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仔细看去,他身上的小丑服到处都是还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的蓝色鲜血。他的步伐之所以如此沉重,也有一半是受伤口的疼痛拖累。 很快,强撑出来的僵硬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剩弥漫而出的憔悴。 而他的前方,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身影看着他,开口道: “——魔术师吗。” 那是道戴着黑帽子身披黑斗篷,相比人更近似于长筒的奇妙剪影。 不吉波普。 “…………” 他也看着黑帽子。 不吉波普死死地盯着他。 “拥有将人的疼痛化为己有,并将之消除的方法……真是恐怖的能力。” 不吉波普的声音平淡又难以捉摸,就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 “就连统合机构都对这能力真正的恐怖之处一无所觉,但毫无疑问,这个能力正处在事态的中心。所有人看似都在利用这份能力,但实际上恰恰相反,他们只是被卷入了这股堪称压倒性的浪潮而已。” “…………” 他没有回答。 不吉波普继续说道。 “人,正是因为胸中怀有疼痛,所以才能进步。一旦消除掉疼痛,人类自然会无法前进。想要逃离疼痛、不去伤害任何人,也就无法再与任何人的心相互接触,其结果就是一切意义上的努力都将丧失意义……虽然平稳,但正因如此,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世界终结了。明明完全看不到直接性的威胁,危险性之巨大却无可比拟。从这种不平衡看来,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世界危机’中,称你为最大级也不为过——” “…………” 对于不吉波普宣告般的话语,他没有任何反应。 “你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打倒的‘敌人’……” 不吉波普盯着他,眼神犹如寒冰般冷峻。 他只是单方面地承受着不吉波普的视线,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呼。” 没过多久,不吉波普叹了口气,轻轻低了低头。 “……敌人,原本理应如此。但是一直以来,每当我上浮时,都会在实际遭遇你时消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 “因为拥有能力的人是‘你’。” “…………” “做什么都难以称心如意。不平衡的不止是能力,能力的所有者比任何人、任何事都更祈盼着、期待着别人能理解疼痛。真的是,凡事都没法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 不吉波普露出一个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怒,难以言喻、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插图p318][插图p319] “所以你才一直拼命地做着冰淇淋,对吗?” “……让开。” 他终于出声、迈步,有些粗暴地撞开黑帽子。 他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不吉波普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喂,魔术师——”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过头来。尽管如此,不吉波普还是对他发问道: “对世界,你是怎么想的?” “…………” 听到这句话,他停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一动没动。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吗,是在回忆过去自己对同样的问题作出了怎样的回答吗——然而,他到底还是再度迈开了双脚。 “你会怎么做?” 对着他的背影,黑帽子又一次发问。对于这个最后的问题,小丑冷冷地回答道: “关你什么事。” * ……就这样,故事结束了。 真是,确实不是啥寻常故事吧?极度支离破碎,究竟发生了啥,怎么发生的,一概不知吧? 诶? 你问我是谁? 你说沃克机长已经死了? 喂喂,打从最开头就出场的我,啥时候说过自己是沃克机长了?啊?那我到底是谁?管那么多干啥,别光问这种不解风情的问题嘛。 相比这些,还不如来聊聊故事的后续呢。 ……说是这么说,想追踪拥有这种能力的家伙,哪怕说书人也没可能做到。所以来差不多地想象个像模像样的后续出来,就当做结局好了,嘿嘿嘿。 比方说……假如你正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旅行。 你问具体哪儿?在哪不都一个样。总之就是世界的某个地方。你正在大街上溜达。 这时凑过来个小贩。奇妙的是,你觉得那个人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涂着怪异妆容的小贩这么说道…… “客人,不来尝尝超~厉害的冰淇淋吗?” 你怎么都没法信任这家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小贩的言行举止都太不着调了,怎么看都不值得信任。 “抱歉,我很讨厌冰淇淋。因为以前有过超讨厌的回忆。” 你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听到你的话,那人微笑起来。 “哈哈,以前被父母呵斥过‘吃这种东西会成笨蛋的’?” 他说。闻言,你小小地吃了一惊。 “——真亏你猜得到啊?虽然稍微有点差别,不过——对我发怒这点倒是完全正确。” “那就安心吧,因为这次的是能让你回忆起忘掉的事物的冰淇淋!” “你说,这次——” 你原本正为他蓄意逢迎的话语生气,听到这话后却在心底“……哦呀?”了一声,你发觉你好像对这人的脸有点印象。 这个时候,跟你一起的朋友叫了声落在后面的你。 “律子,你在干嘛啦?” “嗯,马上过去!” 你对小贩甩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正欲抽身离去。 “哎呀,这可是专为姐姐制作的哦,您要是不吃就只能扔了呀。” 那个人哀求道。 “真没办法——” 你有点惊讶,但又觉得这人看着也不像什么坏家伙,于是无奈地买了一支冰淇淋。你尝了一口,顿时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你这辈子都不曾吃到过如此美味的冰淇淋! (比、比过去的那个、那个冰淇淋还要、还要更……!) ……如此这般,然后当你抬起头时,不知怎么回事,竟哪里都找不见刚才那小贩的身影…… 这时你的朋友走到了你身边,歪了歪头轻咦一声。 “律子,你什么时候买的冰淇淋?” “诶?不就是刚刚还在的那个小贩——” 听到你的话,朋友的脸色越发疑惑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一直一个人傻站在那吗——” ……就这样子,这就是故事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这就是个世界上多了只妖怪的故事。嘿,若问就这么个小小的故事,何必给出那么长的注脚……那是因为到头来,说书人也好,其他人也罢,所有人统统都愚蠢透顶啊,总结起来实在是…… * “……啰嗦,谁知道啊。” 他一边一瘸一拐地走着,一边嘀嘀咕咕地不停念叨着什么。 伤害累累,被过去的一切忘却,甚至连死神都抛弃了他,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停地向着某个方向迈步前行。 他在哭泣。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流下泪水。即使与亲近的人们离别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的他,现如今,终于能够哭泣了。 极其微不足道的、仅此而已的故事—— “peppermint wizard, or rize and fall of poor innocent puppet”closed. [1] 日语日常对话中,安抚发怒的人时常会说“多补点钙”,意为保持冷静,并非真的让人去补钙。另外也存在类似缺钙会导致人心情暴躁不安的说法,但这一说法并无科学证据支撑。 后记——这里没有那个 常言道“畏惧失败会一事无成,不如先动手做起来”,但就算喊着这种口号,面对显然会失败的事情果然还是没法这么轻轻松松搞定,这也算是人之常情了。要是往更恶劣的情况去考虑,连核战争都可能因为寻思着“也许事情发展不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打发导弹试试吧”爆发,过去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件。多亏了畏惧失败的心理才没能最终成真。好像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但我说的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话。说真的,为啥人能如此轻易地说出“畏惧失败是不行的”这种话啊?一群其实过去重复过无数次失败的人,却完全不认同“畏惧失败需要勇气”这种道理。果然对失败讨厌得要命啊。 说起一直在失败的人,我所说的人里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但其实也不是不畏惧失败。不如说也许这类人对失败的恐惧远比其他人深重。那又为什么会一直重复着失败呢,当然是因为不知道除此之外的方法了。哪里都有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人,其实是因为他们周围充塞的道路除了他或她失败外别无他路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因为过度惧怕失败,所以压根想象不出没失败的道路来。可悲可叹,但对这种家伙来说,世上不存在不以失败告终的方法。也或许——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还不存在”。过去从未出现过那样的事,要是未来也一直这样,那未来也不会出现——所以这群人要想不失败,就必须得去探索连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某种事物。这种事儿没那么容易做到,所以也就只能失败了。 但实际上,所谓的新时代只会从这类失败中诞生。绝大多数完成飞跃式变化的时代,都有不计其数的人无意义地白白死去。日本亦然,明治维新那会儿不也是这样(再近点的时代也有大把例子,但我不太了解,所以就不去谈那些了)。相比起来,个人的小小失败实在微不足道——没失败过的人会这么说,但若有人真的站在不得不失败的立场上,对他们而言只会觉得“不管失败是大是小都很讨厌”。讨厌所以才死命挣扎。死命挣扎所以才越来越难以成事……其实世界的未来就握在他们这种“探索还没拥有的事物”的人手中,然而这种道理并无法成为他们的救赎……因为在这世上他们就是失败者,这点到头来还是没法改变。 若问能得出什么结论,结论就是没有结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然后……恐怕我们所有人,都是这种只能失败的人。无论一个人看上去有多得上天偏爱,无论一个人有多悲惨,距离成功有多遥远,大家其实全都在饱受不停失败的伤害,这已经算得上是种信仰了。然而我们没法从中逃离。像是既然反正都是失败,还不如把目标转向为以后的自己或是其他人而失败。或者像是害怕失败所以缩在安全区反复上演着同过去一样的失败,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失败这种。人生还真是只能努力向前啊。说到这里,才能第一次得出“不能畏惧失败”的结论吧?谁知道呢。以上。 (不写这种玩意儿,历数一遍自己具体的失败经历会更受欢迎吧,嗯?) (……才不要,这样就挺好的。) bgm “white room” by cream 第一章 伤物之赤 【没有人不会受伤,在真正意义上受伤了还能保持平静的人也不存在——才对。】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 1. 早上班会开始之前,班上都在说某个因病休学了一年的女学生返校的事儿。 “但是啊,有传言说她其实根本没生病。因为那个病的名字有点莫名其妙。” “对啊对啊,她不是很有钱吗。所以,听说是为了避开那些冲着财产来的家伙躲起来了。” “有点可怕啊。一不小心惹了她不会有保镖蹿出来吧。” “啊哈哈,你个男生说什么胆小的话。不过确实感觉挺像回事儿的。” “她去年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见过她一面,总感觉眼神怪可怕的,嗯。” 班上的人都说着不用负责任的谣传。 这时候有一个女学生慢悠悠的走进教室。 “大家早。” 她说完后,班上的学生们都转向她。 “早上好九连内!” 他们打招呼的话语中充满着亲近与敬意。 “都在说些什么呢?谁很可怕?” 已经十四岁了的九连内朱巳将书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问道。 然后邻座的女生回答道。 “啊啊,对了。九连内你去年才转学过来还不知道吧。有个休学了一年的学生今天要来学校了。” “啊啊,那难道是——。” 朱巳翘首微倾,说出了那个在学生名单上有,却从未在班里见过的学生的名字。 “——那个叫‘雾间凪’的人吗?” “对对。” “她很有钱吗?” “她是畅销作家的独生女。” “是吗……?” 朱巳皱了皱眉。 她还没有调查到这个地步。有点大意了,她内心咋舌道。她这次的任务有必要掌握学校里大多情报。这点她确认的太晚了。 “但是这个学校住院的人挺多的啊,比如三班也有两个人。” 她装作不经意的将能联系到任务的内容加入话题。 “啊啊,说的是。五班也有这样的人。” “最近有什么‘流行’病吗。” 是的,统合机构为了方便称呼,将在这个学校内的数名学生之间发生的某种现象,通称其为‘病’。 “真是的,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啦!……但是雾间凪跟这事儿没关系吧。毕竟她挺早之前就住院了。” “呼嗯。” ……可是如果真的是病的话,是有潜伏期间一说的。更别说这次的情况,在无法确定这个“病”是因病毒还是污染物质引起的状况下,如果存在一个“感染源”的话……。 (雾间凪,吗……这需要我去亲自确认一下了。) 朱巳打算先等这个女学生来了再说。 但是就算上课铃响了,老师来开班会了,也不见这个叫雾间凪的女生现身。 “老师,雾间同学呢?” 朱巳用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突然对老师提问到。并且,这并没有给教室带来违和感。她在新学期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然成为了这个班级的领导者一般的存在。 “啊啊,她还没来。也没有联络。给她家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估计是迟到了吧。嘛毕竟她休学了那么长时间。” 老师用着随意的语气回答后,迅速的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班会。朱巳察觉到学校方怕不是也认为是跟谣传一般,觉得住院是逃学的借口。她已然是大家眼里需要疏远的那个“问题儿童”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呢,朱巳越来越感兴趣了。 这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肘有东西在戳她。 不看也知道,那是被折成小块的草稿纸。 上面写着什么,不用看也能猜出来一些。 她没有看向传纸条给她的人,仅仅只是自然的接过了纸条。 上面大多都是如此写道。 “‘伤物之赤’小姐,拜托你。帮帮我。” 这都是她教给周围的人的格式。 * 她用手指将手里的五百日圆硬币弹起,然后抓住,张开手今天是正面。 “……那么,就去做点工作吧。” 放学后,做完往常的工作,对方也回去了之后,九连内朱巳前往了发生问题的学生们住的那家医院。 那里已经建成20多年了,看起来已经十分破旧,让人觉得翻新一下会比较好,但是入院的患者却异常的多。 半年前,附近的一所大规模的县立医院突然倒闭,那里的患者大多都转院到了附近的这家医院。当然不是所有人,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转进来了,但是对这家医院来说算是相当多了。远远超过了医生护士和一般职员能承受的工作量,令他们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在那混乱的环境中,九连内朱巳熟练的前进着。 中年医生看到她之后,微微点头打了招呼。 然后两人走上因为有电梯所以没人光顾的楼梯。她们小声的边走边谈。 “……监视对象的容体随着时间经过没有任何变化。” 医生用着恭敬地态度对着跟自己孙女一般年龄的朱巳说道。 “没有一个人恶化吗?” 朱巳顿了一下问道。 “是的,一如既往的一动不动,但是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有异常反应。已经有些医生提议,要转移去更大的医院了。” 这个医生并非是一个把原本的医生杀掉之后安排进来的替代品。而是一个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年以上的真正的医生。但同时,他也是统合机构的端末。也正是因为他将住进这个医院的奇妙患者上报给了统合机构,所以九连内朱巳才接到了这次的任务。 “但是现在留下来的家伙,不都是家里负担不起更高的住院费的人吗?” “是的。因为不清楚具体病名所以保险金也下不来。” “真的是苦不容易。” 朱巳用着带叹息的语气说道。有着些许悲伤,但她立马切换成了冷笑的表情。 “那群家伙,果然有种不是‘本体’的感触对吗?” “恐怕是的。若是自身有所变化的话,身体机能应该会有波动才对。” “所以只能看作是他们是被什么人做了些什么对吧?” “正因如此才需要您大驾光临不是吗,星期五(friday)大人。” 医生再次微微低头。 “嘛……确实会变成这样。” 被称之为“星期五(friday)”,令朱巳微微皱了下脸。这是她的代号……不,现在的话这个才是本名,九连内朱巳反而是代号,但是她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有人,来接触过对象嘛?” 被问到之后,医生有些支支吾吾。朱巳“哼”了一声。 “有人来过?你不提前跟我说的话之后会很麻烦的不是吗?” “……最近有一名女子独自来过。护士告诉我的,她在我不在的时候来的,看了一眼就走了。来访者名单上也没有相关记录。” 毕竟这个医院太繁忙了,没有人会闲的确认到细节。 “女子?大概几岁?” “护士说不太清楚。她说像是中学生但看起来也太成熟了。” “……是学校里的人吗?” “也许是。这个判断就交给您了。” “她如果下次再来了,一定要给我收集到相关数据。不这样的话我们特地搞成谢绝访问不就没意义了吗。” 朱巳的话说得虽然很随意,但是她知道这时候用这种态度才会有冲击感。医生脸色发青唯唯诺诺的说道。 “……我明白。” “那我现在,去看看他们。” 朱巳停下了自己攀爬楼梯的步伐,走向电梯。 “…………………………。” 患者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朱巳轻轻的用手指,将患者的眼睑合上,眼睑轻易的就合上了,然后再次变得一动不动。病房里只有她和患者二人。医生在避免在这种惹眼的地方和她有所接触。 一眼看去,完全无法判断患者是否在呼吸。肺里确实有空气进入,但是看不到呼吸时胸部的上下起伏。这种患者一般都是要在喉咙上开一个能够送空气进去的洞,并且用着昂贵的生命维持装置才能生存下去,但是他们却并不需要,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总之就是死不掉。 “……真的是,都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患者半年来一直维持这个样子一动不动。但是,这类患者特有的肌肉收缩或者压疮完全没有发生。虽然有靠点滴再补充营养,但是一般来说身体不能只靠这个维持。无法避免的会衰弱。因为人类的构造是需要活动的,单纯的补充营养,不运动的话就无法抑制衰弱。 原本是这样才对。但是这个患者,从入院开始,到现在完全没有变化。并且,头发和指甲也不会变长。一般来说不论你怎么瘫痪在床,或是濒临死亡人类身体的生长也不会停下才对。 “简直就像是人偶……只要持续补充营养的话,就感觉永远不会死一样。” 朱巳脑内产生了,就算所有生物都灭绝了,把跟这个患者症状一样的人放进营养仓里就能永远的活下去的空想。这令她感到十分的荒谬怪诞。 包括在思考着这件事的自己。 “……真是不容易。” 朱巳嘟囔着,无意识的看向窗外。 然后,就看到下面的停车场种站着一个女性,正抬头看向这里。 视线对上了。 “…………。” 朱巳没有移开视线,就这样盯着女性。 “…………。” 女性也没有移开视线,两人隔着相当长的距离,如同瞪眼一般的互相凝视。 奇怪的女人,朱巳想到。外表看来跟她年龄一样是个少女,但是穿着革制连体紧身衣,并且十分的合身,就算说她是二十多岁了也足以令人相信。 女性没有移开盯着朱巳的视线。 朱巳也没有想要主动移开视线。 就这样如同时间停止了一般世界静止了。 朱巳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是这家伙。) 来医院里观察“患者”的,就是这个女的。但是,为何? 虽然只是直觉,感觉不像是因为朋友或者亲戚之类的理由。肯定有着这之外的目的。 (什么人……?这人不简单。) 然后时间开始转动。 停车场里的少女先动了起来。她把脸转向别的方向,然后走到自己停着的自行车前,骑了上去。不是个单纯的自行车。朱巳虽然不是很了解,不知道是竞速自行车还是山地自行车,上面有变速齿轮,看起来十分的结实,快速并且专业,但是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女子能骑的东西。 朱巳一直看着少女离开停车场。 ……然后就在朱巳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连体衣少女停下了自行车,在马路上望向病房的方向。 “……什么人?这人不简单……。” 她小声的,嘟囔着跟朱巳想着的一样的话。甚至连表情都十分相似。两人的视线都如同在说,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跟自己无关一般,带着警戒与疑问,并且,还有些许敬意。 非同寻常的二人,九连内朱巳与雾间凪的奇妙因缘就在这里开始了。 2. 内村杜斗在班级里是比较内向的那种学生。 九连内朱巳开始在意这个少年的原因,是单纯的排除法。 她对这个班级的人所做的事情,只有杜斗一个人到最后也没找过她。 所以有一天,她对少年搭话道。 “内村,你是一个自信家吗?” “欸?” 放学后,其他人都回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的话语,让杜斗露出了疑惑和动摇的神态。 “你很有自信吧?” 朱巳毫不在意他的脸色,再次问道。 “什,什么自信啊?” “对自己。” “……哈?没,没这回事儿。” “是吗?” 朱巳露出放松的微笑。 “就算你这么说,但你心中却在想,自己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固的东西不是吗。” “没,没有啊,这种事。” 他慌慌张张的摇头道。 他是个不爽朗的男人。但是成绩很好。朱巳已经确认了全班人去年的成绩表。没有偏科全科成绩都很好并且体育也很拿手。但是,总是很不起眼。但是朱巳的观点来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内向的性格的。那只是单纯的,那个人的自我展示欲跟常人不同罢了,她可以如此断言。根据这个理论来说,这个内村杜斗也在别的地方以别的形式在表现自己才对。 她,一直都很在意。 “……吶,内村?” “是的,怎么了嘛。” “为什么用敬语?” “欸?……没,没什么,自然而然地。” “你觉得我很可怕吗?” 朱巳唐突的问道。在场如果还有别人的话,定然会说内村太唯唯诺诺了,或者说她太天不怕地不怕了吧。但是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被问到后,内村做出了奇怪的反应。 他灿烂的笑了。 “——没有啊?我没有感到害怕哦。” 爽快的口吻,语气十分灿烂。 朱巳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撞了一下。 “……但是,你从大家那里听说过了不是吗?我的,那个——。” “才能,吗?” 内村微笑的说道。 “是的,你不觉得有些害怕吗?” “但是俗话说人各有不同不是吗?我没有这方面的东西所以倒是挺羡慕的。” 他用着天真无邪的语气说道。说的轻巧,朱巳有些哑然。但是那只是她心底的一部分的想法而已。除此之外,她想的则是——。 “内村,你真是个怪人。” “是,是吗?我还从来没被别人这么说过。” “嗯,你是个怪人,绝对。” “为什么?” “因为呀,被我喜欢上的,大多都是珍奇物种啊。” 朱巳抛了个媚眼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交往了。 平稳的每一日,但是打破平稳的早上姗姗来迟。即使结束了休学依然一直没来过学校的雾间凪,总算来学校了。 “啊—,我想大家也知道,雾间同学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生病没来学校——。” 早上的班会,老师很费劲的把凪介绍给了班上同学。 朱巳有些惊讶。 (——是那个时候的女的。) 是之前那个来朱巳监视的医院的女性。并且,对方也看向自己,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惊讶。 “你们好,我是雾间。” 她用着毫无感情的声音,随意的自我介绍道。 (……这家伙,不记得在医院里跟我见过面了吗?不,不是这样……。) 朱巳立刻判断出来。 这家伙,已经知道了。 她已经调查过,知道自己班级有一个经常出入医院的人,那就是九连内朱巳,所以才为此来学校了。 (……我居然,被她抢先了,吗……。) 朱巳悄悄咂舌。 总觉得,十分的懊恼。 她用着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雾间凪。但是凪却无视了她看向了教室的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打哈欠的男性学生。 凪一直盯着那家伙看,是看他张着大嘴打哈欠很不爽吗。 “……那个,我想雾间同学也有不熟悉的地方在,大家要多帮帮她——。” 老师嘴里说着一些好听的话,就在这时事件发生了。 刚才还在盯着男学生打哈欠的凪突然, “——开什么玩笑!” 她怒吼的冲向教室的中心。 不理睬那些被吓了一大跳慌张躲避的人,踹飞桌子椅子,她突击过去,抓住了男学生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男子的面色变得铁青。 “啊,啊呜——。” “你个混账!” 凪对着他怒吼,然后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对着要吐的男子,凪紧接着反复的把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班上的所有人包括老师在内都没能对这唐突间发生的事作出反应,愣在原地。 “那,那个,你——。” 你就算你看不惯他打哈欠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朱巳觉得有些离谱,站了起来。 但是在这里,再次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 “——噗噗噗噗呕!” 被吊起来的男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从嘴里吐出了大量的异物。 那玩意说是胃液也太奇怪了,因为是紫色的。 凪就算被吐了一身也面无表情,然后用着尖锐的声音说道。 “不要昏过去!现在昏过去的话会死!” “啊,啊呜……。” 男子开始一颤一颤的痉挛起来。 完全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儿的班级全员都沉默了。 “啊,啊……?” 朱巳对着丢人的张着大嘴的老师,平静的说道。 “老师,这是药物中毒之后症状。他嗑了太多致幻药物。我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 在大家欸的看向她的时候,朱巳已经打通了电话,正在说明地点和患者的症状。 “…………。” 凪看向朱巳。朱巳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回去。 “错了吗?” 她挑衅的说道。但是凪不为之所动。 “没错。不快点做处置的话有引起脑血管堵塞的危险。” 她淡淡的回复道。 “能吐的他都吐了,你也该把他放下来了吧?” 她说完之后,凪率直的让男子平躺在地面上,让他头转向上方确保顺利的呼吸。 男子刚才看起来还很正常的脸色变得苍白,喘着粗气。双眼下面出现了黑眼圈,呈现出一股半死不活的样子。 凪再次啪唧啪唧的敲打着他的脸蛋。 “别晕过去。你要是现在失去了意识,就回不来了。” 她在男子耳边低语。即使周围的同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也毫不在意。 朱巳也来到她的身边蹲下。拿出纸巾擦拭着凪脸上和胸口沾着的紫色呕吐物。 凪抬起头后,朱巳点头道。 “我只是做助手而已。处理还是交给你。” 她开玩笑的说道,然后拿出新的纸巾擦拭着凪的身体。 “…………。” 凪,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其他人仅仅是围着这两个少女,茫然着什么都做不到。 终于,救护车响着警报声赶了过来。 在这时学校终于开始做出对应。老师们总算凑到了一起,骚动开始扩大。 人群中身穿白衣的男人们,利索的将男学生抬上担架。凪退后了一步,不再参与其中。 然后朱巳,对着跟她擦肩而过的白衣男子悄悄说道。 “……以隔离等级d的级别进行观察。” 白衣男子没有点头,也没有发出疑问。仿佛无事发生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他们十分熟练,没多久就把患者带走了。 班主任也跟着一起去了,所以虽然课程再开了,也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但是朱巳一直微笑着,心情愉悦的过完了这一天。因为她一直能感觉到有视线在盯着自己,这令她十分愉快。 雾间凪那个仿佛要刺穿她的视线给她带来的紧张感,对她无趣的学校生活来说是些许的刺激,这并不坏。 3. 放学后,朱巳一如既往的开始工作。 《伤物之赤小姐。拜托您。帮帮我。我是个十分胆小怕事的人,所以我十分讨厌我自己。请您消除掉我的“恐惧心”吧。》 她拿着这么一封信,一如既往的来到了教学楼后面的,不起眼的地方。 那里已经有一位少女在原地等待。那是一位眼神凶恶,有些驼背,体型微胖的女生。 “你就是西山。” 朱巳亲切的搭话,但是西山看起来有些害怕。 “也,也不是真的相信你能干啥。就只是想试试看。” 她生硬的说道。看信件上的话感觉她在孤注一掷,但实际上却是这样。但是朱巳没有因为那个无礼的态度就收起微笑。 “那刚刚好。” “欸?什么意思?” “不相信的话更好。要是盲目的相信了的话,说是自我暗示?有的人自己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变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改变。” 她爽快的说完之后,抱有怀疑的西山表情产生了变化。 “不是一定要相信的吗?” “成为我的信者吧,吗?太扯淡了。要是信不信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在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变得幸福’的世界里,就不存在不幸的人了不是吗?问题不在信不信上面。” 朱巳用着熟练的语气说明道。 “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给你自己的内心上的那把‘锁’罢了。” “锁?” “你是否经常会这样想‘啊,为啥我明知道却还做了那件事。明明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却还是做成那样了’。有错吗?” “嗯,嗯。有的,经常。” 西山连续点了好几下头。 “那是因为你的内心被上了一把锁。” 朱巳指向西山的胸口。 “不想看见的东西,明明知道,却不想知道的东西,把那些东西全部关起来的‘锁’——是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明明知道问题都在那里,却把它们都封印住不让它们出现。” 西山眨着眼睛,然后朱巳问道。 “你明白了吗?” “有,有点明白了。但是——。” “在锁的背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朱巳接二连三的说道。 “你觉得那是很沉重的东西,那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的去面对它,大多这种东西要是真的出现在眼前,也就只是让你说一句‘不就这样嘛’这个程度罢了。” 西山被朱巳的论说所打动,嘴巴张开了一半。然后朱巳再次说道。 “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吗?” “嗯,嗯。” “你知道《伤物之赤》是什么意思吗?” 朱巳反问了一句关于自己的事情。并且,这是对方已经知道的事情。 “那,那是,因为,你——。” “没错,正是那样。并且那也,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等她说完,朱巳再次开始论说。 “无论站在多么残酷的境地,无论自己的立场多么没有回报,人并不会因此变得不幸。我是不是《伤物之赤》,并不成问题。自己的内心中有什么令你束手无策并且就这么浪费掉了——是否能认清这一点,决定了人的价值。” “你,你觉得我也有‘价值’吗?”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价值的人。” 朱巳断言道,然后再次反问。 “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毕竟,我长得又不可爱,也不聪明,还老被人说迟钝——。” 西山,如同提防崩溃一般的开始吐露心声。简单来说,那就是发牢骚,但是朱巳没有不当回事儿,而是用着认真的表情在倾听。 然后,她在西山快要没话可说的时候插嘴道。 “你到底,也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事情。” “欸?” “你对你的现状,感到辛苦吗?悲伤吗?讨厌吗?” “——那,那还不当然……是啊。” “是吗?但是在我听来你那都是‘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啊’的借口不是吗?” 朱巳稍微带着些嗤笑的口气说道。 然后,西山的脸变得通红。 “那,那种事……。” 在她大声的喊出来的时候,朱巳突然在西山的胸前做出抓住了什么的手势。 “——咔嚓。” 她发出声音,然后旋转手腕。那是上锁的手势。 西山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朱巳微笑着。 “‘锁’还有这种用法。” 对着平静不下来的西山,她平静的说道。 “现在你的那种‘没那回事儿’的感情——对着世间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的状况大喊‘那是错的。’的感情,被我刚才上了一把锁——所以,你现今后的生活,无论何时这种感情都不会消失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那个。” “你从今往后,就算如何被逼入绝境,处于何等艰苦的立场上,你刚才感受到的‘愤慨’都不会消失。因为我给它上了把锁——你今后就算想说‘没办法,我就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也无法熄灭你的愤慨。” “……什,什么意思?” “不,这也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要不我现在就把它解除掉也行哦。但是——。” 朱巳的笑容消失了。 “那样的话,你的那种‘我也有自己的主见啊’的愤慨,只会在你胆小懦弱的感情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无法取回。” “…………。” 西村沉默了。但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并不是说她彻底对朱巳敞开了心扉……但是她最初的那种针芒毕露的眼神消失了。现在十分的平稳且有些窝火,看起来非常奇妙。 “我被你上了锁,就代表我今后,会一直这样心绪躁动吗?” 面对西村的质问,朱巳耸了耸肩。 “那就是你的自由了。是觉得愤慨一点的自己好呢,还是被大家嘲笑着过着无趣生活的自己更好呢。” “……确实我现在平静不下来。也对你,感到恼怒。但是——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的决定是?” “……我知道了。就让你上的锁,就这么保持下去吧。” 西村拿出钱包,从中拿出几张纸币。对此朱巳摇着手指咂舌道“啧,啧,啧。” “你还是没懂——。” “欸?” “我是储物柜啊。投币式储物柜。上锁需要的不是那些碎纸啊。” “但,但是——。” “我应该说过了最主要的问题,在你心中才对。就算你想给我多少金钱也没啥意义。你只是,把物品存进了投币式储物柜里,然后上了把锁而已。” 朱巳眨眼示意。西村惶恐的,拿出了一枚五百元硬币交给了她。这次朱巳爽快的接了过来。 “谢了。” 西村收起钱包。 “这样就行了吗?” 她问道。朱巳坦率地说到。 “谁知道呢。如果你觉得没用的话,救这样想就好了,‘那个该死的储物柜,拿走了钱还派不上用场’。这样你就能再次取回你的愤慨了。” 西村走后,朱巳将留在手中的五百元硬币放在指尖,然后乒的一声弹了起来。 然后用左手背接住,用右手盖住,说道。 “——撒,你觉得是正面还是反面?” 再没有人在的教学楼后面,她对着空气质问道。 然后不知从那里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要是猜中了会怎样。” “就把这个硬币给你咯。” “没猜中呢。” “嗯——嘛,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 朱巳恶作剧般的说道。声音的主人,雾间凪从阴影处走出来。她一直藏在后面观察着朱巳。 “我猜是背面。” 凪说完后,朱巳抬起手掌。 “啊,可惜。是正面。” “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凪不带感情的说道。如同男孩子一般的语气。听说她的自称还是“ore(‘俺’日语中男性用语的‘我’)”。 哼,朱巳哼了一声。再次弹起硬币。硬币在空中反转了几圈后,落入朱巳制服的胸前口袋里。 “——九连内朱巳。公立学校在籍的三年级学生。现在在公团住宅(日本的政府支援小区,是给上班族家庭准备的集合住宅,跟中国的小区形式很像。)跟母亲两个人住。户籍上没有父亲。” 凪说道。 “九连内朱巳这个名义下有着大量的银行账户和储金,生活上并没有困难。那是那些钱,是身为女儿抓住了,作为地方上的大人物的父亲对自己做的一系列猥亵行为的犯罪证据,所不得已汇来的封口费。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不纯粹的立场下,所以也有人称她为《伤物之赤(vermilion heart)》。” 她淡淡的,用着念调查报告书的语气说道。 “但是,这只是传言,并且有迹象表明这是本人在学校里散播出去的。在这之外没有人知道。也无法找到可以对证的事实关系。至少,那个所谓的大人物父亲在这个县里不存在。单身的母亲现在没有交往的对象,本人跟同班同学的内村杜斗约过会。” 朱巳坏笑着听凪念完。 “并且在学校内,进行了某种欺诈行为,我去确认之后——。” “是呀,就跟你现在看到的一样,我确实有做。” 朱巳不带丝毫内疚的说道。 “但是,那真的是欺诈行为吗?我对这些学生做的事情,我的能力《雨落星期五(rain on friday)》只是个谰言诳语,你能够证明吗?” 面对朱巳的反击,凪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我行我素的,平静说道。 “你——在那个医院找那些患者有什么事。” 她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最初以为,‘原因’是你。但是没有相关征兆。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朱巳的笑容消失了。 然后反问道。 “这是我的台词啊,雾间凪。” “…………。” “我也调查了一下你。你是五年前病死的作家,雾间诚一的独生女,并且是继承了他所有的版权和著作权的唯一继承人。你的监护人,那个叫榊原弦的男人在两年前失踪了,现在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在学校的监护人名单上填写的是与父亲离婚后跟别人再婚的母亲的名字,但是与本人的姓不一样。去年患了原因不明的大病不得已休学,半年后退院。之后在自宅疗养期间购入了大量电子器材和特殊装备品,但是使用目的不明——。” 她也用着读报告的语气说道。 然后朱巳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从属一个说是组织好呢,还是系统好呢的地方。所以为了调查原因不明入院的患者来到这里。那么你呢?” 朱巳毫不避讳的盯着凪。 “你没有那种背景。你只是作为一个个人在独自行动。但是你的行动和情报收集能力却相当精准——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凪没有回答,就这样承受着朱巳的锐利视线。 就如同两者最初的对峙一般。又互盯了数十秒。 然后,凪“哼”了一声。 “看来你没有说谎。” “……你说什么?” “你在别的事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但是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凪如同确认一般的说道。 朱巳的脸蛋瞬间涨红。 “你说我是‘骗子’?你说我?我哪里像个骗子了?” 她愤怒的质问。然后凪大声的笑了出来。 “你这恬不知耻的样子,真好意思发牢骚啊。” “那当然,我承认我虽然耍了些小手段。但是我绝对无法忍受别人叫我骗子。”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被雾间凪叫成骗子令她十分的气愤。 “随便你。” 凪落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你,你给我等下!” 朱巳慌忙喊道。但是凪也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说道。 “如果你真的不是个骗子,那你有必要急着把自己充满自信的‘能力’弄得那么招摇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一样吗。” 朱巳颤抖了一下沉默了。 在这期间,凪已经走的没影了。 “……搞,搞什么啊这家伙……!” 朱巳浑身颤抖的呻吟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别开玩笑了……你,你给我等着……!” ……就这样在世上绝无第二个例子,充满奇妙,排他到缺欠协调性的,明明有这么多缺席却成绩依然年级第一,在各种方面上都是“问题儿童”的雾间凪。她休学之后来校的第一天,就如同暴风一般的过去了。 第二章 空洞的狗 【连自己被人操纵了都不知道的人,是不幸的呢,还是幸福的呢——或者说仅仅是空虚呢。】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vermilion kill)》 ……夕阳染红的街道角落,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空洞。那里看起来已经被人所抛弃,谁也不会靠近,所以对他来说那里是可以安心躲藏的场所。 但是打破平稳的时刻终究来临。 “…………!” 他把自己那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准备入眠,这时从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咋回事儿? 他警戒了起来。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但是偶尔也会有被叫做管理人的什么东西会来此巡逻。那种时候他就会找个地方藏起来。他那瘦小的身体随便找个阴影处都能很完美的隐藏住。 他一如往常的跳了起来,跑到藏身之处。 ——这样就没事了。 他再次蜷缩身体。管理人的巡逻路线是不变的,他刚好就藏在死角处,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对他来说他住在这里的痕迹十分的明显,但是这个叫管理人的感觉十分的迟钝。 那是,这一天有些奇怪。 慢慢接近的身影,不是管理人的影子。感觉要小上一圈。 身影来到了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然后站住环视四周。 ——感觉有些不妙。 他的本能告诉他有危险。 不知道身影是否已经察觉自己在这里了,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身影的脸上,贴着一副阴笑一般的表情。 “没用的哦,小不点——。” 身影发出了声音,但是他无法理解那话语的意思。只是个声响罢了。 “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即使藏起来了也没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声音十分的安稳。 那是如同,能令人沉醉进去的甘美声响。 不仅是声音,那身影周遭的气场,也如同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既在那里,也不在那里,要素矛盾的纠缠在一起,那是无法平静下来的气场——。 ——…………。 他筹措不断,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逃跑呢,还是继续躲在这里比较好。不知道如何选择是好,决断的天平在两头之间摇摆。 然后,处于这种不安定的精神状态的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为何摇摇晃晃的从藏身之地走了出去。 现在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身影已经奔袭向他,抓住了他的头。 ——!! 他奋力的挣扎着。但是身影如此说道。 “不要担心。我不会杀你——不如说刚好相反。我会帮你把‘死’拔除——。” 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身影沉稳的表情背后隐藏着的东西显露了出来。那是如同痉挛了一般歇斯底里的“贪欲”。 他拼命的想要从身影手上逃走。他理解到如果被这个人碰到的话,无论世界如何他都无法得救。 但是已经迟了。身影用力的扣住了他的背部,然后强行的把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拽了出来。 不是皮肤。他的肉体也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一个微弱,黑色的如同霞光一般的东西呆呆地被身影抓在手上。 他想要挣扎。但是从黑色的霞光被拽出他身体的时候开始,他渐渐的——失去了力气。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什么——。” 身影用着急促的口气说道,并从他身上不断的抽离霞光,然后——啊啊,他竟然,将那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黏糊糊的涂在了脸上。那霞光被身影的脸,吸收进去消失了。 但是他,已经无法觉得那是一件很奇怪了的事情了。他的意识渐渐的被吸进了,永远无法爬出的黑暗之中。 1. “……综上所述,您家的女儿没有任何问题。” 班主任笑眯眯的,对着罗宾逊夫人,九连内千鹤说道。 “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她也笑眯眯的说道。 第一学期开始过后一个月,在监护人面谈室里。在这所市立中学的制度里,搞面谈不会带上学生本人。说是为了能够跟监护人谈一些更加详细隐私的内容。嘛,对她来说都很无所谓。 “我猜您女儿,肯定是打算进学吧,是打算去公立吗?还是打算去附属大学?” “我觉得她可以考虑一些更好的大学也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是决定尊重她本人的打算。” 她流畅的从嘴里吐出如同台词一般的话语,却不惹人嫌,十分的自然。 “啊啊,那倒是!” “嗯……。” 她点头。在旁人看来,她的外表就是一个聪明,并且优雅的夫人。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个有钱人,是因为她身周有一股子尘世油滑的气场。现在眼前这个教师也觉得“这个人不会突然说出一些歇斯底里的话”。他的表情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在tv电视剧里登场的“住在隔壁的漂亮太太”。让人不由得会怀疑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但是她的态度十分的自然,眼前的这个教师完全无法想象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是战斗用的合成人,并且只是为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处分掉”自己的女儿九连内朱巳,所以在扮演母亲这个角色而已。 “完全不用担心她的将来,作为一个老师还真的是有点闲不住了呢,啊哈哈。” 面对这个说着糊涂话的教师,九连内千鹤也仅仅只是笑眯眯的点着头。 “嗯,确实——。” 然后,九连内千鹤结束了自己伪装的一环,作为母亲角色去参加监护者面谈,走出了放学后空荡荡的校庭。 就在她即将走出玄关的第一步的时候。 “……?” 她察觉了一束视线。 那是一种,仿佛刺在身上一般尖锐的感触。 她转头过去,那里站着一名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学生,她正在看向自己。 女学生。应该没错。外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的身姿和脸庞都很吻合女子中学生的年龄。 但即使如此,那一瞬间她还是质疑了这个“女人”真的是个中学生吗。 不知原因——但是作为战斗兵器闯过了数次“实战”的她,觉得那女学生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蕴含着某种气息。那不是敌意也不是杀气,非要说的话——那是一个“战士”的气息。不是那种花架子,是战场中能见到的,货真价实的。 (……是谁?) 这个年龄,还能拥有这种眼神的,不分男女她也就只知道一个作为自己“女儿”的朱巳了。 是雾间凪。 她盯过去之后,凪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是——九连内千鹤吗?” 凪即使面对大人,也用着肆无忌惮的语气搭话过来。并且,那一点都不违和。如果不是穿着制服,她甚至会被误会成童颜的成年女性。 “是呀,你呢?” 面对千鹤的提问,她简洁的回答道。 “我是雾间凪。你女儿的同学。” “……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要做的事已经解决了。” 凪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你女儿在做些什么吗’。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全部明白了。” 凪,率直的盯着她说道。 “你知道。并且你甚至十分的支持她。虽然我也预想到了那个九连内朱巳不是个会瞒着父母偷偷搞事儿的料……但是我还真的没想到你与她居然是‘同类’。” “……你在说些什么?” “你看我的眼神,跟那家伙一样。真不愧是她的母亲……。” 凪“呀咧呀咧”的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朱巳的朋友吗?那孩子在做些什么?” “‘五百日元’是你给她出谋划策的吗?” 凪丝毫不介意她的演技,并且进一步的问道。 “……啊啊,那件事啊。” 她摇了摇头。她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确实,我也对她说了不要再做了。但是那件事不如说是对方想要更进一步所以才发展成了那样。而且也没有收很多钱不是吗?当然你要让她还回去的话也会还回去,但是出钱的那个人会不高兴的吧。” “这种事情,我知道。我不是那些被你们拿走钱的人的代理人。” 凪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种事情无所谓。问题是,九连内朱巳,自称<伤物之赤>是因为拥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吗,并且那又跟那个‘集团昏睡事件’有着多深的关系。” 她单刀直入地说道。 罗宾逊夫人沉默了。 这个名叫雾间凪的少女所询问的“事件”,毫无疑问是统合机构命令她和朱巳去探查原因的那个任务。 (这个女生是统合机构的关联者吗……?) 但是,她带给人的气氛和言行并不符合条件。她的眼神和做派给人一种除自己的信念以外不从属任何事物的感觉。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什么危险的存在,并且会阻碍任务的遂行的话。她有必要将这个少女杀死。 (——但是。) 但是她带来的作为敌人的感觉十分稀薄。从背叛者的合成人珍珠所属的<钻石组>开始已经确认到世界中存在多数反统合机构的组织,但是这个少女带给人的印象也与此不同。 那么就算是问她,那到底是什么,估计也无法得到答案,但是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那种存在对人们来说是十分耳熟能详的。但是因为过于一目了然,所以反而形不成话语——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嘛,我也没觉得你会乖乖的回答我。” 凪对着沉默的千鹤绽放出笑容。 “但是,看起来你也跟你女儿一样,不是‘加害者’。对我来说能确认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你究竟?” 对着她的提问,凪微微一笑。 “鬼知道。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啊……。” 那是无所畏惧的表情。 千鹤也没有觉得,这个叫凪的少女会乖乖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她莫名的在意一件事。 “你……刚才的态度有过些许的凌乱呀?” “?。” “你在对我说‘不愧是她的母亲’的时候,你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愉快。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然后凪皱起了眉头。 “……鬼知道。” 仿佛啐了一口的语气,然后转身带动着自己的裙子转了一圈,离开了。 其背影英姿飒爽,对自己的行为不带一丝后悔与筹措。 千鹤知道……这名少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报上名号的行为并非轻举妄动,也非是过于自信。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但是那名少女依然跟她接触了。 为什么? 那恐怕是为了搞清楚“你们到底会不会插手这件事”。并且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使用。 那名少女,是真心想要解决这个连警察都没有插手的迷之事件。 (她究竟是什么人……但是。) 莫名的,觉得难以对她抱有敌意。或者说这名少女,虽然态度和脸庞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是总觉得在某些地方跟九连内朱巳十分相像。 (但是,那简直就像是……。) 这才浮现在脑中的词语,想起来的千鹤自身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如是想到。 那简直就像是,“正义的伙伴”——。 * 雾间凪的口气说的好像很了解朱巳一般,千鹤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思考到,她们之间究竟聊过什么。 (她的说话方式就像是个男生……。) 那名叫雾间凪的少女对其他人,对朱巳的说话方式,肯定和刚才她对自己的那个样子一样。可是,她的“女儿”是怎样回话的呢……。 完全没有头绪。 但是她俩都是脱离常识的人,或许她们之间的问答已经非常人可以想象,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最近的中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只谈论这句思考的话,倒是十分的普通,然后她在车站的售票处,又遇到了一个少女。 “——啊咧……?好奇怪呀……。” 那名少女嘴上这么说着,将硬币往投币口扔进去,但是硬币又从下面咔嚓一声掉了出来。 “为什么呀?这绝对好奇怪呀——。” 她带着哭腔的说着来回投了好几遍,但是机器依然没有识别这枚硬币。 千鹤看到这个,觉得那场面十分的温馨。在她那被强化过的眼睛看来,一切都清楚了然,那枚硬币的边缘有着一些变形。所以有伪造硬币的嫌疑,不会被机器识别成金钱。 但是那名少女不知道这件事,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外表看来就是个中学生。穿着学校的制服。肩膀上挎着斯伯丁的运动包。 (是啊……普通的女孩子,应该是这种的才对。) 千鹤深感如此。 她从后面走进,然后从想要再次投币的少女手里拿走了硬币。 “啊?” 她对着惊讶的少女眨眨眼,然后递给了她同额的硬币。 “这个硬币不行哦。你看,这块有些磨损哦?机器会识别成假币的。你用我刚才递给你的就可以了哟。” 少女瞪大了眼睛,然后言听计从的投币进去,然后这次售票机的“请按下您要投入的金额”选项亮了起来。 “哇!” 少女的表情也同时绽放出光芒。 “看吧?” 千鹤看着少女开朗的笑容,也笑了出来。 “太感谢了!原来这么简单呀……。” 少女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了羞涩,脸蛋彤红。 “其实呢,我有一个跟你岁数差不多的女儿,所以有些放不下。” 千鹤用着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但是如果对方是朱巳的话她可用不出来这种语气,她在心中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是吗?您女儿一定是个聪明的人。” 少女无忧无虑的说道。 “啊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阿姨您的语气很开心啊。您对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不是吗?真好,我只会惹妈妈生气……。”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 千鹤看到她的表情,感觉胸口揪住了一般。 “……那个,你跟你母亲,有什么。” 在她问道一半的时候,突然从车站的改札口处传来了。 “宫下!你在搞什么!电车要来了哦!?” 女性朋友的声音。少女听到这声惊了一下。 “哇,得赶紧的了……!不好意思阿姨。真的太感谢了!” 然后被叫做宫下的少女低头道别,然后把背包扯到后面冲进了车站。” “——啊。” 不知为何她追了上去,但是千鹤立马停下了脚步。 那,只是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虽然有些在意,但是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那名少女怀揣着深刻的家庭问题。但那说到底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那名少女说过的话,深深的留在了夫人的心中。 “你对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不是吗?” ……确实,说到能力和实绩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女儿”了。但是问题是,对方是否真的把她当作“母亲”看待。 “不知道啊,真的是……。” 她摇了摇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2. 按照世间的一般认知里,比如说女儿和母亲之间关系十分亲密的情况下,然后女儿把男朋友带回家的时候,母亲应该用什么态度接待呢,罗宾逊夫人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只得出了也要根据场合而定的结论。 然后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完全不知道那个男生究竟哪一点好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只会令人感到困扰吧。 “‘妈妈’这位是内村杜斗。” 朱巳笑眯眯的介绍的这位少年,该说是缺少存在感呢,还是没有个性呢,总之是个战战兢兢的看起来很不可靠的男生。 “您,您好我是内村。” 他缩着肩膀畏畏缩缩的说道。脸倒是还算清秀,但是也不算是特别有魅力,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你好,我是朱巳的妈妈。” 姑且,她也打了一声招呼。 “妈妈,你别看内村这样他可是很讲究的呢。不好好招待的话可不行哦。” 总感觉朱巳的兴致高得有些奇怪。 “没,没有。不用太费心。” 内村慌忙摇头,他的态度看起来太不可靠了,让人不由得觉得要拒绝的话倒是给我好好的拒绝,想要拜托别人的话倒是给我说的明确一点。 他坐在了已经准备好的饭桌前时,千鹤拉着朱巳到厨房的角落。 “……那是什么?” “你说什么,不就是个男生吗。” 朱巳镇定的说道。 “反正都在上学了,带一个两个男性朋友回家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那倒是……但为什么是这孩子。” “啊啦,你要干涉我吗?” “那……我也是会担心的啊。突然搞这种不慎重的行为我是会困扰的啊。” “我喜欢男生的品味差,你就要杀了我吗?” 十四岁的少女笑着说出胆大包天的话语。 “…………。” 她无话可说。她跟这个人,明明一起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果然她还是没能摸透她。 抹杀或是让她活着,统合机构总是将这两点放在天平上衡量,但是她没有丝毫为此提心吊胆。 甚至,她经常采取这种享受刺激快感的态度。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成为‘处理’的理由。” “那就请你不要再管我这件事了。啊啊,你也没有迎合内村的必要。如果你看他不爽,就跟他说。” 朱巳摇着手说道。 就在此时。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内村那不可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不用,客人就不用管这些了,懂?” 朱巳说着,就离开了,千鹤也放弃了更多的交流。 菜单是用鸡肉和牛肉煮出来的汤汁做的蔬菜汤为前菜,用吞拿鱼和茄子做的千层面,以及猪肉和蘑菇的奶油炖菜为主食,最后是牛油果和蟹肉做成的沙拉。这些都是朱巳在昨天就已经做好的。然后篮子里放着各种面包和芝士凭个人喜好自由取食。当然,都是朱巳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所以啊,我经常会这么想。” 餐桌上滔滔不绝的基本上都是朱巳。 “我觉得人一生中可以做到的‘客气’是与生俱来就被定好的。就算是那种特别为他人着想的人,也会在别的地方取得平衡,为了别人所让出去的份额,肯定会以某种形式取回。反之那种看起来就很任性的人,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也在为了别人付出自己。” “那是因为你很任性,所以才会这么想啊。” 千鹤这么说道,朱巳笑了。 “嘛,我不否定。” “不,九连内一点都不任性啊。在班上也为了大家……去搞了,那种相谈。” 内村畏畏缩缩的插嘴道。 “啊啦,是吗?” 虽然是已经门清的事情,但是表面上还是要隐瞒的,所以千鹤发挥演技问道。 “嘛,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朱巳毫无兴致的说道。她在学校里对学生们做的“五百元硬币的投币式储物箱”全部都上报给了统合机构。 真是不得了……罗宾逊夫人如是想到。面对着自己喜欢的男生,也能面不改色的说谎。这种人是叫做“kamatoto”吧,夫人在心中自言自语。 ps:kamatoto,kama是“蒲鱼”,toto意思是“鱼”。最早形容江户时代青楼游廓里面故作清纯的游女。 “九连内被大家尊敬着呢。” 内村说道。但是这句话从这个孩子嘴里说出,就有一股子肤浅奉承的感觉。 “啊啊,说起来朱巳,你们班是不是有个人叫雾间凪?” 她扯开了话题。 “雾间凪?……那家伙怎么了。” 朱巳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她诈骗师的外皮有些许被扯开,露出了她的内在。 “没,刚才在学校被搭话了。她好像知道我,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的朋友。” “朋友,吗。” 朱巳笑了出来。然后就这样笑了一会儿。 “雾间同学,是那种不跟任何人搞好关系的类型。” 内村插话道。 “怎么说好呢,有点像独狼。” “嘛,是个怪人。但是说到这个,我也差不多一样。这样想的话,我们不是朋友,而是类似的存在吧。” 朱巳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在一些人听来,这话里藏着十分重要的意思。 跟被统合机构认定为mpls的朱巳,是类似的存在也就是说……。 “也许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吧,因为她也有被班上的同学注目着的地方。” 朱巳哈哈笑着说道。那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内容有多重要的语气。 “呀,我觉得她不配当九连内的对手呢。虽然她学习和运动都很好,但是那也不是问题。” 内村又用着吹捧朱巳的语气。 (……但是,即使如此。)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朋友。说是男女朋友的话,感觉男性那一方也太谦卑了。 (或者说,现在的年轻人这样并不少见吗?) 罗宾逊夫人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有着中学生的母亲一样在思考,就在这时。 “说起来内村。” 朱巳唐突的说道。 “你前段时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欸?——啊啊,欸,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内村说出了他亲眼所见的“怪奇现象”。 其内容令罗宾逊夫人十分惊讶,并且同时解开了心结。 (——原来如此,为了这件事带他回来的啊。) 有关那现象的事儿,是作为任务的情报来说十分贵重的内容。朱巳邀请内村来家里吃饭,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她们两人,对着内村问了不少事情。吃完饭之后不再拘谨的内村也颇有兴致的回答着。 当事情都谈完之后,这家伙的戏份也该没了,千鹤一边收拾着甜点的碟子一边想到。就在此时。 “呐,内村你的理想是什么?” 朱巳唐突的问道。 “欸?那个……。” “你在问些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啊。” 千鹤带着已经没有要说的事情了吧,的含义说道,朱巳毫不理睬的再次问道。 “不,我觉得内村你一定有自己的理想。” 被提问到,满脸困惑的内村,终于嘟囔着说道。 “是……啊。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不想受伤’吧。” “哈?” “不,不是,不是说我‘不想去做辛苦的事情’,不是经常会有吗,那种突然涌现在胸口的那种。那种东西在本人已经有些许自知的情况下,被人戳中的话不就会受伤吗?那么在自己受伤之前,就做好预防措施就好了……那就不会受伤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 他在说什么,千鹤完全听不懂。但是朱巳的表情充满兴趣。 “就算做好预防措施,但是也会有意外不是吗。遇到意外你会怎么做呢?” 她问道。然后内村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确实有这种情况……想到这个确实很可怕。但是,为了不遇到这种事情,就要做好某种,怎么说好呢——准备好‘存款’一样的东西就好了,作为保险。” “保险,吗。” 千鹤呆滞了——这孩子在说些什么中年大叔一般的东西。 “准备好这个保险,你就有不会受伤的自信了吗?” 与无所谓的千鹤相反,朱巳依然十分的来劲。 “恐怕是的。” 内村断然说道。 “只要不断的累计下去,不论发生了什么,‘保险’都会代替我承受,伤痕永远不会出现在我自己身上。我的理想就是拥有那种保险的人生。” 千鹤在这里,哦呀地感受到了违和感。 总感觉,刚才内村杜斗的那个态度,有着朱巳所说的那个奇妙的“自信”。 “能度过不会受伤的人生的话,肯定很轻松吧。真好,我也想学会那个方法。” 朱巳的语气不知道是在憧憬,还是愚弄。 内村杜斗对此报以附和一般的傻笑。他的样子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快乐,但同时也十分的缺少可靠之处,不存在一丝夫人刚才感受到的自信,她片刻间就忘掉了刚才那个违和感。 “那么——搞太晚也不太好,今晚就差不多到这里吧。” “啊,是吗,说的是。” 内村慌慌张张的点头。 “玩得真高兴啊。你玩得尽兴吗?” 朱巳的语气仿佛是在确认一般。 “嗯,那当然。” 内村笑眯眯地说道。千鹤在心中苦笑,真是个人傻无畏的家伙。 她在门口就跟内村告别,但是朱巳将他送到一楼。 不经意间从窗户看下去,千鹤吓了一跳。 朱巳和内村,在公寓前的街灯下告别时接吻了。 大概过去一分钟左右,朱巳归来的时候,千鹤不由得对“自己的女儿”问道。 “你,是真心喜欢那个男生吗?” “啊啦,你不是不管这件事吗?” 朱巳轻佻的说道,然后就走去浴室冲澡。 厨房里还没有收拾的碗筷堆成了山,看起来收拾这些东西是被留下来的千鹤的工作了。 “……真的是难以理解。” 罗宾逊夫人嘟囔了一声,这是朱巳的特别之处吗,还是因为她是正逢年华的思春期少女吗,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3. 第二天,朱巳和千鹤就立马驾车前往了有问题的地方。 “——所以,那个药物中毒的少年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面对千鹤的提问,朱巳点头道。 “嗯。以等级d进行了检查,但是得出的数据仅仅只是嗑药过多。说实话我还期待了一下,结果只是我想岔了。” 朱巳“啧”的一声,稍微咂了一下舌头。 “说到底——那可能只是为了找出打探自己的‘敌人’所准备的‘陷阱’——那么。” “那么?” “那么雾间凪就彻底中了套啊——。” 她嘟囔道。 千鹤“哦呀”的察觉到,朱巳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还充满了后怕。简直就像是在担心作为自己对手的雾间凪。 在她们聊天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附近。 一个巨大的立体式停车场,那原本是预定要建造一栋楼的地方,但是因为地点太微妙了导致没有商家来这里开店,所以没办法只好造成了停车场,是个不怎么景气的地方。而且,这附近建好的充实着各种大型百货店与专门店的名叫双子塔的地方,也有着自己的停车场,大多数人都选择使用那边的停车场,这边几乎没有人使用。因为所有者本人的税金对策,被要求在一年内就建好,才建成了这种半吊子,并且十分巨大招眼的建筑物。 但是,这个停车场在一年后,因为所有者公司的倒闭,之后便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所以只能放置在原地不管,然后在一段时间之内,都因为其那一股子诡异气息,成为了各种怪谈的发源地。其中可以被称为杰作的就是“有人看到跳楼自杀的少女的幽灵,又从地面一跃跳到了自己跳下去的地方。”这种充满幽默感的传闻。当然,这里并没有发生任何跳楼自杀实际案件。 但是,这是多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这个停车场还在营业。 入口处有着简单的自动通道闸,没有管理人,甚至没有任何监控。但是她们还是想要极力避免留下任何记录,所以她们把车停在了双子塔,然后偷偷的潜入了这个停车场。 内村杜斗在这里看到的“怪奇现象”——那是比数年后在这里发生的传闻要更加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是我从补习班回去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向夜空之时,那个停车场映入了我的视野里,那块不是完全没有照明灯么,晚上看起来就像是融入了黑夜一般。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是ufo什么的。但是仔细看了下发现只有那里没有星星,然后才发现,啊啊,那块是停车场啊,但是又感觉那是车的尾灯之类的东西——。” “所以,那块有东西在闪烁吗?” “不是,也没有闪烁那么强力的光亮,在黑暗之中猫的眼睛不是会发出光芒吗。就像是那种感觉。然后我盯着那块看的时候,它突然就停下来了。那简直就像是在看我一样啊。在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那简直就像是在看我一样呀’的声音,然后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没有任何人在。” “然后你再回头看向停车场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我感觉可能只是我学习的有点太累了,才会觉得自己遇到这些事。” 内村貌似不是很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那种“自己思考的事情变成了声音让自己听到。”这种事,令朱巳和千鹤十分上心。 “……能够拥有看起来像是‘两眼’在闪烁一般集光性的眼睛,很明显是有着特殊战斗能力的合成人。” 千鹤想到了,在统合机构的第一级监视体制下进行调整,却依然能够毁灭设施逃亡,现在行踪不明的“曼提柯尔”的名字。其能力不明,但是能够毁灭设施那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追踪她的任务应该是交给了“塔尔卡斯”才对,那家伙也是纯粹的战斗兵装型。被卷入两者之间战斗的话,这一条街道都会被毁灭掉的吧。 ps:塔尔卡斯。elp 爱默生,雷克与帕玛乐队的第二张专辑。作为标题歌的“塔尔卡斯”是全长超过20分钟的组曲。歌曲故事是,想象中的怪物“塔尔卡斯”从火山中现身。将地面上的一切破坏殆尽,然后回归海洋。专区封面画着的怪物就是塔尔卡斯,是如同穿山甲一般的躯体与坦克合体了的模样,十分的讽刺。组区内的一首乐曲的名字,正是“曼提柯尔”。也是后来elp设立的“曼提柯尔唱片公司”的名字由来。 “可不一定是统合机构的产物哦?而且问题,仅仅是‘声音’会折返回来这一点。” 朱巳的态度就如同在调笑千鹤一般安逸。但实际上如果发生战斗的话,最危险的就是在肉体上跟普通人无异的她自己。 不知道是神经粗大呢,还是说坚信罗宾逊夫人会保护她呢,千鹤一如既往的无法从女儿的表情中读出真意。她是想知道呢,还是不想知道呢……还是说害怕知道呢。 (——不不,现在不是烦恼这些事情的时候。) 千鹤转换了自己的思维,只考虑工作上的事。 “……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少年少女,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精神攻击吗?” “不知道,这种事情靠我的能力可搞不清楚……那大概,是‘内心变成了空壳’的感觉。” 两个人往停车场的上层走去。到了三层之后,周围已经没有一辆车停在这里。这里还真是没人气啊。 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里,然后每晚(也可能在白天)都跑出来,把自己盯上的孩子的内心挖空(或是说吃掉了,吗?),那便是十分异样的事态了。 “……敌人是mpls吗?” 她说道,朱巳笑了。 “统合机构,是不是把自己无法理解说明的事情全部都归类进mpls啊?” 明明自己时常有着被这个系统抹杀的可能性,但是她的语气依然毫不在意并且大胆无畏。 是因为这个少女不知畏惧吗,还是因为朱巳本身就很特别吗,她还是搞不懂。 “…………。” 两个人攀登到了,离顶层还有一层的地方。 但是,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并非是大意了,但是千鹤也能感觉到紧张感在逐渐消失。 朱巳甚至,已经吹起了口哨。 (……如果,真的曾经“在这里过”的话,就是说并非是一直都会呆在这里吗……可能已经移动了。) 即使如此也想要找到些什么痕迹。 就在这时。 【……可能,有痕迹…….】 她耳边传来了什么低语。 她吓了一跳看向朱巳。 “你说什么了?” 朱巳耸了耸肩。然后用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不是我哦——,看来是已经‘出现了’。” 千鹤紧张的四处张望。 “——但我还是没感受到气息啊?不是你在耍我吧?” “我在这里逗你玩,能有什么好处?” 朱巳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下依然语调轻浮。 但是——但是如果这里真的有敌人的话,相当不妙……我们已经深入了这个作为敌人地盘的停车场内部……! “‘星期五’!你能用你的能力感知到他吗?” “我不是说我讨厌这个名字了吗。单纯作为能力名还好,但是我不想被人叫这个代号。”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就在千鹤对着冷笑的朱巳感到焦躁的那个瞬间。 从背后传来了咔唰的声音。 罗宾逊夫人急忙转身,然后释放出了自己作为暗杀型的能力<双足飞龙(wyvern)>。 她将自己手掌和手背上渗出的液体,如同丢小刀一般的射了出去。体液接触到空气之后散发出高热,然后射到物体上的瞬间——会直接爆炸。 彭,并不是很大的一声在停车场中响起。 在爆发引起的烟雾消散之后,停车场的水泥墙上出现了一个坑洞。但是周遭没有像是尸体一般的东西。 它不在那吗——不,不对! (被躲开了——。) 她的反应速度已经是常人的数倍了,可是依然被躲开了。 对手不是人类。这一点可以确认了。 “啊啦啊啦,真是服了。” 朱巳用着从容不迫的语气嘟囔着。 “赶紧躲在我后面!” 千鹤大声的命令着朱巳。没有战斗能力的朱巳,只会被单方面的干掉而已。既然对方没有使用精神攻击而是直接发起了攻势,那么朱巳就只是个——拖后腿的。 【……拖后腿,的……】 她又听到了声音从哪里传来。 然后朱巳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确实,那我就先撤了。” 然后她反而远离了罗宾逊夫人。 “你在做什么?!危险啊!” 千鹤慌忙道。但是朱巳却冷笑的说道。 “刚好相反——我要是接近你了才危险。” 她的话语有些莫名其妙。 千鹤没有办法,想要主动跑去朱巳身边保护她——但就在这时,又响起了声音,她把视线移过去之后,在那一瞬,她质疑了自己所看到的事物。 那里没有像是人类一般的存在。而是比人类要小很多,并且四足行走的——。 (——狗?!) 那是作为狩猎犬的,比格犬。那是史努比的原型,所以外表十分可爱,但是如果它有那个意思袭击过来的话,就会变成一个肉食猛兽,比空手的人类要强很多。 但那也不应该能强过作为战斗用合成人的她。但是她发出的攻击,又在快要命中的那一瞬间被跳起来躲开了。 在爆炸导致周遭空气扭曲的时候,那个比格犬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它躲在了哪里。 说句理所当然的,它不是个普通的狗。她的特殊攻击已经全部被看穿了……! “这,这只狗就是这一连串的事件的黑幕吗?!” 千鹤尖叫着说道,朱巳依然从容不迫的回答。 “先不要管这些了,你现在不应该集中精神战斗吗?” 在话音刚落之时,又响起了比格犬蹬着水泥地板的声音。 她急忙转身过去,想要反击,但是稍微迟了一步。 比格犬尖锐的牙齿,划伤了千鹤的右上臂。她拼命的踹出去了一脚,在比格犬咬住她之前将它踹了出去。 比格犬的肚子凹陷下去,被踹飞了出去。 她用了全力踹出去的一脚,应该把它的内脏整个踹成了一股糨糊才对。 但是比格犬,却仿佛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样,立刻站了起来。它的嘴里流出了血液,但是内脏破裂带来的吐血,可不仅只有这么一点才对。 “……?!” 千鹤面对再次袭击过来的它,趴在地上躲开攻击已经拼劲了全力,然后再次丢失了它的视野。 “……那到底是什么鬼?” 明明已经对他造成了必死无疑的一击才对! “所以啊,那家伙已经是跟死了没啥区别不是吗?” 朱巳继续冷笑道。 奇怪,奇怪,千鹤总算察觉到。 为何比格犬完全不攻击比她要充满破绽,并且弱小的朱巳? (甚至没有进入到攻击状态——。)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再次传来了声音。 【……攻击状态,进入……。】 那个声音是狗发出来的吗? 不,狗不应该有这种声带才对。 那么这全部——都是我的幻觉吗? 但是这么说的话,自己胳膊流出的血带来的滚烫的温度,体内的肾上激素带来的昂扬感,也太过于真实了。而且如果是在幻觉里的话,也没必要让比格犬来攻击自己,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掉自己的方式才对。 为何耳边会听到那些声音。 而且这些声音朱巳似乎也能听到。并非是只让她能听到的样子。为何? 紧张和焦躁,让她的喘息加快。呼吸音甚至让自己感到焦躁。哈,哈,简直就像是缠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欸?) 她突然醒悟到。 转头看向朱巳。 她的“女儿”冷笑着,说道。 “没错。声音不是你在耳边听到的——而是你自己嘟囔出来的。” “……然后被反射回来了吗?” 对方则是一个空壳,如同镜子一般,只是将面对着它的千鹤的想法,反射给了她自己吗? 那么,那么难道说……刚才的比格犬的攻击是……。 “总之,你先解除了你那个浑身冒着杀气的姿势如何?” 被朱巳指点到后,罗宾逊夫人放缓了自己的战斗姿势。 然后下一秒,听到了哪里传来了倒地的声音。 4. 走过去之后,如同预想中的一样。 内脏被粉碎掉的比格犬,倒在那里。其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苦楚。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标本。 没错,看起来不像是刚刚死亡的,而是在几年前其生命就已经消散掉了的样子。它身上没有任何生命逝去之时的痛楚表像。只是因为内脏被完全毁坏,所以自己作为生物的特征也消失了而已,仅此而已。 “——说到底,这只狗也是……吗?” “没错。恐怕是跟那些住院昏睡的人一样——被人抽出了活着就一定需要的‘什么’,然后就被丢弃在这里一动不动。” 也就是说,这只比格犬——恐怕是被饲主所丢弃了——然后也成为了这一连事件中的“牺牲者”。 但是作为敌人来说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了。如果朱巳没能推理出它的本质,千鹤便会在不明不白中持续发动攻击,然后被干掉吧。 罗宾逊夫人再次认识到朱巳的才能,不仅仅是她的特殊能力。这虽然很值得信赖,但是同时她内心中也十分的不平静。太优秀了,就像是——。 “它被设置成了如果感受到杀气,就会攻击过来吗?” “那可不好说。” 朱巳冷淡地说道,看向千鹤。 “欸?” 朱巳的表情变的十分不愉快。 “不论‘犯人’是什么人,都没有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设下陷阱的必要。这应该只是个‘实验’。” 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但是……那更加的诡异。说是实验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的实验? “……敌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啊?!有什么目的啊?” 千鹤的声音,不仅有些带着歇斯底里。 “…………。” 朱巳没有回答。 她眺望着比格犬的尸骸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那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扭曲,啐了一口‘呸’的嘟囔道。 “……正如字面意思上的败家犬,真的太他妈忌讳了。” 少女刚才那满脸冷笑,悠然自如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仅剩下满脸的不愉快。 “被舍弃,然后遭遇噩梦,被变成玩偶,最后变成这种碎屑死掉——不要开玩笑了。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令人烦躁的玩意,我就甩给雾间凪去做了……!” 她的态度宛如“触碰了肮脏的东西引发了洁癖”的人一般,厌恶感满溢而出。 就如同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自己的姿态”一般。 面对她冲天的怒气,千鹤有些茫然,然后朱巳弯腰,单膝跪在狗的旁边,伸出手。 她细长的指尖,合上了一动不动的狗的眼睑。 然后又突然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等,等一下!” “不要开玩笑了!你怎么让我在这令人窝火的地方待下去!” 朱巳头也不回。 “……这个尸体也是样本之一。得回收。” “随便你自己搞不就好?!关我屁事儿!哼,不管了,真的是……!” 朱巳的骂声逐渐远去,走的飞快。没一会儿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 千鹤呆站在原地。 虽然她只是个假货,不过是个假的“母亲”罢了……但是就算如此大家也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为何自己依旧不能理解这个少女,千鹤呆然的想到。 九连内朱巳“雨落星期五”。 星期五,这个日子有着很多种意思。这个名字虽然来源自丰收的女神弗蕾亚,但是那一天也是十分令人忧郁的一天,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日子,也是对罪人处于极刑的日子。举个例子比如十三号的星期五。 正是十分符合这个无法被定义的少女的名字。 “……但是,不赶紧做些什么的话,那孩子,真的就……。” 谁知道,什么时候那孩子会不会被当成危险份子,被下达处分命令。 她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看向比格犬的尸体。 但是就算说是当成样本,但是尸体本身恐怕成为不了什么线索。其肉体上估计没有任何异常。就跟那些在医院里躺在床上的少年少女一般。 “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但是,“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她再次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低语。 “……?!” 她慌慌张张捂住自己的嘴,但是自己的嘴并没有动。不是自己说的。 然后声音继续说道。 【是个谨慎的家伙呢,还是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出现在阳光下的家伙呢……就算能感知到类似于预兆一般的东西,但是依然每次都会迟来那么一步。】 那个声音,怎么说呢……是个有点不明不白的声音。像是男生一般又像是女生一般,像是孩子一般又像是大人一般,性别和年龄都无法判断,不清不楚的声音。 “……谁在那?!” 她环视四周。 但是没有人藏在附近。 然后回头一看,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背后。 但是——看到他的样子,罗宾逊夫人绝句了。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身缠黑色的斗篷,那身姿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桶状物直立在地面之上。 他苍白的脸庞涂着黑色的口红。 “——但是那确实存在。只要我已经浮上水面——那他一定在这附近。” 那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姿接着说道。 “——‘世界之敌’毫无疑问已经出现了。” 他就如同原本是周围的影子之一,只有他变幻成了明确的实体浮现出来一般。 “你——你是?!” 罗宾逊夫人摆好架势,跳离了他的身边。就算散出杀气,他也没有像比格犬一样攻击过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她的质问,身影平静的回答道。 “我叫不吉波普。”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但是定睛一看,她感觉之前见过这个人。但是自己完全回忆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奇妙的家伙。 “我没有像你们说的那种所属机构。所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你看到了吗?” “如果你是说你打倒了这个悲哀的存在的过程的话,那我确实从头目击到了尾。” 身影淡淡的说道。 “被看到了的话,就请你去死了……!” 罗宾逊夫人抬起了手。 但是身影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依然盯着狗的尸体。 “……方向性不是很清楚。或者说这个‘敌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情况的是你啊!” 罗宾逊夫人说着就朝着自称不吉波普的身影发动了<双足飞龙>。 但是那一击,在碰到不吉波普之前,就被在空中划过的线所阻挡爆炸在半空中。 “…………!” 爆炸带来的烟尘散去,不吉波普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真危险啊。但是恐怕,你的能力在这个‘敌人’面前一无是处吧。” 不吉波普斜视着她,宣告道。 “……你说什么?” 罗宾逊夫人不知道该不该再发动一次攻击。刚才,他是怎么躲开的,她完全没有看清楚。并且这个人,明明可以趁机进行反击,但是他并没有。 “你的能力是战斗用的。但是这个‘敌人’恐怕,不管你是否有这个能力,也会让你感到更加棘手的,打你个措手不及吧。完全不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很阴损。” 他一动不动的平静的说着。他没有跟她战斗的意愿,这点可以确定了。 “……你,你也在追查这个事件吗?” “指引我来到此处的,是‘世界的危机’。” 不吉波普看着狗的尸体,低语道。 “你有什么目的?难道说,你也跟那个叫雾间凪的少女一样,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吗……?” “我是自动的,关于你的提问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没有由头的话。他从刚才开始就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千鹤有些混乱。 不吉波普丝毫不在意她如何,依旧观察着狗的尸体。 “……然后这只狗,也被变成了自动的存在,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迎来了终结……生命与灵魂,以及意志与尊严——你究竟想要将多少东西踩在脚下才肯罢休。看来这次的‘敌人’相当的——。” 不吉波普的眼神变得如同是深不见底的沼泽一般昏沉。 “——本质恶劣啊。” 其声就如同穿过间隙的风声,这么说倒是有点——。 “…………。” 罗宾逊夫人感到自己后背如同被冰结。这个不吉波普的话语从一开就像是挥落的冰刀一般,不带一丝姑息,冰冷的击中了她的耳蜗。 这家伙是死神,她的直觉告诉她。成为他的敌人的人,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立场,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摸消掉。 “……你,你已经对这个‘犯人’有人么头绪了吗……?” 面对质问,不吉波普坦白地说到。 “没有。完全没有头绪。” 这简短的回答让千鹤感到扑空一般的无力感涌现而来。 “……你,你啊。” 说着些什么很正经一样的东西,还以为你真的已经看穿了一切,结果现在立场上跟她无异。 可是这个不吉波普又说出了她意料之外的话语。 “所以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我决定盯上你的女儿朱巳,和雾间凪了。” 由于语气过于简便,罗宾逊夫人一瞬没能把握住其中的意思。 “……欸?” “她们一定能够查到犯人的所在……但她们能不能赢我不知道。就让我搭个顺风车吧。” 不吉波普的语气依然冰冷无比。 这无非就是在说,他打算把九连内朱巳和雾间凪当成诱饵。即使这两人会遇到危险,也不会去救她们——他的意思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 千鹤发出如同悲鸣一般的声音,然后黑帽子再次看向她。 “哦呀,你好像很不满的样子。” “那……那。” “原本站在这个立场上的不应该是你吗?让你的女儿与未知的敌人战斗,你不就是为此来到这个城市的吗?” “…………那是。” 千鹤脱力了。因为正如这家伙所说。因为实际上她接到的命令来说,这次的任务,她只负责在背后观战。 “比起自己的女儿,任务更加重要——这不就是你这样的人的立场吗。有错吗。” “…………。” 她沉默之后,黑帽子的表情变成了如同叹息一般,如同微笑一般的左右非对称的样子。 “……刚才,你在本来不应该承认的地方首肯了。” “欸?” “‘比自己女儿更重要’——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你们本来就不是亲子关系。但是你却承认了你们是——。” 被点破之后,千鹤惊讶了。 “那,那是——。” “恐怕,这就是你的弱点吧。若你比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更早接触到‘敌人’的话,那家伙毫无疑问会冲着你这点而来。你小心点吧——。” 黑帽子的声频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起伏,绝无动摇,仅仅只是在低吟着。 “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忘掉了对手的速度比她的攻击还要快,打算逼近黑帽子。 就在这个瞬间,那黑色的身影快速的跺了一下地板,然后跳进了刚才战斗中被击穿出一个洞的外壁。 墙壁的外面,是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离地面有数十米——。 罗宾逊夫人急忙追着跳下去的不吉波普,探出头往下张望。 但是地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黑斗篷的身影。 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消失了。简直就像是那种奇怪的家伙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究,究竟是咋回事——。” 她别说去追了,拼命的抑制住自己眩晕的头脑,不让自己从洞里掉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然后,她看到这个立体停车场前停下了一辆自行车,然后有人影从上面下来,猛然回神。 (——!那,那是……!) 这个距离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是无法看清楚的。但是有着比一般人数倍精度眼睛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全身被革制连体衣覆盖的,那个人影。 (雾,雾间凪……?) 是那个,朱巳同班同学的少女。 她正在,走向这里……! 5. (……确实,是从这里传来的爆炸音。) 雾间凪抬头望向这个耸立的立体停车场。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没有错——不是车的尾气喷火声,也不是烟花爆竹的声音——那是炸裂音。) 她在心中首肯,朝着停车场走去。 她避免从入口处侵入,爬上了后面的栅栏跳了进来。然后就在这时,听到了哐当一声从上方传来。 “——呜。” 凪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但是突然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 “没有用的。刚才那个是逃跑的声音。罗宾逊夫人已经从这个停车场离开了。” 被人突然搭话,凪转头看到。 那里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 “呀,许久不见。” “……你是。” 之前见过面。虽然每次都是在十分异常的情况下见到的,姑且凪还是认识这家伙的。 “不吉波普——你为什么在这里?” “谁知道呢,说不定跟你一个目的哦?” “你也在追查那个‘集团昏睡事件’吗?” “具体发生的事情,本身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之所以在——。” “因为世界的危机已经迫近了,吗?” 凪有些烦躁的说道。 “那种东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随处可见。” “是啊,所以我嘛,出现的还算频繁。” 如同故作滑稽的语气。 “——这里发生什么了?” 凪用着锐利的眼神问道。不吉波普耸了耸斗篷下的肩膀。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这么辛苦啊。不论是你还是九连内朱巳。” “——那家伙也来了吗。” 凪轻轻的咂舌道。 “被抢先一步,你很不甘心吗?” 如同是在揶揄她一般的说法,但是凪毫不在意的问道。 “她应该在这里做了什么不是吗?与什么战斗过了?” 不吉波普微微眯眼。 “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你说了‘抢先’。也就是说我和那家伙的目标,或者说类似的什么东西之前就在这里不是吗?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在了。” “你啊,真是个丝毫不会大意的没有破绽的人啊。我没什么好说的。” “夫人,你刚才这么说了。也就是说那个九连内的母亲也是关联者吗?” 凪咄咄逼人的问道。 不吉波普的表情变的无动于衷。 “那么,也差不多让我无可奉告了,被你查觉到什么东西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发生了什么不想让我察觉到的东西吗?” 凪的声音和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不吉波普也正面的承受住了她的态度。 但是,黑帽子看向凪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十分光彩照人之物。 “……?” 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讶然皱起了眉头。 “你很强大啊。这还真的是。” 不吉波普的语气变得异常深切。 “……你在说什么?” “那么,这么强大的你,究竟有着怎样的名字呢。”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雾 间 凪,吗?但是给你这个名字的人,想必并不希望自己可爱的女儿在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吧。那么现在的这个,如此强大的‘你’应该还有一个别的名字才对。” 他嘴里的可爱的女儿云云,给凪的表情带来一丝困惑。她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加强了语气说道。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东西……!” 不吉波普敏锐的察觉到了凪的动摇,然后坏心眼的说道。 “哦呀哦呀,这就是你的弱点吗?” “烦死了!” 凪少见的变得很感情用事,怒吼道。但是她的愤怒,不吉波普也用着那个看着光彩照人之物的表情接受了。 “真的,令人羡慕啊。” “……什么?” “你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自动’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意志,率直的做出决定。跟诡异的我完全相反。” 对着突然的话语,凪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说到底——正因如此,也可以说你已经被紧紧的跟无法逃离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你也不是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料啊。” 面对他那抛开一切,如同放弃了一般的态度。凪“啧”的咂舌道。 “不要那么轻易的,把命运挂在嘴上。” “你讨厌这样吗?” “非常讨厌。这世界上就不该有这见鬼的东西。嘴上挂着这玩意的家伙,大多都是个懒鬼。” 凪狠狠的断言道,不吉波普如同在说“呀咧呀咧”一般的晃着斗篷。 “——就是因为你能够断定,所以才强大,并且,正因如此,你也被命运牢牢的束缚着。” “管我屁事。” 凪如同啐了一口的说道。然后,貌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的问道。 “那么——你又如何呢?” “所以说了,我是自动的。” “不是说这个——我在问你‘宫下藤花’如何。” 凪如同要看透不吉波普——这名有着少女脸庞的性别不明的怪人的,瞳孔深处一般。 “————。” 不吉波普没有回答。 “当然,你不会觉得我没有查到吧。跟你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已经调查完了宫下藤花的住所病例以及各个方面。但是——我还是不明白。现在的,这个你不是宫下藤花,而是不吉波普吗……还是说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演技吗。” “…………。” 不吉波普面无表情。 “我这么想过……你所说的‘世界之敌’所包含的条件,其实你自身也全部吻合。所以你才自称是偶尔出现的‘泡泡’什么的来糊弄别人,但那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伪装吗。你之所以在不断的狩猎着世界之敌,其实是打算把以后会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家伙提前逐个击破——不是吗?” 凪的声音毫不留情。 “…………。” 不吉波普的表情没有变化。 “如何?” 凪咄咄逼人。 但是不吉波普,如同叹气一般的吹出一口气。 “——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世界之敌是在指什么。但是如果那跟我理解的意思一样,并且你也是同类的话,那么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敌人。” 凪淡淡的说道。 但是不吉波普面对那如同宣战般的话语,仅用着极其疲惫的语气回答道。 “果然——你很强大。” “——啊?” “我,永远不可能跟你一样。虽然是很悲伤的事情——我究竟是什么人,至少站在这里的这个‘自动的’我是找不到答案的。或许我有着什么明确的目的——但是那也还未现出身姿。” “你在说什么?” 凪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开始有些焦躁。 面对着这样的她,不吉波普的表情变成了,如同在微笑,如同在挑衅的,左右非对称的复杂的样子。 “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牵扯到我的命运——。” 然后他一个转身。 踩着刚才凪翻进来的栅栏一跳,隐去了身姿。 “——等下!” 凪想要追上去,但是半路就停了下来。 (不——没错,先做自己的事儿。) 她已经判断出,就算在这里追上去,也毫无意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来调查的。而且,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开始朝着停车场的上层走去。 然后立马发现了各种爆炸的痕迹。毫无疑问刚才在这里发生了战斗。但是胜者和败者都不见了。尸体也被带走了。说起来刚才那家伙也说了‘已经离开了’。但是,也就是说收拾残局的人还没来,所以所有的证据应该还没被消除。在逃走的那个家伙通知别人来收拾残局之前,还有些时间。 凪不慌不忙的,观察着四周,然后视线停留在一个地方。 “——唔。” 地板上有些许的染痕,她拿出采取用的刮刀,喀拉喀拉的挂着痕迹表面。 “——血痕,吗?这是什么的血……?” 凪静静的持续着自己的工作。 第三章 无暇之暗 「若世间,存在真正毫无价值之物的话,那俨然与无暇的灵魂类比——。」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 1. 九连内朱巳,在学校里并非一直都在人面前装成一本正经的乖宝宝。她也有一个能够对等交流的朋友。 “所以啊,不知道为啥我好像备受期待欸,真是受不了。” 朱巳一如既往的如同在炫耀一般的叹了口气,而听她说话的少女则。 “那是,时常对外放出一种‘对值得期待的人不表示出期待的话不行啊,是吧’的气场的你自己不好。” 如此冷艳的说道。 时间地点在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只有她们两个人。 朱巳笑得很没品。 “辻,你这人也太不留情了吧!说到底,也就是因为你这一点我才可以安心的发牢骚。” 被叫做辻的少女,手上拿着素描本,正在以朱巳为模型画素描。她的手法华丽,快速且熟练。她恐怕是包含教师在内,这个学校里绘画天赋最杰出的人吧。 “…………。” 辻基本上是沉默居多,她刷刷的用着铅笔画着朱巳的脸庞与身姿。 “你将来想要做什么,画家?漫画家?插画师?” 朱巳看着她画的那些画作说道。她即使动了起来辻也没有丝毫的抱怨,她依然能凭借印象毫无偏差的画出来。 “将来,啊。那种东西,我压根不会觉得有。” 辻平静的说道。朱巳笑了。 “你倒是挺达观的啊!怎么了,不过是双亲离婚之后,初中就开始自己生活了么,你的才能可是凌驾于你的现状啊。” 朱巳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在安慰还是讽刺。 “不,不是这个意思。” 辻丝毫不在意。 “那么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我话撂这了,你的画技不管去什么艺术学校都比老师画的好。赶紧给我去当个职业画手啊。” “……嘛,怎么说呢,你懂的。” 辻的话模糊不清。 朱巳看着辻的样子,哦呀的皱起了眉头。 说到底,不同班的这两个人熟识起来的出发点,是辻在得知九连内朱巳的那个“成为话题的能力”之后,主动来找朱巳,结果辻看到朱巳之后却说出了“啊,能力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你能当我素描的模特吗。”开始。看来朱巳,能作为绘画的模特“派上用场”的样子。朱巳也并不讨厌那种带着夸奖意义的说话方式,不,准确的说是相当的喜欢,所以轻易的就回答了ok,仅限于闲暇时间。 然后在她们闲聊之余,朱巳得知了辻那不怎么幸福的境遇之类的,但是看到从不拘泥于此的她那强大的意志与才能,朱巳少见的,对辻抱有了尊敬之意。而且朱巳也相当喜欢她那明知道自己有着特殊能力却毫不为此不动摇的粗神经。 对这个辻来说,这种弱气的态度可不多见。 “怎么说呢……我感觉‘未来’没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辻喃喃的说道。 朱巳呼呼的哼了几声。 “看来是男人。” 她自信满满的说道。 辻抬起头,凝视着朱巳的脸。 “哈?” “你的这个态度,是因为你现在交往的男人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有错吗?” 朱巳心直口快的说道。因为过于直白,反而有一种胡闹的感觉在里面。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可不想被你调侃男人的事情。你跟那个只有脸能看的内村有一腿的事儿,已经出名了哦。” 朱巳故作怪态,仰天叹息。 “为何常人都不肯理解我的纯爱所在。我明明是真心的!” 辻看着朱巳那演戏一般的姿态小声的笑着。 即使笑着依然没有停下画画的手,也不愧是她。朱巳再次对着她笑道。 “有精神了吗?” “嗯,谢谢。” 沉默了一会儿,持续着绘画,朱巳嘟囔了一句。 “说实话……像你这样拥有才能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把‘没有未来’挂在嘴边比较好。怎么说呢……让别人听到了,不就会让他们受到更大的打击吗。” “我也就对你说这种话了。” “……嘛,那倒是让我倍感荣幸。” “为什么只对你说,你知道吗?” “欸?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虽然也有这一点……但是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你也有特别的能力啊。” 朱巳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也有’?什么意思?” “我也有,跟你那‘雨落星期五’一样的能力……我有一种‘可以画下未来的景色’的能力,名为‘automatic’……也就是说你和我是同类。所以我也能安心的发牢骚。” 辻淡淡的说道。 “…………。” 朱巳的脸上一扫刚才的胡闹。盯着辻。 “……你说的,是真的吗?” “撒,怎么了?但是……至少,我的那个能力,无法描绘出自己的未来。” 辻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绘画的手。 “……你也是特殊能力的持有主?” 朱巳一改自己的风格反复确认道。 “你信吗?不信的话也无所谓。” 辻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素描摆给朱巳看。 那是看起来像是朱巳,却不是朱巳的画。那看起来更加成熟。不,这难道是——。 “这是……。” “没错,是三年后的你,变得很帅气了呢。说不定你已经不是个高中生了,而是成为了什么职业人士吧。” 辻眨着眼说道。 “…………。” 开玩笑——也说不定。 要是有辻那种画技,画个朱巳的未来想象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但是……这幅画看起来也太有真实感了。 要是真的,辻有着什么特殊能力的话……。 (——有给统合机构汇报的必要——不,义务。) 是的。 不对统合机构报告mpls的存在,不,甚至是可能性这个级别,也会被视为最高级别的背叛行为,即使她有任何优待也无疑会被抹杀。 怎么办——。 “…………。” 朱巳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也就那一瞬间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我觉得,我应该会比这个变得更漂亮哦。” 她充满自信地说道。 “啊哈哈,嘛,确实。” 辻也笑了。 “没错,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得到了超越想象力的美貌。” 朱巳笑着回应。 她决定不把那当真,而是当成朋友之间的玩笑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朱巳早就已经有了被人知道就会没命的秘密。如今再多一个两个又能如何。如果这个少女是这次的“敌人”的话另说,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她迟早要把这个学校所有学生的确认表提交给统合机构,在表上,这个少女,辻希美那一栏上只会写成“没有问题”。 在不久的将来关联到世界命运的分歧点,就在这里做出了决定。至今还无人所知。 “——但是,你刚才说的,其实说中了一半。” 辻喃喃道。 “欸?什么。” “男人的事情。” 辻随意的说道。但是朱巳,却在她的语气里感受到了认真,她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你不会要说什么他跟不上你的才能之类的意义不明的话吧?” “啊啊——。” 辻苦笑地摇头否认。 “我跟你不一样,我跟他还不是那么深的关系。就是有一点,那个——有点麻烦。” “好吧好吧,反正我就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闹情绪一般的说道后,辻寂寞的笑了。 “我要是也能变得简单就好了。” “单相思吗?” “差不多。” “呼嗯——但是,能让你迷上的人,有点想象不出来。” 这是真心话。毕竟辻有着能画画的品味,单纯的美型对她来说也就是个“不错的模特”罢了。而且她作为冷美人的冷可是有保证的。 “嗯,没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是成年人吗?” 朱巳这么觉得。但是,辻脸上浮现出了模棱两可的笑容。 “有成熟的地方,也有幼稚的地方——他不依靠任何人自力更生,内心率直,但是,所以,也十分的孤寂——。” 她说着令人听不懂的内容。 朱巳面对着这个亲密的友人的,恐怕十分少见的内心告白,却只能用像是老年人一般的口气说了一句。 “——嘛,世事无常……人生就是介样。” 然后辻变回了原来的态度。 “如你所说。” 她冷艳的赞同道。 两人再次回到画画与被画的场景,在这个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2. 与辻告别后,朱巳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 太阳已经快要彻底落下,由自然光照亮的世界正在逐渐变换为人工光芒照亮的空间。 “…………。” 朱巳加快了步伐。她从来不径直往家走。通常要么去关顾一下某处的店铺,要么就去超市买好晚上自己想吃的食材。 所以即使她离开回家的路线,前往繁华街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但是她今天,却跟平时有点不同。 要问哪里不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平时有一个习惯。但是那个习惯只有在今天她没有去做。 那就是“回头看”。平时她是一个走在路上,就会不断地回头确认后方的少女,但是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么做。 简直就像是,已经知道背后有什么了,但是这种事情,除非提前就知道她这个习惯,并且有一直留意这个习惯,不然没有人可以判别她现在的情况。 终于,她走到了街道的中心部。四处耸立着高楼大厦,街上装饰着各种彩灯。 “…………。” 她面无表情的前进着。 然后在心中喃喃道。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先报告吗?还是——。) 就在她停在红色信号灯前之时。 有人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 她表情僵硬的,回头。 “哟。” 跟她搭话的人,跟她的预想不一样——是雾间凪。 “怎,怎么了?” “我在外面,就不能跟同班同学打个招呼吗?” 凪笑着说道。她的表情完全是已经看穿了朱巳那些许的动摇的样子。 “——我不是说这件事。” 朱巳烦躁的摇头。看来她在凪的面前,完全无法保持平静。 “你不想被竞争对手搭话吗?” 凪接着说道。虽然是个玩笑话,但是看来她已经知道朱巳在四处宣传她和“雾间是竞争对手”这件事了。 “——总之在这也不好说话,一起去喝个茶吧。” 朱巳环视了下四周,匆忙说道。凪点头同意了。 “只要你同意我请你喝一杯就行。” “为何?” “因为我欠你一笔,我想在这还了。” “不行。结账一定要aa。” 朱巳已经先迈出了步伐,凪呀咧呀咧的摇着头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了最近的一家叫做<崔斯坦>的咖啡厅。朱巳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凪点了一杯肉桂茶。对初中女生来说,她们点的过于老成,但是服务员丝毫没有表露任何表情。不如说是,这个服务生压根没觉得这两个少女(虽然穿着制服)居然比自己小六岁多。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 然后点的饮料送来了,两人同时抿了一口之后,凪轻轻的说道。 “你,被人跟踪了。”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 朱巳也淡然的回复道。凪微微的笑着说道。 “果然你也注意到了啊。有三个人哦。你也知道了吗?” 朱巳“嘿”的哼了一声。 “是四个人,他们后面还有一个。” 看着朱巳得意的样子,凪笑着说。 “那个人是我。” 朱巳“呣……。”的皱起了脸。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面对凪的提问,朱巳冷淡的回答道。 “不知道。” 但实际上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她借着建筑物的窗户,看到了他们的脸,那是自己见过的脸。那是有在反统合机构组织里拥有最大规模的<钻石组>的成员记录里,出现过的脸。 (是因为我就任于重要任务所以才被盯上了呢。还是因为只是偶然遇见了我呢……那么?) 朱巳在思考要不要立刻报告给罗宾逊夫人。但是她时常有一种,只想靠自己解决问题的心气。 “要不然,我帮你一下也行。” 凪眨眨眼说道。 “…………。” 朱巳在一瞬间觉得。 (——稍微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是立马摇了摇头。 “不用。这是我的麻烦。不关你事。” “跟关不关我事儿没关系,我就是想卖个人情给你。” “——那就更扯淡了。” 说着说着,朱巳也找回了自己的感觉。 “然后呢?你找我不会就为了警告我有人跟踪我吧?你有什么事?” “呼嗯,直觉不错嘛。” 凪喝了一口茶,静静的说道。 “说实话,我遇到瓶颈了。如果你那边掌握着什么什么情报,并且还差一步的话我想协助你们。”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她是真心的。 “把解决事件放在第一位,而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的成就感在其次吗?” 朱巳问道,凪却不做任何回答。 “————。” 只是一味的在等候朱巳的回复。 朱巳“呼”的叹了口气。 “遗憾的是,我们这边也遇到瓶颈了。” “那个立体停车场发生了什么?” 她问道,朱巳吓了一跳。 “——你为啥会知道?” “某个爱管闲事儿的人告诉我了。” “——谁?” 朱巳联想到了内村杜斗。但是凪摇了摇头。 “就算我说出来估计你也不会相信。不知道该说那是个怪人还是个奇人。” 她如此回答,朱巳也满头雾水。所以就干脆就不思考这件事了。她从来不纠结这些。 “在停车场,只找到了像是痕迹一样的东西。没有什么直接的线索。” “你们不是发生战斗了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嘛,确实发生战斗了。但那应该说只是单纯的动作反射吧。但是——。” 朱巳思考着,慎重的筛选言辞。 “——敌人的目的,怎么说呢——是生物活着所不可缺少的‘什么’——总感觉是这样。” “所以,你是想说正是因为那个被夺走了,所以那些患者的生命才停止了吗?” “——我也说不清。” 朱巳叹了口气。 “我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就算我们遇到了敌人的本体,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战斗……。” 朱巳说到一半就沉默了。 “…………。” 凪也陷入了沉思。 * “……真的是那个吗?” 咖啡店<崔斯坦>附近的暗处,三个男人正在议论。 “看起来不像是统合机构的成员啊……感觉就是像是跟朋友聊天的,普通女学生。” “嗯……但是母亲那边肯定没错。毫无疑问是珍珠告诉我们的‘罗宾逊夫人’。那么她的女儿也一定跟统合机构有着什么关联。” 男人们藏身在小巷子的阴暗处,悄悄地议论着。 “如果那只是个伪装,实际上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呢?” “有可能——。” 他们看起来,已经对九连内朱巳失去了兴趣,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看向她所在的位置。当然正在跟朱巳聊天的凪也就更没被他们放在眼中。 “可以当人质用吗?” “——对手可是统合机构。压根排不上用场。” “那么我们继续盯着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能大意,说不定那女孩才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而准备的诱饵。”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吗——。” 他们用着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对话,但是在他们说到一半的时候。 “——你们是不是笨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突然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 他们一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环视四周。 但是,那已经——晚了。 * “说起来,那个内村杜斗究竟哪里好?” 凪唐突的问道,朱巳差点喷出刚喝进嘴里的卡布奇诺。 “干,干嘛啊这么突然。” 看见她动摇的样子。凪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是我的错。是我想多了。看来你是真心的。” “你,你觉得是啥啊?” “我以为那是你雇的。为了方便收集男性学生那边的情报之类的。你不是在学校里打听了不少事儿么,还以为是你的小弟。” “……我说啊,你的想法怎么总是充满杀伐之气啊?” 朱巳好不容易才平稳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我只是觉得,你的话会这么做。” 听到凪的话,朱巳想起了刚才自己跟辻的对话。自己在跟一个只有脸能看的男生在交往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四周这件事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啊。” “也许吧。” 面对着朱巳那混着叹息的话语,凪坦白的说道。 “……多少安慰一下我啊。你呢?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嘛,你看起来就不是会搞这些东西的类型。” 朱巳用带刺的语气说道,凪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着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看了一会儿。 “——没有,吧。” 然后她喃喃道。 朱巳皱起了眉头。 “简直就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一样的说法?” 她观察着凪的表情问道。但是凪的表情却没有明显的起伏变化。 “是啊……我也不是很清楚。” 凪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你的人生也够无聊的。” 朱巳就如同没察觉到凪那没有表现出来的些许动摇,哼了一声。 凪微笑着,然后这样说道。 “些许吧。” “——不要那么轻易的承认啊,真是的。” 朱巳苦笑了。 “实话说,你怎么跟我半斤八两的啊。” 看着发牢骚的她,凪唐突的背诵了一篇文章节选。 “‘你觉得人生无趣,那是因为你是一个无趣的人,本质上来说,人类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被设定成了会对世界感到趣味横生。’” “——哈?什么东西。” “是作为小说家卖不出去的男人说过的话。” 凪耸肩说道。 “你爸吗?” 朱巳来回打量着凪,然后问道。 “你是父控吗?” “也许吧。” 凪简单的承认到。 “那可真是,幸福的家伙啊。真让人羡慕。跟你比起来我父母——。” 说道一半,朱巳突然闭上了嘴。 “?” 凪没有看漏她的动摇。她突然明白了。 “你的那个母亲——。” 朱巳呀咧呀咧的摇着头。 “是啊,那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真正的母亲,谁知道她在干什么。” “——父亲呢。” “谁又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朱巳机械的重复着那句话。 “…………。” 被凪盯着,朱巳叹了一口气。 “那对夫妇,说到底只把自己看的重,他们肯定,原本就不需要孩子。” 她说道。她的表情决定性的缺少着什么。凪立刻明白到那是“愤怒”。愤怒,是只有明确的对象的时候才能表现出来的感情。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是不会涌现的。也就是说……她已经克服了这个感情,并且已经完全原谅了对方。 “——看来那也不见得只是个装饰。” “嗯?” “我是说你那个‘伤物之赤’的绰号。” 凪深感如此的点头说道。 “…………。” 朱巳瞪大了眼,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是在表扬我吗?刚才?” 她问道。 “随便你怎么想。” 凪的回复依然十分冷淡。但是朱巳笑得很开心。 “你表扬我了是吧?呀,我还真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朱巳对挠到了自己心底痒处一般的开心的自己,感到了些许羞涩。 说实话,她早就对自己实际上的父母十分的无所谓了。她一想到自己作为统合机构的监视对象mpls加入之际,所做的各种“检查”给她带来的屈辱与痛楚,被父母抛弃什么的也太小儿科了。甚至她已经燃不起复仇的心思,现在她还委托了统合机构,保护着自己不知道浪迹到哪里去的双亲。在这一点上,统合机构从来不弄虚作假,现在她的双亲估计是过上了美满的生活吧。但是——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他们舍弃了“九连内”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现在是她独有的。她想要一个,不源自任何人,专属她自己的名字。这可能就是她那不知由头的顽固的体现吧。 但是,这样的她,居然会对这个雾间凪那轻描淡写的夸奖,轻易的感到了开心——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 “啊哈哈,真的是——会因为表扬感到开心,没想到我居然还留着这样的感情,真的是,我也——啊啊,太奇怪了。” 朱巳蜷缩着身子,库库库的大声笑着。 凪对着毫无防备的她问道。 “你没觉得,我是在同情你吗?” 朱巳却简单的回答道。 “你吗?哈,你是个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同情’的人。你对自己有多严格,就对他人有多严格——有错吗?” “鬼知道。” 凪苦笑着说道。 朱巳也笑得很开心。 异于常人的少女们,心情极佳,但绝不会对对方敞开心扉,却又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坐在咖啡店的坐席上面对面。 “——!” 两人突然同时抬起头。 然后又同时,从座位上跳了出去,翻到了自己座位背后的客席上。 “哇?!咋,咋回——。” 那些客席上的客人们吓了一大跳,但下一个瞬间发生了更让他们吃惊的事儿。 少女们又同时把坐在座位上的客人,拽了出去。 朱巳踩着座位,如同拔河一般,同时拉着两个人。然后凪居然一脚将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连孩子一起踹了出去。 正在店里的客人要骚动起来的那一瞬间,真正的冲击袭面而来。 暴走的车撞碎了店的窗户,一头栽了进来。 发出了如同爆炸一般的轰鸣,玻璃被撞的四散,桌子飞了出去——那正是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刚才所在的场所,以及被牵连的周边客席。 “——呀,呀啊啊?!” 服务生发出了尖细的悲鸣声,那听起来就像是为了抵消掉轰鸣声带来的残响一般。 架在障碍物上,轮胎在空中回转,不再移动的车上坐着三个男人——奇怪的是,他们的脖子上插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死的很彻底。简直就像是——尸体在开车一样。 不知道什么东西压在了车喇叭上,一直在用着同样的频率,发出“呜——”的声音。 在灰尘四散,视野不明了的店内,带着孩子的母子都脱力的坐在地上,看起来是没有受伤。 围观群众逐渐聚集了起来,不是给警察打电话就是在拍照片,骚乱越演越大。店里的人全部都茫然的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突然,不知道谁突然发现。 “——啊,啊咧?刚,刚才的——那两个女孩子呢……?” 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的身影已经从店里消失了。 * “——给我在搞什么鬼!” 从咖啡店里奔逃而出,躲在小巷子里的朱巳,对着跟自己一起跑过来的凪怒吼道。 “——看来我们已经完全暴露给‘敌人’了。” 凪的表情十分严肃。 “那家伙打算在我们掌握什么线索前,就把我们抹杀掉。” “但是,那些跟踪我过来的人,跟事件没有关系啊?” 钻石组跟这次的事件没有牵扯。要是事件的背后有牵扯到这种“组织”,统合机构会立马知道才对。正是因为没有幕后,所以才毫无线索,才派朱巳过来调查。 “——那为什么会,像是特攻队一样。” “所以说,那些家伙也是‘被害者’啊。” 面对凪的话语,朱巳的脸色变得僵硬。 “——你是说他们被‘敌人’干掉了吗?然后敌人操纵着,他们的尸体……?” “也许,是。” 凪平静的点头。朱巳愕然道。 “因为他们跟踪了我吗?就因为这样?他居然……他居然是那么没有底线的一个对手——。” 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凪在她的旁边沉思。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说起来,为什么我们的动向居然暴露的这么明显?他不仅知道九连内,还知道我,难道说是——。) 凪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敌人”——就在我们身边吗……?) 3. 噗噜噜,电话响了起来。 “————。” 罗宾逊夫人,九连内千鹤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总感觉,自己的女儿,朱巳那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的,迅速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九连内。” “——啊啊,你好啊九连内妈妈。” 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她反问道。 “啊咧,不要这样嘛九连内妈妈——我们之前不是刚见过一面嘛。” 千鹤有些窝火,这语气莫名的自来熟。 “是骚扰电话的话我这就挂了。” “真冷淡啊,之前你不是还请我吃过饭嘛。 她突然醒悟,这么一说,这个声音确实有点熟悉。 “那个——是叫内森君吗?” “是内村。内村杜斗。” 那几乎没有任何特征的声音报上了名号。 “你有什么事儿?朱巳的话,还没有回来哦。” 她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这个缺乏个性的男生。她的语气带着冷漠。但是内村却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啊啊,那是自然!” 对着他那跳腾的态度,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 可是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如同叹息一般的说道。 “呀,错的可是雾间凪呀。” “……什么意思?” “真是令人头疼的女人……我原本还想稳便的,不引起骚动的进行下去呢,但是那个女人居然横插一腿——。” “所以,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在讲什么啊?” 千鹤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声线逐渐的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雾间凪,她在学校里四处打听着——虽然她还没注意到,但是早晚都会被她发现真相,她已经调查的这么深了……。” “……欸?” “要是只有那个女人一个人的话,只要把她干掉就完事儿了——但是现在这样搞的话,你的女儿就会去调查雾间凪,然后就会查到真相,毫无疑问——。” 声音十分的平淡。 “难,难道说……。” “面对着两个各自行事的对手,实在是太麻烦了——虽然我并不恐惧战斗,但是要搞的话,就要把她们两个一起解决掉,这样对我来说才合适。因为我不得不面对的对手,可不是这两个人。” 但是,这家伙,这家伙说的内容,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个人——。 “你……是你吗?!” “所以啊,我不得不选择,要么把她们两个一并解决掉,要么就要让她们两个窝里斗。现在正是做出选择的时机——嘛,毕竟是那两个人。这种程度的攻击估计也杀不掉她们。所以……。” 声音库的笑了出来,那气息就在附近,并且——。 “……我决定设下陷阱。” ——千鹤听到的声音,已经不仅仅在话筒的背后。 她急忙回头,对站在她身后的那家伙发动了必杀的能力<双足飞龙>。 爆炸声响了起来,手上拿着手机的那家伙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扭曲的,滚落在地板上。 “————。” 千鹤保持着战斗姿势,观察了一下那家伙的样子。 那家伙的身上全是黑色的焦痕,冒着烟。一动也不动。 “——呼。” 看来自己的反应够快,没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要怪就怪你自己满嘴炫耀的话多吧。” 千鹤的语气带着忌讳,单膝跪在一动不动的这家伙面前。 可是——该怎么跟朱巳说呢? 这个男生,是为了监视你的调查进度,假装跟你在交往的——这么说吗? 那个顽固的孩子,难得有一个真心喜欢上的男孩子……. 但是,说起来——。 “……究竟是怎样的能力呢。” 还留下了这样的疑问。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少年少女,会一直那样吗。一不小心杀了这家伙,就相当于把原因永远的埋葬在了黑暗中。 该怎么跟统合机构汇报——千鹤比起胜利的喜悦,有更多的困惑。 “——嗯?” 她看向尸体,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 他脸上的黑色焦痕,有一块像是剥离了一般的突起。 (这是什么……?) 这种形状的伤痕,与她至今为止用自己能力导致的完全不同。 她伸手过去,用指尖碰了碰。 然后那烧焦的,漆黑的煤痕,居然如同干枯的泥土一般,噗呲的掉了下来。 痕迹的下面是毫发无伤的脸。 然后那张脸笑了。 “——?!” 她慌忙的想要后退,但已经太迟了。 那家伙的手指稍微划过她的鼻尖,然后他的指尖不知道钩住了什么东西。 那家伙从她的体内勾出了黑色的东西,挂在手上——然后嗞噜的一下,就如同把纸从纸盒里抽出来一般,那薄雾一般的东西从她的体内全部被抽了出来。 然后她就感到自己的气力全部消失了,战斗用合成人罗宾逊夫人轻易的就瘫倒在了敌人面前。 (——为,为何——。) 她甚至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在她的旁边,浑身焦黑的内村杜斗慢慢的站了起来。 “‘菲尔塞弗fail-safe’——我这样称呼自己……其意。” 他把脸转向千鹤。很漂亮——那是十分漂亮爽朗的一张脸。 “没错……‘多重安全装置’也能这么说吧——。” ps:fail-safe:失效安全,故障保险,失效导向安全。 他全身的焦黑处,都如同轻伤治好时结出来的痂一样脱落。真正烧焦的只有他穿的衣服,肉体则完全——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九连内妈妈,你不知道粗心大意害死人吗——攻击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让你产生了罪恶感——然后你就毫无防备的接近了我,真是傻啊,那明明就不是你真正的女儿,你却依然处处为她着想,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菲尔塞弗”的指尖,挂着刚刚从千鹤身上抽出来的黑色物质,他就像是转钥匙串一样来回转着。 (……为什么,这家伙……没有死?) 完全——不知道原因。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啊——九连内妈妈。我非常的能理解你现在在想什么哦……非——常的能理解。” 菲尔塞弗一边说着,一边将黑色的物质夹在两手之间,就如同洗手一般的搓在皮肤上。然后被皮肤所吸收,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你是不是在想‘这家伙为什么没有死?’……。” 他露出了笑容,他现在的笑容跟在之前那个晚餐前他奉承朱巳时的表情完全一样。 那是兴高采烈到手舞足蹈,的表情。 “你的那个想法错了一半。我不是没有死。你的攻击确确实实杀死我了哦。但是——那个‘死’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而是我从别的家伙身上抽出来,存起来作为保险的‘死’啊。” (…………?) 他一味的说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丝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然后,现在从你身上抽取的的东西也一样——没错!那就是你的‘死’啊罗宾逊夫人,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菲尔塞弗指向一动不动的千鹤。 “你知道生命是何物吗?活着意味着什么,你想过这些事情吗?” 他如同在歌唱一般的说道。 “活着,就意味着你还没有死,但是那个‘死’又是什么呢?可以被转换成物质吗?滚落在路边的小石子,那是已经死了的东西吗?当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被赋予了生命,所以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以没有死的形式吗?哈!这种想法是本末倒置了啊罗宾逊夫人。我们所有人,不是活着所以才活着——而是凭借着‘死’这一种能量活着的啊。是完全相反的啊。活着,意味着你在迈向死亡。死才是前提条件,生只是死所带来的影响罢了。” (死……是一种能量……?)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从根本上就无法理解,但是可以明白的是,这个少年能够将这种能量自由自在的从他人体内取出替换,这就是他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答案。 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被害者们,都是因为被这家伙取出了他所说的“死”,然后变成了那种——“偏离了迈向死亡的道路”的状态——然后,啊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的目的说到底就是——。 “然后,只要我能够不断地从他人那里得到‘死’,无论我会遇到任何危险与事件,我都会死——但那只是我预备好的‘死’,我本身则绝对不会死亡。我迈向死亡的道路则可以无限的延伸。” 他打心底的洋洋得意。 没错。这个“菲尔塞弗”有着不得了的能力,拥有着能够掌握生命的神秘,甚至世界的真实的才能——但他所考虑的事情只有区区的“安全”而已——仅此而已。 这么会是这样。 就为了这种家伙,无数的生命就要为此牺牲吗?他所走的路之尽头,那就是从全世界所有的生物身上获得“死”,仅仅是为了自己,这种无底的空虚罢了。 世界的危机,用着极其平静的表情,就这样站在她的客厅里。 “说起来——。” 菲尔塞弗在千鹤身边弯下腰。 “你所属的组织——是叫,统合机构吗?你能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它的情报告诉我吗——。” 他低吟道。 “我想你也知道,你的生命还没有完全的停止——我给你稍微留了点‘死’。我也可以让你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哦。你懂吗?这是拷问哟。”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你会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身体也不能动,没有人会觉得你还‘活着’——你会被关进名为孤独的牢狱之中,被弃之不顾,即使如此你依然无法死亡——你想要变成这样吗?” (——呜呜……。) 战栗与恐惧令千鹤想要颤抖,但是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沉重的贴在地上。明明在这种情况下牙齿打颤也丝毫不足为奇,但她依然一动不动。 只有她的内心,还一如既往。 (——呜呜呜呜呜……!) 在这种状态下被发现,统合机构也绝不会废弃她的“尸体”,只会将她从头到尾的研究个遍。身体会被切开,会被取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会被摆弄,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作出反应,而且不会死亡——不,只能停留在死去的过程中。 那简直就是地狱中的极刑, “我有不得不去了解统合机构的理由。不,不是为了与其战斗。相反,是为了让他们成为我的同伴——。” 菲尔塞弗淡淡的说道。 “不论统合机构是怎样的组织,是多么庞大的势力,在我看来那也不足以为惧——但是如果有组织的力量的话,我就能跟‘那群人’对抗了。把我视为眼中钉的‘那群人’——。” 他在这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群人——是什么?) 能让这个拥有如此不得了的能力的人感到恐惧,除了统合机构之外也存在那种“组织”吗? 话题已经进展到了远超千鹤想象能力的领域了。 “所以我不得不支配统合机构。你能告诉我吗。” 他轻易的,说出了晴天霹雳般的话语。 “你应该知道,我告诉你这么多,意思就是我已经没有救你的打算了吧?你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秘密,然后我给你个痛快,或者你就等着面对地狱吧——。” 他的笑容回到了脸上。 “那么,你要怎么选呢……?”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对他惟命是从。但是自己已经没办法张嘴回答了——她想到这里的瞬间,她的嘴突然擅自张开,把她知道的所有一切,机械一般的吐了出来。 “……原来如此。次世代的人类的监视者,吗。” 全部听完之后,菲尔塞弗满足的点头说道。 “简直完美——为了对抗‘那个女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系统了。” 他喜笑颜开。不断地发出“嗯嗯”的声音,自我满足。然后,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噗噜噜的声音。那是刚才被千鹤的攻击吹飞的“内村杜斗”的手机,正在地板上响着。 他对着千鹤微笑了一下,然后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内村——啊啊,九连内。” 他对着千鹤眨了眨眼,一动不动的千鹤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 “——欸?没有,也没有什么变化——很危险吗?” 明明脚边躺着一具如同尸体一样的人,菲尔塞弗却用着傻傻的语气对着电话说道。 “车撞进了店里?那也太危险了。你没受伤吧?——啊啊,那真是太好了。——不用,我去找你吧,在九连内你家见吧,——嗯,好的。那么你小心。” 他挂掉了电话。然后立马,九连内家的,刚才千鹤接的那个座机的表示来电的按钮亮了起来。但是因为话筒没有挂上,所以只要不主动挂上就不会接通。 “嘛,毕竟你刚才还在接电话。” 只要菲尔塞弗不亲自动手,就没有人能拿起话筒。 灯亮了一会儿,就灭掉了。 (——啊,朱巳……!) 她想要尖叫。大声的尖叫,想要将危机传达给自己的女儿。但是那已经是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了。 “那么,接下来——。” 菲尔塞弗再次将手伸向了她的面前,然后九连内千鹤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消失殆尽。 4. “混蛋!究竟发生什么了!” 朱巳在后面抓着踩着踏板蹬着公路自行车的凪,不断地怒骂着。 不管怎么联系罗宾逊夫人都没有反应。这个时间她应该在自己家那个公寓里才对。这不单单是个习惯,而是作为任务,这个时间段内她不得不在家待机。准备好的三个联络线路,不论用哪一个都没有应答。 “——你母亲可能,跟我们——同时受到了‘敌人’的攻击……。” 凪一边朝着公寓快速的骑着自行车,一边嘟囔道。 “肯——肯定没事儿!她,她很强的!没错,她不可能就这么被人干掉了!” 朱巳的嘶吼带着些许的歇斯底里。 “只是联络线路被人切断了,她也肯定在想办法跟我联络!肯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凪感到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狼狈。 “…………。” 她十分的——能够理解朱巳的心情。 凪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也处于这个状态。 当十分亲密的对象,在自己眼前变得冰冷——而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种感觉,她实际上经历过所以能够理解。 雾间凪用出了自己能够骑出的最大的速度冲向公寓。这个冷静的少女,已经无法再对事件抱有任何乐观了——她一想到抓着自己后背,在微微颤抖的那名少女的心情,她就只想尽快的赶到目的地。 在公寓一楼的电梯门前等待电梯抵达的那仅仅数十秒,朱巳就已经坐不住了。要是没有凪拉着她,她就打算爬楼梯上去了。但是那只会更加浪费时间,她急的焦头烂额。 “混蛋!怎么这么慢啊你这个破铜烂铁!” 踏上电梯之后,朱巳再次骂道。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的显示屏显示已经抵达目标的那一层。 朱巳和凪并没有匆忙跑出去,而是慎重地走了出来。这间公寓每一层都住了四户人。但是这一层只有九连内她们家一户人。 朱巳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型手枪。凪也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击警棍,摆好姿势。 周遭十分的寂静,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异常,凪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 “——有爆烟的味道。” 朱巳没有回话。仅仅沉默着向前走去。 玄关的锁是开着的。 凪用电击棒,抵着开了门。朱巳用枪口对准室内,确认里面有没有埋伏。 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通过玄关,走过短短的走廊,抵达的客厅里家具东倒西歪,墙上还残留着爆炸带来的黑色焦痕。 啧,朱巳咋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大。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哐当声,有什么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朱巳和凪同时看向那边,朱巳将手枪瞄准了那个,但是她没有扣动扳机。 “——欸?” 朱巳的表情变成了什么都没有思考的空白。 “——斯叭!” 趁着这个破绽,那东西发出怪叫朝着她扑了过来——。 “——嘿!” ——凪冲进了中间,撞飞了朱巳,然后用警棍砸向那东西。 那东西被电击弹开,然后立刻爬起来躲进了阴影处,藏了起来。 “——啊,啊啊……?” 朱巳呆坐在地上,茫然着。 凪对着这样的她喊到。 “给我清醒点!还没结束!现在虽然拉开了距离,但是对方的速度更快!” “但,但是——但是,刚才那个是,那个是——。” “那怎么看都是个人,而且——。” “那也许是九连内千鹤,但是现在是敌人!” 凪怒吼道,朱巳清醒过来。 “——敌人……。” 她被操纵着——没错,就跟那时候的比格犬一样?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本人,已经没有生命,了——。 “…………!” 朱巳浑身颤抖着。 咣当的一声,从朱巳和凪的背后传来。 回头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逼近到了眼前。 “——斯叭叭叭!” 原本应该躲进了卧室的那东西,却从阳台冲了进来。 “——咕!” 凪用警棍挡下了踢击,就保持这个姿势被踢飞了出去。 朱巳反射性地将手枪指了过去。 但是,依然没能扣动扳机。 “——呜,呜呜……!” “啧……!” 凪将电棍丢向了那东西,那东西再次躲进了卧室里。 凪站了起来,抓住朱巳的肩膀。 “你要是不射,就给我。” “欸……。” “那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 凪的声音十分的平静。 “我,我知道——我知道啊……。” 她反驳的声音,十分的不可靠,还带着颤抖。 在这期间凪也没有掉以轻心,观察着四周。 “墙壁都被提前破坏了——这个客厅以外的方向都互相连通,可以自由的移动。它可以从任何方向攻击过来。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被算计了……!” 而且,客厅以外的房间都十分的狭窄,没有能躲开攻击的地方。想要迎击的话只能待在这里。 那时候的比格犬是对“杀气”起反应袭击而来,但是这个,看起来是被设定了只要侵入房间就会遭到攻击的样子。 ——也就是说,没有“完全击破它”以外的对策了。 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明明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 (呜呜——。) “真的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呜呜呜呜——。) “我也是会担心的啊。” (呜呜呜呜呜呜……!) “小朱巳。很可爱的名字。” ——但是,为什么,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为何会如此的——难以理解和不愿接受……!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巳发出了不明所以的怒吼,端着手枪冲进了卧室。 “笨,笨蛋!——等下!” 朱巳无视了凪的叫停,站在卧室的中央,怒吼道。 “我!”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抓住了床单的一角。 “我——终究一无所有!” 她在发出怒吼之时,那东西已经扑了过来。 “——嘶叭!” 周遭响起了怪声,但是这时朱巳已经用力拽走了床单,床单在空中翻滚。 扑过来的那东西,就如同冲向红色斗篷的斗牛一般,一头撞进了床单里。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嘶叭,嘶叭叭,叭叭嘶叭——。” 那东西在床单里手舞足蹈的挣扎,它已经不会再攻击过来了。 它在床单里面打滚,扯也扯不掉,只会单纯的在床单的内侧挣扎不休。 “——这是。” 进入到房间里的凪,咽了咽嗓子。 已经——结束了吗? 那种已经穷途末路的状况,居然被这么轻易的解决了吗? (这个,女人——。) 凪带着些许的战栗,看向少女。果然——这人不简单。 “……只会对房间中能够活动的物品起反应——就算那只是缠在自己身上的床单罢了——。” 朱巳用着嘶哑的声音喃喃道。 没错——这里是她家。 就算被设下怎样的陷阱,家里的所有布局,她都知道。只要知道敌人的本质,那么她就能够立刻想到能对付这家伙的东西的位置——。 她也当然知道,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一直会把洗的洁白的床单,为了喜欢躺在上面的朱巳,规整的铺在床上——。 “……但凡,你有一点你生前的能力,也不会被这种简单的方法所击倒——。” 朱巳用着低落的口气说道,然后架起了手枪。 “——喂,喂。” 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朱巳已经扣动了扳机。 身上缠着床单的那家伙,被击飞,从窗户掉了下去。 从远处,传来了令人不快的落地音。 凪望向窗外,确认了下状况,然后回头皱起了眉头。 “…………。” 朱巳保持着扣动扳机的那个姿势静止不动。 然后不断地低吟着。 “——什么都没有了,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家族什么的,家族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不存在——我也没有失去……!” 她不知道,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断地流出东西是什么。 “…………。” 凪从她手里拿走了手枪。但她依然一动不动,不断地自言自语。 * (——啧。) 在阴暗处监视着事态发展的菲尔塞弗,对着与他的预想完全不一样的展开不仅咋舌。 但是,他立刻恢复冷静,然后重新思考。 (果然,那两个人不简单——与其杀死在这里,如果能够加以利用的话才是上策。) 然后他一脸无辜的,慢慢的走了出来。 * 突然一声迂阔到不合时宜的叮咚声,在凪和朱巳在的这个空间里响起。 是门铃声。 然后。 “你好,九连内……?” 然后,响起了更加迂阔的少年的声音。凪立刻明白过来,那是朱巳之前打电话说现在事态危险为由,让他赶紧赶过来的内村杜斗的声音。 没错,危机还没有过去,不如说现在才开始。 “呜哇,这是怎么了?!” 走进门户大开的玄关,内村看到室内的惨状叫到。看不出来一点演戏的色彩。 “喂。” 什么都不知道的凪对他搭话道。 “啊咧,雾间同学?” “内村,你——。” “你只能跟我一起逃跑了。” 朱巳打断了凪的话。 “欸?” “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最终都会被杀掉——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内村,你剩下的,就只有跟我一起逃跑这条路了。” “什么意思?” 内村眨着眼睛。 “喂,喂——。” 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朱巳眼里的色彩,没能说出口。 那是在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上,发现了唯一剩下的一艘救生艇的乘员眼中,才会浮现的,眼神。 第四章 炎之魔女 「那就如同冲天而起的烈火一般,瑰丽,悚然,且——。」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 1. 关于九连内千鹤的死亡,政府发表是因为瓦斯爆炸事故导致的坠落身亡。被害者因瓦斯爆炸引起急性的一氧化碳中毒,当时就已经死亡,然后倒在晾在窗台上的床单里,坠落——发表中的见解如此写道。在最初的司法解剖种记载的弹痕伤口,却不知何时就已经从记录中消失了。 葬礼在她十分遥远的老家举行,她在这附近认识的人都失去了参加的机会,让所有的人都感觉感情散发的有些不明不白。 但,那也是数日后的事情。在现阶段,大家都只知道听到了一声爆炸的声音,然后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身缠床单从高空坠落死亡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态,近邻的气氛都漂浮着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感。 “…………。” 尸体的附近围起了好几重的封锁带,防止旁人干扰警察的现场取证。即使如此周围依然围起来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群众。 在远处,两名身穿制服的少女眺望着这幅场景。 “…………。” 她们跟围观群众不同,脸上并非充满兴趣,而是用着锋芒迸射的眼神盯着表示着尸体坠落位置所画的白线。 “……那么,我去处理一下那个。” 其中一名少女对另一名小声说道,然后微微颔首离开了。剩下的那名少女依然盯着白线。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伤感。那份伤感,并非是同情或感到悲哀,怎么说呢——是一种“如同身受”的感觉。简直就像是预见到了自己的最后也是如此一般——。 “————。” 终于,少女移开了视线,然后转头离开了。 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位跟九连内千鹤住在同一个公寓里关系十分要好的夫人,双眼饱含怒火的盯着那群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但是,当刚才那名少女路过这位夫人身边时,夫人“哦呀”了一声,小小的有些惊讶。 那名少女虽然做着来尸体发现现场凑热闹这种恶趣味的事情,但是她却——。 这名夫人,晚上对着回家的丈夫说起此事,对不得要领的妻子所说的话,丈夫有些烦躁的问道。 “所以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 然后夫人歪了歪头说道。 “怎么说呢——是个十分清爽的少女。但是给人的印象有些奇妙——。” * “——在这里吗?” 雾间凪在住宅街的一角,看着电子记事本上映出的地图,停下脚步,抬起头。 从那之后,九连内朱巳带着内村杜斗,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内村则是说着“爸妈的话,一周之前就去国外出差了,没有一个月是回不来的——。”,倒也挺爽快的跟着朱巳走了。 (在国外的话,确实可以避免被卷入危险——但是。) 凪十分的在意内村杜斗这个人。她总觉得哪里很可疑。陷入昏睡状态的有几个人,在去年,不是跟内村同班,就是隔壁班的学生。 所以她特地找到了学生名单上记载的,内村家。 内村家住的非常远。只能勉强还算住在学区内。内村家在杜斗初一的时候搬来了这里。在这种情况下,他明明可以去别的更近的学校才对,但是内村却故意选择了最远的学校。 (——但是,他真的……住在这里吗?) 凪对比着地图上和名单上的地址。 这里确实有个房子。 但是上面没有挂名牌,而且门上挂着锁链。 锁链上挂着一个牌子。 “房屋出售” (……什么情况?) 凪抬头眺望着这栋房子。 “喂,你!” 突然有人对她喊到。凪回头一看,那里有个老婆婆盯着她。 “那是个空房子,你在看什么?” 看来是那种喜欢跟人八卦的那种老婆婆。说不定还是街道委员会的成员。一眼就看出了凪是外来的人。 “不……内村家应该住在这附近才对。” 听到这个名字,老婆婆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你有什么事儿?我,我不知道那群家伙的行踪。” 她的态度表现的有些狼狈。凪皱起了眉头。 “行踪?内村一家去哪里了吗?” “你,不是讨债的人吗?” 老婆婆有些慌张的反问道。看来她把凪当成了成年女性。倒也不奇怪。 “还是说你是侦探。你想找已经失踪的内村一家干什么?” (…… “失踪”?) 凪听到这句话,内心十分的震惊,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然后信口开河的说道。 “——你不知道吗。现在能找到那一家人的话就能得到悬赏金啊。” “欸?真,真的吗?” 老婆婆的眼色变了。但是依然满脸的怀疑。 “……但是,那一家人失踪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啊。现在居然还有人给他们挂赏金?” “所以啊,赏金越滚越大了嘛。最早只是十万日元而已,现在已经变成一百多万了。” “嘶,上百万?” “啊啊,你要是知道些什么的话我可以出情报费哦?” “嗯,嗯—……就算你这么说,那些家伙刚搬过来不久,就跑了——。” 老婆婆认真的,拼命回忆着。 “或者说,你知道他们家的儿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欸?啊啊,说起啦——是那个体型很大的孩子对吧?特别胖的那个,身高也跟成年人一样。” “……还有别的吗?” “嗯—,就算你问我……。” 老婆婆呻吟着陷入沉思,然后抬起头的时候瞪大了双眼。 “……啊咧?” 凪已经消失不见了。 (——很胖,身体很大的孩子。) (——两年前,搬过来之后就失踪的一家人。) 怎么回事儿? 凪绕到了空房子的背面,然后翻过栅栏潜入进去。 虽然门是锁着的,但是凪用自己带的道具,很轻松的就打开了锁进去。 毫无疑问是个空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家具都被带走了。 “——至少,这里确实没有人在住。” 凪低吟到。 她曾经也见过这么空旷的房子。不说其他,就是失去了家主之后的雾间家。 凪被亡父的亲友榊原弦收养,所以立刻就从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里面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在所有东西都被装上货车,眼看就要离开这个房子之前的数分间,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中徘徊。 难以置信的,宽广。 确实,这里应该是自己与父亲塑造了回忆的场所,但是变得空荡荡的家,已经变成了别的样子。那已经是废墟。仅仅是变成了,决定性的什么东西,已经成为过去的证明,那甚至已经不是熟悉的风景。十分的刻薄,十分的陌生,她不断地低吟着“你已经不是能待在这里的人了”,那已经是令人感到冰冷,且难熬的空间。 她呆愣在原地,直到榊原弦走近,对她问道,你怎么了。凪是这样回答的。 “老爸——真的死了啊。” 她终于有了这样的实感。弦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了跟凪一样的茫然,然后喃喃道。 “——好像,是的。” 两人回头,把废墟抛在了身后。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回过那里。 ——这里,与当时的风景完全一样。 两年前还应该是内村家的场所,就算原本的住人回来,迎接他们的也只有露骨的敌意罢了。 凪慎重的迈步走了进去。 “——呣。” 在空旷的,看起来是客厅的空间的角落,有一片纸片。凪慎重的,在不让那张被不知道踩了多少脚,变得皱皱巴巴的纸片破损的情况下,展开了它。 那是一张照片。看起来是在家族旅行时拍的照片。亲子三人团团乐乐的笑着,做着剪刀手。 三个人都像肉团子一样肥满,简直就像是三胞胎一样。她立刻明白过来,中间那个就是他们家的孩子吧。 “——可以,确定了。” 凪压低了声线低声说道。 已经可以清楚的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张照片上的孩子——真正的“内村杜斗”。凪可以断言,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学校里过。 那么,那个“内村杜斗”,也就是说——。 凪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就在她打算回去的那个时候。 地板上响起了喀拉的声音。 并且不止一声,能从周围听到无数的声音。 喀拉,喀拉拉,喀拉拉——声音已经包围了她。 “…………。” 凪看向自己手中的照片。 (——“开关”吗…!) 在战场上,有滚落在地上的法国人偶,当有士兵捡起那个人偶,就会被设置在上面的炸弹炸成碎屑,这种东西就是俗话说的,诡雷。 这个空房子本身就是“陷阱”——。 “——。” 凪微微的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个瞬间“那个”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她。 那是拥有着一口就能咬死蛇的牙和下颚的肉食兽——鼬鼠的族群。 2. 那座山并非远离人类聚集地的偏僻之地,就在新建成的住宅区旁边,地下还通了地铁,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场所。 山被铁栅栏围了起来,有一个立牌,上面写着「公司私有地,常人禁止进入,有事请联络moomunicationenterprises」。铁栅栏上面还围了铁条网,要是有人想要翻过去,即使拿来梯子也会十分费事儿。但是即使进去了,里面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什么,只是一座野山罢了。 出入口有两个,都被上了锁,钥匙被所有的公司所管理。 在山的中腹部,有一座一眼看去像是装配式建筑的,外表简素的平房。 九连内朱巳,带着内村杜斗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哪里?” “嘛,应该说是,训练所吧。” 朱巳拿着钥匙轻松的就进到了里面。 “什么训练?给谁做的?” “不,我一次都没有用过,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哈……?” 进入到里面之后,里面有着能够过上朴素生活的所有物资。床,厨房,厕所连浴室都有。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是医疗设备的东西。 这有些充实的景色,轻易的就能让人想起“避难所”啊“前线基地”之类的地方。 “……是谁在这里造了这种东西?” “建造的,只是普通的建筑公司而已。虽然指使他们的是统合机构。” “统合……?” 内村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是朱巳已经移开了视线。 “嘛,劝你还是不要太在意的比较好。说起来你饿了吗?那里有菜单哦。虽然都是罐头。” 她给自己拿了一罐白汁炖菜,递给了内村一罐咖喱。 “也能蒸饭。” “不,不用,有这个现成的就够了。” 终于他们准备好之后,面对面开始吃饭。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内村突然说道。 “那个,九连内。” “怎么了?” “九连内……你是什么人呢?是什么组织的一员吗?” 他畏畏缩缩的问道。 但是朱巳只是苦笑的回答。 “——嘛,确实会暴露。” “感觉——好厉害呢。”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平时在做些什么呢?” “做些愚蠢的事情。” 朱巳冷淡地回答。 “怎么说呢——做的事情都是‘对着呼啸而来的浪潮开炮’一样的事儿。虽然打碎了浪潮让人很是自得,但是那并不代表下一波不会来,搞那么认真像个笨蛋一样……啊~啊。” 朱巳手上握着勺子,趴在了桌子上。被推到前面去的碟子碰到别的碟子发出了,叮的一声。 “吶,内村。” “嗯?” “你至今,有受过伤吗?” “……哈?” “不,你之前不是说过嘛‘不会受伤的人生是你的理想’。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以前受过伤,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朱巳移开盯着内村的视线,问道。然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不——你还是别回答了,够了。大概——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我有这种感觉。” “哈啊。” “吶内村,你,觉得我的绰号怎么样?” “‘伤物之赤’吗?” “没错。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 “嗯——听起来挺强的。” 他傻傻的说道。朱巳听着笑了出来。 “挺强的,吗!我很强吗?” “那当然,是很强的。” “你那可不是对着柔弱的女孩子说的台词啊,嗯?” “对,对不起。” 朱巳喃喃的说道。 “我遍体都是伤痕——就算再受多少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只要那一击不会杀死我——能令人致死的一击,那跟受伤不一样对吧?死了之后再受到的,就已经不是伤了,而是——怎么说呢,嗯——。” 朱巳没有看着内村,基本上是在自言自语。 “——裂痕?缝隙,之类的吗?嘛差不多是那么一回事儿。心灵上的伤,在死之后也不是伤了,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痛苦故事而已——对吧?” 她的话语,听起来异常的空虚。 “那个,九连内……?” “死了就不会受伤了——但是,我是‘伤物之赤’,所以看来没那么容易死——原本应该是弱点的伤痕,反而会让我变得更强——。” 她不断地说道。 “那个……?” 她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在说谎。我欺骗了整个世界。——但是我也没办法啊。是世界,从来没有教给过我多数的真实与何谓绝对的正确,所以我们扯平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果然,说谎,实在是太痛苦了,太令人难受了,但是,但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不得不说谎,我只能做一个骗子——。” 少女的话语,就如同念经一般。然后。 “我呢,是真的喜欢内村你。” 她唐突的说道。 “嗯,肯定,我真的特别喜欢你。非要说个所以然的话,我也找不到理由,但是我猜那应该是十分单纯的理由。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那大概是,跟我的‘伤’有关系。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如同还未痊愈的伤痕一般。这道伤痕要是痊愈了,那么我肯定,不会再受任何伤了,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 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卡了一下才说道。 “我有的时候觉得,人类其实不论是谁都没有心吧——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体内流动的名为血液的赤色,不由得因其感觉到‘心跳不断’或者‘心寒’之类的错觉,这么说的话,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没有心的红色heartlessred’罢了,但是,但是我——。”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 然后陷入了沉默。 (——啧。) 看着陷入不安定情绪,支离破碎的她,套着内村杜斗皮的菲尔塞弗在心中十分的焦急。 (这个女人——亲手杀了扮作她母亲的伙伴就让她这么受打击吗。效果虽然拔群,但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人怀疑能不能完成带我潜入统合机构的目的——。) 这里的设备看起来确实是属于统合机构的东西,但是还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其他的同伴取得联系。 (但是,看起来拥有这座山的公司是有着什么秘密。确实是写作mce吧——是能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广告的知名企业。就算只有这点也算是收获了。) 内村杜斗这个身份也差不多不能再用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至于雾间凪——估计没问题。 这时候,那个女人应该已经因为自己的优秀,一头栽进了他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了才对——。 * 她实际上,并没有感到自己是个多么奇怪的人。 她也没有想过什么,守护正义啊,歼灭邪恶啊,或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后之类的事儿。 只是会感到违和感。 如果放任不顾,自己会特别的难受,在胸口的深处,会有着什么难以忍受的感情堵在那里,所以一旦眼前发生这种事情,她并非主动,而是在某种意义上,不得不,做着这样的事。 所以,几乎没有跟任何娱乐性的情报有所接触的她,偶尔看到那些,描述着等身大英雄的电影(当然只是在等新闻播放的闲暇之时,或是在做些其他事情的时候瞅那么一眼。)的时候,会去思考那个英雄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她完全无法理解,然后就会感到异常的烦躁。 既然那么烦恼的话,不当英雄不就好了,她只会这么想。 若是被守护的人,没有想要被守护的意志的话,那么有没有英雄不都无所谓吗。还是说,英雄之类的想要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有在意的缘由,不去做的话就无法平静,动机只是这么一种感觉而已吗——她只会这么想。自己与他人不同之类的,听起来不过是给偷懒找的借口罢了。想要偷懒的话就直接去偷懒啊。 (——我的性格,肯定非常的单纯。) 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的父亲经常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作为女儿的自己,却又想的太少太单纯了。她的习惯就是在思考之前先动手。说到底她的这个性格,跟她的另一个父亲,也可以说是老师一般的人物完全一致,他的性格像是仙人一样却又充满人情味,不管遇到什么都一股脑的闯进去,凪特别喜欢那个老师,也十分的尊敬他,也许是因为凪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生的模板吧。 她的母亲也是那种“想到就立刻去做”的冲动型的人,虽然她也有想过自己跟母亲实在是无法变得亲密,但是果然,也不能否定母亲对她现在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影响。 即使如此,这些也不是全部的理由。 她觉得,另有更加决定性的原因。 不,她其实知道那是什么。 她虽然知道,但是她特地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 那是,在她的人生中,转瞬即逝的昙花一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也并非解决了她所有的烦恼。 但是,那就如同清风一般吹拂而来,在她想要伸手触碰之时,却已不知所踪。 带给她的印象十分的鲜明,又无与伦比的帅气,但是——。 却令她无可救药的,恨之入骨。 所以她如同在讥讽那家伙一般,你做过的事情,我也做给你看——她知道自己心中,肯定在哪个角落有着这样的自己。 但是,她刻意的不去思考这点。 要是去想了,那时候的她自己会,怎么说呢——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满溢而出,会被无可救药的什么东西所冲走,她有这样的预感。 在那时,还有可以支撑她的人存在吗? 如果没有,那么自己——就会迎来终结。 如果她有什么冰冷且凛然的东西的话,那么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个了。 自己不过是个随时都会崩溃的存在罢了,她时常将此作为觉悟藏在心里,那就是她为什么总能给人带来她不论何时都能气宇轩昂的,独自一人面对世界的印象。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都如同临渊而行。 那已经是,她人生的理所当然——。 “——吱呀呀呀呀呀啊!” ——所以,当菲尔塞弗设下的“陷阱,鼬鼠群嘶吼着一齐扑向她的时候,雾间凪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的动摇。 “————。” 她快速的用着平静,精准的动作完成了准备。 在那之后,鼬鼠们,一共有24只,用它们那尖锐的牙齿和下颚咬在了凪的身上。 在那个瞬间,凪周遭的空气,在一瞬间发出了,嗞,的一声焦灼了。 她眼前迸射出了火花。 然后,所有的鼬鼠,一匹不剩的被吹飞出去,滚落在地板上。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滚落在地板上的鼬鼠们的生命,全部都停止了,原本无论用什么攻击都不起作用的它们,全部都如同被仍在地面上的鱼一般痉挛着。 它们被麻痹了。 无论是否拥有生命,肌肉组织遭受了剧烈的电击之后,就会丧失正常的机能。 就如同化学反应一样,如同放在火上烤的鱿鱼翻身一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它们已经失去了,能够达成目的的动作能力。 “…………。” 凪用着悲伤的眼神俯视着这些“没有活着的动物”。 “……那个停车场上采取的血液,是狗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会使用动物了。想要准备一个防御对策还是相当简单的。” 包裹着凪全身的那个连体衣上,噗呲噗呲的冒着烟。 她提前,在衣服上设置了能够在一瞬间通过的高压电流。 因为动物的进攻缺点,就是会咬过来。那么就让电流灌进它们的口中,电流会因此传遍它们的体内,给它们全身造成打击。 不论对方是怎样出其不意,有多少数量,提前预测到了它们会同时发动攻击,凪的胜利就已经确定了。 “同样的陷阱居然用两次,已经看到他的未来了——。” 凪轻蔑的说完之后,再次确认了逐渐变得一动不动的尸体不会再次发动袭击,然后取下了自己衣服上的通电装置。回线已经烧掉了,是一次性用品。 然后她从用绝缘体做成的腰包里取出电子记事本,确认了下是否能够正常启动之后,按下了按钮。 画面上显示出地图,然后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圆形标志。 “——在山里吗。” 那标志的所在位置,正是九连内朱巳带着菲尔塞弗前往的那个场所。 她早就在朱巳身上,装了追踪器。 3. “……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骗子——。” 朱巳在已经冷掉了的白汁炖菜前,喃喃道。 菲尔塞弗在她的面前,开始思考要不要强硬的逼供,来获取情报。 “……说起来,九连内。” 菲尔塞弗用着普通的少年内村杜斗的平稳的声线,对朱巳说道。 “我的双亲已经去了国外所以还算没事儿,你呢?” “……哈?” 朱巳抬起头,表情呆然。 “不,你不跟你妈妈打一声招呼吗?” 他的这句话,是建立在“内村杜斗”并没有去过九连内千鹤的坠落现场,并且在引起骚动之前就离开,所以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这件事的基础上的发言。 “…………。” 朱巳没有回答,用着呆呆地眼神看着菲尔塞弗。 “她肯定很担心你……房间变得一团糟,你还没有回去,她肯定吓了一跳。” 菲尔塞弗一边在内心中品味着给对手造成残酷的伤害所带来的甘美,一边装作很诚实的说道。 “…………。” 朱巳没有回答。 但是,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你怎么了?” 菲尔塞弗如同窥视朱巳内心一般,盯着她那紧绷到快要断裂一般的表情。 “…………那家伙。” 朱巳从喉咙中漏出些许的声音。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了?” 他步步紧逼,但绝不会让自己那不含丝毫恶意的语调崩解,菲尔塞弗玩弄着朱巳的精神。 “——那家伙……。” 朱巳放在桌上的手指,出现了些许颤抖。 眼神从菲尔塞弗身上撇开。 “那家伙——没问题。” “是吗?” “嗯。她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 她的句尾,带着微妙的颤抖,就如同奔跑之后,累到没气了一般。 “工作,吗?” 他皱起了眉头。 “她之前在做些什么吗?” “——嘛,各种各样。” 她压下了自己声音里面的动摇,但是指尖的颤抖变得更剧烈。 “具体是什么事儿呢?” “——那就是……。” 朱巳用着幽幽的语气说道,但是话在中途就断掉了。 “欸?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菲尔塞弗抑制住自己那快要笑出声的冲动,天真的问道。 “那,就是————。” 朱巳说到一半。 就从他们的背后传来了声音。 “——那就是‘与你’战斗这件事啊!” 他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架起了手枪的雾间凪。 “——什。” 菲尔塞弗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凪毫不留情的扣动了扳机。那把手枪,就是之前从朱巳手上拿走的那一把。那时候朱巳只射了一枪,所以子弹还剩下不少。 菲尔塞弗被击穿了胸口,击翻在地。 凪向前一步,打算进行第二次射击。 “——你,你在干什么?” 朱巳问道,凪快速的回答道。 “内村家的地板下,发现了三具白骨化的尸体。——真正的杜斗和他的家人,早就在数年前被杀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再次将子弹打进对方的身体。 但是菲尔塞弗跳了起来,躲过了这一击。 “——!” 朱巳的眼神变了。 他应该已经受到了致命的一击才对,却毫发无伤的站了起来—— “好像是——不死之身啊。” 凪没有动摇,依然架着手枪。没有因为焦急而浪费剩下的子弹,保持着能够在敌人进攻过来之时能够确确实实的命中对方的架势。 菲尔塞弗呀咧呀咧的摇了摇头。 “——没想到,你居然能从那个陷阱里逃生。是我的计算失误。” 他如今的态度,没有一丝刚才那个老实少年的模样。 “说起来,真亏你能找到这里呢——你是怎么翻过栅栏的?难道说是扔了带绳子的钩爪,然后抓着绳子爬进来的吗?” “并且,地面上有你们走过的足迹。顺着足迹倒是轻易的就找了过来。” “简直就像是忍者一样的女人啊——真的是。” 菲尔塞弗充满厌恶的说道,他的表情变得扭曲。 “内村……?” 朱巳满脸茫然。 菲尔塞弗伸手戳进了自己胸口的伤口中,把子弹挖了出来。 咣啷,一声,子弹滚落在地板上。 “不,我已经不是‘内村杜斗’了。我好像已经没有再叫那个名字的必要了。” “……内村。” 凪略带粗鲁的,从背后推了趔趄的朱巳一下。 “所以说了,他自己也说自己不是了……!” 她紧盯着菲尔塞弗。 “…………。” 朱巳说不出话来,呆坐在房间的一角。 “——呼呼嗯。” 菲尔塞弗承受着凪的视线,哼了一声。 “所以呢?雾间凪,你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然后你又能怎么样呢?” 面对质问,凪即答道。 “打倒你。” 她简洁的说道,菲尔塞弗哄然大笑。 “那你可真勇猛——你完全没有具备‘自知之明’这个美德吗?说到底——。” 凪趁着对方喋喋不休,突然开枪。 菲尔塞弗再次被打倒在地。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从容地慢慢爬起。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这都是没有用的呢……。” 他说到一半,就再次被凪击中了,这次瞄准的是脑袋。 菲尔塞弗再次被击飞出去。 这次,他唰的跳了起来。 晃了晃头,把压扁的子弹晃了出去。 “我不是说了没用吗!真是个分不清状况的女人!没用啊!” 他大声的喊道。虽然伤口在快速的愈合,但是貌似他还是会感到痛楚。 “没有没用——吗。” 但是凪的眼中,没有害怕和退缩。 仅仅有着要将对方穿透一般的,锐利。 “没用,也估计就10次左右不是吗?” 她平静的说道。 菲尔塞弗的额角颤动了一下。 “……什么?” “你看起来,是从别处获得了生命,然后‘装填’到了自己身上——那么就在你的预备用尽之前,不断地杀死你的话,终究能够抵达‘你真正的死’不是吗——?” 凪没有移开瞄准的枪口。 “有错吗,不死之身先生……?” “……!” 菲尔塞弗的脸色变了。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从容。 因为他已经明白,凪的话是认真的。她的眼神充满了“我说做那就一定做”的凄厉。 “……咕!” 再不认真就要被干掉了……! 她说的没错,正如凪看穿的那样,他能够填充的“死”,十三个就到极限了,在这之上就无法维持了。 若不在中途补给的话,第十四次的“死”就是他自身的了……! 他横向跳了出去,想要找到掩体,但是就在他动起来的瞬间,再次被击中。 他被击飞,撞进了厨房里。 但这是他计算好的。 他抓住厨房里的菜刀,在地上滚了一圈丢向凪。 凪敏捷的躲了过去。 但是,菲尔塞弗趁机站了起来。 他蹬着墙壁,垂直的朝着凪突进而来。 只要能让指尖稍微碰到一点点,他就能从凪的体内抽出“死”,让她的生命停止——没错,就像九连内千鹤一样。 “——!” 凪再次扣动扳机,但是这次这个全自动手枪的枪栓保持着向下的状态,没有弹回去。 子弹用光了。 原本,用的就是朱巳之前使用过的手枪。而且剩余的子弹也绝不算多。 因为事发突然,这最后一发子弹射偏了,凪只能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菲尔塞弗的攻击。 “你怎么了呀。雾间凪——嘿?” 摆正姿势,回头的菲尔塞弗露出奸笑。 “看来你能依赖的铁索已经断了啊——这就是最后了!” 菲尔塞弗踏着地面,朝着凪突击而去。 但是,凪的反应比他更快。 简直就像是西部牛仔剧,或是时代剧里的居合对决一样的速度,她将手上的手枪丢了出去,然后眼看她把手伸向腰间,的下一秒,菲尔塞弗的身体就被弹开,全身散出火花飞向相反的方向。 “————什?!” 菲尔塞弗浑身焦黑的,站了起来。 “什么,刚才的那个……?!” 凪的手上握着一根棒子。 能在棒子上听到……滋滋滋的声音。 “能够让你吃到高压电击的电棍——因为是拆除了安全装置的违法改造品,一击下去即使是非洲象也会在一秒之内心肺停止。是除了杀死生物以外毫无用处的道具。” 凪冷漠的说着不得了的内容。 “恐怕,我的身体只要被你碰一下我就会死吧——但是你也一样。” “…………!” 菲尔塞弗因为冲天的怒火,咯吱咯吱的咬紧牙关。 “别,别给我开玩笑了……!”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即使如此,自己依然站在下风吗? 确实高压电击是个威胁,在知道的情况下,即使吃下一击,也应该能够碰到她才对。虽然可能会用掉三次“死”,但是这样强行突破的话,也绝不是不可能。 这家伙的死,无论如何已经是命中注定。对面只要吃我一下,就万事皆休了。 那么,为何这家伙,还能用,充满了“你没有任何能够令我害怕的地方”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不要小看我啊!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女人!” “是吗。” 凪冷静的回答道,然后取出了第二根棍子,摆出了双刀流的架势。 “怒咕……!” “…………。” 两者,一方怒火冲天,一方则冷静至极,互相对峙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但是,就在这时,室内传来了连续的,如同悲鸣一般的破裂音。 那是轻机枪的发射音。 子弹穿过菲尔塞弗和凪中间,在墙上留下一排弹孔。 “——!” 两者看向发射的方向,九连内朱巳拿着设施中配备的武器,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将枪口对准两者之间。 “——九连内,你……。” 凪想要对她说什么,但是朱巳却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我,我啊!” 她抬着的轻机枪的枪口颤抖着,她挂在扳机上的手指如同痉挛了一半,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危险。 “我啊——完全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冷静!” 凪大声的叱责道,但是她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你说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的错吗?是我错了吗?我无论怎么挣扎,都要出生在这片无可救药的星空之下吗?为什么啊!” 她自暴自弃的叫唤着。 “我啊,我已经用我的办法认真去做了!我想要认真的去做。但是为什么却依然会变成这样一团糟,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面对朱巳的狂乱,菲尔塞弗却平静的说道。 “那是因为,九连内,你是个笨蛋啊。” 他奸笑着,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口气。 朱巳看向他。 “九连内——人类的本质,就是被设定成了谁都会对他人先下手为强啊。喜欢啊,值得依靠啊,这类愚蠢的话语,是属于没有才能的人的借口罢了。你是个废物,蠢货以及笨蛋——仅此而已罢了。没错……就如同你那个亲密的人,被我杀掉的九连内千鹤一样……!” 面对他那谩骂,凪比朱巳要更早的露出怒容。 “——你这混蛋……!” 但是跟凪形成对比,朱巳的表情却变得脱力。 “……你对我的那些温柔,都是谎言吗?” 她呆然的问道。 “那还用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觉得会派上用场啊——但是,不要忘了哦九连内——最早是你先对我搭话的哦。” “…………。” 朱巳沉默了。 “你很寂寞吗?那时候的你,简直就像是咬住了鱼钩的鱼儿一般很简单的就上钩了哦……?” 他步步紧逼,纠缠不休的说道。 “你刚才,这样说了吧‘是我的错吗?’。毫无疑问呀——全都是你自己的错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啊,九连内朱巳……!” 那是如同被冰柱贯穿胸口一般,冰冷的话语。 “————。” 朱巳茫然着。然后凪怒吼道。 “闭嘴!” “我只是实话实说呀?” 菲尔塞弗满脸嘲笑地做出摇头的动作,观察着室内。 然后在心中,奸笑。 “要是九连内朱巳没有跟我变得亲密起来,我肯定不会想要利用她。九连内千鹤也就不会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平稳的度过。” “……然后你再继续剥夺他人的生命,吗?那种东西算个屁的平稳!” 凪反驳道。 “我啊——。” 朱巳喃喃道。 “我啊,喜欢内村……真的很喜欢。” 她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没有跟上对话一般。 “我啊,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心,这令我十分的恐惧……但是我每次想起内村的时候,就会感到温暖,这令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的表情,眼睛的焦点都没有对准。 “……九连内?” 凪担心的问道,但是她没有回答。 “但是说到底,我依然是那个无可救药的‘伤物之赤’罢了……一度受到创伤的内心,那伤痕永远不会消失,也无法再变的完美如初,只会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她不断地说道。然后突然。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如我所愿!” 她尖叫道,然后拿起轻机枪,朝着四面八方胡乱的开火。 墙上被打出坑洞,料理连带着碟子被打的粉碎,桌子被打碎,木屑四处飞散。 椅子腿被打折,照明用的灯被打碎,持续不断的仿若撕裂空间的破坏音,就如同她延伸的悲鸣一般,震撼着四周。 然后,子弹马上就打空了。 “…………。” 朱巳颤抖着肩膀,喘息着。 菲尔塞弗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 在朱巳拿出武器的同时,那个机警的敌人,就知道这是从雾间凪那执拗的攻击下逃脱的绝好机会,四处确认着自己的逃跑路线。他已经跳出了窗户,失去了踪影。 “…………。” 朱巳用着略带安心的表情,看向崩塌的桌子。 那桌子被竖了起来,躲在后面的凪走了出来。 “————。”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灰尘碎屑,盯着朱巳。 “……雾间,我啊——。” 在朱巳说道一半的时候,凪一巴掌打了过来。 朱巳的脸颊如同吃了一记拳击手的勾拳一般,整个人被扇倒在地。 “——你给我适可而止!” 凪俯视着跌倒的她怒吼道。 “什么出生在‘星空之下’啊!这世上谁能称心如意!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幸吗——不要在那里自恋了!” 凪用着平时不表露在外的感情,真心的散发出怒火。 “‘用自己的方法认真去做了。’真亏你能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那种事情理所当然!比起做什么都不顺利,做什么都顺利才是错的!大多的事情都是重复着失败,所有人,明明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去做!” 她那出奇的雄辩,就跟她那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雾间诚一在自己的著作上能说会道的样子一模一样。 “……。” 朱巳哑然的抬头看着她。凪接着说道。 “与其说自己内心上的伤痕不会消失,那还不如干脆就不要那个‘心’了!我绝不会认可,仅丢失一次就无可挽回的事物居然会存在人的内在里面!……什么‘伤物之赤’!那种东西就由我的怒火给你燃烧殆尽!没错,如果你是‘伤物之赤’,那么——我就是。” “‘炎之魔女’!” 她抓住茫然的朱巳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我不会就这样,放着你不管!我不知道你有多绝望多苦恼,但是我绝不会放任你借此逃避现实!” “…………。” 朱巳无言的眨着眼,就已经拼尽了全力。然后凪抓着她。 “跟我过来!你要陪我直到打倒敌人为止!” 她说着,就这样拽着朱巳,踏入了菲尔塞弗逃入的山中。 她的步伐,不带一丝踌躇,强健而有力——。 第五章 默示之影 「若世界是随神的意志所转动的齿轮,那么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所准备的?」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 这也并非是非常久远的故事。 少女用着优雅的姿势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倾听那家伙的言辞。 “您凌驾世间的一切。” 他对少女表达了崇敬。 “您拥有着无匹的力量与意志,朝着目标迈动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但是,正因如此,在您前进的道路上,必定会出现阻碍您脚步的‘敌人’。” 少女微微皱眉。 “——你说‘敌人’” “没错。毫无疑问。” “但是——。” 少女微笑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的存在本身,对现在的世界来说,不就已经是‘敌人’了吗?无需等人拦在我的面前,我身边的一切都等同于‘敌人’。” “啊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 “您是否有如此想过——您真的是‘孤身一人’吗。您的存在是世界的必然——是命运本身,那么您有想过也会有其他拥有类似的能力的人出现吗?” 面对那家伙的话语,少女“呼嗯”的点了点头。 “与我类似,却与我走上不同的道路——出现这种人,对我来说就是真正的‘敌人’——你是想这么说吗?” “正如您所说。您十分的强大——但那终归也有界限。孤身一人,就意味着不得不超脱于所有事物之上——但是这样下去的话,您与‘敌人’的立场并无差别。” 那家伙激情的论述。 少女平稳的笑着说道。 “你呀?” “嗯?” “到底想说什么,也是时候说清楚了吧?” 她的语气就如同,从容的面对着突然帮家里做事,事后对着自己要零花钱的小孩子的母亲一般。被问道的那家伙有些脸红。 “那,那就让我单刀直入地回禀。您能让我成为您的‘盾牌’吗?” “你是说——站在我的面前,从‘敌人’手中守护我吗——是这个意思吗?为此,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能力’——。” “没错。为了您那伟大的‘工作’,我想要成为您的‘安全装置(fail-safe)’。” “…………。” 少女平静的看着那家伙。 “如果您能够,授予我力量的话,我将穷尽一生侍奉与您。无论在您的面前出现何等的敌人,我都一定会守护住您……!” “…………。”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 她用清澈到看穿了一切的眼神,盯着那家伙。 “——那,那个。” 那家伙有些耐不住的,扭了扭身体。然后少女伶仃的说道。 “你是说,你会为了我而使用我授予你的力量,对吧。” “没,没错!” “无论什么事儿,你都会心甘情愿的接受吗?” “悉听尊便!” “真的,不论任何事情……?” “不论什么都交给我!” “是吗……。” 少女眯起了眼睛。 “那么,就交给你,让你用自己的身体,去确认这个能力的一个可能性吧。那必定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论是什么事情,我都将遵从您的意志!” “…………。” 少女,一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家伙。 但她在心中低语。 (——果然,我是“世界之敌”啊。因为我,依然没有信任如今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 她孤身一人,用着谁也无法听到的声音——。 1. ……少女,正站在某医院的大厅里。 “————。” 她的态度十分自然,周围忙里忙外的护士以及医院的职员,没有一个人好奇她为何来此。 然后她朝着重症患者的病栋走去。 她娴熟的在来院者名单上写下名字,然后进入了患者的房间。 那里躺着的是,没有意识,没有反应,症状可以说是生命已经停止了的少年。 “…………。” 她俯视着患者。 她的视线没有怜悯,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不带冰冷,也没有温度。她只是单纯的看着而已。 “——你在做‘梦’。” 她低语道,朝着无言的少年搭话。 “你在做着——自己没有被‘死’所附身的梦。” 她慢慢的弯腰,然后将自己的樱唇,覆在了一动不动的少年唇上。 “——这终究只是个‘梦’。” 她立刻直起身,然后去了其他房间,对着别的房间里的少女也做了同样的事。 她做完所有的“工作”甚至没有用到一分钟。 (——哦呀?) 时常监视着病房的半老医生,看到从病房里走出的少女皱起了眉头。 因为上面命令他,如果有可疑人士出入病房,就一定要汇报,所以他一直都有些神经质的频繁检查着病房,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没能分辨出少女是曾经来过病房的,患者的朋友呢,还是第一次来的陌生人。他明明记住了所有来访者的脸,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才对,但是他一时间,没能搞清楚这名少女“是什么人”。 那是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感觉,他立刻明白过来,身边的这个,怎么看都是个少女才对的“她”是超越了自己的理解力的存在。就如同初次见到那宽广地平线的人类一般,面对那超越了自身感觉之物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猝不及防的愣在原地。 “…………。” 然后,少女看向这里,微微点头展现微笑。 那是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的表情里不包含任何特定的喜悦,或是有理由的快乐,仅仅是清澈透底的,实现了“笑”这么一个纯粹的表情。那简直会令人怀疑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笑的如此自然吗——就是这样的笑容。 “…………。” 在医生茫然之时,她用着极其自然的步伐,离开了。 医生呆呆地,看了一眼她在来院者名单上的签名。然后他瞪圆了双眼。上面如此写道。 strange days ps:strangedays ~奇妙な日々~,佐野元春在1986年发售的专辑cafébohemia中收录的歌曲。 (奇妙的生活?是指什么……。) 医生在想要思考一下的时候,从走廊里传来了护士“呜哇呀”的悲鸣中混着高兴的奇怪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谁,谁过来一下啊!谁都行啊!” 护士跌跌撞撞的从走廊上跑过来。 “怎,怎么了?” 医生问道,她用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叫到。 “患,患者的意识——那些一直躺在床上的患者们,全都醒了!” “什,什么……?” 没有错。 其他医生也赶紧赶了过来,所有的患者,没有一个例外,全都醒了过来。但是他们对自己沉睡时的记忆十分的模糊。 但是,他们都出现了一个共通的后遗症。他们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异常,没有痛楚,但是他们全员——都流出了大滴的泪珠。 问他们高兴吗,他们摇头,问他们悲伤吗,他们则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简直就像是,我被什么十分美好的事物,所抛弃了,就如同被说‘你没有可能性’一样——总有这么一种感觉——。” 就这样,集团昏睡事件,在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是什么的错,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很快就结束了。 但是这在平淡之中迎来的终结,在偏远之地战斗着的事件当事者们还无从得知——。 * 菲尔塞弗奔跑着。 山里面一片漆黑。虽然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满月。但是一旦踏入阴影处,别说路了,连自己的脚边都看不清楚。 (……可恶,让我费了不少事儿。) 不仅没能杀死雾间凪,还把本体暴露给了朱巳,甚至连最关键的跟统合机构对接的方法都没能获得。但是即使如此,自己要是还待在那个地方,就很有可能被那机关枪的扫射消耗掉更多的“死”。要是同时遭到雾间凪跟朱巳的联手攻击,说不定就把自己还剩下的八个“死”全都给消耗干净了。这里走为上策。 他完全没有因为遭到了雾间凪的痛击,就对她产生了什么复仇心。 当然他知道凪会追上来,但是他也完全没有想要趁机反击。只要自己能够确切的逃离此处,其余的怎样都好。 至少知道了mce那个公司是通往统合机构的钥匙,知道这一点也是收获了。接下来只要侵蚀到公司内部去。之后就什么都解决了——。 (那个样子,看来九连内朱巳已经在精神上无法振作了——。) 菲尔塞弗一想起来那个少女失去理智的样子,奔跑着的同时脸上不由得露出坏笑。 看人在失去了心灵支柱时崩溃的那个绝望的样子,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几乎没有,常人所说的“人生的喜悦”。 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诞生原本就没有伴随着希望,也没有遇到任何关怀自己的人,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并且从那个环境中逃跑了,然后——他遇到了“那个女人”。 (——可是。) 但是,他却依然从那个女人身边逃跑了。她所想要做的事情过于沉重,这让菲尔塞弗感到自己跟不上她的脚步。 所以他获得了能力之后就藏了起来,然后代替了无辜的内村杜斗(那胖子看起来幸福的碍眼。),过上了他的生活。 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秘密。从今往后估计也是如此。 忽然,他想到。 (九连内朱巳,说不定跟我挺像的。虽然是骗她的,但是在扮演恋人这个角色的时候,即使待在她的身边自己也不会感到疲累,非常的轻松——嘛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他在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在他的视野的角落,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嗯……?” 他反射性地看了过去。 在那个瞬间,他被从背后袭来的冲击吹飞了。 他感到自己在一瞬间,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死”立刻补充了进来,让他活了过来,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他的腰部,有着像是被子弹射中的伤口。被人射了?但是,那也太奇怪了——没有子弹。也没有被贯通,从伤口中也没有向外排出什么。仅仅是流着血液。 (——怎么回事……?) 他想到的瞬间,又有光芒闪烁了一下。虽然看到了,但是下一秒他就被从左侧来的一击所击飞。 他拼劲了全力,规避了这次的死亡,但也身负重伤。肩膀被打出了一个洞,差点整条胳膊都被打飞。简直就像是吃了一发散弹。 但是伤口里依然没有任何子弹——! (什,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他滚倒在地,然后视野内再次有什么闪了一下。 他的身体就如同台球一般,再次被看不见的攻击所击飞。 (这——究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这座“山”!) 他在一次又一次飞来的攻击中,终于开始理解了现状。 (这座“山”——她是怎么说的?九连内朱巳把我带来这座“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是的,她当时没有直接说清楚……但是嘟囔了这么一句才对……。 “嘛,应该说是,训练所吧。” 训练。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的训练?不得不专门跑到这种地方做的训练究竟是——。 (难,难道说——这里是“战斗训练所”吗?!) 看不见的攻击毫不留情的贯穿了他的身体——。 * “——我说啊,我给你一个忠告——。” 被雾间凪抓住胳膊,被拽着向前走的朱巳幽幽的叹道。 “你再按照这条路走下去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死哦?” “——什么?” 凪听到之后立刻停下了脚步。 朱巳趁机,将脚边的一根树枝,踢到了前面去。 然后那根树枝,在空中不知被什么给打的粉碎,洒落在地上。 “——!” 凪的脸上有些许震惊。 “——如你所见。” 朱巳耸了耸肩。 凪放开了朱巳的胳膊,捡起了一片飞散到自己脚边的树枝碎片。 那枚碎片还是湿的。有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凑近到鼻子跟前,能闻到血液一般的臭味,仔细地一看——。 “——树脂,吗?” 凪反应过来,看向周围的树木。 “难,难道说——这座‘山’本身……。” “就是一个巨大的‘攻击装置’——这附近种下了无数人造的树木,那些树木会感知活动的事物,然后像镭射一般的把树脂用高压射出去……但是,它们平时会因为自己的习性陷入休眠状态,被设定成了只要接触到些许的电波信号就会苏醒。根据电波的种类不同,苏醒的类型也不同,可以用做各种各样的训练。这次是……。” 朱巳用冰冷的眼神说道。 “我带‘他’上山的那条路,已经被我设定了成了通往死亡的道路……在我去取出那架轻机枪的时候。” “——所以,你把他带来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吗……?” 凪压低了声线,感到自己背后直冒冷气。 “你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吗?” “你刚才打我的那一巴掌可真带劲。” 朱巳苦笑着说道。然后立刻变回面无表情。 “你虽然没能立刻知道谁是犯人,但是我非常的了解那个罗宾逊夫人……那个女人,不可能就被这么简单干掉了。——那么,敌人必定是趁其不备才加以得手。那么敌人是谁?只可能是认识的熟人……在认识的熟人里面,会令那个女人会不小心手下留情的……。” 朱巳用着机械的语气,淡淡的阐述着事实。 “那‘女儿的恋人’就是最有可能的一条线了——所以,我当时就明白了。‘母亲’告诉了我答案。她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 凪说不出话。 远处刺啦刺啦的闪着光芒。 “那就是标志。陷阱启动之后就会发出闪光。‘他’就在那里。” “——你,难道……一直在演戏吗?” 凪断断续续的问道,朱巳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目光朝向闪烁着光芒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内村——。”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光芒。 “——‘我是一个骗子’啊——我最擅长的就是骗人,虽然不擅长被人骗……说到底。” 这是愤怒,憎恨,悲伤与苦涩就如同已经与她无关一般的语气,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心气。 “在你跟我,九连内朱巳比‘说谎’之时,你就已经输的差不多了——。” 2. (混——混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菲尔塞弗已经用掉了第七次“死”。 他逐渐的明白那是什么了——射过来的是高压射出的血液一般的液体。但是即使明白了却依然无法躲开。肩膀再次被击中,整条胳膊飞了出去。 他慌忙捡起来,然后接到伤口上,让胳膊长了回去,要是头被打飞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只剩下头的话,剩下多少“死”自己就会经历多少死。绝对要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我,我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即使满身疮痍,依然拼命的寻找着脱出口。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一个空旷处之后,攻击停止了。 “——?” 他猛然抬头。 被月光照亮的空地上,站着一名少女。 那是在之后来到此地的两名少女中的一名。在这座山里的人估计都不知道,她是在九连内千鹤的死亡现场观察的那两名少女中的,先离开的那一名。 看到这名少女,趴在地上的菲尔塞弗表情扭曲了。 “——你,你是……。”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穗波显子!” “呀,安全装置——许久不见?” 被叫做穗波显子的少女,笑容满面地俯视着他。 明明是穿过了这座“山”来到此地,她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你变得——挺清爽的了嘛?” 她用着轻蔑地眼神看着满身疮痍,破破烂烂的他,穗波显子嘲笑的说道。 但是菲尔塞弗已经没有能对她发火的从容了。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 笑容从穗波显子脸上消失了,她显露出了自己那无底深渊一般的冰冷姿态。要用一个词来概括她现在的表情的话,那就只有“无情”了吧。 “这种程度的陷阱——你拥有的感性,只有会中气息如此明显的陷阱的程度而已啊——。” 她的视线,从上方如同惊涛骇浪逼近脚边一般。也就是说,在她的“眼前”——他没有容身之地。 “你不过拥有这么丁点才能而已,菲尔塞弗,你却——从那位大人身边逃走了,你真的觉得——你能逃得掉吗?” “呜,呜呜……。” “嘛,你比我与想要中的要努力了。我为了找到你的所在之地倒是花了点功夫也是事实,说不定我还真的找不到你呢——说不定。” 穗波显子叹了口气,然后笑逐颜开。 “……但是现实是我还是找到你了——是吧?” “呜,呜呜呜呜……。” 菲尔塞弗一动不动。然后那如同铁锤一般的声音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你会背叛这件事,那位大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全都是被计算好的。” 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毕竟,给你能力就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的啊——。” 穗波显子平静的说道。 “什——什么意思……?” “那位大人是这样说的——‘这个能力只能给人带来自保之力而已,但是如果只朝着这一个方向发展的话,会变成怎样呢’——所以,这一切只是个实验罢了。” “…………?!” “没错——你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小白鼠而已啊,菲尔塞弗——就凭你这肮脏的胆魄,居然真的觉得那位大人看不穿你吗?” 穗波显子笑了。 她的笑容,怎么说呢——带着一丝怜悯。 “——呜呜……。” “然后,当试验结束——看到你的所作所为,那位大人确信这个能力不能这样使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当然,在人生这个意义上,也一样——所以。” 在这里,穗波显子眯起了眼睛。 那就象是,一开始就用瞄准镜瞄准了目标的狙击手一般——充满了决定性的眼神。 “所以——‘借给你’的能力,就还回来吧。” 她向前走了一步。 “——!” 他慌忙间想要向后跳去,但是已经脱力的他,只是狼狈的稍微移动了一下而已。 “等,等下,等一下啊!” 面对陷入恐慌状态的他,穗波显子却采取了奇妙的行动。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千代折纸,然后用手指折了起来。 菲尔塞弗拼命的想要解释。 “我,我还能为那位大人派上用场!我,我也没有背叛那位大人!我没有做任何对那位大人有害的事情不是吗?所以再等等啊!” 但是穗波显子没有停下动作。 “已经‘等’了啊,一直——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的手上已经折好了一只纸飞机。 然后,她把纸飞机丢向了菲尔塞弗。 纸飞机摇摇晃晃的飞向他,然后戳到了他的胸口。 在那一瞬间,纸飞机就像是扔进了墨水里的纸巾一般,一瞬间被染成了黑色。 没错——他体内的“什么”被染进了纸飞机里,一滴不剩的被吸了出来。 “啊——。” 他慌忙之间想要抓住纸飞机,但是纸飞机在下个瞬间变成了粉尘飘洒在空中。 不留痕迹,令人难以置信之前居然还有东西存在一般,从这个世上完美的消失了。 “啊啊——。” 他的肩膀失落的垂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穗波显子露出微笑,然后说道。 “辛苦了——之后随你自己死活了。——说到底。” 她笑着,但是笑容中渗出了一丝刚才的“无情”。 “如果你杀死的‘敌人’的伙伴,能够放你活着离开的话——。” “……啊……啊啊啊……。” 他没有回答,低着头瘫坐在原地。 “那么——永别了菲尔塞弗。” 少女如同宣告一般,气息消失在了黑暗的彼方。 * “——标志的闪烁消失了。” 凪,看向山脚附近说道。 “可能让他逃走了——。” “不。” 朱巳莫名的用着肯定的语气回答。 “他已经,无处可逃。” 对她那断定的语气,凪有些担心。 (——果然,她还是钻牛角尖了吗?) 但是她绝不触碰这一点,仅仅用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总之,我们赶紧去最后一个标志闪烁的地方吧。” 两人快步赶往山下。因为朱巳知道安全的道路,所以她走在前面带路。 然后在途中,凪时常会发现地上有着黑色的痕迹。 (这是——血吗?) 毫无疑问,的确给敌人造成了伤害。也可以期待这攻击“杀死了”敌人几次。 穿过空旷的路,钻过草丛,两人朝着目的地前进。 然后,她们抵达了那里。 “——糟糕了。” 凪低吟道。 那里,有一条通向山脚的河流。 “要是被他跳了进去,他便可以不触碰陷阱离开这里……。” 凪有些焦急的四处张望,但是朱巳用着不为之所动的表情,盯着河流。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啊,九连内朱巳……!” 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复苏,她在心中低语。 (——这个世界是地狱,对吧?想要幸福的生活下去,就不得不把他人推向深渊——即使抓住了从天而降的蜘蛛丝,稍微踏错一步,蛛丝就会被上面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剪断——我们就做了那么错误的事情吗?) 她面无表情。 (肯定——是对的。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都决定性的“错了”。堕入地狱是理所当然。并且,这里已经是地狱了——那么。) 无论如何,那个敌人已经无处可逃。 即使被他逃出这座山,朱巳也已经把他的特征与性质汇报给了统合机构。然后,他将面临即使进入这座山也能毫发无伤的战斗型刺客的追捕,并且这次不会有人对他放松警惕,他会被确确实实的处理掉。在朱巳知道的家伙里,有一个自恋到自称“最强”的单纯笨蛋——那家伙遇到这种对手,一瞬间就能杀他个五十次。 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那么,问题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一个简单的觉悟——“区区一个地狱又能如何”——自己是否拥有这个觉悟。能够决定所有的一切。没错,自己已经不会在这个地狱中,一味的去追求本就不存在的“安全”了——。) “看起来他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但是。” 凪回头看向自己走来的路线。 一路上有着大量的血液。对常人来说那已经是致死量也不足为奇。 “——看来那家伙,已经用光了自己填充的生命了。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在修复了——。” “追吧。” 朱巳平静的说道,凪点点头,两人顺着河边朝着下方走去。 3. ……在哪里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这里没有什么耻辱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宛如那古老的噩梦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记得好像是,这样的歌词。确实在何处听过这样的歌。应该听过吧。歌曲在脑海中回荡,那应该是听过的。毕竟自己也没有作曲的才能。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这里没有什么耻辱 应该是,大卫鲍伊的歌吧?错了吗?嘛,无所谓了。 ps:大卫鲍伊的歌曲 the motel。原歌词:there is no hell,there is no shame,there is no hell,like an old hell,there is no hell。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宛如那古老的噩梦 他在脑海中倾听着这首歌,顺水而下。他还记得自己跳进了河里。然后他顺着河流被冲走了。 他在水下拼尽了全力憋住呼吸。因为还有这座“山”会攻击过来的危险性。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这里没有什么地狱……。 然后,终于到了极限,他“噗”的一声,露出水面,大口地吸着空气。 没有被攻击。 回头看去,山耸立在后方。 他逃出去了。因为出血量过大,他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是出血本身已经停止了。终于得救了。 “……逃,逃……。” 这简直就是……奇迹发生了。 他不知道中了敌人几次陷阱,能力也被夺走,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下去的东西存在了,但是他活下来了。 “……逃,逃掉了……逃掉了……。” 他浑身颤抖着。 “……你这个混蛋……看吧我逃掉了……!” 他来回拍打着水面。 “我活下来了!混账!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声的笑着。嘲笑着这个世界中所有的事物,他有这样的感觉。在这之后他面前也会出现不少苦难。敌人也会闻讯而来吧。 但是即使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强运会帮自己甩掉它们,他有这样的感觉。他感觉脑海中响起了号角声。 然后,他醒悟过来。 的确——能听到。 音乐,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能听到。那已经不是鲍伊的歌了,而是更加华丽,更加高昂,却——只是个口哨声罢了。 纽伦堡的名歌手。 他模糊的记忆中,记得这个曲子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 他慌忙地转头。 那里有一个棒子插进了河堤——在棒子的先端上,站着一个身影。 他戴着桶状的帽子,如同暗夜一般的斗篷缠在身上,苍白的脸庞上涂着黑色的口红。 斗篷乘风而起,在他身周摇曳。 口哨声停下了,然后那家伙平静的,用着不知是男是女的中性声音说道。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身影静静的说道。看向他的视线,完全就是把他当作目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地狱或许确实不存在——但是,死神——还是会像这样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死神,名为不吉波普——。 “九连内朱巳和雾间凪两个人将你逼入了绝路。我的工作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收尾罢了。” “你——你是。” 他对不吉波普问道。 “你——究竟是?” “我是将‘世界之敌’从这个世间抹去之人。那就——。” 黑帽子简单的说道。 “——正如,这一次的你啊。” 他的语气如同开玩笑一般轻薄,但那毫无疑问是死刑宣告。 “…………!” 他对不吉波普那直白的语气以及内容产生的反差说不出话,但是他立刻察觉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 “我——我不是那种东西!不是啊!” 面对他的辩解,不吉波普率直地反问道。 “呴,为什么?” “我,我已经,没有那种危险的东西了。” “危险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呢。” “所以说——能够从别人那里夺走‘死’这个特殊能力啊!我已经丧失了那种能力,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所以呢?” “不,所以说,我已经不是世界之敌那种夸张的东西——。” 不吉波普无视了他的辩论,唐突的插嘴道。 “你是想说——你已经没有能力了,所以不会再对世界做任何事情了吗?” “没,没错!” “你这是‘谎言’。” “欸……?”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对世界做过什么的人。你虽然主张你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你已经在世界中,创造了名为‘你’的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 “问题不是你有没有能力——那种东西反而不值一提。问题是,你的存在即是‘那种存在’罢了——仅此而已。” “————。” “你说你的能力消失了……也许,这才是你最后的机会。但是说到底,不管你有没有能力……你也只能当你自己啊。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吗。” “…………。” “你是‘无为’啊。是不因为任何事物所存在的存在。你的存在本身,就对其他的事物,甚至对你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你有没有能力,跟这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吉波普的视线紧盯着他。 他的斗篷随风飘荡,如同热浪一般。 “你有很多敌人吧。至今为止你也遇到了数次压倒性的危机了吧。但是每一次你都得救了。所有人都做出了,你无路可走的判断——但是这是错的。你不是无路可走。而是你从一开始就判断自己不需要路,于是你自己把路破坏了。然后……你在世界中传播自己的可能性。不在前方留下任何事物,有的仅仅是烟消云散的未来——所以。” 不吉波普脸上浮现出,如同悲哀,如同憎恨一般的左右非对称的表情。 “所以——你是‘世界之敌’。” “…………。” 他茫然了。 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他,理解了一件事情。 这家伙,会杀死他。他能实感到这毫无疑问。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妙。不想个办法,说服这家伙的话……! “等,等下——你是不是说了‘世界之敌’。” “啊啊。” 不吉波普点头。 “那,那么——我对这个有些头绪!” 他拼命地喊叫着,对此,不吉波普第一次表露出了像是反应一样的反应。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给了我‘能力’的家伙!那家伙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了我!” 他鼓起干劲论述着。 “那家伙有着能看见‘人之死’的能力!那家伙发现了生命是由‘死’这个能源驱动的!那家伙才是,所有一切的元凶!” 这是充满了谎言的他,第一次打心底的想要说出“真实”。 不清楚他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不吉波普平静的听着,然后质问道。 “——所以,那个人打算做些什么?” “那家伙想要把人世间都关进‘梦境’之中!她想要收集飘散在世间的那些没用的‘死’,然后重新创造世界!” “真的吗?” “那,那当然!我不就是证据吗!” 摇曳的身影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有说服力。” 然后他再鼓起干劲,说道。 “你原本的工作,就不是为了我这种渣渣一般的存在,而是为了跟那种庞大的敌人战斗对吧?” “你想说,我没工夫理你吗。” 不吉波普的语气带着嘲笑,但是他却狠狠的点了点头。 “没错!——说到底,你说现在的我是世界之敌?如果是的话,那么没有能力,没有目的的家伙不全都是了吗,那种家伙在这个世界中不是随处可见吗?那你难道岂不是忙不过来,到处都是敌人不是吗?你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世界所存在的吗?” 面对这些质问,不吉波普的表情上多了一丝微妙——但是很明显的阴翳。 “没错——那正是,我这样如同泡沫一般的存在,所直面的绝对矛盾(paradox悖论)。” 语气中带着一丝寂寞,又充满草率,如同放弃了一般,但是又带着挑衅,十分的奇妙。 他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于是火上浇油。 “没,没错——如果你是为了与‘世界之敌’战斗而存在的话,那么你毫无疑问——是为了跟那家伙战斗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可以帮助你跟那个敌人战斗!” 他挥动着双手,激情的说道。 “————。” 不吉波普变回了之前的面无表情,然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 “——看来你说的,不是谎言。我也确实,有这么一种预感——在何处存在着,决定性的使对世界的危机起反应的我存在成立的‘根源’才对——或许你说的‘那个’就是。” “没,没错吧?” 他的表情放松了,看起来是觉得进展十分的顺利。 “那么,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不吉波普问道。他挺胸回答道。 “那家伙的名字,叫‘水乃星透子’……!” 当他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之时——他自身也没有察觉到——他在介绍这个名字的时候,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莫名的充满了自豪。这个名字,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的表情变得阳光明媚。那是完成了一件十分重大的工作之后才会表露表情。 “……我知道了。” 看到他的样子,不吉波普如同确信了一般,耸了耸肩。 那是问题已经解决了,一般的说法。 “那,那么,我……?” 对那好像已经达成了目的一般的反应,他满怀期待的问道。 但是不吉波普却冷淡地说道。 “不,不行。” “——欸。” 他觉得黑帽子的那个如同热浪一般摇曳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仿佛要融入夜空。 “要问为何,因为你已经死了啊——你好好想想。你跳进河里的时候,你的伤真的是能那么容易停止流血的程度吗?” “欸……。”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必须要死的理由而已。即使没有理由——你的那个扭曲的‘死’也会用奇怪的方式留下来吧。” 他开始感到不仅那个身影,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你就安心的,作为‘世界之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他开始感到自身的存在,也开始模糊,摇曳——。 * 顺着河道下来的雾间凪,发现了跟自己的预想一样的东西。 “…………。” 她观察了一段时间。 没有变化。 仅仅是随着水流而摇摆,没有其他动作。而且是趴在水面上的姿势,如果还有呼吸的话不可能保持这个姿势多长时间。但是它一动不动。它挂在插进水里的一根棒子上,身体的一半沉进了水里,一半浮在水面上,保持着这个状态不变。 “…………。” 凪又慎重的等了两分钟,然后用电击棒戳了戳。 它晃了一下。这个感触毫无疑问。 “…………。” 她把它慢慢的翻了个身。 脸露了出来。 那表情张着嘴,看起来傻傻的。没有一丝苦闷。 “——彻底,死了啊。” 她确认完之后说道,转身。 站在凪身后的朱巳,也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 “————。” 她沉默的,看着他的终点。 凪看着这样的朱巳,想起了一件事。欺诈师这类人,并非在所有的地方都会说谎。他们肯定,会在谎言中混入真实。只对不得不欺骗的那一点说谎,其余的事情大多都是真实的。人这种生物,不会被彻头彻尾的谎言所骗。 然后,在朱巳的情况下,刚才的那些究竟有多少是演技呢。除此之外的,都是——。 “——喂。” 凪对着沉默的朱巳喊道。 朱巳没有回答,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弯下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凪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朱巳没有理睬,依然盯着他看。 “——你真是个笨蛋啊……。” 朱巳疲倦的说道。 “你说到底,只是个半吊子啊……。” 她抚摸着那湿漉漉的头发。 她的眼中没有泪水。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 从外面看来,她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只是指尖,偶尔会突然颤抖一下。 “想要说谎的话——就要说到最后——对吧?” 没有回答。也不可能有。但是她还不在意,摆弄了一会儿他的尸体。 “在中途就会被看破的谎言,只是二流……那种失败,我绝不会犯,哼,怎么可能犯——。” 她的语气就如同在面对恋人,不,兄弟一般。 “…………。” 凪沉默的看着她。 在这两名少女的头上,皎洁的月亮将淡蓝的月光抛向水面,然后水面再将光芒反射到这个空间之中。 事件就这样平静的落幕了。 4. 度过了平安无事的一周,任务被正式的判定为完成。陷入昏睡状态的少年少女们也回到学校,回到了普通的生活中。然后朱巳,也有新的负责辅助她的合成人继承罗宾逊夫人来到她身边,下一个事态已经开始转动。 “——真遗憾啊。” 那名女学生眼含泪水的说道。 “好想跟你一起毕业啊。” “要变的寂寞起来了,” 男性学生们也一脸的无精打采。 “大家,谢谢。” 朱巳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同班同学。抱着她胳膊的女学生感慨的说道。 “就算转学了,也不要忘记我们啊!” 朱巳脸上没有任何厌烦。点头道。 “那当然。” 然后班上的同学都开始抽泣起来。 “加油!” “虽然我们离得很远,但是我们都会给你加油的!” “谢谢。” 朱巳用大家送给她的花束挡住脸,在后面忍住笑意。 (——喂喂。) 朱巳在心中苦笑。 (就算我是因为母亲的死亡所以不得不转学的悲剧少女,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夸张吧。)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觉得还不坏。 她只是整理好了转学手续资料后,趁着午休来班里露了个脸而已,结果就演变成这么夸张的送行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想到这里是不是挤出来点儿眼泪会比较好。 在想着这些事儿的时候,她看到了在班级的角落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的少女身姿。 只有她,没有参加这场骚动,杵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用说也知道吧——那是雾间凪。 (——呼呼。) 朱巳钻出包围着她的人群,然后走到凪的面前。 “呀。” “啊啊。” 两人用着极短的方式打了声招呼。 然后朱巳盯着凪的眼睛,突然说道。 “谢谢。” “哈?” 凪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朱巳没有回答。 但是她不得不道谢。 那时——。 她把“敌人”引入陷阱的那座山之时,其实并没有把自己的生还加入到计算之中。敌人杀死她之后,再独自下山被陷阱干掉——这是她的剧本。她只有这种方法了。 但是,那时候这个少女来了。 没有回报,只是为了来救她,奋不顾身的闯进了绝地来到她的身边。 即使现在没有必要去特地让这名少女意识这件事,但是对朱巳来说,她甚至有怀疑过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这世上吗,对她而言就是如此。 所以她不得不道谢。 所以,她也不会对统合机构报告这家伙——。 (——说起来,嗯。) 朱巳突然想到,这家伙或许被什么命运所守护。自己也是命运的工具之一罢了。 但是,即使这么想,这个要强的少女也没有多窝火。 “我啊,要转学了哦。” “知道。” “离别之际,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 凪露出故作厌烦的表情,然后嘟囔了一句。 “彼此彼此。” 然后朱巳忍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上的人都对朱巳这坦率地态度茫然了。 但是朱巳,没有理睬他们,只是活泼的对凪告别。 “再见了‘炎之魔女’!——你也给我好好干哦!” 然后她拿着花束原路返回,如同风一般的离开了。 “————。”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然后,他们战战兢兢的的看向凪。 “——炎,炎之,魔女……?” “炎之魔女……吗。” 意义不明的绰号。但是,总觉得是十分符合这个雾间凪的名字。他们今后,也必定会在背后,这么称呼凪吧。 “——啧。” 凪咋舌道。 * 已经走到学校外面的朱巳,又回头望向校舍。 美术教室的窗户开着,辻希美摇着手。朱巳也摇了摇手。 “一定要当个好画家哦。” 朱巳用着未必能够传达到的声音,说道。辻看起来也说了些什么,但是朱巳也听不到。 但是,无所谓。她点了点头,再次摇手,然后迈出步伐。 校门前停着一辆车,有一个男人等在那。是那个罗宾逊夫人的后继。 “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也可以多呆一会儿哦。” 男人笑眯眯的说道。他外表十分整洁,穿着质地清爽的西装。但是鞋子和手表莫名的华丽。但很合适。 那个男人用着迎接公主一样的态度,引导朱巳走向助手席。朱巳听话的让他护送自己上车。 两人乘坐的车离开学校,开走了。 朱巳对着握着方向盘的他问道。 “你表面的工作是设计师?你倒是用了个挺时髦的职业做伪装啊。” “也没有啦。非要让我自己来说的话,设计师才是主业呢。别看我这样,也自负是个创作者呢。” 他淡然的说道。朱巳笑了。她不讨厌这个人。 “看来我们应该挺合得来的。我也不喜欢实际上的工作。” 两人一同笑了。 “你的名字是——嗯是叫‘斯奎兹’吗。是什么意思?” 然后男人,面向前方目不转睛地,吊起了嘴角说道。 “当你明白我的名字的意思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了呢。” 这家伙,也负责在朱巳背叛的时候做处理的工作。 “真是不容易。” 朱巳心知肚明的点了点头。 然后斯奎兹接着说道。 “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 对他那莫名的自信,朱巳皱了皱眉。 “……?为什么。” “不,怎么说呢——。” 斯奎兹的表情有些困惑。 “?你怎么不明不白地。给我说清楚啊。” “比如说——这次的事件。” 斯奎兹揣摩着话语,然后慎重的说道。 “你已经抵达了相当不妙的地方。——就算那是‘敌人’,但是在还没弄清身份的情况下,就擅自把他带进统合机构的战斗训练设施,再说在监视者被杀掉的那时候,你本应该立刻上报,然后听从指示才对,但是你却无视了这一点,为所欲为。” “会被视为背叛行为,然后要给我惩罚吗?” 朱巳笑着说道。 “你是来杀掉我的吗?” 她简单的说着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丝毫没有动摇。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之前你也做了不少次——但是你每一次在最后,都被放过了。” “看来我运气不错?” 朱巳大声的笑着,斯奎兹也笑了。 “怎么办呢——杀死你的话可能更好呢。” 他说着不可思议的话,朱巳皱了皱脸。 “……你到底想说啥?” “你呀,没错——很明显的站在某个立场上。” “立场?什么的?” “你备受‘中枢’的期待啊,雨落星期五。恐怕你的确处于这样的一个位置——那可能比死要来得更恐怖。你将直面统合机构所掌握的,隐藏在世界背后的真实,你可能会被选择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斯奎兹低语道。然后,啊的叫了一声。 “——啊啊,又是红灯!混蛋,为啥今天老中红灯啊!” 他唐突的,与至今为止的话题毫不相关的,骂了一句。他的态度,就是在说话题已经结束了。 “…………。” 朱巳面无表情。看来——被命运纠缠的,不只有雾间凪啊。 然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容易啊,真的是——。”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就以此为讯号一般,信号灯变成了蓝色,车载着朱巳,气势汹汹的前往了未知之地。 “heartlessred – the unusual contact of vermilon hurt & fire witch” closed. “ifrain falls on friday, it will falls on sunday.” (若星期五降雨,那必然也会降在星期日吧。) ——来自英国的古老谚语。 后记——内心与心情的问题 嗯,假设现在发生了什么问题。虽然最终都会解决,但是在解决的过程中基本上都会有说这种话的人存在,“但是,你现在的心情真的解决了吗?”他们会擅自的杠了起来,让你辛苦解决掉的问题席卷重来。他们或反其道而行,对你的所作所为喋喋不休。如果他们说的话存在正当性(比如实际上问题没有真正的解决。)的话还行,如若不然,那家伙以外的人是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说的“心情”为何物,并感到“究竟哪里还有问题?”。也会让人觉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要是觉得不妥为何不早点说出来?”之类的。他所说的“心情”究竟为何物。也许他有着别的原因,所以把自己的不满全部撒在了,对你解决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有脸装模作样的样子看起来不爽这一点上面不是吗?不禁会让人这么思考。并且,这基本上就是真相了。这时回顾一下自身,在因为某事生气的时候,冷静下来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生气,你只是对某些无可奈何之事感到了怒其不争。比如玩游戏卡关的时候,你发着“气死我了”的牢骚,然后按下重新开始的按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对游戏本身撒气不是吗。……大概。 “心情”这种东西很麻烦。在你工作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阻碍的时候,并且被人说道“你是不是没有用‘心’啊?”,并且被当成了某种正当的里有所看待之时,不由自主地就会反过来恼怒到“那我自己的‘心情’怎么办啊”。那种对立,终究带来不了任何事物。没有意义。被人说到“你倒是想想我的心情啊。”的时候,你就会想到你不也没有理解我的心情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理解你的心情……然后变得十分感情化,话题完全没有进展。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没有一方说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问题就无法解决。其实我举了一个规模很大的例子,并且也是平日会遇到的例子。 人们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定会留下某种“心”。即使被人说了“你这没有用心啊”,也会留下一种叫做“无所谓了”的“心”。也有人会说,交给机械制作的东西“没有心”,但实际上也留下了制作那个机械的人的“心”。只要跟人扯上了关系的东西,都不能说没有心。并且,你把这个当作前提,会把一些事情看起来十分的美好,但是在中途发生了对“心”来说让人心情不怎么好的事情,就会觉得人会不会脱口而出“但是,在心情的问题上来说————”。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吗,问题果然并不是“心情”上的东西,而存在于“心”之中。人所谓的心情,说到底如水上浮萍,容易把自己的愤慨转嫁到他处,十分的不可靠。人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把握。但是人绝对无法把心情消除。所以人不得不好好的把握住那由无数的心情对襟而成的“心”。你有着怎样的心,并且那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他人又有着怎样的新,人并非无法掌控这些。在解决各种问题之时,所需要的也许就是这些,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反过来回顾一下自身,果然还是会呻吟着“那我的心情究竟何去何从。”,感觉自己会闹出不少问题——嗯。 (————心情真的好麻烦啊……。) (毕竟生而为人,不也挺好的吗。) bgm “the hearts filthy lesson”[rubber mix] by david bowie 罪行一、盗窃 盗窃他人财物者,以盗窃罪,处以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235条 1. 17岁的高中生结城玲(reiji yuuki)治讨厌傍晚的时间。 白天,他会把时间花在上学或者是和同学聊天上面。夜里,则几乎都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学习、看书、打游戏。 但是傍晚的时候,却无法选择上面任何一个安排。 自己外向的一面和习惯闭门不出的一面正好在黄昏时分重叠在一起。 这时的感觉让他无法平静。他会无缘无故地焦躁不安。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他会关掉手机,经常在无人认识他的街上晃来晃去。 “我是谁?” “我谁都不是。” “谁都不是,也无事可做。” “我,实在是做不到像那个人一样——” ……那是前年时候的事情。当那位同学被学校决定退学的时候,结城非常纠结。 他并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只是因为总是和他在班里争夺成绩最好的前两名,所以对他很了解。 “……那个,海影——” (译注:海影香纯,不吉波普系列第四卷《镜中的不吉波普——潘多拉》中的男主角。) 在离开学校的时候,结城叫住了他,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哦,结城”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倒是真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那之前他们像竞争对手一样还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过话。 “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退学的理由是,他最好的朋友因药物中毒死亡,学校的名声也随之受损,而死掉的学生被学校认定已事先自愿退学,为此他向学校提出了抗议。这让结城感到难以忍受。 “算了,不用担心。没事的。你就保持原样就好。留在这所学校,考取好的大学吧。” 他用爽快的语调说道。 “……海影,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吗?我——不知道呢。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是一个爽朗的笑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后悔。 结城非常难过。 “我也——”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都不敢想——这本是我想说的。但是我没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拜拜,结城。” 他轻轻挥了挥手,便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结城玲治通常会忘记他的存在。 上课的时候,会全神贯注地听讲,而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的时候则几乎什么都没想。 所以,只有这样在傍晚到处乱逛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我,如何也做不出那样(洒脱)的表情。” “我就是个半吊子。” 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不知为何,他感受到在外向和内向之间不上不下的这种心情,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平静了下来。 世俗社会很难定义他与holy(圣灵)的邂逅是幸福还是不幸。但是如果不是在那个时间相遇的话,结城一定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然而邂逅就在那个时刻发生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还算不错的优等生,还是一个与家人断绝联系闭门不出的男人,什么人都不是的小人物,而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 “呼——” 即将打烊的商业街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秘空间。虽然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但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嘈杂,让人无法平静下来的感觉。 结城玲治并不讨厌这种气息。他特别喜欢进入这种和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 “呼——” 不久自己也会成为为了制造那种奇特的气息而在建筑物里忙碌工作的人吗?——之类的事情,现在并没有怎么想过。即便想象的话,肯定也不会喜欢这种气息吧。 而且,傍晚的他既不是将来会成为上班族的普通学生,也不是从那样的职员生涯中掉队的自闭症患者。因为他是个无名小卒般的存在,所以他只是在那些空间的氛围中彷徨游走。 “呼——” 他一个人独自走路的时候,会习惯发出一种既不是长吁短叹也非呼吸急促的叹息声。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与此同时也有这么一种感觉,他虽然有想说的话语但是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只能就这样吐出着空气。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没有意识到,所以一个人四处游荡也不奇怪。 而这时,他正走在一条有些狭窄的街道上。 咣、咣、咣,然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击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很有破坏性。 (……?) 结城环顾四周。大街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似乎只有他一人注意到了这个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稍微往深处走了一点,声音是从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传出来的。 那里有一个奇怪的人。 一名少女正举起石头,朝着停放的自行车上砸了下去。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与其说是被修剪成了这种发型,看起来更像是遭遇到暴风雨被淋成这种样子。 石头似乎是瞄准了拴着自行车的链条锁。然而这根用塑料软管加固的链条好像怎么也弄不断。这肯定不是不小心把车锁码忘得一干二净的情况。 “…………” 结城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她在拼命地工作,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看起来太没有防备了。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嘟哝着,就像在念咒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这东西就断不了?这、这条链子一定是讨厌我,对吧?好吧,反正全世界都讨厌我。哈哈,好伤心。明明感到很伤心,但是为什么完全没有人同情我!啊啊,要是这个铁链子能稍微同情我一下也好啊!赶紧给我断掉吧!” 她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淤青。肯定是之前遭到过殴打。 结城后来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假装无视这种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甚至装作没有看见这个已经超越女孩不可思议范围的奇怪家伙,或者偷偷让人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尽量避免麻烦。 但在此时,在这个地方的既不是想避免与大家发生纠纷的优等生,也不是只顾讨厌他人存在的家里蹲男人。 “呼——” 他吐出一口气,从她身旁走过,她正在不停地,像第一次发现如何使用工具的原始人那样做着向下挥舞骨头的动作。 然后,他朝着别人同样停放着的踏板(式两轮轻便)摩托车(scooter),举起作为停车标记而放置的混凝土砖,随意地扔到了车身上。 “——!” 女孩突然吓了一跳,终于朝他转过了身来。 那一瞬间,她脸上充满了可怕的恐惧神情,但是当确认了结城的面孔后,她的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你是谁?” 她问道,但不等回答,她立即瞥了一眼自己刚才敲打的自行车,便开始辩解。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有什么恶意才这么做的,怎么说呢——” 结城并不管她在那儿战战兢兢地越说越激动,毫不介意地摆弄被破坏了罩子的踏板车把手附近的裸线。然后踩一脚油门踏板,发动机马上就会启动。他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时候,通过网上的地下网站和购买的少数出版的地下书籍,对这些技术已经相当了解。 “……啊?” 当带着淤青的她正在发愣的当口儿,结城语气生硬地说道: “这个比自行车要快。” 她一瞬间愣住了,马上对比了一下自己想要偷的那辆车和发动机正在运转的这台车。 “嗯……这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别说了!” 她呼呼地挥舞着双手,用力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是搭讪吗?” 她露出奇怪的明朗的神情。但是那个笑容又突然暗淡了下来。 “啊,但、但是……” 她指了指自己那张伤痕累累、脏兮兮的脸。 “但、但是啊——这个样子的我,你认真的吗?” “知道吗。我一看到你就很烦躁。” 这几乎就是借口,结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你不是在搭讪吗?” 她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结城有点不耐烦, “怎样都行吧!坐车还是不坐车,到底选哪一个?” 发出了严厉的声音。她慌了, “坐,坐车、坐车,当然要坐了!嗯” 她乖乖地跨坐在他的身后。 结城突然加速发动车子前进。 “——我、我叫——滨田圣子(hamada seiko)!你叫什么名字?” 她打了个招呼。 “叫结城玲治。” “优——玲(you——ling)?” 自称滨田的她好像没有听清楚,就这么嘟囔着。竟然说我是鬼,结城觉得有些好笑。 “是的。是幽灵。是ghost(幽灵)哟。” “欸?那、那好吧,因为我是圣子,所以叫‘holy(圣灵)’怎么样?可爱吧?” 她以兴奋的语气说道。 “是‘蒂凡尼的早餐’吗?” 他调侃似的问道,结果她愣了一下,一脸严肃地回问, “那是什么?你在说什么呢?” 结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渐渐变成了大笑。 (译注: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中由奥黛丽·赫本饰演的女主角名字是霍莉·格莱特利(holly golightly),与holy谐音,而且奥黛丽·赫本在电影《罗马假日》里和男主角一起骑行的交通工具正好也是一款vespa踏板小摩托。) “——你在笑什么?” 滨田也笑着问道。 但是结城没有回答,只是任由踏板车在路上疾驰。多亏他以前经常四处走动,所以对街道很熟悉。他选择一条没有人的道路转弯。在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犹豫。他对自己能够轻易想出该怎么走的路线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最重要的是—— “去哪儿?” “欸?” “你偷自行车的时候,是打算去哪里?” 他之前没问过这个问题。滨田愣了愣,回答说: “我不知道。” “哈?” “我并不关心去哪里——我只想逃。” “你来自哪里?” 滨田没有回答。 结城本想问是不是从打了你的家伙那里,但还是作罢。 “但是,那你呢?” 滨田转过身来,声音欢快地问道。 “你顺了一辆踏板车,是想去哪里啊?” 她对结城揶揄道。 “啊——,是的呢……的确如此啊。” 结城心不在焉地说道。 “首先,我们必须去一趟便利店。” “……哈?” “踏板车坏了的话就会很奇怪。必须事先用胶带或什么东西把它固定住。还不知道到底要走多远,也许给它加点油比较好——” 他冷静的语调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 滨田扑棱扑棱地眨巴着眼睛。 “……什么?你是专业人士吗?你这技术不是相当了得吗?”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疑问,结城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说: “去哪里的事,之后再考虑吧。” * ……然后,就在他们两人离开仅30秒后的停车场里,出现了三个男人的身影。 “为……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其中一个气质高雅但是穿着大众化的成品西装,感觉很像是一名中层管理人员的男人胆怯地说道。 接着,一个身材短小的男人发出了“咻咻咻”的奇怪笑声。 西装男一脸惊讶地朝着这个矮子的方向看去。 “难、难道……你这次是打算绑架我来收取赎金吗?我们应该已经给你足够多的钱了。到、到此为止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一来矮子收住了笑容。 “你丫,是笨蛋吗?” “呃?” “像你这样的家伙,公司是不会为你支付一分钱的。换句话说,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啊。” “你、你什么意思?” “这次让你和我们一起来,说明公司已经设好了局——这次的黑锅全都由你来背。如果这件事做得不顺利,传出去的话,那么会成为我们勒索材料的贵公司重大违法活动,就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绑架你这样的家伙,一点意义都没有。” 被这么一说,那名西装男脸色发青。 “那种事情——” “说得不对吗?反正你自己也以工作的名义,用类似的伎俩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吧,不是吗?” 矮子语气冷淡地说完之后,又“咻咻咻”地笑了起来。 “…………” 那个男人已经没法还嘴了。 而另一个大个子男人对这一情况沉默不语,只是绷起脸把嘴唇变成了“八”字形。 看起来——这是一桩勒索交易的现场。如果不想让大公司背地里做的坏事被揭发出去,那就只能花钱消灾。然后这个交易结束了,好像已经进入了事后处理和所谓的验证阶段。 不知道矮子和大个子这两个人来自哪个国家。印象中是国籍不明。有一种好像什么人,但看起来又不像任何人的感觉。不过,他们说话的言语上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嗯……是辆踏板车吗?” 矮子环顾了一下停车场。 “踏板车?” “我在那东西上面设了个机关。” “机关……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果然,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吗?” “呃?” 环顾四周的男子的脸僵住了。 视线的前方,一台方形机器放置在停车场里。 “呃,是变压器……?” 那是一种调节从高压线流出的电流,使其降低至可以进入建筑物内的水平的装置。 “对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就会产生和切断电线同样的效果吧?” “可、可是公司内部有备用电源……” “但是会传到备份设备上去。首先,贵公司计算机系统的核心程序将移动保存其当前处理的数据。此时,会有一个很大的空隙——足够病毒钻进去的空隙。” 说着他又“咻咻咻”地笑了起来。 “一旦被病毒感染,就完蛋了。你们的计算机将无法操作,在本应被通知而介入的警察现场搜查中,这些数据将无法隐藏。几乎一切都会彻底暴露,对吧?” “是、是这么……是这么直接的手段吗?” “出乎意料的简单,对吧?” 矮子正一边嗤笑一边说着话时,这时大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嗯,怎么了?” 大个子只说了, “没有” 两个字。 “什么?” 矮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停车场里来回奔跑。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失望的语气喃喃自语。 “踏板车——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装男叫喊了起来。 矮子和大个子没有理会他,相互嘀咕着,盯着对方的脸。 “怎么办,塔尔(tull)?不能向老大——‘瘦形(slim shape)’报告这件小破事儿。我们的信誉会一落千丈的。” 然后,那名叫tull的大个子小声嘟囔道: “我们只能找到它。” 这是他第一次张开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是,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呢?” 两个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停车场。然后,他们把目光停在了某个地方的自行车上。 “……嗯?” 矮子迅速凑了过去。 自行车的链条上有伤痕。看得出来,这是被掉落在附近的石头反复敲打后造成的。 从被磨损掉的金属粉末掉落的地方来看,肯定是不久之前刚被敲打过的。 “怎么了,杰斯(jeth)。” tull向矮子靠近了过来。 那个好像叫jeth的小个子男人在小声自言自语的时候。 一个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停车场。 “……混蛋,难道不在这里吗!” (译注:slim shape的出处来自于eminem于1999年发行的专辑《the slim shady lp》。jeth和tull的出处来自于著名的英国前卫摇滚乐队jethro tull。) 突然愤怒叫喊的男子的双眼布满血丝,平时应该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凌乱不堪。 “喂,你们!有在这附近看到过女人吗?” 年轻男子嚣张地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质问道。 “…………” jeth从自行车旁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年轻男子。 “啊……女人?” “是的!” “女人,没有呢……找到那个女人后,你打算干什么?” “不关你们事!” “你的拳头上面沾着血了吗?” jeth站了起来。 “所以是你打了这个女人,还追着她跑吗?” “啰嗦死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爱干啥就干啥!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那家伙——” 在他大喊大叫的过程中,那名男子的身体被揍得飞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绕到他背后的tull已经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嘎啊!” 年轻男子被打得翻了个跟头,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面上。 “——也就是说,” 杰西站在一旁。 “你这家伙打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拼命逃跑,并打算偷一辆自行车——是这么一回事吗?” “……咕,唔……” tull走到近前,又一脚踢在了那个不能动的男人背上。 “……呃啊!” 男子痛苦得挣扎起来。 “喂,就这样吧别打了。” “这小子——揍了女人——” tull的脸涨得通红,肩膀也止不住地颤抖。 “没错。不可饶恕呢。不过这事得先放一放。” jeth在痛苦得晕死过去的男人怀里搜了搜,又检查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手机背面贴有一张大头贴纸。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其中一人是个男的,然后另一个人是—— “这家伙。” 那是一个不怎么笑的、哭丧着的,而且头发蓬乱的女人的脸。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被晾在一旁的西装男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好烦啊——至少,贵公司已经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问题。” jeth冷冷地说道,接着他便和tull两人一起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某处。 2. 十八岁的滨田圣子并不知道她父亲的长相。 父母在自己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收养了自己,也可以说是确保了抚养权,总之应该是父亲的人并不是“生”父,所以也从未见过他。至于是不是没有想见面、想知道对方长相之类的心情,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不知道所谓的父亲是什么,所以也不是很明白那样做了能有什么意义。 据说父亲是一个经常殴打母亲的人。对于母亲也并不是没怀有过为什么曾经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疑问,但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交往的男朋友也都是些不知为何总是殴打自己的男人。 也许男人就是这样的东西,甚至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与其说男人是头脑不好,还是迟钝之类的,不如说是他们认为比起深思熟虑不如先下手为强。 并不是说讨厌男人。 所以不知为何,因为被告白了,才会和几个男人有过交往。但是,男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对她拳打脚踢,在被打的那一瞬间,她常常并不在意。 确实,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是处对象的话都多少会有些喜欢,但是这样的情绪却全都烟消云散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样的男人交往。 所以就逃走了。 就算逃跑了,那些男人大都也会追过来。 被追赶的时候,她采取的手段是准备另外一个男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可以很快就结束(之前的一段关系),但是, (——可是) 现在,这个被她抓住后背的男孩子,总觉得和她至今为止那样利用过的男人们不一样。 “……呐,ghost?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为了不被飞驰的踏板车旁的风声给盖过去,滨田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叫住他。 “那,可以叫你holy吗?” “嗯、好的。拜托了。那、那么——请问你有别人吗?” “别人是谁?” “女朋友什么的?” 她不好意思地试着问了一下。但是,他立刻回答说, “我讨厌人类。” “……哈?” “太麻烦了。要配合各种各样的事情,溜须拍马什么的——可是我完全不理解这种习惯。” 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 滨田一时无言以对。 接着又试着问道。 “……呐,你一直都是,这么严厉吗?” “不——我平时不会说这样的话。我和大家说话都比较随意的。总觉得现在的我——有点像个傻子。” 他说着,微微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 随后沉默不语。继续安静地驾驶。 (…………) 滨田也沉默着,不由得盯着这个奇怪男孩的后脑勺看。 到现在为止,对于喜欢的男生,她总感到有点喘不过气、心跳加速的紧张感,会凭直觉“就是这个”来决定恋爱的感情(所以她才总是失败),但是对这个男生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取而代之的—— (却是——(心脏)砰砰直跳的(兴奋感)?) 胸口不仅不难受,反而像跳起舞蹈一样有趣。这是第一次对男人抱有这样的感情。 没过多久他把踏板车停在了隐蔽处。然后他转身对她说要去一趟药店,并叮嘱她, “不要用手碰电线。否则会触电的。” “我也要去。” 听她这么说,他摇了摇头。 “等会儿我要给你买些能遮住眼睛的眼罩,还有用于治疗的东西。这样子比较好吧?”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这么说了,但现在的她即使被别人看到眼睛周围带有淤青,似乎也不会怎么在意。这个叫ghost的男孩子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才会有一种事已至此的感觉吧。 “我马上就回来。” 他迅速地走进昏暗的街道。 “呼——”,滨田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低头看向踏板车。发动机依然保持运转。看样子他是强行把电线接在一起启动的,说不定剪断后就再也启动不了了。 (没有钥匙是怎么启动发动机的?) 她探头看了看裂开的罩子。不知为什么是乱七八糟的样子。她从各种不同的视角对车子进行着观察。 (——啊咧?) 然后她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从上面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从下面看,可以发现其中有一根电线露在外面,它连接到踏板车的车身下面。 她不太懂机械的事情,但话虽如此,那根电线在周围荡来荡去,而且—— (被隐藏起来了……?) 而且,也没有因为不好看而被弄得不显眼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它是用黄色的乙烯基胶带粘贴上去的。很难想象本应是“商品”的踏板车竟然被做了这样的处理。 (这到底连接了什么东西……?) 她坐在马路上,弯下腰去窥探着踏板车的车身下面。 此时,她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一个点,然后瞳孔瞬间展开。 “……欸?这是——” 结城玲治一边把要买的东西放进篮子里,一边走在全国连锁的药店店铺内。好像现在是空闲的时间段,正好没有其他客人。 “…………” 限时促销的商品被摆放成一排试图打造出热闹喜庆的气氛。在超过必要的光线强度,也没有什么昏暗地方的店铺里,一边听着店内流淌着的轻快的流行音乐,一边把商品放进篮子里。 “…………” 在日常的、习惯性的、没有新鲜感的行动中,结城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扫兴的情绪。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是想扮演一个拯救受伤女人的骑士角色吗?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装模做样了? 他发现晚上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的内向的那一面在内心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话说一离开那个叫holy的女孩子身边,他的情绪就立刻变得低沉了。 “……啊……” 越来越麻烦了。 把她送到她家里或者其他地方后,想到要把偷来的踏板车扔到合适的地方之类的事情,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把篮子放在了收银台前面。 “欢迎光临。” 女打工店员的明亮声音越发刺激了他低落的情绪。 (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制服不管谁穿都会显得很合适呢?不管是大叔还是女高中生,总觉得很让人着迷啊——) 他那时只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如果他对未来有一丝敏感性的话,那么此时的他绝对不会像这样毫无防备地对第三者暴露出真实相貌吧。因为,正是在这个时候,全国臭名昭著的“holy & ghost”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店员核对了一下篮子里面的商品,说道:“是1274日元”,于是他把两张一千日元的钞票递了过去,就在零钱将要从敞开的收银机里取出来的时候, ——咚, 响起了这样沉闷的声音。在商店的自动门入口的地方。 望向那边,店员和结城都目瞪口呆。因为滨田圣子瘫软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是一路跑过来,在门打开之前一头冲了上去结果撞得人仰马翻。 她马上跳了起来,接着尽管门正在打开,但还是强行把身子扭动着挤进了门缝里,然后朝他大喊起来。 “gho—、ghost!大、大事不好了!表上的数字在一个接一个地变成零,但是那东西没办法移动,就像粘土一样,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全部都是电线——”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虽然一脸困惑的结城说着, “喂,喂,holy——” 但是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 “所以那个,不妙,很不妙啊,所以,会死人吗?要死人吗?的确会死——” 语无伦次的情况变得更加厉害。她在结城他们都发呆愣住的时候越来越焦躁不安,开始慌乱地用力挥动手脚。 “——够了!你们还不明白吗?!所以在这个地方,像这个样子,这么慢腾腾、慢腾腾、慢腾腾地——啊啊,受够了!” 就在结城以为她只是在意义不明的大声叫喊的时候,她突然做出了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跳上了柜台,将手伸进了打开着的收银机里,不管是一万日元还是一千日元的纸币,全都紧紧抓在手里,然后——转身拔腿就逃。 “…………欸?” 店员和结城一起张着大嘴呆了几秒钟一动不动,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小、小偷!” “喂、喂,等一下!” 两个人都追着她跑了出去。 就在这时,事件发生了。 停在药店后面的踏板车,其车身下面隐藏着的塑料炸弹上的计时器显示为“000”,接着便爆炸了。 3. 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时,正在开车的小个子男人jeth咂了咂嘴, “——啧!” 也确认了前窗外直直冒起的一股烟雾。 “给吓了一跳,计时器上的数字提前归零了。” 在汽车仪表盘上的导航装置屏幕上闪烁的标记,一下子消失了。安装在踏板车上的发信器坏掉了。 “死了吗?” 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tull的提问,jeth摇了摇头。 “大概不会。从爆炸产生的烟雾上升的方向来看,似乎不是在行驶过程之中,而是在停下来之后才消散的。” “——消失地点就在药店附近。” “啊,快走吧。” jeth和tull停好车,下车跑向了现场。 药店被彻底炸得粉碎。玻璃碎了一地,建筑物有一半以上都坍塌了。 (这比预想的威力还要厉害啊) jeth和tull再次对自己老大的技术钦佩不已,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们两人确认了倒在药店门前的三个人影。其中一个穿着制服,是店员。 “唔、嗯——这、这是怎么……?” 店员正要起身。从她身后,tull在其后颈上轻轻敲了一下。 “——当身技。” 于是店员连疼痛都没感觉倒,马上就晕过去了。 jeth把目光转向剩下的两名男女——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确认了头发蓬乱的女人的脸孔,还看到她被殴打的新的伤痕后,jeth点了点头。断定就是这些家伙。 “哟,你们二位——” “——” 被爆炸的气浪推着后背摔倒在地的结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不知所措。滨田摔倒后受到了冲击,似乎头部受到了轻微的撞击,眼睛也失去了对焦。jeth对这样的两人说道, “我们是‘踏板车的所有者’。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结城的脸上浮现出了明白,接着是恐惧的神情。 “不会吧,刚才的爆炸是——” “嘛,没有在交通堵塞的中心发生爆炸真是万幸啊,喂” jeth很快就逼近了他。结城惊慌失措地躲开了那快速的一踢。 “等、等等——” 结城急忙想要辩解,但却没有说出来, (对那些安装炸弹的笨蛋家伙们来说,有什么行得通的借口呢?)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出来。 对方也按照他的意识,毫不犹豫地攻击了过来。 (我们必须要逃……!) 这是唯一明确无误的事情。接着就得逃走—— 他慌忙向旁边看去。滨田圣子似乎还在转动着眼睛,尽管刚要爬起来,但 “唔,嗯……?” 看起来意识仍然有点模糊。 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个大个子tull,正从身后逼近过来。 (……可恶!) 结城强行向jeth猛扑过去。然而由于他体格小的特点,jeth反击就那样一脚把结城踢翻在地。 他在摔倒翻滚时一边抓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他在爬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拉着她的手开始跑了起来。 “哇?怎、怎么回事?” 滨田一边惊讶不已,自己一边被开始拽着跑。 “……!” tull正打算袭击他们两人,但是当滨田的身体毫无防备地从他眼前经过的时候,一瞬间犹豫了。因为不动手伤害她而将其制止是不可能的。 正好乘着这一丝空隙,两个人就这样逃脱了。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 在jeth臭骂tull的时候,大个子突然回过了神来。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警察们接到了爆炸事件的通报而赶了过来。 “嘁!” jeth砸了咂嘴。 这时,他胸口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信。 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这是专用线路,仅限于对方一个人使用。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出现的邮件。 然后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结城和滨田气喘吁吁地逃开了。 非常巧合地,他们看到有一辆车停在了面前。汽车的发动机粗心大意地没有熄火还在运转中,车门也半开着。 “我要借这家伙一用!” 结城向滨田大喊道。 “你、你还要再偷吗?” “回头会再还回去的!” 滨田虽然困惑不解,但还是依言跳进了副驾驶席。 结城当然没有驾照,这是学校规定禁止的。但他确实大致知道如何开车。 他强行转动着方向盘,踩了一脚油门。 汽车很快就启动行驶起来。 “不、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啊——这车看起来很昂贵呀。看,它还装着这么大的导航系统。” 仪表盘上装着的设备看起来不是常规的设备,而是定制的特殊设备。 “马上下车逃跑吧。” 结城尽量努力不去认真思考现在的事态。 然而不管怎么想,不得不认为实际状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虽然不知道踏板车里装了炸弹,但是把车停在那家店后面的是结城,所以爆炸事故的锅会被甩在他的头上。警察采取行动将不可避免。 (我应该去自首吗?) 不过,由于整件事情的起因是盗窃踏板车,所以这个很难解释,“只是不由自主”的理由是不可能让人信服的。 感觉自己就可以这么逃跑,但又觉得躲藏起来很危险。 (呃,这到底是个啥……?) 这怎么说都实在是个不上不下的夹生状况。 感觉形势会奇怪而平稳地顺利发展下去。简直就像是按照剧本演绎的纪录片一样。 但是他应该意识到这点——之所以能这么方便地找到一辆没有上锁的车,是因为这辆车是那个矮子和大个子的双人袭击者乘坐的车——这是很显然的见解。 “哇,好像有画面了!” 正在摆弄导航仪的滨田大声叫了起来。显示器的液晶屏幕被打开,一张地图映入了眼帘。 “喂,不要玩过头啦。” “我什么都没碰啦!它突然自己——” 滨田正打算说话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yeah, 各位少年少女!你们是很喜欢惹麻烦吗?” “什、什么?”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可爱的卡通鼬鼠cg,画着很大的眼睛。但那个可爱的鼬鼠身上缠满了绷带,到处都扎着注射器,处处都渗着血。 “‘slim shape(瘦形)’!——这是我的名字!职业的话,可以说是“世纪大反派”吧?” 绷带鼬鼠一边做出像美国动画电影里扭曲得弯弯曲曲的样子,一边欢快地说着。 “可喜可贺!你们好像平安地从炸弹魔的攻击中幸存下来了吧?但是你们实际上现在正面临着非常严重的问题。毕竟,你们已经被警察标记为爆炸案的主犯了!hahahaha!” 它高声大笑起来。 “什、什么情况?” “可别忘记药店装了防盗摄像头呐。hey,年轻的小姐,你没忘记你干的事吧?你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什么东西?” 滨田听了之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紧握着的手。有好几张一千日元和一万日元面值的纸币在手里被皱巴巴地捏成一团。 “钱——忘记还了!” 滨田的惨叫声被绷带鼬鼠的笑声给盖住了。 “抢劫啊,这是!” “那、那是因为我也没有办法啊——” “对、对啊。我们是为了逃跑,那个时候——”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哟,你们的想法都很——好,呢。” 鼬鼠双臂交叉,点了点头。 “但是,现实是由误解和误会组成的!瞧!” 鼬鼠迅速将双手指向屏幕后方。然后那里突然打开了一个窗口。 “好,就在刚才,今天的下午四点五十七分——” 这是一个电视新闻节目。 结城和滨田一齐惊讶地看向屏幕。 “——发生了抢劫事件。” 播音员不带感情神情淡漠地说着话。 “罪犯用炸弹炸毁了药店,趁着这个机会抢劫财物,作案者是年轻男女组成的两人组,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holy’和’ghost’,警察似乎认为这可能是未成年人犯罪——” “…………” “…………” 结城和滨田都惊呆了。 屏幕上播放着被药店的监控摄像头拍摄下的“男女二人组”。画面虽然很粗糙,但毫无疑问是捕捉到了刚才收银台的骚动场面。 “就是这么回事!” slim shape笑着说道。 “就这么下去的话,就会被警察盘问,然后很快就被送上绞刑架。现在,你们要想把自己从当下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就这样下去的话,以后不管警察公开发表什么样的信息,贴在你们身上的污名一辈子也不会消失。怎么样,‘holy & ghost’的各位们,哟——” “什、什么?你……是什么人?你在说什么?” 结城困惑地问道。然后鼬鼠说了一句, “rock bottom(谷底)。” (译注:rock bottom的出处来自于eminem第二张专辑《the slim shady lp》中的一首同名歌曲。) 但是说的话却听不懂。 “……哈?你说什么?” “这东西是不祥的、恐怖的、威胁世界的遗产。这是去年夏秋之际死去的一个男人留下的——所有的坏蛋都被这东西所吸引。” 罪行二、抢劫 1 使用暴力或威胁强取他人财物者,以抢劫罪处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2 因前项理由而获得非法财产利益,或使得他人获得非法财产利益者,按同款规定处罚。 ——刑法第236条 1. “——跟踪失败,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听了报告后,宇治木贡气得脸都扭曲了。 “白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特意替你们这个毫无价值的公司支付的勒索金!还不全都是为了揪出那个叫‘slim shape’的小偷的真面目!你们这帮废物点心!” 被他怒吼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子。但是他是一所上市公司的社长。可是,对方拥有他的公司大部分股份,并且是关联公司的大股东。 “非、非常抱歉——” “这家伙一直在到处进行着类似的威胁和欺诈行为——这次明明是我们能获得线索的绝佳机会……你这个无能的东西!” 宇治木用皮鞋坚硬的鞋尖一脚把社长踢飞。社长鼻血飞溅,在铺着豪华地毯的地板上滚来滚去。 “够了!给我滚出去!” 社长一边捂着鼻子低着脑袋,一边驯服地行了一礼。但是,他的内心却怒火中烧。 (这——就是一小偷!他只不过是攫取了寺月恭一郎的遗产而已,自己这辈子明明从来没建立过企业……!)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这样子的情绪,社长沉默着离开了房间。 “哼,废物……!” 说完后,宇治木把目光转移到了放在桌面的显示器上。有一张cg制作的,来恐吓他们的二人组的面孔的照片,不过看起来并不太像真正的jeth和tull。宇治木也知道这一点。那两张脸过于凶狠,没有真实感。因为是只凭印象制作而成的,所以也难怪如此。可是这个大个子和矮子并不是那家伙本人。他们的老大可能就是“slim shape”。 “嘁……” 本知道他很谨慎,但没想到即使设下了圈套,他本人还是没有出现。 宇治木带着一脸万分苦恼的表情,触碰了显示器前的键盘。 然后被录制的画面开始回放。 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一个缠着绷带,身体被扎进无数注射器的大眼睛鼬鼠的卡通形象。 “hey,mr.榜样(mr. role-model)!初次见面。您看起来很喜欢干坏事,没错吧?” 鼬鼠带着轻快的语气说道。 “那么,这次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值得一听的故事。嗯?也没别的,是关于您从寺月氏那里保管的那个‘rock bottom’的事情。要不由我来处理那个东西吧?包括处理费用共计十七亿日元,怎么样?价格公道吧?” 鼬鼠扭来扭去,像跳摇摆舞一样到处活动。 “对于寺月氏死后,成功攫取了近三分之一资产的您来说,这种程度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但是,如果让世人知道您拥有rock bottom的话,您就完蛋了。没什么好考虑的,对吧?嗯?” 这封邮件是半年前收到的。从那以后,鼬鼠利用他所控制的旧mce的关联公司的弱点进行威胁,并钻空子进行秘密资金的转移,捏造虚假交易继续骗取钱财。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他们在事后留下了一个滑稽可笑的符号“s & s”。而且,所有这些都是不能将蒙受损失的事情告诉给警察的东西。 实在是非常狡猾——这个以绷带鼬鼠为自己标志的罪犯究竟是什么人? “——混蛋” 他一边臭骂一通,一边切换了画面。 画面中播放的是一对男女在药店的收银台引发骚乱。 “——” 他第一时间让手下调取了被炸药店的监控录像带,并向媒体公布。虽然事件发生后尚未过去多少时间——此后才将此送到警察那里。 显然,这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slim shape的犯罪活动。接着,slim和他的手下就会在警方逮捕这群叫“holy & ghost”的小鬼们之前,先处理掉他们吧。这对坏蛋们来说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样的话——如果追踪这些家伙,slim shape也会上钩——)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如果让警方介入,也存在可能会暴露宇治木自己罪行的危险。然而—— (如果方式不这么粗暴的话,是不可能让这个家伙上钩的吧。非常不甘心的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情报战上面更胜一筹。) 恐怕,警察抓不到slim。可是,如果能够制造出空隙的话,宇治木一方也许能抓住关于那个家伙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或者说不定有可能可以更直接地逮住他。 这其中的关键—— (然而,是那些笨小孩啊。) 看着屏幕上头发蓬乱的女孩和目光呆滞的男孩,宇治木轻蔑地叹了口气。 (但是,问题不在于这些小鬼。应该采取的手段应该越多越好——为了杀死slim shape或者这些家伙,也委托一下“aftermath(余波)”吧。) (译注:aftermath的出处来自于dr.dre成立的唱片公司aftermath entertainment。eminem就是该厂牌旗下歌手。) 2. 翌日。 在工作日的上午,在人流量并不算多的大型百货店前的大街上,一对男女正在一家快餐店的咖啡厅里聊天。 “唉——。我还真的没有什么实感呢。” 女孩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道,男孩则含糊其辞地点头回应道: “真是的。”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正,我们也没得选……” 在她手指着的前方,是被设置于大楼墙面上的大型成像设备所播放的新闻节目。 “……目前警方尚未正式表态,他们还没有掌握这两个人的行踪下落。” 然后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把手伸进药店收银机抢走钱财的画面被不断重复播放。 “哇”, 她稍稍后仰。她的头发并不是乱蓬蓬的,而是被草草定型。 “现在麻烦大了,呐呐,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边说着该怎么办,一边却不知怎地兴奋起来。 “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们被陷害了。” 他这边心情沮丧地嘟囔道。对此她侧目瞪了他一眼,说: “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就这样吧。” “…………” 他陷入了沉默。 她呼地叹了一声, “你明明这么疲倦为什么精神头还这么足呢?” 低沉地说道。 “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平静地说着,而她眼里闪闪发光。 “喔,终于来了呢。” “姑且,先请示一下吧。” 他提起放在桌子上的包,开口说道。 那里有一个小型的显示器和一些配套设备连接在一起。他把车载导航系统卸除了下来,并随身携带着。这款特制的设备里装有用于移动电脑等设备的内置电池,因此便于携带。 它被藏在包里,按下了启动开关。 画面浮现了出来。那是一张显示他当前位置的地图图像。 红点是现在这两个人所在的地方。然后用蓝点表示的是—— “是哒!这就是有问题的债券和票据的所在地!” 突然从屏幕侧面咻地一下出现了slim shape。 “在那里的是被设有十二位密码,并配备了几把钥匙的豪华保险柜。嘛,我们会处理好所有的细节,所以你们‘holy & ghost’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把里面的东西顺走就可以了。” 鼬鼠的动画动作十分流畅,指向了屏幕这边的男女——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 鼬鼠实际上是在看向两人这边。导航系统上有一个小孔,里面有一个小镜头,被用作照相机取景孔(camera eye)把机器周边的影像传送给对方。 这个绷带鼬鼠——可能是个cg,但也不是那种虚构物品,反而太真实了,感觉就像电影中的“漫画之国的居民”。 (——但要实时制作并操作如此逼真的图像,需要进行什么样的数据处理呢?) 结城对计算机相关的东西相当了解。如果不是专门负责图形处理的大企业的超级计算机在全速运转,这样的把戏是不可能的吧? “顺手牵羊的话——我该怎么撬开保险柜的锁呢?” 滨田说出了最重要的疑问后,slim眨了眨眼,说明了个大概, “那部分就交给我吧。总之——” “……有这可能吗?” “世上总有这样的内幕。” “你是怎么做到像这样子说话的?” “一般是做不到的吧。” 结城不快地盯着照相机的取景孔。 “slim shape——你究竟是谁?” “————” 绷带鼬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那样的动作,真的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反派哟。如果是反派的话,就会通晓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内幕吧?” 这样的解释既没有理由也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滨田老实地点了点头。 “才不是什么‘原来如此’呢。” 结城叹了口气。 “那么,请努力加油干吧!” 被这么一说,两个人站了起来。尽管已经开始行动,结城的心里仍然,在犯着嘀咕。 (总觉得……) 不知为何我们要做这种不知是间谍还是小偷,不管怎么想都是犯罪的事情,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他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 “此人的名字是宇治木贡。他工作的职务应该是管理顾问。” 导航仪屏幕上的slim shape愉快地解释道。 “这家伙就是把你们变成罪犯的罪魁祸首。不,他的手法很高明。因为如果事件先由新闻报道出来的话,那么警察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着手调查。你们的名字和住址估计很快就会暴露吧。” “啊……” 滨田惊愕不已。 从药店的爆炸现场拼命驾车逃离之后,现在,他们把车停在了山区附近的道路上,从此处可以俯瞰这座以风景闻名的港口城市。 周围同样停着很多汽车,而且每辆车都和他们一样是男女一起乘坐。 虽然只不过是一片住宅区中一条普通的道路,但这里却已成了一个著名景点,乘车而来的情侣们可以驻足观赏夜景,如此度过几个小时浪漫时光。当然附近的居民对此不胜其烦,要求警察进行严厉打击,但是警察也很为难,因为他们虽然可以对违法超速的暴走族和违法停车的人进行查处,却不能强行移动有人乘坐的车。 ——多亏这个原因,对于现在的结城和滨田来说,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藏身之处了。 (但是——为什么这家伙连这个地方都知道?) 结城看着屏幕上的鼬鼠在心里犯着嘀咕。 (就好像总是一直在思考逃亡何处才安全似的。) 只有不断地干相当“坏”的事,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吧。 “——但是不用担心!交给我的话,罪犯一下子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家的英雄!” 绷带鼬鼠傻里傻气地用欢快的语调说道。 “‘holy & ghost’会被大家憧憬崇拜,这个名字会成为超级cool的称号哦!地说——” 因为它一边跳舞一边用非常快的语速讲话,所以结城也好滨田也好都没办法插嘴。 “原理很简单。世界上谁都会这么做。坏就是坏。契诃夫说过这么一句格言,‘一个认真踏实的人若稍有懈怠便会遭到人们的痛斥,但一个懒汉若高喊着不得不工作却会受到人们的喝彩。’明白吗?什么,你们不知道?真没办法呐,也就是说,大家现在都说你们是大坏蛋,但当发现你们其实是在做好事的时候,你们的恶评瞬间就会逆转,并且一下子就变成了美誉。罪犯冉·阿让其实是个好人,啊啊,真是无情啊。嗯——所以,这里的诀窍是最好让恶评再传播一段时间。如果过早地反转局面的话,就不会有什么效果,对吧?” 屏幕中,绷带鼬鼠双手叉腰,身体后仰地摆着架子。 “有什么意见吗?” “————啊、啊……” 一口气说完之后,虽然说实话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滨田终于还是说道, “总而言之……你是想让我们干掉更多的坏蛋,或者通知警察之类的吗?” “说对了!头脑相当灵光嘛!” 它夸张地点了点头。它的反应就没有不过头的。 “出现在这里的,便是陷害你们的罪魁祸首宇治木贡。这家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坏蛋。” “对我来说,你看起来也一样是个坏人。” 对于结城讽刺挖苦的说话方式,slim shape只是嗤笑了一下。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是坏人呢?是有杀过人吗?” “准确地说,并不是说那家伙本身就邪恶,也不是说他有犯罪倾向。一个把人不当人看的冷血坏蛋自然是坏人,但问题就在于这家伙所拥有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 “是rock bottom。” 这名字以前曾听说过。但并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 “那是无论何处都能起作用,没有谁可以离得开的东西。如果世界上的人们都知道了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么人们一定会陷入疯狂吧。” “…………” 结城和滨田一时都有点语塞。 “那……那是什么?是毒气还是什么东西?” “嗯,答案很接近了。” “接、接近了吗?” “虽然很接近——但是,还不止如此。考虑到人类生存的环境,那可是一种可以与核武器匹敌的邪恶之物。” slim shape向两人解释了“rock bottom”究竟是什么。 滨田和结城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 “…………” “怎么样?是相当不得了的‘邪恶’吧?” 绷带鼬鼠耸了耸肩,叹着气说道。 “……真的吗?……那个叫宇治木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东西呢?这不是该被军队什么的秘密藏起来的东西吗?” 结城如此问道,slim则一边慢慢左右摇头一边回答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简而言之,就像你想的那样,rock bottom原本是由一个庞大的组织或者类似的东西开发出来的。不过,组织中的叛徒却把这个东西偷了出来,并且暗中把它藏了起来。但是——那个叛徒却在做他想做的事情的中途死掉了。然后这个遗产被别人据为己有——” “就是那个,叫宇治木的家伙吗?” “就是这么回事。” slim shape在屏幕上双手交叉,微微颔首。 “但是,我还是不太相信。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吗?” “所以,就算跟警察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你吧。更何况宇治木是有权有势之人。结果只会被认为是在故意找茬。” “……那么,对于那种东西,你打算怎么办呢?” “一开始,我试图通过威胁和勒索的方式来让对方产生可以钻的空隙,可是我被对方小瞧了,进展并不顺利。所以这就是我动摇宇治木周围各种公司的原因。” “那颗炸弹,也是其中之一么……” 结城嫌恶地低声沉吟道。 “结果,可以说对方巧妙地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圈套,这家伙可正是转祸为福呐。” slim shape毫不畏惧地说道。 “这是要自己主动进入圈套吗?” “这不会很危险吗?” “且容我说一句,你们已经中了圈套了。除此之外,你们别无选择。” 绷带鼬鼠冷笑了一声。 “…………” 从刚才开始,结城对于这一连串突发事件,感到的并非惊讶和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焦躁感。 (总觉得——有点不上不下。) 从炸弹事件中逃离出来之后,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通缉令遍布全国的人,但是仍然没有任何紧迫感。 (这不就有点像应聘到某个地方打工,因为出了问题而被要求加班吗?) 在世界的里侧,恐怕也接触到了相当深的黑暗部分,但在他身旁的却是漫画里的鼬鼠,以及眼角周围有着淤青的女孩子。 在某个地方——并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如此荒唐透顶的事情。 “要成为英雄?我吗?” 滨田虽然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并没有像结城那样陷入扭曲的混乱当中。 不仅如此,她的眼睛反而闪闪发光。 “如果不尽全力的话,我们都会陷入大危机中,是这样吧?” “是的是的!没错儿!” slim shape竖起了手指。 “你们二人都肩负着世界的命运哦。” (……这夸张过头了吧——不过) 结城几乎惊呆了,但他随即意识到,如果刚才鼬鼠所言是正确的话,那么就绝对不会是夸大其词。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像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而现在他却因为心血来潮将自己陷入了这种境地——让人无法想象事件的发展如此不平衡,前后逻辑自相矛盾。 ……然后结城平静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不回家了,因为我打算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不会影响学校的出勤日数的。”虽然他能感觉到电话另一头的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因为什么也没说,所以他说着“那么就这样”便快速挂断了电话。 (算了,应该已经看到新闻了吧。) 毫无疑问一定被怀疑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主动报警,但即便如此,结城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背叛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躲在家里的单人间里面,父母已经放弃努力去理解他了,不过父母对他而言也是一样。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正经的谈话是什么时候了。 “真是——杀气腾腾呢。” 旁边的副驾驶席上,滨田叹息道。 “你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和父母说话,不如说更像是侦探在向委托人报告呢。” “你那边呢?” 对于结城的问题,滨田耸了耸肩。 “我自己一人独居哦。我还是很自立的。” “你有在工作吗?” 被问到这里,滨田的神情有点不快。 “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为情。打工的话——我在半年前被炒了鱿鱼。” “……你是和男人住在一起吗?” “不是的,嘛,那个——” “所以,你是被那家伙打了才刚逃出来的吗?那么——当你打算偷自行车的时候,你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 结城愣住了。 “嘿嘿”,滨田害羞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斩钉截铁地,直视着结城断言道, “但是,我已经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了。嗯,已经这么决定了。” 这既不是谎言,也没有自我勉强的语气。 “原来如此啊。” 结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话语。 (——可真是,一个奇怪的男孩子啊) 滨田在昏暗的车内仔细地端详着结城玲治的侧脸。 虽然接连发生了许离谱的事情,但他却不知为何非常地平静淡定。即使是现在,听她说一些不怎么值得称赞的话,也有一种这种时候倒是挺合适的感觉。 汽车的导航仪屏幕现在正播放着普通的电视节目。slim shape大约在一小时之前消失了,之后就再没出现过。看来他们两个人不得不在这辆车上过夜,一直等到次日黎明。 电视里正没完没了地播放着无聊的深夜节目。 在窗外,无数的通明灯火照亮了这一让情侣们叹为观止的美丽夜景。 滨田瞥了一眼汽车的后座。 那里堆放着白天从某家企业那里敲诈得来的巨款。 恐怕有好几亿日元吧。 似乎可供两个人随意使用。 “哈啊——” 不由自主地,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啊?” 结城朝她看去。 “没啥,ghost。” “有什么事吗?” “你拥有的力量是从哪儿获得的?” “你在说什么呢?” “没啥,之前你突然带着我一起逃跑,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冷不防地弄坏了踏板车,这些不都是突然就相当乱来的事情吗?我现在大脑都还是一片空白。” 即使被说得像笨蛋一样,结城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生气的样子, “那么,你的情况又如何呢?实施‘抢劫’的人可是你哦。你获得力量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欸?” “家人也好男友也罢,他们对你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吧?我也不觉得你会有朋友。所以说,支撑你的力量是什么呢?” 对于结城的合理疑问,滨田的目光在空中稍微游移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我吗?我的话——是呢, 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我一直相信着‘明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哟。” “现在可能是最糟的情况,但到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呢。” 对于滨田这种单纯的人生观,结城毫不掩饰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她是笨蛋一样。 “明天吗。” “什、什么啊。” 滨田很生气。尽管她不高兴,但结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到了明天,来了一个不会殴打自己的白马王子,你会开心吗?” “不可能!就算是我,我也不认为会有王子出现。明天的意思是,包括我自己在内哟。总有一天,怎么说呢——(达到理想状态)一切顺利的时刻终会来临。虽然我内心某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些偏差,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啪嚓一下(与理想中的我)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是虽然今天办不到,但是明天的话总会有办法的意思吗?” “对啊。相信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吗?” “啊,很不好呢。因为你老是说这种话,所以你才会一直被渣男骗哦。” “你什么意思嘛?太过分了!” 滨田真地生起气来,发出了强硬的声音。 但是结城这边看起来似乎也真地发火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强硬。 “你想着明天会有更好的男人出现,于是你现在就会觉得身边的男人只要还凑合就行了。对方也会产生‘这家伙是个随便的女人’之类的想法而轻视你,所以才会轻易动手打你。” 听到结城这么说,滨田吓了一跳。不由得感觉自己好像被戳到了痛处。 “才没——才没有那回事……呢。” “谁——知道呢。” “…………” 滨田闷闷不乐地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 结城也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这样闭上了嘴。 “…………” 好一阵子,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感到不耐烦的滨田先开了口。 “——呐,那样的话,ghost又是怎样呢?你不认为明天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吗?” “我不这么想。” 他马上回答道。 “为什么?” “现在也没有啥称得上好的事情。明天的情况一定也差不多。” “你没有梦想呢。” “所谓的梦想只不过是一个把事情留给明天做而现在可以偷懒的借口而已。” “这听起来是一个优等生会说的话呢!所以你是想在一天之内完成所有的预习和复习工作吗?” “那么到了明天,你真的可以实现你的梦想吗?” 滨田被结城的尖锐问题问得有些畏缩。 “——那个——我不知道,但也没人知道啊。” “如果你一直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话,明天就总会有办法吗?” “明天的话——” “那样的明天什么的是不会来的,永远不会。” 结城凝视着汽车顶棚上的黑暗,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这时,他在脑海中不断地听到了当时的那句话语, “你就保持原样就好。” “………但、但是啊”, 滨田怯生生地说道, “现在?那是因为你是名优等生,明明知道很多危险的东西,可成绩却很好。虽然你本可以是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奇怪家伙,但是啊,以后还会不会仍是这种情况呢?你已经是‘holy & ghost’的一份子了。普通的人生并不绝望。即使我们这事成功了,你也不可能成为普通人了哦?” “哈,那只是slim那个混蛋在威胁我们罢了。就算是真实身份暴露了,也许还会出名一阵子,但迟早大家会开始说出‘有那样的家伙来着吗’的话。人们很快就会忘记的。” “你是……怎么回事?” 滨田摇了摇头, “是过去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这样。” 结城一边说着,一边想我为什么要对这个女人说这样的话呢。 “我也什么都没有哦,” 滨田将膝盖抵在胸前,抱在怀里, “周围的就没有好东西,每一个认为还不错的,时间长了也都会变成垃圾。” “是在说男人吗?” “那个也有,但还不是全部。总之,要我说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有种被宠坏了的感觉。正是像你这样子的人,才会让世界的变得如此无聊哦。” 结城的表情变得有些恼火。 “无聊的是这世界才对吧。” “这么说来,如果只是沉默不语的话,我倒认为你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无聊伙伴’呢。真是可惜呢。你在班级里也不过是一个腹黑的书呆子吧?实际上却乱七八糟。” “那其实是你吧。” 结城苦笑道。 “是呢,我不否认。” 滨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3. 那家金融公司位于一栋相当时尚的租用大楼(tenant building)的一个房间里。 “……是这里?” “总觉得——有点吓人啊。” 她戴着太阳镜。一夜过后,淤青大多都已消失了,所以太阳镜并非是伪装用。这只是时髦打扮而已。 是的,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一定要带上墨镜才能干。 身旁的他,也戴着和她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刚才在便利店里售价一千多日元的便宜货,两个人都同时戴着,而且考虑到今后的状况,可以说是相当有效的时尚装扮。 不管怎么说,他们接下来要去做破坏保险柜的抢劫犯。 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作为“holy & ghost”二人组的活动终于开始了。 “唔,好紧张啊。” 她打了一个冷战。但是她知道这并非害怕,而是武士(兴奋)的颤抖。 “冷静一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是那么酷呢。这是‘第一份工作’哟?多少请稍微感动一下嘛。” “在公众的心目中,之前的爆炸事件才是首次的。” “嘁,不带劲的男人。” 两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进了那座大楼。开放的大厅里并没有专门的警卫,所以他们可以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进入电梯。 按下七层的按钮之后,机器毫不费力地升了上去。 然后未曾在其他楼层停留,就到达了目标的金融公司。 门一打开,就已经是那家公司的入口了。 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在看似是前台的地方有很多座位,里面的办公室里摆了一排桌子,但是却没有人。 “……没有人在吗?” “啊咧,奇怪呢?” 两人环顾四周。这对于悄悄潜入的小偷来说,是很滑稽的举止。 接着,电梯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从她穿着办公服的样子来看,她似乎是这里的职员。 她毫不意外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是slim先生派来的人吧?” “啊啊。” “抱歉抱歉,我刚才去了一下洗手间。这座大楼的女卫生间和男卫生间不在同一层。——啊啊,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吧?算了,赶紧动手吧。” 她带领二人到了办公室的后面。在那里,地上随意放着一个很大的保险柜。 “其他人在做什么呢?” “现在大家全都出门去催大笔债款了。好像是正试图抢先在其他债权人之前扣押下三座工厂和两栋大楼呢。如果是以前的话,这里可以说是作战总部,会有一个社长在这里,但是现在在任何地方用手机都可以联系到他,所以大家也全都出去了。” 虽然得到了解释,但是对放贷一无所知的滨田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啊”。总之好像是其他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肯定是没办法到总部的办公室来。 结城蹲在保险柜前。门上连接着一个像是台式机的装置。这似乎就是钥匙。 这样的系统,即使是像所谓的开锁匠的人也绝对无法打开。 “有谁知道密码吗?” “只有社长和专务哦。应该连笔记都没有做。” 但是,在输入了slim shape所说的号码后,保险柜就很轻易被打开了。 (他从哪儿知道的密码?——破解密码倒的确是黑客的拿手好戏,不过……说起那个cg,slim shape好像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 保险柜里面完全没有纸币。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一堆债券。 “呐呐,你们也是在约会网站上被slim先生邀请来的吗?” 穿着办公服的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欸?” 滨田一下愣住了。但是对方却没有在意, “不,我一开始只是在打发时间,但是我听了slim先生的话之后,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毫无价值。” 她呀咧呀咧地说道摇了摇头。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决定离开这家公司回老家。打算相亲之类的。” “……slim是怎么对你说的?” 结城一边把保险柜里的纸片塞进自己带着的包里,一边问道。 “不,他说话好快呢。虽然他说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但是——当他说‘你是不是过于断定自己是对周围没有任何影响力的人了?’的时候,我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她的眼神飘忽向了远方。 “不知怎地,我觉得自己能帮得上忙吧。” “我明白了。” 结城和滨田把包装满之后拿出一根绳子,两个人开始把制服女的身体给绑了起来。这些工具都装备在slim的车上。 “可能会有点痛,但请您忍耐一下。” 说着就毫不客气地把她紧紧捆了起来。 “——哇,这真的很疼欸。会不会有淤青啊?” “不做到那个程度会被怀疑的。” “也、也对呢——” 不久,她的脚也被绑起来了,完全被剥夺了人身自由。 结城把一瓶喷雾罐拿在她的脸前。像发胶一样小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知道rock bottom吗?” 最后结城对她问道。 “咦?那是什么?” “不知道就好。” 结城保持自己捂住口鼻的状态,用喷雾器向她喷去。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哇,好像魔术。” 滨田大声赞叹道。 两人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女人的嘴巴用东西堵住,然后把她搬到了不起眼的地方。 然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再次乘上了电梯。 “但是——破解这个保险柜相当简单呢。” 滨田叹息道。 “我还以为会更有一点紧张感呢。” “所以我都跟你说了。” 结城用冷静清醒的语气说道。 随后,两人特意前往邮局,将偷来的东西用快递送至检察院。 那些债券和合同等东西,似乎证明了被借出去的钱是非法的高利贷,即使还款人已经偿还了相当于本金的金额之后,但如果连利息都还没有偿付完的话,那么还是会成为催债对象。结城和滨田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但是他们就像按照指示进行检举一样,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实行了举报行为。 这或许可以拯救那些饱受过度催债严厉折磨的人们,但是无论怎么想,这行为都是一种犯罪。 “但是,这不是很帅气吗?” 滨田似乎恢复了冷静,又开始嬉笑起来。 这个地方是车站前一栋楼顶的长椅,那里有大型百货公司和各种专卖店。他们手里很自然地拿着果汁和热狗。周围到处都是人。在那样的地方他们该说是大胆还是怎么说呢,两个人都毫不掩饰地暴露着自己的脸。 由于人太多了,反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他们怎么看都像是附近的情侣。 “好吧,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结城感觉,现在信息应该已经泄露给媒体了吧。他认为如果slim shape的目的是把宇治木贡和rock bottom曝光出来的话,一定会这么做。holy & ghost下一个出人意料的罪名——这么一个很酷的八卦段子,一定会成为话题吧。 “难道说,现在正是我们人生中最帅气的时候吗?” 滨田带着梦幻的语气说道。 “别兴奋过头了哦。说到底,我们只是受那个slim摆布的工具而已。” “啊,你这么说吗?不挺好的么。毕竟,我们刚才不就完全像是在帮助别人吗?不管你怎么说,这都是不会改变的哦。” 滨田挺着胸膛说道。 “…………” 单纯真是好哪,结城都有点羡慕她了。但就在这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啊”的一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什么情况?” “最帅气的事情——说不定会特别恐怖。” 她一脸认真严肃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 “所以就是那个东西哦——比如说,那个传说中的,关于人生当中最闪耀的那一时刻。” “你在说什么呢?” 结城还是不知道,表现得有点焦躁。 “所以说啊——说的是不吉波普(boogiepop)啊!” 她脸上带着奇怪的、得意洋洋的表情说道。 “不吉波普?那是啥东西?” “你不知道吗?——啊啊,好吧。这是在女孩子之间才会流传的故事啊。” “所以说,那是什么啊?是什么时髦的化妆术吗?” “是死神哟。” “死神?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意思。一身黑衣,戴着一顶看着形似圆筒的帽子,身体裹在披风里面,会不知从何处出现,将人们杀死哦。” “那是啥啊?是杀人鬼吗?” “才不是这样呢。所谓的不吉波普就是在一个人人生中最美的时刻,在他变得丑陋之前将其杀死哦。” “但是会突然出现还会杀人吧?这不明显还是杀人狂魔嘛。” “所以说,不是这样子的。真是的,该怎么说才好呢,还有……这个故事很浪漫啊!” “才不浪漫咧。” “所以说啊,如果我们能在这个事件中成为帅气的明星的话,那么那个不吉波普就会在我们最帅气的时候出现,可能会把我们杀死哦。” 滨田说着说着,感到对自己所说的话兴奋了起来。 “明明要被杀死,为什么你会说得这么开心啊?” 结城感到有点厌烦了。到头来,还是无聊的流言蜚语。 “因为……怎么说呢,那种感觉不就像是让人提心吊胆似的,涌上心头吗?不敢相信,我竟然和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站在同一个地方!” 滨田的眼睛又闪亮了起来。 “胡说八道——”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不过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叫不吉波普的家伙的话,rock bottom也好,slim shape也好,那家伙怕是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若是如此,我们做这些事情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这样子吗?” 滨田一脸茫然的样子。结城把手里的热狗塞进嘴里,一边咕唧咕唧地大口咀嚼着一边说道,“嘛,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于是滨田“嗯——”了一声,开始陷入了思考。 不知为什么,结城觉得这一幕让人感到很愉快,于是又加了一句。 “如果说不吉波普是浪漫和梦幻般的存在的话,那么对于我们这些‘敌人’来说,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嗯——” “‘没有梦想的人就应该消失’这种话,实在是太无情了。” 他用挖苦的语气道。 “啊,我讨厌这种。” 滨田朝左右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和不吉波普搞好关系呢?” “你会跟死神打招呼说‘请多指教’吗?” “我会送点礼物什么的吧。不吉波普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呢?pw的冰激凌什么的?” (译注:pw:指的是不吉波普系列第七卷《消失的不吉波普——辣薄荷的魔术师》中的男主角轨川十助在寺月恭一郎赞助下建立的辣薄荷魔术师冰激凌(peppermint wizard icecream)制作公司。) “他们前几天就已经倒闭了。你不知道吗?” “唉!为什么?他们家超好吃的。” “那个啊——可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你多看看新闻吧。” “你说话口气很像个老头子呢。啊,但是现在啊,我们自己已经成了新闻焦点人物哦?” 滨田马上又恢复了过来,嘻嘻地笑了起来。 “死神才不会上新闻什么的。” “那么,我们现在说不定变得比不吉波普更受欢迎了呢。” “不过我可不想变得引人注目。” “你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吗?为时已晚了哦。” 滨田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那时他们虽然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尽管他们嘴上这么说,但两个人都已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明白: “一旦开始有所行动,局势的发展就无法停下来了。” 4. 检察院还没来得及打开被送来的信封不久,就因为被slim shape泄露的情报所吸引的各个媒体公司蜂拥而至,而只得匆忙采取行动。经过调查,他们很快就发现送来信件的人是一对戴墨镜的男女,他们的身形几乎与药店爆炸事件视频中的人物基本一致。 从此,“holy & ghost”这个名字一下子传遍了世界。而且这还只不过是个开始。 早在第二天,这两人就制造了下一起事件。 半夜时分,他们偷偷潜入机场的室外停车场,他们把所有车子的汽油洒在地上,而其中被贴上写着“小心玩火”和署名为“h & g”的纸张的车辆,是很早以前就被怀疑有行贿受贿行为的建筑公司社长及其情妇所停放的汽车。结果在这辆车内发现了大量毒品…… “看起来——这家伙是个坏透了的坏蛋呢。” “这世界上,哪怕是个坏蛋,也没有比这人更疯狂的家伙了吧……” “嗯。话虽如此,但是坏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呢。” “那啥,你是同情心泛滥了吗?还是说傻掉了吗?” ……这毒品到底是放掉汽油的人栽赃的,还是车主想让别人取走的时候搬运的东西,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他们还再次犯下了抢劫案。这次,他们把一名保安打晕并绑了起来,将一幅据说是一名一流艺术家所绘的名画从其拥有者的公司给偷走了。但是,这幅画很快又被送给了警察,这幅画却貌似被发现是一个赝品…… “我不知道这画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不管是哪种,都看起来好傻。” “虽然,我不是太了解这幅画。但是看不出来这东西有什么价值。用这种方式收藏这画,有什么意义吗?” “它是像土地一样的东西吧。只要有谁给它标上了价格,就变成了看似一叠钞票的东西。” “这样啊,土地有什么价格吗?地方没有变,但却变得便宜或变得昂贵是怎么回事呢?” “我哪知道。” ……同样不清楚这幅画是被偷走了还是被掉包了,这事情在画主、卖画的画商以及鉴定人之间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这二人所为,那么他们共同所犯下的罪行,依照法律,包括了各种各样重叠在一起的双重罪、三重罪,不到一周的时间,他们被指控的罪行数量实际上就达到了三十四起。即使将他们逮捕之后进行审判,也不知道该从哪个罪名开始。 然而,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幕后的“slim shape”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完全没有被传播开。 罪行三、财产毁坏 损坏或伤害他人财产者,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三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刑法第261条 1. 那栋高大的白色建筑物位于距离城市稍远的郊外,需要登上山路才能到达那里。 那是一家医院。一般的门诊患者是不会首先访问那里的。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处有一座医院。 这时,一名身着皮衣的少女骑着摩托车来了。 “————” 她一副毫不犹豫的样子,尽量将发送机的噪音降到最低,沿着医院用地的指定路线行驶,到达了指定的停车场。 停车场前等候的警备人员也在她抬起头盔的面罩之后立即点了点头,“啊,雾间小姐。这边请”,轻松地将她领入了建筑物内部。 骑摩托车的她,凭借刷脸通过了医院的正门接待处,穿过宽广的大楼一层,朝电梯方向走去。 按下按钮之后,等待到达的她周围没有一点动静。谁也不在。医院里空荡荡的,非常的冷清,只有远处的办公室里尚有人的气息。 但是地板闪闪发亮,医院的管理似乎没有出现困难。 “…………” 她的神情有些严肃。对于这个地方本身,她似乎并不太喜欢。她对医院有着很复杂的印象,是因为自己过去也曾在医院住过很长时间,虽然不是在这个地方。 她来到七楼,首先出现在了医生所在的单间。 “呀,雾间小姐。很高兴您来这里。” 她点了点头,然后迅速问道。 “他的情况如何?” 医生摇了摇头。 “不太好——如您所知,江守君还患有并发症。老实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这几年一直处于病危状态。” “(江守)让又再做那件事吗?” “啊啊。——不过,既然那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我不能因为他累了就叫他放弃吧。而且您知道的吧?这里的治疗标准与普通医院有些不同。” “我可以见见他吗?” 对她的话医生微笑了起来。 “本来应该是拒绝会面的——但是您很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我没法拒绝。有好一段时间连家人都没来见过他。” “嘛,因为住院费是提前预支的,所以我们也不应该抱怨。但是,哪怕是名门望族,也想甩掉这样的包袱。” 刚说了几句,医生摇了摇头, “不,是我多言了。” “他现在醒了吗?” 她平静地问道。 对此,医生叹了口气。 “不管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们已经无法测量两者之间的差别了。只是——还可以说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睡觉。他知道您来了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他们两人离开了单间,走进了位于楼层南侧的一间大病房。 房间中央是一张床,周围堆放着像山一样的各种各样的设备。当然有很多医疗器械,但更多的是一些用途不明的计算机类的物品,用无数根电线连接着。 它们汇合成一条粗线,并连接到设置在床边的键盘和显示器。 键盘上面放着一只左手。如果只看那只手,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手,手指漂亮纤细,皮肤上还有一些静脉浮现了出来。 但是,躺卧在床的那个人——他的喉咙被切开了一个用来呼吸的孔,全身插满了用于点滴和药物注射的管子,他的身体——已经不堪入目了。他的大部分体毛几乎都脱落了,嘴部周围的肌肉萎缩得很厉害,牙齿都露了出来。 她没有丝毫不适,不为所动地,就这么注视着他。 “让——是我。是雾间凪。还认识我吗?” 对于她的问题,他的脸没有一点反应。但他的左手却在键盘上面奔跑。 接着,文字就浮现在了床边的显示器上。 “哎呀哎呀——欢迎欢迎。我就想着你差不多也该来了,炎之魔女。” 对于这句“话”,她微微点点了头,然后对医生说, “不好意思,医生——请问您能否让我和让单独待一会儿?” 医生便顺从地退出了房间。 “羽原君最近怎么样了?他没有拖你的后腿吧?” 无视显示器上出现的字,凪用稍微低沉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你干的事有点说不过去呢——slim shape。” 她刚一说出那个名字,显示器屏幕上就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哦?是什么事呢?” 绷带鼬鼠的动画用活灵活现的动作对凪搭着话、眨了眨眼。 在键盘上,他的左手在以惊人的速度不停移动着。 “那是受你唆使的吧。那个所谓的‘holy & ghost’。” 凪没有看着动画。无论如何,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个身体除了左手以外都不能动弹的人身上移开。 “hahaha!嘛,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绷带鼬鼠用夸张的动作抬头仰望着天空。 “那两个人本身只不过是普通的外行而已吧?把他们卷入你的工作里这事可不值得称赞啊。” “工作?不、不,和你的‘正义的伙伴’可不同,我这只不过是消磨时间的消遣罢了。嘛,虽然我们做的事情也差不多。” “…………” 凪用尖锐的目光盯着床上的他。 “你还记得脑损伤(brain damage)事件吗?那是我和你一起遇到的事件。当时你也为了拯救那些即将被夺走脊髓液的人们而奔走行动,但对我来说,haha,我的目标是那些人们想要拥有的专利所创造出来的财富。你也许在世人眼中是个怪人,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正确。但是对我来说——” (译注:brain damage在本书中的出处可能来自于eminem的专辑《the slim shady lp》中的同名歌曲。此外,pink floyd专辑《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中也收录同名歌曲。) 屏幕里绷带鼬鼠十分夸张地摇着脑袋耸了耸肩。 “我只是个反派。不过我完全没打算和你作对。” 这卧床之人,除了左手,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动弹,但他显然是凭借自己的才智,通过网络向着世界的里侧,暗中发挥着影响力。 这和被称为“炎之魔女”的雾间凪所做的事情几乎一样。这两个人的外表和立场完全不同,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可以说是“惺惺相惜”的存在。 “slim shape——你在寻找什么?寺月恭一郎的遗产到底是什么?” 对于凪的质问,slim咧嘴笑了起来。 “这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哦?反正是你这种类型的人应付不来的领域。” “我起初还以为只是一种隐藏的资产——股份或者证券之类的东西……从你如此使唤‘holy & ghost’这种做法来看,那很有可能是一种更具有物理性威胁的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觉得轮到你出场了吗?你觉得我应付不了这事?” “…………” 凪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看来你不需要任何帮助。那你自己来吧。” 绷带鼬鼠听了这话之后哈哈大笑。 “hahahahahahaha!好吧,如你所愿吧。但这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地方。即使是面对可怜的江守让,你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的同情和怜悯。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吗?面对无论多么丑陋的对手都不会忘记尊敬和友爱吗?不、不——才不是这么回事呢。” “…………” “我知道哦,炎之魔女——你也和我一样。几年前你得了一种神秘的怪病,现在已经自动痊愈了。这种神秘的疾病会让你全身产生诡异的剧烈疼痛,并引发你内脏出现恐慌症的症状——现在依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其实只有你知道——你并没有真正痊愈。” “…………” “虽然其他人不知道,但只有你清楚,现在只是症状停止发作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这个‘动机’谁都无法理解。然而——” slim shape的卡通形象无可奈何地朝左右两边摇了摇头。 “——可是于我而言,我无法正确地理解你。你的这份‘强大’到底是什么,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又怎么样?” 凪用冷静地声音反问道。 “无论我们是否理解对方,但是现在的事件会发生变化吗?问题是,被你牵扯进来的那个二人组。我觉得在他们的前方,只有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未来。” “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 “别给我来这套。总觉得有点像……不吉波普。” “哼嗯?你是说那个你遇到过几次的死神吗?他真的存在吗?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伪装吗?” 凪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无法理解那家伙的动机。我完全不明白他说的‘世界危机’是什么意思。” “世界之敌吗。——是的呢,或者说,也许我真的想成为这样的人。那个时候不吉波普会来杀我吗?那你呢?” “成为敌人的话,那我就只有战斗了。” 凪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真的很像你。而且,这对我来说也是一回事吧,炎之魔女?” 对于这个问题,凪立刻回答道, “是的。” 2. 某档电视新闻节目正用摄像机对准来往的行人,并用麦克风对他们进行采访。 “请问您如何看待自称为holy & ghost的二人组合?” “那个啊,是的呢。总觉得像是骗人的事呢。我不相信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呢。” “不,那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也许是哪家企业为了诋毁竞争对手才这么做的。” “我敢肯定是哪个外国犯罪辛迪加什么的,那种黑帮之类的组织吧。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日本人。” “不,我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但是,他们是罪犯啊?)不,因为啊,他们难道不是看起来在揭穿坏蛋啊。世上有这样的人也可以哦。” “我不赞同这种做法。对,我不赞同。怎么说呢,他们是因为对自己的作为心怀愧疚所以才没有报上姓名吧。”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啊。” “这不过是年轻人在肆无忌惮地胡闹吧。但是,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和那种叫人突然生气的胡作非为有点不同,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叫人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呢。” “我想我理解这种感受——人们有时总会说想肆无忌惮地大闹一番吧,嗯,我感觉这样很自由哦。” “净是在胡说八道。” 结城玲治一边看着酒店里的电视,一边发着牢骚, “自由是什么鬼——” 使用slim shape准备的信用卡,就连在顶级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也是轻而易举。总觉得这真的就像是在做梦,或者是情节发展过于顺利的故事一样。警察想必也正在拼命追查这两个人,但是即便加上了目击证词什么的,因为只知道是一对男女情侣,所以搜查范围也还是太广,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且由于动机不明,所以也基本无法从他们这边追查到什么线索。 (本以为他们会追查到我身上,但……) 如果在第一起事件发生之后就对附近的学校进行地毯式的搜查,立刻就会发现自己是一个经常无故缺席旷课的学生——但是在这种时候,作为县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他的学校说不定已经决定对此事保持沉默了。如果事情就这么顺利进行下去的话,也许最终还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即便是slim shape,如果能真地达到目的的话,也不会特意把事情公之于众吧。 “…………” 就在结城心不在焉地想着令人无法释怀的事情发呆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汽车导航仪突然“啪”的一声自动启动了画面。 “hey, ghost!——哎哟?就你一个人?” 屏幕上的slim shape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实际上大概是通过机器的镜头在进行确认吧,但果然感觉动画仿佛在活生生地朝这边瞅一样。 “holy出去买东西了。本来是想征得你的外出许可的,但是我打电话给你你却没有接,所以她就自己出去了。” “哎呀哎呀,这可能有点不安全啊。你没有阻止她吗?” “为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做事吗?” 结城用冷静清醒的语气说道。 slim shape叹了口气。 “你似乎就算在途中被抓住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使状况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也还是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呢。”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就可以炒我的鱿鱼。” “呀咧呀咧——当然,也不能否认你这个蛮勇的特点也正是holy & ghost的一部分呢。” 结城并不理会对方的叹息,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这边也是有各种各样很多事情的。有朋友登门拜访什么的。但是事态肯定是有所进展的,所以你们也要好好加油干才行。” 结城微微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但……归根结底我们只不过是诱饵罢了,不是么?对你来说,也差不多是时候该考虑舍弃了吧?” “啊啊——虽然不轻易相信他人的小心谨慎这一点的确很了不起,但是能不能稍微感受一下我方的诚意呢?” “我充分感受到了你的优秀与无懈可击。每当我们要‘犯罪’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一个配合我们的受害者在那里提供帮助——如果是真正的抢劫团伙的话,一定很难相信这种梦幻般的故事吧。那些人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有的人会从公司辞职,但有的人也会保持现状而没有辞职。他们对公司的所作所为心有疑虑,想反抗公司,但又担心丢掉自己的工作,所以便通过和我们合作来达到平衡。如果他们没有败露,就不会有事的。” “保持现状,吗——” 结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才不会听到这句话呢——不,说到底有这样的地方吗?那样的话说不定直到他死为止都会这样保持现状。 “也许只有被不吉波普杀掉,才能摆脱现状吧。”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slim的动画动作停顿了一下,结城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安直接传达了过来。 “是不吉波普哦,据说是女生之间流传的关于美少年死神的传言。” “是什么样的传言?” slim很意外地问道。 “好像是这样。我也不知道。holy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原来是传言吗——” “你是听谁说的?” 结城感觉不知为何自己已经接近了slim shape背后的人类的真面目,于是打算进一步询问。 但就在这时,被打断了。 “——不,稍等一下” 屏幕上的绷带鼬鼠以手掌朝向这边的姿势固定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二十秒钟的时间之后,它又动了起来。 “刚刚收到了情报——对方终于开始行动了。” 3. “命运” 关键词是“命运”——滨田圣子心想。 她不禁觉得现在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以及今后发生的事情,都是由非常不靠谱的偶然支撑起来的。就命运对他们来说有点太过于散漫随意了,碰巧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目前看来,事态似乎正按照slim shape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是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巧合出现在他们面前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砰砰直跳,以至于没办法在酒店房间里安静待着。 (不过ghost倒是很淡定,一直都在发呆的样子。) 走在步行街上,滨田偷偷一个人笑了起来。周围人山人海。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女人,竟然就是“holy & ghost”的同伙。 (在这世界上,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发现什么。) 就在她正思考着这种轻松的事情的时候。 一个女孩的身影,吸引住了滨田的目光。 (——嗯?)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滨田对这个女孩格外地在意。 “啊——啊……” 这个女孩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感觉不是很好的天气。她的心就像这天空一样,似乎是“毫不起眼”的东西,她一直注视着这样的天空。 “哈……”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旁边,她一个劲地叹着气。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斯伯丁(spalding)牌的运动包。那个包感觉就像被随手扔在地上,随时都可以被抢走。 (——嗯) 滨田只不过眼角瞥见了这名女孩,但是女孩那奇怪的随意举止却让她耿耿于怀。 (怎么回事,那个女孩——) 感觉看起来也不像是要约会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同伴。如果说是在等待搭讪的话,那表情实在是太过阴沉了。总之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可以说是可疑人物也不奇怪。只不过她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除了一个人,就是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可疑人物的滨田圣子。 “————” 滨田非常在意,于是下定决心走近那名少女, “……你好?” 试着向她打了声招呼。 “嗯?” 她把死气沉沉的眼睛转向了这边。 “谁?” “不,不是什么你认识的人。” “推销员?事先声明,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因为我是升学考生。” 少女说的话太过直截了当。这种一本正经的说法却奇怪地很有幽默感。滨田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少女仔细打量着滨田的脸问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不由自主就在盯着你看了。” 仿佛眼看就要死掉了一样,说到这里,连滨田自己都吃了一惊。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身上,滨田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健康——。 “觉得郁闷了?” 少女挑起一边的眉毛,逗人发笑似的说道。 “欸?——没有,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所以就有点在意。” “你好温柔啊,姐姐。” “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坐着呢?” 滨田一边说着,一边不禁觉得自己好像在搭讪,感觉很奇怪。 “本来是要去约会的。好久不见了的说。”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但是因为彼此的日程不匹配,结果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啊,你男朋友也是升学考生吗?” “说到这个——他好像必须要在某个比考试竞争程度更加激烈的设计比赛中展出作品来着。” 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又叹了口气。 “这是相当难办的事情啊——我自己这边也因为要学习功课而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也不能一味地责备对方。啊——啊。” 她笑得非常开心。感觉这就是一名普通少女的普通烦恼。从滨田和结城所处的立场来看,可以说是很普通了。 “原来他是设计师啊。他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吗?” “他不是那种很会处世的类型。但是在职场之类的地方会很受欢迎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摇了摇头。然后她看着滨田,问道, “我是宫下。我叫宫下藤花。姐姐你呢?” 她刚想说“请叫我holy”,就意识到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那、那个。我是滨田。我的名字叫做圣子。这个名字怪不好意思的,对吧?” 既然本名不为人所知,所以说出来也没有问题。名叫宫下的她看着有点忐忑不安的滨田,莞尔一笑。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不,并不是这样——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表达得太浅显露骨了吗?纯洁的孩子,什么的。” “是吗?我倒觉得是个好名字。” “嗯,但是当男人叫我‘圣子’的时候,时常会觉得那并不是在叫自己。” “你有在交往的人吗?” 她本来想说“现在没有——”,但是转念一想,她发现自己现在和结城玲治之间的关系比之前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但是关于这个事情,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啊,该怎么说好呢……” “你有喜欢的人吗?” “欸?” 滨田听了之后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实际上,她自己是怎么看待结城玲治的呢? “不,我不知道,但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住在酒店里面,虽说用的是化名,但是以夫妻的身份住在一起,可他却什么也没干。 关于这件事,滨田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 “嗯,怎么说呢……” 所有和她在感情上走得很深的男人,最后都会对她拳打脚踢。这一点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在意。但是—— (——但是,我总有一天也会被ghost这家伙殴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会这么想吗?那样的话,我能接受吗?) “嗯……” 看到她认真烦恼的样子,宫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滨田姐姐,很可爱呢。” “欸?” 滨田吓了一跳, “是、是这样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相当可怕的女人哦?” “毕竟我可是被全国通缉的人呢”——这时滨田在心里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啊啊——我知道。” 她平静地说道。 那是一种左右不对称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既像是在温柔地表示同情,却又像是在冷漠地表示着错愕。 (啊……) 眼前的人不再是之前的女孩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既像人又不像人,仿佛像泡沫一样“啪”的一下突然冒出的不明事物。 “…………” 一瞬间,滨田的灵魂仿佛被贯穿了一般,手中的小购物袋掉落在了地上。 她面前的那个家伙捡起了袋子,递给滨田……然后,异变开始了。 * (——唔唔) “余波(aftermath)”的队员发现了在街上行走的滨田圣子,并在暗处悄悄监视着她。 “aftermath”,是一个已经正式注册为公司法人的合法组织。不过,这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它是承担巨额资金为委托人“在物理上排除”障碍的武装组织。类似于黑道,但是又与黑道不同,他们没有地盘,也不会采取恐吓行为。 他们都是雇佣兵出身,这些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利用这些技巧将自己脱胎换骨般地改造为可以适应企业社会的姿态继续生活。例如——某家商社以极低的价格成功购入某种商品,如果会因其流入市场而受到打击的竞争公司来委托他们的话,那么储存该商品的集装箱就会由于不明原因的“事故”而爆炸起火。 (唔唔唔——) 他们这次接受了管理顾问宇治木贡的两项委托。 对于第一个目标,有一个别动队在采取行动。他们负责捕捉holy & ghost,监视与之接触的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不惜进行武力攻击。 (唔唔唔唔——) 他们都身着普通的西装,不像电影中那样肌肉发达的体格,容貌也不像是外国人,没有丝毫显眼之处。常说习惯于战场的人在和平的环境会显得很突兀,但如果说是处在一种特殊战场的状态下,那么他们都能擅长应对各种各样不断变化的环境,更不用说各种各样的丛林或雪原了,所以他们现在依然能够融入四周的环境之中。可以说他们是在执行着冷静而专业的工作。 (唔唔唔唔唔——) 然而, 在其中一人看到了陪在滨田圣子身旁的少女后,就陷入了失控的奇怪状态。 “唔、唔唔——咕” 虽然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小声,但是他明明是在呻吟。 那个女孩——那个怎么看也不过是名少女的人,唤醒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记忆。在某个战场上,他遇到了一个——自称为“清零(reset)”的人,对方怎么看就只像一名普通女人,但却是一个拥有恐怖战斗能力的刺客。在这次遭遇战中幸存下来的人只有他和另外一名战地医生(doctor),但这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部队并没有逃走,而是被全歼了,才故意放走了他们。 总觉得那名少女长得很像——那个家伙。 “噫——咕咕咕咕……!”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冷静下来——),但是,在那个女孩捡起滨田圣子掉落在地的行李并把脸扬了起来的时候,这种克制力也烟消云散了。 她看向了这边。 那家伙的确是使用笔直而犀利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滨田圣子身后的他们——。 “唔——唔哇啊啊啊!” 他大喊大叫起来,受恐惧驱使,他采取了毫无计划不顾后果的行动。 它将手中那个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折叠伞的圆柱形物体指向滨田圣子她们一方,并用力拉动了一端的绳子。与此同时,滨田圣子面前的身影也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她的指尖忽然挥舞出华丽的动作。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傀儡师用丝线操控着自己的分身一样。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在普通和平的街道上发生了不可能的事情。 “咣”的一声,滨田觉察到金属和金属相撞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就在这个声音想起的车站前,显示着“下一班电车几点几分去往何处”的电子屏幕突然爆炸了。 从形似雨伞的小型发射器种发射出来的炸弹,在即将击中目标之前,不知为何在半空中被“叮”的一声弹了一下,飞了出去引爆了电子屏幕。 ——嘭 的爆炸声与电影中震撼的重低音相去甚远,但是同时也传来了无法比拟的令人胆寒的冲击力。 弹片四处飞溅,火星落在人群上方。 “什——” 射击的男人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傻瓜!你为什么要开火?” 虽然不想让周围的人听到,但是一个队长级别的人还是发出了尖锐而严厉的斥责。 那个男人突然回过神来。 “非、非常抱歉——因为感觉到目标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说完之后,他又再想了一遍,认为说的没错,的确如此。但是这种观点当然是不被其他人所认同的。 “那个姑娘只是想捡起掉在地上的物品而已!白痴!——没有办法了。确保目标!” 佣兵部队“aftermath”开始了突击。 周围的人都被爆炸吓呆了,变得惊慌失措。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着火了!” “联、联系警察——不,是消防局——” 而对于滨田圣子,她当然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当她正要回头看身后的爆炸时,突然被人拉住了手。 她完全无法抵抗,连人带身体就这样被抛了出去。被拽向了一个没法使劲的方向。 但是,是什么……?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就像电影中吊威亚的动作一样,在空中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让她的身体瞬间动了起来。 “——哇?!” 她在路面上骨碌骨碌地翻滚起来。她也非常吃惊,但与之相比更惊讶的是她越来越大的喊声。 “——这是啥啊?!” 令人诧异的是,从死角逼近的aftermath雇佣兵眼看就要用手臂捉住滨田圣子的时候,她突然朝一个不可能的方向的飞了过去。 滨田在路面上匍匐爬行的时候也觉察到了敌人的接近。 (这、这些人就是slim shape说的那些家伙!) 从一开始就警惕着“总有一天要来”的家伙们终于还是来了。 我必须逃走,不告诉ghost的话——在这么思考着的滨田面前,雇佣兵们抓住了与她交谈的少女宫下藤花的胳膊。 (糟了!) 她明明与此事无关——滨田几乎什么都没想,为了帮助宫下,条件反射性地又冲向了好不容易才逃离开的敌人中去。 周围的人们仍然在四处乱跑。 但突然间,一辆面包车冲进了这条本是步行街的街道。 “————!” 来的不是自己的援军,aftermath的雇佣兵们又吃了一惊。 然后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抓着宫下的男人们突然感到自己被人从后面拉住,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 面包车就这么直奔他们而去。 坐在车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滨田从雇佣兵手中救下宫下后,看向冲了过来的车子。 她觉得那个大个子有点眼熟。那是她和结城最初偷走的踏板车的主人——其中一个叫作tull的男人。 “上车!” tull并没有停下车,而是在让滨田跑进来的时候为她打开了车门。 滨田抓住了宫下的手,一起跳进了面包车里。 这辆车立即被踩满油门,一边在路面上冒出白烟,一边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混、混蛋——!” 雇佣兵们呻吟着爬了起来。因为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和无法理解的事态,所以他们实在也无法做好应对。 但是,最后一招还是要毫不保留地使出来的。他们趁着周围的人们还很混乱的时候,散布着让人们能够听见却不知道是谁在说的谣言。 “那个——不是holy & ghost吗?” “不得了了,holy & ghost诱拐了一个女孩子。” “他们炸掉了一块电子屏,还掠走了一名女孩——” 这种认知在那些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的人群中扩散开来,让人觉得没有亲眼目睹的人也成了目击者,而当时在场的男人们,也就是aftermath等人,因为本来就没办法和其他人区别开来,所以雇佣兵们的身影就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了。 但是爆炸后立刻冲进来的面包车,是大家亲眼所见,而且那个女人把少女拽进车里然后扬长而去,也给每个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由于是在车站附近,所以警察们不到一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警察从人群中了解到面包车的情况后,立即发布了紧急通缉,一致开始追捕这名可疑人员。 4. “——你,果然是slim的手下啊。” 滨田圣子向手握方向盘的大个子tull投去了略带责备的目光。她不可能忘记在药店爆炸事故中看到的这张脸。 “啊啊。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那个时候,你可把我坑得相当惨啊。” “因为你们偷了老大的踏板车。” 被反驳后,滨田虽然很不爽,但马上微笑着说, “算了,不过真是帮了大忙了。那什么,你是受slim的指示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的。我在跟踪那些袭击我的人,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原来如此。” “那个——” 宫下藤花怯生生地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她把作为行李的斯伯丁牌运动包像莱纳斯的毯子一样紧紧地抱在胸前。 (译注:莱纳斯的毯子的典故来自于包含小狗史努比(snoopy)和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等著名角色的美国漫画《花生(peanuts)》中的一名角色莱纳斯·范·佩尔特(linus van pelt)(一译莱纳斯·潘贝鲁特)最喜爱的蓝色毛毯。这块毛毯在心理学上是莱纳斯的慰藉物,被莱纳斯称作“安全与幸福之毯(happiness and security nket)”。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也被称为“安全毯现象”。) “我很高兴你们帮助了我,但是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啊, 啊啊——对呢,对呢。” 滨田有点慌张。如果就那样把她留在那里的话肯定会被敌人带走,所以就把她带在身边,但是—— “无法说明。” tull斩钉截铁地说道。 “欸” “你、你这说法有点……” “但是,我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tull生硬地说道。 “我们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你放下来。你可以找警察保护你。” “谢、谢谢。” 宫下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嘿欸,你意外地很温柔呢。” 滨田像是重新审视一般地说道。 “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些殴打女人的男人。” tull喃喃自语道。然后他稍微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打你的那个家伙也,被我踹翻在地了哦。” “哈?” 滨田完全不知所云。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前男友。 “咳咳咳”,tull粗鲁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这时,从他们乘坐的面包车后方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 “真是的,已经(追上)来了吗?” tull咂了咂嘴,转动方向盘打了个弯儿。后座上的女孩们被甩来甩去,身体撞在了汽车内壁上。 “眼下,不甩掉那些家伙可不行。” tull一边嘟囔着,一边更加用力地踩着油门。 “还、还请您冷静驾驶!” 滨田发出了夹杂着悲鸣的叫声。 “系好安全带!” tull能说的只有这些。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确认了后座上的两个人。 然后,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宫下藤花正透过镜子看着他。那种眼神,简直就像—— (已经——死了一样,那个……) 就在他快要面对作为过去的记忆被封印在心底深处的伤痕的时候,迫近的警车的警笛声更响了。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不、不行!现在的我只能为了老大slim shape而战!) 来自追捕者们的压力不断增大,一点一点地压倒了他们。 罪行四、妨碍交通 1 损毁或阻塞陆路、水道或桥梁,妨碍交通者,处以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二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2 因前款罪行致人死伤者,比照伤害罪从重处罚。 ——〈刑法第一二四条〉 1. ——曾经,那个男人对宇治木贡说过这样的话。 “你对‘自由’这件事怎么看,宇治木君?” “——什么?” “比方说,你有几十亿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这是‘自由’吗?” 当时的地点是酒店的室内游泳池。 在那里,只有一个男人穿着泳衣。泳池并没有被包场。酒店本身就是这个男人的私人财产之一。作为背景音乐而播放的歌曲,是这个男人喜欢的led zeppelin乐队的no quarter。这首歌有着安静却失真的音乐,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一般不会在酒店的游泳池里没完没了的循环播放。 (译注:led zeppelin的no quarter这首歌,收录于乐队1973年发行的专辑《houses of the holy》当中。) 但是——这个光着身子,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头发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比公开宣布的年龄要年轻得多。不仅仅是完美的结实紧致的身体,而且与在办公室等地方所看到的相比,甚至能感觉到似乎脸上皮肤的皱纹和松弛都消失了——这是灯光的原因吗? “应该——是吧。” 宇治木君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回答道。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某家中小企业财务管理的不起眼的注册会计师。 “可是,我想你应该明白——金钱这东西,光持有它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活用资产才能发挥金钱的作用吧。不是么?” “您说得对。” “也就是说,因为拥有金钱,所以必须要做的事情也会增加。有钱人将不得不为了手里的钱而工作。这是自由吗?” “——是。不,那是” 虽然宇治木不知该如何回答,用很微弱的声音小声嘟哝着,但是那个男人并不在意, “反复地冲动购买并不断高价购物,这是自由吗?不深究这个商品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意义,而只是把钱挥霍掉,让它在经济中流动,让其他人获利,这是自由吗?” 那个男人正在笑着。他并不是故意要谈论掌权者的烦恼。这不过是个开场白。那个男人在让别人做任何事情之前,习惯先发表一个奇怪而抽象的演讲。 “宇治木君,你真的很优秀。你会忠实地履行被吩咐的事情,不会利欲熏心而禁不住染指可疑的事物。作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人士,我希望你能成为大家的榜样(role model)。” 只听这些话,虽然像是溢美之词,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悦。 “……啊,谢谢。” 那个男人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突然向他问道, “宇治木君,你愿意配合我的自由吗?” 四周回响着led zeppelin冷冰冰的音乐。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计其数的公司因为违逆这个男人而破产倒闭。宇治木颤抖着回问道。 “为什么我会认为太多的钱不能创造自由呢?” 那个男人又笑嘻嘻地问道。宇治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选择沉默不语,那个男人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比起它的所有者,金钱对周围的人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人类对自己知之甚少。一个人如何被别人看待、如何被别人对待,决定了这个人的精神。过多的金钱和权力会剥夺别人对这个人的判断力,同时也剥夺了这个人自我反省的能力——你明白吗?” 我当然不明白(宇治木心说),可是那个男人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拥有自由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不‘轻’一些的话就会被束缚住。怎么样——我的一部分重担,你愿意帮我分担一部分吗?” “——什么?” “你喜欢钱,对吧?你知道我所谓的公开资产吗?管理那其中三分之一的任务,我想交给你,怎么样?” “…………” 听到这句话后,宇治木却一时无法回答。他的喉咙已经干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当、当然” 但是还没等宇治木说出“愿意接受”,就被那个男人马上打断了, “不过,” 男人插嘴道, “归根结底,这是为了增加我的自由而委托给你的任务,所以除了那笔钱之外,你还必须要管理好‘某个东西’。你明白吗?说实话,拥有‘那个东西’这件事情让我烦恼不已——持有那样的东西,有可能会产生让我的自省能力被削弱的危险。怎么说呢——我有时会无缘无故产生‘把所有人都弄得稀巴烂’的这种残暴的心情。这种时候,如果拥有那样的东西,说不定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草率的事情——当你对未来感到绝望的时候,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当你想把一切都连根拔起的时候,应该在你身旁的那个东西——” 那个男人对着宇治木微微一笑, “就是‘rock bottom’。” * “……又、让他们逃掉了……?” 在电话里,宇治木贡接到aftermath的报告后,气得大发雷霆,以为自己脑袋的血管都要迸裂了。 “但是,有警察在追捕他们。这伙人是无法自由行动的。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就会和目标slim shape接触了吧。那时我们就有可能抓住他。” “自由……?” 宇治木气得声音都开始发抖。 “没有自由的是我们这边!听好了,你们自己的存在已经让slim shape知道了!那些正在逃跑的家伙们,早就无法获得那个坏蛋的帮助了!他们一定被舍弃掉了!” 宇治木用嘶哑的声音喊叫着。能感受到听筒的另一端屏住呼吸的样子。 “……那、那么您会变更命令吗?您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宇治木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 “不管了,立刻把他们都杀了!别动队已经开始搬运那些东西的作业了!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中断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太阳穴凸起的青筋正在抽搐着。 “但、但是还有——警、警察” “连警察也一起!反正就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holy & ghost的‘头上’吧……把他们全都炸上天!” “明、明白——” 虽然对方怕得不行,但宇治木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你们一处理好也马上回到这里来!因为把那个东西带到海外去的护卫,是越多越好——” “遵照指示。” “立刻动手!” 宇治木大叫着,把听筒砸了下去。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全力冲刺之后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 如果是现在的话,宇治木能够深切地理解那个男人当时所说的话的意思。拥有过多的权力会剥夺人的自由。 所以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权力”,把它强加给了宇治木。宇治木也知道那个男人建造了很多奇怪的建筑,在谋划着不好的事情。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那些“权力”想必会成为他感情上的阻碍吧。 “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那就是rock bottom。” 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低语。 rock bottom——即使在那个男人死后,仍然也就这样被留在了宇治木的管理之下。 那个男人持有那种东西,到底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男人上面似乎有某个连宇治木自己都不知道的组织或是系统,但是对于那些云端上的存在来说,也有可能会出现使用那个东西的情况吗? 宇治木无法想象。他也不想知道。而且那个男人或许知道宇治木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会把rock bottom托付给他吧。那个男人知道他绝对不会使用那个东西——总之,表面上看似受人赏识,实际上却是被人轻视。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就因为屈辱而发热眩晕。 可是,话虽如此,但真的是事实上无论如何他自己都无法做出使用那个东西的决断。在工作中他并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觉得人命比任何大笔金钱都要更珍贵,但是当听到别人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无可救药地感到极度的不安。有一种说法是,原子弹是出于对大国、对未来会成为敌国的对手的过度恐惧心理而研制出来的,绝非出于积极地去毁灭当时的敌对国家的这种攻击型想法而制造出来的——宇治木也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明显目的性的无底线的破坏等行为,并不是那种主动自发进行的事情。这种事情真的只有——对世界本身怀有杀意,精神崩溃的人才能做到吧。 (如果不正常的恐怖分子和盲信自己教派的狂热信徒们——这些人想要那个rock bottom的话,我就以适当的价格把它卖掉!后面的事情怎么样都行!) 即使是金钱这种简单易懂的东西,如果不进行交换的话,那么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保持冷静的。确实,那个男人所言非虚。 金钱也好权力/力量也好,如果只是存在的话,是完全——无法使人获得自由的。如果是让人厌恶的力量的话,只要把它瓦解掉就好了吧……但是这个也做不到。虽然这话显得很小家子气,但是“太浪费了”。不管那是多么招来灾祸的不祥之物,无疑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真要将其归于虚无的话,也不可能不后悔。 他在精神上几乎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在根深蒂固的认识中,小心翼翼地来回周旋。 (那个罪犯……slim shape说要“处理掉”rock bottom。那他打算怎么处理呢?) 2. 疾驰的面包车上安装的导航仪屏幕自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地图。 像雷达一样,地图上闪烁着无数个小点。 “——是老大。” tull迅速确认了一下屏幕。 “这、这是什么?!难道——这些发光的都是警车?” 屏幕中央的蓝点被密密麻麻的红点给包围着。 “这、这样不可能逃得掉啊!” 滨田惊叫了起来。 “不,我知道路线。而且——” 屏幕上还有一个蓝点在移动。它似乎在牵制着警车。 “这个是你的搭档吧?” “ghost吗?” 滨田的脸色突然开朗起来。 “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对、对的——ghost的话,一定会的。” 滨田突然露出放心的表情。 “原来是holy & ghost啊。” 侧头看着他们的宫下藤花恍然大悟般地嘟囔道。 “滨田姐姐,你也许喜欢的人,就是那个ghost吗?” “咦?”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滨田不禁惊慌失措。 “什、什么意思,突然间?” “没什么,可是,不是这样子的吗?” “我不、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种时候。” “不,请务必说来听听。” tull插嘴道。 对他来说,如果女孩子在车内爆发恐慌情绪的话,那可就麻烦了。那样的话,还是闲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比较好。 “你、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出所料,滨田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 “不、不,ghost是——” 另一方面,结城玲治正在疾驰。 摩托车引擎高速运转的震动感直接传到了他的大腿和腰部。 “————” 他一边紧紧咬住后槽牙,一边倾斜着车体转弯。没有驾照的他并不习惯驾驶摩托车。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车冲进了反向车道,驶向一辆正在路上行驶的警车。 这边的警车司机驾驶技术非常高超,将将避开了结城玲治。但是结城马上又找到了另外一辆警车,并朝那边冲了过去。 通常来说,警车会马上把他逼停,并以妨碍执行公务的罪名将他逮捕起来,但是现在每辆警车都接到了最高指令,所以警车司机们只能对着这名脑子不正常的摩托车骑手咂嘴的同时,不得不将心思拉回到任务上面来。 当然,这是警察们正在追捕乘坐面包车逃走中的holy & ghost。他们绝对想不到其中一个人竟然这样一个人骑着车冲向自己。 (可恶,太危险了……) 他在头盔里面自言自语。 在摩托车的前挡风罩内,恰好装置了一块导航仪屏幕。 绷带鼬鼠在屏幕里眨了眨眼。 “厉害厉害!这不是很能干嘛,ghost。” 声音从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了过来。 “这样做好吗?不是应该直接去救holy吗?” 他对贴在头盔背面的小型麦克风说道,对此鼬鼠轻轻地摇了摇手指。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开辟前进的道路。就算你去了,也只会和他们一起被捕而已。” 结城一边和slim对话,一边又冲向警车。对方旋转着把车身蹭到了护栏上。结城全速逃离了现场。 “——你不会是打算抛弃那些家伙吧?” “你还在怀疑我吗?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现在你们不在的话我这边会很困扰的。” 结城一边加速摩托车,一边前往导航仪地图上显示的下一辆警车所在的位置。 “最关键?” “对的。敌人不耐烦了。他们在对这边下手的同时,还计划将rock bottom也带到海外去。而且当他们采取行动之时,正是我们抓住他们尾巴的唯一机会。相信我吧。” “…………” “但是,很意外啊。” 对于slim的话语,结城眉头紧皱起来。 “什么?” “不——我觉得你会更酷一点,更像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你其实相当担心她的,不是么?” “…………” “——他是,那个” 滨田的声音奇怪地没有把握。 “怎么说呢——他明明做事非常乱来,但是却非常清醒冷静,我一兴奋冲动,他就会说一些泼冷水的话,但是当我们感到害怕恐惧的时候,他就会自己一个人跳出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扭扭捏捏地说着,同时在面包车的周围,警车警笛声紧随其后,轮胎打滑和刹车摩擦的声音也在四周此起彼伏。 (很好,再多忘记一点周围的事情吧。) 手握方向盘的tull一边拼命地驾驶,一边随口附和着滨田的话,说道, “嗯,然后呢?”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让她大声尖叫,不如让她絮絮叨叨地发点牢骚。 “那什么——他身上有种空洞的感觉。仿佛他浑身都是洞一样。即使和别人接触,也马上就会说出‘无所谓,随你喜欢’这种话。然而,一旦他决定该怎么做,他就会变得特别地一根筋,甚至一点都不害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滨田姐姐呢?” 宫下问道。tull觉得这个女孩非常冷静,或者说很违和,很奇怪。算了,这正好是他想要的。 “欸?我?我怎么了?” “即使他没有害怕,但是滨田姐姐也并没有特别迎合他吧?” “嘛,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也就是说,他对滨田姐姐也有着特别的感觉,他不是很佩服你吗?” “是、是这样吗?” 滨田虽然有些困惑,但不知为何还是现得很开心。 汽车激烈地摇晃着。但是在车里,少女们却在奇怪地聊着轻松悠闲的话题。 “——但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得到ghost认可的东西。” “这不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也许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 “因为,当我说‘也许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时候,那个家伙会嗤之以鼻地冷笑,或者冷冷地说‘没有那回事’。” “明天——吗” 女孩突然压低了声音。不,那一瞬间的声音,听起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就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或者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给人一种自动的印象——就是这样子的声音。 “所谓的明天会什么时候到来呢?” “……欸?” 滨田战战兢兢地看向宫下藤花。 就在这时,面包车又砰地一声弹了起来。滨田急忙紧紧抓住作为上方的扶手。 刚才的声音则继续响起。 “是第二天来临的时候吗?到那时又变成了‘今天’。那么,所谓的明天是不是就是第二天呢?如果从昨天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能遇到‘一定会发生好事’的‘明天’,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在嘈杂的环境中,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这个问题突然浮现了出来,然后就像被弹了起来一样——爆炸的冲击力猛烈地向上冲击着面包车的车身。 “——哇?!” 窗外火光冲天。在爆炸的压力下,车门突然塌陷了。 外面爆炸不断。 “这、这是……!” tull的脸紧张得抽筋。 汽车正在遭受榴弹的炮击。这不可能是警车上的东西! “……是aftermath!” 在后视镜中,就连应该追逐他们的警车也因为被直接击中而爆炸。 “不、不管不顾了吗!” 敌人似乎正从警车的背后不断追击,向前方炮击。换句话说,就是在战斗机的狗斗中“屁股被打烂了”的状态。我方对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该死的!” tull没有办法,只能把车挂上最高档,不计后果地转动方向盘,使劲地踩住油门。 爆炸声持续不断,后方追赶的最后一辆警车翻了个底朝天。 汽车后方空荡荡的。 可以看见后面是一辆敞篷跑车——车上有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人拿着一个筒状的发射器。 炮火无情地向面包车袭来。 尽管他拼命地加速逃跑,但是爆炸依然残酷地向他们迫近。车的右门和后门都被炸飞,风呼啸着吹了进来。 一颠一颠地,车身突然失去了稳定。其中一个车轮爆炸了。 (不——不行了吗?!) 无论tull如何操控,汽车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然后车子从下面以非常大的幅度弹跳起来。 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包围了滨田,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就保持着那样的坐姿在空中飞舞起来。 “呃……” 看起来刚才的一击似乎把安全带弄断了。 滨田圣子的身体从被炸飞的车门里抛了出来。 “——!完蛋了——” tull条件反射性地踩下了刹车。 失去稳定的面包车就这样旋转着,翻滚着,压扁了栅栏,冲出马路,然后沿着倾斜的河堤滚了下去。 (——为什么……) 滨田圣子出乎意料地冷静。 从被车里甩出去的地方,正好是在高架桥上,立体交叉的马路向下延伸。她距离落到地面大约有零点七秒的时间。 (为什么——我) 时间仿佛变成了可怕的慢动作。脚下的汽车正在慢吞吞地行驶着。她感觉风吹拂着身体的侧面。蓝色的天空进入了视野一隅,可以看到云朵。 (为什么,我,会这么——) 路面越来越近了。本应有一个猛烈的相对速度降落,她却感觉看到了像啪嗒啪嗒延时拍摄出来的连拍照片一般断断续续的影像。黑色柏油路上每一粒沥青似乎都拖着长长的尾巴,看上去就像密密麻麻的针头。 (我,会这么——淡定呢?) 此时此刻,她很困惑,她自己完全没有感到恐惧。还有一瞬间自己就要撞到地面了,摔成一滩烂泥,而且也不是不能相信,但情绪却丝毫没有动摇。 要死了。 她知道这一点。她想她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瞬间她所感受到的只有一种茫然的空虚感。 她与其说是感觉害怕,不如说是感到了—— (寂寞——)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她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认为自己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一个不知为何而活的存在。 自己在思考什么,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暧昧而模糊的存在。 (我——) 当她冷静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生命的终点时,她想知道的是自己是如何看待的“他”。 (我,对那家伙——)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但是后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她以为腰部受到了几乎要把身体拧断的冲击时,却已经像风一样嗖嗖地在道路上滑动着。 “————” 她目瞪口呆地睁着眼睛,突然听到一个冷淡的男孩子说道。 “没事吧?” “……啊?” 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抱住了腰,像被他骑着的摩托车吊着一样在路上一起疾驰。 (怎么回事?这是——) 他迅速将摩托车靠向了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但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幸运的女人——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我正好跑了过来——不管怎么想这也太巧合了吧。” 结城玲治呆呆地把抱在怀里的滨田的身体砰地一下放了下来。 “…………” 滨田依然,茫然地瞪着眼睛,呆呆地张着嘴巴。 鞋尖有一点接触到了地面吧——雪白得就像是被锉刀削过似的。 “……ghost?” 滨田抬头看了看结城的脸。头盔下面,他那双清醒的眼睛正盯着她。 “喂,没事吧?好像没有受伤,发生了什么事?” “…………” 滨田怔怔地回望着现在这位像骑士一样又一次救了自己的男孩子。 而且,她觉得已经找到了自己对这个男孩子的想法的答案。 (我觉得这家伙……很讨人厌吧,一定——) “……做到了。” 乘坐着跑车的aftermath成员以为面包车里的目标已经完全被打死了。他们也跟着越过倒下的栅栏继续前进。 面包车滚到了堤岸下面。毫无疑问,目标已经被摧毁,陷入了无法行动的全灭状态。——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这时一个黑影般的东西从他们的视野中掠过。 (什么——?) 还没等到他们凝神注目,影子就像瞬间移动一般,轻轻地落在一辆奔跑着的汽车引擎盖上,然后对他们打了声招呼, “嘿,傻瓜们。” 就在他们准备拿枪对准那个东西的瞬间,从那个地面上仿佛出现了一个筒状的侧影,在空中做着挥动指尖的动作。 接着尖叫声响起。 3. “——怎么了tull?发生了什么事吗?” 由于tull和汽车导航仪的信息交换中断了,slim shape显得焦躁不安——并不像真实身份是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江守让。 他只能在键盘上用左手飞快地移动着输入更多的数据,设法恢复与汽车导航仪的联系。 就在这时——发生了异变。 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突然产生一种有把长矛从高处掉落下来,将自己胸膛深处扎穿的感觉。 (咕……?!) 全身应该几乎无法正常工作的汗腺猛地一下子涌出了冷汗。 (不会吧——难道,偏偏在这种时候……?!) 如果是常人的话这种痛苦本该让人疼得身体扭动翻滚,可是他却没有可以活动的身体。 他虽然试图大声尖叫,可是他的喉咙却有一个洞而无法发声。 只有——真实的感觉而已。 现在自己心中,某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仿佛突然“啪”地一下被折断了。 (——就在这种——就在这种地方半途而废了吗?) 他的精神虽然想要不断挣扎向前,但光凭没有肉体的意志力却是徒劳无功。 (到此为止了吗……这就是我最终能做到的极限了吗……?) 就在他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绝望即将把他的内心封闭在黑暗之中的时候。 听见某处出现了口哨声。 然后,从黑暗中传来了似乎很随意的声音。 “……这是哪里?它是连接着什么地方吗?” 那是一种既非男性也非女性的奇妙而不安定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是谁?!) 他在内心大喊。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有着作为自己意象而创造出来的绷带鼬鼠的形象。 在他面前,就像是从四周的黑暗中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了一个圆柱形的阴影轮廓。 “你是——果然。你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吧。” 阴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你是——) 他陷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认识这个家伙,但却又以为自己认识对方。虽然他有听过传言,他压根都不相信这些故事会真实存在,但是他却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这家伙是死神。 (——不吉波普,对吗……?) 阴影点了点头。 “看起来他们用最后剩下的一台机器通过这条并不稳定的线路和你建立了联系。” (tull和holy……他们怎么样了?) “你在担心同伴吗?他们暂且看起来很安全哦。” (——你……不是来打倒我们的吗?) “你们并非世界之敌。与其说是世界之敌,倒不如说你的情况正好相反,对于这个世界究竟为何存在这种问题,想必可以说你已经非常接近答案所在了吧。就和炎之魔女一样呢。” (我倒是——觉得自己恨透了整个世界。) “你不是想要保护所有人吗?” (不。我只想揭穿每个人都在干蠢事。我只是想让人们明白自己看起来煞有介事实际却是无可救药的傻瓜而已。) 他露出了一种类似于暗地里嘲笑的表情。不吉波普点点头,问道: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绷带鼬鼠的形象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不能。我在最关键的地方,好像总是无能为力。一切都事与愿违——不知天高地厚,频繁插手大事件,结果变成了这样——像我这样的人,也许生来就是种错误。) “你后悔吗?” (根据凪的说法,你肩负着击败世界之敌的任务——真正对世界造成伤害的,恐怕是像我这样的家伙吧。我一直把自己吹嘘成世纪大反派——但真正的反派不是我,而是我的软弱无能。计划的事情庞大得不得了,但与实际能做的事情完全不相称。不平衡——) “没有力量的意志——你认为这才是坏事吗?那么,你所认为的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如果你生来就有一个更健康、能自由活动的身体,你认为你能拥有这种力量吗?” (——你说什么?) “就算你拥有了你所说的真正的力量,你的同伴们还会像对待现在的你一般信赖着你吗?” 这是一种相当——挑衅的说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不吉波普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继续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事情的?” (是在一个人的人生最美的时刻,在那个人变丑之前将其杀掉的死神——传言中世界之敌的敌人——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你觉得我是一个实现了平衡的存在吗?” (…………) “如果有你所说的实现了力量与意志之间平衡的存在——那么你认为他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他们自身什么都不缺。那么他们还会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如果说一个人的目标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保持平衡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不是已经达到了这种平衡吗?” (……欸?) “你拥有无法依靠自己力量行动的可悲的肉体,而你的意识现在也因为绝望而动弹不得——这不正体现出完美的和谐吗?是的,你这样缩成一团再合适不过了。这哪里有什么不平衡的?所谓的不平衡指的就是像我这样——只因力量而生,沦落为没有意志的自动的存在。” 不吉波普那张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既像是在哀叹又像是愤怒的、左右不对称的奇怪表情。 然后,那个身影仿佛要与黑暗混为一体,迅速地融入其中。 (——等、等等!你——你打算做什么?你为什么会站在holy他们一边?) 他大喊着问道。从黑暗的另一边传来了答复。 “这不关你的事吧?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 然后死神的气息完全从他的精神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不吉波普的工作? 看来并不是来杀死他。他这是被判断为自己还没到人生最美丽的时刻吗? 那么—— 那么,自己的工作就是—— (slim shape的……工作是——) 当他在黑暗中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渐渐消失的感觉又回来了,濒死的剧痛再次向他袭来。 * “——!” 滚落到堤坝下面后,tull在自己差不多熟悉的面包车里醒了过来。看来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几秒钟。 “——唔、唔唔……!” 他撑起疼痛的身体,拼命往外爬。 因为左肩脱臼了,所以强行将骨头扭了一下复位进去,但是仍然能感到疼痛。好像伤到了肌肉。 有可能是错觉——在刚才面包车坠落的时候,好像有人在什么地方吹口哨。 (宫下那个女孩呢——?) 他急忙往面包车里看去,但是她不在里面。只有少女拿着的那个斯伯丁牌运动包被放在车里。不知为何包里没有东西是空的。 他不禁怀疑女孩被甩了出去,就在他焦急地正要环顾四周的时候,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草坪被刮掉的地面上,写着像是“我先走了”的字样,明显是女孩子的字迹。 “…………” 从当下的状况来看,只能认为那个叫宫下的女孩写下这些字的目的是想说“请原谅我独自逃跑”。 (但是——特意写下这些东西后,还有足够的时间逃跑吗?) tull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即使自己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失去了意识,那也应该只是一瞬间。尽管如此——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刚才对她产生的错觉。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那是他还在和jeth两个人当雇佣兵的时候的事。 他们为陷入战争的小国公民提供防御的战术指导。但是他们的指导却是徒劳的,由于大国的介入,使得无论是敌军还是我军,都被当做游击队而被消灭了。 tull他们想要保护的城市被摧毁了,他们两人好不容易从燃烧的废墟中逃了出来,这时tull在jeth驾驶的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按住了被子弹击中的肩膀的同时,目光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像一块破抹布似的死在了路边。 那双眼睛望着天空。那双已经没有光芒的眼睛,不知为何,直瞪瞪地盯着天空。 从那以后,他就不能作为士兵战斗了。只要他拿起枪瞄准敌人,他就不要自主地感觉到那个少女的眼睛正好像在盯着自己。 曾经在故乡的军队里也来自同样部队的搭档jeth也陪着他,然后他们在这个本以为只是中途落脚的国家,意外遇到了slim shape。 (那双眼睛——那个名叫宫下的少女——为什么?) 他这么沉思了一小会儿,但马上意识到敌人可能会追上来,于是抬头往上看去。 接着双眼圆瞪。 那辆跑车翻倒停在一旁。 然后在河堤上,本坐在车里的四个人全都被甩了出去,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什——什么情况?” 这个太过草率的结局让tull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但他还是迅速跑到近前,用胶带把他们紧紧捆住。 这四个人都是一副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一般,惊恐地睁大着双眼呆滞不动,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无数个看起来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刃具割开的伤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倒是给我省了麻烦。) 正当他在忙活的时候,从上面下来了一辆摩托车。是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看到滨田平安无事,tull松了一口气,向他们挥手致意。 * ——另一方面,aftermath被分成两组,跟踪另一组的小个子男人jeth看见有奇怪的东西从他正在监视着的大楼里出来。 (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被从保安进出的门里面搬了出来。 (那就是——“rock bottom”吗?) 它看起来不像是听说过的那种可怕的杀伤性武器。 那是花盆。 有一些树叶、枝干与藤蔓错综复杂地交织缠绕在一起的蓝色植物,连同种植的花盆一起被搬运了出来。总共有七株。 他提高了贴在眼前的双筒望远镜的放大倍率,再仔细观察,发现了一个异常。 每一个花盆的颜色都是黯淡的银色。从那些拿着它们的人的样子来看,似乎非常重。 (是什么——特殊合金制成的花盆吗?) 很少见到金属制的花盆这种东西。就像是为了将树根封住绝对不能露出来一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观叶植物——果然是那个东西吗?) 他决定向slim shape寻求指示。 通过手中的移动键盘输入报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回复。 (?——发生什么事了?) 到现在为止,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无论何时,他们的老大都会回应他们的呼叫。 他和他的搭档tull像holy & ghost一样,都不知道slim shape的真面目。说到底,他们和slim之间就是工匠和雇主的关系。但是他相信slim的意志和行动。这是因为他在战场上面待了很长时间,如果无法看清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那么是无法存活下来的,所以他从敏锐的感性中能察觉到信赖老大是正确的。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 花盆被一个接一个地搬进卡车。看来是打算要把它们转移到某个地方。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迅速做出反应。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搭档tull电话。 “——怎么了jeth?我也正想着联系你。” tull很快就接起电话。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监视的敌人有什么动向吗?” “虽然迫不得已发生了战斗,但这边还是设法击退了他们。我现在和holy & ghost在一起。” “那样正好——你们赶紧赶过来吧。” 听到jeth这么说,电话那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什么?怎么回事?” “我和老大联系不上。但是aftermath正在把被认为是那个东西的花盆从宇治木的大楼里给搬出来。情况已刻不容缓。” “你说什么?真的是‘rock bottom’吗?” (——呀咧呀咧) 一个女人在确认了“rock bottom”这个词之后,不由得吐了一口气。 (可让我等了好久呢——嘛,不过既然找到了也算不错呢。) 一个人在与事态完全无关的遥远的咖啡馆里喝着咖啡的她,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名普通的女性。 她戴着眼镜,穿着一套稍显朴素但却非常高级的定制西装。 不由得让人感觉她像是哪家公司的社长秘书,或者是名能干的年轻女社长。 她有着虽然走在大街上不会被搭讪,但如果一个人坐在高级酒店的酒吧里却能在五分钟之内就钓到男人的气质。 然而她的工作既不是秘书也不是企业家。她并没有从事那么复杂的工作。 她的使命简单明了——处理无用之物。 插在她耳朵上的耳机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传出声音。 “确实——看来我这边也联系不上老大。怎么办?老大出了什么事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以接收的命令为优先。不能就这么放走他们,我一个人寡不敌众。我们只能暂时放弃宇治木,集中力量对付aftermath这边。” tull和jeth之间的通讯本应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但她好像轻易就成功窃听到了。 (佣兵集团aftermath?原来他们还在呢。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这些家伙真不走运呢。) 她表面上的名字叫雨宫世津子,又名“清零(reset)”。 在她所属的系统中,她和“最强”齐名,被誉为最优秀的杀手之一,她的任务完成率从未有一次低于过100%。 (嘛,至于这边回收的事,让那些家伙互相争抢也不坏。要不我先——去一趟那个什么mr.榜样那边吧。) 雨宫微微点了点头,抓起咖啡馆的收据站了起来。 4. 在aftermath组织中,这名男子被称为医生(doctor)。 大体上,他虽然负责给大家疗伤或者治病,但实际上却没有正规的医疗执照或者博士学位什么的,不过因为从气场上来说是名气质古怪的科学家,所以很自然也就有了如此称呼的形象。 “队长——这是什么东西?” 这名doctor一边把被叫做rock bottom的奇怪的花盆植物装上卡车一边向上司问道。 “是毒品的原料吗?有什么特殊的药物培养作用吗?”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 队长冷漠地说道,但是doctor不急不慢地辩驳道, “但是——举例来说,如果它具有爆炸性质的话,用卡车运输说不定会很危险。” 听到这话,队长突然变得脸色发青。他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某处的电话。 吵得不可开交。 “——不,所以我们也是为了避免危险。好的,不会。当然会听从指示。——我明白了。” 队长摆出一副苦瓜脸,神情郁闷地挂断了电话。 “——必须尽可能小心地搬运。不管怎样,总之只要注意别把‘根’从合金花盆里弄出来,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是‘根’吗?” doctor又重新看了看花盆。 “它有毒吗?我们在运输途中有可能都会受到污染——” 被这么一说,队长的脸色再次变得古怪起来。然而他仿佛要抖落身上的不安情绪一般,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样,我们只要尽快转移这些东西就可以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就在这时,坐在卡车驾驶席上的雇佣兵神情焦急地飞奔了过来。 “队长——我们失去联系的别动队已经被歼灭了!” “你、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监听警察的通讯——乘坐跑车的四个人已经被抓住了,确实……” “唔——” 队长看向医生,好像在寻求帮助。 没错,他之所以被称为doctor,不仅是因为他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在复杂的情况下可以做出相当准确的“诊断”的才能。 不过,作为一名雇佣兵,他并没有太强的战斗意识,因此不适合带领部队。所以他既不是队长也不是副官,而是一名“战地医生”。 “我认为在这里停下是最危险的。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必须从这个地方离开。” 对于医生冷静的发言,队长点了点头说,“好的”。 “总之先出发吧。行李一定要牢牢固定,不能倒下。” 他们把七盆rock bottom分别装进两辆卡车后,马上出发了。目的地是被委托人指定的工厂,为了瞒骗住海关这种植物会在那里被伪装起来。 “…………” 医生带着行李一起坐进了装有四个花盆的卡车后车厢里。 咕咚咕咚,奇怪的植物在他眼前晃动。 (这是什么东西?) 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向队长提出的问题。 从未见过这种植物——而且,总觉得有点像是人造的东西。散发出化学药品的臭味,绝对不会生长在丛林里的——非自然的植物。 颜色与其说是青翠的绿色,不如说是明显的蓝色。叶子、藤蔓和枝干都呈现出像是强力合成洗涤剂的颜色。 “…………” doctor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种植物。 和他一起监视货物的雇佣兵同伴看着doctor这个样子,感觉有点吓人。 (为什么要用那种像看美女一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些植物?) 说起来,这名doctor明明有着优秀的判断力却无法当上队长,是因为他的才能太过扭曲了。他只会分析状况,似乎根本就不会思考如何让自己摆脱危机,也不考虑如何扭转局势。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对自己如何获救这件事情基本不感兴趣。 反过来说,他正是因为无视自己可能死亡的危险性,完全不抱有“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这种希望的缘故,所以才会有冷静的分析能力。 但是,本该对各种事物都漠不关心的这位doctor,不知为何却对这个rock bottom情有独钟。 (有什么好喜欢的?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植物……) 或许,这家伙凭借他的分析才能察觉出了这东西的用途,并且感受到了它的魅力吧。但是他既不喝酒又不抽烟,也丝毫不沾毒品。 应该只能想到植物的特殊用途之类的东西。他可不会对这种东西动心。 那么,在这位冷酷的doctor心底的某种东西,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植物上有看出什么呢? “…………” doctor一言不发地凝视着rock bottom。 在其内心深处,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 (……想要粉碎一切么?原来如此——) 但已经对这种植物产生了共鸣。 罪行五、妨碍公务执行 在公务员履行职责时,对其实施暴力或威胁者,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监禁。 ——刑法第95条 1. 当他偷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作为他们三人新的交通工具时,结城玲治觉得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犯罪行为了。 (我变了吗?没有,但是) 回想起来,最初滨田圣子打算偷自行车的时候,他偷了一辆踏板车,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发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可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男人。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冷静而准确地一把将钥匙弄坏,干净利落地启动引擎,迅速驶往tull和holy等待的地方。 “真快啊!” 就连本是专业人士的tull也对他的手艺都刮目相看。他现在正吊着一只胳膊,以保护受伤的左肩。 “你怎么又偷了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你是有这种爱好吗?” 滨田目瞪口呆地说道,但是两个人没有再多抱怨,就迅速坐进了车里。 根据jeth的消息,敌人好像已经开始行动了。已经没有磨蹭犹豫的余地了。结城赶紧驱车前往指定的地点。 (——但是,仍然无法和slim shape取得联系。) 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思考着分析状况。 (如果说,我们都是因为听从那个家伙的吩咐,才勉强走到现在……那么没有他的指示的话,我们还能完成最为重要的工作吗?) 对rock bottom的处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才是slim shape最主要的目的。 他们被告知,要想洗脱被认为是他们holy & ghost的罪行(不过现在实际上已经犯下了更多罪行)的唯一办法,就是公开那个东西,或者不公开并将其用作与警察进行交易的材料,所以他们只能这么做下去。但是就在现在这快要动手的时候,slim却毫无反应。 “…………” 他正沉默不语的时候,滨田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怎么了?怎么阴沉着脸啊?” 她刚刚可差点儿死掉,他不禁觉得这个女人的神经可真够粗的, “没什么——是因为紧张吧。” 他这么冷淡地说道。然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对于这种事,我觉得真正紧张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吧?” 结城耸了耸肩。 “也许吧。” 他爽快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没有感到紧张。只是有些东西——感觉不太对劲。 “我很紧张哦,嗯。” 滨田用很兴奋的语气说着,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紧张的样子。 “因为——如果我们在这里搞砸了的话,不就相当糟糕了吗?不觉得这样很酷吗?我们是英雄欸英雄。” “所谓的英雄就是偷偷摸摸地撬车偷钱吗?” 结城哼了一声说道,滨田微微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 “所——以——说——啦。你这人为什么这么没劲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后座上的tull笑了起来,便看向了他。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是对很好的拍档。” tull亲切地看着两个人。 “看着你们就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开始两个人一起组队一样。” “是、是这样吗?” 滨田明显露出了高兴的表情。结城皱了皱眉,接着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最近我开始觉得,即使认识时间不长也能结下孽缘这种东西。”听到这里,滨田和tull一起笑了起来。 “呐?tull先生?” 滨田用很轻松的语气问道。 “什么事?” “如果和你们的老大slim shape就这样联系不上的话,该怎么办啊?” 提问非常干脆。 这也是结城也想问的事情,所以他也通过后视镜看着tull “————” tull迎着两人的目光,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确实是对好搭档啊。) 他认为滨田圣子大概知道结城玲治刚才之所以沉默正是因为他怀有这个疑问。 “你们呢?” tull反问道。 “跟我们相比,holy & ghost对老大的依赖程度应该更高。如果这次事件结束后得不到老大的支援,你们打算怎么和警察做交易?” “是呢。嘛,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 两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说实话,tull自己的内心也很焦急,认为作为专业人士的自己必须引导他们。但是现在,他觉得情况正好反过来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本该是真的偶然乱入事件之中的人,现在却掌握着一切的钥匙。 (holy & ghost——或许这两个人是上天为了成功完成注定要中途失败的老大的工作而准备的吧。) 他的心态绝不乐观。他甚至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就这样退出的事态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两个人虽然陷入了沉思,但似乎并没有中途放弃的打算。 载着三个人的车在路上飞驰。 等待着命运的目的地——朝着后来被世人熟知的holy & ghost传说终结的地方前进。 2. 雾间凪在会面完后,去医生那里打听病人的病况。这时,护士连门都没有敲就闯了进来。 “不好了医生!特别房间的江守桑的状况突然变了!” “我马上就来!” 医生立刻站了起来。并没有表现得很震惊。感觉该来的那一刻已经来临了。 凪沉默地看着医生们开始忙碌地工作起来。 她的神情没有动摇。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她走到除了相关人员之外本应被禁止进入的病房里的一个不会干扰医生工作的角落里。因为她半是患者的亲属,所以没有人指责她除了相关人员以外不能入内。 她直直地注视着朋友奄奄一息的样子,突然眼里浮现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她看着病人的左手。在旁人看来,那只手不过是在微微地颤抖痉挛,但是——只有她能明白。 那是和病人平时一直敲打键盘操作相同的动作,指尖在空间里敲打着文字。是的——看起来像是让在那个位置上的凪应该可以看见自己。 凪见状后就立刻转身离开,快步下楼走到了停车场。在这之后,这个病人一些所谓的“亲属”会为了在他死后继承他的资产和法律地位,蜂拥而至。那个时候,本来只是普通朋友的她最好不要出现在那里。但是,推动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并不是这种处世的判断。 她走到自己摩托车的地方,拿出了移动终端,搜索信息。 出现了holy & ghost在车站前闹得天翻地覆,追缉的警车被摧毁,他们正在朝某处逃走的信息,见此她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她跨上摩托车,就那样以接近全速的速度疾驰。 她是最后一个被他——slim shape告知的人。 “wo ban tu er zhi。zhi hou jiu jiao gei ni le。” 这并非委托,而是信任。这其中的分量,任何人都不知晓,只有她才能明白。 (没错,slim——毕竟我和你是同类啊。) 炎之魔女近乎突然地,以冷静坦然的觉悟一跃跳入了事态的中心。 3. “…………” 在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宇治木贡独自一人陷入了颓丧的情绪当中。 刚才他接到aftermath那帮人的联系,被问道“这个植物有毒吗?”,他没能马上回答。他到现在才发现。虽然他知道了那个东西的能力和使用方法,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仔细一想,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 简直就像被不知道的东西给彻底吓坏了,而焦躁不安—— “…………呜呜” 总之,rock bottom已不在他的手中。至于是否能赚到钱,因为还没有买主,所以也没有保证,但总之已经不在手上了。 即使在这个阶段被其他人发现,也很容易把责任推到aftermath身上。他终于几乎成功地甩掉了被寺月恭一郎压在身上的重担。 身体轻松了——变得自由了。 但是,本该如此的他还是……特别的疲惫。 “…………呜呜呜,呜——” 他突然全身无力,几乎瘫倒趴在了桌子上。 甚至就连为了庆祝而倒在水晶杯里的白兰地,也完全没有碰过。 一切都应该很顺利。寺月已经死了,从他那里得到的资产都是自己的,多余的危险物品也没有了。所有的障碍都从眼前消失了,他的前途本该一片光明。但是他却不得不突然意识到。 那么从今往后,没有人命令我,也没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之后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他心里完全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实际上,他——茫然无措。 “呜呜——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寺月先生——?” 他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道。就在这时, “是啊。总之,先喝点那个酒怎么样?” 一个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朴素,但给人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他觉得她像某个人。 “你、你是谁?” 宇治木茫然地问道。他以为房间是锁上的,可是这个女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你觉得是什么?”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反问道。 “出现在绝望到精神崩溃的男人面前的一个女人: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 宇治木处于判断停止的状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 他明明一直在看着这个女人,但是一回过神来,却发现女人手里拿着奇怪的东西,就像魔术师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一样。 那个黑色的,表面经过消光处理的金属装置——怎么看都是手枪。 “…………” 宇治木呆呆地半张着嘴巴。 “我的名字是清零(reset)。” 女人将手枪的枪口对准宇治木的脑门,纹丝不动。 “能力名为‘莫比·迪克(moby dick)’,工作是处理无用之物。” (moby dick的出处来自led zeppelin的专辑《led zeppelin ii》中的一首架子鼓纯演奏乐曲,同时也是美国著名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于1851年发表的同名长篇小说《白鲸》。) 她静静地说着,听到这些话,宇治木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长得像谁了。 她很像寺月恭一郎。她的脸和表面上的神态与寺月恭一郎完全不同,但不知为何——他们眼睛深处的东西是一样的。她的那种眼神,仿佛根本就没有把人当人看,既敷衍了事又咄咄逼人,在对对方漠不关心的同时还有敏锐的观察力。 那是——死神的眼睛。 “那个男人被处理的时候,有问题的无用之物也应该被一并处理掉的,但是他已经把那个东西不知遗弃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找起来多少花了点时间。但是,只要从被隐藏的地方稍微移动一下,嘛——马上就会发现它。” “…………” 宇治木一脸茫然。这时,女人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总之,先喝点那个酒怎么样?” 宇治木照她说的那样,把水晶杯拿到嘴边,倾斜着。温热的白兰地流入他的喉咙。他叹了一声气,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回桌子上。 “好吧——你想让我解释一下这个世界的里侧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自我介绍为reset的女人轻声问道。宇治木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已经受够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饶了我吧。” 他精疲力尽地说道。 “明智。” reset轻声说道,然后毫不停顿地扣动了扳机。 宇治木贡的身体倒在了桌子上。然后就不动了。 至此,围绕rock bottom的事件中,事实上已经没有从事件之初就牵涉其中的当事人了。剩下的都是被雇佣或被牵连的人,不管怎样都是后来卷入进来的人。 “————” reset走到尸体旁。然后她捡起了掉在桌子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她本该刚才从枪里射出的子弹。 而且尸体上哪里都没有弹孔。子弹的确直接击中了他的头部,但是本应夺走生命的子弹没有被射入头部,也没有在皮肤上留下一点伤痕,就这样弹回掉落了下来。 但是如果被解剖的话,人们会发现大脑内的一根重要的血管已经完全破裂了。死因应该只是脑溢血。 reset的杀人方式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那么,” reset把子弹和手枪一起塞进口袋。 “接下来要过去吗?” 4. “——不是这个工厂吗?敌人正在前往的地方——” 结城玲治看着汽车导航仪中的地图喃喃自语。 “欸?是哪个是哪个?” 滨田圣子也探过头来看着屏幕。 “public service有限公司八号工厂?这是什么样的工厂?” 跟踪敌人的jeth的现在位置确实正在向那个坐落在沿岸的工厂移动。四周看不到其他像样的建筑物。 “public service是原mce的关联企业之一。翻译过来就是‘公共服务’之类滑稽的名字——实际上它是一家负责处理非法遗弃医疗废品等所谓不能公开的垃圾的公司。” “这不是变得相当糟糕吗?” 结城微微一笑。 他们就这样继续往前走,不久就来到了海边的道路上。如果照这样继续前进的话,就会到达有问题的工厂。 “说不准情况正合适呢。” 结城小声嘟囔道。 “rock bottom的弱点是海水,对吧?” “啊啊,我听说过这样的情报。因为信息太零碎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但如果它的真面目是植物的话,我觉得是能够明白一些情况的。” “那么,如果把它抢过来就立刻这样一把扔进海里去好了。” 滨田也点了点头。 “看来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唔,好兴奋啊。” 滨田不禁哆嗦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害怕,而是武士上战场之前兴奋的颤抖。 就在这时,他们接到了在前面行驶的jeth的联络。 果然,目标的所在地毫无疑问就是那家工厂。已确认卡车驶入了工厂里面并停了下来。 “恐怕他们要在这里给那些花盆施加伪装,打算将其伪装成可以带到国外的无害货物。” “安保那边情况如何?” “虽然没有保安站在外面,但这反而让人感觉不安——他们肯定是在进行着监视工作。” “进入敌人的巢穴很危险啊——要么选择他们之后出来的地方?” “啊啦?那岂不是有点不妙吗?” 滨田插嘴道。 “因为,不一定一次就能搬出来吧?如果被分成几拨,然后像撒诱饵一样放出什么东西都没有拿的家伙出来的话,恐怕我们也无计可施吧?” “是的。我们不能从容不迫地等着。” 结城也点了点头。 “但、但是——” tull虽然想要反驳,但是搭档jeth对他说道, “说的没错——他们没有理由着急,所以自然会这么做。” “是说要冲进去吗?我们这边的战斗力压倒性地不足哦?” “啊啦?我可不知道我们人手不足呢?” 滨田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们这边可是有‘holy & ghost’的哦?这么大的名气,没有不用的道理,对吧?”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结城摆出了一副“已经明白了”的表情。 “如果报警的话,警察部队就会集体赶过来。” 被这么一说,tull目瞪口呆。 在专业的他们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盲点。 “——你、你是说报警吗?” 难道是要故意将本该追逐自己的人召唤过来去攻击敌人吗……? “不要胡思乱想……” “不、不、这不是个好点子吗?” 他听到了他搭档的笑声。 “所以,顺便说一下,你们打算拿着rock bottom一起投降吗?嘛,我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和警察交易,所以你们也可以一石二鸟。但是没有slim shape支持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我们就不得不在这点上赌一把了。” 滨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声“嗯”一样点了点头。 (…………) 结城玲治正透过后视镜注视着这个已成为搭档的少女。 还是一如既往,果断的女人呐——他钦佩道。在某些情况下,自己只能做到已知的或者有预测结果的事情,但他认为滨田圣子没有这种无聊的枷锁。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突然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世人一定会说他们是一对恋人吧。但是他自己又是怎么看待这个女朋友的呢? 虽然说他忙于听从slim的命令而几乎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但是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在她身旁却没有注意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想到这里,顿时愣住了。 (我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感到有些愕然。其实,他不由得产生一种仿佛很早以前就已如此,木已成舟的感觉。 * 接到匿名举报说“holy & ghost在那家工厂”的警方,虽然怀疑其真实性,但还是派出了几辆警车前往现场。 但是当警察赶到工厂后,也没有发现有特别的骚乱迹象。 “能让我们看看里面的情况吗?” 警察对正在关闭大门的工厂保安说道。 “不行,外人是不准进入的,所以……” 对方有些不安地说道。 “但是啊,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一个重大案件的嫌疑人逃到了这里。我们是不可能放过这种机会的。” 警方因为没有正式的搜查令而无法进入工厂,但是也不能就此罢休。 “即使您这么说,但没有总部许可的话……” 工厂方面也很着急。与总部的联系也不顺利。那边好像有什么人死了,闹得沸沸扬扬。 在工厂内,aftermath的士兵们正愁容满面地观察着警察和工厂两边的争吵。 仅通过监控录像确认的警察,就有十个人。这么多的人数,可不会因为一句什么都没有就善罢甘休。因为他们也是要讲面子的,所以迟早会闯进来。 “我们该怎么办?” doctor向队长询问道,但队长只能苦着脸回问说, “……还是无法和委托人(客户)那边取得联络吗?” 毫无疑问他也是一头雾水。 其他士兵有些焦躁不安地指着花盆问道, “队长,总之先把那个藏起来比较好吧?” 队长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祥之物一般盯着它们,恶狠狠地吐槽道, “……如果合同作废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处理掉这些东西。” “那样的话,且不说这份工作,还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声誉。” 听到doctor冷漠地声音,队长红着脸怒吼道,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其他士兵拼命劝解道, “别太大声……” “总之,这家工厂有非常宽阔的地下空间,我们现在先转移到那里,之后再进行伪装吧。” “是那个钟乳石洞吗——” 队长又皱起了眉头。 “这份工作怎么回事,尽是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猛烈的冲击和爆炸声。 就在警察和厂方人员争吵的正当口。 一辆汽车鸣着喇叭冲了过来。 其中一名警察正要走到车前让它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脸僵住了。 车上没有人。 这辆车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笔直地一头向停放着的警车之间的空隙猛冲了过去—— “什……” 他虽然一瞬间怔住了,但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方向盘和油门都已经被固定死了,正在行驶的这辆车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快——快跑!” 他对所有人怒喊道。 所有人都“哇——”地一声惊呼着正要逃开的时候,汽车一头撞了进来。前保险杠在被撞凹的同时工厂大门也被撞飞了出去,就在进入厂区内部的同时汽车突然爆炸了。 ——那正是先前结城玲治偷来的车子,并做了相应的改装。 “…………” 警察和工厂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熊熊燃烧起来的汽车,但是不远处传来“哐”的一声响动,仿佛是有人翻越了工厂栅栏。 两道身影朝着工厂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 警察们的眼神都变了。 “是、是他们!” “糟了!趁现在——” 警察们一齐朝那个方向跑去。 “站、站住!” 就在这时,厂区员工试图阻止警察,于是双方就在那里发生了冲突。 “你、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妨碍公务执行!” “你、你们不能进来!” 用不着太多时间,相互推搡便发展成了真正的冲突。 接着——在人们看不到的死角地方,爆炸燃烧的汽车的后车门慢慢地打开了。 一对男女——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从里面爬了出来。 没错,虽然汽车的发动机着火了,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座椅上。他们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而动了一些手脚。 警察和保安正因为对方而彼此分心没有注意到这边。 潜入作战虽然成功了,但是—— (但是,实在是太热了……!) 两个人都在被火炙烤的车厢里待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结果出的汗比体验糟糕的桑拿还要多得多。尽管热到虚脱,但是两人仍然翻滚着离开了汽车。 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来到工厂的入口。那里没有人。四周空荡荡的。 建筑物里格外宽敞,感觉器材和货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因为失去了照明,所以光线相当昏暗。 “哇,我们要在这里面找一个花盆吗?看起来很难欸。” 滨田嘟囔了一句,但是并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复。 “呐?” 她向结城的方向望去,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啊、啊啊。” 他含糊地点了点头。他不愿意和她有眼神交流。 “tull和jeth能够顺利逃脱吗?” 那边的两个人其实是为了防止敌人带着rock bottom逃跑而假装潜入进去的,现在应该已经跑出来了。 “啊啊——” 他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怎么了?” 滨田感到有点担心。 “没什么——你啊” “嗯?” “你很讨厌我来着,不是吗?” “——哈啊?” 滨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开始,如果我没多管闲事的话,你就不会卷进这种事情了吧。我的话,嘛——虽然有点‘破罐子破摔’,但是感觉也没什么关系——就在想你那边该怎么办好呢,所以说——” 他摇了摇头,讲道。 “要是被抓住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把自己当成人质,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在说什么呢,ghost?” 滨田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子是一个大傻瓜。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就在附近藏起来吧。” 他板着脸,始终没有和她对视。 “那个——你啊” 滨田惊得几乎呆若木鸡,正要向他发牢骚。他转过脸不再看她,启动了放在工厂角落里的电脑终端。他打算去找一张室内的平面图。 “一定会的——你的‘明天’一定会到来的,对吧?” 结城一边工作着一边小声嘟囔道。 “很遗憾,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有那种事情。到头来依然还是这个样子。那样的话……” “说什么话呢?你一个人凭什么自作主张……” 滨田正试图逼问他。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绷紧了背部,眉头也皱了起来。 “怎么了?” “这家伙是——” 他的视线前方是监视器的屏幕,而画面中浮现出来的是……一只全身缠满绷带的卡通鼬鼠。 "yeah, 各位少年少女!有在积极地努力犯罪吗?" 鼬鼠用它一贯的语气兴致勃勃地和他们搭着话。 看到这一幕的两个人,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为……” “刚、刚才明明没有出现的……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都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到现在为止,他的内心一直在怀疑着这件事。 难道被骗了吗?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现在真的落入陷阱里了吗? “啊呀——不是的、不是的,” 绷带鼬鼠冲他们两人眨了眨眼。 “很遗憾,这家伙已经不是实时动画了。是录像。所以就算你们跟我说话,我也没办法回应了。我这边遇到了一些麻烦,已经很难再和你们合作了。所以,你们可能就这么逃走了,也许没看到这个东西——那样的话,也没关系。” 它说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滨田和结城互相充满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画面中的鼬鼠并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地一个劲儿说着话。 “这里可能是rock bottom最有可能被搬运进来的地方。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就说明你们一直在跟踪着它,对此我非常感激和尊敬你们。谢谢你们。” 鼬鼠深深地鞠了一躬。 “s、slim——发生什么事了?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别说话——静静听下去。” 结城按住了她。他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这个程序是被设计成在有人试图以非常规的方式入侵这台电脑时被激活启动——而且如果设计它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的话—— “这东西有可能已经被窃听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但是——” 5. “——话说回来,这个rock bottom让我想起来了,” 在地下,在aftermath成员们正搬运危险物品的途中,doctor突然开口讲道, “以前,我们做过与现在类似的事情。”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还能用奇怪的悠哉游哉的语气说着话,对此其他士兵们而不禁产生了怀疑。 “……?” “……你说什么?” 他们周围的环境很奇特。 工厂下方蔓延的溶洞——不,可以说正是因为有这溶洞,所以才在这里建起了工厂。因为这里有着可以偷偷爆破危险物品的宽度、深度和坚固程度。在上方悬吊着电灯的通道也错综复杂、层层重叠,形成的阴影遍布周围各个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doctor开始了回忆。 “那是——我们在某个国家秘密运送细菌武器的时候吧。可以说当时我们具备了屠灭一国所有人类的能力。如果那时释放了那种‘力量’,根据细菌的繁殖情况,说不定我们能够毁灭世界。” 这样的事确实存在过,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doctor在那次失败的作战当中是直接参与的部队里少数得以生还的幸存者之一。 “我们当时的失败是由于不可预测的原因造成的。杀死我方人员,进行‘杀菌’使细菌武器无效化的身份不明袭击者——那个自称为清零(reset)的女人,我们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 doctor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那有什么问题?和眼下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 队长不耐烦地发问道。对此,doctor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以为——世界上存在一些人,似乎会在极端的危机中出现,阻止事态的发展——他们究竟是来自某个庞大系统的刺客,还是其他类似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人,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我认识到,只要没有对他们保持警惕,我们就将一事无成。” “……所以说,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doctor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谁都不在的方向,然后说了一句: “看来你终于来了呢——世界之敌的敌人哟。” 成员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他们的身后。 在那前方有一个很大的凹凸不平之物,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 在黑暗中有一部分黑暗就这么伸长了出来,形成了一个不似人形的奇怪的筒状轮廓。在看似是帽子与斗篷的漆黑之间,是一张左右不对称的涂抹了黑色口红的苍白脸庞—— “没想到,居然是最糟的局面——” 那个被人们称为不吉波普的人低声私语道,刚被认出来就向人们扑了过去。 “呜哇!” aftermath的人们惊慌失措地朝着那片阴影开枪。但是——此时真正的威胁并不是不吉波普本身。 在他们身后,是将同伴当作挡箭牌的doctor,他拿着轻机枪,不管是不吉波普还是站在他面前的同伴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子弹射向了四面八方。 在鲜血飞溅,众人纷纷倒下之时,doctor抓住他们手里花盆的枝干来回挥舞着,甩掉了由特殊合金制成的花盆。 然后,他把那个露出根部的“rock bottom”直接压在地上——出现了戏剧性而急剧的变化。 植物的根部一下子扎进了本该是坚硬岩盘的溶洞地面,以水渗入沙地一般的速度飞快地扩散生长着,紧接着, “——轰”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周边地区遭受了如同地底被打穿一般的强烈地震。 罪行六、杀人 杀人者应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刑法第199条 1. 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曾经听过这样的解释。 “据说这是一种用途极其特殊的武器。通称为rock bottom——顾名思义即是拥有‘动摇根基’的能力——也就是说,能够制造大地震。” “关于详细的规格只能说尚不清楚,但这个武器似乎不像是什么爆炸物或者机械装置。” “据说大地有一种能量流动。就是所谓的地脉或者气脉。rock bottom似乎能够使用‘那个’东西。” “‘释放出一种与地脉共鸣的恐怖冲击波’——这样子的信息大多零碎、晦涩、抽象,至少从目前已知的科学技术来看是不可能的,但同时从这些信息的来源种类来看,即使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肯定与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与武器无异。” “rock bottom好像是寺月恭一郎所属的某个系统委托给他寄存保管的。其目的是在紧急情况下将整座城市摧毁殆尽。虽然无法确切知道‘紧急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但系统似乎事后才意识到rock bottom是未完成的次品——” “据推测,地脉的流动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烈得多。而且如果对其进行干涉的话,恐怕就不会知道规模会扩大到什么程度了吧。” “一旦启动了它,冲击就会扩散到全世界,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大地震说不定可能真的会把世界毁灭掉。” “因此,系统似乎有命令寺月销毁rock bottom,但是寺月假装听从命令,却秘密地指示自己的亲信宇治木贡将它藏了起来。” “寺月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留下了rock bottom,已成了一个迷团——但是继承了这一切的宇治木确实对这个东西没有任何想法。” “而且——这家伙正在考虑把它卖给那些对此毫无概念的人。这种时候最危险的并非这个东西被售卖出去——而是在其移动过程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 天崩地裂。 横竖颠倒,水平的变成了竖直的。 这已经不是可以形容为摇晃的级别了。 而是一切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本该静止不动的物品被移动了,跳来跳去,最后翻倒了过来,地面也被撕裂,所有的东西都滚落到了深渊里面。 这场剧烈的震动,如果按时间来算,也许还不到十秒钟——但是效果已经足够了,甚至强烈过头了。 在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找不到一丝原来存在过的踪影和痕迹。 * “…………” 在一段天花板已经坍塌,有一半被掩埋的空间里,不吉波普一手拿着一株植物。 它已经从根部被拔了出来,是从地面上被硬扯下来的。与此同时,震动也停止了,但是周围却躺着无数具尸体,然后——原本应该还留在其他花盆里面的三株植物也已经消失了。 那些植物和把植物摁在地上的男人一起消失不见了。那个家伙在进来的时候就好像已经确认了返回的路线了。是无论地面如何摇晃都能从中冲过去的路线——。 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不吉波普从黑暗中站了起来。可是,周围无论朝向哪里都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有入口或出口。 “…………” 所能看到的只有——被彻底封锁住了的景象。 * “——平息了、吗?” 在前往工厂的途中,感到剧烈晃动的reset(也就是雨宫世津子)重新踩下了汽车的油门,但是引擎只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无法发动起来。汽车被从底部向上推动了两、三次,以至于在某处的电路似乎断掉了。 “啧——” 轻轻地咂了一下舌头,她走了出去。 (没想到rock bottom会被触发……但是,规模比预想的要小得多。难道因为是这里土地的岩盘较多,所以根部还没有长好吗?) 她环顾着四周。 地震强度似乎相当高,但是离震源越远,效果就越差。 工厂距离她所处的地方大约有三百米左右地震的威力已经不到一半,从这一点来看,市区附近应该只能观测到程度稍强的地震吧,但是——无论地震发生在哪里,都会被立即测量和分析。事情已经到了半公开的地步了吧。 (呀咧呀咧——看来我们得采取点必要措施了啊。) 她也不是很了解rock bottom的原理。据说,植物也具有类似于动物的“精神”一样的东西,当它们的心灵感应之类的能力接触到大地的意志也就是地脉时,不知何故就会引发共鸣现象——但是,她的方针是“不懂的东西就放弃,就那样接受它的存在”,所以她只知道有一种可以轻易制造地震的装置,其他的就不予考虑了。 正是这种可靠的果断和高超的战斗能力,才是赋予了她“清零(reset)”这一名字的原因。 “————” 她默不作声地朝着工厂所在的地方奔去。 那里正如字面意思所言,如同突然裂开了嘴巴一般出现了一个底部被贯通的巨大洞穴。地下的溶洞岩层坍塌了,此前深处地下的部分暴露了出来,原本永远不会被阳光照射的黑暗,现在却直接暴露在了外面。 2. “…………” 她抬头一看,上方没有天花板,而是广阔的天空。那个天花板落在旁边。它半埋在地里,现在变成了一堵墙。悬挂式的荧光灯的照明,被弯曲着照向上方。想必是在地震的时候被强行扭向了那个方向吧。 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了。 “…………” 滨田圣子仰望着天空,嘴巴张得老大。 她——在如此可怕的地震当中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只不过是惊吓得呆滞住了。 不,她应该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旁边应该有一台看起来非常沉重的机器轰然倒下了。地板破了个洞,天花板也应该掉了下来。 尽管如此,她却毫发无伤。 “…………” 发生这种事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奇迹。贼运到了这种程度,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但在这些事情当中,她所思索的却是, (……如果在这种地方使用了奇迹的话,那我之后的人生恐怕就不会出现什么好事了吧?……) 这种不太高兴的慨叹。 在她身旁,同样毫发无伤的结城玲治,似乎没有那种复杂的感觉,他正在地面上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但是周围到处都是通往地底的孔洞,即使捣鼓那些泥土也还是无从知晓,那些空洞是来自地面上的,还是下面一层天花板的,抑或是从侧面凸起的突出物。 她正想着他在干些什么呢,但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大声叫了起来。 “……有了!” 然后他从地面上哧溜地拖出一根看起来像是电缆的某种东西。它呈现出奇怪的白色,总觉得像是一种长得特别细长的豆芽的东西,从里面长了出来。 “也许,这就是‘根’吧。” 听到他的话,滨田猛然回过神来, “什么?也就是说,这就是rock bottom吗?” 结城点了点头。 “刚才的摇晃确实很大,但我感觉它的规模比较小。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地震。” “有——有这种可能呢。” 滨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我敢肯定那群人错误地触发了那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根的末端或许还剩余着其他的rock bottom。” “看起来很有可能呢。我们顺藤摸瓜找找看吧!” “啊啊。” 结城一边小心翼翼地拉拽着根部,一边向前摸索。 滨田也跟在他的身旁。 很明显它是从地下延伸上来的,他们两个人继续向下层移动。途中,他们要从一个像是陡坡形状的物体上滑下来。根的长度十分惊人。在开始前行十分钟左右,大概已经有一百公尺了。 “但、但是啊——” 滨田咕嘟地咽了一下口水的同时,说道, “这根并没有在不断生长吧——感觉已经枯萎了呢。也就是说,它们只有在地动山摇的时候才能生长到这么长的吗?” “也许吧——仅仅几秒钟就已经有如此惊人的成长速度了。如果一直不枯萎的话,它到底会持续生长到什么程度呢?” 而且,如果花盆还在的话,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刚听说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并不怎么相信……不过,现在感觉到如此强大的力量,说实话都把我吓坏了呢。” “啊啊,确实很可怕啊——” 结城正要颔首附和,却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她。 “你说什么?” “所以说,我承认自己着实被吓得不行。” “不是说这个——” 结城忐忑不安地追问道。 “你不相信rock bottom吗?但你之前明明总是在说‘我们是英雄’什么的?” 被这么一问,滨田不停地眨动着眼睛。 “因为——这难道不很正常吗?即使有人告诉我它是一种能引发大地震的神秘机器,但是也太过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理解。” 虽然她说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对结城来说,她这话似乎更加难以理解, “那、那样的话——那为什么你还要听从slim的命令,去做那些犯罪活动呢?rock bottom的事,是为了和警察进行交易才做的吧?你说你不相信……那、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用非常惊讶的语气说道。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因为” 然而滨田并不知道结城究竟在疑惑什么。 “当时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 结城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向着根部生长的方向前进着。 “…………”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而尴尬的气氛。 “……呐,” 滨田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说,刚才那个……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结城也马上做出了回答。他好像也很在意这件事。 “——slim的通信?” “虽然最后还说了些什么——但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 结城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个通信,结果没能看到最后。观看中途发生了地震,不仅电脑坏掉了,里面的数据也随之永远消失了。尽管如此,临近结束的时候,那只绷带鼬鼠还是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是在说“死神”——什么的事情?) 这个单词确实出现了,他想。 “我记得它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你们的贼运,有的没的说了一堆。然后就在那里‘啪’的一声断掉了。它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滨田想暂时缓解现在和结城之间的尴尬气氛,就随便闲扯了几句。 “是说把东西托付给我们吗?也许这意味着我们深受信赖吧。呐,你不这么认为吗?” 结城眉头紧锁,表情十分严肃。 “……要是这样还好。搞不好slim已经死了。” “咦?——为、为什么啊?” “我觉得他已经被敌人击败了,所以才会说出那种类似遗言的话。” 他小声嘀咕道。声音听起来非常焦躁、显得心烦意乱。 “这、这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滨田惊慌失措地逼近追问他道。 “那个动画片里面的鼬鼠,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实际上在有的地方却相当的温柔,不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就在他俩快要开始争吵的时候。 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瓦砾倒塌的声音。 两个人转身朝向那个方向。 那里露出了之前被掩埋着的洞。瓦砾从另一侧被推了出来,从而打开了一条道路。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不是那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但是,他是个有着奇怪的特征,或者说是象征性的个性的男人。坚强、聪明、站在比别人更高一级的立场仿佛俯视着其他事物的形象——有一种博士(doctor)的气质。 看到那家伙的样子,滨田和结城一瞬间都愣住了——不是因为那个人本人,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三个花盆。 (是这、这个人吗?!) 是他引发了刚才的大地震吗——比滨田在心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更早一瞬间,那家伙——aftermath的doctor就用手中的冲锋枪向她开了一枪。 滨田一时动弹不得,身体没法做出反应。 但是,结城猛地推开了她的身体。子弹擦过了结城的肩膀。 “——哇!” 滨田滑倒在了倾斜的地面上。 doctor还想再开一枪,但是由于他之前已经开过了枪,所以子弹很快就用完了。 “切”,医生正要更换子弹的时候,结城突然扑了过来。 “——你这混蛋!”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冲上前去揪住对方。 他用尽全力打向对方。被枪占住双手的doctor没来得及反抗,头部就吃了一击而倒在了地上。 结城骑在doctor身上。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连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所以doctor也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别开玩笑了!” 结城尖叫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痛揍着doctor。 “他、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他发出莫名其妙地怪叫声,就像在猛烈地锤鼓一般挥下拳头。 他觉得自己变得非常的残暴。身上的肩伤应该很疼,但是却没什么感觉。 我原来是这么暴力的人啊,在内心某个地方他不禁对自己感到吃惊。 总会有在某个地方突然发作陷入狂怒,甚至是想干出荒唐无稽事情的欲望。使他陷入这种境地的正是他本人,而且——在与滨田圣子的谈话中,他深切地认识到了自己是什么人。他已经完全相信了rock bottom的故事。按常识来说,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故事,但是他还是囫囵吞枣般地——并不是相信,而是想去相信这个故事。如果相信的话,就可以不经过任何反省去干坏事——没错,这样比较容易。 把责任推到slim shape身上,自己没有任何动机,只顾沉迷于犯罪活动就好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快乐,同时也是一种堕落。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现在变得火冒三丈。 现在,他已经不能靠slim shape来为自己凶暴的一面辩护了——今后的暴力,就只会是他自己的暴力。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暴揍敌人一顿,这种行为有何正义可言吗? 这么做是为了拯救世界吗? 我,只是想把自己内心的焦躁发泄到别人身上而已,不是吗? 那么——那么, 我结果……不就和holy的前男友一样,变成只能殴打女人的那种男人了吗……?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 就在他正想继续进一步殴打敌人的时候,拳头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他身下的doctor,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拳头。 “…………” doctor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骑跨在自己身上的结城。 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 就在结城退缩的那一瞬间,他的优势也眨眼间被瓦解了。doctor扭动身体,将结城的身体甩飞了出去。 结城的拳头完全不起作用——毕竟业余的高中生和职业的雇佣兵对暴力的忍耐性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现在倒下的是结城,站着的是他的对手。 doctor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备用手枪,但瞄准的不是结城——而是先瞄准了还躺在另一边的滨田圣子。先瞄准之前没有确认过的对手是为了避免被突然袭击的专业做法。 看到这种情况,结城——自己也突然感到莫名其妙,条件反射般地再次采取了滨田所说的“乱七八糟的”行动。 “……唔!” 他抓起一个掉落在面前的花盆,把植物从合金上面硬扯下来——就是为了让rock bottom接触地面。 周围再次爆发了恐怖的强烈地震。 3. ……他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他认为自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一种奇怪的、尖锐的、像是配音一样夸张的声音。 “yeah, 各位少年少女!有在积极地努力犯罪吗?” 他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个声音。 “啊呀——不是的、不是的。很遗憾,这家伙已经不是实时动画了。是录像。” 这些话本身就是他之前听过的——而且就在不久以前。他再次在脑海中回想起来这些东西—— “这东西有可能已经被窃听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但是——” 声音应该还伴随着夸张的身体动作和手势。那是一只全身缠满绷带的鼬鼠的形象。 “让我给你们最后一个忠告吧!那就是——” 鼬鼠张开双臂,然后大叫起来。 “——好好利用死神。这是打开局面的关键所在!” 即使在回忆中,他也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鼬鼠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往下说道, “你不明白什么意思吗?是吧?但是我不会解释的哟。这是我最后一次使坏了。毕竟slim shape是世纪大坏蛋嘛!” 对了,这就是它的名字,他心想。 那是保护者的名字。是给罪犯提供庇护的令人安心的别名。但是现在这家伙只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它又补充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其实——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们,holy & ghost。” 它一边微笑着一边解开绷带。 绷带之下,没有任何东西。 里面原来是空的。那一片空白最后开口讲道, “虽然我的人生仿若伪物,但非常高兴与你们合作。那么,再会吧。期待你们的贼运!” 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眨了眨,然后slim shape永远地消失了。 这就是全部了。 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否真的存在。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它再也不会命令他了。 他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那么—— * (那么,首先——必须把这株植物给拔出来……!) 结城玲治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拼命解除了自己发动的rock bottom。 但即使只是一瞬间,大地震也会在周围产生剧烈的波动。他倒下的地面坍塌了,和站在他旁边的doctor一起掉落到了更下层的地方。 “咕、呜呜呜呜呜呜……!” 他努力地抱住了其他花盆,因为他感觉到它们也正在滑落。 坠落大约持续了五秒。 在全身都感觉到疼痛的同时,他突然察觉到一阵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不禁抬起头来。 身旁就是一片广阔的天空。 “…………” 他茫然地向下看去,发现那里是一个陡峭的悬崖,有海浪迎面拍打而来。看来他穿过了溶洞,来到了沿岸地区的边缘。他的姿势就好像是从悬崖边上的横洞里露出来一半一样。他站了起来,但是全身都发生了剧烈地疼痛。他的脚踝好像扭伤了,无法正常行走。他感觉站起来非常困难。有几根肋骨好像也断了,身体不能正常活动。 他只是站起来的那个地方,再向外踏出一步便会掉下去——他就处在这样的位置。 “…………” 他呆怔了片刻,然后回过神来,把手中的rock bottom植物,扔进了它的弱点——海水里。他一动胳膊就感到了疼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忍住了,试图把掉在脚下的另外两个花盆中的一个拿起来,扔进海里。就在这时,响起了“——住手!”的怒吼声。 他甚至都不用把脸转过去。 doctor已经从废墟中爬了出来,站在那里。他和结城相距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当他刚要靠近,结城就把花盆拿到了海面上,威胁说道, “别动。要掉下去了。” doctor的脸扭曲了起来,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停下来。 “你、知道它的价值所在吗?” doctor用沙哑的声音对结城说道。 “只要把这个东西放在适当的地方,就可以毁灭掉这个世界。”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更糟糕了吗?” “——哈” doctor的脸上露出了抽搐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阴暗之处的爽朗的讽刺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认真的吗?糟糕的事情,对你来说是要避免的东西吗?” doctor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结城玲治,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深处。 “…………” “你是谁?holy & ghost吗?这是一个假名罢了。它只是一个叫slim shape的坏蛋为了伪装制造的假象而已。你为什么要亲自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来呢?” “…………” “我明白的。刚才你狠狠地对我一通乱揍,从那个时候的感觉里就能‘分析’出来。你,没错——和我是同一类型的人。” doctor好像是在逼问一般,一个劲儿地急切地向结城搭话。 “你对这个一本正经却假惺惺的世界感到了厌倦——你看似对总是重复着同样事情的愚蠢而停滞不前的人生感到无聊,你内心深处对此其实怀有着强烈的憎恶,对吧?所以为了寻求刺激,你才会来到这种地方。” “…………” 结城面前的这个男人,确实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是一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直观地感受到其他事物意志的能力。因此这家伙悟出了rock bottom的目的,现在连结城自己刚刚察觉到的东西也都一眼看穿了。 “你一定得偿所愿感受到了刺激吧。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医生抛出了问题,但是结城还是一言不发。对方则毫不介意地继续讲了下去。 “在实际去犯罪之后,你有什么想法呢?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刺激吗?这就是突破了以往无聊的、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的东西吗?” “…………” 结城沉默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沉默和承认是一回事情。 “我敢断言,无论你在这个世界上想寻求什么,都不会有这种东西……我亲身确认过,即使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战场上,也没有这种东西。不,毋宁说越是被认为是危险的环境,那里其实就越是只有平庸的现实主义。我为了不生病而吃药,我不会忘记盖上毛毯睡觉,这样就不会因为盗汗而患上感冒——否则就会死。平庸还是死亡。我只有这两种选项。” 这大概是这个男人坦诚的自白吧。为了寻求刺激而成为了一名佣兵——虽然光听起来觉得非常平凡,但是在这个男人看来,却有着非常可怕的意义。现在这家伙是在说,为了打发无聊,就算是杀人也无所谓。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一个样。是的——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救赎可言。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清楚这一点。而且——你和我,应该都不会只是甘于这种毫无道理的环境的人。” doctor得意地笑着说道。 “让我们来复仇吧。如果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我们一败涂地了。这样子也行吗?你这样下去的话,只会被警察逮捕,被扣上无端的罪名,受到愚蠢的审判,然后从监狱里出来时,你只会成为最底层的平庸之辈。这样子也可以吗?” “…………” 结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啊啊——你应该也考虑过了。” doctor对着这样面无表情的结城继续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干脆把这个世界毁灭掉算了——然后,现在,你的手中就有了这么一个可以毁灭世界的扳机。” “…………” “已经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了。你在内心深处肯定不相信未来的可能性。你知道,这个世界今后也将永远只是一杯略凉的温吞水——” “…………” “你恨我,对吧?” doctor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是的,你无法否定这种感情。我们只要摧毁掉这个世界就好了。你能做到!” 他仿佛是在引吭高歌一般地说道。这些话几乎就是胜利的宣言。 “…………” 听到这些话语,结城虚弱无力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微微抬了抬一侧的眉毛。 “啊啊——原来如此,” 结城小声嘟哝道。 “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些男人会殴打她了。” 对这完全不搭调的回应,doctor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 “怎么讲呢……起初我以为缘由很简单,只不过是男人们在外面工作不顺心,而她的傻里傻气又触怒了他们——但是哪知道,在我跟她一起共事了之后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像她这样坚决果断。那么,为什么男人还要动手打她呢?” “你这说的是哪一出?你在讲什么东西啊?” doctor的脸上浮现出了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焦躁情绪。但结城还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 他对自己自言自语的话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一开始,只不过是交往的关系——约会的时候,他应该会很兴奋,恋爱时的情绪也会高涨吧。不过,一旦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注意到她身上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是那种决断力。可以泰然自若地干出不得了的事情。但所做的事情却又正确无误——当知道这一点时,男人就会感到害怕。明明自己身上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如果被她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啊——啊,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觉得那家伙会变得非常可怕。——所以说” 结城叹了口气,然后——非常轻松地把手中的一个rock bottom扔进了海里。 “——?!” doctor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要做什么?!” “确实我不能否定你说的那些话。不过——” 结城露出了苦笑。 “这只是holy & ghost其中一半的意见而已。如果这些话被另一个人给听到的话,她一定会气得大发雷霆——所以说,呢。” 他虚弱地嘿嘿笑了笑,与此同时doctor也飞快地冲了过来。 虽然rock bottom只剩下一个——但是以结城因为疼痛而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扔掉它还需要一点时间。在这点时间里,doctor还是完全可以从他手里夺走的。本该如此才对。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口哨声。 ——突然间, doctor正猛冲着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就像视频被暂停了一样。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突然把他全身缠绕起来束缚住一样,发出被紧紧勒住的嘎吱声。 “——谢谢你的建议呢,slim shape,” 结城静静地对着动弹不得、无法相信自己发生了什么的doctor低声说道。 “要不是你(译注:此处指slim shape)告诉我,我是不会相信的。我确实利用了——‘死神’。” 结城的目光离开了doctor,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立着一个影子。 影子曾经被关在某个封闭的地方,因为再次发生的地震而获得解放,来到了这里。 口哨声正在响着。吹的是瓦格纳的三幕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中的音乐,是一个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奇异而又华丽的作品。这是一首拉开了歌剧帷幕的欢快序曲。 但是,在这里它是一首拉下帷幕的送葬曲。 “…………!” doctor正拼命地试图扭头向身后看去。但是他本应被固定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却突然旋转了起来。 上半身转向左边,下半身转向右边,然后头部朝着竖直方向旋转——身体各个部位变得七零八落,骨碌碌地旋转起来。 切口非常的光滑——就像连接关节被切断的木偶,前一刻还是具有生命的尸骸纷纷掉落到了碎石瓦砾之上。 “你的世界,就这样子结束了……不也挺好的嘛。” 结城看着doctor的脑袋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从地面伸出来了一个筒状的影子。 是不吉波普站在那里。 “哎呀,干得漂亮——”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死神向他打着招呼, “我是否如你所愿,被你好好利用呢?” “嘿——” 结城虚弱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你真的存在呢——不是说是浪漫化的产物吗?” “我只会出现在不相信我的人面前。” 不吉波普露出了一副既像是在嘲弄,又像是表达敬意,抑或哪个都不是的,左右不对称的奇怪表情。 “但是‘holy & ghost’——你们形成了一个和我不相上下的奇特平衡呢。无论怎么想,你们彼此的想法都完全不同吧。这样也好,事情到此为止都很顺利。” “正是因为不平衡,所以才能努力不倒下去吧。现在想来——世界也一定是这么运转的。” 是的——结城心想,比起到处搞小规模破坏,或许“保持原样”要更加困难吧。 “看来,你意识到了吗?” 不吉波普从下方用逼迫的眼神注视着结城。 “千钧一发呢——如果我刚才对那个医生模样的家伙所说的话表现出一丝犹豫的话,你一定——也会连我也杀掉的吧?” 结城悄悄地问道。对此死神非常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是的。正是如此。” 结城不禁苦笑。吸气的时候受伤的肋骨疼痛得让他弯下腰去, “啧啧——”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就像雾一样消失了。 “嘿嘿……嘿嘿,嘿——” 由于紧张情绪松弛了下来,结城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地瘫倒在地。 4. “——真是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滨田圣子,钻进了因为地震而暴露出来的洞穴里。 那个医生模样的家伙朝她开了一枪,不过因为被ghost一把推开所以她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是在之后的地震里她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 “为什么会这样啊,那个笨蛋是怎么回事,真是的——” 她一边抽抽嗒嗒地吸着鼻子,一边垂头丧气但又焦躁不安地朝着ghost滑落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好几个岔路口,但她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对。 “怎么一回事嘛?该怎么办才好啊?” 虽然哭声越来越大,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选了一条路继续前进。因为她可以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海浪声。她想,那个东西的弱点是海水,所以那个笨蛋一定就在海边。 然后当她走到洞穴的尽头,能看到对面广阔的天空时,她不禁“啊”的大声哭了出来。 因为结城玲治倒在了那里。身旁还有一个随意掉落在地上,但尚在花盆里的rock bottom。 她慌张地冲到他身前。她将他抱起来,发现他的呼吸正常。 “嗯嗯……” 从他的呻吟声中感觉到似乎有还一定的力量。虽然全身伤痕累累,但貌似并没有生命危险。 “这、这——你啊,真是——” 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是又组织不好语言。而且对方也还没有醒过来。她觉得最好不要唤醒正睡着的他。于是她放弃了一堆要说的话,不禁叹了口气。 “——但是,太好了。” 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将目光移向了rock bottom。 这株植物虽然沾满了尘土,但是依然绿油油的,看起来很有精神。 即使是亲眼目睹了这个现场的此刻,滨田也无法相信,这就是让世界陷入恐怖危机的根源。 她拿起花盆,把它举到面前。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草呢——不过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你是不应该存在的生物呢。” 她对这株植物说道。 “但是,也许你是为了世界各地的土地得以耕种,为了让各种各样新生的花草得以绽放而做好提前准备,才以这样的理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吧。虽然很遗憾,但这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困扰——不过,如果变成那样的话,一定会很漂亮吧——一个坏人都没有,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花田,蝴蝶这样的生灵在翩翩起舞——说不定也有这样子的世界呢。……可是” 她用尽全力,把花盆和存在于未来的某个世界向海的另一边扔去。 “可是,这里是我的世界啊。” 尽管rock bottom落得很远,但仍能清楚看到它的茎和叶子刚一接触到海水就开始慢慢溶解,接着就消失了。 只有闪闪发光的合金制成的花盆沉入了海底,很快就看不见了。 工作就这么结束了。 “……那接下来” 滨田“嘿哟”一下用力背起睡着的结城。 “哇,男人好重。” 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背着结城沿着原路返回。doctor的残骸就散落在她的脚边,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你知道吗,ghost——” 她明知道他还处在昏迷当中,但还是对他开口说话了。 “我啊,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我还是前前后后思考了很多的哦。” 她一边说个不停一边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你会怎样,但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动手打我的吧?所以啊,我就在想,如果你打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一直在为这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烦恼——” 她朝他瞥了一眼。确认他还没醒后,她微微一笑。 “好吧,万一你揍我的话——我想我会揍回去。是的,我一定会这么干。我将尽我所能地向你回击。我可不会让你一直欺负我。你实在是太讨厌了,我比任何人都要讨厌你,嘛——” 她哧哧地傻笑起来。 尽管用尽力气背着结城让她累得快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很开心地微笑着。 而当两人再次走到地面上时,那个笑容倏地就消失了。 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戴着眼镜,穿着整洁利落的高级西装,然后——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正对着滨田。 “有劳您二位了——holy & ghost。” 一个甜美的声音低声说道。 “reset”,又名雨宫世津子,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罪行七、伪证 经依法宣誓的证人作虚假陈述者,处三个月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169条 1. reset已经亲眼确认最后一个rock bottom消失在了大海里。工作本身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处理善后事宜了。 “那么——你想知道世界的里侧发生了什么吗?” reset向滨田圣子询问道。 “…………” 仍然背着结城的滨田没有答复。 她回瞪着reset,并没有试图逃跑的打算。 “打个比方,呐——” 那个女人用着优雅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道。 “比如说,假设这里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兔子不想被狐狸吃掉而拼命逃跑,但是狐狸跑得更快而且也有着更强的体力。那么,兔子该如何是好呢?你们觉得兔子该怎么做?你们觉得这只兔子还能得救吗?嗯?” 女人胡搅蛮缠似的,不断地向滨田抛出问题。 “…………” 滨田没有回答。 “逃不掉的兔子该怎么办——其实,这问题从提问方式来说就不对。总之,在开始追逐的时候,兔子的死就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所以为了不被追上,兔子必须在狐狸开始奔跑之前就得逃掉。” reset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一边做出试探。她知道这名少女和她的同伴只不过是给slim shape跑腿的小角色而已。他们确实不知道什么重要机密。问题在于,这两个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兔子得救的方法就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被狐狸追逐的境地——这才是兔子的生存之道。对吧?那么——你们两人是狐狸吗?还是说是兔子呢?” reset一边打着无关紧要的比喻,一边观察着滨田圣子的眼睛。 “…………” 少女的目光一直没有从reset身上离开。 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动摇过,但并没关注在瞄准自己的手枪上,而是reset的眼睛。 “…………” “若是兔子的话——你们离狐狸的地盘也太近了。事到如今,再逃也没用了——在你们踏入这个领域的时候,死亡就已经确定了。” reset装腔作势地对少女进一步施加着恫吓。 但还没等她说完,少女就突然插嘴说道。 “你是——那只狼吗?还是……” “嗯?” 对于她的提问,reset中断了她的讲话,同样注视着她,回问道, “还是——什么?” “…………” 但是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reset也没有再说话,但是依然把枪口指向少女,暂时也没有任何动作。 (呀咧呀咧——) reset已经明白了——这个名叫holy的少女,是决计不会背向她逃跑的。 因为背上背着搭档ghost的缘故,如果自己转过身去,就会把还在昏迷当中的他完全暴露在reset的面前。 (还挺有种的——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在她心里犯着嘀咕的时候,那件西装的胸口传来了一阵震动。 来电通知是由一种和手机一摸一样,只是为了接收特殊通信而制作的特殊机器发出来的。 “——是。这里是‘r’。” reset若无其事地接听了来电,但是枪依然瞄准着滨田圣子。 “是的。已经完成了。还有一些善后要处理——是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通话的内容似乎出乎意料。 “是——彼特·比特(pete beat)吗?请问您是?——好。收到。立刻。” (译注:pete beat名字中的“pete”来自于英国著名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的早期(1969-1972)核心成员peter sinfield,“beat”则来自于乐队1982年的同名专辑。pete beat是统合机构中的一名合成人类,他在社会上的伪装身份是世良稔(せら みのる),具有感知并操控震动的超能力。pete beat也是不吉波普系列的四卷本番外篇《比特的准则(beats discipline)》中的主人公。此外,king crimson于1981年出版的专辑——专辑《beat》的前一张——名字也是discipline。) 她说得很小声,所以滨田这边没能听到她说的这句话。 “——呀咧呀咧。” reset把通信装置放回怀里,再次看向滨田。 “你们——看来既不是狐狸也不是兔子呢。” “……?” 看到对方脸上突然出现的柔和的表情,滨田感到非常惊讶。 reset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狸猫吧。狸猫在睡梦中自待敌人离去,是仅仅依靠这种程度的贼运就能存活于世间的,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生存方式吧——” reset长叹了一口气,滨田的面部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看起来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那把确实本该被握在reset手里的手枪却不知不觉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开过啊——) reset的脸上依然带着浅笑。 “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圣灵小姐(miss holy)——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轻声细语地说道,非常轻松干脆地转身将后背朝向了滨田。 “啊?” reset不理会茫然不知所措的滨田,快步离开了现场。几秒钟内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 滨田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就在这时, “——喂,没事吧?!” 听到了有人慌慌张张向她打招呼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jeth和tull两人正从倒塌的瓦砾堆上向这里滑了下来。 “——嗨” 还背着结城的滨田向他们两人挥手致意。 “rock bottom呢?” 面对jeth的询问,滨田点了点头。 “一切都结束了。敌人,大概都全军覆没了。” 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工作完成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tull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出来。 “还是先逃跑吧?警察马上就来。” 虽然说的是男性用语,但却是女人的声音。 从倒塌机器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是穿着革制连体衣的雾间凪。 “——?!” 滨田被吓了一大跳,tull和jeth都“哦”地兴高采烈地大声喊了出来。 “原来是炎之魔女啊。是老大拜托你来救出我们的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 凪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之前已经在类似的事件中相遇过。 “老大怎么样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这事之后再说。我在对面岸边停了一艘小船。如果从陆地上走,会被警察的封锁网抓住。” “那就麻烦你照顾了——” tull轻轻地把失去意识的结城从滨田背上抬起来,把他扛到了自己的背上。 “…………” 滨田不停眨巴着眼睛,但很快就突然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地说道, “警察——” “警察正在追捕holy & ghost——” “喂,快点!” 凪向在那里呆立不动的滨田喊道。tull和jeth已经开始向那艘小船移动了。 “我——” 滨田以彷徨的语气在一旁低声地自言自语,她的眼神也在空气中游离徘徊。 “啊啊,你干得很好。你的男朋友也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凪把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滨田的肩膀上,试图引导她,认为这个新手已经处于虚脱的状态了。 但是,滨田突然用尽全力地回握住凪的手腕。 “我——不打算逃跑。” 看着凪的眼睛,滨田直截了当地说道。 “啊?” 毫不在意凪疑惑的眼神,滨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是‘现在’嘛。” 凪有点被她的气势所触动。 “……你说什么?” “那个家伙——” 滨田朝着结城玲治被搬运的方向看去。 “那个家伙说‘不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我不相信。所以我不能就此逃跑。” 滨田圣子得意地对着那边说道。 “‘明天’指的就是‘现在’哦,ghost——” (译注:此a的是“‘明天’就是现在”的jojo梗。) * “——所以,请尽快支援我们!现在这里一切都被摧毁了——这么强的地震烈度居然都没被观测到,现在这里的建筑物全都倒塌了!怎么看都是大地震级别的啊!” 冲进工厂的警察部队设法集合在一辆安全的警车周围。抵抗他们的工厂员工们终究不是警察的对手,所有人都已被逮捕并戴上了手铐。 “所以说,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快一点——” “——喂、喂” 一名警官正冲着对讲机怒吼,被身旁的同事拉了拉肩膀。同事露出一副呆住的表情。 “搞什么,现在正——” 正当他要抱怨时,那名警官也和他的同事一样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有一个人影从倒塌的工厂那边,朝这里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少女。 她独自一人,径直地朝着警察部队等候的地方走来。 突然有人回过神来,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她。 “——不许动!把双手举过头顶!” 仿佛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其他人也一齐将手枪瞄准了她。 “…………” 少女扮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顺从地向天空举起双手。 “……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过,问话的警察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有多么的愚蠢。这还用说吗?不然的话,他们警察当初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种地方的? “你、你——那个……” 警察们一步步地像少女靠近。不管怎么看她都手无寸铁,看起来完全没有防备。 “那个——” 少女一边举起手,一边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来着——对了对了,不是应该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吗?还是说,那是电影里面的台词,现实当中是不会说的吗?” 她说话带着轻浮的语气。 “——你、你是什么人?!” 警官们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对她进行盘问。 对此少女耸了耸肩,然后回答道。 “明知故问——我是holy & ghost中的一名成员啊。” 然后她又迈开步子行走,双手仍然向上举着。她奇怪的坦坦荡荡的态度,看起来就像慢动作一样。 警官们甚至都忘记了制止她,只不过是用手枪呆呆地指着她。 她站在他们面前,双手并拢在一起指向了警官。 “——请吧。” 警官仿佛在听从少女的命令一般,小心翼翼地咔嚓一下给她戴上了手铐。 引起了那么厉害骚动的这一连串事件就这么结束了,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 2. 结城玲治就这么一直间歇性地睡了两天。当睁开双眼醒来时,他只能暂时地躺在那里没法动弹。他微微睁开眼睛,处于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的状态,就在这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么就再见了,炎之魔女。有劳你的照顾了。” “不客气。” “嗯——” “也许我比你们更了解slim shape。你们不想知道你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吗?” “…………” 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就听到了平静的声音。 “——我们已经知道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了。虽然是一只鼬鼠,但我们知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就足够了。” “这样啊。——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暂且先回老家看看吧。我们从slim老大那里学到了各种各样的‘手段’。虽然故乡现在的情况很混乱——但也许我们有办法能让那里的局势安定下来。” “要保重啊。” “彼此彼此。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接着,他察觉到有两个人离开了房间。 (…………) 结城的眼睛慢慢地完全睁开了。他原本模糊地视野里,开始出现了清晰的轮廓。 “——哎呀,醒来了吗?” 一个陌生的女人注意到他的苏醒,把视线投向了他。 “…………” “虽然看起来仍然昏昏沉沉的,但是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贼运真强啊。” “这里是——” “一家平价酒店。放心吧,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个穿着黑色皮革制连体衣的女人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调说道。 “你是?你刚才确实——说过你认识slim吧?” (并且被称为“炎之魔女”) 穿着连体衣的她抬了抬眉毛,露出了略带恶作剧似的表情,点头肯定道。 “嘛,差不多是这样。” “是你救的我吗——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能记得的,直到那顶奇怪的黑帽子消失为止。 “…………” 她盯着结城看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目不转睛地观察他。 “怎、怎么了?” 她也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生,目光很锐利,结城被她看得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嗯,看起来意识方面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应该能够蒙混过去。” “什么?” “你一个人在南岛上闲逛的时候被巨浪给吞没了,全身都受到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因为你的行李被冲走了,另外你的记忆也是混乱模糊的,所以一时也没法辨认出你的身份——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注意安全啊。” 她非常流利地做出了说明。 “……哈?” “啊,对了——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没办法出示保险证。我想你会被收取一笔很高的医疗费,所以要好好和你父母说清楚啊。” 虽然是被单方面的告知,但结城不管怎样也没法理解。 “你——你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回家了,结城君。回到原来的生活,对吧?” “——欸” “文件也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提交给学校的话,之前的无故缺席也将会被当作病假处理。一切都恢复如常。不要浪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因为说得很轻描淡写,他一时间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很快就明白了。 “‘她’——?不、不会吧?” 看到结城一脸不安的表情,炎之魔女点了点头,然后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在突然出现的画面上,播音员正在说些什么,而且周围也挤满了扛着像是摄影机的人。电视里也出现了媒体们纷纷涌向看似是警察局的地方的画面。 “——所以,警方尚未完全公布作为重要证人而被扣押的未成年女子,这名十八岁的嫌疑人与神秘犯罪集团‘holy & ghost’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传言说,嫌疑人的容貌与一部分目击信息十分相似,所以事态——” * 虽说这里是审讯室,但四周墙壁的隔音效果也太强了点。而且,在审讯的时候,眼前这些冷眼相向的男人们,怎么看都不是警察。 “——你,已经知道多少东西了?” “rock bottom是一台可以引发地震的机器,其他的就不大清楚了。” 滨田淡然地回答道。 然后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 “这是在审问吗?还是说莫非已经进入审判环节了?总感觉和电影里看到的军事法庭的气氛很相似的说。”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就行了。” 但男人们只是在平静地恐吓她,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好的、好的。” 滨田想要耸耸肩,但是因为背后被拷着手铐,所以没法做到。 “你说的那个线人自称是slim shape,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去追查一下对方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也只是一个外行啊。” “既然是外行,那为什么想要主动掺和这种事呢?” “因为——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有能够引发大地震的机器。什么,莫非你们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吗?什么,这是世界里侧众所周知的常识吗?” “最好不要对多余的事情感兴趣。” “然后——关于你所谓的搭档,那个叫‘ghost’的男人的事,” 她正被狠狠地盯着。 “…………” 滨田变得面无表情。 “如果你的证词是真的……那么你觉得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 “…………” 其中一个男人非常愤怒地盯着她。从他的表情当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这个小娘们儿)的蔑视。 但是滨田并不恼火。 (不如说——这样子更合适。) 滨田在心里暗自窃喜。 “我想再重新确认一下,” 面对尖锐的语气,滨田稍微露出紧张严肃的表情。 “命令你行动的那些被叫做‘ghost’的,总共有七个人,你确定吗?” “他们轮流更替,来了一个又一个人,但从来没有在一起行动过。” 滨田神色自若地说道。 男人们各自面面相觑,同时又互相窃窃私语。 “他们用日语交流吗?” “不。是我从来没听过的,听起来像暗号一样的语言。” “你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吗?” “所——以——说——啦,我不是说了是从来没听过的吗?” 对滨田这种笨头笨脑的演技,男人们不禁咂了咂嘴。 真是讽刺啊——滨田心想。这些家伙完全相信了她的胡说八道。如果跟他们说实话——在缠着绷带的卡通鼬鼠的命令下,和跟自己搭讪的男孩一起,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冒险——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吧。 (另外,我可不是在袒护那个家伙,我——)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就是故意想找茬使坏儿——谁叫那个白痴说了一堆什么想自己一个人包揽所有罪行的蠢话) 当然,她的这种内心活动,无法从外表上看出来。 “——那么,”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单调的盘问之后,一个男人开口说道。 “你虽然是听命行事,但还是犯下了各种各样的罪行——盗窃、损毁财务等等,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是要进监狱了吗?真是讨厌啊,大概要蹲几年?” “如果真要判罚的话,应该是十五年吧。最少。” “哇,真的假的?” 滨田非常夸张地焦急起来。见此,他们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但是——你不能被进行正式审判。因为你的证词中存在许多非常不适合向公众公开的东西——所以,” 在故意清了清嗓子之后,说到正题上了, “我们来做个交易——我们将会撤销对你的所有指控。作为交换,你要变成一个小丑。” “你是一个怀着对holy & ghost的憧憬,盲目追随他们一直追到那种工厂的农村傻丫头。真正的犯人就散落在那里的那些身份不明的尸体当中。在正式公布之后,你会因为自己不是犯人却自首而被起诉,应该马上就会被判缓刑吧。因为你被捕的事情,现在媒体都很兴奋——但如果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的自我炒作的话,公众们会立刻感到幻灭,并失去兴趣一哄而散。顺便说回事件本身,” “rock bottom的存在,以及holy & ghost,当然都将会被彻底遗忘。”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根本不是什么交易。这只不过是命令。如果违逆的话,她就会被抹除掉。她叹了口气,点点头。 接着,她用着战战兢兢地语气说道, “那个,其实呢,我还有一桩犯罪没有告诉你们?” “——什么?” “你做了什么?” “实际上呢——” 她嘿嘿地笑着说: “本来是想偷自行车的,我。啊,但结果没偷成。” 她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自己试图犯做的犯罪。这件事,会加重我的罪行吗?” 滨田像开玩笑似的滑稽地歪着头。 谁也没有回答。 3. ……于是在一个月之后,她按照计划得到了释放,那时将她团团围住的记者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件最终被处理成了企业之间的商业间谍战那样的闹剧,像罔顾自身利益、只以横冲直撞到处胡闹为目的的男女双人抢劫团伙这般的荒唐故事,已经是彻底不存在了。 在被看守告知她“获释”后,她站了起来。 (啊,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嗯,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获释的话——不是应该有监护人的吗?” 她问道,但是给她带路的女警没有回答。一定是把她当作了笨蛋吧。 按照指示在文件上签了字,然后她便走了出去。 “…………” 一名男子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他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像个中年男人。 她沉默着,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 那个男人也无言地看着她。 “…………” “…………” 意义不明的对视持续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板着脸。一脸怅然。过了一会儿,在她“呼————”地长叹了一口气同时男人“嗯”的一声皱起眉头的那一瞬间, “啪” 男人的面颊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你看起来一脸想动手揍我的样子,所以我就先打了你。” “——我说啊” 叫结城玲治的男子一边按住胡须一边抱怨说道。 “要生气的话就请在自己身上找生气的原因,不要责怪别人。” “哈?想必你现在非常满意吧?事情果然就像你说的一样,这么肆意大闹一通之后——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发生。哼——” “算了,先过来吧。” 她牵着他的手,把她带到了停车场。 “给你。” 说完,他把被放在一辆停着的摩托车上的一个头盔递给了她。 她没有戴上头盔,而是拿在手里,环顾四周。 “和你单独呆在一起的地方,好像总是停车场呢。” “这次不是踏板车了哦。” “不过,还是偷来的吧?” 她指着结城的摩托车说道。他皱起眉头说道, “是买的。” “欸欸?你是小偷专家了吗?” 被她胡搅蛮缠似的乱说了一通,他赌气地说道, “啊啊,托你的福,我完全变回正经人的样子了,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学校上学,怕是正中你的下怀吧。你一个人就随便跑去做了交易——非常满意的,想必应该是你才对吧。” 她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坐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你不上车吗?嗯?” 说着啪啪地敲击着座椅。 他轻轻咂了咂嘴,戴上了自己的头盔,把假胡须一把从头盔下面拔了出来。 “这伪装真没什么技术含量。这形象不是和我们一起住酒店那时的家伙一样么。所以你跑去警察那儿露面,要是被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他们又不知道。” “所以……” 刚刚开口,滨田却欲言又止。 所以我想问他,如果自己招供了的话,他打算怎么办,但他似乎没有考虑到那样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呢?嗯——) 在她陷入沉默的时候,他骑上了摩托车,她把手围住了他的后背,然后两个人发动摩托行驶了起来。 跑了大约5分钟后,她慢慢地问道, “我啊,就单纯问一下,这辆摩托车的钱,还有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的保释金,都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啊?” “啊?” “slim留下的钱不是都没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他“嘿嘿嘿”地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声。 “那个家伙的确是不见了——因为我已经做了投资。” “哈?投资?” “slim不是教给了我们各种各样关于世界内幕的事情吗?——没有不用的道理吧?” 她发了一会儿楞,但随即非常惊讶似的哼了一声。 “谁说的变回正经人了?你果然是个坏蛋!” “彼此彼此啦。” ……话说回来,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他们两个人呢? 至少holy & ghost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说是搭档,他们还没有决定要做什么。 如果说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太过密切。 如果说是恋人,但是也没有到互相无话不说的程度。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不可替代的存在。 “啊,对了——这么说来,” 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他又把嘴巴闭上了。 这么说来,我本来想说在那个时候,在那场骚动当中,我遇见了不吉波普,我想知道跟她说了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吃惊吗? 她会高兴吗? 还是说——她会极其合乎常识地惊讶地回应他吗?——“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但也哪个都不可能。 他仍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脸上。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呢?” 她问道。他赶紧摇了摇头,说道, “不,没什么。” “什么呀?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告诉你。” “你啊,说到底就是这种人!” 她从后面用力戳了戳他的脑袋。 “哎哟!” 还没有确定目的地的双座摩托车在这种冲击下,有点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 "holy and ghost are steeped in stic crimes" closed. "you say, yes, i say, no. you say, stop and i say, go, go, go."—— lennon & artney (hello, goodbye) 后记——its only roll and roll 有句话叫“我知道,但我就是停不下来”,但有时候我会怀疑是否真的如此。因为,比方说,你觉得吸烟有害你的身体健康,所以你必须把烟戒掉,但你无论如何都要吸烟,我认为这句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但我不禁想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真的“知道”吗?若回顾一下我自己,就会发现这样的现象非常多,当我还是一个应试考生的时候,我一边想着“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学习。我知道的,但是——”,却一边翘掉了补习学校的课,跑去书店里面站着看少女漫画,那个时候我真的理解了“努力学习的重要性”,并敢于抗拒它吗?我有什么理由去反抗吗?当然,漫画非常有趣也很吸引人,但我并没有认真去阅读到从中找出任何积极意义的程度,而且因为我已经阅读了几百卷漫画,所以每一部作品的名字也都记不起来了。如果仅仅“我知道的”这句话就能回应本该学习的重要性的话,这种态度未免也太马虎了。如果说我是想逃避学习,那倒的确不假,但是仔细想一想,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避。明明不知道,但最终我还是没完没了地重复着结果一无所成的事情。到头来我并没有前进,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罢了。 话说回来,这种态度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是“这什么啊?你傻吗?”的样子。从一个冷静的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无异于徒劳无益和呆头呆脑的行为。然而,人生中的大部分成功几乎都是为了能够出色地重复这种“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的行为。举例来说,棒球选手每天都在努力击打出同样的安打和全垒打,销售员的目标则是每天都能稳定地完成规定的合同指标,拉面店老板也总是努力让汤汁的味道维持在“就是这个”的水准上,而不受每天都在变化的食材好坏的影响。要继续维持原样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你可能会听到有人说,不要把积极向前的持续与盲目的逃避混为一谈,但是我认为在维持同一事物的性质上,这二者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我并不认为人类是一种可以将事物分隔得那么清楚的生物,所以我们应对一件事的态度一定也会对其他事情产生影响。因为软弱而空转也好,或者因为强大而停留也好,可能都是一样的行为吧。这并不是说努力就是徒劳无功。如果它们都一样的话,那么就没有必要去追究它们的强弱,或者说人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本身并不是坏事,但问题是,能否在这种空转当中维持住自己的意志。 即便人类如此,但世界却并非这样。世界上基本没有什么稳定或者不变的东西。世界的本质即是不断变化,每天无聊的生活,就像是从以前开始就在“同一个地方”努力过后剩下的东西。我们明明试图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情,但是它却会发生变化,变成一件枯燥且压抑的事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在这种时候,为了找回同样的东西,我们也许不得不再次选择空转的道路。虽然只是同样的事情,但也可以说仍然是同样的事情。或者说人生就是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空转吧。虽然自己也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感觉,但仔细想来,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真是滚来滚去的人生啊。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没法停下来啊。啊啊,真是麻烦死了。以上。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好像在逃避什么……) (嘛,算了,就这样吧。) bgm "breed" by nirvana 第一节、藏青色的鞋,白色的心悸 1. “你知道吗?人类是需要梦想的哦。” 在酒店茶室一角的包厢里,不二子正热情洋溢地发表着演说。 “……也、也许吧……” 作为同伴的男人喃喃地说道。从他的声音里完全感觉不出干劲,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脸有一半被刘海给遮住了,也几乎没法读出他的表情。 “怎么说呢,各种各样的事都已经被决定好了。但光有这些还是完全不够的。” “被决定好这种事……多数情况下……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 男子仿佛在低声地自言自语。 听到他的反驳,不二子“唔”地沉默了片刻,这时男子小声说道, “新生事物,常常……是失败的居多……” “这是在,挖苦我打官司输得一败涂地吗?” 尽管不二子看起来面露愠色,但是男子却直白地说道, “……(这是)普遍的事实。” 不二子叹了口气,问向男子, “唉,算了。那就慎重点好了。我们从小规模开始就可以了。商店的格局要小而整洁。我现在手头上的一处空置地产正好可用来充当店铺,所以不用担心。你看怎么样?” “……如果条件确实是由你来公开出面的话……” 男子依然还是一副半漠然的态度。 “嗯——,无论如何都不行吗?因为你看起来很有神秘感,所以我觉得你是一个相当好的卖点呢,oxygen(氧)。” (译注:虽然不排除oxygen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单词被作者用在这里,但根据作者作为jojo厨使用与摇滚专辑或歌曲相关的词语给mpls起名字的风格,oxygen的名字有可能取自于威尔士的英伦摇滚(britpop)乐队feeder在2001年的专辑《echo park》中的同名歌曲。) 她用了一个奇怪的名字称呼这名男子。 “……我并不是为了这种事……才来这座城市的。” “啊啦,那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有目标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哦?” “您客气了。” 男子直接地谢绝了。 “好冷淡啊。这座城市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一个男人死在了……这里。” “欸?” “那个男人正在进行一项工作……在报告结果之前,却发现了他的尸体……为了查明原因……我便亲自来到这里。” “那个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人渣(译注:此处原文是ひとでなし,字面直译为“不是人”,所以考虑到spooky e的合成人身份,此处为双关),是一个仿佛人造的集各种丑恶为一身的家伙——他的名字是spooky electric。” (译注:spooky electric,又名spooky e,是由统合机构创造的合成人类,是最早出现于不吉波普系列第二、三卷《归来的不吉波普vs幻想者》中的反派,他被飞鸟井仁击败,并最终自杀。) 男子淡然地轻声说了起来, “也许那个家伙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工作其实有一个真正的目的——那就是找出世界的继承者……那名候选人。但是他却死在了工作途中。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死意味着这座城市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点上,spooky e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也未可知……” 他说的内容,作为普通人的不二子是无法理解的。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在这名男子说话的过程中,不二子的视线就飘忽不定,茫然地在空中游离徘徊。 不该听到的事情,就下意识本能地拒绝它,拒绝理解和记忆——就是这种感觉。 酒店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往空着的玻璃杯倒水。这时不二子的目光又突然回到了焦点上。 “那个……是什么来着?啊,对了对了,是关于商店的话题呢。你大致上明白了吧?” “没有……还请再解释一遍……” 男子小声地,喃喃细语说道。 “欸?嘛,算了。听好了——” 事情最初的起因,要追溯到大概一个小时以前。 这一天,楢崎不二子的心情很不好。 “呜——啊——,真是烦死我了……!” 她本来是想出门散散心,去市区买衣服的,结果撞上了降价大甩卖,被一群聒噪喧闹的翘课女高中生推到了一旁,实在是让人气得不行。这时店员飞快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向身为贵宾的她道歉赔礼,但是店员的态度也莫名其妙地让人恼火,最终她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 于是,她的日程安排就突然空了出来,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会有人来接她。如果给家里打个电话的话,应该会立刻派车过来,但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就劳烦总是被她添麻烦的管家伊东谷。 她来到站前广场,想着是去熟悉的酒店茶室里喝杯咖啡,或者是干脆去酒吧喝一杯马提尼,虽然还是大白天。 工作日下午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当她正要穿过人群去拦出租车时, “嗯……?”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瘦削的男子身上。 不,大概是个男人吧——有一半脸被半长不短的长发遮住,虽然有着中性的长相,但看起来不像女性,所以似乎多半是名男性。 那名男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站在人行道正中央,仰望着天空。 “…………” 他正在喃喃自语小声嘟囔着什么,老实说让人感觉相当地不舒服。 然而,四周的人群中谁都没有对这样的男人投去诧异的目光,也没有特意地无视他,更没有试图和他保持距离。就好像他是根电线杆似的什么东西一样,人群非常自然地偏向一旁快速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名男子超脱于周围的人群,继续仰望着天空。 不二子也不由得看向了天空,但什么也没有。只有三朵淡云漂浮在万里晴空当中。 “……?” 不二子的目光又回到了那个男子身上。 这时男子没有再看向天空,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人群。 然后他将手伸向脚边,捡起了地上的东西。虽然从远处看不太清楚,但看起来像是香烟的烟头。 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种会协助维持街道美观类型的人,不二子正想到这里,男子用指尖一下子把烟头弹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着的关系,烟头飞到了意料之外很远的地方,碰到了正走在马路对面的女孩子的额头。 “……呃?” 女孩子把手放在了额头上,向四处东张西望。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女孩子眼前突然有一根巨大的钢筋从上方掉了下来。 ——咚! 钢筋砸穿了沥青,笔直地插在了柏油马路上。 “————!” 周围陷入一片混乱。安装在上方的一部分广告牌由于金属疲劳或其他什么原因而断裂,然后掉了下来。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喂、喂,你没事吧?” 附近的人群向因为恐惧而茫然伫立的女孩打招呼的时候,她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差一点就被直接击中了——好险啊!” “真走运啊。” 乱哄哄的嘈杂喧闹声扩散了开来。但是只有不二子意识到了那里发生的异常。 (那个男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把目光投向了那名弹烟头的男子。他都没有看向那片骚动的地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等、等一下!” 她提高了嗓门,向那名男子追去。男子虽然明明身处人群当中,却能径直地向前走。不知为何,周围的人虽然连看到没看他一眼,但走到他身边时就会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可是不二子这边,因为前方的人群相互推挤而挡住了她的路线,没法好好跑起来。 “喂——那边的人!等一下!” 不二子大声叫喊了起来,那名男子站住停了下来。 “…………”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了不二子这边。迎面看向他的视线时,不二子突然, ——凉飕飕地, 感觉到自己的背脊发冷。并不是说在害怕。也并没有很激动。倒也不是很吃惊。只是——有一种像是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那个,那啥……” 尽管如此,她还是朝向那名男子走去。男子也在原地等着她走来。 “……那啥,你……刚才,那个” 不二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必须要和他搭上话才行。 “你一直在看着天空,对吧” “…………” 男子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突然朝他搭话的女人的脸。 “然后,你捡起了一根烟头——后来……那个” 当不二子正前言不搭后语地试图说明自己看到的东西时,男子喃喃地轻声说道, “……你认出……我来了吗……” “欸?嗯嗯——” 不二子虽然很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男子随即也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似乎有……某一种联系……” 用很小声的,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道。 “哈?” 不二子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那个——你早就知道了吗?那根钢筋会掉落下来。” 虽然不二子一边这么说着,但同时自己又觉得不大可能有这种事情。即使你可以推测出那块广告牌可能要掉下来,但也不可能完美断定出事件发生的时机。 “……‘当云朵排列成正三角形时,要注意三角形中心的正下方。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男子小声嘀咕道,但是却仿佛在耳边低语似的不可思议的清晰。 “……哈?” 不二子一时间无法理解男子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魔咒(jinx)吗?” 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写在“魔法书”里面的东西。 “世界的……因果充满了荒谬、无理和讽刺……” 男子说了一些神秘的话,但是他的语气过于平淡,完全没有一点感染力。 然后男子看着不二子,将目光落在她的脚边,看到她穿着藏青色的浅口鞋(pumps),然后喃喃地低语说道, “……已经太迟了。” “欸?欸?你、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今天穿黑色或者蓝色系的鞋子的话,会在目的地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过,你已经遇到了。” 虽然感觉听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阴沉地碎碎念,可是他说的内容却让不二子不禁大为吃惊。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认为他指的是刚才在服装精品店里发生的事件。莫非是这个男人在背后偷看?不,这太荒谬了。之后来到车站前完全是她的决定,而且在这里偶然撞见了那个钢筋掉落的事件,不可能存在与她的行踪不谋而合的如此荒唐的可能性。 “……我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只不过……我能感知到……因果之间的联系而已。” 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虽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但却能够感知到导致事件发生的凶兆(jinx)一样的东西吗? “……但、但是……有这种可能吗?” 不二子正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男子又转身走开了。 “……啊、啊啊!请等一下!” 不二子又追向了那名男子。 “呐,呐——我们稍微聊一聊吧?” 这名谜一般的男子,勾起了不二子无法抗拒的兴趣。 “…………” 男子一言不发,但还是以停下脚步回应了不二子的提议。 “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可以喝点酒吗?” 不二子这么说着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搭讪,感觉怪难为情的。可是男子却冷冷地说道, “你还是早点回家为好……如果不换鞋子的话,你会继续碰到烦心事的。” 对此,不二子很轻松地说, “啊啊,这双鞋吗?是这种东西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爽快地在马路上脱下了那双看起来很昂贵的设计名牌鞋。然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我现在就去换一双鞋,没关系的。” 这么说着,她就这样径直走进了面前的鞋店里。她在这家店里也是熟客贵宾,一名店员立即飞奔过来,为她准备了一双新鞋。 “让你久等了。你看这个颜色如何?” 不二子穿着以典雅(chic)的茶红色为基调的高跟鞋,向男子示意。 “…………” 男子对她这种当机立断的态度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只是,低声细语道, “……看来是个有钱人啊……” “差不多吧。但我输掉了官司。因为我的公司被抢走了,导致我现在失业了。所以我特别闲。怎么样,愿意赏光陪我吃饭吗?” “…………” 男子没有立即回答,但也没有被她的气势给压倒,而是将视线投向不二子,毫不客气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不二子也毫不畏惧地回看着男子。 这个时候,如果不二子再谨慎小心一点,应该就会注意到四周的旁人打量他们的眼光是不正常的。并不是被可疑的目光给盯着。恰恰相反,即使是离他们非常近的路过者们,本该可以听见他们谈话,却对他们这种异常的对话毫无反应——她本该能够察觉到这种异常的。 但是,她只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名男子身上,以至于她的脑筋没转过来而无法想到那些事情。 “……好啊。这也……不错吧。” 不久,男子低声说了句表示肯定的话。 “就这么定了。我叫楢崎不二子。你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男子的回答却很奇怪。 “……‘氧(oxygen)’。” 这个词的意思是“氧气”。对于这名存在感像空气一样稀薄的男子来说,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称呼——但是氧气实际上是地球上屈指可数的烈性物质之一。是的——在一个由冰冷的物理法则支配的世界里,氧气的激烈程度足以让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生命”得以存活下来。 “……哈?那是什么,是绰号吗?” “其他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如果你不愿这么叫的话,可以叫我柊。” 他拐弯抹角地说道。 “啊,这样啊——那个、那么柊先生,由我来决定饭店,可以吗?” 不二子非但没有因为这名男子的奇怪之处而感到困惑,反而内心有点喜不自禁。 * “所以说啊,我觉得这事情绝对能行。因为每个人都绝对想要这样的东西。” 不二子在酒店的休息室里,一个劲儿地对着oxygen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 “绝对,吗……?” oxygen回味着她重复了两遍的这个词。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和揶揄,但不二子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的哦,绝对的!啊啊,我能看得见。将会有很多人蜂拥来到这家店里,大家都会变得想要这个东西。” 在她心中,这家商店的形象似乎在不断地膨胀。不久她开始低声地喃喃自语,接着变成了一首带有曲调的歌。她突然唱了起来, “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jinx shop) 世界上独此一家 为了你,只属于你的命运 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这没有什么困难的 任何人都能轻易理解 可以用简单的语言来说明 一看卡片,立刻就能明白 你也会忍不住要试一试 金克斯是人生的秘技 这样也许有点狡猾 但是、但是,如果只用一点点呢? 为了你,只属于你的命运 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 她看起来深受感动,张开双臂站了起来。其他客人中有人看向她,心想发生了什么事,但这间休息室的员工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像她这样突然兴奋起来,恐怕是这里常有的事情。因为她是这里的老主顾,所以得到了默许。 “…………” oxygen的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动摇或轻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制作这样的歌曲,并在商店门口播放?” “…………” oxygen只是用冷静的眼神,回视正窥探着自己眼睛的她。 面对他的视线,不二子果然还是有点退缩。 “……嘛,算了,如果你不喜欢这首歌的话,也没有关系。不过,总而言之,就是这种感觉。你明白的吧?” 对于这个问题,oxygen没有立刻回答。 在稍作停顿之后,他轻声说道, “……还挺有意思的。” “是、是的吧?” 不二子一脸不安的表情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 “那我们干一杯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她举起玻璃杯,然后将酒一口气灌进进了喉咙里。 “啊啊……看来,有一条线与无底的黑暗联系在了一起——” oxygen最后的低语过于轻微,以至于没有被传达到正沉浸在喜悦当中的不二子的耳朵里。 ……这就是金克斯商店的开端,也是一连串惨剧的开端。 “gimme shelter(赐我庇护)” “white riot(白色骚动)” “shame face(羞耻面庞)” “switchstance(立场转换)” (译注:gimme shelter来自于滚石乐队(rolling stones)于1969年发表的专辑《let it bleed》中的著名开场曲;white riot源自英国著名朋克乐队the sh于1977年发表的首支单曲,并被收录于他们同年的首张同名专辑《the sh》;shame face可能来自于牙买加的雷鬼(reggae)歌手eric "monty" morris和乐队the viscounts于1969年发表的同名歌曲;swichstance有可能来自于冰岛说唱摇滚乐队于1996年发行的首支同名单曲。) 这四种各不相同的可能性会在金克斯商店的催化下产生复杂的反应,导致了荒谬、不合逻辑、只能用讽刺来形容的不合理的结果。 那原因不明的命运究竟是为了走向何方——暂且不说在这个时间点,即使在几乎所有的事件都结束了之后,也基本上没有人知道——。 2. “金克斯商店(jinx shop)?” 当大学生高木耕作从同校的女朋友峰子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起初是不以为然的。 “对,金克斯商店哦。” 峰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那是啥?” “总之是相当厉害的东西。可让我大吃一惊呢。” 峰子表现得非常兴奋。 “事情就如所说的那样发生了。是真的哦。” “什么?是预知或者透视之类的东西吗?” “不,不是那样的——该怎么说好呢?所以说,是魔咒(jinx)啦。” 她的解释完全不得要领。 “什么样的魔咒(jinx)?” 他所知道的魔咒(jinx),就只有像——在职业棒球联赛里第一年表现大放异彩的新人,到了第二年就会拉胯——这种。 “什么样的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变成魔咒(jinx)。” 峰子的眼睛变得闪闪发亮。 “这都是些啥啊?听起来很不吉利啊。” 看到耕作露出厌烦的表情,峰子似乎有些慌乱,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出来。 “不是啦。虽然说是魔咒(jinx),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怎么说呢——秘诀之类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秘诀?” “嗯——,人生之类的。” 说得实在是太夸张了。 “…………” 耕作的眼神明显变得狐疑起来,峰子愈发焦急地表示, “没有啦,并不是那种付费讲座之类的东西。是真地有卖东西给我啦。” “卖的什么?” “所以说,是魔咒(jinx)啊。” “不会是什么贵得离谱的幸运吊坠之类的东西吧?” “啊啊,所以说不是啦。也没有那么贵的说——。价格也只有500到3000日元哦。虽然卡片都是一样的。” “……卡片?” “卡片本身不带任何效果。有效果的只有所写的内容。——啊,受不了了,总之实际去一趟就会马上明白了。” 让耕作感到有点意外的是,峰子带着他去的地方是车站前的大型综合百货公司。 “什么,是在双子城(twin city)里面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双子城的结构是由两座大型商务大楼通过与百货公司相连接而成,是附近最大的建筑物。 “不,这里只是路过。” 峰子这么说着,迅速地穿过了装潢华丽的百货公司内部。 “路过——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从这里的后门出去是最近的哦。” 她快步走进商场里空荡荡的区域,然后便从——由于人们普遍使用电梯和自动扶梯的缘故——几乎无人经过的楼梯旁的小出口离开。 “喂、喂。” 耕作甚至都不知道双子城有这样的出入口。 从那里走出去就是一片空地,虽然就在闹市区的后面,但是却出奇的安静。 百货公司位于繁华的站前大街上,换言之是相当于终点的位置,所以也就没有人继续往前走了。 (记得据说该地区的重建项目在中途就已经停止了……) 耕作想起了这件事。计划要在此处建造大楼的这片空地,已经被辟为新地好几年了,但却迟迟没有动工。 “你在看哪里啊?是这边哦。” 身后传来峰子的声音。 “是这边吧。那边——” “只有双子城吧”——这句话还未说出口,耕作的表情便凝固了。 的确,那边有一座由两栋大楼组成的大型百货商城。然而,他的视线落在了从上方看是h型建筑物的凹陷部分。 “这是什么鬼?” 耕作不禁说了出来。这是一片被夹在两栋大楼之间,后面也被百货公司的建筑给挡住的,采光极差的土地。 这里只剩下一栋孤零零的建筑。 与四周双子城闪闪发光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该建筑的墙壁是裸露在外的混凝土,一楼的正面嵌有一扇大玻璃门。上面用白色的文字写着这样的话: “给您的生活一点小小的指引。” 而上面的小招牌上写着“金克斯商店(jinx shop)”的字样,不过字体特别小,必须要仔细观察才能找到。 “指引……?” “那么,我们进去吧。” 峰子拉着耕作,把他领进了建筑里。 店里空荡荡的。一楼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长椅。这里大概是等候室吧。 “看来今天很空闲啊。” “平常不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哦。人多的时候会分发号码牌的。” 峰子一边说着,一边爬上了里面的楼梯。 耕作有点紧张,二楼是一间有着前台的办公室,但是内部装修却出奇地朴素。 “欢迎光临!欢迎莅临金克斯商店(jinx shop)!” 坐在前台的一位女士用明快的声音打着招呼。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 峰子轻车熟路地对前台说道,并递出一张卡片。 “返还优惠还有效吗?” “是的,还有哦。” 前台小姐笑吟吟地接过峰子递出的卡片。卡片表面上没有写任何东西。 “…………” 耕作将目光投向前台后面的办公室。那里只有一个人。 (女人——不,是男人吗?) 他一瞬间没法辨别那个人的性别。与其说是长着一张像女人的脸,不如说是脸长得不像男人,而且表明性别的特征很不明显。整体上给人的印象很淡薄。但从那纤细的体格来看,似乎是名男性。也看不出他的年龄。既可以说是一个身材紧实的十多岁少年,也能说成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三十多岁中年人。 是个一切都看不清楚的家伙。让刘海遮住眼睛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让耕作不由得联想到了“咯咯咯鬼太郎”。 (译注:《咯咯咯鬼太郎(ゲゲゲの鬼太郎)》是日本漫画家水木茂于1960年代创作的日本著名漫画作品。漫画主角——少年鬼太郎是幽灵族最后的幸存者。左眼被长发遮住,嘴里有两颗龅牙,褐色的头发,身穿旧时的学童服,披着黄黑相间的坎肩,脚踩木屐,是他的经典形象。) 前台小姐把峰子的卡片交给了那家伙。那家伙接过卡片,便坐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笔。 “那么,请问想要什么样的设定呢?” 前台小姐问向峰子和耕作。 “那个,请给我们,双人的,一次性的魔咒(jinx),拜托了。” “知道了。” 前台小姐低下了头,后面的男子则开始在卡片上写着什么。 看上去既像是在抄写摊开在面前的一本大部头书上的文字,又像是在随意而流畅地写着什么东西。 他很快就完成了工作,把卡片交还给了前台小姐。 “好的,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光临与惠顾。这是这一次的魔咒(jinx),请收好。” 当前台小姐正要把卡片交给峰子的时候,耕作一把抢了过来,并用强硬的语气抱怨道, “等一等,就在这种卡片上随便记点东西,就要收500日元吗?” “喂,耕作!” 峰子慌忙抓住他的胳膊,然而耕作毫不理会,用更加强硬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写了什么,他不过就是随随便便搞了点东西罢了,为这就要花500日元,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耕作瞪着办公桌前的那个男人。 “…………” 但是那名男子坦然地接受了耕作的视线,并透过刘海的缝隙回望着耕作。 然后,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人……不可能……知晓世界上的一切……” 那个轻微的声音,不知为何却好像是在耳边私语一般清楚地传到了耕作的耳朵里。 “哈?” “……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也没有人,能正确地运用这个道理……” 无论如何也搞不懂那个人在讲什么东西。可是, “————” 不知为何,耕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就感觉自己仿佛浑身脱力了一般。 “喂,等一下,柊,对方可是客人啊。” 前台小姐打断了男子,并阻止了他说话。然后她一边对着耕作竭尽全力地挤出笑容,一边用惯常的语气说, “客人好像是第一次来,似乎还未理解本店的服务机制,可否容我解释一下?” “哦,噢” 耕作有点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下来。前台小姐微微颔首,开始了解释。 “首先是您的卡片也可以当作充值卡使用,万一您对商品感到不满意的话,可以将它直接作为赔偿使用。当然,金额与货款等同。” “是、是这样吗?” “如果您在下次使用时携带该卡片,则可以享受折扣优惠。所以这次也不是500日元,而是450日元就可以了。——总之,” 前台小姐展露出了魅力全开的笑容,干脆爽快地说道 “请先试一试,然后再来投诉也行。” “……我知道了” 耕作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与其说是被前台小姐给说服了,不如说是刚才的—— (那个家伙——是叫柊吗?) 他感觉到身体仿佛仍被那个叫柊的男人的视线所束缚着。耕作稍微瞟了一眼,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在看着他了。他坐了下来,视线落在了桌面的书本上。 “已经够了吧,耕作?把卡片还给我。” 峰子生气了。耕作终于看到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卡片 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话。 “连续三次因红灯而驻足,会有还不错的事出现。连续两次碰见黄灯,则会发生有点寂寞的事。” 然后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签名,写着“oxygen”。 “这,这是什么……?” “所以说,是魔咒(jinx)哦。” 前台小姐点头道。 “是、是你想出来的吗?” 耕作向前台后面的叫柊的男子询问道。 柊没有回应,前台小姐用略显严厉的语调说道, “这是本店的机密。谁想出来的,如何决定的,这一类的问题,请恕我们无法回答。” “喂,好了吧,也给我看看吧。” 峰子从耕作的手中枪回了卡片。然而一看到卡片却不禁“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张卡片除了您二位以外,请不要给其他人看。否则就没有效果了。而且因为使用了特殊墨水,这些文字迟早会消失。当它消失的时候,请认为魔咒(jinx)的效果也到期了。” 前台小姐向耕作做着进一步解释。 “…………” 然而耕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名叫柊的男人的方向。 可他已经不再朝这边看了。面对刚才耕作的诘问,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刚才从那个男人的视线里感受到的脱力感是怎么回事?耕作已经无法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了。 “——呼” 待耕作和峰子回去之后,前台小姐——也就是楢崎不二子正在店里叹着气。 “喂,柊,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说话的吗?” “……” 柊没有回答。 他望向窗外,看着耕作他们渐渐离去。不二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无视,轻轻地耸了耸肩,说道, “麻烦的事由我来处理。你只用在卡片上写字就行了。” 对此,柊点了点头, “啊……我明白了,社长。” 并用职务名来称呼她。她苦笑了一下, “在店里最好也别用这种叫法。叫我梄崎吧。要不叫我不二子也行。” 有点开玩笑似的说道。但是柊依然还是用冷谈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啊……好的……” “…………” 楢崎不二子看着他,但这次没有叹气,而是苦笑了起来。 “呐——你还是应该开一家属于你自己的,个人经营的店铺会更好吧?呐,oxygen——” “……不,这样……不行” 柊立刻就否定了。 “这是……你的店……我只不过是在帮忙。这是……说好了的。” “是这样的呢。一点都不贪心……你真的很奇怪呢。” 他看着窗外,但是早已不见耕作和峰子的身影。 然而,对着那本已经消失的人影。柊,又名oxygen,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倒不是说那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也许会在什么地方遭遇什么。那个……那个人就在附近……” “欸?你说了什么?” 一无所知的梄崎以漫不经心的声音问道,对此,柊 只是轻声地回应, “不……没什么。” * 耕作和峰子又回到了车站前的闹市区。 “真是的,耕作真是个笨蛋!太丢脸了!” 峰子还在气鼓鼓地发着脾气。 “我没有问清详细情况,我也没办法啊。你不是也没告诉我这卡片还有赔偿功能吗?” 耕作感到有点难为情,所以反驳起来也少了一点底气。 “店里的人也没有那么生气。” 与其说——耕作内心这么想着——是他们表现得很沉着冷静,不如说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生气一样。尤其是那个叫柊的男人……。 “真是的——” “对了,那张卡片上的句子是什么意思呢?那个信号灯是什么?” 耕作刚一开口,她就急忙地, “嘘!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效果不就消失了吗?” 制止住了他,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哦。你听过解释了吧?” “大概吧——” 虽说是买到了魔咒(jinx),但是耕作现在对那个东西还是一点实感都没有。 两个人来到了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啊!” 峰子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笨蛋,前面的信号的不是黄色的吗!” 这么一说,行人专用信号灯的确在闪烁着。 “啊!该怎么办啊?连续两次就糟了。” 根据卡片上写的魔咒(jinx),似乎遇到两次黄色就会“发生有点寂寞的事”。但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对耕作来说,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不是该绕道走?前面的信号灯在哪里?” “也许会是绿色的。” 耕作开玩笑地说着。 “那样的话,就可以重新设定了哦。” 峰子对此一本正经地回应道。这种态度让耕作变得越来越恼火。 “你适可而止吧!实在是太蠢了——” 他忍不住用强硬的口气说道。峰子立刻就顶了回去, “哪里就蠢了!” “难道不是吗?反正不就是魔咒(jinx)吗?其实不过就是一点点安慰作用吧?被它牵着鼻子走搞得团团转算是怎么回事?” 耕作也火冒三丈了起来。糟透了,他心想,但还是忍不住要气势汹汹地吵起架来。 峰子的眼神一下子就突然变得很冰冷,并用很冷淡地语气说道, “啊是吗?是这样吗?那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吧?” 耕作有些慌张地问道, “喂,那本来要去看的电影怎么办?” 峰子闻言,哼了一声,果断地说道, “所以,我们在电影院门口碰头不就好了?再见。” 说完,她就独自一人迈步走上了一条绕远的路线。 “啊, 喂——可恶!” 他一瞬间犹豫了一下是该叫住她呢还是该跟上她?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她完全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切……” 他咂了咂嘴,也只得无奈走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特别意识到,但是下一个信号灯在他到达十字路口之前,就已经又开始闪烁了。 也就是说,满足了魔咒(jinx)的条件。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虽然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寂寞了。) 他没有强行横穿马路,而是在十字路口前停下了脚步。信号灯马上就变成了红色。 就在这时。 他瞪大了眼睛。因为在他在信号灯的对面看到了一个人。 (那家伙——是竹田吗?) 他初中时代的同学竹田启司站在马路对面,同样在等着红灯。 然而,对方的视线却朝着旁边,并没有看向他。竹田启司的身旁站着一名少女。穿着制服,拎着斯伯丁运动包(spalding sports bag)。 两人正开心地聊着天。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关系很好的恋人。 看到这一幕,他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耕作和竹田在班里算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分组活动的时候,他们几乎总是在同一个组里。 有一次,在闲聊当中不知为何聊到了“觉得女生当中谁更好”的话题。 虽然不是很确定竹田有没有说“不,并没有那样的人……”,但耕作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有传言说他喜欢的女生对竹田有意思。 耕作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周围的人,说竹田现在没有和女生交往的打算。憧憬着竹田的她当然很失望,最后只好和耕作在一起交往了。 他并没有因此和竹田闹掰。说起来竹田对此一无所知。可是,耕作不知为何总感觉到一些尴尬的东西,之后就和竹田疏远了起来。 结果不到半年,他就和那个女朋友分手了,之后什么都没留下。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是常有的事,或者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首先,耕作既没有撒谎,也没有欺骗任何人。 可是——即便如此,现在见到了久违的竹田的脸,而且和可爱的女朋友在一起,他——无法抑制的难以言表的感情就充塞在胸口,让他感到窒息。 “…………”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感情。既没有很生气,也不是悲伤。那是一种令人怀念的,但又莫名记忆犹新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很痛苦的感情。 他没等信号灯变绿,便沿着来时的路小跑了回去。 “…………” 站在信号灯对面的少女微微皱起眉头,注视着耕作的背影。 “那个——不,不对。不过——他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跟‘什么’扯上关系。” 那低语太过微弱,也许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站在一旁的男友向她问道“嗯?怎么了?”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原来可爱的表情,说道, “欸?不,也没什么。” 并重新挂上了稍微偏离肩膀的斯伯丁运动包。 耕作追赶着本该走另一条路的峰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有一种想向她道歉的冲动。因为心情急切,于是有点迷路了,他在同一个地方走了两次,但他最终还是走到了通往目的地电影院的街道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不知为何,那个声音莫名地让他着迷。 随之而来的,是一名女生“呀”的一声喜悦的欢呼。对耕作来说,这是不用特别仔细听,就能自然分辨出来的熟悉的声音。 “……峰子?” 他走近那个响起铃声和恋人欢呼声的地方。 峰子一边接受着“恭喜恭喜”的话语,一边从商业街的职员那里收到了黑色的包裹。不用解释耕作就能察觉到,她中了一次抽奖彩票。 “啊啦,耕作!” 峰子满面笑容地回过头来。 “太厉害了,我中了三等奖!” 她骄傲地拿起包裹展示。看起来像是设计师品牌的手提包之类的东西。 “啊,啊——太好啦” 耕作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太荒谬了——这句话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这只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呐?我不是说了吗?” 峰子得意地对他耳语道。 “……什么?” 耕作明知故问地反问道。他只是想假装他不知道。可是一看到他的表情,峰子就马上变得更加得意起来, “啊——果然发生了‘有点寂寞的事’啊。” 她说道。 “胡、胡说——才没有这回事。” “哦?那你看看这个。” 说完这句话,峰子拿出了刚才的卡片给耕作看。耕作吓了一跳。 上面已经没有任何书写的文字了。 “字迹不见了吧?这就是生效的证据哦。” 峰子的话也没能传到耕作的耳中。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刚才那个阴郁的男人的声音。 “人不可能知晓世界上的一切” 耕作还是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明白的地方,却解释了当下这种情况。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能这么说。这意味着什么,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这些对他而言都完全无法理解。 但就算向他解释了真相,他也永远不会理解。自己所接触到的,竟然是与能对世界产生奇怪影响的庞大系统的根基相关的现象,这一点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3. (……嗯?) 正走在街上的我,看到那对情侣时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有点不自然。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女朋友因为中了奖品而高兴地炫耀着,男朋友则对她兴奋的样子有些吃惊——是很常见的情景。本该如此。 (但是——有点奇怪吧?) 虽然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觉得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都因为受到了其他东西的影响,而感到茫然和喜悦。那是在其他地方几乎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在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些奇怪地兴高采烈着——。 (——啊,不行不行) 但我思索到一半就连忙把目光从那两个人身上移开了。正因为我总是像这样对别人的心理和行为抱有奇怪的兴趣,所以我的朋友们才总是取笑我是“博士”。 我决定要去和朋友会合的地方。她也在上同一所补习学校。 因为我迟到了一小会儿,所以本想向她道歉来着,但当我远远地看到她在等我的身影时,我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并不是一个人,她和她男朋友站在一起。两个人正在亲密地聊着天。 (——要不就别当电灯泡了吧?) 不知不觉就这么想着。可是却没法办到。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我,向我招手。 “末真!这里,这里!” 她(宫下藤花)不顾旁人的眼光,大声地喊道。 我也挥了挥手,然后向她旁边的男朋友微微点头。我记得他叫竹田来着。比藤花大一岁,好像是见习设计师什么来着。以前也见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和藤花在一起的时候顺便三言两语地聊了几句而已。 “抱歉打扰了。” 我对藤花说道。她摇了摇头,说, “啊啊,没有哦——我们是偶然在车站碰到的。前辈接下来也要马上去工作了。” “您很忙吗?” 我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所以随便问了一句。 “没有。也不是那样的啦——那个” 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些什么,露出了有点难为情的表情。 “前辈总是很忙哦。” 藤花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挖苦的语调。 “不是的——所以说啊” 竹田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为难了。这么说来,之前藤花好像说过,竹田为了在某个竞赛上展出作品,一直在通宵达旦地工作。她还抱怨说因为这个原因,连个电话都没打给她。 (哎呀呀,我是不是戳到某个奇怪的点了?) 我在心里苦笑。 “我们为了备考都努力用功到了有点像拼命三郎一样,真是有点可笑。” 藤花自暴自弃地说道。露出了有点闹别扭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吗?” 从刚才开始,竹田就一直在说“不——”。在我看来,这个人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 “欸?你有这么说过吗?” 藤花微微撅了撅嘴。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那这个星期天下午你一定要把时间好好空出来哦。你说过没问题的吧?” 她用食指抵着竹田的胸口,撒娇似的这么说着。 “啊——那个嘛,嗯,当然。” 他虽然还不太清楚的样子,但还是对她报以微笑。 感觉就像在说“多谢款待”。我不禁苦笑起来。 “那么末真,我们走吧。” 藤花说着转向我,竹田露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好像是真的很忙。 “再会了。” 竹田对我们说道,然后就匆匆消失在了街道里。 藤花朝着他的背影挥着手,但看不见他之后, “哈——” 她却突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们就只能碰巧相见呢……” 难过地说道。 “真不容易啊。” 我微微笑着说道,结果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末真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我哧哧地笑着说,她又沮丧地叹了口气, “前几天的约会也被放了鸽子。我已经很不爽了。” “但是,在这次模考后你们不是又能见面了吗?要不要把这当作对努力学习的鼓励呢?” 我随便说了几句,她听话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可紧接着,却又抱怨说道, “但是,我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和前辈的命运也许注定就要这么错过了。” “太夸张了。” 我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她似乎真的很伤心,让我有些担心。 “你男朋友也只有现在这么忙碌吧?藤花不是也要等到明年才闲下来吗?” “我——肯定会落榜的。” 她一脸正经地说着不吉利的话。 “我说啊——” 我有些纠结,不知道该鼓励她,还是该教训她。但最后,我还是故作不知地试着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如果你老是说这种话,我想竹田会更加难受的哦。” 于是她,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是吗?好吧。” 有种“呀咧呀咧”的感觉。 “谢谢你,不好意思呢,末真。” 藤花马上恢复了笑容,向我微微吐了吐舌头。我突然觉得她好可爱,可爱得不得了,于是便稍微粗暴地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 “哼,你这个爱操心的小姑娘!” “等、等下,末真,你弄疼我了。” 藤花发出了有点焦急的声音。 “得、得去补习学校了。要迟到了。” “啊!”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了。 “不好!我们得赶紧了!” 我们开始匆忙地在路上跑了起来。但糟糕的是,偏偏在这种时候遇到了红灯。 “啊啊,真是的——真是急死人了——” 就在我一个劲儿地盯着信号灯的时候,身旁的藤花 “——啊” 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就在刚才——有人在那里看着末真。” “欸?”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而那里已经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不是的——他看到末真后,露出一副好像非常吃惊的表情,但马上就拐进巷子里了。” “…………” 藤花的话让我的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快。 有人在观察我——这种认知对我来说,就是触及到了令人厌恶的过去。是的——我曾经差点被杀死。被一个叫做佐佐木政则的未曾谋面的陌生男子——。 * 刚才那个——毫无疑问。就是末真和子。那名本该是佐佐木政则谋杀名单上“下一个受害者”的女孩。 田代在亲眼看到她本人之前,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少女。毕竟,那是他还是一个正派警察的时候只在照片上瞥见过的女孩。光是还能留在他的记忆里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尽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少女长大后模样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可他还是一瞬间就认出了末真和子。 田代是一名逃亡者。 他正在被非法组织“pastime paradise(逍遥乐园)”所追杀。原因是他私吞了本该上缴给上级的钱,而且还把组织的经费用于私事。曾经作为警察卧底协助过组织的田代,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不知不觉就把手伸向了从眼前经过的巨额金钱。 (译注:pastime paradise是一首来自于stevie wonder在1976年发行的著名专辑《songs in the key of life》中的同名歌曲。) 组织绝不容忍叛徒的存在。哪怕是警察也一样。因为会成为丑闻的关系,他的事情没有被公开,但是那些接到特别命令的人应该正在追杀他。对他来说,某种传闻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远远凌驾于警察和组织之上的庞大系统——由于它过于笼统且庞大,所以没有人能掌握其全貌。 他无法想象该怎么做才能接触到这种东西——但对于同时被警察和组织追捕的他而言,这是他所能找到的唯一出路。 (呜呜……可恶) 田代很着急。虽然手里的公文包里面有足够多的钱,但使用不当的话就会露出马脚。 至少——至少可以安慰一下自己。“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吗?”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快步走在背街里。 这时一块招牌上的文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给您的生活一点小小的指引。” “————” 他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觉得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不真实了。难道想要的东西会就这么简单地出现在眼前吗? (金克斯商店吗?) 完全搞不清楚在兜售什么东西。是占卜之类的吧? “————”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建筑物里。脑袋几乎一动不动。动作就像是被吸过来了一样。 他穿过空荡荡的一楼,走上了楼梯。 “欢迎光临!您是头一次来吗?” 面对前台的楢崎不二子的询问,他只是“啊啊”地咕哝着支吾其词,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哪怕是让他选出一张卡片, “——随便哪个都行,搞快点!” 他也只是如此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不二子耸了耸肩,把一张合适的卡片递给了身后的柊。 “…………” 柊接过来,微微蹙眉。 像往常一样,他用只能被认为是随意的态度在卡片上写着字。 看到这一幕的田代,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也没有特别抱怨,还是老老实实付完钱就出去了。 不二子目送他出去后,“呼”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客人,他看起来好像钻进了奇怪的牛角尖里面——” 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是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用的家伙……” 他的声音太小了,没有传到不二子的耳朵里。也许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那样的话,就难办了……自己明明几乎无法撼动命运,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柊微微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更适合充当诱饵吗……?” 不二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可是,客人数量怎么也没增加啊……不过一直把老客户钓住不放的话,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嘟囔着抱怨道。 “在行动之前……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柊心不在焉地喃喃说着。给人一种他对等待已习以为常的感觉。 “嘛,也许吧……” 对她来说,发现柊,也就是oxygen时的兴奋感实在是太过强烈,所以她以为普通人看到他的反应应该会更大一些。 (嘛,也许我应该更加耐心一点……)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传来了下一位客人上楼的声音。 她竭尽全力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 “——欢迎光临!” * “出乎意料的重逢是打开局面的关键。与其犹豫,不如行动。” 田代收到的卡片上写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明明正因为犹豫不决,所以才要拜托这种东西,却被说不要犹豫不决,这不是让我很为难吗?) 田代的困惑越来越深。 他今晚是应该投宿在这附近的酒店里呢,还是应该开车或者坐电车去别的地方呢,他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就这么在人迹罕至的背街里晃晃悠悠地走着——就在这时,有人朝他搭话了。 “哟,田代——你是田代吧?” 听到一个年轻男人毫不客气的声音,田代吓了一跳,正要回头。然而这个动作中途被打断了。 下一个瞬间,田代的身体飘在空中,低着脑袋就那样被摔在了地上。他被人从背后狠狠地踹了一脚。 “——呃!” 空气从田代的肺里挤出来的声音,从喉咙里传了出来。 “喂,钱你还留着吧——要把钱花光还太早了。” 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以及本应上锁的公文包被轻易打开的咔嚓声。 “呜、呜呜——” 田代想方设法扭过身子看向背后。 那里站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削、下巴尖锐的男子。眼睛特别细。 “哦哦,几乎都没怎么用过啊。这可真是感激不尽。不过我就当你已经用过了,用掉的那份钱被花在我身上了。” 耳边传来了这个男人“哈哈哈”的笑声。 毫无疑问,他是与犯罪组织“pastime paradise”合作的杀手,他在业内流传的名字好像是—— “wh-、white riot(白色骚动)……?” 扫兴的骚动(译注:原文是“白けた騒动”),这个看似矛盾的名字,在组织相关人员之间成为了恐怖的代名词。血之制裁——即是这个名字所表达的意思。 “不要随便叫这个名字。” 男人踩在卧倒在地的田代的背上。虽然并未觉得用了多大力气,但一种刺骨的疼痛钻入了体内。准确地压迫着要害。他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呃、呃呃呃呃哇啊啊……” 一个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从体内被挤了出来。 四周没有其他人影。这条路平时就很少有人经过,话虽如此此时却真的没有人路过。或者——不,作为猎人的这个男人一定已经做了什么准备让其他人无法接近这里吧。 作为猎物的田代在不知不觉中被引诱进了陷阱里,剩下的只有被猎杀的份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耳边传来带着嘲笑的低语声。 “如果你还藏着什么有用的情报,或许还有酌情的余地。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你就会体验到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痛苦,然后慢慢地挣扎着死去。” 他的语气倒是相当平静,悠哉游哉地,这反而让人害怕。 “呜,呜呜呜——” 田代因极度恐惧而颤栗不已。隐藏的情报——并没有那种东西。本来就连自己的不正当行为都无法掩盖,所以才会落得被追杀的下场。 但是,如果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这么下去就只能无计可施地被杀死了—— (被杀……?) 因为这句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刚才那张卡片上写的——“出乎意料的重逢是打开局面的关键”——是正确的话,那么在眼下这种情况,就只能想到那件事了。 “你——你知道佐佐木政则吗……?”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啊?你是说那个在被捕前就自杀了,被称为杀人魔的男人吗?” “是、是的……那个家伙没能杀死的女孩还活着……你知道吗?”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着,但是他内心却想着不成不成。过去那桩早已被侦破的猎奇杀人案,对组织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嘴唇颤抖得不停,双眼紧闭。绝望的黑暗仿佛近在眼前。 然而—— “……继续说。” 他听到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欸……” “我是让你继续讲讲佐佐木政则没能杀死的那个女孩的事。” 杀手以明显很感兴趣的口吻说道。 “啊、啊啊——” 田代虽然对这意外出现的救命曙光感到困惑,但还是拼命地开始解释起来。 “她的名字叫末真和子——当时才十三岁,现在是女高中生。” 他对她的现状一无所知,只是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她正穿着校服。 “十三岁……?被佐佐木政则杀死的女人,至少也应该是十七岁吧?” 杀手似乎特别熟悉那个案件。 “对、对了……所以他才会犹豫,然后就萌生了罪恶感,结果——” “就自杀了——是这样吗?” “但、但是佐佐木究竟是不是自杀,其实警察内部也还没有达成完全一致。说不定,啊,那个女孩知道事情的真相——”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连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声音无论如何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可是, “嚯——” 杀手似乎对他讲的故事非常感兴趣。 “末真和子,呐——那个女孩在哪里?” “在、在——警” 虽然他正想说警察的资料里应该有记载,却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回不去警察局了,于是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杀手对他犹豫不决的神情抿嘴一笑, “嘛,只要知道名字的话,马上就能弄清身份了。” 用毫不畏惧的口气如此说道。 “没、没错——你的话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他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说了多余的奉承话。 “————” 杀手一言不发,似乎开始思考着什么。 “喂、喂——” 田代快要被不断膨胀的期待和无可救药的不安同时压垮的同时,战战兢兢地搭话问道, “这、这不是有用的情报吗?” “啊?——啊啊,的确是非常有意思的故事。不,简直是被撩得不行——” 他的说话方式和之前相比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没有干燥寒冷的感觉,却有一种纠缠不清的火热感。如果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询问的话,恐怕一定会产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生理性厌恶感。然而田代没有时间体会这种感受。 “那、那么——” “啊啊,我就不杀你了,也不折磨你了。” 杀手缓缓地抬起了踩在田代背上的脚。 “感、感恩不尽。” 田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还是麻木的。他胸腔内的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不止。 “啊啊——顺便说一句,” 杀手拿着本属于田代的公文包,语气爽朗地说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的绰号——white riot是什么意思呢?” 田代感觉到在这句话的背后,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于是焦急地摇了摇头, “不、不用——没关系的。” “嘛,别这么说嘛——你还是先听我解释一下比较好吧?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被‘white riot’的能力给干掉了——” 因为他说得轻描淡写,所以田代没明白他的意思。 “欸?” “我呢,打出生起就有一种奇妙的才能。杀手这份工作,就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干的——我的父母也是因此而死。” “…………” 田代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内容。只能理解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双亲,但是田代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的胸口——他的心悸无法抑制,大脑也无法正常运转。 “我的能力‘white riot’——可以剔除掉人内心中的‘冷静’。” “…………” 田代几乎无法听到这句话。 胸口——虽然已经不再受到压迫了,但压力却比刚才还要更加强烈——就像被猛烈的海浪拍打一样,他的心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持续搏动着——不,咚咚、咚咚地,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呜” 咔哒咔哒咔哒地,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呜呜呜” “怎么说呢——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各种事情大动肝火——我不能容忍其他人无忧无虑的样子。也许正是如此我才会有这种能力吧。——嘛,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问题。” 杀手“呀咧呀咧”地说着耸了耸肩。但是田代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的状态。 他——变得如坐针毡。身体总觉得,非常,非常地——脚也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停不下来—— “呜,呜呜呜——呜噢噢噢噢!” 他猛地大叫一声,就从那里跑开了。 杀手并没有去追他。他拿着田代的公文包,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至于田代,他继续全力奔跑着。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他一边都快把喉咙喊破了一般地尖叫着,一边在马路上狂奔。 他立刻冲到行人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可是他丝毫不理会其他人,像是要把旁人撞飞一般地继续奔跑。 支配着他内心的感觉,是压倒性的呼吸困难。他不停地奔跑着,呼吸已经剧烈得超过极限,人痛苦得要命,他却觉得这些事情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能感到不可理喻的窒息感。 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那个家伙向他,向他心里索求着什么。 ——好热。热得受不了。 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在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时候,脸上就像要着火一般赧颜汗下,但他的这种感觉完全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他觉得火焰仿佛要从他的身体里喷薄而出。 “好痛!怎么回事?” 接触到奔跑的他并被撞到肩膀的人不禁发出呻吟,但是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等他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被冲上了遥远的海岸——但谁也不知道,那就是他。附近没有可以投河自尽的地方,大概他是跳进了哪条河里,才顺着河水漂到了那儿的吧。只是奇怪的是,那具尸体维持着好像用双手捂住脸庞的形状。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一个蹩脚的舞台剧演员说着“啊,如果有个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这样的台词,仅仅给观众留下了浮夸滑稽的印象。 “——嘛,我可没有杀你哦?我只不过是突破了你这百无聊赖半文不值的人生格局。真希望你能好好感谢我呢。” 连自己目标状态都没有确认的,作为杀手的男人——澄矢雅典嗤之以鼻地自言自语嘲笑着。 (译注:澄矢雅典的名“雅典(まさのり)”与佐佐木政则的名“政则(まさのり)”的读音一样,罗马音都是masanori。) 澄矢在没有人影的小巷里,再次翻找从田代那里抢来的行李。除了装满钱的公文包外,他还打开了从田代怀里偷走的钱包,检查起里面的东西。 找到其中一张——一张卡片的时候,澄矢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 虽然是一张预付卡,但是表面什么都没写。纯白色的一张卡片而已。只有在角落里印着“金克斯商店”的字样。 “金克斯……?这是什么?” 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把那张卡片在手里转了一下。 第二节、青丝带,防空壕 1. 楢崎不二子和oxygen的金克斯商店在开业两周后,经过口耳相传,被招徕的顾客开始慢慢地多了起来。毕竟,因为附加了“不能让别人看到卡片”这样麻烦的条件,所以顾客人数无法出现急剧的增长,但即便如此,回头客们还是带着他们的朋友光顾店里,就这样客流不断扩大的趋势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不二子立刻把之前在其它商店使用的材料搬了过来,努力充实着店铺。 ……然后,就在这时,有一位客人独自来到了店里。 * 仲村纪美香被大家公认是一个老实的乖乖女。但这句话绝非是瞧不起她,而是说她为人谦和又讨大伙儿喜欢,印象中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地方。 所以从同班同学那里听说到那家店的时候,纪美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的反应。 “金克斯商店?” “嘘,你太大声了。” 她并没有用那么大的声音回应,但是那个同班的女同学却夸张地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制止了她。 “抱歉。——但是,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呢?是卖首饰之类的商店吗?” “不是哟。所以说才叫金克斯商店。” 然后她开始进行详细的解释,可是因为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所以纪美香也没太搞懂她在说什么。 不过——总而言之就是有一家卖魔咒(jinx)的商店。这家店售卖的并非是带有魔咒(jinx)的吊坠之类的东西,而是魔咒(jinx)本身。 “……那种东西要怎么卖啊?” “写在卡片上的哦——啊,不行!我现在不能拿给你看。给你看了的话,魔咒就会失效了。” “没事,没关系的——” 就算是在开玩笑,同班女同学还是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那家金克斯商店,似乎真的存在的样子。 “然后呢——这个魔咒(jinx)的效果今天就要过期了,放学后你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商店吗?” “————” 一向善于交际的纪美香,在一瞬间显得有些犹豫。不过她马上又恢复了原状,笑着回应道, “嗯,好的呀。” 那家商店就在车站前的大型购物中心“双子城”的后面。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建筑物,没有让人感到恐怖的感觉。装着落地玻璃门的入口,也给人方便进入的观感。 店内有不少客人,正在前台登记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她们从现在算起好像是排在第十二位。顾客以女性居多,但也有不少年轻男子。 她们一边喝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一边坐在事先准备好的长凳上等待着。 纪美香观察着其他客人的神态,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感觉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大家似乎都对店内的气氛习以为常了。应该都是熟客吧。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害怕。魔咒(jinx)什么的。” 纪美香小声说道,身旁的同班同学笑了起来, “没关系哦。大部分魔咒指的都是好事。即使偶尔有坏事,也一定会有对策的。” 她自信满满。看起来这家店的信誉非常好。这里——“是这么一回事吗?”——应该会这么想吧。 不多一会儿,就叫到她们的号码,两人便去了二楼售卖魔咒(jinx)的办公室。 “欢迎光临!” 楢崎不二子笑吟吟地说道。 “她是第一次来。” 同班同学随意地指着纪美香说道。 “明白了。那么,请从这里面选择一张您喜欢的卡片吧。” 说着,她拿出了五种颜色的卡片。 “那个……那就紫色吧。” 在她不经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前台后面办公桌位子上的柊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他从刘海间露出的眼睛,瞬间与纪美香的目光对视上了。 (…………?) 纪美香感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不二子把卡片递给柊,他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书,一边在卡片上写着什么。不过,仔细观察着柊的纪美香却发现,他的视线移动并没有和手的动作速度保持一致。 (她感觉到,他要么不需要一边仔细确认一边书写,要么——) 要么只是假装在看,同时随便写一点东西。纪美香自己在学校上非必修课的时候,为了不让老师对自己的上课态度产生不好的印象,有时会随便装作在记笔记,她那个时候的态度和当下的场景一模一样。 “…………” 不过,纪美香当然不至于为此就在那里大惊小怪地喧哗。她讨厌吵闹。这么做毫无意义。说起来这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社交应酬,也并非需要深信不疑的东西。 卡片很快就被分别递回到了每个人手上。卡片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左右不同的东西是幸运的标志。或许能帮你解决困扰之事。” 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但似乎也别有深意。 (困扰之事呢——) 纪美香一边在心里微微苦笑着,一边在手中把玩着那张卡片。 “啊,请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前台的不二子提醒道。 “会失效的,对吧?我知道。” “字迹迟早也会消失,不过这只是效果之一,请不用担心。”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同班女同学,她也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卡片。看来她是真的相信呢。 (嘛,算了——) 她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承认一切事物。 走出金克斯商店后,两个人随后在快餐店消磨了一点儿时间,接着便互相道别分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独自站在车站的站台上。 “…………” 她察觉到了一股视线。 但她没有看向对方。如果她不自然地转过身去,就会显得引人注目,而且她已经知道是谁在盯着她了。 (呀咧呀咧……) 所以本想今天趁着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家的,但是没办法。 即使在乘坐电车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可是纪美香继续无视了这个人。 到达最近的车站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她家附近的夜路非常暗,而且行人也很少。高档住宅区也是有好有坏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像往常一样迈开了步子。 转眼间,四周就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刚才车站前的喧嚣显得难以置信,只有风吹拂草木的沙沙声和她的脚步声格外地响亮。 而且,她也可以听到后方传来的微弱但清晰的脚步声。 “…………”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安,依旧非常的平静。 尽管没有一辆车经过,但红色信号灯还是在她的眼前亮起,她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也站着一个人。在这么暗的地方,这个男人还戴着墨镜。 (咦……?) 虽然是不认识的男人,但纪美香并没有因此而皱眉。明明离得也不是很远,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却完全听不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 而且,从后方靠近的脚步声,即使跟踪者企图隐藏声音,但还是清晰可闻。 (……该怎么办呢?) 到这地步,她终于开始有点动摇了。 (一次两个人的话——有点) 没办法,她只好掉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于是,跟踪她的男子没能来得及躲起来,被吓了一跳,身体僵硬地停了下来。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上班族模样的男子。纪美香以前也见过这名男子。 “有什么事吗?我记得您是木下先生,对吧?” 纪美香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对男子说道。 叫木下的男子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击,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马上浮现出阴暗且黏湿的光芒。 “喂,小姑娘,你明明被一个男人跟踪,却表现得相当勇敢嘛?” 他突然改变态度,用胡搅蛮缠的语气反问回去。 “有什么事吗?” 纪美香又平静地追问了一遍。 木下的眼睛里闪烁出更加恶心的光芒。 “当然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想我之前也说过一些。” “…………” 纪美香瞥了一眼身后。在信号灯前等待的那个墨镜男还没有过来。 “你也不想被别人听到,对吧?” 木下也察觉到她目光的含义,不怀好意地说道。 “毕竟是有关不正当交易的事情——在你的父亲担任审计员的公司里……” “……我知道了。” 纪美香面不改色地,对男子的话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去那边的公园怎么样?请在那里把事情都告诉我吧。” 她不需要带路,自己主动走了过去。少女毅然决然的样子让木下有点打退堂鼓,但他随即露出邪恶的笑容,跟在她的身后。 “…………” 在人行横道对面,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正注视着他们。在确认了少女和男子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后,墨镜男从怀里掏出一部黑色手机,并与某人取得了联系。 “——是的,已经发现了。我接触到了奇怪的东西——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说话的男人似乎有点跟不上对话的节奏。 “已经——是吗?也就是说,没有必要由我来做了吗?好的——那我确认一下。她是否合适——” 2. “你父亲最近为什么不来公司了?虽然说他是外聘员工,但是好像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上班了吧?” 木下的脸上挂着一副下流的狰狞笑容,纠缠不休地问道。 “我父亲身体有点抱恙。” 纪美香坦率地说道。 “嚯?那太不幸了——但是你不会认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责任了吧?我已经掌握到了——你父亲接受贿赂以换取他默许商品倒卖的证据哦。”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被她这么一问,木下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地笑了起来,轻蔑地说道, “这种情况不是告诉警察,而是告知公平交易委员会才对——女高中生不知道这一点倒也是理所当然。嘛,算了。” “不过,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你也会很为难吧?如果你的父亲接受审判,并被当作坏人对待的话。” “是的呢——真的很难办呢” 纪美香也毫不隐讳地说道。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她将成为流言蜚语的焦点,怕是不得不羞愧地度过每一天吧。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正是她的人生目标。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木下本该察觉到纪美香的询问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有点过于冷静了。但是他粗心地漏掉了这一点。 “你的理解力相当好呢——是的,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仲村纪美香。因为你父亲随身带着照片。在请他给我看过一次以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看,这是我偷偷弄到的复印件。” 这么说着,木下拿出了纪美香照片的彩色影印件给她看。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 纪美香看着那张照片的复印件,微微皱了皱眉。她都不知道父亲原来随身携带着自己的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呢,有点疏忽大意了,她在内心如此反省着。 见她一言不发,木下便乘胜追击,继续施压, “呐,你也不想让你生病的父亲接受严酷的审讯吧?这就全都看你咯?” 他那被喷了太多发胶的脑袋朝她的脸靠近过来。 (……再近一点) 即使面对这种程度的接近,纪美香也没有退缩。 (只要再靠近一点,手就能触碰到他的头发,在他逃走之前——) 她的胳膊突然倏地以对方察觉不到的角度抬起,手指尖伸向木下的头部。 就在这时,“咔擦”——一个故意发出的巨大的脚步声,回荡在除了他们二人以外本应没有半个人影的夜间公园里。 “——?!” 木下慌忙从纪美香身旁退开,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就是刚才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霸王硬上弓般地强迫一个女孩子,这种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声音听起来是中气十足的男中音。这个男人穿着一套整齐的灰色西装,看起来和他的长而卷曲的大背头发型很搭调。 “你、你是什么人?” 木下被突然闯入的家伙吓了一大跳。但是与他相比,他身后少女的内心深处却感到更加地震惊。 (这个家伙——我之前也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但这一次,毫无疑问,是完全——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的——?) “说的也是……请容我自报名号,我的名字是kaleidoscope(万花筒)。” (译注:kaleidoscope的来源不止一处,最有可能的一个出自英国著名后朋克和哥特摇滚乐队siouxsie and the banshees于1980年发行的经典专辑《kaleidoscope》。) 男人边说边摘下墨镜。看到墨镜后面出现的眼睛时,纪美香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路灯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眼左右颜色各不相同。右边的眼珠是黑色的,而左边的却是清澄的蓝色。这不得不让她联想到了一句话。 “左右不同的东西是幸运的标志。或许能帮你解决困扰之事。” 她忍不住想,这也太过巧合了。 “什、什么情况?你丫还戴着彩色隐形眼镜?” 木下说了句蠢话。一看就知道那双眼睛并非如此。那双眼睛是真正的虹膜异色症(heterochromia)。 “看来你是个傻瓜呢——” 这个男人无视了木下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可没有余裕和你这种无名小辈浪费时间。你最好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你说什么?” 木下一时没能理解对方在对自己说什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个狗娘养的,赶紧滚蛋!” 他气得脸都绿了,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他恐怕只不过是学历比较高罢了,人生中缺乏被人侮辱的经历,因而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你、你个混蛋!” 木下大声叫嚷着,一把扑向那个男人。 然而,异色瞳的男人只是敏捷轻巧地闪避了一下,就轻松地躲过了这次攻击。下一瞬间,反倒是木下的后背被踹了一脚,重重地摔倒在地。感觉两人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过,纪美香明白其中的异样。那个男人也许确实是武术高手。但还不止如此。怎么说呢——并没有看见那个异色瞳的男人有做出反应的样子。不是那种一瞬间做出的反应,而是被攻击以及闪避的时候,就好像某一节电影胶片被跳过了一样——动作之间并不连贯。 “可、可恶……!” 不过,吃了个狗啃屎,流着鼻血的木下本人似乎并不知晓被打时的异样。看见自己滴滴答答流着的鲜血,他“咿”地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 “要报警吗?我这边倒是无所谓——” 身着灰色衣服的男人静静地说道。木下正被啪嗒啪嗒往下滴落的鲜血弄得心慌意乱,一听见“警察”这个词,就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刚才还说得各种天花乱坠,但果然这家伙自己恐怕也参与了非法行为吧。 他朝纪美香的方向瞥了一眼,咂了咂嘴,就扭身掉头逃走了。 “————” 看着这些,纪美香也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她也在内心里啧啧咂舌。 “你没事吧?” 自称kaleidoscope的奇怪男人,向她走了过来。 “是的——帮大忙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她说着平常的道谢话语。 “虽说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那种男人很快就会得意忘形起来。还是不要给对方可乘之机为好。” “您说得对——我会小心的。” 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她与木下的谈话,但不管怎样,纪美香对这些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请问——能否允许我做点什么来向您道谢吗?” “不、不必了。” “但是那样的话——呃,kaleidoscope先生……?” 当她说出这个奇怪的名字时,他露出了略带讥讽的笑容, “这当然不是本名——但这是能代表我的名字。” 他看上去像个外国人,所以即使是他的本名也毫不奇怪,可他依旧如此说着。 “代表您的名字——吗?” “我想你也应该有这样的名字。” kaleidoscope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接着他问道, “如果你有这样的名字,你会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呢?” 这个提问看似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个男人左右不同颜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诡异而认真的光芒。简直就像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才出手帮她似的。 “——是,这样呢……” 纪美香这时并没有多想,但是却果断清晰地说道, “‘gimme shelter(赐我庇护)’——吧。” “嚯?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kaleidoscope颇感好奇的提问,她回答说, “我很胆小——因为我总是想着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这个想法很有趣。虽然在我看来,根本看不出你是一个胆小的人。” “是吗?但是——我总是活得战战兢兢地。” 这是她的真心话。 “唔——” kaleidoscope点了点头。他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既可以被认为接受了纪美香的说辞,也可以被理解为失去了兴趣。 然后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各自离开了公园。纪美香向自己的家走去,而kaleidoscope则是—— “…………” 在路上停下了脚步,接着从怀里掏出手机,开始联系某个人。 “——是的,我确认过了。但似乎是我无法判断的水平。是的——在意志的坚定性方面没有问题。嗯——我敢肯定比the mincer更合适。” (译注:the mincer名字的出处来自于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于1974年发行的专辑《starless and bible ck》中的相同名字的单曲。该角色也是不吉波普系列的外传《比特的试炼(beats discipline)》中的一名重要配角。the mincer是一名女性mpls,具有能从手掌中读出对方思维中可被语言化部分的特殊能力,是统合机构中一名高级成员。她自嘲自己只能通过思维片断来解读人心,因而自称为“绞肉(mincer)”。在本书的时间线中,the mincer已于5-6年前自杀身亡。) 然后他朝少女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补充道, “但是——也有我在意的地方。她——完全不想询问有关你给的卡片上的内容与我本人的相似之处——似乎相当地小心谨慎。” “那是……自然。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怀疑……” 电话另一端传来喃喃低语的说话声。 “可是……如果不到这个程度,就没有资格与命运抗争……” “是的——” kaleidoscope对上司的话表示了赞同。挂断电话后,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补充道, “我知道。我等是‘中枢’——” 3. (见、见鬼——简直是奇耻大辱——) 木下一边用手帕捂住流着鼻血的鼻子,一边一路奔逃跑到了车站前。 (那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畜生!) 总是没什么好事发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如果顺利的话,就能把那个女孩占为己有,而且还能威胁她父亲多分给自己一杯羹——他如此咒骂着自己的不幸。 (话说进入那个地方会很不妙吗?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是叫金克斯商店什么的——?) 因为跟踪的女孩走进了那个地方,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在那里面他得到了一张由一个阴郁的男子书写的卡片,并被告知要收500日元。他非常惊讶女人居然会稀罕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蠢了——但他总觉得他的好运似乎从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女前台把卡片递给他的时候,那名奇怪的男子在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边想着——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边不知不觉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卡片。他记得上面应该写着“如果在一小时内把蓝丝带系在开着红花的树枝上,愿望就会实现”之类无聊的话。 但是,当把它举到眼前的时候,“欸?”的一声,他的瞳孔惊讶地缩小成了一个点,他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卡片上确实写着字。可是不知何时,变得和记忆中的内容不一样了。 “如果不在一个小时内把蓝丝带系在开着红花的树枝上,就会死。” 上面没有丝毫被修改过的痕迹,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文字。而且后面用不知是签名还是记号的简练朴素的字体写着“oxygen”的字样。 “……欸?” 他又喊了一声。这是啥?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时之内——一个小时以内——这是怎么回事——死……? 他想嘿嘿一笑,但结果只是脸僵硬在地抽搐而已。一个小时以内……从那家店收到这张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赶紧看了看手表。从店里出来已经过了58分钟。 “…………!”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恐惧本能地袭上心头,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他发现身后就有一家玩具店。他立刻飞奔冲了进去,大声喊道, “丝、丝带……有蓝色的丝带吗?!” “我们有的啊。先生您是想要买礼物吗?这样的话——” 他毫不理会悠闲的店员不慌不忙地想向他推荐商品的举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怒吼道, “把那给我!不用找零了!” “哈?” 手里拿着丝带卷的店员愣住了,他抓住丝带卷,一把抢了过来。接着就直接跑了出去。 “啊,客人!”店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再次环顾了四周。车站前的马路旁有一排树木和花坛,但是没在那里发现红色的花朵。木下瞅了一眼表。59分钟了——仅剩1分钟的时间。 (呜呜呜……!) 焦躁感驱使他跑了起来。行人被他撞倒在地,自己的鼻血再次流了出来,他也已经顾不上了,只顾气喘吁吁地搜寻着红色的花朵。 “——啊!” 当他找到红花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十字路口旁的树丛里盛开着的小小红花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冲进树丛里,哆哆嗦嗦地用颤抖的双手把丝带系在树枝上。总算是赶上了。 他“呼”地长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猛然地回过神来。 等心情恢复冷静,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被无聊的魔咒(jinx)所困扰,尽干了些不成体统的事情。他一脸难为情地紧锁着眉头,拍打附着在身上的叶子和花瓣,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 他正愁眉苦脸的当口儿,他的脸突然一下紧绷得僵住了。 就在这时,他蓦地回想起了那个阴沉的男子喃喃自语说过的话。那家伙说过—— “我们都在……通过与命运抗争而求生……所以……倘若稍有松懈,就会……” 蓝丝带——他买的应该是这个东西才对。它确实是蓝色的——本该如此才对。 可是现在,在他的目光下,丝带的颜色不知为何变成了紫色。要把蓝色变成紫色的话,只用加上某种颜色就可以了。没错,那就是红色,在马路上首先要说到红色的话——。 “…………!” 他朝上方看了看。那个东西就在那里。十字路口的上方一定会有的那个东西,它总是不停地在发着光——信号灯正向四周散发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然后,被红光染红的花朵,在信号灯切换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白色。 可是,他没能看见这个变化。一小时的期限已到。一辆汽车就在信号灯眼看要变红之前强行闯了过去,而另一辆汽车还没等信号灯变绿就冲进了十字路口,接着就两车相撞,并各自被弹向相反的方向。 在木下周围的人群发出了惊叫。但被那辆车碾死的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就那样——“啪嚓”一声,在路面上撒下了比任何花朵都要鲜红的颜色后,一动不动。 一张在空中飘舞的卡片慢慢地落到了他的身旁。卡片表面上什么都没写。 * “——啊啦?” 这时,金克斯商店暂时没有客人光顾,正吸着香烟放松的楢崎不二子听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心情变得有些郁闷。 “哎呀,真讨厌,是发生事故了吗?” “…………” 一旁的柊没有回答。只是,他用一种谁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自语道, “……没有时间和傻瓜扯上关系……我们没有闲暇可供消遣……” 不二子并没注意到他的小声低语,同他搭话道, “呐,oxygen?打烊后,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可要和社长好好相处哦?” 对此,阴郁的男子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视线茫然地在半空中游移了一阵,小声说道, “……只要吃与水有关的东西,就会产生灵感……” 听到这句话,不二子苦笑了起来, “什么,你想吃鱼吗?你啊,真是什么东西都要变成魔咒(jinx)。” “所有的东西……全都……和命运有关……”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含糊不清,而且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很难理解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我们必须监视一切事物……在命运的洪流将我等卷走以前……” “欸?你在说什么?” 不二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烟灰弹进了烟灰缸里,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不,没什么……” oxygen平静地说道。 4. “——我回来了。” 仲村纪美香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哎呀,你回来了。晚饭就快好了哦。” 母亲用欢快的声音对她说道,但她却一言不发地径直上楼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换下了校服。待走到客厅,饭菜已经全都准备好了,父亲和弟弟也坐到了餐桌旁。 食物已经凉透了,但是谁也没有动筷子。 (所以说本来打算早点回家的——) 纪美香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我开动了!” 弟弟开朗地说着,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哎呀哎呀,吃这么急,会噎到的。” 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告诫道。 “这不挺好的吗?男孩子就是要多吃,才能多长个儿。” 父亲应该总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弟弟就像个小大人儿一般逞强地说道。 “是的、是的,我将来要成为棒球选手。身体就是我的本钱嘛。” “孝史可是未来的本垒打之王啊。” 父亲也本该像口头禅一般说出这句话才对。 “但是孩子他爸,孝史也差不多该考虑初中入学考试的事情了。” 而母亲又像往常一样这么说着。 “唔——不过,这么着急也没有用吧。” 明明应该这么说的父亲,实际上却并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而母亲却依然说着耳朵都要磨出老茧的话, “不,也不能这么说呀。这已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了。” “纪美香不也是提前好好用功复习了的吗?所以她才能进那么好的学校。” “姐姐就是因为埋头用功读书,所以到现在都还没交到男朋友呢。” 弟弟调侃着说道。 如果是平时,纪美香应该会在这时说出“多管闲事”之类的话,但是今天她觉得很麻烦,便嘟哝了一句, “——‘停’。” 就在这时,母亲和弟弟都突然停止了动作。嘴巴也就那样张着没有合上,像人偶一般一动不动。 至于父亲——他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坐在餐桌旁,纹丝不动。 他不可能动得了。在他的脑袋上,从头顶直到前额,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从外面都可以看到内部的大脑。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正常行动的样子。 三个月前,父亲的婚外情被发现了——勃然大怒的母亲一气之下劈开了父亲的脑袋。 可是,明明脑袋裂开了,但不知为何,那个身体并没有瘫倒在地。他身体的姿势非常的违和,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本该迸射而出的鲜血也没有流出来。就好像时间在那里停住了一样。 而且那个脑袋上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已经谢顶的脑袋上,只有额头的一部分长出了两绺长长的头发。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只能让人觉得这些头发是后来被移植在那里的。 “呀咧呀咧——差不多到极限了吗?” 看着父亲的这种姿态,纪美香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她的头发长度和她父亲额头上的头发差不多一样。 而且——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发现不了——在突然停在那里静止不动的母亲和弟弟的额头上,也长有形状很不自然的头发。 “也许还有其他像木下这样的人。怕是再瞒不下去了——眼下该怎么办呢?” 纪美香又叹了一口气。如果她双亲从因为感情纠纷的夫妻吵架演变成相互残杀的事情被公诸于众的话,她原本以平静生活为目标的人生就会被彻底打乱。所以,她用那个异常的能力掩盖住了这一切事情。不过,现在纸也差不多快包不住火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有点奇怪地说道, “话说回来——是gimme shelter吗?确实,如果要起名字的话,这个能力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接着她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低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kaleidoscope那帮家伙有什么企图,但如果能巧妙地钻空子乘虚而入的话,或许——我能反过来利用他们也说不定——” 她知道——自己是与不容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而且,她能感觉到——虽然完全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想要打倒自己的人。这个家伙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被视作世界之敌的人,是一个只为此目的而存在的死神。 必须要避开那个家伙躲藏起来,保护好自己——说不定可以利用那家金克斯商店来达成这个目的。似乎得有必要巧妙地周旋一下了。 “没错——如果能不让他们察觉到我是世界之敌,让那帮家伙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同归于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的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作为一名平常待人接物给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少女,她却在这样的微笑里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了绝对不可示人的深不见底的邪恶。 第三节、黑色的帽子、绿色的地下 (译注:此处“地下”一词也有阴间、黄泉的意思。) 1. (——那就是金克斯商店吗?) 杀手澄矢雅典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被夹在双子城中间的那座小建筑物。 据他调查,那家店铺好像正在售卖一种非常奇怪的商品——这似乎让他知道了佐佐木政则案件的秘密。 (不然的话,那个家伙怎么可能知道我对这件案子感兴趣——但是,这真的是巧合吗?) 对他来说,因为自己也有着奇特的能力,所以他觉得这很难说是一种合适的超自然营销方式。但金克斯(jinx)是什么东西?假如是一种特殊能力,那究竟要感知到什么东西才能得到这样的信息呢? (真是捉摸不透啊——太过靠近恐怕并非上策。) 他盯着商店看了一会儿,看到两个女高中生走了进去,便转身离开了。 差不多到时间了。是的——曾经“成为杀人魔目标的少女”的末真和子从学校来补习学校的时间到了。 暂且让警察事先在暗中调查了一番,但末真和子的事情并未记录在案。他本以为是假情报,但是因为佐佐木政则案件本身的记录却奇怪地十分粗略,所以他还是从中嗅出了“隐瞒”的气息,转念一想,他认为少女的事情似乎也未必就是谎言。 于是他开始秘密跟踪她。 末真和子是和她的朋友一起来的。她通常和一个提着斯伯丁运动包的女高中生在一起。她俩看起来关系也很好。 (一起干掉的话也不错呢——但是,这么做不是就和佐佐木政则的行动不一致了吗?) 之所以没有在高中,而是在补习学校进行监视,是因为末真和子就读的县立深阳学园位于山中,如果无关人员擅自接近的话,就很有可能被别人发现。但如果是在这个车站附近,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所以正在观察目标的澄矢的身影混在人群中就不会引人注目。 (——唔) 补习学校四楼的窗户旁出现了那个斯伯丁女孩,她坐了下来。也就是说末真也在旁边。 (在那里吗——?) 他决定转移到附近的百货大楼,进入同样高度的咖啡馆里继续观察。他已经提前摸清了这一带的地理情况。 讲课好像不大受欢迎,座位都空荡荡的,除了末真在认真听讲以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松懈劲儿。从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的数学公式来看,内容似乎十分艰深。 末真身旁的女孩也没有集中注意力,怔怔地望着窗外。看到她发呆的样子,澄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照这个状态,是不可能考得上的。 末真不知道是很认真地,还是以一般程度来消化着授课内容。记笔记的动作中看不出有无谓地装模作样的神情。 (脑袋瓜似乎很灵光啊——这就是佐佐木政则中意的地方吗?) 佐佐木政则案件对他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毕竟,他由此变成了一名杀手。 案件发生时,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特殊能力“white riot”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但它的用途充其量只是为了折磨让他不爽的家伙,或者是在入店扒窃的时候蒙混住店员的眼睛,都是些豪不起眼的使用方法。 而且,他也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他并不觉得拥有能力就是一件什么好事。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才要使用,这种感觉既没有给他带来自豪感,也没有目的感。确实,如果拥有这种能力,想必他的人生就能过得非常顺利吧。但也仅此而已。和手灵巧一点比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 (可是,在得知佐佐木政则的案件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的目的。) 他始终不明白,一个女人在生前被毫无尊严地挖出脑浆,这个男人使用这种残忍至极的杀人手法,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然而,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当他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这种东西的时候,他的人生就被决定了。 他并不觉得这起杀人案很残忍。虽然受到了冲击,但并不是负面的那种。 而是感动—— 是的,那是一种只能如此称呼的感情。 “要怎么杀才好呢?” 当他秉持这种想法看待其他人时,他的世界便从字面意思上发生了改变。 那些无聊、乏味的家伙们全都成了等待被他猎杀的猎物。世界就好像成了他的游乐场。现在,他虽然在协助pastime paradise,但如果他感到了厌倦,立刻停止合作就好了。因为在他的“white riot”面前,这帮家伙所有人都不过是惊慌失措的胆小鬼罢了。 他唯一尊敬的,那个没能被佐佐木政则杀死的少女——对他来说,是比杀死自己父母时更令他兴奋的猎物。虽然他自己也没怎么搞清楚,但怎么说呢——他心里有一种想要杀死崇拜对象佐佐木政则本身的反常心理。 是的,至少据他所知,佐佐木政则只是人类中的一员。当澄矢感觉自己已经超越了这一界限时,他所说的“人生目标”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一点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不过,澄矢雅典本就缺乏同情心的性格,恐怕将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难以抑制吧。 (没错——本想监视她一段时间的,但实在是忍不了了。本想知道佐佐木政则没能杀死她的原因,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横竖都是要杀,结果都一样,澄矢这么想着,从咖啡馆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 “末真,对不起,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补习学校的课程结束后,藤花对着我双手合十地说道。 “欸?怎么了?是要和竹田约会吗?” “不,才不是那样——是补课啦、补课。因为之前的能力测验的时候,我的成绩考得不好——” 她皱着眉头说出了补课这个词。 “啊——是吗?” 如果在我们补习学校参加额外收费的能力测验,学生还可以得到补课这种特别服务。不管成绩好坏都可以参加,但是没有这个需要的人会很少去参加,所以和印象里的高中补课没什么不同。 “唔嗯,因为我没有参加那个测验——” “末真就算参加了,不管怎样都没有必要来补课吧。” 藤花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了一丝无力的笑容。看起来很疲惫。 “要不我在自习室等你吧?” 听我这么一说,藤花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你就不能专心地学习了。” “是、是吗——” “真地,很抱歉。” 藤花说完,就去补课教室了。 我怀着莫名郁闷的心情走出了补习学校,向着车站走去。 (唔嗯……) 藤花果然还是被恋情和考试夹在中间而左右为难,因为和忙碌的男友之间的约会总是被错开,以及成绩无法如预期提高而苦恼着,饱受煎熬。 在这种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力的女高中生。我的朋友明显很烦恼,虽然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她来说却是足以让世界倾覆的相当痛苦的事情。相比之下,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非常地——令人讨厌。 “唔嗯……” 我发出像牛一样的低吟声,在街道上慢腾腾地走着。街上的行人们看起来都很幸福。不过,这些人肯定也都一样有着各自的烦恼,艰难度日。 “唔嗯……” 我那烦闷郁结的心情高涨起来,越来越强烈,根本无法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她伸出手来。我正纳闷着的时候,她说道, “请!” 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里正拿着纸巾。原来是在分发商店之类的宣传材料。 我盯着纸巾看了好一会儿。 “那个?” 看起来像是打工的女孩子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 “——不。” 如此嘟囔道。 “哈?” 我说道, “我还是——不回家了。我要回补习学校去。” 我转身朝补习学校的方向走去。也许之后会被讨厌,但现在,我只想着我应该等着藤花。 我察觉到了身后发放纸巾的女孩直愣愣地投来的目光,但我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快速地径直往回走。 * ——发纸巾的女孩注视着这一切,不过,她并没有像末真所感受到的那样呆若木鸡。取而代之的是, “——嘁” 她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轻微地咂了咂嘴。 (——从那个小姑娘身上,感觉到了相当强大的精神力量。本以为可以好不容易弄到相当强大的“意志力”来着……她是觉察到了什么吗?不,这不可能……) 小宫山爱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她打工每发出去一张纸巾就能得到5日元的抽成。 (是碰巧被保护了吗?嘛,看起来像是从补习学校回家的样子,以后还有机会再接触到吗……?) 她把手里的纸巾放进了口袋里。因为指甲上的红指甲油已经渗进了纸巾里面。 不——如果仔细去看的话,那并不是指甲油。完全干了的指甲油是不会渗进纸巾里面的。 那是从她左手的小指——指甲根部不断流出的血的颜色。她想把这些血水附在末真和子的身上。 她给这自己的种能力取名为“switchstance(立场转换)”——。 而在街道上从她身旁经过的行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异物已经混入了他们的生活之中。 2. (……什么情况?这是要回补习学校去吗?) 一直在监视末真和子的澄矢雅典,对此自然感到非常地疑惑。她没有和拎着运动包的朋友在一起,他本来觉得这是一个锁定目标的绝佳机会,所以她的转向让他大为光火。 (你在想些啥啊?哎呀,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可恶……!) 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耐性。说到杀手,一般人的印象是直到目标到达狙击位置之前,杀手都会凝神屏息地隐藏起来耐心等待着,但是澄矢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表现。只要有能力,他就多少能制造出对手和周围环境的破绽,想要杀死他们总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明明焦躁不已,却还是尾随着末真和子向补习学校走去。对跟踪者而言,她的步伐显得有些凌乱匆忙,因为可以看出来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跟踪。 他毫不犹豫地跟着末真走进了补习学校的大楼里。 似乎主要的课程已经告一段落了,楼里面显得有点冷清。机会来了。 (如果能一起搭乘电梯的话,就能在那里把事情给了结了。) 尽管内心显得急不可耐,他还是仍然跟随着末真的脚步,但是在电梯前停着一辆装满清洁用具的手推车,似乎楼上有事要用,光是这一辆车就快要把电梯间给占满了。见到这一幕,末真转身走向了楼梯。 澄矢自然也跟随其后。虽然地点变成了楼梯间的平台,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这样的话,即使牵连到了两三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反正也不过都是些废物点心一般的家伙……!) 渐渐地,他的内心里的认知开始出现了被分为“自己”和“人类”这种粗暴的二分法。作为杀人魔超越佐佐木政则的想法,就这样直接发展成了一种超越其他所有人类,超越这个世界的感受。 末真和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快速地一步步爬上了空荡荡的楼梯。 “呵呵呵呵……!” 澄矢雅典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踏上了楼梯台阶。 上面传来了末真的脚步声。就此情况来看她没有任何戒备。很明显,除了毫无防备地去找朋友之外,她对其它事情都毫不在意。 (但是——你永远都不会走到那里的,末真和子……!) 他跟着她,悄无声息地跑上了楼梯。 他终于追上了目标,集中能力正要将手伸向她的后背——就在这时。 好像听到,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 他完全没有觉察到一丝动静,慌忙地回头看向身后。 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从他眼角的余光里掠过,消失在了楼梯平台的另一侧。那一晃而过被瞥见的身影是—— (——怎么可能?!) 他被震惊到一瞬间忘记了末真和子,追着那个黑色的东西,沿着来时的路线逆行而去。 * “——嗯?” 我听到后方传来了一声“咔哒”的声音,正在爬着楼梯的我不由得回过头来。 不过,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可是—— (……奇怪?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像口哨似的音乐——) 我记得那首曲子是——是叫什么来着?我好像以前也听过……。 (可是——嘛,听错了吧) 我再次登上楼梯,来到了藤花应该正接受补课的教室前面。讲师洪亮的声音都一直传到了走廊里。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教室里面。 (……啊咧?) 然而,教室里压根就没有藤花的身影。 我确认了一下教室的号码。果然没有错,这就是正在补习习题的教室。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刚才藤花显得非常地无精打采。和我告别后,就只剩她独自一个人,然后她在去补课教室的路上,心情也非常地消沉沮丧,接着爬上了楼顶,突然间就——我满脑子都是这种不好的想法。 (啊啊——果然还是和她待在一起就好了!) 在快要被涌上心头的不安感给压垮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刚才的楼梯上,然后——开始向上奔跑起来。 * (——那是什么玩意儿?!) 澄矢雅典冲下楼梯时,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那家伙看起来像个傻子一样——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帽子。 还吹着口哨——那首曲子来自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吹着这么华丽的曲子,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眼前——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东西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那家伙是在他最洋洋得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追着那家伙的影子一路向下——向着地下而去。 两个人都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澄矢是在钻研杀人技巧时掌握的这个技术,但那个黑帽子究竟为什么能在疾跑时不发出声音呢? 补习学校的地下一层一整层都是几乎无人使用的空置的停车场。在这座曾经作为办公楼而被建造出来的建筑物里,这里是保留了过去最多痕迹的地方。因为补习学校禁止讲师和职员驾车通勤,所以平常没有人会来这里。通向外面的卷帘门也一直紧闭着。 无处可逃——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管他是什么——杀了便是!) 澄矢一路跑过来,“唰”的一声突然在停车场中央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他前方,黑帽子正等在那里。 在黑暗中,黑帽子就像一个从地面向上延伸出来的影子,神神秘秘地立在那里,让人捉摸不透。 在这里,只有依据法律条款安装的、标志紧急出口的绿色灯光,朦朦胧胧地照亮着四周。对常人来讲,这里几乎等同于一片漆黑,可澄矢并非普通人类。 “——你丫的——什么人?” 澄矢向黑帽子提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问题。 虽然因为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楚,但是黑帽子的脸却白得很不自然,嘴唇上涂着黑色的口红。 (但是——那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感觉确实在哪里看到过。而且是相当近才发生的事。到底是在哪里呢……澄矢正感到十分疑惑的时候,黑帽子说道, “你差不多已经有点头绪了吧?” 他说着露出了一副左右不对称的奇特表情,既像是装傻又像是嘲笑。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隐约察觉到自己是什么人了。对于世界,自己又是具有什么意义的存在——因为你已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于是,我便出来了……” 黑帽子的语调像是在唱歌一般,与充斥四周的杀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澄矢说话的声音变得焦躁起来。 “我在问你丫是什么人。是pastime paradise敌对组织的人吗?”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boogiepop)。很遗憾,我并没有可以依赖的对象。” 虽然他自报了家门,但是说的内容仍旧不知所云。 “依赖——?” “你也——应该已经不用再依赖组织了,不是吗?” 不吉波普用平静、冰冷的语调说道。 “唔。”澄矢雅典——white riot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只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明白的。 这家伙要杀了他,他也有此打算,除此以外,他们二者之间什么都不存在—— 就在他稍稍往后撤了一步以调整姿势的时候,不吉波普低声说道, “我乃‘世界之敌’的敌人——” 话音未落,white riot就已经朝着不吉波普扑了过去。 “嗖”的一声,影子像被吸进地面一样俯下身子,侧身躲开了。riot的攻击扑了个空。然而——他的能力并不需要直接击中对方。 黑帽子已然被他的能力像毒牙一般给牢牢地咬住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啪”的一下,两人再次快速分开,彼此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呵呵呵呵……!” riot用手指向不吉波普, “刚才离我这么近,你已经,完蛋了……!” “…………” 面对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宣告,不吉波普依旧面不改色。然后, “哼嗯……” 反而嗤之以鼻地轻轻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是通过诱发因子来操纵情绪吗?——作用于肉体的这一套攻击手段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 听到这句话,riot的脸色变了。 是的——他的所谓攻击,其实就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气息”。 有一种昆虫,在危险逼近的时候,会散发出特殊的难闻气味,将危机传达给整个群落。其它昆虫在闻到这种气味后,会无条件地陷入兴奋状态,突然开始拼命地发狂暴走。在实验中,如果让这种昆虫继续闻这种气味,虫子们就会因为过度的剧烈活动而很快死掉——而且,white riot也可以在人类身上做到同样的事情。 如果这是类似毒气的东西,还可以用面罩之类的来防护。 但是“气息”是什么? 每个人都确实地知道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但这东西具体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不知道的东西是无法防御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它应该是一种无敌的能力——尽管如此, “……你说什么?” 无论过了多久,不吉波普都未曾出现一丝动摇。不吉波普所感受到的他的“气息”明明已经远超充分的程度了,但却岿然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是人类吗?” 不吉波普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死神。” riot紧紧咬住自己的后槽牙,以至于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嚯?但是……你至少是个活人这一点是没有错的。既然如此,那我从物理上把你摧毁掉就好了……!” 他的下巴传来异样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个动作并不仅仅是在咬紧后槽牙,而是为了切换他的“档位”。 是的——他不仅可以异常地激活其他人。他还可以把自己的肉体提升到极限,甚至是超越极限。 “啪”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间riot的身体以比之前还要快几倍的速度冲了过来。 “————!” 不吉波普微微蹙眉,跳向后方躲避,接着在地面上翻滚,从而堪堪避开了追击而来的敌人。 riot的拳头偏离了目标,一拳击中了一根水泥柱,然后——“砰”的一声,柱子有一半以上的部分都被破坏掉了。这股力量异乎寻常。 “——呵呵呵呵……!” white riot朝不吉波普这边转过身来,露出一副狰狞可怕的笑容。 “吃惊吗?我可以把人类身体的潜能百分之一百地激发出来!”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这句话并非虚张声势。毕竟在破坏混凝土的时候,他自己的拳头也碎了……但是那个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肉体所具有的再生能力也已经被发挥到了极限。他似乎完全不会感觉到疼痛。 “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是就算被机关枪射成马蜂窝,我也有自信不会死……!” “——原来如此。” 不吉波普从容不迫地慢慢站了起来。 “每个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啊。” 低声说了句奇怪的话。但这些话对riot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戏言罢了。 “——吃我一拳!” 他再次火力全开地冲了过来。这次是最强的攻击,与之前的进攻相比有着更快的速度和更强的威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扛得住这一击—— 空中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后riot的拳头就像被吸进了黑斗篷里面一样,一下子打了进去。一击中的。 不吉波普的身体被一拳击中后飞向相反的方向。 “——哇哈哈哈哈!怎么样?在我面前,哪怕是死神也——” 就在他确信获得胜利正要高奏凯歌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啊?) 刚才看起来还有些泛白的水泥地面,只有他的附近莫名其妙地变得有点发黑。而且,这个像巨大黑影一样的部分似乎正在不断扩大。 (什么啊,这是——?) 他正想把目光投向脚边,但就在这当口,唰地一下,他的脸顿时僵住了。 刚才——本该已经打中黑帽子的拳头——右臂,从胳膊肘往下却消失不见了。 简直就像用来看剖面图的模型一样,干净利落地,被切得平平整整,然后——就像被拧开水龙头的自来水一样,血水就从那里不停地流了下来。 那个看起来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水洼,而是由于他的出血而形成的“血洼”——。 (——?!) 他慌忙捂住伤口。糟了,因为把疼痛给消除了,所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切断的。是的——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再生能力,也不能重新创造出没有的东西。 “呜……?!” 这么说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道像丝线一样非常细微的光芒在闪烁——是那个东西吗? 被切断的手去哪儿了?马上粘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还能恢复原状——这么想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脸又绷紧了起来。 不见了——。 他确实应该已经把那个黑帽子给揍飞了,但现在却不见踪影! “——这、这是……?!” 就在他呻吟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音。 “把人类的潜能百分之一百地激发出来直至极限——这种动作我已经司空见惯了。能成为我敌人的人,他们大部分,大抵都是具备这些基础的。” 这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可以将人冻住。 “什、什么……?” “当然,杀死他们的方法我也是知道的——关键在于,只要在他们尚能维持作为人类的机能之时,把他们分解成碎片就可以了。” 对正战栗不已的white riot而言,这个毫不留情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一样。 嗖——。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他急忙退后,但为时已晚。刚才被切断的右臂,这一次被从肩膀上切了下来,在半空中飞舞。 接下来的一瞬间,那个部件被更多的光线缠绕起来,崩裂分解化成了齑粉。 由于被破坏得如此彻底,以至于绝对不可能再把它们粘在一起。 “————?!” 这时黑帽子的身影已经融入到了黑暗里,不知所踪。 只有这种攻击——只有“死亡”,哗啦啦地像潮水一般,在不断向他逼近。 “…………!!” white riot发出了无声的惨叫,不顾一切地要从此处逃走。 在这个地下停车场里无处可逃……必须到上面去。可是不能使用下到这里来的楼梯。去那里的话意图就太显而易见了,最终只会自投罗网。 于是,他朝着那个本该理所应当存在,但却早已被所有人彻底遗忘的东西走去。 也就是,那个被关闭着的电梯井。 电梯门已没有通电,很容易就能打开。他将左手以手刀的形式插入门缝,强行把门撬开。进到里面后当然是没有轿厢的。他一跃跳到了旁边的梯子上,一个劲儿地只顾往上爬。 是的——他先前已经对末真和子注入了一点点“气息”。她应该会陷入轻微的恐慌症状当中,没来由地想要去像屋顶一样可以吹吹风的地方。 (只要能到达那里——就能抓住人质!) 这根本不像他的作风,只有卑劣懦弱地苟且算计。这么做,对他而言就等同于舍弃了作为一名无所畏惧的杀手的尊严。 可是——他最终还没来得及体验这些事情,他的人生就结束了。 他爬到一半,一只手拼命地抓住梯子,想要把自己的身体拉上去的时候,却突然一颤,产生了一种仿佛搬箱子时掉了底儿的感觉。 他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些,就在这时——本该支撑他体重的两条腿,从身体上分离开来,掉落到了地下。 他的手滑了一下,身体也跟着腿往下坠落。 (——啊——) 这时,他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后悔自己就这么“完蛋了”。他只知道,他再也不用焦躁不安了。如果说有一件事让他感到了遗憾,那就是—— (——要是能去一趟那家金克斯商店,试一下咒语什么的就好了……?) ……澄矢雅典的肉体在即将接触地面之前变成了碎片,飞散在空中消失不见了,别说是原形,就连这个世界上是否曾经存在过这个东西都很难相信。 3. 我气喘吁吁地全速跑上楼梯,等我到了的时候都累得两腿发软。 “……哈、哈——呼”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楼顶。这里铺着人造草坪,有长椅,还有一个小小的迷你花园。可能也会有人在这里吃便当吧。 而且,四周围着一个巨大的铁丝网,根本不可能翻越过去。看到这里,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朝里面走去。直到刚才我的心都还在七上八下地砰砰直跳,但也许是一来到这里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 “——呼” 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站在长椅前,打了声招呼。 “——藤花。” 坐在长椅上的她听到我的声音后,吃惊地抬起头来。 “哇,末真?” 我倒也不是没有发出脚步声,但她仍然沉浸在思考当中而没有注意到我。 “我、我翘掉了,补课。” 她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我点了点头,问, “我可以坐下吗?” 藤花“嗯、嗯”地应道。 她的身旁放着她总是拎着的斯伯丁运动包。我把它往旁边挪了挪,坐在了她的旁边。 “呐,藤花——我想,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自私了吗?” 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藤花瞪大了眼睛。 “欸?” “难道不是吗?不管什么时候,重大的也罢关键的也好,这些事情都是在和作为当事人的我们无关的地方被决定好的,而且我们本人还不能对此有半句怨言。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即使我想知道其中的原理,也只会觉得这完全不合理。就像用抛鞋子或者掷凉鞋的方法来占卜天气一样,如果正面朝上就会是晴天,如果朝上的是背面则将是雨天,像这样子做决定岂不是太随便了吗?” “随便——吗?” “随便啊。不然的话就是乱七八糟不讲逻辑。如果真的有一个像神一样的幕后主使在背后操纵着这个世界的话,那么这家伙一定是个性情乖张的人,或者——他自己也已经茫然失措束手无策了。” 我一脸满不在乎地表情,说了些一定会遭报应的话。 过去,我因为自己完全不记得的原因被一个杀人魔给盯上了生命,而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家伙却已经死了——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件。我对这一事件的变化发展没有采取过任何行动。明明是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我却压根儿都不知道。 而且大部分人都和当时的我一样,被决定性的事情排除在外,被命运蒙住双眼,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活着。我是这么想的。然而,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却只有像是反而会让雨降下来的晴天娃娃一样不可靠的魔咒(jinx),什么常识啦、法律啦、经济啦之类的,也都尽是些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东西,我有时会因为这一点而气愤得不能自已。 而现在,让藤花万分苦恼的事情,也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错——我只能这么认为。 “我说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事情肯定一点都不稀罕。世界的幕后主使也是如此。为什么就总是不顺利呢?理由什么的谁也不知道,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在想尽办法来——那个,归根结底,” 我顺势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堆话,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说呢——我不知道藤花是不是也觉得完全没有发生一件好事,那个,也就是说——” 正当我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的时候,藤花开始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哦,末真。” “欸?是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听到藤花这么说,我莫名地放下心来。 “谢谢你。总觉得末真帮了我很多忙呢。” 藤花稍稍抬起眼睛注视着我,如此说道。 “…………”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才不是这样。” 我才是那个和藤花在一起,冥冥之中受到保护的人。我有这种感觉。 “啊,我没法再参加补课了。该怎么办啊?” 藤花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轻轻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有考试的题目吗?” 我问藤花。 “欸?嗯,有的啊?” “这样的话,那我们两个人一起复习吧。现在这个时间,我想自习室应该也空着。” “可以吗?” “不用付钱就能看到测验的内容,这么想的话可真是感激不尽呢。” 我这么说着,点了点头。 “呜呜呜”,藤花突然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然后把我紧紧抱住, “哇——,末真——!你真的是太好了……!” “等、等一下……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连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啪啪”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 “你看你看,天已经黑了,我们快进去吧。” “嗯。” 藤花老实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开始一起朝通往楼下的楼梯走去。 然而其中一个人突然在半路上回过头来。在她前面的电梯上有着一丝痕迹,这里的电梯是被禁止上到这个楼顶来的。本应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电梯门上,却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看着这条通往黑暗的缝隙,提着斯伯丁运动包的女孩低声说道, “……可是,金克斯商店指的是什么呢——?” 第四节、龟裂的时间,混浊的液滴 1. “我想,人生果然还是需要梦想的吧。” 楢崎不二子说着,将一块金枪鱼上肥手握寿司放入了嘴里。然后她细嚼慢咽地咀嚼了起来,这时自然没法说话。 (译注:金枪鱼上肥的日语原文是“上トロ”。トロ指金枪鱼脂肪含量高的部位。其中,脂肪含量相当高的,叫做“大トロ”,或者“上トロ”,一般也相对应地译作“大肥”或者“上肥”,多集中在腹上和腹中部位,口感颇肥润、入口即化,价格也自然最为高昂;脂肪含量和口感等而次之的,叫做“中トロ”,译作“中肥”,多来自于金枪鱼的腹中、腹下、背部、尾部。而金枪鱼躯干接近脊椎部位的鱼肉,被叫做“赤身(あかみ)”。其实,除了金枪鱼外,其它动物的部位脂肪含量高的肉也可以被叫做トロ,例如鲣鱼刺身、北海道生牛肉等等,但出于奢侈食品营销的缘故,在绝大多数场合トロ还是特指金枪鱼特定部位的肥肉。) “…………” 与此同时,柊安静地等待着。他似乎习惯了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 “但是啊,虽说是梦想,但是大部分都已经被古人实现了。” 不二子咽下了那块金枪鱼寿司,再度开口说道, “所以说,如果你想要拥有梦想的话,就必须得到已经取得专利的前人的许可哦。其实那个家伙也并非自己创造了梦想,只不过是向更早的前人支付了专利费而已。” 她正在讲述一个混杂了比喻和现实的经验之谈的故事。她过去曾有投资过某项发明但却失败了的经历,对于单纯的憧憬只能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的社会,她也感到些许焦躁。 “…………” 邻座的柊没有说话,也没怎么碰摆在面前盘子里的寿司。 “怎么了?吃吧。” 这么说着,不二子这次向海胆军舰寿司卷伸出了手。之所以可以不讲客气,当然因为这全都是她请的客。她虽然喜欢吃寿司,但却不喜欢师傅当着自己的面捏寿司,所以她总是在寿司店点特级拼盘,然后在包厢或者像今天这样坐在单间里面吃。当然,剩下的食物也很多,这么做也不划算,但她的富裕程度完全不需要在意这点程度的钱。 “…………” 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喝着冰酒。 虽然他的态度多少让人有些扫兴,但不二子还是有点胡搅蛮缠地问道, “呐,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她眼角红红的,看来一定是酒劲上来有点醉了。 “话说回来啊,你活着有什么乐趣吗?你总是愁眉苦脸地,一副阴沉的表情——难道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不仅含混不清,而且即使提问者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估计也答不上来只能搪塞过去,但是这个男人却立即回答道, “……所有。” “哈?”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相互联系的……所以,无论是无聊的事情……还是有趣的事情……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他用敷衍的口吻喃喃地说道。 “——唔嗯,所有,呢——” 有些无法理解的不二子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 “但是,也有无论如何都不喜欢的时候吧。那你不喜欢的是什么呢?” 她步步紧逼般追问道。对此柊也爽快地回答道, “一切……。” “哈——”,不二子长叹了一口气,又把寿司放进了嘴里。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冰酒。 旁边已经有好几个空着的酒壶了。 “那么啊,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虽然说所有东西都一样,但实际上世间也有很多各色各样、各不相同的东西。” 不二子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奇怪。 “————” 柊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琢磨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那样的话,应该注意什么才好呢?不会又是只要照着魔咒(jinx)说的做就好了吧?” 她说出了否定自己生意的话来。 对此,柊爽快地, “啊啊……是啊。” 点了点头,说道, “重要的是……‘认知’。无论是无聊的魔咒(jinx),还是绝对的真理,都是一回事……创造世界的别无他物,只有‘认知’。” “哈?你在说什么啊?” 不二子一边又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倒着冰酒,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反问道。明明是她自己提的问题,却已经兴致索然,对话题失去了一半兴趣。 “这是……支配世界的方法。” 柊突然嘟囔了一句奇怪的话。 但是不二子却伸手拿起咸鱼子军舰卷,正纠结要不要蘸上酱油,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柊毫不介意,继续喃喃地讲道, “创造世界的是人类,然后……造就人类的是‘认知’。所以倘若想统治世界,只需征服认知就可以了……” “世界呐。” 眼圈通红的不二子哼了一声,不开心地说道。 “世界,到底是什么呢?有时候,我是真地搞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呢?你知道吗?” “不……这是办不到的。” 柊如此断定。“哈——”,不二子叹了口气。 “算了吧,原来是不可能的啊。” 就在她这么发着牢骚的时候,柊继续补充道, “但是……我知道‘命运’运作的原理。” “欸?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命运的话,也就是说——” “所谓命运,就是被世界所选择。” “欸?也就是说——那个,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幸福之类的吗?是这么回事吗?” 柊对此也摇了摇头。 “不——恰恰相反。” “相反?” “被淘汰的人,才会被选中——世界的敌人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消灭掉——这就是命运。” “被淘汰——呐。” 不二子又往玻璃杯里倒了些冰酒。 “总觉得有点杀气腾腾的啊。像是在打车轮战一样。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这样子的?” 不知道柊是否听到了不二子说的话,他继续讲道, “逐渐被淘汰掉——即使是此时此刻,应该也有几个人……已经被命运抛弃掉了。” 柊用凝视远方的眼神,看向不知何处的虚空。 “被收集、被选中、被淘汰……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等只能照单全收。” 说到这里,柊的脸上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他笑了。 “我们打算以我们的方式消灭世界的敌人……但是,我等所狩猎的目标,也许终归只不过是——从命运之手选择的指缝中滑落下去的——拙劣的失败之作……” 那笑容是一种极度疲惫的、自暴自弃却带着冷嘲热讽似的,让看到它的人感到脊背发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可是,谁都没有看见。不二子的眼睛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任何地方。她茫然四顾,眼神没有聚焦,拿着冰酒的手也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是谁开始的,没有人知道——然而不知何时起,它就已经存在于世界上了。 人一旦发现了有可能成为非人存在的可能性,就会像狩猎一样去消灭它,这种认知——会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人们的内心当中,形成一个系统。这个系统没有明确的形式,因此也没有偏见、制约和禁忌,世界上隐藏的一切技术和知识都可以在系统当中得到理所当然地运用。利用合成人的技术制造出来的战士们,依据这一认知,被赋予了猎杀那些与自己不再相近之人的职责。早在基因工程学被公诸于众以前,这种事情就已经进行很久了。 统治不需要力量——只要有认知即可。如果有人说存在神,那么人们就会向上天祈祷;如果说有国家存在,那么人们就会缴税并主张自己的权利;如果说有人权存在,人们就会认为必须要保护弱小的人;如果说有艺术存在,就会有人为了涂鸦支付大笔的金钱——但是,它们这些实体,谁也没有见过。只有认知存在。同样地,存在一个操纵人类进化并在幕后支配世界的系统,这种认知本身就形成了这个系统。而且,在这种认知的中心,总会有人存在。 此人并非象征。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种事。亦非领导者。他也不会引导任何新生事物。他只是为世界的中心带来认知,因此被称作中枢。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对命运的一种自圆其说……不过,即便如此,我等也不能就此放弃……” 柊轻声自语道。“哈”的一声,不二子的眼睛又回过神来了。她手中的玻璃杯顺势移动,又端到了嘴边。 “——啊,真好吃啊!……对了,我们刚才在聊什么来着?” “在讲认知。” “啊,是这样啊。那个……认知?你是在说魔咒(jinx)吗?” 结果,刚才拿在手里的咸鱼子军舰卷就这么被放在盘子里放着不管了。 “总而言之,哪怕是随便什么魔咒(jinx),如果深信不疑也都能成真的咯?嘛,就你的情况而言,我知道你是一名真真正正的预言家,不过——所谓的知道,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更像是在感叹。反正听了也搞不懂在说什么,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不过,柊却在此对她的胡言乱语表达了肯定。 “——不,还是……只要深信不疑的话,就能变成现实。” “人类皆是被认知……这一心灵的枷锁所束缚的囚犯……无一例外。没错——于我而言……” 就在他咕咕哝哝地小声说着一些几乎不知所云的话的时候,不知何处,发出了 ——噼啪, 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嗯?什么?” 没怎么好好听过柊说话的不二子,却因为这个声音抬起头来。 “是店铺的装修有什么问题吗?不会是施工时偷工减料了吧?” “…………” 柊一言不发。 然后,有人敲了敲单间的门, “——打扰了。” 一位老人探出头来。 “大小姐,店家说差不多该点最后一单了。” “啊,我知道了——你要点什么吗?” 不二子向柊问道,他摇了摇头。 “好吧——那就没有了。那样的话,请点你自己的那一份吧,伊东谷。” 她对老人——也就是梄崎家的管家伊东谷抄造这么说道。 “我已经在吧台的座位上吃好了。” 伊东谷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退出了单间。 “哦,伊东谷先生,大小姐要加单吗?” 熟识的寿司店主厨向他问道。伊东谷保持着刚才的微笑,摇了摇头。 “不,已经够了。” “呀咧呀咧,反正又剩下了很多吧?嘛,虽然是做生意所以无所谓,不过——要是来的全都是像先生您这样对味道懂行的人就好了呀。” 不二子每次来这家寿司店的时候,都会带上伊东谷。然后他会把当季美味的寿司全部整理出来,摆成拼盘后再端给坐在单间里的不二子。他的挑选方法堪称一绝,就连身为专业人士的主厨也啧啧称奇,有时候还被店铺秘密地用作销售拼盘的参考。然后不二子和其他客人一起在单间用餐的时候,伊东谷就会在吧台点自己吃的东西——比起金枪鱼、海胆等有名的高价菜品,他也会精准地点一些虽然价格实惠,但其实是作为寿司店的店家更希望顾客尝到的,能考验工匠的手艺和见识的这样子的食物。 “我只是陪同大小姐过来而已。” 伊东谷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用信用卡结清了之前的账单。 只有一张卡,但却有两张收据。伊东谷没有把自己的那份和不二子他们的那份合在一起。看来是自掏腰包支付了自己的那一份。他自己工作多年,想必有一笔相当数目的积蓄吧。无论不二子知道与否,但作为寿司店,不管怎样,店家总是不由得对这位客人抱有一种奇怪的印象。而且是一种让人充满敬意的印象。 (现如今,还真的有侍奉家族的管家啊。) 梄崎家曾经是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在社会各界都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但自从家主和他的妻子病逝,独生女不二子继承家业之后,这个家族也就变成一个不起眼的财主这种水平罢了。 尽管如此,伊东谷也没有辞去工作,还在侍奉着这位任性的大小姐,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呢——旁人不禁会如此思索。虽说是因为找不到工作,但对这位上了点年纪可依然很有才干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恰当的理由。如果自己活用资产的话,也能够过上悠然自得的生活。相反,倒是有传言说,现在的梄崎家尚能勉强维持,全有赖这位老人的力量。 (是报答前代的恩情吗?慷慨仗义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正是这种印象。总是笑吟吟的古代武士,这种有点矛盾的感觉,就是人们对伊东谷抄造的印象。据说他以前结过婚,但是妻子已经过世了,现在是单身。 “可是,伊东谷先生——这次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啊?总觉得那家伙有点形迹可疑,不过他是新的生意伙伴吗?” 厨师归还操作完毕的信用卡,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是的。相当地顺利呢,这次。” 伊东谷一边签名,一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会有事吧?不会又被骗了吧?之前的那个发明家不是很危险吗?听说上一次差点就被指控诈骗罪了哦——要不是有伊东谷先生力挽狂澜的话,梄崎家这会儿怕不是变成罪犯了——” 当他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的时候,主厨在一旁怒斥,“喂,你适可而止一点!”,厨师被骂得缩了缩脖子。 但与此同时,伊东谷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不一会儿,不二子和柊从店里面出来了。不二子因为冰酒的酒劲上来了,有点晕乎乎的。 “您没事吧,小姐?” 厨师有点惊讶地问道,她回答说, “嗯啊?啊,完全没事,没事——” 结果边说边差点忘记了手提包。 “对了对了,这家店真的没问题吗?我刚才听到了建筑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欸?怎么可能呢,小姐。才不会有那种声音的。请不要乱讲啊。” “不,我确实听到了——难道只有我们这个房间才能听得到吗?” 伊东谷轻轻推了一把还想继续说下去的不二子,自然而然地把她引到了外面。柊已经出去了。 “那么,各位,多谢款待了。” “啊啊,欢迎下次光临。” 伊东谷就这么直接把她送上了私家车。司机自然是伊东谷。所以他没有在寿司店喝酒。 不过,柊应该也和不二子一样喝了酒才对,可他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 “柊君——是吧?你打算怎么办?你住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伊东谷问向他,但是柊冷淡地答道, “不……请不必顾虑我。” “——这样啊。那么,祝晚安,请好好休息吧。” 伊东谷耸了耸肩。然后正当他打开车门,自己也要坐上车的时候,柊突然开口说, “——‘如果因为惧怕独自一人而焦躁的话,那么当你独自一人的这一刻,将会是致命的’——” “哈?” 听到这句奇怪的话,伊东谷把脸转向了他。 “这是魔咒(jinx)吗?是给我的吗?是什么意思呢?” 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小声说道, “——请务必小心……” 便背对着他从原地走开了。 “…………” 伊东谷目送了一会儿柊的背影,随即坐到了汽车的驾驶座上。发动汽车,驶向回家的路。 “啊?oxygen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座上的不二子恍惚地说道。 “柊君他已经回去了。” “啊,这样啊……那个人到底要回哪里去呢?他住的地方我倒是有所耳闻,但是从来没去过呢——” 她喃喃地嘟囔着,但是说到一半就变成了睡眠时的呼吸声。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伊东谷从后视镜里确认了她的状态后,低声说道, “他并没有住在家里——在那个地址,只有一幢即将被拆除的破败的医院大楼。” 当然,他在没有知会不二子的情况下,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而且,他在那个‘系统’中似乎是特别的存在——如果在他的周围四处打探的话,估计会很危险。” 管家的嘴角依然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他驾驶的这辆车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安全驾驶虽然并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他前后的车辆也都在严格遵守法定速度进行安全驾驶。此外,还有一点在地面上看是绝对不会注意到的——他与前后车之间的车距,刚好一致,而且精确到了以厘米为单位的程度。而两旁的车道上,不知为何绝对不会有车开过来——无一例外地全在他的前方或者后方行驶着,绝对不会从他旁边经过。 为了保护安全,其它车辆被禁止接近他的车——就是这种感觉。伊东谷抄造,他自己将这种奇妙的现象命名为“shame face(羞耻面庞)”——。 “可是,没想到我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被诱惑到——是oxygen君吗?虽然猜不透他真正的能力是什么,但是——如果能够击败他,并取而代之的话,或许世界统治者的地位说不定都可以手到擒来——您意下如何呢,大小姐?” 他问向后座上的主人。但得到的回答是, “呜嗯……不管怎么样……总是不会有错的啦……” 一句显然欠缺意志的梦呓。 “……就全拜托你了……已经” 对此,伊东谷静静地微笑着,低声说道, “是,大小姐。” * ——噼啪, 在近乎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响起了好像有什么裂开的声音。 “…………” 走在那里的,只有刚刚和不二子他们分别的柊一人。 “……果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啊……” 他喃喃自语着,将目光落向自己的手掌。 在那上面,有两条长长的呈十字形的裂痕,这两条裂痕非常深,实在不像是掌纹。 “快到极限了……如果不尽快找到‘下一任’的话……” 从感觉来看,“候选人”恐怕已经聚齐在金克斯商店的周围了。之后只会是淘汰环节了。 他仰望着夜空。天空阴沉沉的,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一片灰暗。 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柊对着那仿佛要被吸进去的黑暗喃喃自语地说道, “最后剩下的,仅有一人……” 2. 由于户主是因为事故而猝死的,所以仲村家举行了一场隆重肃穆的葬礼。 “…………” 在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宾客当中,有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子在不远处观察着情况。 是kaleidoscope。 在墨镜的后面,他的异色双眼捕捉到了仲村纪美香的身影,为了方便前来上香的客人们到访,在可以穿堂而出的庭院里,她正低着头跪坐在佛龛前。 (虽然这名谨慎冷静的少女称呼自己为“gimme shelter”——但失去了作为监护人的父亲,她也就不能一直躲藏在安全地带里了。) 根据他的调查,她的父亲似乎死于一场偶然的事故,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为的因素。但是他无法确定作为他主人的oxygen有没有动什么手脚。即便动了,他也不会感到惊讶,可是这么做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看起来她的父亲应该是真的死于意外吧。 (也许命运正在将她引向某处——虽然看起来不会是一件很平稳的事情。) 正当他这么思考的时候,纪美香抬起了头。她的视线和kaleidoscope的交会在了一起。 kaleidoscope也没有刻意回避。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疑吧——) 的确如此,kaleidoscope也认为并无特别修正此论点的必要。 (——果然,还是来了。) 纪美香一边注视着那名异色瞳男子,一边在心里犯着嘀咕。 (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法掌握这个家伙和那个商店里叫做柊的男人的底细——不过,对方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还没有弄清楚我的真实能力。不然的话,就没有必要特地过来观察我了呢。) 跪坐在她身旁的弟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抽着鼻子哭个不停。她并没有特意在操纵着她弟弟哭泣。那个东西已经被解除掉了。 纪美香的能力,“gimme shelter”所能做的,就是在人的心中筑起一道“墙”,把某件事从此人的认知当中隐藏起来。所以,“父亲之死”这件事被隐藏起来了的家族成员们在尸体面前也毫无察觉——但没想到的是,因为父亲自己也在死亡前瞬间隐藏了“自己的死”这件事,所以他一直被固定在了“临死前”的状态当中。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向不相干的陌生人借零花钱。这件事不费吹灰之力。只用稍微碰一下对方的头就行。她把自己夹在手指间的头发植入对方头部表示想要隐藏的东西的地方,眨眼间就完成了。 只要她有心,就能轻而易举地割断别人的喉咙,也完全不会遭到对方的抵抗。因为没有意义,所以就没有做那样的事情。 可是,如果她认真起来,真地想要支配世界上的一切的话,方法不管多少都还是有的。仲村纪美香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自己也不太记得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有这种能力的。确实,她也有过没有任何能力,过着和普通人类一样的生活的时候,但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也有可能是她在无意识之中对自己使用了能力,隐瞒了自己的过去。 那些无论如何都要隐藏起来的,悲惨的——如果回忆起来的话就无法保持理智的经历,她幼年时的过往,说不定就是她能力的来源。 可是——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充分发挥自己的个性,努力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如果单论目标本身,其实只会发现她和普通人的目标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么做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种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总之——要想办法搞定金克斯商店吗?) 她的内心世界,完全不是人们从一个在葬礼上面带哀容的少女的外表所能想象出来的样子。 * “pastime paradise”是一个利用黑市交易和地下渠道进行经济活动的非法组织,它的成员们之间产生了不小的动摇。 支持组织的杀手澄矢雅典失踪了。澄矢一直在追查携带巨款潜逃的叛徒田代,然而却在中途完全失去了联系。田代的情况怎么样了也不清楚,也有人推测这两个人可能勾结在一起逃跑了,但也考虑到了发生更严重事态的可能。 “澄矢——该不会被系统杀掉了吧?” 一名干部小声地嘀咕道。他平日里是一家食品制造公司的董事,连他的属下都不知道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认为田代出卖了我们?但是那家伙对系统应该也几乎一无所知才对。他是怎么成功接触到系统的?” 有其他人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一个身材很魁梧的男人,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名警察。 “说不定田代并没有找出接触手段的必要——田代这边,才有被对方发现的可能性——” 他这么说的时候,干部们的脸上一齐浮现出了恐惧的表情。 “那、那么——田代也?” “这么思考也很自然吧。” “…………” 大家都陷入了沉重的沉默之中。一个男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失言道, “可、可是——真的存在吗?真的有‘统合机构’这样的东西吗?——”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都一脸惊讶地面面相觑。 “喂!说话小心点!” 光听到这个词,他们的表情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 “但、但难道不是吗?既然是这种庞然大物般的存在,那么不是应该更为人所知才对吗?” 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问题,刚才的那名高级警官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那么,我们要不假设不存在这样的东西,在这一前提下采取行动吧?不要相信寺月恭一郎的话。” “那、那是——”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从他们组织的创始成员之一的男人那里听到的。那个男人白手起家创建了一家世界级企业,是一个手握巨大财富和权力的、具有非凡魅力的领袖人物。他在该组织的一次秘密会议上半开玩笑似的向大家告诉了这个名字和存在。然后——在一周以后,这个男人神秘地死掉了。而且在那之后,这个男人建造的大楼也接连发生了奇怪的事故,不自然的事情也相继发生,对他们来说,连为了方便起见而取的“系统”这个名字都被认定为是不详的东西。 面对说不出话来的众人,警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继续告知道, “澄矢的踪迹完全不明,不过……田代那边,在车站前有目击情报。是我的部下探听到的。” 大家听了后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据说,他消失在了双子城的背面。这是他最后一次被目击到的地点。” “在双子城的后面……?那种地方,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最近开了一家名叫金克斯商店的形迹可疑的店铺。那家伙好像顺路去过那个地方……” “所以,那里有什么——?” “至少,这说明我们不是没有任何线索。” 男警察满怀自信地说道。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他额头的发际线上只有右侧头发的发量稍微多了一些。 3. 金克斯商店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在一楼等待的客人都渐渐安排不过来了呢——” 不二子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做出了决断。 “好的,我们雇个兼职吧。只要不把oxygen的神秘力量泄漏出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虽然也考虑过要在店门前张贴告示,但是如果贸然把感兴趣的老顾客吸引过来的话,那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决定了拜托人力派遣公司。 三天后,一个嗓音尖亮的女孩子来到了商店的办公室。 “早上~好!我叫小宫山~爱!请多多关~照!” 精力过于旺盛固然是件好事,但这个叫小宫山的姑娘给人一种似乎有点缺少对周围人关心的印象。 “啊,啊,是吗?请多关照。你多大了?” “十九岁。” “你以前有在其它地方做过接待业务吗?” “有~的!我已经干过各种各样的接待业务。像是大型的商业活动啦,跳蚤市场啦,诸如此类的。我也在外语教室的窗口岗位工作过。” 她自信满满地说道。她这种果断干脆的态度确实不会对任何客人感到胆怯。 “那个,你要做的基本上就是给客人发放号码牌,让他们排队等候,我想请你负责管理这件事。” “啊,交给我吧。这事情我拿手!” “虽然是简单的工作,但是不要对顾客无礼。还有——” 不二子的目光投向了小宫山的指尖。 “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手指涂得这么鲜红。” 她的指尖上涂满了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过于花哨的酒红色指甲油,油光锃亮地闪闪发光。 “欸,不过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这是个人自由吧。” 小宫山明显地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不,这是你的自由,但是可能会让顾客不愉快——” “又不是政府机关,没有客人会在意这种事的。这里本来不就是占卜店吗?相反,如果不打扮一番的话,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吗?” 她撅着嘴说道。“对这姑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太好?”不二子把自己的事情先按下不表,这么想着,“她心里面不会感到迷惘、困惑吗?”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占卜——算了,好罢。不过制服还是要规规矩矩穿规定的衣服。” 不二子叹了口气说道。 “好~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小宫山又一次用毫不犹豫的语调大声说着,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柊突然间走进了办公室。他总是在开店之前三十分钟到来。 “啊啊,这位是小宫山,是新来打工的孩子哦。” “请多多关~照!” 小宫山大声地打着招呼,像是在请求握手一般伸出了左手。可是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啊咧?” 小宫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尚,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她看起来无法理解自己遭到了无视,凝视着自己伸出去的左手。这个女孩似乎不知道握手惯常是用右手。 “好啦,马上就要开店了,换衣服换衣服。” 不二子推着小宫山的后背,让她从柊的身边离开。对他太感兴趣也不好办。 “那个人是占卜师吗?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呢,又土气又阴沉。” 她似乎不知道说话不能口无遮拦,直言不讳地大声说着话,连对象本人都能听得见。 “所以说了这不是占卜——那人只是普通的办事员。” 不二子虽然有点着急,但还是设法把她推进了更衣室。 “好了,那里有一整套衣服,换好衣服后就请下楼去吧。” “好~的。” 不二子留下只答应了一声的小宫山,回到柊那边去了。 “对不起呐,oxygen。” “……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没有和你商量就雇了一名兼职。让你不高兴了吗?” 尽管不二子的态度有些软弱,但柊还是一如既往地,只是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低声说道, “……这里是你的店,依你喜欢就好……” 不二子的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是吗?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请立马说出来。只要告诉给派遣公司,马上就能换别的人过来。” 听到这句话,柊用一种没有感情的,却又奇怪的漠然语气,冷冷地说, “……这也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哼” 在更衣室里独自一人的小宫山爱,一改刚才开朗的表情,神色变得非常地冷淡。 (那个男人——那家伙果然是金克斯商店的核心呢。那个女社长只不过是个摆设。真是个无聊的女人。) 那个神情充满了轻蔑,一副可能要吐唾沫的样子。 她从以前开始就很在意金克斯商店。听到传闻之后,觉得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当商店委托人力派遣公司的时候,她立刻就潜入了进去。 可是她没能让那个家伙沾上从她小指流出来的血液。只要一滴,不,哪怕只要有一丁点儿能够钻进指纹间的沟槽里就可以了,但是一丝可以钻的空子都没有。 (嘛,不用着急——耐心地等待机会吧。) 小宫山换上商店的制服,嘴角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走下楼的时候,不二子正在一楼等她,接着指示她做各种事情。按照不二子说的,她坐在一楼窗口,开始了给来客分发号码牌的工作。 商店刚开门就迎来了客人。而且顾客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欢迎光临!欢迎莅临金克斯商店!” 小宫山机械地重复着毫无诚意的寒暄,一边把号码牌一张一张地递交给客人, (这太轻松了。远比分发纸巾容易触碰到更多的人。) 一边在心里这么暗自窃喜。 客人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手在递卡片的时候,用左手小拇指的指尖,用那片指甲倏地在对方的皮肤上划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轻微伤痕。然后,即使是飞沫,也有一点点带有血液的液滴渗入到了伤口里面。 而且,有一件谁也没有注意到的事——他们拿到号码牌后,虽然变化非常细微,但是——他们的表情确实变得有点软弱。不禁让人觉得他们失去了自信。 那么,这种自信到底去了哪儿呢? “欢迎光临!欢迎莅临金克斯商店!” 只有这种明亮的声音在等候区回荡着。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了,不一会儿,一群与这个场合完全不搭的身材魁梧、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成群结队地走进了店里。虽然看起来像黑社会,但却有一种氛围,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秩序感。 他们是组织“pastime paradise”的成员。 “…………” 小宫山一看到他们就知道这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人”。对此做点什么倒是很简单。但是——也不能在这里表现得引人注目。 这群人也不来接待处,就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店内。别的客人都离他们远远的,怯弱地缩在一起。 “客人,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小宫山用战战兢兢地语气问道。 他们有些粗暴地推开其他客人,来到了接待处。然后, “啊啊——这个人,你有见到过这个男人吗?” 其中一人说着,拿出了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张照片给她看。是真正的警察笔记本。不用说,当然是被杀死的田代的照片。 小宫山接过照片,大致看了一遍之后,说, “没有——” 小宫山摇了摇头,把照片还给了那位刑警。 她没有说谎,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可是有人看到他进了这家店呢。” “你们是在调查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真地没见过吗?” “我今天才刚刚入职这家店。” “那么,能不能把这里的负责人叫过来一下?” 即使是不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小宫山也明白,这些家伙的目的与其说是搜集情报,不如说是在故意找茬。不管你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反正就是死赖在这里不走,让客人们把这家店的坏名声散播出去。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慌张。 (总之,工作上也必须得认真对待呐。) 小宫山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委婉地否定道, “我们现在正在营业——这么做会给其他客人添麻烦的。” 她用态度表明了本店是清白的,问心无愧。 “唔——”,这群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就在这时,因为下一位客人迟迟不来,不二子觉得有些奇怪,便从上面走了下来。 “怎么了?” 她看到那些闯入者们的脸都有点紧绷着。 “你是负责人吗?” 他们无视了小宫山,转向不二子这边问道。 “诶,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对这个男人有印象吗?” 正当他们这么询问的时候,柊悄无声息地突然从不二子的身后探出头来。 他并没有做什么——他也没有把特别锐利的目光投向他们。但是,柊一出来,他们就不由自主地一齐一步步地向后退缩。 “——呜” 也有人发出呻吟。他们所从事的职业要求他们必须比普通人对危险更敏感。这种训练有素的感觉,让他们没来由地陷入到了一种极度胆颤心惊的状态当中。 柊拨开不二子,走到了前面。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拿起那群人出示的照片,举到眼前。 “——这个人,我知道。” 他低声嘟囔道。 “什么?真的吗?” “他以前来过店里。只来过一次。没有来第二次——” 柊出奇地老实回答了男人们的提问。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于这个问题,柊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窃窃私语一般,面无表情地说, “就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个时间——” “那、那之后还有没有人来过?像是一个目光敏锐的年轻男子之类的——” “不……没有进来店里。” 柊的否定,如果仔细听的话,既没有说他不知道,也没有说他没看到过。不过那伙人太沉不住气了,非常不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是吗?——感谢你的协助。” 男人们用傲慢的语气随意说完后,用稍快的步伐离开了商店。 “…………” 柊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小宫山在身后正用同样冷静透彻的视线观察着柊。 (……他使用能力了吗?还是没用过呢?很难讲啊……?) 商店的工作人员里,只有不二子焦急不安。 “怎、怎么回事?刚才的——” “看起来只是来打听情况的吧。跟店里没有关系吧。” 小宫山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 “是、是吗?不——没错啊” 不二子点了点头,接着朝向惊慌失措、茫然不解的客人们张开双手说道, “对、对不起,各位。我们马上就会恢复服务。” 柊迅速地回到楼上去了。 不二子和小宫山设法安抚了有点闹哄哄的客人们,恢复了营业。 4. 从商店出来的“pastime paradise”的男人们回到了后巷,聚集在了那里。附近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一声不吭地停步在了原地。 然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 他们不只是单纯地站着,而是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他们背后,出现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女高中生。 是“gimme shelter”——仲村纪美香。 “——哼。” 她环视着那些受她控制的人,不开心地哼了一声鼻子。 “我可是做好了‘准备’才过来的呢。但是好像很快就出来了——” 她抓起男人们的手,确认了一下他们的指尖。 他们的指甲缝里夹着几根头发。确认了头发的数量,纪美香点了点头。 “——不错。那么再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她从其中一个男人身上脱下西装,铺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数分钟后,一个女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街上。是刚才来金克斯商店的客人之一。 她神情恍惚地从一群呆呆站着的男人们中间走了过来,在纪美香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纪美香像电影导演一般摇着手指,说道, “——动。” 她的嘴就像机器一样张开,话语像录音一样播放了出来。 “‘把金色的发簪插在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意外的邂逅在等着你——’” 然后,迅速地伸手把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卡片交给了纪美香。 那张卡片表面上什么都没写。 纪美香见状,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她把之前在商店给自己买的卡片拿出来看了看。上面也没有写任何字。她听说过这些字总有一天会消失,现在——即使是刚从店里出来但又没试过魔咒(jinx)的客人的卡片上,是否字迹也有可能会消失呢?像是一旦被别人看见就会消失,这样看似咒语一般的注意事项,有可能真的实现吗?—— (果然,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写呢——) 她很自然地思考,这些文字只存在于人的认知当中。卡片上也没有任何特殊墨水的痕迹。 (像催眠术一样的东西吗?像是通过施加暗示,让人觉得魔咒似乎已经实现了——不、不。) 她认为这东西不会那么简单。根据内容不同,应该也有自己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自己贸然靠近是很危险的。让这些受她控制的人一起继续活动应该是安全的吧。 她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她——有暴风雨来临前的预感。确实——毁灭世界之敌的“敌人”正在向自己的周围迫近。 (那么——要怎么做才好呢?虽然很对不起金克斯商店……嘛,也只能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呢——) 她得意地笑了笑,取出钢笔,然后开始在还站着的女性的卡片上写了些文字。 第五节、金色的发簪、恐怖的视线 1. 因为经常发呆走神,所以才第一年上班的女白领吉永乃美总是告诫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 就在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对她讲,“你真地很容易松懈迟钝,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但是,她最近彻底安下了心来。因为她发现了金克斯商店这个好东西。 (如果想遵从魔咒(jinx)的规则,自然就必须一直“精神打起”来。) (译注:“精神打起”此处对应的原文是“気が引き”,结合上下文,这其实是一种语法错误,所以此处也故意翻译成病句。正确用法应该是“気を引き”。) “打起精神”这个词的说法,她一直都记错了。虽然她在众人面前时犯过好几次这个错误,但是因为她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所以也没有人指出来。 于是她今天又去商店买了一个新的魔咒(jinx)回来。 虽然收到卡片的时候她也会看一遍,但是她很难就当场马上记住,所以她总是在回家的路上复习魔咒(jinx)的内容。 “那~个——” 当她正要从胸前荷包里取出卡片的时候,意识突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当她猛地回过神来时,不知何故,她孤零零地站在双子城对面的小巷子里。 “……啊咧?” 她环顾四周。这时,她有点吃惊地发现,刚才进入店里打听情况的警察们全都聚集在她的身后。 她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她背后倒也不是什么昏暗的地方,但是觉得有点可怕。 等到她走到人很多的地方,才“呼”地舒了一口气。 “啊——,吓了我一跳……” 她试着回忆起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一定是走到半路上,精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便晕晕乎乎地走到了后巷。 “那个——啊啊,对了对了,是卡片。” 她伸出右手,插入了平时放着的口袋。可是,那里是空的。 “啊咧?” 她慌了手脚。是掉了吗?可是在哪里呢?——这么想着,她低下头,瞪圆了眼睛。 卡片已经在她的左手里了。 “——啊,是吗?刚才正想要看来着,就已经拿在手里了……” 想必是刚才在跑步的时候,也一直拿着它。她又稍微反省了一下。 “不行、不行——正是因为心不在焉才会变成这样吧。嗯,必须要当心。” 她又喘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将视线投向卡片。 上面用平常的字体,这么写着, “从黑暗的地方走到阳光下时,稍微跳一下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但是,看着这些文字,“啊咧?”,她心想, (总觉得——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就是有这种感觉。可是,如果问她以前看到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我走神了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驱散了这种奇怪的违和感。 虽然说还有阳光,但已经是傍晚了。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再试一下这个魔咒(jinx)了。 乃美就这么回家了。那天她总觉得脑袋比平时更昏昏沉沉的,吃晚饭的时候就连她的母亲也问道“你是不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啊?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那就好——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明天别去上班了,休息一下吧?” “这可不行哦。我已经是社会人士了。” 听她这么一说,正在晚酌的父亲笑了起来。 “没想到乃美会说出社会人士之类的话啊。” “什么嘛,我可是有认真工作呢” 她生气地反驳道。在这种地方她还是太孩子气,但是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要是勉强把身体搞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母亲还在担心着。 “没事的。” 乃美嘟着嘴说道。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母亲的话语还印在脑海里,还是因为太累了,那天她比平时都要更早地躺到了床上,一觉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平常总会磨磨蹭蹭地赖床不起的她,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一下子醒了过来。 “……奇怪?” 她又感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虽然能起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尽管如此,也并非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只好爬起来,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她站在月台上,和其他的上班族一起排着队。 在这个时候,在列车到达之前的时间里,她所能做的只有呆呆地等待着。不管她怎么想要注意,也没有什么可当心的。 “特快列车即将进站。该次列车将不在本站停靠。请各位乘客退到白线以内——” 熟悉的广播在月台响起。 (啊,对了) 她突然回忆起来了,想拿出昨天从金克斯商店买的卡片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在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卡片的时候,站在对面一侧月台上的一个女高中生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只不过是名普通的女孩子,完美地混在等候列车的乘客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但是不知为何,乃美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女身上。 少女正看着乃美。乃美她不可能知道的是,那名少女就是仲村纪美香——gimme shelter。 纪美香面向乃美,把手掌以奇妙的角度转向乃美,然后扭了一下。那动作简直就像是“拧动把手将门打开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乃美的身体猛地一下子像痉挛似的跳了起来,然后——一跃飞出了月台。 “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的时候,稍微跳一下的话——” 她像机器一般精准地执行着那个动作。 “呀!”周围响起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惨叫声。列车现在马上就要驶进车站了。 可是,乃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啊——” 这个时候,她没有看到自己跳出月台后前面的铁轨,没有看到从旁边飞驰而来的电车,没有看到站在对面一侧的少女,也没有看到与这个地方有关的其他一切事物。 她所看见的,只有一样东西——一个形状奇特的圆柱形影子,从月台上方的屋顶上延伸出来,总觉得它和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那个影子长着脸的部分白得非常诡异,涂着黑色口红,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是一种既像是惊讶,又像是在发笑,左右不对称的,难以言喻的表情。 “——就是因为你心不在焉,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她感觉那个影子好像说了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被突然出现在空中的看不见的丝线嘣地紧紧拉住,移动到了相邻的铁轨那里。 一辆特快列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她身旁飞速通过。 “…………” 她全身脱力、动弹不得,就这么一屁股瘫坐在铁轨上面。 一群面色凝重的站务员们一路飞奔过来,强行把她拽上了站台。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对她狠狠地大声怒斥道。 “欸?欸欸?” 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事态,东张西望地环视着四周。 刚才那名少女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然后——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站在月台屋顶上的那个奇怪的影子也不见了。 “啊、啊咧……?” 站务员注意到了她攥在手里的卡片,就强行拿了过来。读完卡片的内容,他们不由能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想去晒太阳才从月台上掉下去的吗?” 四周吵吵嚷嚷地,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欸?欸欸?不、不是——那个” 乃美已经只能茫然地不知所措。 * (——死了的话效果会更好……算了,这样就可以了。) 仲村纪美香站在喧闹的月台上,混在其他人中间暗中观察着情况。 (这样一来,有关金克斯商店的恶评应该会被传播出去。那种店经不起流言蜚语的折腾,这种打击是致命的——这样的话,现在隐藏起来的那群人的真正目的也就很容易知道了呢。) 她偷偷地微笑着,然后微微皱起眉头。 (然而——本以为确实让她一跃跳到了列车的前面,但是跳跃的时间好像长得有点不自然……?)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可是,她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那个地方。说不定,现在——有什么人可能正在观察想要离开这里的人。按常识来说,这种谨慎只会让人觉得她太多虑了,可是对她而言,这种谨慎小心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谁救了现在的女人的话,那就是—— (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比预想的更快让这两个冤家对头斗得你死我活。) 她在心中暗自窃笑。 2. 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金克斯商店。” 不二子刚接起电话,对面就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接着就大声怒吼, “——你这个杀人犯!” 话音刚落,电话就挂断了。 “欸……?” 她呆住了。因为太过于惊吓,她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忘了确认。 开店时间是十一点半,所以店里还没有其他人。柊自不必说,小宫山也还没有来。不二子正在做着扫除。虽然她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一到工作场合就会勤勤恳恳地工作。 “……那,那个……” 她一直拿着听筒就那样立在那里,心想刚才的电话肯定是拨错了,于是打算重新继续打扫。 就在这时,“咣”的一声,一种巨大的撞击声在附近响起。不二子吓得一哆嗦,身体都僵住了。“咣咣”的声音接连不断。好像是石头被扔到商店正门紧闭着的卷帘门上面的声音。 不二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这么拿着拖把心神不宁地转来转去。 扔石头的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再次恢复了静寂。安静得让人害怕。 “…………” 她一时一动都不敢动。 她放下拖把,脱力瘫坐在椅子上。 她身体使不上劲,怎么也没法站起来。 (……怎、怎么回事……?) 她有一种非常讨厌的感觉。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她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感觉。比如她投资的那个自称发明家的男人卷款潜逃的时候,比如在制作了大量的空气净化器之后才知道尽是些会冒烟的残次品的时候,比如父母双双死于事故的时候——她总是会有这种感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有什么粗糙的东西钻进了她全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电话又响了。 她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但也不能不接这电话。她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您好,金克斯商店。”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突然用尖锐的声音说, “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这个王八蛋!” 然后突然“啪嚓”一声挂断了。 不二子的身体开始哆哆嗦嗦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外面又开始响起了“咣咣”的扔石头的声音。 * (——唔) 前来上班的小宫山爱看到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聚集在还没开店的商店前,她皱起了眉头。 (什么啊,这是——?) 人们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排队等候开门的客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嘁——过一段时间再发生这种事就好了。) 她还没有解开金克斯商店隐藏起来的谜团。老实说,商店要是在这里倒闭掉是她计算外始料未及的。 她决定躲在暗处,观察情况。 那些怒吼着“你打算怎么负起社会责任”的家伙们,正在“咣咣”地砸着商店的卷帘门。听着他们的叫骂声,她立刻就掌握了状况。好像是有个傻子为了遵守魔咒(jinx)的规则从月台上掉了下去。 (嘛,意料之中的事态呢——毕竟他们一个劲儿地、得意忘形地给顾客散发随便弄出来的东西。) 但是,现在在商店前声讨正义的那群人里,恐怕那个客人压根就不在他们中间吧。都是些一群毫无干系的人聚集在一起。小宫山苦笑着。 (真是的——人这种东西啊,哪怕只要发现有点弱的家伙,就会在眨眼间探知出来——就像群聚在甜食上的蚂蚁一样——) 对小宫山来说,她还没傻到在这样的骚动中大摇大摆地跑出去。她的目的是那个叫柊的神秘男子的“精神力量”。看到这场骚动,那个男人肯定也不会再靠近商店了。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再找到那家伙呢——要就此放弃吗?) 她比较简单地这么想着。她的特长是快速地做出决断。或者不如说——她正是为此使用了自己的能力“switchstance”。 (对了——之前有个上补习学校的女高中生让她有点在意。也许可以把目标切换到那边。)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末真和子的形象。虽然小宫山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只要她想,查明她的住处也不算什么难事。她虽然对拥有特殊能力的柊很感兴趣,但勉强去做一些没有希望的探索并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商店那边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骚动并没有被闹得更大——恰恰相反。 突然,所有的喧闹声都平息下来,安静了下来。 (——嗯?) 小宫山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错愕。 道路上站着一个男人。只有那个男人的周围,人们仿佛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挡住似的,无法靠近。而且,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柊——是oxygen。 他好似完全不在意四周的人群,动作缓慢地走向商店一方,然后从后门这边走了进去。 没有人想要去追着他声讨。他们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消失,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感觉,仿佛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而在阴影中的小宫山也是如此。 (——那、那家伙怎么回事——还不明白事态吗?为什么他能那么理直气壮呢?那种自信从何而来?那简直,就像是——)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甚至都没有形成明确的形象。因为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荒谬了。 就像是全世界的统治者(king of the world)之类的——。 (译注:此处的“king of the world”的出处有可能来自著名的爵士摇滚乐队steely dan于1973年发表的专辑《countdown to ecstasy》中的同名歌曲。) 3. 听到“咣当”一声开门的声音,不二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oxygen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 不二子捂住双耳,瘫坐在地板上,看到他的声音后,脸皱在了一起,差点要哭出来。 “啊啊——oxygen——”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总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这样……” 她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一下子也说不上来,顿住了。 oxygen用可以说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俯视着这个样子的她。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 “……命运,好像断开了。” “欸?” “在此之前,有几个可能性同时存在……但是,现在——全部都被切断了。” “你、你在说什么……?” 对于不二子的疑问,oxygen没有回答。他忽然把视线抬向上方, “在某处地方,好像有人失败了……插手了本不该干预的事情……这家金克斯商店已经没有连结未来的线了。” 他盯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如此说道。 他的视线确实捕捉到了什么。但是,在他面前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在看什么?不——说起来,从一开始,他就在看什么呢? 他究竟为什么会帮助楢崎不二子呢?——这是别人无法推测出来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对此,不二子非常明了。 结束了。 oxygen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了。 “o、oxygen——你——” 当她不由自主地正要往后退的时候,后门的门铃响了。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在响,但是在oxygen进来后就停止了,现在又开始响了。 oxygen无视正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不二子,回应道, “——金克斯商店。” “我是警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您。” 一个听起来文质彬彬实则傲慢无礼、口气严厉的声音响起。 oxygen没有回答,挂断了通话器。 然后,他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oxygen?” oxygen没理会正在困惑当中的不二子,去了楼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向外面的卷帘门。 外面有身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一群跑过来看热闹的人。 “你是这里的店员吗?” 一名警察用毫不客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oxygen,这么说道。 “是的。” 他立刻回答。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正在散发来路不明的卡片——那些都是谁写的?” “是我。” 他又立刻答道。 “它们是根据什么制作出来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对方的弱点。” 周围的人,有一瞬间无法理解这个过于直白的回答其中的含义。 “……你说什么?” 虽然被警察这么反问,但oxygen再也没有回答一个字。 警察用盘问的语气向沉默不语的他问道, “……你有身份证吗?” oxygen对此也没有回答。 “你——难道你是外国人吗?” 警察看着oxygen那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也说不出来像谁的脸庞,又追问了一句。 “————” oxygen没有回答。 “喂,你不会是非法滞留人员吧?” 一名警察有些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态度上明显不再讲客气了。 这时,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他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墨镜,留着长发的男人。 oxygen迅速向那个男人——kaleidoscope使了个眼色。那恐怕是, “不用管我,没有问题” 大概这样子的意思吧。kaleidoscope微微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 而完全搞不懂事情来龙去脉的不二子,从二楼拉着帘子的窗户缝隙中注视着事态变化,oxygen不一会儿被警察们团团围住,虽然没有被戴上手铐,但是看见他被押往某个地方时,她差一点就要跑出去了——但…… (呜,呜呜——) 然而她的脚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很恐惧。她并不是害怕警察,也不是害怕围观起哄的人群——而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恐怖得不得了。 理由也好,根据也好,她都不知道。可是,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将她牢牢捆住,不二子都无法从原地挪动一步。 “命运断开了。” 刚才oxygen冰冷的话语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如果身处逆境,也许还能反抗;如果遭遇不幸,也许能通过努力来想想办法。但是——对于已经断绝的命运,又该如何是好呢? (呜呜呜呜……!) 她又浑身颤抖着瘫倒在了原地。 她的耳边传来了歌声。是幻听。那是她曾经拼命劝说oxygen和她一起开店时,她即兴创作的歌曲。 “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 “为了你,只属于你的命运——” 不久,幻听变成了真正的声音。她在不知不觉中自言自语地哼唱了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乐句,就像一张坏掉的唱片。 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实。命运这种东西,无论是预测还是计算——不管人类如何殚精竭虑都是白费力气,它会像巨浪一般向人类席卷而来,而且——在命运的潮流中,几乎没有人能坚守住阵地,留在和以前一样的地方。 4. “…………” 吉永乃美呆呆地仰望着那栋建筑。 位于双子城背侧的那栋小巧而不失整洁、并不起眼的建筑,到昨天为止都还会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前来,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过卡片,并为上面的内容忽喜忽忧。 可是现在,这里鸦雀无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 金克斯商店的入口紧紧关闭着,很明显里面空无一人。 乃美在那个卷帘门的表面摸索着。因为早就被降下来的卷帘门一直接受着阳光的照射,所以上面格外地暖和。 “……为什么啊?” 她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她明明很喜欢这家店,可是这家店却非常突然地消失了——而且,这好像是因为自己的过错造成的。 从那个月台上摔下去后,她被站务员和警察们狠狠地骂了一通。等她到了公司,事情已经传开了,她被强行休了带薪假。回到家后父母也对她大发雷霆,失去了依靠的她,又彻底退回到了只能走神发呆的状态。 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举动竟然会引发出这样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呢? “——可是,好奇怪啊……” 她一边来回地抚摸着卷帘门,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从月台上掉落的时候,为什么会跨出那一步。而且—— “为什么都被别人看到了,卡片上的文字却没有消失呢……?” 其实,她以前也曾出过错,她把卡片给朋友看过。当时字迹完全消失不见了,她的朋友笑她像个傻瓜,但是她却愈发对商店深信不疑。 然而,为什么这次字迹就偏偏残留下来了呢?……就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她陷入沉思的时候, “嚯……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背后突然响起有人向她搭话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高个子男人。 他穿着得体、体态端庄,用“老绅士”这个词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你、你是……?” “免贵姓伊东谷,乃侍奉此店所有者的管家。” 他用流利清晰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所、所有者的……?” 乃美感到有些焦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碰到了卷帘门。 伊东谷用近乎是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您是吉永乃美小姐吗?数日前,您从月台上坠下引起了骚动——” 被这么一说,乃美因为害怕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不——那是,那个——” 她想往后退,却被墙壁挡住了,只能一点点地往旁边挪动。 然而,这个动作突然一下子停住了。 “——?” 乃美往旁边看了看。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不知何故,身体无法继续移动。仿佛那里有一面看不见的墙一般,纹丝不动地阻挡着她。 她变换左右方向,焦急地朝相反的另一侧移动。她慢慢地移动了一会儿之后,接着——又突然一下子停住不动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乃美陷入了恐慌。她无法朝左右方向逃跑。而伊东谷就站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去路。 虽然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有一种好像正被包围着的感觉渗入了乃美的认知当中。 “那位柊君还被警察关押着,大小姐因为心力交瘁而卧床不起——说实话,我对金克斯商店这种东西的存续毫无兴趣,但是毫无疑问,肯定有人在‘攻击’它——作为梄崎家的管家,我必须为大小姐铲除掉这个‘敌人’。” 伊东谷平静的声音,仿佛在不断地向她逼近。 “——那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啊,啊啊……?” 乃美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觉好像被抓住了双手,被牢牢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您在商店所购买的卡片,和您在车站所出示的卡片,真的是同一张吗?” 伊东谷一动不动,以平淡的语气询问道。 然而,在乃美看来,这位老绅士就像拿着枪或者刀之类的凶器逼向自己一般,让人不禁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这种感觉并不是单纯的“压迫感”。更确切地说——它具体而直接。 乃美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某种异常出现在了她身上……不,其实是某种正常没有出现。这是一个应该必然会频繁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现象,但是从刚才开始,这种现象就完全没有发生过。 自从她看到伊东谷的身影之后,她就没有眨过一次眼睛。 眨眼是一种反射性动作。即使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身体也会自行活动,做出防止眼球干燥的动作。这种反射已经无法产生了——准确地说,是伊东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了。 这就是伊东谷自己命名为“shame face”的能力。 任何人只要瞥了一眼他的身影,就已经进入了他能力的射程范围以内——不管是凭借汽车的后视镜,还是数百米开外的双筒望远镜。看到他,就等于直接受到了他的攻击。 这种攻击无法用任何东西来打比方,但硬要说的话,可以说是“在人的内心中打入‘死角’的能力”吧。 他的能力并不是主动操纵对方。对方看到他,他就会把视线返还给对方,可以说就像镜子一样。 他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一种印象,自己周围有无数个像小碎片一样的东西在飞。他用这些碎片将那些视线都反弹了回去。也许是他的精神能量半实体化了,但他自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深入思考过。 而且,被反弹视线的对方一看到他,对方就会陷入一种仿佛看到的是自己本人的状态。 似乎谁都可以观察到,但实际上是绝对无法直视的东西——那就是自己。所以那些因为他的能力而被返还视线的人,该看向何方呢?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才好,出现轻微的恐慌症状,陷入一种像是被根本不存在的墙壁反弹回来的感觉……自己无法正视自己的污点而产生的这种现象,简而言之,就是感到了羞耻。 这种羞耻感的产生不需要理由。只不过是自己对自身的存在感到无地自容罢了。于是就产生了决定性的死角,老绅士伊东谷抄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其加以利用。 “shame face”——因为人类本质上是自我意识的俘虏,所以这是一种没有对抗手段的可怕能力。 “不、不,那个——那是……” 乃美被他的这股力量所压倒,被自己的视线像五花大绑一样地捆住了,不禁发出呻吟。 “我、我……不太明白——” “请您好好回想一下——即使现在的你还不知道,但只要问问在这家商店收到卡片时候的‘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伊东谷说了句奇怪的话。 “欸——” 乃美张大了嘴巴,表情似乎瞬间松弛了下来,接着说, “‘把金色的发簪插在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意外的邂逅在等着你——’” 突然,她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说出了这句话。 乃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样的话,然而——她的内心深处涌起一种不应该说出这些话的感觉。 “刚、刚刚的是……?” “那是来自于你的纯粹记忆当中,对过去的重现——既然你就是你,你就不能在我面前隐藏你的记忆——而且” 伊东谷慢慢地把手伸向乃美的头,然后用手轻轻地触碰她的头发。 接着,乃美额头附近的两三根头发就像弹簧一样直立了起来,绷得笔直。 “看来,你有一部分记忆和精神被什么人给操控了——这几根头发与你的自我意识没有关系,因此似乎对我的‘shame face’有所排斥。” 伊东谷伸手去抓那几根像钢丝一样的头发——gimme shelter给她准备的凶器。接着响起了像静电一样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 乃美脸上的表情消失了。身体颤抖抽搐起来。然后,有只手臂突然弹起,挥舞着手刀的动作朝伊东谷的喉咙劈去。 这是gimme shelter事先设定好的自动攻击——被设定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任何想要触摸乃美头发的人。 不过,伊东谷并没打算回避这一点。 手刀在即将碰到他的脖子的时候停住了。乃美开始颤抖痉挛。两种不同的作用同时在乃美的体内相互对抗,相互抵消。 乃美的双眼渐渐地找回了焦点。与此同时,嵌入她额头里的头发也纷纷脱落掉了下来。 “——啊、啊咧……?” 她全身无力,瘫软地坐在原地上。 脑袋昏沉沉的,眩晕得厉害。 “您没事吧?” 伊东谷温柔地向她搭着话。 “…………” 乃美呆呆地仰视着这位老绅士。“咦”,她想,“自己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和这个人说话来着,但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突然想不起来了。” “欸,那个——” 这个人确实应该是金克斯商店的相关人员。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她想不起来他和金克斯商店是什么关系了——但是他问了很多问题—— “——啊,说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 “我去商店的时候,警察来了。我差点被其中一个人撞倒——” 虽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这种事确实发生过。为什么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了呢?——之前是有什么让她忘记了呢?当然她自己对此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嚯?” 伊东谷的眼睛一亮。 “您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吗?” “不,这就有点……” “不过,您知道他们的长相吗?” 说着,伊东谷“啪”的一声在乃美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就在这一瞬间,乃美的意识就像被黑幕帘给包裹起来一样,变得一片漆黑。 ……等回过神来,她正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出神地望着窗外。 “……啊咧?” 乃美歪着头。“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去看金克斯商店,结果那里一个人都没有,然后——现在已经坐上了公交车。 “那个……?” 她拼命地想回忆起来,但却怎么也弄不清楚。 “好像有——发生什么,又好像没有——啊咧?” 她把手放在头上,“我实在是呆得不行啊。” 然后她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金色的发簪。它混在了她脑后的头发里面。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以为这是个咒语——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第六节、红丝线,斑点猫 1. 伊东谷抄造开始与梄崎家合作的最初动机,是为了让这个家族成为在混乱时代中适合他利用的,而且用毕即弃的对象之一。虽然一开始他只是一介学生,但是只要凭借他从很久以前就拥有的能力,工作出类拔萃、行事精明强干对他而言自然是非常容易的事,所以他很快就被委以管家这一重任,负责相当多的工作。 起初,他打算在这个家族附近夺取财产,以攫取更大的权力。可是——在他利用梄崎家的名望和权力进行各种活动的过程中,他却逐渐感到了空虚。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此人的视线被他反弹回去,就会变成懦弱无能、悲惨可怜而又孤立无助的存在。即使对方对他坚持抱有“我要支配他”以及“绝不可向他屈服”等这种强烈的感情,到头来似乎还是会变成毫无意义、无计可施的下场。 坦率地说,梄崎家的人都是忠厚的老实人。发了大财的上一代早已驾鹤西归,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不二子的祖父是一个因为体弱多病而没有上过战场的,弱不禁风的纤细男子。而且,他身边来了很多想要窃取梄崎家财产的奸猾宵小。伊东谷本来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却变成了梄崎家的一道防波堤。在他面前,无论是多么狡诈的奸邪之辈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打败,所以梄崎家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无忧无虑的老实人形象。 久而久之,他对这份工作渐渐地乐在其中——原本因为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才当了梄崎家管家的这份差事,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好似生存意义一般的东西。 他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他发现了梄崎家族这个需要庇护的对象。当然,他绝对不会依赖梄崎家。打个比方,如果家族里有人提出来说,“那个家伙太爱多管闲事了,还是别让他干了吧,反正也不是我们家的人”,他也不会感到特别难过,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念想并离开梄崎家吧。可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这种事情一次都没发生过,梄崎家的子女们也好,他们的配偶们也罢,大家全都深深地依赖着伊东谷。后来,伊东谷还在梄崎家的介绍下相亲结婚了。夫妻二人的生活风平浪静,妻子最终在对他的能力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病逝了。 梄崎家的人们几乎全都去世了,只剩下了不二子一人。 他没有后悔。他并不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拥有另一种人生,也不认为自己应该能更有价值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他之前也对那个姑娘说过——即使金克斯商店倒闭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然而,任何有可能对不二子有害的东西,都必须排除。这是支撑他的行动原则。 (所以,我——必须打倒敌人。) 他很快就查明了用自己的能力打听到的“来到店里的警察人士”的信息。在这几个人中,锁定了真正触碰过那个姑娘的人。 那家伙是一名如假包换的真刑警,也没有什么品行不端的迹象。他认为在这名刑警最近接手的案子中,很有可能隐藏着敌人的线索,于是开始顺藤摸瓜地进行追查。 这名刑警并未只追查一个案子,而是同时负责好几个案件。只调查一个案件是因为效率太低了。一旦更换了监视人员,之后就会立刻被调到其它案件上面。 当然案件里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其中也有些相当可疑的东西, (不——倒不如说关键被藏在看似无关紧要的案件里。) 但伊东谷如此感觉到。 在自己家里从楼梯上摔下来撞到头部身亡的男人的现场调查,在施工现场失足摔断了腿的男人的事故原因的调查——这两件很快就被结案的案子都发生在附近,这让他察觉到了奇怪的东西。 这两件案子都被当作单纯的事故来处理了。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家,还有花瓶的碎片撞破了他的头部。 施工现场那边的案件既不是因为工作条件特别恶劣,也不是有人从上面把他推了下去,而是因为前一天下了雨,让脚手架变得非常光滑。所以案件就按照工伤事故进行处理了,保险也发下来了。 对于这两个案件,他决定两边都去,但是因为施工现场离得比较近,所以决定先去那边。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先用链接到手机上的信息管理系统确认了一下家里的情况。空调工作正常,门也被锁上了。然后他看了看监控录像,确认了梄崎不二子仍在睡梦当中。 她昨天一直都是处于精神恍惚,不停地胡言乱语,而且无法独自行走的状态,无奈之下只好请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现在药发挥了功效,她睡得非常沉。 (大小姐——请放心。伊东谷一定会消除您的不安。) 他收起手机,走入了挂着禁止入内标志牌的施工现场。 这里是曾经被称为“sphere(球体)”的建筑物的遗迹。这幢建筑在火灾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原来土地所有者的财产保险公司为了建造新的大楼而正开始在这里搭建骨架。 (译注:此处的“sphere”大楼遗址指的是不吉波普系列小说第九卷《恶意的不吉波普·爆发的胚胎》里在高代亨(代号:inazuma,意为“闪电”)和李舞阪(代号:fortissimo,意为“最强”)的决斗当中被彻底烧毁的商业大楼。) 天色已是黄昏,看来今天的工作似乎已经全部结束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有人埋伏,伊东谷也能轻而易举地干掉他。 “——呼” 伊东谷抬头看着这幢只有骨架的大楼,寻找着发生事故的地方。 就在这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随风隐约飘来的是——口哨声。 (……这首曲子是?好像是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 可是,这首曲子一般来说只能通过大型交响乐团的富丽堂皇、光彩夺目的演奏来表现,不太适合吹口哨。为什么还特意用口哨来吹这样的乐曲呢?——到底是谁在吹? “…………” 伊东谷同时怀着警惕和不解的心情,走进了昏暗的建筑工地。 四周没有人存在的迹象。只有伊东谷自己的脚步声在远处回荡。 口哨声似乎是从上方传来的。伊东谷的动作简直不像一个老人,他在钢架结构上身轻如燕地跳跃着,向上攀爬。 然后,当他爬到大致正中间的楼层时,他停了下来。 “………唔?” 吹口哨的人并没有躲藏起来,反而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这人一身漆黑,装束非常奇怪。戴着筒状的帽子,披着像筒一样包裹住身体的斗篷,他的侧影给人一种影子仿佛从地板向上延伸出来一般的错觉。 他的脸异常白皙,嘴唇上涂抹着黑色的口红,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来。 2. “…………” 伊东谷处于离那个奇怪的人影稍远一点的位置。 黑帽子停止了吹口哨,慢慢地扭头转向伊东谷这边。 黑帽子的视线转了过来。伊东谷毫不迟疑地发动了“shame face”的能力,将视线反弹回对方的身上。 不过——和以往对付其他人的时候不同,黑帽子的样子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黑帽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左右不对称的奇特表情,既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装傻。 “这好象是一种很有趣的能力——但是就算我看到了被反弹回来的自己,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哦。毕竟我是自动的,缺少主体这种东西呢——” 黑帽子用平静的语调低声说道。 “——唔” 伊东谷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没有意义。 “这可真让人吃惊呐——迄今为止,无论是表面上是多么自信的正人君子,在自己的视线被反弹回来后,没有一个人不会心旌动摇——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也用冷静的口吻反问道。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黑帽子用唱歌一般的语调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对象。恐怕——我们是被同一个东西引导至此处的。” 听到这句话,伊东谷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尚不知晓对方的能力,但是伊东谷实际上对这个自称是不吉波普的怪人,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恶感——对于一个既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的人,他也没有与之敌对的理由。 “你似乎认为自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到此处的,可是——恐怕并非如此。” 不吉波普语气淡然地说着。 “我只不过是被世界的危机吸引过来的,而你的话——” 黑帽子迅速地用手指了指伊东谷的身侧,然后告知他, “——被引诱进了圈套里。” 听到这句话,伊东谷大吃一惊,朝身后——不吉波普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男人,他们正朝着这边逐渐逼近——他们的动作比职业杀手还要熟练。所有人手里都握着枪。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从下面爬上来的。那样的话他们事先就知道目标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这群家伙从一开始就潜伏在钢架的阴影里,完全隔绝了气息——甚至于连呼吸声都止住了,在那里等待着。 “——呜!” 但是,伊东谷并没有惧怕。在对方瞥向他的一瞬间,他的能力就会将对方的视线反弹回去。在面对杀气腾腾的对手时,他的能力就尤其有效。 遭到自身杀气的反弹,那些男人们的精神被击垮粉碎,全部当场瘫倒在地。 “…………” 不吉波普只是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切。 “这帮家伙是什么人?” 伊东谷这对这几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毫无印象。这些人是组织pastime paradise的成员,不过他的前期调查还没有涉及到这一方面。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偶然躲藏在这个地方的呢。” 听到不吉波普的话,伊东谷非常失落。 “这么说——是有人知道我要来这里,所以事先安排了一群处于假死状态的人吗……?” 他的行动完全被人看穿了。敌人把那个刑警派到商店里,让他的行踪被跟踪到,是已被敌人计算好的一步棋。他完全中了敌人的计。也许是他还不够谨慎——。 (…………)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个东西。他想起来那个oxygen在和他为数不多的对话中,说了些奇怪的话。 (——不,那种东西只不过是魔咒(jinx)罢了。而且意义不明,也不知道它的意思——) 当他摆脱掉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安时,不吉波普仍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没结束。你最好提高警惕。” 然后如此说道。 “欸?” 当他的注意力从思索中被拉回现实的时候,异变开始了。 那些男人们的精神刚才本该被“shame face”破坏殆尽才对,现在他们却在缓慢地行动,并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伊东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应该确实打倒了他们。被自己的杀气反弹的人,应该会受到在大概一个月内都只能卧床不起的这种程度的冲击。既然自己的意识本身受到了攻击,伤害就不可能被削弱。 可是,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知道他所施加的伤害并没有被削弱。 有什么东西从那些男人们的头上滴落下来。以血液来说的话,那种液体的颜色很奇怪。颜色很浅。液体从额头上流了出来。那里是—— (那根“头发”——难道已经深入到颅骨内部了吗?) 没错,那些液体是直接从颅腔内部渗漏出来的体液。只有把保护大脑的几层脑膜(译注:硬脑膜、蛛网膜和软脑膜)全部刺穿,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不可能有意识存在了。 (这已经不是“洗脑”或“精神操纵”的程度了。这些家伙——被变成了可以动的尸体(僵尸)!) 应该听不见呼吸声。不仅如此,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而且,他们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眼球一片浑浊,很明显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把视线投向伊东谷这边了。 僵尸们再次机械地向伊东谷和不吉波普发动袭击。 伊东谷——但是,对于能力无法产生作用的对手,他已经不想再用“shame face”进行对抗了。 “嘶——嘶哈!” 他的呼吸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下一个瞬间,这位老人向青蛙一样高高跃起。 “——喝、哈!” 他鼓足力量,在空中击落了猛扑过来的几个人。这些家伙从钢筋结构的空隙中掉了下去,从相当下面的地方传来了物体摔碎的“啪嚓”声。 “——呼吸法吗?真了不起呢。” 不吉波普似乎很佩服地说道。是的,伊东谷虽然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但并不是只依靠着能力“shame face”在战祸年代生存下来的。他已经习得了一种方法,通过持续不断地进行特殊的呼吸,在体内积蓄力量,让普通的肉体也能在瞬间发挥出巨大的力量。虽然这种方法和所谓的气功很相似,但终究是作用于体内的,无法发出看不见的冲击波。 不吉波普那里也遭到了僵尸军团的袭击。人数比攻击伊东谷那边的还要多。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个黑影的时候,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细如丝线的光,僵尸们便立刻被切成碎片四处飞散。 僵尸们在这波反击中后退了一段距离,以重整旗鼓。 “——呜……!” 伊东谷通过呼吸法紧急提升了身体反应能力,总算摆脱了危机,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因为僵尸们从四周钢架的阴影中像泉水一般冒出来,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这次伏击看来是相当地动了真格。 这些僵尸几乎全部都是被gimme shelter夺取的组织pastime paradise中的成员。这个组织实际上已经瓦解了,但伊东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无论是哪个家伙,每个人的眼神都失去了光芒。感觉有人完全不想让伊东谷使用能力“shame face”。 “看来好像有人对你的能力做了彻底的分析——专门对你制定了对策呢。” 不吉波普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也就是说——操纵这些家伙的人果然就在这附近,直接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 伊东谷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察觉不到视线。敌人并没有看着伊东谷本人,而是只盯着袭击他们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被敌人玩弄于鼓掌吗?” 伊东谷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重新积蓄力量。 “我本来就以为敌人很小心谨慎,但是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的呢——恐怕谨小慎微、拐弯抹角、胆小怯弱才是这个敌人的本质。” 不吉波普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着“呀咧呀咧”似的。 “虽然事态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但是对敌人来说,恐怕也属于‘进展不顺利’的情况吧。因为你很明智,完全没有攻击我的打算……换句话说,我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敌人的‘下一步棋’哦。” ——的确如此,在暗处间接观察当下情况的仲村纪美香——也就是gimme shelter——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嘁——虽然能把金克斯商店的相关人员吸引出来固然是件好事——但却没能让“敌人”自相残杀啊。) 那个老头子好像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大好人。不管有多大能力,但那种窝囊废连活着的意义都不配有,就是渣滓——她打心底里鄙视伊东谷抄造这个人。 没办法了,她只好发动事先准备好的攻击。这本来是在相互残杀的家伙当中还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情况下,为了给此人彻底的最后一击而做的准备。不过,当然,出于她谨慎的性格,她投入了被认为是必要战力三倍以上的战斗力。 即使敌人增加到两个人,仍然绰绰有余。 提前预防任何危险——这就是gimme shelter的做法。 她再次让变成僵尸的人群向伊东谷老爷子和黑帽子两人袭去——。 3. “……够了吧,你也该老实交代了吧?” 在警局审讯室里审问那个自称名叫柊的男子的刑警差不多已经彻底厌烦了,说了一句不知道重复了几十遍的已是陈词滥调的审讯套话。 “…………” 但是oxygen一直沉默不语。他自从被带到这里以来,已经整整过了一天多,可是在这期间,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肚子饿了吧”、“想不想抽烟”之类的问题,他也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回答。他一夜未眠,只是一直凝视着虚空。 “你叫什么名字?这点总该说得出来吧?你的嘴巴难道是个摆设吗?你的那对招子难道是玻璃珠子吗?” 刑警不知道oxygen在看向何处,就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但是oxygen对此也毫无反应。 “…………” “混账!你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就像是在对着屁都没有的一片空气说话!” 刑警被一种无法控制的焦躁所驱使,不由得喊叫起来。听起来几乎接近于悲鸣。 这时,审讯室的门打开了,一名刑警走了进来。 “怎么了?好像很费工夫啊。”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一直在审讯的刑警露出了安心下来的表情,仿佛要脱口而出“佛祖在地狱现身了”一般, “不,我受不了了——这哪里是缄默不语,这家伙压根就不会说日语吧?” 就在刑警这么发着牢骚的时候,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来,oxygen第一次做出了类似动作的举动。 他把目光转向了刚刚走进房间的刑警。 那名刑警是最初来到金克斯商店里的警察之一——正是导致gimme shelter和伊东谷抄造现在正相互战斗的男人。oxygen因为以前也见过这个男人,所以才把视线从记忆里转到了他的身上吗?——不,并非如此。 他看着那个男人小声地嘟囔道, “终于来了——‘线’。” 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什么?” 之前一直在进行审讯的刑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给弄得不知所措。 “你刚才说了什么?xi—àn——‘线’?你说的‘线’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没法将他的惊讶继续放在oxygen的身上了。站在他身旁的刚刚进来的刑警,突然拔出了佩在腰间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oxygen。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手指扣在扳机上,保险装置处于待击发状态——随时可以射击。 (译注:原文中的“……安全装置も切られている”,翻译为英文的话,是" the safety is off"。如果此时扣动扳机,就会将子弹发射出去。但是鉴于中国大陆的民间日常会话中并没有统一枪械保险的“开/关”表达规范(军警等组织内部自然有规范的术语表达),所以为了避免歧义,此处翻译为“保险装置处于待击发状态”。) “什……?!” 审讯室内的其他刑警和警察们无法应对这种异常事态。他们只能茫然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手枪直直地瞄准了oxygen,击锤“咔哒”一声,向上抬起。 可是oxygen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摆着一副扑克脸,喃喃自语道, “——‘kaleidoscope’——” 接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 “在” 的回答。与此同时,刑警已锁定目标的手枪开火了,子弹被发射了出去。就在这时, “——砰” 的一声,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然后,人们在这个房间里看见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被发射出去的子弹——停在了半空中。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粘着子弹的两端——闪闪发光的细小颗粒像是把子弹夹住一般聚集在一起。高速旋转的子弹因为和这些颗粒的摩擦而发出了声音,接着渐渐地——静止了下来。 紧接着,颗粒集合体向左右分开,“啪”的一声子弹突然掉在了地板上。颗粒集合体分开的方式宛如——不,确实就是把贴在一起的食指和大拇指的指尖松开时的动作。 这些看起来像是颗粒的东西,其实是人的指尖。然后——颗粒的集合体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它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 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些颗粒转眼间,没错,简直就像是电视画面的“分辨率”正在不断上升一样——形成了清晰的形状。 这个人形并不是突然才出现的,而是迄今为止一直就在那个地方。人们只是没有看见“他”而已。由于视觉上的干扰,这个男人的形象在人们的脑海中无法被聚焦成象。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那里,他左右两只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 这个用指头把飞过来的手枪子弹给摘了下来的男人,名叫kaleidoscope——。 “你、你是什么人?!” 刑警们没法跟上连续出现的异常变故。他们对着kaleidoscope大声地叫喊。 然后,刚刚朝oxygen射击的刑警,又迅速地准备开枪射杀kaleidoscope,但此时这个拥有异色瞳的男人已经先发制人地行动起来。 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脚踹飞了对方手里的手枪,并自己用手一把接住了它,然后立刻——就将这个由钢铁制成的手枪揉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东西。这要说成是怪力的话,这力量也太过荒诞不经了。弹壳里的火药突然爆裂开来,发出一连串“啪啪啪嘭”的声音,但是kaleidoscope却泰然自若地将它握在手里。 “……什——” 其他人已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呆若木鸡一般楞在当场。 被踢飞的刑警爬了起来,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向kaleidoscope这边发动攻击。 可是他的动作却(像生锈的机器一般)吱吱嘎嘎地慢慢停了下来。 oxygen站了起来。 然后,他用一只手正对着那个刑警。他的指头以一种有些奇怪的形状弯曲着。他每次稍微活动一下手指,本已停止动作的刑警的身体就会一抖一抖地、不自然地抽搐一下。 简直就好像在操纵一个提线人偶。只不过方向是水平的——当然,线是完全看不见的。 “咕、咕咕咕——咕嘎——” 刑警的口中发出了异样的声音。他的目光完全无法聚焦在一起。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kaleidoscope——我决定顺着这个命运继续走下去。” 听见oxygen如此说道,kaleidoscope点了点头。 “好的,请交给我吧——这种程度的警察局,很容易就能将其无力化。” 没有人在听这段对话。房间里的其他警察们依然保持着刚才茫然呆滞的表情,像被彻底冻住了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oxygen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刑警就宛如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开始动作僵硬地走了起来。 被操纵的刑警打开了门,来到走廊——oxygen也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当然有好几次和其他警察擦肩而过。 可是,无论是谁,都和现在审讯室里的人一样,保持着呆滞的表情被定在原地。 很明显,这种奇怪的现象就是kaleidoscope刚才所说的“无力化”。 oxygen等人在人群中以昂首阔步的姿态走出了警察局来到外面,就好像行走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之上。 “那么——和金克斯商店有关的命运,还剩下多少呢……?” oxygen对着黄昏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4. (——可恶!没完没了!) 在大楼施工现场继续战斗的伊东谷老人,面对如潮水一般不断涌现出来的僵尸群,难掩疲惫。尽管呼吸法能让人使出超人般的力量——但衰老是无法掩盖的。 不吉波普也在一直战斗。感觉敌人会优先攻击黑帽子这边,虽然这对伊东谷来说是一根小小的救命稻草——但是,哪怕黑帽子切断了僵尸的胳膊和腿,它们还是会不管不顾地袭击过来。 黑帽子像不知疲倦似的,面无表情地迎击着袭来的僵尸们。 黑帽子那像影子一般摇曳不定的身姿,在只用钢筋搭建起来的不稳固的脚手架上,每晃动一次,僵尸就会被切成碎片飞并迸裂飞散出去。总觉得这光景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是—— (——游刃有余……吗?) 虽然伊东谷只是时不时地斜眼瞟觑一下,可是他完全没有从不吉波普身上感受到任何强大的、或者说压倒性的力量。 不吉波普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及破坏敌人时的姿态,这些一切都让人觉得——没有真实感。 恍若梦中的光景。就仿佛神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抛弃了真实感,而是把印象放在了第一位,给人一种尽管任意胡为、草率敷衍,但是——却不容其他任何人侵犯的奇妙存在感。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彻底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相隔绝——。 ——冷飕飕地, 一阵彻骨寒意涌上了伊东谷的脊背,让他打了个寒战。伊东谷觉得好像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家伙了。 如果拥有特殊能力的自己完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话,或许会遭到天谴,自己可能也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杀掉——每当他如此妄想的时候,总觉得这家伙就会出现在那里。为了消灭世界之敌,只为此而存在的“死神”——。 (…………) 就在这时,伊东谷明白了自己的职责。自己至今为止的漫长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理由。他本来以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一路生活过来的,但现在他才领悟到自己根本不存在这种自由。 选项——仅有一个。 “——您说您是不吉波普吗?” 他一边踹飞扑过来的僵尸,一边向并肩作战的对方搭话道, “您——请走吧。请找出潜伏在此附近某处的敌人‘元凶’。” 对于这个提议,不吉波普微微蹙眉。 “这样好吗?敌人——对于能感知到他们视线的你来说,是绝对不会放松对你的包围的哦。”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作为诱饵起到吸引敌人的作用。” 伊东谷以毫不迟疑的语气说道。他当然知道,本来就已经接近极限的自己,还要一个人承担僵尸的攻击,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柊,在和他为数不多的对话中,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因为惧怕独自一人而焦躁的话,那么当你独自一人的这一刻,将会是致命的。” 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很清楚了。在这种局面下,让不吉波普独自离开,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但是,别无他法。 即使不吉波普就这样在这里继续战斗,并且能能够打倒所有僵尸,到那个时候敌人的元凶一定已经不知所踪了。而且即使有一天不吉波普能够追踪到敌人并将其击败,这个谨小慎微的敌人也会在此之前抹掉了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没错——元凶自己的脸应该在金克斯商店被楢崎不二子目击到了。 世界的安危姑且不论,对他来说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就在此时此地,将敌人击溃。 “…………” 不吉波普无言地看着伊东谷。伊东谷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个黑帽子并不是为了拯救他而存在的。所以——黑帽子不会对他的提议踌躇不决。 “请去吧,死神——” 伊东谷反而一脸平静地如此说道,不吉波普则干脆地回答, “——知道了。” 言毕,旋即翻身从钢筋脚手架上一跃而下。 落入黑暗的深处,却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拜托了——” 伊东谷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蜂拥而来的僵尸们。 * (……什么?) 仲村纪美香惊讶地发现她控制下的僵尸们的行动发生了变化。 她并没有直接操纵这些僵尸们,只是挑起它们发起攻击的冲动。她没法做到指示细微的动作。而且由于她让僵尸们忘记了“死亡”,所以它们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这种动作的模式现在变得更加单一了。 (这说明什么?那边发生了什么变化?) 纪美香有些焦躁不安。她非常厌恶事物偏离自己设定的轨道。 (——难道,有一个人被干掉了吗?) 因为目标也在不断运动,所以尚不能确定,但如此考虑的话,动作模式的变化就可以解释的通了。然而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是没法到现场去核实这件事的。既然敌人里似乎存在能利用对方的视线作为武器的人,她也就不会把目光投向敌人那边。 (——到此为止了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被打倒了,但之后的还是交给僵尸们收拾残局吧,现在还是从这里离开比较好。) 消除僵尸视觉的攻击设定已经完成。虽然也许仍然还有应对变化的必要,但这有可能会变成要穷追不舍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自己安全第一——这就是她的风格。 她在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了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然后她马上跑到了人多拥挤的大街上,混入了人群当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她那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样一点儿都不起眼,也丝毫没有让旁人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哼哼哼——) 她走在热闹繁华的马路上,只是在心里开心地笑着。 她又一次成功地排除了对她的人生来说危险的存在。像这样子逐一地排除掉碍事的不便之物的话,这世间迟早会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这样下去,恐怕将会出现一个一切都只为她的安全而存在的世界吧。 她的前方没有任何阻挡,一旦有危险降临到她的身上,便会有一层层的“墙”遍布在她四周以护其周全。这就是gimme shelter这个能力的含义。 (哼哼哼哼哼——!) 她心情不错,想要哼唱一曲。然后,从街上某处传来了一阵听起来像口哨一样的音乐。这是一首特别华丽的曲子,根本不适合吹口哨。原来也有和自己一样洋洋得意的家伙啊,她想要嘲笑那家伙的天真幼稚。反正总有一天那家伙也命中注定会成为达成她的安全的奠基石。 就在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的时候。 轰隆隆的震耳欲聋的冲击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 她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真正来源。因为这个声音是从那栋大楼的建筑工地传过来的。 (钢架被破坏,坍塌了吗?——尘埃落定了。) 可是,她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去。万一那个能够反弹视线的家伙还活着的话,就不妙了。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能麻痹大意,安全第一——正当她如此思考的这一瞬间。 她——和那家伙四目相对了。 那家伙就在她的对面。 不过,那家伙并没有站在地面上。 那家伙就在沿着道路栽种的林荫树的树顶之上,宛如一根避雷针一般,笔直地立在那里。那个模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圆柱形的剪影。 那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是因为——在那一刻,站在街上的人当中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是正脸面向那个家伙。其余的人全都看向那个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她一人避开声音来源那边的方向,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 纪美香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决定性的错误。对于把安全放在首位的她来说,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失败。 (糟——糟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仿佛被火焰吞噬吞殆尽一般,无法抑制的焦躁。 她立刻转身掉头,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了。 林荫树上的影子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纪美香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奔跑。 周围的人被她那夸张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纪美香知道——是“那个”。“那个”正是她一直不断害怕遇到的“杀死世界之敌的人”。既然被“那个”发现了,那么她的“安全”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糟糕透——) 正在逃跑的她看到前方有一个呆呆站立着的女人,便想伸手去摸那那个人的头。她本想用自己的头发来侵蚀并操控这个女人,让她成为挡在那个敌人和自己之间的一堵“墙”,但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一阵意想不到的剧痛袭来。 伸出的手—— “……嗯?” 那个女人好像听到到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叫声,便回头看了看。 但是,那里并没有人。就在她觉得古怪的时候,她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有几个物体在路面上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棒状的,看起来像米色,或者说像是肉色——大小正好—— (什么,咦?——什么情况?——指……像手指一样的……?) 然而那些棒状物体很快就掉进了路面的排水沟里,无法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美香的惨叫声太过于尖锐,以至于超出了人耳听觉可接收的范围。 手指——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见了。敌人以疾如雷电快若流星般的速度飞来的攻击,在一瞬间把它们切断了。 她忍受不住,冲进了眼前的百货商店。店里有许多顾客和店员,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惊诧地看着她奔跑而过,但是谁都压根儿想象不到她正在被人追杀。而且——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边,有一个黑影正在他们视野的死角里移动着擦肩而过。 纪美香无法停下脚步。劫持人质什么的也肯定毫无意义。那个家伙是死神。不管出现多少牺牲者,也绝对会毫不在乎。 她慌不择路地继续快速奔跑。 她气喘吁吁地从一楼某个角落的楼梯跑了上去,试图尽可能地远离从身后逼近的死亡气息。她大概爬到了三楼上下的地方,楼梯旁有一扇门。她条件反射般地冲了出去。 因为建筑设计的缘故,那里是为了兼顾面积略小的上层楼层而设置的一条露天的通道。在那里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到了圣诞季还会布置上圣诞树、圣诞老人等饰物。在举办服装酬宾大促销活动的时候,百货商店会避开正门入口,让人们在这里排队等候,这个通道就是这样的地方。 纪美香冲了出去。她拼命地抱着一种类似于强迫症一般的希望——跑、跑、跑、继续跑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能逃脱掉——然而, “————!” 她的脸因为恐惧而抽搐起来,脚步也突然停了下来。 在并不宽敞的通道尽头,有一个影子立在那里。她被抢先了一步。 “…………!” 纪美香向后倒退了一步。于是,黑影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向前迈出了一步。 后退,又同时在接近。 即使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却,也完全没有拉开距离,对方就像是纪美香自己的影子一样仿佛从未离开过。 “……什” 纪美香颤抖的嘴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啊?你——到底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对于这个根本性的、本质的问题,影子平静地回答道, “你的命运——如果是一首曲子的话,那么我就是插入其中的一个小小的音符吧。” “……欸?” “(我是)从其他所有音符中分离出来的,毫无关系的音符——虽然你我均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但我敢肯定,从世界这一庞大的交响曲的构成来看,当你的这一段旋律被打断的时候,作为断音符(stato)的我大概是必要的吧——一个孤零零的单独的音符,像泡沫一般浮现出来又消失不见——” 影子向前走了一步。 纪美香又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间,二者的移动时机发生了逆转,影子这边移动得更早。 “咿、咿……!” 纪美香就仿佛被人操纵一般,颤颤巍巍地向后退去。 就连禁止入内的简易栅栏挡住的地方都被不停后退的她踩倒。然后——当她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从通道稍微向外延伸出去一点的一个钢架状的小型脚手架上面。为了装潢效果,平时被关闭的地方被打开了。再往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十数米以下的地面在等着她。 她的双腿在哆哆嗦嗦地不停颤抖,没过几秒钟——她就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咿!” 她拼命地抓住钢架。可是——因为先前影子的攻击,她右手缺了几根手指。而且因为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抓着的地方很快就变得滑溜溜的难以抓牢。 “咿、咿咿咿……!” 纪美香的惨叫声因为太过恐惧而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突然间,黑影仿佛要探出头窥视她一般,进入了她的眼帘。 想要补上最后一击的话,实在是非常简单。只要稍微拨弄一下她的手指,她之后就会自行坠入地狱。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护她了。没有抵御敌人的墙壁,没有伙伴,也没有天命——只有她一无所有、孤身一人,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只能悬在半空中以求苟活。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黑帽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样子的她。 “…………”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死神从那里转过了身去。 “……啊、啊……?” 纪美香一脸茫然,但影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看来——你已经不再是世界的敌人了。之后就请你自便吧。——话虽如此,” 向另一侧走去的影子头也不回,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时她的样貌已经完全变了。她的头发一根不剩全白了,然后开始稀稀拉拉地脱落下来。很明显,她那里的力量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给予了她可以在内心当中筑起墙壁的能力——这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因为原本应该存在于她记忆之中的,将其从表层意识中隐藏起来的能力消失了。它的起源也随着力量一起消失了。现在——她所剩下的,只有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带来的,无法隐藏的、迫在眉睫的现实。 她拼命抓着钢架的手指,在不停地打滑,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向下滑去。 “不过,如果你还有未来可以从那个地方离开的话——” 黑帽子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无论是黑帽子的气息还是别的什么,都永远地从她的人生当中——离开了。 5. “…………” 从警察局转移过来的oxygen站立在强风呼啸的建筑物屋顶上。 把他带领到这里来的刑警,一脸茫然地站在他的身旁。除此之外,他一步都不曾挪动过。 “……果然,好像没有剩下什么了不起的命运啊……” oxygen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刚才在什么地方响起了巨大的建筑物崩塌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朝那边走去。 因为屋顶被强行划入为禁止入内的区域,所以这里没有其他人影。oxygen没有理会一动不动的刑警,把他晾在一旁,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他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徘徊,鞋子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他略微有点驼背,低头看着下面,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楢崎不二子的时候,听她说起商店的构想时,她即兴唱的一首歌。 “金克斯是……人生的秘技……” 感觉上几乎不成曲调,只是在低声细语。 就在他好像为了打发无聊一般而这么活动的时候,“啪嗒啪嗒”,另一个不属于他的脚步声,突然在现场响起。 “——五音不全啊,唱得太差劲了。” 有人用非常轻蔑的语气跟他打了声招呼。 oxygen回头一看,金克斯商店的合同员工,小宫山爱——switchstance正站在那里。 她一直在监视着警察局,自oxygen从那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跟踪着他们。 “…………” oxygen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与之相对地,小宫山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呢?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把这个刑警一路拽到这里来的呢?” 她站在目光尚未聚焦起来的刑警身旁,用手毫不客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 oxygen没有回答。 “你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庞大无比的系统的什么相关人员,不是吗?至于那个叫kaleidoscope的人呢?想必这个强得乱七八糟的男人也是你的部下吧?真了不起呢。” 小宫山一脸从容自如的表情,颇为得意地冷笑着。 oxygen一言不发。 “那么——我想你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被选中的存在。我是被上天赐予了能力,并被允许可以随心所欲生活的特别之人——” 她仿佛唱歌一般,以自信满满的态度说道。 “——没错,我和那些被你们视为危险分子,而被你们狩猎的‘mpls’的家伙们很接近呢。不过我呢,和那帮废物点心们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 oxygen缄默不语。 “虽然你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说——不过你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什么创造出来的么?” “…………” “创造这个世界的既不是历史的层层积淀,也不是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是人的‘意志’哦。然后,我的能力‘switchstance’——可以夺走一个人的意志,无论这个人是谁,并把夺来的意志据为己有——”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竖起鲜红色的小指指甲,在正被她不停抚摸着的刑警的面颊上,倏地往旁边划了一下。一道红线划过了刑警的面颊。 紧接着,那条红线转眼间就像被刑警的面颊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了。然后,发生了一种变化,这种变化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只有拥有特殊眼睛的人才能看到它。 从刑警的身体里浮现出一层轻飘飘地、淡淡的薄雾一样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这一场景恰好将人们在精神萎靡不振的时候所形容的“仿佛掉了魂一样”的感觉给具象化了。 然后,小宫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道雾就被她的鼻子吸了进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然后那个刑警的身体就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瘫倒在地。 在化学反应中,有一种叫做催化分离——当我们想把某一种化合物分成两种成分的时候,如果加上第三种成分的话,那么可以使新的成分把以前结合在一起的化合物分离开来。对其中一种成分来说,因为会和更容易粘合的分子混合在一起,于是之前的化学键就会断裂开来,导致原来的化合物被分解得面目全非。 是的——switchstance这种能力,与这一化学现象非常相似。如果人的意志可以作为具体的实物存在的话,那么小宫山就可以通过利用自己的血液这一催化剂,将意志从那个人的身体中分离出来。 “啊——!随着意志的增加,我变成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 小宫山涨红了脸高声叫道。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可是对她来说,“意志”似乎被当作一种可以被纯粹量化的东西。也就是说,这种储备越多,她的意志——她的精神就会变得越强大——。 “而且——意志被我集合于一体的人,就直接变成了‘我’——” 她倏地向上抬起手臂,指向oxygen。 接着,一直跪着的刑警的手臂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握在他手里的手枪正好瞄准了oxygen的胸膛。 “…………” 即使看到这一幕,oxygen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面不改色。小宫山毫不理会对方面无表情的神态,洋洋得意地说, “你知道吗?至今为止,真正被我夺取意志的对象少之又少,我只是一点一点地把意志从大家身上剥下来而已——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夺取全世界人类的意志,成为神哦。” 听到这句话,oxygen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表情。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微眯起——他微笑着, “……神吗?” 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颓丧、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你说的神是——操纵这条线的人吗……?被命运所羁绊,染满鲜血的红线——” “……哈?” 小宫山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啥?红线?你是指——要结婚的两个人从出生起就将小拇指和小拇指用红线连在一起——的那种红线吗?”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 oxygen喃喃地轻声回答道。小宫山听了立刻大笑起来。 “这算啥啊?你说话真是少女心十足呢。这种言论和在幕后操纵这个世界的系统管理者一点都不相称呢。” “……世界,并没有表和里之分……” oxygen对小宫山的嘲笑毫无反应,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而且,世界上并不存在让任何人都觉得‘与自己相称’的从容……” 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和他之前的语气完全没有什么两样。就和他在商店的办公桌上写卡片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 小宫山对此感到有些焦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暴露与否,难道这家伙都无所谓的吗? “虽然你看起来相当地冷静……但是能当你救命稻草的伙伴,现在还在警察局里,可没办法来到这里哦?还是说你自己也有很强的战斗力呢?” 听到这个问题,oxygen耸了耸肩。 “战斗力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什么?” “比方说……有一个自称最强的名叫fortissimo的男人……只因为他有着无用的力量,结果他一直以来总是犹豫不决地迷失了自我……他只不过是一个连自己该去往何方都不知道的迷路的孩子……力量什么的,才是无力的体现。” (译注:fortissimo指的是统合机构内部最强战力——李舞阪的代号。fortissimo这个词语来自意大利语,意为“最强”,即形容词forte(强)的最高级。在音乐领域,这个词也指声音的强度,意为“非常强”,缩写为ff。所以冥加暦,亦即冰之魔女alcestis也戏称李舞阪为“ff君”。) 他的语调中完全没有一丝不安,也完全不带一丝感情。虽说像是机械一样,但却没有感觉到金属般的硬度,没有存在感,没错——他的声音犹如空气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我完全就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是……算了,已经差不多搞定了,所以不管有多少力量,都是毫无意义的,对吧?” 小宫山用恶作剧一般的语气说道。从刚才开始,作为“催化剂”的血就一直从她左手小指的指甲里“滴滴答答”地滴落到了地板上。 “…………” 当oxygen低头把目光落向血渍上时,小宫山嗤笑了起来。 “总算注意到了呢——没错,你已经来不及了哦。你的身体——已经充分地暴露在了这种血腥味,也就是血液的气化分子里面了,所以你的身体已经——被我的能力给彻底侵蚀了。”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oxygen的身体里,一股飘忽不定的像雾气一样的东西开始缓缓升起。 “…………” 不过,由于oxygen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神态,所以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那么——你已经再也不能对我说谎了。” 小宫山说出了如同获胜宣言一般的话。 “你身上隐藏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 oxygen沉默了几秒钟。可是,他很快就开口说道, “我的能力——就是能够看见遍布世界的命运之‘线’的——能力。” 听到这句奇怪的话,小宫山皱起了眉头。 “……命运?指的是什么?” “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世间万物均已包含了‘理应会有怎样的未来’这种东西——然后,在不同的‘未来’相互重叠的地方,就产生了命运——在我看来,命运就是一根根的‘线’。” oxygen的解释并不能算作解释。他只是用他才能听懂的语言,说着只有他才能理解的事情。 “恐怕,对于本应变革世界的mpls来说,这是最没有意义的力量——因为我所能看到的,尽是‘无法改变的东西’——因此,前一任中枢(axis)给我委托了下一个任务——当一个监视者。”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说的是未来?也就是说,你的能力是一种类似预知的东西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不能预知确切的未来。” 听到这个回答,小宫山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啥啊?这能力岂不是逊爆了!毕竟,你似乎也无法预见到我会在这里袭击你这件事,不是吗?” 这是一种极尽鄙视之能事,把对方当成傻瓜的笑法。 “…………” “那么,你用你那拙劣的预知能力,在那家商店里做什么呢?” “在找人。” “找谁?” “‘下一任’。” “刚才你也说了类似的话呢——也就是说,指的是你之后的系统管理者吗?” “…………” oxygen没有回答,但在小宫山看来不回答就是肯定。如果否定的话,那么被她的能力所侵犯的对象就不得不说出否定的话语。 “啊哈、哈哈哈哈!” 灿烂无比的笑容占满了小宫山整张脸。 “啊哈哈哈哈哈!——那么,不就没什么问题了吗?正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啥啊?这也算是命运吗?” “……是啊。” oxygen点了点头。但是……对于被剥夺了精神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奇怪地自主性动作。然而,得意到忘乎所以的小宫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那样的话,就请马上让我领受你的‘意志’吧——”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然后把脸凑近oxygen周围飘荡着的薄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oxygen冷眼地注视着这一切。 小宫山完成了她的能力操作。薄雾被一丝不剩地吸进了她的体内。然后—— “——呼、呜、呜呜……?” 她的脸色莫名地红了起来。脸就像发烧了一样,变得通红——刚这么觉得,这回她脸上的血色就逐渐退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直至一脸刷白。与此同时,她的脸颊开始抽搐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开始浑身直打哆嗦。 “……怎、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她小声地发出一阵阵呻吟。那种嘶哑的、模糊的、微弱到几乎要听不见的低语声——和oxygen的声音非常相似。只不过,她的声音比他的更加软弱,更加涣散。 “……怎、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样……!” oxygen平静地向这种状态下的她搭话道, “……你说到了‘意志’吧。是意志力吗……?我不知道你擅自误解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你所说的‘意志’……没有自我的意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自鸣得意地所吃下去的,只不过是生命能量的残渣而已……” oxygen的表情和刚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剥夺我的‘意志’?……你想拿多少都可以。不过……虽然你从我的‘意志’当中看到了命运的本质,但是你完全没有锻炼过自我,所以我可无法保证你的意志能维持到什么程度……” 他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法传到小宫山的耳朵里了。她现在几乎要被跟那片薄雾一起钻入她内心的“认知”给压垮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样的话、那样的话这个世上……不、不存在任何道理……世界、世界只是……巧、巧合……” 她喃喃自语着。她说的话支离破碎、语无伦次,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她不停地发出“啊呜啊呜”的呻吟声,oxygen“呼”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有的时候在想——即使做了这样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这项旨在翦除对世界有害的存在的活动,或许——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其他更加优秀、更加正确的‘存在’。我所发现的命运之线偶尔会突然断开……有谁在那里做着什么。那家伙一个接一个地斩断了世界之敌的命运,而我们所能收获的命运,到头来不过是没被那个家伙解决掉的残羹剩饭吧……我不由得会产生这种感觉。” 然而,小宫山已经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这些话了。她踉踉跄跄地迈着飘忽不定的步伐开始在建筑物的楼顶上来回徘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的呻吟声中,理智正在逐渐消失。oxygen最后对她说道, “是啊——我们所能解决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像你这样的‘小角色’罢了,呐,switchste——请结束你的命运吧……” 他话音刚落,她就倾斜着身体开始晃晃悠悠地移动着,然后——自己从这幢建筑物,也就是百货商厦的楼顶上跌落了下去。 在下落的过程中,混杂着“砰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挡住了下坠的路线。oxygen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小宫山在坠落的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另一个人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那里,和她相撞,然后一起摔了下去。 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是在oxygen看来,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 他对那个和小宫山一起摔下去的人有点眼熟。那个人只来过一次金克斯商店。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头发还没有全白,似乎也不应该背负悬空在这种地方的命运。 “…………” 因为突然间有两个人掉落下来,身体受到冲击被摔得七零八落,尸块四处飞溅,弄得地面一片狼藉,人们乱作一团,oxygen则冷冷地注视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 “…………” 他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实在是太过微弱,连他自己都没听见。 * ——前几天刚发生过坠落事故的施工现场,又发生了钢架突然倒塌的事故,在周边引发了相当大的骚动。因为事故现场尚处于半毁状态,有进一步崩塌的危险,所以警察对周边地区进行了封锁。 然后,在事故现场的深处——有两个人影在相互对峙着。 “——真无聊,这就是魔咒(jinx)吗……原来是这样啊——” 人影当中有一个人躺在地面上虚弱地微笑着。这个人年迈的脸上浮现出垂死的神态,他的腹部严重凹陷,已经毫无生还的希望了。 然后,还有一个影子站在那里,似乎在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老人。黑色的帽子几乎盖住了整个头部,表情被落下的阴影给遮住了,看不太清楚。 “你对自己的人生有感到后悔吗?如果有什么东西引导着你的话,你还会憎恨这样的自己吗?” 面对这个平静的提问,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没有、没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我的……” 这个声音已经不是在对着眼前的黑影说了。而是对站在他的灵魂面前,那些在他的人生当中与其相遇又与其分别的人们说的话。 然后,他露出了温柔地微笑。 “……大小姐……快要下雨的时候……请不要忘记……穿上大衣……天气要降温了……” 他低声地说着,然后慢慢停止了呼吸。 这时,站在他面前的黑影彻底消失了。就连是否真的曾有一个黑影站在那里,也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就这样,一出支离破碎、主旨不明、不知所云的幕间剧宣告结束了。 6. 之前的天气明明一直都很不错,但天空却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我(末真和子)开始觉得有点厌烦去补习学校了。 “啊——,真讨厌呐……” 我抬头望向天空,小声地嘟囔着。 距离我和藤花会合的时间还有富余。我决定在车站附近稍微闲逛一下。我觉得只要我顺便拐进了某家店,不知不觉间我就不想从那里出来了。 但是,如果漫无目的地散步的话,我就会偏离大马路,走到几乎没有人影的后巷里。 (大家是不是都很容易感到寂寞呢……?) 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害怕寂寞而想念同类,想要和大家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即使是在大城市的市中心也会出现这种像死角一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人会关心、仿佛缝隙一般的空间。 我也感到有些寂寞,所以想折返回去。这时,我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有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 “——嗯?” 我看过去,发现街角有一只猫,正仰头看着我。它是一只混合了棕色和黑色斑点的杂交斑点猫。从外貌上来看它是一只公猫。 它看起来有点瘦瘦的。没有项圈,毛色也变得脏兮兮的,一定是一只流浪猫吧。 “怎么了?你也感到寂寞了吗?” 我蹲在猫的前面,试着跟它打招呼。 “…………” 猫回望着我。我思忖着它是不是肚子饿了,正想着要不要买点猫粮给它吃的时候,它却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啪嗒啪嗒啪嗒”地,朝着前面走去。不过它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地。 “没、没事吧?” 我觉得不能丢下它不管,于是就去追那只猫。它走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然后又来到了双子城背面的街道上,接着就直接走进了一栋老旧的建筑里。我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所以也不知道双子城的正后方还有这样的建筑。 建筑的入口敞开着,整体上弥漫着冷清萧条的氛围。 “……打扰~了……” 我诚惶诚恐地说着,走进了建筑里面。猫则孤零零地坐在一楼的正中央。 “好了,可不能随便就闯进建筑物里哦。” 我把猫抱了起来。它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被我抱在怀里。 然后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我。 “——啊啦?是客人吗?非常抱歉,但本店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关张了哦——” 听见一个女人柔和平静的声音,我回过头来。 那里站着一个美丽的人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您、您好——” 我低下头。 “对不起,我就擅自进来了——” “啊,没关系的哦——马上就要被拆除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说话的声音里略带着感伤。 “请问贵店是什么样的商店呢?” “你不知道吗?是金克斯商店——” 她虽然这么讲,但我其实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她看见我这个不解的样子,哧哧地偷笑起来。 “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看来其实也不是呢。” “啊,对不起。” 我的面颊微微泛红。这不是没办法吗?应届考生可没有闲暇紧紧跟上所有的时尚潮流。 “啊,没关系哦——总觉得松了一口气。我这么较真看起来就像个笨蛋一样——” 她的目光显得有些疏远。那是大人的眼神。 “啊、啊——” 对我来说,在这种状况下只能如此含糊其辞地搭腔。 她看着我怀里的猫,然后说道, “那只猫一定是想在这里的地板上睡午觉。因为直到刚才天空还是阳光普照,天气很暖和——” “欸?啊、是的——也许吧。” “作业人员一个小时以后才会来,在那之前你都可以留在这里哦。” 她这么说着,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因为她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大衣,所以我朝她那边瞅了一眼。 “啊啊,这个?不是,因为要下雨了,所以才把它带在身边。受寒着凉了可不行。” 她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这么说道。 “准备得好周到啊。” 听到我这么说,她微微苦笑了一下, “算是吧——迄今为止,我有点太过散漫随性了——而且,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提醒我了——不,” 她露出了落寞的表情,然后微笑着说道, “是的呢,我觉得今后他也会时刻守护着我。所以,我必须得有一个不能辜负他的与之相称的生活方式呢。” 她的微笑非常地柔和,却让人感受到了一股豁达坚强的精神。我觉得,她一定非常幸运能够拥有一个非常温柔的家庭吧。虽然听不太懂她在讲什么,但我感觉就算向她询问了也只能爱莫能助、无可奈何,所以我也没有仔细追问。 “再见了,小姐——谢谢你成为最后一位光临本店的客人。” 她这么说着,便一只手拿着大衣走出了店外。头也不回。 “…………” 正当我有些发怔愣神的时候,猫突然从怀里跳了下来。 然后,它径直朝商店里面的楼梯跑去。 “啊啊,又来了——” 我慌忙地朝它追了过去。 爬上楼梯,来到了楼上。 上面也是一个楼层。看起来相当宽敞,但是窗帘都被拉下来了,所以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我听见它“喵”地叫了一声。接着便是吃着什么东西的声音。我正要往那个方向走去,却突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所以当我能够看清整个楼层的情况时,我才知道这一层里面有人。 那只猫正在啃那个人给它的一块鸡肉。这一楼层的桌子上摆放着空瓶子和脏盘子。好像刚刚还在开派对的样子。 (这么说来,不是说过这家商店已经关门了吗——?) 大概是在开残念会吧。看来是把剩下的食物给猫吃了。 (译注:“残念会”,指的是为了安慰失败或认输的人的而举办的聚会。) “那、那个——” 我跟那个人影打着招呼。但是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姿,让我无法分辨清那个人的性别是男是女。表示性别的特征很不明显。刘海一直垂到眼睛上面,一只眼睛都被遮住了,总觉得——看起来像是“咯咯咯鬼太郎”。 (姑且,算是男性吧……?) 那个人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 我刚要搭话,那个人一边温柔地抚摸着正在啃着鸡肉的猫的后背, “这个孩子,是你的猫吗……?” 一边问道。 “欸?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我的父母都讨厌动物,所以能饲养宠物的可能性实际是零。 “是已经决定好领养人了吗?” “那个——不,它可能是一只流浪猫。” “那我来照顾它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抚摸着猫,猫的心情似乎非常愉快,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是的呢——这个孩子好像也很粘你。” 我也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猫。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身体好像比刚才轻松许多。是紧张感被解除了吧。 “那个——你是金克斯商店的人吗?”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店,但刚才那位女士就是这么称呼这栋建筑的。 “啊啊——是的。” 他点了点头。 “观察一个人的命运……并用清楚明了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就是我的工作——” 他说得好像还在继续为这家已经倒闭的商店工作一样。 “而且……你,你总觉得有谁在保护着你……不是吗?”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因为确实如此。我的家人和朋友,而且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人,他们确实保护了我的生命。我总是被他们保护着。 “欸、欸欸……是的,是的。” 我不由得老实地点了点头。于是,他接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你很强大。” “哈啊?” “非常强大……被你的强大所吸引,各种各样的人都需要你。在你的身边,将会有很多人被命运淘汰掉吧……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如此——” “请、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我并不强大——” “淘汰”这个词,让作为应试考生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那件事。然后现在,说到身边的人——。 他对着狼狈不堪的我摇了摇头。 然后,他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语气,喃喃地小声嘟囔道, “——‘意志’和‘自我’都很充分。满足所有的条件——”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有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淘汰了……你与危险擦肩而过,克服了重重难关……在最后的最后……总算如愿以偿,将‘线’连结在了一起——” “那~个……?”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他讲的东西我有一半都没听清楚。 但是,当他伸出手来,把那只猫温柔地抱入怀里的时候,我明白了。 (啊——是这样啊,原来他说的是和那只猫相遇的事吧。) 虽然商店倒闭了,但是得到了可爱的宠物——他大概是用占卜师的表达方式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吧。 “请好好照顾它啊。” 我刚说出这句话,他就盯着我, “啊啊……只要你不抛弃自己和这个世界——” 又说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世界……?” 他的这种措辞让我感到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但是我没有时间向他询问了。我看了看手表,吃了一惊。 “——啊!不好!” 离我和藤花会合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分钟。不赶紧回去的话——。 “那、那个——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慌慌张张地向他和猫鞠了一躬,然后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走到外面,“啊咧?”,这么想着,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原来是雨滴从阴沉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说不定天气会变糟。好讨厌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繁华的街道跑去。 * “是的——只要你不抛弃这个世界,你就无法从这个命运中获得自由——” 留在商店二楼的男子,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然后,他瞥了一眼房间一个角落里空无一物的空间,轻声说道, “呐——kaleidoscope。” 紧接着,在那虚空中迅速地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虽然谁都看不见他,但在此之前,他一直就在那个地方。 “是,您叫我吗?” 左右瞳孔颜色各异的男人,一边向他的主人行礼,一边回答道。 抚摸着怀里的斑点猫的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 “看来——‘下一任’候选人已经确定下来了——这个世界也许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那只猫因为他的手柔软的触感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喜悦的叫声:“喵——。” "wee to jinx shop" closed. 后记——如果梦是梦的话 呃——,我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不久之前有人盛传什么“一个人的所有人生,都被作为信息预先刻在了这个人的基因里”,还有什么“人只不过是遗传基因的载体”这样子被认为特别有说服力的论调。每当听到这些话我就总会很恼火。因为我完全搞不明白,坚持这种观点的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遗传基因包含携带着人的身体信息,包括身体的强弱。这些可能都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人会生病。为了克服这个问题,人类难道不是在推动各种各样的医学发展和研究吗?因为大家都在努力着,就是为了不让这种东西决定我们的人生。遗传基因原本也是在医学研究当中被发现的,其方向本身从一开始就带有“克服”的倾向。那为什么随着对遗传基因的分析不断深入,会导致“遗传基因是绝对的存在”这种论调的出现呢?虽说基本上都在说人生之类的话题,但遗传基因并非人类所独有,狗也好、猴子也好、乌龟也罢、水蚤也罢,就算是蚊子也是有的。这么说的话,难道它们的遗传基因里会被刻上“被人类敲打、碾压而死”这么几个字吗?将遗传基因绝对化,那么你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呢?说来说去,听起来不过尽是些像是“没办法的啦,放弃吧,呐?”这样子的话。你到底是想让谁放弃什么东西呢?是你自己吗? 这个话题并不局限于遗传基因。总觉得在各种地方都潜藏着这类论调,总有所谓的“正确答案”,那些即使貌似违背了也没有关系的意见只会让人动摇。“只要掌握了这一点,即可安心无虞”,在这种论调大受欢迎的背后,也说明了无论如何人们总是会感到不安吧。而且可悲的是,这种不安大抵是合理的。如果人们观察野生动物的生态时,会惊讶于动物它们的过分谨慎和小心翼翼,但是这其实毫无意义,以动物的角度来看,被人类看到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它们在生存安全上的失败。因为不管什么时候被猎人杀掉都不奇怪,所以动物们小心谨慎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没有什么用处。动物们没有不安才奇怪呢。当然,对人类来说也是如此。当你听到“一劳永逸解决你的不安!”这样的话时你会惊讶地表示“哇,好厉害!我的烦恼全都被你猜中了哦!”,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你的不安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不知道能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的说——。 “命运是注定的,违背也没有用”的这种论调让人感到不安的同时,也会让人感到安心,具有奇妙的两面性。我觉得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只要顺从命运,就不用再烦恼了,所以可以无忧无虑。魔咒啦、巫术啦、预兆迷信啦这些习惯,即使是在移动互联网的时代也都没有过时,人们或许是想用这些东西表现出一种将人类必然纠缠在一起的命运视为自己所有物的一种情绪吧。是的,如果命运真的是由遗传基因来决定的话,那么总归应该是和头发发质、指甲形状相比没有太大区别的东西。用梳子梳理一下的话,发型就会改变;用指甲剪翦一下的话,指甲也会变短。人都会做梦,说不定梦也可能是由命运决定的,但是有一点是明确,那就是绝不能将此当作放弃的借口。像是“这不就和过于在意只属于自己那一部分东西的自我意识过剩没什么两样吗?”之类的。嘛,虽然遵守规则很辛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上。 (被你这么一个真正自我意识过剩的人这么说,我觉得也没有什么用……) (呜呜……嘛,算了吧) bgm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 by rolling stones bound 1.在这冰冷、不可靠的关系中—— bound [baund] 1. bind的过去分词形式。束缚、封闭之意。 2. 不及动词。跳跃、跳舞、避开之意。 3. 名词。边界、区域、范围、限定、界限之意。 4. 及物动词。把……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抑制之意。 5. 形容词。打算去……,在前往……途中之意。 他像是被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牵引着,不时回头看向后方。 但是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什么人都没有。 尽管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频频回头看向后面。 就仿佛有某种随时就要追上自己一样的东西正驱使着他,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或者像是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迷路孩子,正思考着自己的正后方是不是站着一个来寻找他的监护人。 他没有名字。当然,户籍上有记载着名字,周围的人也有称呼他的名字。然而,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被束缚在一种违和感当中,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那就是自己名字的实感。他非常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体现自己的合适的表达方式,所以当他被要求在签名栏等地方签写自己的名字时,就经常会写错,他小时候因为这种事导致考试被判过零分。虽然他对此十分困扰,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这里就叫他莫比乌斯(mbius)吧。 在莫比乌斯的孩提时期,在他四处游荡的山中,曾亲眼目睹过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山脚下,于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结果被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通,斥责他整整一个星期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对他来说,时间充其量也就过了两个小时。 可是事后回想起来,这是莫比乌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世界断绝了联系的体验。 从那以后,莫比乌斯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总有一种——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在纠缠着他,挥之不去——就好像自己本该归属之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能够到达那个地方,能够实现这个目标的话,反正莫比乌斯这个名字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要用世间的一切来做交换,我也无所谓——) 他如此思索着。 最近有一件事让莫比乌斯不得不非常地在意。大约在一年前,这种感觉就一直在反复纠缠着他,萦绕着他的心头。 那座山——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最初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发生脱节的那座山,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他们全家虽然在很久以前就搬走了,在距离那片土地非常遥远的地方生活,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总会禁不住回想起那座山所在的地方。几乎就是强迫症一样地, (在那座山的凹坑之中——在那个“爆炸中心”——) 只有这句话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1. 在秋意渐浓的某一天,就读于厨师专科学校的织机绮,将要久违地与在全寄宿制男子高中读书的谷口正树见面。 “……不过,你在学校里一定也很忙吧?” 绮对着电话那头的正树这么说着的时候,正树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没有什么忙不忙的。这里不是公司,只是高中罢了。我只需要完成课程作业就够了,并没有被要求拿出什么具体的成果。” 绮也渐渐明白了,她的这位恋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优秀,他有着喜欢把听起来很了不起的事情就大剌剌地直接说出来的坏习惯。 “……正树,如果是我的话,要完成这些作业想必会非常困难吧。” 她听到正树若无其事地“啊”了一声,然后用非常焦急的语气说道,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也有在努力哦?不过啊,我不是已经好久没见到绮了吗?所以啊——” 这对绮来说相当奇怪。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电话的另一头也传出了 “嘿嘿嘿” 的腼腆笑声。然后他有点担心地说道, “可是,你那边才更加辛苦吧?虽说是课业任务,但和我们的考试可不一样,你必须让别人品尝自己做的食物吧?” “唉——实际上,这一次我要协助准备校长要举办的晚宴的食材,担任助手的工作,相对来说——我可能会很忙。” 绮无意之间说漏了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厉害吗?!” 正树也由衷地表达了钦佩之情。 这是一项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会被选拔上的特别课业任务。所以,正树也是实实在在地为绮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听到正树此时像在为他自己的事情一样而感到喜悦,绮心想——“啊啊,糟了。” 绮本想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当面告诉他,然后能现场看到他开心的表情。 他们两人恋情的开端其实相当复杂,而且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所以即使是这种无趣的对话对绮来说也是十分新鲜、珍贵的经历。 “那么,当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这件事也说给我听听吧。啊啊,已经说完了吗?” “嗯。因为是这个星期六——” 他们约好见面的时间是本周日。 “这不是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吗?那你一定很累了吧。不要紧吗?” 说实话绮自己也很不安,但是她还是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唔嗯,我没事。” 之后,两个人继续聊了一会儿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时间不多了,便相互说了声“再见”,结束了通话。 现在是午休时间,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并不是实习,而是营养学的课程,所以不需要提前准备,但是必须在上课铃响起之间在座位上坐好。 因为想集中精力打电话,所以绮坐在很少有人通过的消防楼梯上。她站了起来,准备回到走廊。 一个男生——感觉是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里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学生,同样是在学期中途入的学,还很年轻的少年——他就是这个学生。 “好呀,织机。” 这家伙用有些过于亲昵的语气朝她搭着话。和往常一样,直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时,她才会注意到对方在什么何处。 并不是说他不显眼,而是总觉得——这家伙的存在感可以自由变化似的,总是突然间冒出来。 “——苍衣君。” 绮不擅长应付这名男生。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同样是在学期中间招生的时候一起入学的同届生吧,所以他一开始就经常找她搭话,对于认生的绮来说,说实话,这让她感觉有点不愉快。 苍衣秋良——就是这个家伙的名字。 “刚才和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你传说中的男朋友吗?听说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来着。” 他毫不客气地向她开门见山抛出了这些问题。他刚才是在一旁偷听吗?而且还敢满不在乎地大胆说出来。 “…………” 绮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她本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才对,但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过着被要求不能表现出自我意志的生活,所以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举行晚宴的时候,你会加入我的小组。” 苍衣微笑地说着。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笑容相当端正清秀,但是绮从她也用类似的笑容一直面对他人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这只是一种徒有其表、装模作样的笑容。 这是别有深意、另有目的的笑容。 (对我——) 这个人是不是想对我做些什么?——绮这么想着,不过有所预谋的气味也不太明显,这就是这个叫苍衣的男生的奇妙之处。她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对方视作了竞争对手。难道是因为两个人的成绩都很优异,经常受到老师表扬,所以才要和我相互较劲吗?——是这么一回事吗?绮也只能这么想。 “诶诶……我知道了。” 反正参加的学生都被编入了一个小组。虽然食材准备的内容取决于被下达的命令要求,但在食物原料的检查等方面苍衣的能力基本上要远强于绮。不,论及鉴别的眼光,这个男生应该是全校第一吧。他被任命为这项任务的负责人也是理所当然。 “你要认真听从我的指示哦。如果作为no. 2的你能起到表率作用的话,那么其他人也会效仿你的。” “……没有的事,我。” 她正想说“我不是no. 2”,但是苍衣已经在这时转过身去,一边说着, “那么,下次再聊吧——再不快点的话,下堂课就要迟到了。” 一边就先快步走回教室去了。 “…………” 绮带着一脸略显模糊的表情,目送苍衣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那个男人,内心深处就会产生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该不该让他见见正树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以及这么想的根据是什么,她自己也毫无头绪。 但是——如果她能稍微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出答案。 那个男生和见到正树之前的自己有些相似——即她的内心某处已经被彻底冻结住了,无法消融。 而且,她过去在统合机构工作的时候,从未接受过战斗和情报分析方面的训练,因此对于苍衣秋良奇妙的存在感究竟是什么,她完全一无所知。 那是来源于“消除杀气”的这么一种东西—— (……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太无能了,你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合成人呢,对吧?camille——) (译注:camille是织机绮在统合机构工作时的代号名。) 苍衣秋良一边走着,一边牢牢地把握着身后的织机绮笨拙迟钝的动作——只要在她向前迈出一步的这一瞬间,像在地板上滑行一样用脚向后一扫,这个女人的后脑勺即会受到重击,从而轻易死掉。他对此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就算在这里杀了这个女人,也没有任何意义。本来他就对名为织机绮的camille没有抱持什么想法。既无善意亦无恶意。 只是——她有利用的必要。 (没错——只有这家伙是唯一的线索——她作为spooky electric这名神秘死亡的合成人的直属部下,出现在她上司死亡现场附近的——据我们所知,只有她一个人。) (译注:spooky electric, 又名spooky e。首次作为反派登场于不吉波普小说系列第二、三卷《归来的不吉波普——vs幻想者(ブギーポップリターンズ vsイマジネーター)》当中,是统合机构制造出来的合成人,具有将人催眠洗脑等特异功能,也是camille/织机绮当时的顶头上司,并经常虐待她。他后来被飞鸟井仁击败,并最终自杀。) 而且,是谁杀死了spooky e? 据说死因是自杀。用自己的能力毁灭了自己——但是那个女人,雨宫对此提出了异议。 “据我所知,spooky e是绝对不会自杀的人。” 这件事是他差不多半年前听到的。在那次联系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通过协助雨宫的工作来换取信息情报。 雨宫美津子。这个女人除了表面的职业以外,还隶属于统合机构,名字叫“limit(极限)”,而且好像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她有一位双胞胎妹妹,听说她被称作“reset(清零)”——这些对苍衣来说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译注:这里作者铺设了一个谐音梗。雨宫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的名字是雨(あま/ama)宫(みや/miya)美(み/mi)津(つ/tsu)子(こ/ko),在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是limit,对应的日语及罗马音是リミット和rimitto;妹妹的名字是雨(あま/ama)宫(みや/miya)世(せ/se)津(つ/tsu)子(こ/ko),在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是reset,对应的日语及罗马音是リセット和resetto。因此姐姐名字中的“美(み/mi)”与リミット/limit中的“ミ/mi”相对应,妹妹名字中的“世(せ/se)”与リセット/reset中的“セ\se”相对应,而且姐妹在现实社会中的名字和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字里的唯一差别都是“美(み/mi)”与“世(せ/se)”。另外,双胞胎妹妹雨宫世津子在不吉波普系列本传中首次登场于第十一卷《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ブギーポップアンバランス ホーリィ&ゴースト)》。) “然后,spooky e的一只耳朵被什么人给砍伤了,他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怨恨而怀恨在心,却从来没有说过是谁干的。可是,有人听到了他喃喃自语时说过的话。根据那份报告,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个黑帽子’。” 听到这句话,苍衣的脸色变了。 “指的是‘那家伙’吗?”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的复仇对象——不吉波普,倒是和这些所谓的谣言特征是一致的。” limit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一副丝毫不觉得这很重要的样子。 “…………” 苍衣抱住胳膊,陷入了沉思。每当有人在四处窃窃私语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会追上去一探究竟。但无论赶到哪里,他都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这一次的线索倒是有相当高的可信度。最重要的是,这是统合机构已经亲自确认了的合成人的可疑死亡。 “——spooky e这家伙,有犯过什么致命的失败吗?” “他有可能背叛了系统,但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说来他本就是一个好挖苦、不留嘴德的人,与野心什么的这种东西搭不上关系。不过有迹象表明,他好像在气势汹汹地挑战着什么东西——但对手的身份尚未知晓呢。” “……原来如此。” 苍衣点了点头。种种事情似乎都能说得通。 “spooky e有同伙吗?” “虽然没有同伙,但是那个家伙偷出来的废物合成人,至今仍然还活着哦。那个合成人的名字是camille——平常时使用的名字的叫织机绮。因为她毫不起眼、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反而被看漏掉了……有兴趣吗?” “啊啊——有啊。还不小呢。” 就这样,苍衣掌握到了织机绮的情报。 统合机构似乎经常对这种失败品置之不理。只有任凭事态发展到某种程度的话,意义才会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总之,这些废品是引诱反抗势力上钩的诱饵和陷阱。毕竟织机绮对重要的事情一无所知,肉体上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对于苍衣来说,她的存在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据他所知,这是有可能遇见过不吉波普后却唯一还活着的线索——如果能够紧紧咬住这个家伙不放,不吉波普说不定会再度出现在这个家伙的身旁。 (没错。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死神的话,那么为此就算把织机绮杀了,也——) 是的,就像杀死了在他那空虚的人生当中,唯一一个有可能让他找到“意义”所在的对象——精神分析师来生真希子。 (译注:代号fear ghoul的来生真希子即是不吉波普系列第六卷《黎明的不吉波普(夜明けのブギーポップ)》中的心理医师兼杀人狂反派。) “…………” 当他沿着走廊前进时,一个学生挡在了他的面前,叫住了他, “哟,苍衣。” 他是一家餐厅老板兼主厨的儿子,可他的手艺并不怎么样,却总是向别人吹嘘自己将来要继承父亲的餐厅。 “什么事?” 苍衣很冷淡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又和织机待在一起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干什么呢?哎?” 这个学生用着下流的语气纠缠着苍衣。 “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聊了聊即将举行的晚宴的事情。” “聊事情呢——话说,你知道织机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 “嘿,你别看那个女的看起来明明那么老实,我可听说她以前经常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一起玩得特别欢的哦?公厕织机,这名号可是相当有名——” 他露出了淫荡猥琐的笑容,得意地说道。 “…………” 苍衣用冰冷的目光回看着对方。对方见到苍衣没有反驳自己,更加得意忘形了起来, “你和那个女的都没有父母,对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种人果然就会黏在一起呢。真的是破锅配烂盖,王八配绿豆啊。嘻嘻嘻。” 面对那张傲慢又窝囊的脸,苍衣仍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听说的有关织机的那些故事——能再回想一下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吓人。 “啊?所以说啊,她可是给很多男的吹——” 对方刚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这也难怪。 就在这时——苍衣右手的小指插入了对方额头的正中间。 在空手道的奥义中,存在着一种可以赤手用指尖贯穿人类肉体,被称为贯手的恐怖技能——但是苍衣使用的不是这种层次的技能。 他只用伸出的小指穿过了对方的头盖骨,一直到达了大脑—— “…………” 苍衣的表情依然冰冷,毫无变化。 就像刚才那样,他飞快地把手指从对方的头上抽了出来。 对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他头上像通气孔一样还开着的伤口,明显出现了异常。 那个断面转眼间就隆起来了,在连一滴血都还没有从里面流出来之前,伤口顿时就被堵住了——一瞬间之后,就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都看不出来头上曾经破了一个洞。 “——啊……” 对方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苍衣对他低声说道, “织机绮是名优秀的学生——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织机很优秀——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以一种迷迷糊糊的语气,重复着苍衣说的话。 “我嫉妒她的优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嫉妒织机,说了——” “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再也不说——” “回教室去吧。” “……回教室——” 然后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人类大脑中的记忆,其实只不过是电信号的累积和重复。一旦将电信号完全断绝,即使后来伤口痊愈了,记忆也不会恢复—— 利用这一点,苍衣秋良凭借自己的能力,利用指尖发出的生物脉冲激活他人的生物活性化作用,使其达到过度的程度来治疗对方伤口的特殊异能,从而得以操作敌人记忆——他将这种能力命名为“cold medicine”。 (织机是重要的诱饵——在向不吉波普复仇之前,必须保护好她。) 然后他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走廊里前进着。 2. 它被称为“牙之痕”。 如果把它比作成其他东西的话,就像用手轻轻地触碰一个正在快速旋转的球体,企图让它停止旋转一样,就算球体的惯性太强而无法停下来,此时在球体的表面也会留下指纹。 而且,从球体之外的视角来看,指纹的印记应该与球体保持一致的旋转方向,并在球体表面留下扭曲的形状。轨迹出现了偏差,向一旁不断地延伸—— 现在想象一下把这个规模套在无比巨大的事物上——假设有东西从外太空接触到正在进行公转和自转的地球自身——那么留下的痕迹也应该呈现出像是在流动的液体一样的扭曲形状。 但说到底,这也是众多推论之一,而非结论。不过——这么一想,就能解释这个异常空间的奇怪形状了。 发现了这一现象的科学家,在后来成为统合机构的主要成员之一时,向中枢(axis)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对,怎么说呢——就像是被尖牙咬过的痕迹。有四个形状相似的断层,呈平行排列。与其说像是被爪子给抓住,不如说是因为地球公转而造成了射入偏差——所以才会说是尖牙。” 从这个词开始,人们就将其统称为“牙之痕”。 (译注:这位并未提及名字的科学家有可能是统合机构内主攻“界面干涉学”(上远野浩平在小说《战地调停士》系列中创造的术语,该系列主角ed也是这门学科的研究者)的天才科学家fay risky。她不仅有具有天才头脑,而且具有强大的超能力“おせっかい/meddle”(该能力名字来自于著名摇滚乐队pink floyd于1971年发行的专辑《meddle》,此外,该专辑b面收录的唯一一首长达二十三分半的歌曲的名字正是echoes——于不吉波普系列第一卷《不吉波普不笑(ブギーポップは笑わない)》中首次登场的外星生物“共鸣者(echoes)”),被炎之魔女walpurgis称为“奇迹使”。 她虽然有着小学生一般的外表但实际上却是成年人。出场于不吉波普系列的两部外传小说《瓦尔普吉斯的悔恨(ヴァルプルギスの后悔)》与《螺旋的emperoider(螺旋のエンペロイダー)》。) 统合机构对此究竟采取何种态度,可谓是谜团重重, (或者更确切地说,实际上,对于中枢以外的人来说几乎是一无所知。) 雨宫美津子,也就是limit,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这是一间靠近公共机关顶点的办公室,听到它的名字,恐怕全国的人都会吃惊到目瞪口呆的程度。她在这里的幕后主要担任着公职工作,虽然明明不是负责人,但却掌握着事实上的决定权。 与此同时,她在统合机构内的地位可以说是达到了远东地区支部长的高度——可即便如此,连她都未被告知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她甚至都不知道中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对这一点倒并没有什么不满,有的反而更多是不安、是恐惧。 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被随意舍弃掉。 纵使她拥有堪称无敌的能力“airbag”,到头来估计也无济于事。 (译注:“airbag”此处的典故来自于英国著名摇滚乐队radiohead的经典专辑《okputer》中的曲目《airbag》。) 这种事情就像与全世界为敌一样,毫无可以幸存下来的自信—— (我们一直都在——害怕啊。) 她也好,她的妹妹reset也好,都不是统合机构创造的合成人。她们的能力恐怕也是与生俱来的——不过,两个人都患有难以治愈的先天性顽疾,所以如果不接受统合机构的所谓“治疗”的改造措施的话,也许就没法存活下来吧,而且正是在经过了改造之后她们才能够正常地使用能力。统合机构似乎也难以定夺她们是应该被抹杀掉的mpls,还是可以控制的合成人。 limit至今仍然会时不时回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时候的事情。 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的那个时候的事情。 (不过在那个时候,世津子经常在笑呢。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那个时候总是一个劲地在说“绝不后悔”什么的话——) 睡在身旁的妹妹,到了晚上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明天早上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今天要是那样做就好了”之类的事,是绝对不会去想的吗?她们姐妹的人生常常处于无可挽回的那种境地,所以——不,即使到了她们都在执行着命悬一线的任务的今天,这种情况都没有改变。 (世津子,即使到了现在,你也仍然绝不想着后悔,也不想让别人后悔吗?还是依然如故吗?) 如今,双胞胎二人见面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就算有,也基本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她们大多数的对话都是关于实际工作中的事情,已经没法知道对方内心在想着什么了。 统合机构这一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压在她们的身上,想要摆脱掉它简直犹如痴人说梦——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没错——但是) 然而——这个统合机构在涉及到“牙之痕”的事情上,却显得格外慎重——或者说,在有些地方特意保持着距离。甚至连统合机构都感到了害怕——不禁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 (“牙之痕”究竟是从宇宙中坠落下来的陨石之类的东西,还是脱离地球公转轨道的陆地现象,完全不得而知——虽然能获得一些零星片段的信息,但也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所以仍然弄不清楚确切的情况——) ——在这“四颗牙”当中,有一个本已经被统合机构回收,但却在“manticore shock”事件中得而复失了,另一个因为“明明看到了,但是谁也没有认出来”而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译注:此处的“四颗牙”指的即是上远野浩平宇宙中的高级外星生物“虚空牙”,本体不明,在夜巡三部曲(ナイトウォッチ三部作)中在遥远的未来(第四文明时代)作为地球人类的“天敌”登场。而在不吉波普系列的故事线(第三文明时代)里,有四个“虚空牙”被派遣到地球,进行伪装并观察人类活动和人性。被统合机构回收的那一个“虚空牙”指的即是第一卷中的外星人echoes/共鸣者,而“manticore shock”事件指的即是统合机构基于echoes而创造的合成人manticore在杀掉所有的项目研究人员后从组织中逃亡,之后echoes也从统合机构逃了出去并在外面追杀着自己的人造克隆体manticore(见不吉波普系列第一卷《不吉波普不笑》);在统合机构内部,上层下令处分掉机构内所有的变身型合成人,而在处分令实施之前,另一个变身型合成人pearl因为同僚卡秋莎(katyusha)的提前告知也成功脱离了组织并叛逃到了敌对组织diamond里(见不吉波普系列第八卷《倒计时的不吉波普——胚胎侵蚀(ブギーポップカウントダウン エンブリオ浸蚀)》和同一宇宙观下的独立短篇小说《风琴的平衡(オルガンのバランス)》,后者收录于作者的短篇小说集《像战车一般的女孩们(战车のような彼女たち)》),并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变身型合成人。而另一个被发现了却未能捕获的“虚空牙”指的即是上远野浩平的soul drop系列的主人公饴屋(饴屋,ameya)——具有能够扭曲他人认知的能力(众多能力中的一种)从而无人可以发现他的真面目,仅有极少数人可以看到他“自我塑造”的特有形象,是一个被称作幽灵小偷paper-cut的谜一般的银发男青年(2019年动画片《不吉波普不笑》中echoes角色的人设与原著小说不符,但却是仿照饴屋的形象设计的)。manticore的典故来自活跃于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前卫摇滚乐队emerson,ke & palmer在1971年发行的专辑《tarkus》中的歌曲manticore,而且乐队基于这首歌在1973年成立了自己的唱片厂牌manticore records。卡秋莎(katyusha)是统合机构内部的一名女性合成人,外形上总是打扮成一个哥特萝莉塔的形象,虽然言行优雅但生性傲慢、冷酷,出场于短篇小说集《像战车一般的女孩们》、不吉波普系列第二十一卷《疑心的不吉波普——不可抗力的兔子快跑(ブギーポップダウトフル 不可抗力のラビットラン)》及外传小说《螺旋的emperoider》,她的名字自然取自那首脍炙人口的前苏联歌曲《喀秋莎(katюшa)》和同名的多管火箭炮。paper-cut一词的典故可能取自于美国著名摇滚乐队nirvana在1989年发行的首张专辑《bleach》中的歌曲《paper cuts》。) (——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 问题是,“四颗牙”中还有两个尚未能得到确认。 还剩下两个。 (译注:剩下的两个“虚空牙”中,有一个是外传小说《螺旋的emperoider》的主人公才牙虚宇介和才牙空兄妹两人的生父,但姓名未知。才牙兄妹的姓氏来自于他们的母亲才牙真幌,而他们法律意义上的养父是寺月恭一郎。) “…………” 在她宽大且厚重的木制办公桌上,放着一张请帖。 请帖来自于一家以培养优秀学生而闻名遐迩的厨师学校定期举办的晚宴,会向业界各实力派人物和知名人士发出邀请,而桌上的这一封请帖即是赠给雨宫美津子的正式邀请函。 宴会日期定在三天后。 “…………”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请帖上。 当然,她知道苍衣秋良的行动也与此有关。 这次晚宴已经决定使用当季的鲜鱼作为主菜——她也知道这个时期能捕获这些鱼的港口是有限的,而现在被委托准备食材工作的苍衣他们正在前往那些地方的路上。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了解学校内部情况的人都知道,点当季鲜鱼作为晚宴主菜的正是limit本人,而负责准备鲜鱼这项工作的正是苍衣。 而且,还有一条“牙之痕”会从苍衣所走的那条路线上横穿而过—— (从那个男孩子的身上能感觉到一些特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强烈的意志呢,还是某种特别的气场——?) 这是科学家列举引发“牙之痕”出现的众多假说之一。正因如此,她才让原本危险的,本该被立即抹杀的那件“非法复制品”苍衣活到了现在,甚至还在一直假装与他合作。 (不——如果他真地有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真地与他合作呢——) 就在她这么思考的时候,放在办公室中央的电子设备终端发出了“哔哔”的警告声。 那是从苍衣秋良携带的小型通信器上测定当前位置的通信线路传输来的信号。那小子正在接近关键地点。 “——那么” 她站起身来,把脸凑向那台显示器。 标志苍衣当前所在位置的光点正在移动着,即将要和用红线标记的“牙之痕”相交。 那个名叫织机绮的少女应该也在一起同行,不过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除非——除非那个女孩真地被不吉波普给盯上了。) limit的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她不相信那个不吉波普会真实存在,充其量也不过是什么人的伪装罢了。 “哔哔哔哔”——警报声越来越大,间隔也越来越短。 “…………” 正当limit凝神屏息地注视着显示器时,画面信号突然“啪”地一下中断,黑屏了。 limit环顾四周。其他的照明都还在正常工作着,显示器的主电源灯也亮着,所以没有发生故障。 少顷,屏幕恢复了工作,但是上面只显示出一行字,意思是“由于信号异常,无法接触到目标”。 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在办公室里跟踪情况已是不可能了。然而limit本该焦急的脸庞——却因为喜悦而在颤抖。 (——来了!果然来了……!) 她立即采取了行动。 * “——啊咧,是阿绮吗?这不是阿绮吗!” 身后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绮回过头来。 从列车车站月台另一头走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雾间凪的好友——女高中生末真和子。对绮来说,也是她十分尊敬的救命恩人。 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遇,着实吓了一跳。 “末真,怎么了?这么早。” 时间还没到早上七点。车站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我要去提前参观一下要报考的大学。下午还有其他科目的模拟考试要考。” 绮从凪那里听说,末真和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要考一所非常难考的大学。 “真不容易啊。” “阿绮是有什么事吗?总是这么早就出门吗?” “不,今天有点不同。那个,我必须得去市场采购——不,那个,市场现在已经开市了,但我要从采购食材的人那里——呃,那个……” 事情很复杂,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于是末真哧哧地笑了起来,有点恶作剧意味的说道, “嘛,重点是这是学校安排的任务。我听说了哦,阿绮在学校里是很受欢迎的明星吧?” “才、才没有这回事——只是” 因为不习惯被夸奖,绮羞红了脸。尤其是被末真和凪称赞的时候,她会打心底里感到开心,却又很难为情,心里痒痒的。 然后,从月台的那一侧又传来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末真,怎么了?” 末真似乎有同伴。 “啊,藤花——” 她转向她的那个朋友。 绮突然想到——“啊咧?” “这位是织机绮,是我的朋友。” 末真把绮介绍给了那位名叫藤花的朋友。 “她在专业厨师学校上学,可是相当厉害哦。” “唉~是吗?我叫宫下藤花,和末真同校,也在同一所补习学校上课。请多关照,织机同学。” 肩上挎着斯伯丁(spalding)运动包的藤花,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笑容。她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 但是——绮稍微愣了一下。 因为哪怕只用看一眼那张脸——绮就很清楚地认出来这个叫宫下藤花的人。 话虽如此——但那个时候,她露出的不是像现在这样坦率的笑容,而是更像左右不对称的、从来没有笑过的那种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 当绮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时候,藤花眨了眨眼睛, “织机同学可能是一个很认生的人?所以才来找末真博士商量的吗?” 开玩笑地对她说道。 “喂喂,藤花,” 末真故作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不是一直都跟你说不要叫我博士吗?” “末真难道不是博士吗?” “博士是指取得了学士学位甚至博士学位的人哦,并不是对书呆子的称呼啊。” “末真才不是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末真不是本来就很聪明吗?” “我说啊,藤花,没有什么人天生就很聪明的哦。人类处理信息的能力,终归都是后天形成的,而且比起环境,它与人的意志、本人的自主性的关系更加密切——” “是的是~的,你在说什么?我~每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说你啊——” ……这两个人总是这样相互嬉闹吧。 “…………” 绮还是沉默不语。 她回忆起了当时向凪询问这个问题时的情景。 “不——关于‘那家伙’,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认真比较好。如果你问我是否知道‘那家伙’,其实我倒是知道,但我总觉得吧,如果认真对待的话就会显得傻里傻气的——绮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家伙’,即使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也不用太过惊讶。” “——我们会偶然碰到吗?” “不过呢,就算遇到了,对方也不是‘那家伙’。这一点你需要多加注意。” “唉?什么意思?” “见面就会知道了。” 这么说着,凪咧嘴笑了起来。那个表情并没带有什么恶意,所以绮也就那样接受了。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绮的心里很清楚。 这种情况该怎么称呼呢?是属于双重人格,还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什么东西呢?——不管怎么说,在这位名叫宫下藤花的少女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元素。 而且,末真和子似乎也完全不知道这位朋友的另一面。凪大概也没有告诉她。这种心情倒不是不能理解。宫下和末真,这两个人的关系要好到了让旁人觉得最好不要打扰到她俩而悄悄离开的程度。 “呼呼”——不知不觉间,绮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啊,她笑了。” 藤花看到绮笑后,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对不起呐,阿绮。” 末真向绮赔罪道歉,但绮完全不知道她在道歉什么。 “不,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要好啊——” “大概和织机同学一样吧,我也一直在受到末真的照顾哟。” “啊啦,藤花你的确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是阿绮可从来没有哦。” 末真一脸淡定自若地说道,而藤花则 “啊啦啦啦” 地扮出一副胡言乱语的鬼脸样子。 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她们的背后走来了一个人影。 是苍衣秋良。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失望的神色。 “织机同学——你在做什么?” 没有开场白,他毫无预兆地用严厉的声音向她们打着招呼,三个人注意到了他,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苍、苍衣君——?” 绮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她和他本来是约好在列车车站前面碰头,但是没想到他会走进月台。 “织机同学,我们不能在这里慢腾腾地浪费时间。我们可没有闲扯无聊八卦的闲工夫哦。我们必须得在老师们前面到达那个地方——” 苍衣自顾自地说着。 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但并不是针对绮,而是针对她身边的女孩——末真和子。 当然,他认识这个女孩。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唯一没有被作为fear ghoul的来生真希子成功杀死的女人,出现在这个地方——?) 3. ……他与来生真希子的相遇,所形成的只不过是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关系。 他在那时已经孤苦伶仃。 生养他的母亲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他原本就没有父亲。因为他是通过将人工合成的受精卵移植到代孕母体体内而被创造出来的生命。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组织,也不知道那个组织有什么目的。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因为她只是为了钱才被雇佣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诞生之际,统合机构的刺客将那个组织彻底摧毁了。 据说,当时还在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他觉得有点奇怪。值得庆幸的是,也许是为了不让重要的事情被人得知,而把他的母亲安置在了别的地方罢了。 但无论如何,母亲没有在那时堕胎,而是直接把他生了下来并将他抚育长大,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活到今天。 虽然他不属于统合机构,也不是通过正规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合成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合成人中的一员。 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正是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其他人没有我这样的感觉——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孩子会那么地轻易地说出“去死”或者“你趁早还是死了算了”这种话——“那么直接把他杀了不就行了吗?”——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花了好一点时间才明白那些人并不具备轻易杀人的能力。)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后来他将这能力命名为“cold medicine”——他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才好。 这种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尤其不能告诉他的母亲。她虽然最终从统合机构逃之夭夭,但却在一场完全没有关系的单纯车祸中死去了。警察跟他说他的母亲可能是为了抚养他而工作劳累过度,导致她没能来得及避开车辆,但是这些情况并没能真正打动他。据称他的母亲当场死亡,纵使他当时就在母亲身边,也无法动用能力治愈她的伤口。他的能力无非是一系列的复杂化学反应而已,面对死亡仍然是无能为力。 他虽然无亲无故,但因为成绩优异的缘故,所以他被转移到了一家收容所——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因为其他的人太过于关注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他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援助。 但是,他总是被要求达到某种标准,其中甚至包括精神方面的安定,性格上的好坏等东西。 然后——他遇上了来生真希子。 “哼嗯,苍衣秋良君,对吧?” 身着白大褂的她直直地盯着苍衣的眼睛,然后——她出乎意料地,居然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非常厉害呢——相当地‘强大’哦。很遗憾的是,同时又非常地脆弱。” 突然间就被下达了这样的判断。这还什么问题都没问呢。 当他对此提出抗议时,真希子笑了,满不在乎地说出了, “啊,啊——放心吧。我会向给你提供奖学金的团体提交一份有好好附上红圈保证的报告书的。你不可能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标准。只不过,平衡性实在是有点不太好啊——嗯嗯,太遗憾了。” 这种不像是医生应该说出的毫无道理的话。 “你大概能装作普通人的样子杀死任何人吧。但与此同时,因为你不知道为何要杀人,所以到头来你没能杀死任何人。到目前为止呢——” 真希子说着,用仿佛陶醉出神的眼神直瞪瞪地打量着他,又叹了口气。 “唉——真是太可惜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来生真希子。 结果在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见过来生真希子。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一个叫佐佐木政则的杀人狂,在杀害了那家医院的女医生之后,自己也自杀了。 (译注:代号为mo murder的佐佐木政则,即是在不吉波普系列第六卷《黎明的不吉波普》中首次登场的统合机构刺客。mo murder的典故来自于美国说唱组合bone thugs-n-harmony于1995年发行的专辑《e. 1999 eternal》中的歌曲mo murder。) (……这是谎言。) 出于本能,他看穿了这一点,并试图对这个事件进行各种各样的调查——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正在幕后掩盖平息这件事的limit。 然后当她告诉苍衣有关统合机构的事情时,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出生。然而,拥有超人一般的特异能力,甚至将支配范围扩大到统合机构的一部分如此程度的来生真希子究竟是被谁杀死的,就连limit也不知道。 当他听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焦躁感。 “这是什么情况?”——他想道。他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不能—— 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他决定要找出那个杀死来生真希子的凶手,把那个家伙给杀了。 若扪心自问,“有喜欢过仅有数面之缘的来生真希子吗?”——这一点他仍然不太清楚。 他对母亲的死亡几乎毫无反应,但是,来生真希子她的言语和她的态度,确实强烈地震撼了他,令他心旌动摇。 理由仅此而已——然而,无需多想, (对我来说,别无他法——)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称之为复仇。但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全盘否定了他的这种“感受”。 当他听到不吉波普这个名字后,就被它异样地吸引了,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他最终得以确信不吉波普就是他要找的“凶手”。 (那个本该被来生真希子——接下来要杀死的末真和子,为什么——) 站在车站月台上,苍衣秋良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混乱。 他压根就不想接手杀人狂fear ghoul的工作,所以虽然他当然知道末真和子的事情,但却一直都忽略了她。 就这样冷不防地出现在眼前的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应对了。 是该敌视她呢,还是无视她就好呢,抑或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将她笼络到自己这边控制起来呢?——来生真希子本来是为何要杀死末真,他甚至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可、可是——” 绮对苍衣的强硬态度提出了抱怨。 “公汽来的时间还没到,时间还很充裕——” 这本来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抗议,但反而被苍衣无视了。 “你太缺乏干劲了。这是场非常重要的考试,不应该存在有闲心和朋友们兴高采烈地聊天聊到忘乎所以的时间。” 他脱口而出说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 绮也意识到这个男人只不过是很焦躁不安,所以就保持了沉默。这时,她身旁的末真说道, “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硬,我想怕是不合适吧。” 她又发表了一句正论。 但是苍衣对她的发言没有做任何反驳。更确切地说,是完全就不想和她对话。 万一来生真希子死了这个女人就能得救的话,那就太好了——哪怕有一瞬间,如果他心里产生了这种感觉的话,那么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也许还是不要指望你比较好。” 对绮丢下这句话,他就独自朝车站外面走去了。 当他看到织机绮和末真两个人在月台上的时候,自己便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对此他感到非常生气。他失去了冷静。要是对她们放任不管就好了。 “…………” 目送苍衣离去的背影,绮在心中又感到了一阵烦闷,显得心神不宁。 “什么人啊,那个男生?” 旁边的末真明显生气了。 “那家伙也被安排了负责特别宴会的工作吗?阿绮有没有被他吓到啊?” “没有……他是名孤儿。听说他是特招生,如果成绩不好的话就没法上学了。因为他被免除了学费……” 无意间说了些像是在袒护他的话。 “啊,是吗?可是……” 末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尴尬,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他的言行可一点儿都不让人瞧得上。嗯。阿绮,你要小心点哟。” 这么说了一些有点说教意味的话。“啊啊”,末真一个人“啪啪”地拍了拍手, “嘛,阿绮有正树君在,所以不用在意这个人。出轨可是不行的哦。” 开玩笑似的说道。 绮的脸羞得通红。 “不、不,才没有这回事,不是这样子的——” 末真看着这样的绮,又笑了起来,然后——“哎呀”,不禁想起来一件事。她身边的另一个朋友不见了。 “……啊咧,藤花呢?” 不知何时,那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可恶,我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即使到了车站的检票口,苍衣秋良的情绪还是激动不已。 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考虑末真和子的事情,这种特意的忽视也许反而不太好……焦躁的情绪仍无法平息下来。 (我——真是的……) 只有这种半途而废的夹生感占据了她的内心。既没有强烈的愤怒,也没有巨大的喜悦,一切都卡在某个地方,缺乏决定性的东西。 为了得到这个决定性的东西,他发誓要复仇——不过刚才只有末真和子一个人而已,结果就成了这样。这样一来,前景实在堪忧。这样一来,一旦与不吉波普对峙时,恐怕会复仇不成反受害,这下不就完蛋了吗?——他甚至会有这种感觉。 “……可恶。” 苍衣自言自语地说着砸了咂嘴。对于极度限制对外表达想法的自己来说,这是一种极不寻常的举动。 就在这时——他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她是刚才站在末真和子旁边的那个抱着运动背包的女生。 然而——有什么不同。 “——你看起来有很多烦心事啊。” 这个人用很平静的语气对苍衣说道。 四周没有人。 检票口是自动的,本该在那附近等候的站务员也许是因为时间是清晨的缘故,所以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苍衣和她面对着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隐约能听到从远处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古典音乐的曲调。听起来应该是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的《纽伦堡的名歌手(die meistersinger von nurnberg)》……。 “……你是什么人?” 苍衣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流露出了挑衅的态度。这家伙无关紧要,所以不需要任何算计和伪装。 “我只不过是碰巧遇见你的一名路人罢了——” 那个人用着像在装傻似的语气说道,摆出一副左右不对称、难以言表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友善还是讽刺。 “——但是,我还以为你是不是在找我呢。” 明明是个女生,说起话来却像个男孩子。与其说像男孩子,不如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气质和姿态看起来都不像是女孩子,但也不是特别像男生。给人一种暧昧不清的中性感觉。 “我为什么非找你不可?” 苍衣急躁地说道。但是这个人又更加耍赖地说, “嗯,说的有道理。你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吧?” 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人?你认识织机吗?” “啊,有关她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她有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定自己是正确的软弱之处,她这一点呢——过去也曾被有心之人钻空子利用过。嘛,现在的话,感觉她状态应该还不错吧。” “你在这摆什么谱……?” 苍衣感觉事情变得麻烦了。 他甚至想,“真是够了,要不要破坏这个女的记忆,让她忘记自己来这里见过我?” 幸好没有目击者。 “你说你对织机绮她了解多少?” 也许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死神给盯上吧。因为这不符合常识。他一边进入攻击状态,一边向那个人迈出了第一步。 对此,那个人哼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这么说的话,你又如何呢?” 反过来对他反问道。 “你说什么?” “她的事情暂且不提,你对你自己的事情又了解多少呢?” 她又说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谁知道呢。” 他已经不想正面回应了。苍衣朝着那个人更加靠近了一点。 一步,又一步——。 那个人面对苍衣的接近,也没有特别想要退缩或者停下来的意思。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苍衣——。 “我想也是。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考虑过。” “难道那些无聊的事情都必须要一一细琢磨吗?” “至少,比起琢磨织机绮的事,回顾自己的事情才更有建设性——比如说,” 那个人“嗖”地举起手指头,指了指苍衣的胸口。 “你背负的那个所谓‘动机’,会不会其实就是一个空洞之类的东西呢——?” “…………!” 心里怔地一下,他的身体本能地停了下来。 倒是没有被这犀利的发言一针见血地道破什么东西。就像三流的算命先生才会讲的话一样,只不过是无聊的故弄玄虚罢了。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事情。 尽管如此——可是为什么脊背上会不停地冒冷汗呢? 从那个人身上,也一直感觉不到任何杀气。身体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的架势,浑身都是破绽。 即便如此,苍衣却突然想象不出自己用指尖将那个人一击必杀的画面—— 不知道该从哪里起手,再向何处攻击。大脑虽然能提示很多知识层面的办法,比如像往常一样只需自下而上地穿过对方身体就行了,或者从右侧向对方后背绕过去进行攻击也足够了,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极度地——没有实感。 “……那么,你是什么人?” 苍衣本想自然地问出口,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被强行从嘴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似的,继续说道, “你说的‘动机’什么的,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嗯,我吗?” 那个人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然后用很爽快的语气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是自动的呢——” 条件反射一般,苍衣的怒火噌地一下蹿了上来。 “什么鬼——别开玩笑了!” 他已经不知道是在勉强自己还是强行蛮干,大大咧咧地快步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接着那个人突然指着苍衣的胸口说道, “你再怎么掩饰也没用。” 然后继续讲道, “即使你以为你已经抛弃了那个东西,不管你认为你把它扔到了多么黑暗的洞穴里,对你来说,你的心都并非深不见底——总有一天,那个东西一定会跳出来,回到你的面前。比如说——当你完成了‘复仇’之类事情的时候……” “……!” 这次身体不再僵硬了。 反而受到了刺激变得激动起来。 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知道些什么,这种事情已经多半无所谓了。 只是——不能就这样把这人放在眼前不管,只有这种冲动涌上了心头。 没错——很明显,这就是恐惧。 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了来生真希子说过的话。 “你非常厉害呢——相当地‘强大’哦。很遗憾的是,同时又非常地脆弱。” “喔哦哦哦——哦!” 焦躁感和攻击性集合在了一起,苍衣秋良向对方冲了过去。 忽地一下——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就—— * “——啊咧?” 从月台往检票口走下来的绮,看到苍衣秋良斜靠在一旁,低着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有点吃惊。 “…………” 苍衣的脸朝下,虽然没有往绮这边看——但是是在这儿等她吗? “那,那个——苍衣君?” 刚一打上招呼,苍衣的身体突然猛地挺直了起来,然后环顾四周。 “——唉……?” 他感觉有些愕然不知所措。他简直就像一直处在昏睡当中,然后刚刚苏醒过来的人。 “什、什么情况……这是……?” 他半张着的嘴颤抖着,不像平时那么冷静。 然后他侧耳仔细地听着什么东西,接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名歌手》听不见了——” (难道是,打瞌睡了吗——?) 看见他的嘴角有一点口水的痕迹,她觉得稍稍有点奇怪。虽然他说话口气很大,爱说些了不起的大话,但果然还是紧张得不行,也许他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 苍衣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又看了看全身。然后又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低语说道, “……原来是梦吗……?” 看起来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明明只是打了个盹儿而已。也许所谓的天才都很敏感吧。 “喂,苍衣君——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吧?” 绮尽可能说得随意一点,显得若无其事,试图平缓他的不安。 “唉?” 苍衣一瞬间似乎没听懂绮说了什么。不过,他还是生硬地勉强点了点头。 “啊,啊啊——” 然后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在嘴里说了什么。 “——得去问问limit……” 但是声音实在太小了,没能传到绮的耳朵里。 他们两人穿过检票口,在公交车站排队。 在需要翻越过一座山的地方有一个列车车站,那里停着一辆急行列车,需要乘坐公共汽车到那里。 倒也不是不能在此乘坐电车前往那个地方,但是乘坐公交车可以走捷径,能更早到达。 (译注:关于“电车”一词,这里需要做一个区分。现今在日本,电车线主要指通勤铁路、城市轨道交通等运行于市中心与郊区之近里程列车用线路;列车线主要指区域铁路、城际列车等运行于都市间的远里程列车用线路,并兼供货物列车使用。因此此处的电车指的是以地铁、通勤列车等铁路列车为主的城市轨道客运车辆,属于铁路系统(railway),不包括城市路面的无轨/有轨电车(bus/tram)。在日本,电车线和列车线共同指将双复线铁路配置成两个不同运行系统的运营模式,主要用于大都市的铁路线路段。例如,东海道本线的东京至大船间路段,电车线供京滨东北线与山手线的电车行驶,列车线则供东海道线、横须贺线的列车行驶。此外,包括急行在内的列车和电车并行,而且共用一个列车站在日本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在那座山——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曾经有一名少年在那座山上行踪不明,但是在两周之后突然间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而且,在此之后——因为谣言四起的关系,他不得不离开了那个地方——没错,据他是这么说的。 “神隐之子”。 “和他相关的人,自己也会被神隐,下落不明。”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谁也无法证明,那个故事也随着他自己离开了那片土地而消失了……但是,那个事实本身却在没有得到证实的情况下就结束了。 而那辆公共汽车,是进入那座人迹罕至的山中的唯一交通工具。 bound 2.在爆炸中心,捡起一块砖头—— 莫比乌斯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癖好。这种癖好具有一种相互矛盾的倾向。 想要创造出极其错综复杂的麻烦东西的冲动,和想要把一切都拆得七零八落化为乌有的冲动相互交织在一起,以同样的比重存在着。 而且,他还意识到自己也在非常冰冷地观察着自己的这种冲动。 他的这一本性让他选择了一种孤身一人工作的职业,但是对他来说却无所谓,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物,甚至连“生活在其中的自己的处境”也不例外。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不愿意与这个世界扯上关系的旁观者,但是对涉足世间这种事比谁都要恼火,比谁都漠不关心的人也是他。 他并没有一个正规的工作,再加上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也有几名女性爱上了他,但是他最终也没能和其中任何一个人长久地交往下去。 兴趣没能得以持续下去。 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抱持任何想法,毫不在意,所以有的时候,他会以一种直率而又可怕的态度对别人说话,但是下一个瞬间就会让对方彻底陷入完全的冷漠与无视当中,没有女人能够忍受他的这种性格。哪怕是男人也受不了。所以他也没有朋友。 只是——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这些东西让莫比乌斯的眼神中产生了某种特征。 那就是,虽然他的眼睛并没有游移不定的习惯,但是视线总是在微妙地移动。 他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感觉在谨慎地、小心翼翼地朝四面八方不停地张望。 现在,莫比乌斯又要回到那座山里了。 在里面体验了奇妙的时间断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应该完全没有想过要再去一趟那座山里—— 即使到了现在,他偶尔也会回头看。 为什么要回头呢,直到现在他仍然还是不明白。 果然是有谁站在那里吗? 是有谁一直在跟踪他一直追到了这个地方吗? 1. 绮和苍衣站在公交车站,在等车来的时候,旁边站了一个男人。 “呀,你们也是搭这班车吗?” 他用过分亲昵的语气跟他们打着招呼。 搭话的这个人的年龄感觉在二十后半到三十出头之间,是个瘦削细长的男人。他的脸颊和下巴上长满了邋遢的胡茬。没怎么梳理过的天然卷头发向四面八方像野草一样随意自然地生长着。但是他身上却穿着西装,还系着领带。而且脖子上挂着一个照相机。 “唉唉——” 绮略带戒备地点了点头,这个男人说着, “这是我的身份——” 并递出了一张名片。名片上面写着, “摄影记者长谷部京辅”。 “啊——” 绮含糊其辞地回答后,这个叫长谷部的男人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一年前发生的事件吗?” “什么事件?” “你不知道吗?嘛,只不过发生的地方离这里有点儿远——你知道县立深阳学园吗?在那所学校所在的山附近,有人目击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有一道光射向了天空,附近发生了无线电波干扰。我记得当时应该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我不知道。” 一年前的绮,说实话处于一种好像与外界隔绝了联系的精神状态。既没可能浏览什么新闻,对于别人的流言蜚语也不感兴趣。虽然最近倒没有这样,但是这样的轰动话题似乎在被其他热点事件代替后,反正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吧。 “哎呀哎呀,可是啊,也有人在讨论那个现象是不是其实具有某种规律性呢——你知道吗?这辆巴士穿过的山,和之前发生奇怪事件的那座山,是在纬度上呢、还是在经度上呢,也有可能是在海拔上,总之两座山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因素。而且事件正好发生在去年这个时候。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小期待?” 长谷部用非常兴奋的语气向绮攀谈起来,但是绮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家伙是什么超自然现象研究员吗?——说实话,绮已经对他感到相当厌烦了。 “那个,我们并不是特意来这座山的——” 于是,长谷部迅速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有块地方被称为‘牙之痕’——这你知道吗?” 绮摇了摇头。然后长谷部把目光转向了她身边仍在低着头的苍衣。 “——那边那位呢?他知道吗?” “啊啊?” 苍衣还没有恢复平静。他用异常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长谷部, “这种事谁知道啊!你吵死了,别跟我说话。” 被这么一说,长谷部看起来很夸张做作地缩了缩肩,说道,“哇哦,好可怕。” 接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说道, “原来如此,不知道啊——” 语气像是在确认一般。 与此同时,一辆公共汽车驶到了他们面前。 因为是一大清早,所以没有什么乘客。从这里上车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车内也仅有一个人。 绮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乘客,稍稍吃了一惊。 因为那个人看向了绮这边,所以两人便四目相对了。而且奇怪的是他的眼神显得非常笔直,好像在注视一个熟人—— (唉,呃……) 但是,那个乘客仅仅是稍微动了一下眼球,并不需要扭转脸,就将视线从绮身上移开了。接着,视线同样转向她身后的苍衣和长谷部,但旋即又马上移开。 那双眼睛的运动没有丝毫的停滞,视线的移动简直犹如正在用照相机进行追焦拍摄(panning)一样。 (译注:追焦(panning)是一种常用的平移运镜的拍摄手法。指通过调整快门、光圈、焦距等参数,并跟随拍摄主体的运动方向,水平移动镜头,使得运动中的拍摄主体在照片画面中呈现静止的状态,而背景却呈现出高速运动的模糊感和流动感。有时也称为摇镜、摆镜、pan镜,等等。) 虽然要说奇怪也很奇怪,但是就像刚才的绮所遇到的那样,除非和那名乘客的视线恰好从正面接触到了,否则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奇异的目光。 “————” 那个乘客的侧脸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给人一种冷静沉稳的气质。 (……这个人真古怪。) 绮蓦地想到,莫非是出于职业的关系,那个人才养成了观察周围的人的习惯? 突然间,那个男人扭回头看了看。从绮的视角来看,后座上并没有坐着什么人,所以她也不明白那个男人究竟想看什么。或许他根据绮的视线以为绮正在看向自己的后方——这时绮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目不转睛地盯着别人看。 “喂,怎么了吗?” 长谷部提醒了她一下,绮慌忙把车费放入收费机里面,然后走进了车厢。苍衣和长谷部也紧随其后上了车。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公共汽车照常发车,朝山路的方向驶去。 绮和苍衣各自坐在不同的座位上。虽然并没有特别留意,但绮坐在了最前面一排的座位上。而苍衣坐入了绮后面第二排的座位。 而长谷部走进了两个人之间的那个空座位。但是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把大公文包放在了座椅上,自己仍然毫不客气地直勾勾地盯视着绮和苍衣。 “你们是学生吗?” 苍衣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微微侧过脸,非常敷衍地回了一句, “嗯,不过是职业学校的——” 长谷部泽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你们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你们看起来像是在私奔。” 因为刚刚才被末真捉弄过,所以绮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如果是朋友的话还好,但是她可不想被刚见面的人说这种话。 “并没有这种事情,是因为学校的事务。” 绮没有看向长谷部,连视线都没挪动一下,只是有点强硬地回应了他。对于绮的拒绝,长谷部丝毫没有表现出气馁,反而对苍衣嬉皮笑脸地说道, “男朋友也不容易啊。是个很可怕的女孩子吧?” “…………” 但是苍衣这边低垂着脑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对长谷部不理不睬。 “对了,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物?” 长谷部又向两个人提出了问题,也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估计每一个他遇到的人都被他询问过。 “…………” 苍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就在刚才,他恰好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是——什么情况来着?) 他想要回想起来,只留下来了模糊的记忆,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人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那种东西从来就没见过——难不成,这就是统合机构费尽心机想要搜寻到的mpls之类的家伙吗?——还是说——) 苍衣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反应,浑身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不会吧——那就是……?) 由于太过于出乎意料,以至于苍衣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不过仔细一想,也许那个家伙并不总会一直都戴着那顶黑帽子吧…… (不、不……但是) 不安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停不下来。 该怎么办? 现在立刻回去寻找那个家伙吗? 如果去询问那个家伙是不是你杀死了来生真希子,要是对方回答说“是的呀”的话——该如何是好? “…………” 苍衣缄默不语,一言不发,但公交车还是平稳、顺利地驶上了山路。 “哎呀哎呀——这位男朋友好像正在紧张别的什么事情呐?” 对于没有给出答复的苍衣,长谷部显得很惊讶。然后他再次转向绮,对她问道, “你呢?你知道有什么不寻常的事物吗?” “…………” 绮在思索,是不是应该明确告诉这个人不要再跟她说话了。面对重要的课题,她也非常紧张。说实话,这种狎昵轻浮的态度弄得她相当烦闷。 “那个——” 绮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长谷部的话给打断了。 “比如说——对,比如说像是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因为这件事而与全世界为敌的——那种存在。” 从他那轻薄的笑容里似乎看不出有什么隐情。 但是,他的这句话却让绮不禁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没错,这样的话她就明白了。 有一个名叫飞鸟井仁的男人。 (译注:飞鸟井仁是最初于不吉波普系列第二、三卷《归来的不吉波普——vs幻想者》中以反派登场的主要角色。具有强大的洗脑和操纵人心的能力,在这两卷中继承了水乃星透子的意识,以幻想者的身份行动并与不吉波普对峙。在之后的故事线中,他与第七卷《消失的不吉波普——辣薄荷的魔术师(ブギーポップミッシング ペパーミントの魔术师)》中的主角轨川十助结识并成为好友,然后还与雾间凪、高代亨(于不吉波普系列第八卷初登场)等人合作活动,隶属于mpls互助组织“提案者”。他后来在不吉波普系列两部重要的外传作品《比特的试炼(ビートのディシプリン)》和《瓦尔普吉斯的悔恨》中都有登场。) 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曾说过,能在她的胸口看到“小小的,但却完美的花朵”。 (世界之敌——没错,那个人也……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想利用她达成自己野心的那个男人,现在变成了凪的伙伴,所以不会对她造成危险。不过从那以后他们倒是再也没有见过面——据凪说, “嘛,这个问题在于你是怎么想的。虽然你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但是也请你不要太过记仇,别太沉湎于怨恨里,你和仁之间的恩怨差不多也就是这种程度罢了。对方好像已经失去了利用你捣鼓什么事情的能力了。只是取而代之的是,他似乎在别的方面正发生觉醒——。”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但是对绮来说,虽然那个男人让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经受了那么惨痛的遭遇,但是这种感受已经很淡薄了,所以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胸前的“小花”吗——?) 一想到这里,绮的心情就很复杂。自己本身一无所有,这是绮发自内心的真实心境。至今为止,她仍然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当下的所有幸福都归功于身边像凪、末真,还有正树这样的怀瑾握瑜、佼佼不凡之人,而她自己对这些人却起不到任何帮助。 这些话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如果跟大家说了这些话,他们恐怕都会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真是个混账玩意、没用的废物!” 这是她的前任上司spooky e曾经常重复说的话,当时她只是把这些话当作耳旁风,无动于衷地听着,现在她明白了。spooky e说的这些话是对的。 (我能不能寻找到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可以为正树和凪付出什么,为他们做些什么的事情呢——?) 如果说绮有一直在思考什么的话,那么便是她现在正在考虑的事情。莫非并不存在她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的事情吗?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混账废物—— (——啊啊,我又在想奇怪的东西了。) 绮试图转换一下思绪,将视线落在了公汽的车内后视镜上。 镜子里映出了车内的后座,刚才那个奇怪的人还坐在那里。 刚才绮没有注意到,这次因为角度变了,他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映入了绮的眼帘。 而且,手提箱上竖着的提手和那个人的手腕被一条金属链条一样的东西连接在一起。看起来像一副手铐。 (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吗?) 为什么要随身带着那种东西,来到这样的山里面?绮又开始对那个人感到有点在意。 公共汽车继续向山里驶去。 哐当哐当,车身有点粗暴地摇晃着。每当车开过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它就会像在跳舞一样弹跳起来。一蹦一蹦地。年久失修的山路表面似乎荒废已久。这条路是多年以前铺设的,看样子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一般说来,作为公共工程,这里应该得到很好的维护才对,看起来——出于某种原因,这里似乎故意放着不管而被忽略了。这附近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 ——驾驶这辆公共汽车的司机也不知道这件事。 山下善次,三十二岁。去年,还在当卡车司机的他,没有什么特别理由,便突然无缘无故地被他打工的运输公司给解雇了,而当时向他伸出援手,提供了一份再就业岗位的便是这家公共汽车公司。他很快就取得了资格证书,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啊~,好想回去跑长途啊……) 老实说,按时按点地在短程路段里不停往返奔波的公共汽车并不适合善次悠闲散漫的性格,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家里还有老婆和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必须养家糊口,不工作的话便养活不了家人。 (啊~,好想上高速……) 善次不太喜欢在蜿蜒曲折的小型弯道上驾驶。他搞不懂那些喜欢玩山道漂移的家伙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译注:此处应艾特一下土屋圭市和藤原豆腐店的父子俩),他喜欢的是在一条大直道上一直以同样的速度一路开下去。这条山路的一丝一毫都完全不符合他的喜好。 乘客倒也不多——最近一周,每天都有一名乘客来坐车。是的,他现在还在车上。 (这人又戴着手铐拿着手提箱啊——他好像老是瞪大着眼睛朝四周东张西望着什么,估计他是要在这一带收购土地的房地产商的手下吧。) 作为一个职场人士来说,这人显得很阴沉,但如果说他并不是正派人士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男人给人的就是这么一种印象。 他在早上登上第一班车,再在山里的公交车站下车,然后天黑后则在返程的公交车站等车,一直如此持续着。 不过这个男人打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到新奇的反应,也许他曾经在这片地方居住过。 今天早上除了那个客人以外还有其他乘客,他们就坐在善次的驾驶座附近的座位上,其中一名男乘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纠缠着一对年轻情侣。他好像在胡诌这一带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一些有的没的,尽是在胡说八道。要是真有这种事,每天在这里往返奔波的自己怕是早就被诅咒了。 公共汽车一如既往地沿着平常的道路行驶着。 这条山路有一段路线有点奇怪。明明是在向上登山爬坡,但是走到某个地方时却突然出现一段很陡的下坡路。但是,很快就又回到了走上坡路的状态。 没错,只有这个地方像是被挖开的洞一样,凹陷进去了。 简直就像陨石坑一样,地面裂开了一个凹坑—— (为什么要特意在这种地方费劲修路呢?要是稍微绕一点远路就好了……) 从下坡突然变成上坡,为了让沉重的车身平稳顺滑地行驶,司机必须一次又一次地换好几次档位,这是善次最讨厌的地方。往下走的时候视野会变得极其狭窄,这一点也让人讨厌。 然后,到了公交车从下行进入上行的时候,天空忽然映入了眼帘——一瞬间,善次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唉?) 善次突然间愣住了,他忘记了操作方向盘。 与此同时,有个东西在不断地向眼前逼近。那是一辆公交车,和他乘坐的那辆一模一样。 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这条路线只有一辆车在不停地往返,即使替换了司机,也只有一辆公交车。然而,让善次感到茫然失措的,不仅仅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 那辆公交车——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黑漆漆的锈迹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整个车身,锈蚀严重,到处都缺损不堪。就好像曝露在野外被荒废了数十年之久。 所有的轮胎全都爆胎了,车身直接紧贴着路面。那已经不能算是车,只是一个金属块而已。 那块残骸沿着坡道向这边滑落下来—— “…………!” 善次一瞬间从失神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慌忙地打着方向盘。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该不该踩刹车,结果还是没能踩下去。 他驾驶的公交车和那辆诡异的幽灵船一样的车身交错着,几乎是擦着开了过去。 在正在爬坡的公共汽车后面,那辆残骸顺着从上面滑落下去的势头,侧翻在地,正好停在坡底凹陷处正中间的地方。 公共汽车就这样继续往前行驶。 善次本来必须在这里停下公交车查看确认,但是他被莫名的不安驱使,所以没能做到。就这样,他只能像往常一样继续开车。 乘客有点喧闹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也没能对此做出反应。 他已经看到了。 刚才,那辆仿佛被弃置了几十年的残骸的——前面挂着的车牌上的,那串数字,和他现在正驾驶着的这辆公交车上的数字完全一致。 “…………” 坐在最前排的织机绮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同一辆——公汽……?) 绮有个习惯。她知道自己正身处于不知在何时何地都会遭到攻击或者被绑架的处境,所以每次出行时,她都一定会确认自己所乘坐的汽车和电车的车牌号,暗自熟记于心之后再上车。万一遇到紧急关头,她就利用某种手段把这些数字告知给凪。当然,与自身的安危相比,更重要的是得提前告诉凪,危险会通过她传递到凪的身上。 当然,下车的时候她会全部忘记这些数字,特别是在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的现在,这对她而言与其说是警戒,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习惯。 然而——现在它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让绮陷入了混乱。 (为——为什么……) 就这样,时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越过了时间—— (怎……怎么回事……?) 就在她一脸茫然的时候,长谷部走到了司机身旁,好像和他说了些什么。 “喂、喂,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你看清楚了吗?那是什么?” 长谷部抛出了一连串尖锐的诘问。 “客、客人,请您回到座位上。” 司机战战兢兢地哀求道,显得很可怜, “因为很危险,所以请等到安全的地方再——” 而当他用嘶哑的声音说着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在公共汽车的后方——刚才驶过的马路的另一头,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还有几乎冲破云霄的冲击,在一瞬间,轰鸣声震耳欲聋,撼动着所有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刚才的——) 绮牢牢地抓住她座位的扶手,试图搞清楚事态。 是刚才那个类似残骸的东西发生了爆炸吗? 在爆炸的冲击下,公交车失去了稳定,摇摇晃晃地颠簸着,打着滑,在即将翻倒的边缘总算勉强设法停了下来。 “——可恶!” 绮的耳畔传来了一个人的咒骂声。是长谷部。他扑倒在公汽的地板上,四肢着地地匍匐着。 “虽然因子水平很低,但是这反应也太过剧烈了吧……!” 他喃喃地嘀咕着什么事情,绮无法理解。 “喂,你在干什么!赶快离开这里!” 接着他又这么对着司机大吼。 “…………” 司机还是一脸懵怔,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长谷部紧紧揪住司机的衣领拼命摇晃。 在这一片骚动中,绮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坐在后排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一个人平静地站着,然后——打开了用手铐铐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提公文包。 一晃而过,她瞥见了里面的东西——它好像是一个密封着的玻璃瓶,透明的容器里装着液体,而且在那个瓶子的中心——有什么东西漂浮着。 (那是——) 那个东西是红色的。 是暗红色。没错,那个东西的颜色就像红砖一样,就是这样的红色——那个东西蜷缩的形状有一种看起来很奇怪、很眼熟的轮廓。 (好像是——胎儿……?) 就像人类还在母亲子宫里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成为生命时的那种状态—— 那个奇怪的男人放开了手提箱,因为它还系在手腕上,所以箱子就悬吊在胳膊上,但是那个男人好像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似的,拿出了那个玻璃瓶。然后——他一边回头看,一边把它扔出了窗外。 那个玻璃瓶要去的地方,就是刚才与公共汽车擦身而过的那块诡异的残骸所在的凹坑正中央。 绮在事后试图回忆起那个奇怪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到一个清晰的印象——尽管这无疑是事件的开端,但是对她来说,那个男人当时的形象实在是无比模糊。 那个男人看起来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怒,既像是放心松了口气,又像是极度懊悔,也不像是其中的任何一种,然后——看起来又像是在哭泣。 不管怎样,那是织机绮人生中最后一次看到那个男人移动的姿态。 下一个瞬间,又发生了一次爆炸,整个空间似乎都变成了纯白色——冲击和扩散,将一切都给…… * 莫比乌斯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拿着它了。 据说“那个东西”是他在山里游荡的时候捡到的,这种说法大概是没错的——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事,他从来没有回想过。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从不离身地携带着那个东西。 他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明白“那个东西”是一种危险品。 如果一直接触空气的话,“那个东西”不知不觉就会变得非常滚烫,所以他就萌发了把它放进液体里的想法。一开始是水,但是很快就会滋生出细菌从而被污染,所以他很快就把水替换成了油。后来他才意识到它可能会燃烧起来,但是它一直保持着正常的状态,所以他也无需担心。他就这样把“那个东西”保持着与世界隔绝的状态。 但是,莫比乌斯似乎总是在内心深处明白——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被一直隐藏下去。 就像一颗无法熄灭的火种一样,总有一天会被点燃,像定时炸弹一样爆炸——就好像日常生活中细微琐碎的不满积攒在内心当中,日积月累地积压在一起,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些不满终有一天会爆发一样—— 2. 当limit来到山脚下时,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起来。 她把汽车停靠在路肩,向站在封锁线边上的警察走去。 “这里禁止入内。” limit向说话声音尖锐的对方出示了雨宫美津子的官方身份证。对方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警察毕恭毕敬地对她道了声歉,“失礼了。” “报告情况。” 对此,她简洁地命令道。 “是。然而现况实在是非常蹊跷,看不清楚。听说发生了爆炸,我本来想去现场看看,结果发现道路被切断了。” “切断?山体滑坡了吗?” “不。本职也不太清楚。总之,据说已经要求禁止普通人入内了。” “我可以过去。现在谁在指挥现场?” limit抬头望向山的方向。 那里整个地方都笼罩着一层飘渺的浓厚雾气。 (……嗯?) limit注意到这雾有点不对劲。 “喂——你是这附近的人吗?” 她问向警察。 “是、是的。” “这样的雾,在这一带罕见吗?” 说着,沿着limit手指所指的方向——可以发现,完全笼罩着整座山的浓雾正在缓慢而确实平稳地移动着。从西向东,浓雾像漩涡一般移动着。 不——那真的是雾吗? 与其说是白色,不如说颜色有点发黑,甚至可以说呈现灰色才比较合适。若说是烟雾——但是却没有火焰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臭味。 “……?” 看到警察的脸色为之一变后,limit明白已经没有询问答案的必要了。 这里发生了某种异常。 而且,苍衣秋良也身在其中—— * (——咕!) 苍衣首先感到了后悔。 他太过专注于琐碎的小事,导致自己疏忽了对四周环境的警戒。无论被置于怎样的处境,如果不时刻磨练自己的内心,保持清醒敏锐的心态,像他这样的人即使是一瞬间也无法存活下来——然而, (首先——) 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他寻找着织机绮的身影。本来坐在他正前方的绮,因为受到来自后方的爆炸冲击而前倾,眼看就要摔到车头去了。现在要去扶住她吗?——不,来不及了。 (那么——) 他自己主动冲到了前方。在爆炸的冲击从后面吹过来的情况下,配合冲击波到达的时机同时起跳,要远远比拼命站着用身体顶住冲击更有效率,一切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没有被浪费掉。然后就这样——直接扑向织机绮。 (确认——) 他一边抱起她的身体固定住,一边朝公交车的车窗冲了过去。就在他眼看就要撞碎玻璃,用身体扭曲金属边框,跳出车外的瞬间——想要看看公交车内的情况,但是他没法做到。 (——还是算了吧。) 苍衣仅在短短五秒的时间内,就已经从被爆炸的冲击吹倒而正要翻车倾覆的公交车上逃了出来。他最终还是没能确认车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苍衣在保护着织机绮的同时,落到了地面上,借着惯性就这样顺势骨碌骨碌地翻滚着。 翻倒的公交车也以令人瞠目结舌、轻而易举的、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重量的势头,就这样骨碌碌地选转了好几圈,然后向苍衣的前方飞了过来。 热浪和冲击波也向他的四周袭来,但是公交车抵挡住了初次的致命一击。 那辆公交车的后部已经变得通红,被高温炙烤着,随时就要——不,应该是立刻就要燃烧起来。 转眼之间,公交车就变成了火球,撞击到了山上突出来的岩壁上,总算停了下来。 虽然停了下来,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人从那辆熊熊燃烧中的公交车上下来了。 “……啧” 在再次确认了周围感觉不到紧迫感之后,苍衣松开了抱着绮的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 “…………” 绮惊呆了,一脸茫然。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似乎动弹不得。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或者更准确地说,什么都看不见。对此,苍衣对她说道, “只不过因为快速的运动导致血液无法流通到视神经而已,所以才会短暂失明。马上就会恢复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冷淡。言外之意是在责备她尽快振作起来。 “——啊,啊啊……?” 绮正试图爬起来,可是头晕目眩,又倒下了。这时,苍衣已经不打算给绮搭把手帮忙了,而是更加警惕地戒备着四周。 * (——唉、呃——) 绮的意识模糊不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漆黑,头昏脑胀,头脑混乱到了极点。苍衣冰冷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但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鼻子身处传来了一声闷哼。 她身体麻木,浑身都没有感觉,只感觉到指尖异常地热,手掌心却非常冰凉,脚踝也很疼,但是整条腿却完全没有知觉,别说双膝瘫软,就连哪里是膝盖那里是小腿肚子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刚想要站起来,却又向前跌倒了。她感觉身体就像没有骨头的橡胶一样弯曲了起来,但其实只不过是摔了一跤。 伴随着一阵阵的疼痛,视线又回来了—— (……一片鲜红——) 接着她看到了刺眼的光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公汽着火了,但她感觉就像突然回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一幅画面,仿佛数年前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但却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似乎又距离自己极其遥远。 由于她被极快的高速运动拖拽着,所以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都受到了冲击。 (唉、呃——我本来坐在公汽上,但是现在我却在外面——为什么?——) 绮试图用晕晕乎乎的脑袋思考着现状,但是大脑的思维却没法正常运转。 “喂——” 苍衣朝她喊了一声,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里?别到处乱走。” 被苍衣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正在踉踉跄跄地向前进。她几乎就要向前跌倒了,但是身体却下意识地在不断重复着行走的动作。 她正要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 (对了——公汽上的其他人——) 她转向苍衣。 “那、那个——” “住嘴!” 苍衣的反应非常冷淡。他只注视着周围的情况,瞧都没瞧绮一眼,压根就不和她进行眼神交流。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然后公交车正在爆燃起火,除此之外,别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那样的话——大家……) 自己好像得到了苍衣的帮助,除他们以外,所有人—— (那个叫长谷部的人,那名司机,还有——) 不——就是这样。 那个男人拿着的,是一个奇怪的红色东西。 她唯独能确信的,就是那个应该被他抛出了窗外的东西。 (但是那个,总觉得——) 她再次迈步向前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她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东西被扔出去的方向,在斜坡的下方。在那个凹坑的底部—— 她朝那边看了一眼,心想,“啊咧?” 与自己乘坐的公汽擦身而过,本该爆炸了的另一辆“公汽”却不知所踪。所能看到的只有因为爆炸而扩散形成的,在地面上留下的一块黑斑。爆炸中心,这个词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炸弹落下的地方,因为冲击力太过强大,所以就形成了一个像被干净利落地挖出来的坑洼——但是,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凹陷下去的——) 没有比原来的凹坑更深的凹陷了,只有污迹残留了下来。如果是被爆炸挖开的坑洼,那么凹陷的深度应该会更深,但是却没有。 然后——在底部的中央,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 那个东西混在周围的污渍当中,而且非常非常小,小到差点没有看出来——感觉像是——小、孩……? “…………” 就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再向前迈出脚的时候。 背后响起了“啪”的尖锐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 她回头一看,那里有个奇怪的东西。本应正在燃烧着的公汽——正在空中盘旋。 龙卷风——只能如此形容那个东西。 龙卷风疯狂地肆虐着。它的大小大约有七米粗,高度嘛——尚不清楚。 看起来似乎能延伸到天空的极远处。 包裹着公汽的火焰转瞬间就被扑灭了,然后就这样直接被龙卷风吸到了天空的另一端,消失在了视线中。 “嗷嗷呜,嗷嗷嗷呜——” 那个声音轰鸣着,令人毛骨悚然,与其说是风声,更像是野兽的咆哮声。 “——什……” 就在绮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上方的龙卷风的时候,身旁传来一阵怒吼, “——你这蠢货!” 苍衣强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拽了过去,被苍衣用尽全力地拖动着。 紧接着,龙卷风就从她的站立处掠过。 身体出现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全身都要被拧断了。 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被暴露在了强风当中,不如说是仿佛深陷在人群里,周围的所有人全都伸出尖利的指甲把自己牢牢掐住的时候产生的,也像是被动物拼命咬住不放的尖锐疼痛感。然后——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嘈杂声渗入到了绮的身体深处,使得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苍衣赶紧强行把她按在地上,自己也伏下了身去。 汹涌狂暴的冲击渐渐远去,苍衣和绮抬起了头来。 “啊咧……那是什么——?” 对于绮迷迷糊糊的声音,苍衣不耐烦地回应道,“啊——?”——表情变得焦躁起来, “我哪知道?!我觉得好像是突然间发生了——不,等等,” 苍衣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 本该已经经过的龙卷风,又回到了这里。这是在自然现象中不可能存在的动作。没错,简直就像——有意志的生物一样。 (……什么情况啊,这是……!) 现在支配苍衣精神的感情,与其说是疑问和战栗,不如说是愤怒。 到了现在,他总算也明白了——他被limit陷害了。 (不过,我不值得那个女人花费工夫把我抹除掉——也就是说,我应该是被她当成了某种实验材料……!) 究竟是统合机构的调查计划,还是limit的独断专行,在现在这个时刻都已经不重要了,但问题是, (如果卷入到了这种事情里,仅凭我这点程度的力量是无能为力的……!) 正是如此。现在除了逃跑已经别无选择了。哪怕想稍微看清楚情况,但是他连龙卷风是从哪里出现的都不知道。它是突然出现的,简直就像从公交车里冒出来的一样。 “——可恶!” 他迅速起身,想扭身往回走。 然而,被他紧紧抓住的织机绮却一动不动。 绮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凹陷处。现在的问题不是刚刚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东西,而是如何逃离眼下的威胁—— “呐、呐——苍衣君,刚才我看到了……” 她怔怔地喃喃低语道。 “怎样都好,赶紧先逃吧!” 他发出怒吼的时候,远处的龙卷风正在发生变化。 龙卷风的中心,像是它旋转的轴心的地方,开始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线。 然后——火花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吱……! ……周围充满了某种东西碎裂散落的声音,闪电直接袭向各个地方。 锐利的闪光也飞向苍衣的眼睛里,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向后退去——他的身体向后退得太远了。 (唉……) 站在前方的织机绮的身影,感觉很遥远——本该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仍然还被他抓着,但是——却没有任何重量, “…………” 苍衣垂下目光。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现在握着的织机的手,仅仅是一只手而已。 它从胳膊肘附近被火花给烧断了,从身体上被切了下来。 眼前的织机绮的身体趔趄着摇晃了一下。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注意到手已经不见了……她又开始迈开脚步向前走了。 3. “…………” 绮有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一直都挥之不去。 她突然感觉身体变轻了。好像失去了几百克的重量——因为已经可以看到手离开了身体,所以心里也明白了。虽然心里清楚,但是感觉发生的事情似乎离自己很远。因为灼烧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所以也没有出血,而且因为切口太过锋利,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因此,她又继续向前走去,去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意的事情。 她向地面上形成的凹坑的底部,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在那个底部,果然有什么东西——铺砌的路面被剥落得到处都是,下层的红土裸露了出来,而有一个身影在红土上移动着。 “…………” 那个身影看向了这边,正好和绮的目光对上了。 一个皮肤泛着暗红色的,赤身裸体的婴儿坐在那个地方。肤色显黑倒不是因为被弄脏了,而是因为它本来就呈砖红色。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物的体色。 “…………” 而且作为婴儿,却看不出任何表情。既没有哭,也没有笑,但也并不是特意把脸绷住。 看上去像是用砖头做成的一个公仔,但是却还能动。 绮脚下一滑,结果一下子滚到了凹坑的底部。 总算停了下来,她抬脸一看,就发现面前正是那个浑身充满疑问的婴孩。 “…………” 这个婴儿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注视着绮。 “啊……” 绮正试图向那个婴儿伸出手去。 但是,她的这只手臂从肘部开始就不见了。没有办法,她只好伸出另一只手。 “…………” 那个红色的婴儿也同样向她伸出了手,然后——两个人便笨拙地握了握手。绮轻轻地捏住了婴儿的小手。 “你是——?” 绮问向那个婴儿。但是婴儿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像绮一样动了动嘴, “——哦,哦哦——” 但是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一种沉闷的声音从身体里传了出来。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绮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嗯——” 她只知道,这个婴儿至少没有拒绝自己。 紧接着,这个婴儿也点了点头。 绮也“嗯嗯”地说着,想要颔首回应的时候—— 紧接着,她和这个小孩的身体就被吹飞了出去。 龙卷风的暴风正在向他们逼近,而且已经迫近到了他们都能够得到的位置。 即使在空中飘荡着,眼看就要被龙卷风吸上天空的时候,绮也还是拼命地想用残缺的双手把那个婴儿揽入怀里。但是因为自己也在空中飞来飞去,结果两个人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咔”地一下,伴随一阵冲击,绮被拽向了别的方向。 苍衣抓住了她的腿。他就这样用尽全力把绮和婴儿一起朝着和龙卷风的运动方向不同的另一个方向猛地甩了出去。刚完成这个动作,苍衣也立刻从那个地方逃开了。 发着光的龙卷风狂乱地席卷着,在那个地方蹂躏了好一会儿。 * (——该死!那个女的是白痴吗?!) 苍衣一边狠狠地咒骂着,一边朝被他甩出去的绮那边跑去。 她躺在地上,晕了过去。不知道她落地的时候身体有没有做好防护动作,但总之她把一个奇怪的小孩抱在胸前。她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只有那只完好的手臂被注入了奇特的力量。 砖红色的小孩,在她的臂弯里发着呆,面无表情。 (这个小家伙,就是limit要调查的目标吗?还是说——) 虽然有一瞬间,他似乎陷入了沉思,可现在不是应该有重重烦恼的时候。说实话,他很想把这个恶心得令人不适的,像外星人一样的婴儿置之不理,但是因为绮把这个婴儿紧紧抱入怀中,所以没有时间把他们分开。 他一把将还抱着婴儿不放的绮都一起抱了起来,然后从这个地方逃开了。 在他身后,龙卷风肆虐的狂风声正在渐渐地远去。那个东西似乎并没有特意针对这个地方,将这里锁定为目标。 总之,他们逃离了这个地方。 他们离开道路进入了森林里面,在山中跑了几分钟之后,已经看不见那个龙卷风了。 “——呼。” 他把织机绮放了下来。之气那抱着织机绮和婴儿的手臂也有些放松了下来,所以他首先把婴儿放在了一旁,然后看着绮被切断的那只胳膊。 被截断的伤口表面变成了白色,颜色简直就像被煮过的肉一样,但是那里并没有出现较大的组织缺损。 “这样的话,嘛……” 苍衣拿出来绮刚才被切断的手前臂。那只断臂被他妥善地保存着。 然后他抓起绮胳膊上的伤口,一口气将切口上那层已经变成白色的皮肤给撕了下来。 “——呃!” 绮因为剧痛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苍衣无视她的痛苦,将被切断的前臂压在新出现的伤口上面,并紧紧地握住肘关节。 当被撕开而裸露出来的伤口被强行用力勒紧的时候,绮发出了惨叫。 然而——当她虽然意识到那只手正在发烫,但是确实感到触觉回来的时候,绮说了一声, “……唉……?” 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苍衣的脸。 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是比起痛苦,更多的是惊讶之情。 直到这时,绮才终于知道苍衣秋良不是普通人。 “啊啊——我把这种能力称为‘cold medicine’。它能刺激生物体,使细胞活性化——不过没有麻醉效果,所以感觉痛的话,就忍着点吧。” 他冷酷地说着,同时握着的手更加用力了。这是为了让正在相互粘接在一起的每一根神经都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能力。骨头也必须要完全连接在一起。 绮痛苦地呻吟着,但总归还是忍耐了下来。苍衣原本以为绮会昏过去,但她好歹还能保持住意识。虽然满脸是汗——但她仍努力忍耐着。 “————” 红砖色的小孩仍然呆呆地注视着绮的脸庞。既没有露出痛苦可怜的表情,也没有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容。 山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寂静氛围。 不知何时,天空变成了灰色。并不是阴云密布,而是整片天空都变化了颜色,就像被涂上了一层灰色的颜料。 不知何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与其他土地隔绝的异域。 * 与此同时——在山中的另一个地方,一个男人从被掩埋在底下的泥土中挺起了身子。 “……呀咧呀咧。” 泥土哗啦哗啦地从他蓬乱的天然卷头发上纷纷掉落下来。他稍微有些粗暴地、咯吱咯吱地挠了挠脸颊上长出来的邋遢胡茬。 是长谷部京辅。 他所在的正是刚才出现发光的龙卷风并到处肆虐的地方。显然,留在原地的似乎只有长谷部一个人。但是——他当时究竟躲藏在哪里,又是如何从起火的巴士中逃脱出来的呢? “呜~嗯——那么,” 长谷部的脸依旧还是一副悠然自得、胜似闲庭信步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异常事态而动摇的迹象。 “那横冲直撞的样子,看来还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啊,真是一场华丽的闹剧。我还以为这次‘下潜’得有点过深了,不对,其实是千钧一发,差一点儿就死了。” 长谷部一边低声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话,一边环视着四周。 “——唔~嗯,很微妙啊……” 附近一带似乎已经都被发光的龙卷风破坏殆尽了,道路路面等地方几乎都被完全剥离掉了。当长谷部拾起一块沥青碎片时,它突然崩裂散落,碎成了细小的尘埃。与其说它是变脆了,不如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好像已经被严重风化而破碎掉了。这种崩坏就像是那种在度过了经年累月、沧海桑田之后的遗迹文物只要被轻轻触碰一下就会出现的崩解—— “……作用点是‘时间’吗?” 长谷部用鼻子小声地哼了一声,喃喃地说着谜一般的话语。 “如果是cold medicine和camille的话,应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吧?……还有一位男客人——难道真命天子是他吗——?” bound 3.相互重叠,却擦肩而过—— 从莫比乌斯本人的内心深处来看,他的生活其实是缺乏起伏的,但是在外人看来,他的人生却显得波澜万丈、险象环生,充满了危险,敌人往往近在身旁,死亡也常常如影随形。 他一离开自己的祖国就遭遇了犯罪。他手头上所有的钱都被一个小混混给偷走了。这个小混混是一个头上刺有刺青的光头党。因此,通常的应对方式是联系大使馆寻求帮助,但是莫比乌斯并不打算这么做。他缺少依靠别人的想法。所以他去寻找带有这种特征的小混混,接着调查他的背景,然后找到与那个小混混立场对立的其他流氓并和他们进行交涉,之后再在那个小混混的周围来回转悠,引诱他落入被设下的圈套。莫比乌斯不知道那个头上有刺青的小混混落到与他敌对的那些流氓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也不想确认。只是那个人从那片街区里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 从那以后,莫比乌斯就开始以类似的方式谋生。身边到处都是火种,所有人都需要有谁来扮演第一个触摸火种的角色,而本就是无根之萍的莫比乌斯可以毫无顾虑而且得心应手地从事这份工作。 渐渐地,他还是在某一领域发挥出了才能,大展身手。 那就是制造炸弹。 定时式、接触式、地雷式——他精通用各种方法,把包括人的生命在内的各式各样的东西炸得粉碎的技术。虽然他曾与思想主张五花八门的政治团体合作过,有时甚至还将以前的盟友作为目标,但是他的精神对此没有丝毫的负罪感。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感到空虚。 死亡的恐惧也好,爆炸冲击的触感也好,都只是被他扔进了心中的空洞里,就那样置之不理,放任不管。 只不过,他的视线总是漫无目的、飘忽不定地游移着,而且,他偶尔会忽然间回首看向后方。 1. ……就这么顺其自然好了。 感觉只能这么做。苍衣秋良对此并非没有感到过烦躁焦虑,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小孩如何是好。话虽如此,似乎也不能就此丢弃。 苍衣在山中的灌木丛里开辟出前进的通道,抱着婴儿的绮紧紧地跟在后面。 虽然是额外的包袱,但是绮就是不肯放手,所以他也毫无办法。 他们打算权且先下山再说。 然而——无论他走了多久,都走不到他们原本应该坐公交车一路驶过来的铺装马路上。走了一段又一段,所到之处,举目看去全是同样的山间灌木丛—— “呐、呐——苍衣君……?” 绮从后面向他小心翼翼地喊道。她那只被连在一起的手臂已经完全可以活动了,现在正紧紧地把那个红色的婴儿搂在怀里。 “我知道。” 苍衣冷漠地说道。 绮焦急地环顾着四周,问道, “……这座山有这么高吗?……” 提出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无论怎么往山下走,都无法走到山脚下。首先,公共汽车经过的区域并没有那么高。 “怎么可能?” 苍衣冷冷地说道,对绮的不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时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可、可是——” “啊啊,对了,这个地方很反常。” 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变得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 “我们被卷入了某种神秘古怪的事情里。眼下不知该如何逃脱——” 他说的话听起来非常生硬刺耳。 “————” 绮被苍衣的情绪压制住了,暂时沉默了下来。 苍衣则继续罗列着更多不安的因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能力造成的,还是这片区域自带的现象——总之呢,我们无计可施。” 然后他冷不防地,用尖锐的语气问向绮, “当然,你已经注意到了天空,对吧?” “唉?” 绮愣了一下,然后抬眼仰望灰色的天空,吞吞吐吐地说道, “唉、呃——好奇怪,天空看起来阴沉沉的——” 虽然她不太明白是究竟怎么个奇怪法,但还是这么说了。 “不仅如此,光线也没有变化。应该已经到中午了,但是云层上的阳光丝毫没有变化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时间没有流逝。气温也没有变化。” 苍衣说着愤愤地仰视着天空, “——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可、可是,虽然我们已经走了好久,但什么也没——” 也没碰到任何像是墙壁一样的东西。纵使是迷路了,他们也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兜兜转转地来回转圈。因为他们一直就在不停地走下坡路,从来没有爬过上坡。 绮想起了口袋里的手机。虽然她试着拨过几通电话,但是完全没有信号,全都不在服务区。——她原本以为只要移动到一定距离,不用多久就能联系上外界,但是从苍衣的情况来看,似乎就连他也觉得很难办到。 (已经顾不上什么晚宴任务了,只能撂挑子——) 对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在意。她当然很清楚现在压根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是——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出神的时候,苍衣突然停下, “——等等。” 他说道, “前面——有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不再焦躁不安,只有冷静、尖锐和严厉。 绮也站住停了下来。红色的婴儿在她的臂弯里动也不动,像人偶一样安安静静地。 四周悄无声息。绮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苍衣君……?” “闭嘴。别动。” 说完,苍衣便缓慢地向前移动。 然后,他捡起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眼前的灌木丛稍稍拨开了一点。 透过那个缝隙,他窥视着对面一边的茂密树丛。 接着,他看到有个人似乎猫着腰蹲在那里。是个男人。 虽然那个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边的样子,但是那个姿势看起来像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体。 “啊……” 正当绮发出轻微的叹息声时, “抱着那块‘砖’,往后退一点。” 苍衣用命令的口吻低声说道。 “砖(brick)?” (译注:此处绮说的原文是片假名“ブリック”,即英文brick的音译转写。) 说着,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虽然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砖头,但是这个称呼也太冷酷了。不过,现在也不是为此抱怨的时候。 绮抱着被取名为brick的孩子,退到了后面,躲藏到了隐蔽处。 为了不被发现,苍衣就这样一边悄悄地绕过视线死角,一边接近那名问题男子。看起来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头发——剃光了吗?) 他剃着光头,而且脑袋上还纹了华丽的刺青。 看起来像是——国外的小混混。 (这家伙,怎么回事……?) 就算是上前攀谈,也不知道对方通晓哪种语言。那家伙的打扮本来就不像游客,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他看起来像是走在路上打算前往当地酒吧喝上一杯。 然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或者杀气。气息也很稀薄。 只能特别清楚地听见那个男人发出“咝咝”的呼吸声。从这个节奏来看,似乎也不像是在睡觉。 (暂且——他看起来没携带武器。) 苍衣检查了一下那个男人的双手和衣服有没有任何隆起。他全身都是破绽。只要想杀的话,随时都可以下手——他这么想着。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试着去打了打招呼, “喂,你——” 语言能不能沟通是次要的,总之先去接触一下试试。 “…………” 那个小混混模样的光头男人,神情恍惚地抬起脸,转向苍衣这边。 那双眼睛好像是在看着苍衣,又好像没有。 或者没在看任何东西。 然后,他张开了嘴,低声嘟哝了一句。大概是发出了一种无法理解、意义不明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那是如假包换的人类的声音,但是声音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志存在。 (————) 苍衣当时没能做出任何判断。对于太过异常的东西,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后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猛地一下子深深蹲下身子,到了屁股几乎都要蹭到地面的程度,然后立即用双脚狠狠地使劲蹬向地面,朝后方跳了过去。 下一个瞬间,那个光头男人——爆炸了。 并不是说人的体内被安置了爆炸物,而是那个男人本身,整个身体都在发光,并在一瞬间炸裂了。 人体和炸弹——仿佛这两样东西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为一个物体—— (…………唔!) 爆炸直接击中了苍衣的身体。因为离得实在太近了。但是他处于向后方跳跃的状态,而且脚朝向爆炸中心,身体侧卧着,所以几乎所有的冲击都从他的身边擦着穿过去了。 “——苍衣君?” 绮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从隐蔽处探出头来,但是这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光头男人的身影一丁点儿都没有留下,现场的地面上只剩下一片还冒着烟的焦痕。 绮把brick藏起来,让他躺在岩石后面,然后朝着苍衣被冲击吹飞的方向跑了过去。跑步途中脚下一滑摔倒了,但她还是勉强爬了起来,走到他倒下的地方。 “苍衣君,没事吧?” 绮一边喊着一边伸出手去,苍衣则有点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气愤不已地小声嘟囔着,一边从灌木丛中坐了起来。他的额头有一部分被划破了,流血不止。 “你受伤了。” “我知道。别碰我!” 苍衣变得非常烦躁。各种事情都显得太不自然了。 那个光头男人是什么人? 不管怎么想,这里都不可能有那样的外国小流氓,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经过了特殊改造的合成人。这种过于唐突的出现,以及不讲道理地突然炸裂四溅,简直就像在噩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我们,被卷入到什么事情里面了……?” 苍衣独自从灌木丛里爬了起来,没有理会仍然伸出手把他扶住的绮。从额头伤口流出来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用手指胡乱地抹掉了额头上的血痕,终于看向绮这边。 “你对那个男人有印象吗?” “唉?不、不——我根本就不认识。” 绮摇了摇头。本来就没有像样战斗经验的绮,就连当下如此奇怪的状况,也完全无法理解。 只不过——她非常在意一件事,为什么苍衣会表现得像是在保护自己呢?他是一名强大的战斗用合成人。就和可以治疗人体的伤口一样,他也能够对人体进行破坏吧。他很强。迄今为止,从她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已经非常明显了,即使有人在他眼前当场死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无论怎么想,他和她就读同一所学校,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当一名厨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个疑问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是凪的敌人的话——那就麻烦了——但是) 不过也没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他好像连雾间凪是谁都不知道。 正当她思前想后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嗷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在低吼一般。 “嘁——那个龙卷风好像又来了。是对刚才的爆炸产生了反应吗?——它是有指向性的吗?” 苍衣砸了咂舌,他的话突然让绮猛地恍然大悟, “总之我们先逃再说。那块砖(brick)在哪儿?暂且把那东西也带上吧。” 苍衣一边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对他的这些话, “那个——他是人类吧?至少应该也和我们一样。” 绮不禁这么抱怨了几句,但是刚说出口,她就心想,“糟了。”对于自己有没有可以反抗苍衣的立场这一点,她并没有什么自信,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然而,即使那个婴儿的外表看起来很怪异,但鉴于他们自己也是合成人类,可以说是怪物也不为过,所以他们自己不应该有贬低那个婴儿的权利。虽然她并不是要摆架子宣扬什么正义,但是——正树也一定会赞成这么做吧。 “哼——” 但是苍衣对绮的态度并没有感到特别恼火,只是说道, “是么?那么你回头往后看,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他就这么很随意地给绮甩了一句。 “唉……” 听到他这么说,绮提心吊胆地扭头朝背后看了过去。 这时,brick从刚才的隐蔽处爬了出来。 不过——和之前的样子有所不同。 他的身高增加了一倍左右。不久之前还不到五十厘米,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米长了。也已经不是可以被怀抱在胸前的体格了。他已经从一个婴儿变成了幼儿。 “…………” 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绮,从眼神里似乎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没有任何支撑,他就站了起来,然后直立着。看来他似乎已经能够走路了。 “什……”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还请你告诉我,他真地能被称作人类吗?” 苍衣开玩笑似的说着,就脱下了自己脚上正穿着的鞋,把手帕塞入了里面。绮正在想着他要干什么,他就让brick穿上了他的鞋子。 “苍、苍衣君……?” “我赤脚也没关系。不过就是光着脚丫子走路罢了。也把你的衣服给我。他都长这么大了,还光着身子裹在毛巾里面也不太好吧?” 苍衣一边淡然地说着,一边让brick穿上自己的外套。指出brick异常的明明是他自己,他却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冷漠好呢,还是温柔好——) 绮不禁扪心自问,在摆脱困境之前,她能从当前的混乱局面中恢复过来吗?看样子实在很难。 2. “是神隐吗?” 灰色的雾状物体完全遮蔽住了整座山,而在通往这座山的道路边上,limit从封锁现场的警察那里打听到了一个传闻。 “是的,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曾经有个小孩进了这座山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也没找到尸体吗?” “唉唉——应该说,其中有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是有两个人吗?” “是两个男孩——但是,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不可思议的是,他一周以后才从山里走出来,他穿着和失踪时一样的衣服,但是衣服完全没有弄脏,上面一点污痕都没有。据说他的衣服口袋里还剩着被装在纸包里的曲奇饼,被好好地保存着。明明是很容易腐烂发霉的东西。” 从这名警察的年龄来看,他好像实际参与过当时的这起案件,甚至说明了一些非常具体的细节。 “回来的那个小孩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停地重复说着一些不知所以的话,让人一头雾水。虽然也对他做了精神鉴定,但只能确诊出健忘症还是什么病症的模糊结论。” “你是说他把另一个人杀死了?” 对于limit毫无顾忌的提问,警察坦然地摇了摇头。也许对于这一个疑点,他们也已经充分查证过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抛尸地反而应该很容易就能被找到。仅凭一个小孩的力量是无法移动沉重的尸体的,所以即使尸体被掩埋,它也只会被埋在一个非常浅的地方。” “原来如此——但不管怎样,这件案子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了。” “不幸的是,的确如此。那个孩子到现在都没被找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大人了吧——” “还有另一个男孩子,他现在情况怎样了?” “实际上,他现在也下落不明。” “什么意思?” “他们家实在是没法继续再在这片地区住下去了,没多久就搬家离开了。后来听人讲,在他还是高中生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个人去出国旅行了,从那之后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他的双亲还健在吗?难道没有委托搜索吗?” “呃——好像的确是这样。大使馆方面似乎只是采取了形式上的行动……如果是离家出走的话,除非有人提交寻人请求,不然就什么也做不了。” “是被其他人,还是被自己给抛弃了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记录里面是有的——啊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他有一个好像是叫‘莫比乌斯(mbius)’的绰号呢。” “莫比乌斯(mbius)?” “据说那个孩子很擅长玩智慧环,他自己也曾制作过——他制作的智慧环,即使是大人也很难解开呢。” (译注:智慧环(知恵の轮)即是常见的解套类益智游戏(disentanglement puzzle),是将一组(两个以上)不容易拆解的零件连接起来或拆下来的游戏。例如中国的传统游戏九连环(chinese ring)、以及现在流行的所谓魔金(huzzle)都属于这一类益智游戏。) “但莫比乌斯环并不是智慧环吧?” (译注:其实莫比乌斯环和许多解套类益智游戏在拓扑几何学意义上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嘛,只是一个小孩的外号罢了。应该没什么深刻含义吧?但怎么说呢,他就是给人那种感觉的孩子吧。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摆弄着智慧环——” “呼呣(译注:拼音是m)——” limit向被灰色笼罩的山望去。 “在这里吗?——如果那家伙遇到了什么的话——” 因为她呢喃细语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没有传到警察的耳朵里, “迷路的莫比乌斯呢——” 他一脸不安地望着同事们进入的那座山。通往山中的道路被灰雾分割开来,在雾气的边界那里仿佛被划了一道线。 不对——那真的是雾吗? 说是雾的话,也实在是太浓了,简直就像烟一样,但是又没有任何气味,也没有任何正在燃烧的东西。而且也不存在一动不动的烟。 是的,完全没有动静。通常来说,雾多少都会跟随着微风移动,但是这一片雾却纹丝不动。 limit用脚尖踢着一枚小石子,试着把它踢进雾的另一边。 “噗”的一声,石子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雾气当中,而且,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回来。既没有碰到地面的声音,也没有掉进草丛里的声音。 “…………” 就在limit思忖的这一片刻,事情发生了。 随着“哗哗”的声音,雾的表面产生了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辆汽车——从雾的中心冲了出来。 虽然看起来是一辆褐色的车,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是因为整辆车的表面都布满了红色的锈迹。 那辆车并没有在正常行驶。四个车轮都完全不知所踪,怕是被炸飞了。车身几乎和地面平行,被什么东西从雾的另一边吹了过来——它刚一从雾中现身,就开始发出一阵扑面而来的“呼呼”风声。 那辆车径直朝limit和警察站着的地方飞了过来。 “咿——” 警察发出微弱的悲鸣。那个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迫近而来,人的脚步似乎来不及避开,但是, “…………” limit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冷静地把目光投向正朝他们急速逼近之物。 而当那辆车到达她面前,几乎就要撞上她的时候,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车子突然大幅度地向上弹跳了起来。 就好像被禁止再继续前进一样,汽车朝上方冲了过去——就在它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又弹了起来。 无论是从前面,还是来自上方,那个猛冲过来的东西反正就是无法进入limit的周围。车子就这样直接往她后面飞去,直到猛地撞上山路上防止塌方用的混凝土墙,才终于停下来。 limit的特殊能力“airbag”——是一种绝对的防御能力,能够阻断一切逼近她身体的危险。 与她的双胞胎妹妹reset的能力“moby dick”通过射击来毁灭敌人相反,她通过接触周围的空气,将其转化为保护她的盾牌。这一能力只有在她必须接触到空气的时候才会有效,她不能将一团空气投向远离这团空气所在之处的对手。但是反过来说,无论敌人以怎样的速度向她发动攻击,都能被她单凭空气墙就给阻挡住——她所接触的物体也不一定非得是空气才行,例如她乘坐的汽车,就算是遭到坦克的炮击也绝对不会被炮弹击穿,也不会因此而翻车。 仅仅是反弹攻击而已。 根据统合机构研究人员的分析,她发出的一种独特的生物波,可能会扭曲所有靠近她的对手身上所携带的动能,不过就和reset的能力一样,limit的这一能力至今都未能被彻底解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能力的源头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既然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么不如顺其自然,让它为自己所用吧——她在这一方面倒是和reset想的一样,但是和她妹妹的不同之处在于, (世津子把她的能力当作一种无可奈何、只能被动接受的东西,只是将其视作一种用来破坏的“武器”而已。我还想知道这个能力其他的使用方法。) 就合成人的实际战斗力而言,可以利用周围环境中的所有东西的limit反而具备更强的实战性,即便如此,limit还是在暗中摸索着自己能力的使用方法,并不将它当作只是受命于统合机构的杀戮兵器。 “…………” limit看向那辆从自己头顶上翻滚而过的车子。 身旁的警察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啊、啊咧……?” “我们运气真好啊——好像有一阵奇怪的风恰巧让那辆车在路面上失去了控制。” limit随便说了点敷衍的话,然后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唉、哎?不,因为——” 警察只觉得一头雾水。就算是说汽车在路面上失控了,但是这条道路没有出现任何摩擦的痕迹。 “话说回来,你对这东西有什么看法?” 听到limit冷冰冰的声音,警察小心翼翼地看向那辆汽车,不禁一时语塞。 “——唔……” 这辆汽车虽然已经朽烂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但是从勉强残存下来的一丁点儿涂漆痕迹,以及警灯的残骸来看,可以得知它原本是一辆警车。而且车牌上的数字——正好与方才进入山中的那辆警车相同。 然后,座位上虽然有两个人影,但它们已经都不能再算是人类了。几乎只能想出一个名字来称呼它们。 “这是木乃伊吧?——而且,除非经过相当漫长的时间,不然可不会变成这幅模样。” 正如limit所说,坐在车座上的木乃伊,怎么看都像是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样子。limit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木乃伊的胸口,从干巴巴的衣服残骸中取出了一个板状的东西。那是一张被密封在塑料壳里,因而尚未被完全风化的身份证。 “他们好像是叫谷崎和木口——你确定他们就是刚才进山去的人吗?” “唉、嗯——哎?” 虽然点了点头,但是警察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才命令自己“把这里封锁起来”的两个人,为什么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就变成了木乃伊呢? “呼呣——” limit又稍微凝思了一会儿。看来是已经中了头彩。某种超越了人类智识的事态,正在这片灰蒙蒙的迷雾中发生。 (苍衣秋良还活着吗?还是正在和什么战斗呢?看来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可能从外面了解到内部的事情呢。) 若要知道答案,就只得深入其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limit所烦恼的,并不是犹豫要不要以身试险,深入虎穴。她正考虑的是,自己插手介入此次事件,会不会被中枢认为是独断专行的行为。但是—— (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警察都出现了伤亡的地步,我再怎么隐瞒信息也不管用了——参与这件事的唯一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向前迈出了脚步。 “那、那个——” 警察发出了惊恐害怕的声音,但是她很平静地命令道, “你就在这里原地待命,按照指示把这里封锁起来。如果县警察本部发出了新的指示,你就遵照新指示行动。” 说完,她就自己踏步走进了灰雾当中。 如果有危险的物质或者毒气的话,她的能力“airbag”应该会立刻对这些危险产生排斥,然而并没有发生这些事,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那个结界。 刚一踏入里面,她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唔。” 里面已经没有漂浮着的雾气了。 她回头一看,发现和进入时所看到的雾气消失的情况相反,对面的另一侧好像也被雾笼罩着。 (——也就是说,其实只有一堵“墙”,雾本身却不存在?) 然后,她又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 于是就发现警察一脸茫然、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她这边。 “啊?这个——” “为了谨慎起见,我问你一下,我刚刚是进去了吗?” “唉?嗯,当然进去了——” “是吗?那就好。” 她再次回到了结界的内侧。这里面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像浦岛太郎故事里的龙宫城一样流逝得那么快。而且她也明白了,只要她自己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回去。 (总之,还是去和苍衣秋良失去联系的地方看看吧。) limit没有必要再伪装成普通人类了,于是她用被强化过的双腿,转眼间就以摩托车般的速度顺着山路疾奔。 仅仅花了几分钟,她就到达了那个地点。比公共汽车还快。 她以前也曾经来过这个像凹坑一样,被称为“牙之痕”的地点。但是当时,这个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平平无奇,可是现在——她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 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一片狼借,整个区域遭到反复的摧毁和破坏。 那都是闪着光的龙卷风席卷而过时产生的痕迹,但此时的limit还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回事——这是打过仗了吗?” 这么说来,这个地点也被称为“爆炸中心”——但那又是什么东西爆炸留下的痕迹呢? 就在她这么观察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哟,雨宫。” 她吓了一跳,回头朝后面看去。 站在那里的脸,她认识。 “呃——你是哪一位?是小世津子呢,还是美津子?” 这个头发乱蓬蓬的瘦削男人,称呼双胞胎妹妹的时候明明还用昵称,但是喊姐姐的时候却直呼其名。 “……长谷部京辅,不,是‘idioteque(愚者)’——” (译注:其实莫比乌斯环和许多解套类益智游戏在拓扑几何学意义上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idioteque的典故来自于英国摇滚乐队radiohead于2000年发行的专辑《kid a》里收录的歌曲《idioteque》。idioteque这个词是radiohead生造出来的。无论是它的拼写还是发音,都和单词idiotic非常相似。idiotic是形容词,其意思是“十分愚蠢的、像白痴一般的”。) 在系统(system)内部,人们都是这么称呼这名男子。 她喃喃低语着,长谷部则是“啊”地回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人品还没有烂透,并非无可救药。你没有把你妹妹派到这里,而是自己亲自奔赴到了危险的现场来。” 然后,长谷部“嗯嗯”地说着,表示自己一个人就理解了状况。 他究竟是什么人,就连limit都没法搞清楚。 即使是现在,她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初次相遇了,所以她也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她所焦虑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比她抢先一步到达这里。 “——你是和苍衣秋良在一起吗?” 她试着问了一个问题。但是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啊啊,你中意的那个小男友呢,他和一个超可爱的女朋友在一起。好像是叫camille来着,那个女朋友。” 长谷部使着装傻的腔调说道。但是却给人一种他看穿了一切的感觉。 “…………” 这个代号被称为“idioteque”的男人,似乎隶属于系统,又好像不属于——他就处于这种很奇妙的位置。她统辖下的合成人曾无数次报告过他的事情。说是有个身份不明的可疑家伙在附近徘徊之类的——但是对于这些报告,她却无法给出任何回答。 只是——他确实是通过某种渠道与中枢相联。 在一条极少使用的特殊线路上,曾下达过一条一级指令:“他的一切行动都不要干预。他的所有行动都要默许。”这条指令并不是要求保护或者辅佐他,也不是要求听命于他——而是要求把他当作一个不存在的人来对待。 这样的命令,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荒诞不经的事情。而且——实际上,他可以出现在即使是合成人都有可能丧命的危险任务的事态中心,然后毫发无伤地从现场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看上去不过就像是一个醉汉。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叫成“像个白痴似的”。 “那么——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长谷部向她询问。对此,limit用严厉的声音说, “我被命令不要参与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也没有被要求必须回答你的任何提问。” 听到此话,长谷部笑了, “你前来这里,怕也不是奉命行事吧?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互相合作呢?”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抛出了这么一句决定性的话, “呐——还请不要告诉统合机构哦!” “…………” 就算是想套话,但是他这说法也太过直白了。 长谷部京辅——这个“特例”究竟在调查世界的什么东西呢? “嘛,hollywood也不会在意的,你的心态应该放松一点嘛。” “那个——” limit被长谷部的话吸引住了。 “从以前开始,你就经常使用‘hollywood’这个词——它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未在其他地方听说过这样的代号。 “啊啊——它并不是指那个叫好莱坞(hollywood)的电影之都。毕竟那时候这个街区本身都还不存在。只不过后来,那边的名气变得越来越响,所以我就根据那个国家的语言逐字修改了它的名字。” (译注:长谷部京辅此处说的词hollywood(ハリウッド),其实指的是字面意思——冬青(holly)、木(wood)。“holly”一词这里特指冬青科(aquifoliaceae)冬青属(ilex)的植物。例如圣诞节期间欧美常用来装饰房间的圣诞树的原材料,就属于冬青属,叫欧洲冬青(european holly/ilex aquifolium)。长谷部京辅把hollywood当作口头禅的深层含义是特指现在的统合机构中枢oxygen(于不吉波普系列第十二卷《断奏的不吉波普——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ブギーポップスタッカート ジンクスショップへようこそ)》初登场)的另一个名字,也就是“柊(ひいらぎ,hiiragi)”。因为欧洲冬青树的树叶和属于木樨科(oleaceae)木樨属(osmanthus)的柊树的树叶在外形上非常相似(这也是生物学趋同演化的一个生动例子),而且,虽然柊树(ヒイラギ,hiiragi)的学名是osmanthus heterophyllus(字面直译为异叶木樨),但是它在英语世界里其他更加广为熟知的名字包括holly osmanthus、holly olive以及false holly,每一个都与冬青树(holly)的名字有着紧密联系。反过来,在日语里,欧洲冬青的名字叫西洋柊(セイヨウヒイラギ),而且在好莱坞的日语维基页面里,hollywood的日语翻译即是“ヒイラギの森/柊の森”。所以长谷部京辅口头禅的逻辑是反过来的,给日语里面的柊起名为英文的holly,这种叫法当然算不得准确。不过这种解释在整个不吉波普系列里面是最契合人物与背景设定的——特指长谷部京辅和柊的人物关系。而他在逐字改名之前的口头禅,有可能是“柊の木”,甚至是“比々罗木”。) (p.s. 1、此外,在日本的传统文化里,柊树本身就具有特别的意义。在《古事记》里曾记载过有一位神只的名字叫比比罗木之其花麻豆美神,名字中的比比罗木(比々罗木、ひひらぎ)指的就是柊树或者柊木,而这个名字的一种解释就是对柊树花的神格化。据传,这位神祗的女儿嫁给了大国主神系谱十七世神中的第十一位神——多比理岐志麻流美神。此外,《古事记》中还记载,日本武尊在征伐东国的过程中,使用的兵器是来自他父亲景行天皇送给他的以柊木为材料的比比罗木八寻矛(比々罗木之八寻鉾、柊之八寻鉾)。东征结束后,日本武尊将此矛供奉在出云国的伊波比神社里。因此,在日本民间习俗里,人们相信柊树或柊木具有驱邪的功效。例如在家里的庭院里,日本人倾向于在东北方向种上柊树以抵御邪鬼。在节分之夜,即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的前一天晚上,日本人也喜欢将一小截柊树树枝插到金枪鱼鱼头里,然后挂在门上用来驱邪。这个物品也叫做柊鰯。此外,柊树花的花语是“先见之明”,这一点恰好与统合机构中枢oxygen/柊的预知未来和间接操纵命运的能力相对应。) (p.s. 2、冬青树在日语里面被叫做“黐の木/饼の木(モチノキ)”,植物学上特指一种广泛分布于日本东北地方以南、朝鲜半岛南部、中国中南和东南等地区的冬青属植物——全缘冬青(ilex integra)。) 他说的话莫名其妙,让人如坠云里雾中。 “……?”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是主动来到这个地方的,你也应该能自己下判断吧。利用我这种事,你也可以不妨考虑一下。” “……嘛,说得倒没错。” limit微微颔首。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现在已经处于无法回头的立场。没有时间踌躇不决了。 3. “……因接到通知附近发生爆炸事故,所以出于警惕危险的原因,本次列车将临时停车。预计恢复通车的时间……” 电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开始播报这条广播,这让乘坐这辆车的末真和子非常着急,她正要去参观明年准备报考的大学。 “唉,哎?这是什么情况?” “…………” 邻座上的好友宫下藤花也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不要啊,这下该怎么办啊?怎么办才好?” 末真慌忙拿出路线图和时刻表,开始调查各种信息。虽然如果换乘其他路线也可行,但要是那边的列车也无法运行的话,就麻烦了—— “…………” 坐在一旁的宫下,似乎正在发呆,总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 “啊啊我真是服了!下午还得回补习学校呢——嗯?” 就在末真正一边满腹怨气地发着牢骚一边犹豫要不要换条线路的时候,宫下藤花轻轻地站了起来,说, “我稍微——出去一下。” 说着她就从停着的电车里下到了车站月台上。 “啊,是上厕所吗?不过可能马上就会发车了哦——” 等末真抬起头来的时候,宫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一直都在忍着吗?) 末真试着回想起宫下之前的神情与举动,但发现她们只是一直在普通地聊着天,这让末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她好像连自己的包也拿走了。总是挂在她身上的斯伯丁运动包不见了。 (没有特意让我帮她照看——是有什么急事要赶时间吗?) 她自己也站了起来,走下车来到车站月台。 说是发生了爆炸事故——应该会有什么地方在冒着烟吧? “嗯……” 想到这里,她发现对面的山好像被某种灰色的东西给覆盖住了似的。那是什么——正当她想一探究竟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个正在下面的道路上行驶的身影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一辆摩托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向那座山驶去。摩托车上身穿黑色革制连体衣、身形纤细的人影是一名女性,而且末真对这个人有印象。 她对那个人很熟悉。应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她甚至被那个人救过一命。 “——凪?!” 那是哪怕只有一瞬间末真也不会认错的“炎之魔女”雾间凪的身影,在摩托车转了一个弯之后,她的身影立刻就消失了。 (这——这是要去哪里?)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在超速行驶,毫无疑问她在因为什么事而非常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不对,说起来,那边的那座山,正好是刚才和阿绮分别时的地方——) 不安的情绪在末真的心中蔓延开来,便立刻拨打织机绮的手机试图联系上她。 可是,电话无法接通。好像在服务区外。还是—— (……呜嗯)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次试着给凪的义弟、绮的男朋友谷口正树拨了电话。 尽管明明还是一大清早,但正树还是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喂,是末真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啊,正树君吗?我问你啊,你能够联系到阿绮吗?” 末真向他问道,他却大声喊了起来, “果——果然是发生了什么吗?” 末真内心被震慑住了。 “果、果然是指什么?” “就在刚才,姐姐也打来同样的电话,问我能不能马上知道绮在哪里,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有——我也不是很清楚哦。不过,我刚刚和阿绮见过面,我们分开之后,然后我就看到凪朝绮那边飞奔过去了——不对,好像是,” 末真突然被强烈的不安情绪所包围, “……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事故之类的——” “哎?!” 正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 bound 4.在内心里,投下阴影—— 1. ……身后有人。 绮突然被这样的气息所包裹,不禁回头看了看树。树 但是在她身后,只有一成不变的深山树丛,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 绮歪了歪脑袋。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不放的感觉……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名叫brick的红色小孩儿。 自从遭遇了神秘的人肉炸弹以后,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但是这个孩子丝毫没有露出疲惫的神色。反而是绮这边累得不行,变得精疲力竭。 这种状态下的她,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走在前面的苍衣向她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似乎有一点厌烦想要甩开包袱似的情绪。 “没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你是说我们被跟踪了?一直跟踪到现在?” 苍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惊讶, “你可真厉害。请务必把你的感受分享给我。我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少年好像真地只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不是那样——我也不是很确定。” “这种感觉现在还在吗?” “没有了——我往后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听到绮这么说,“啊啊”,苍衣叹着气摇了摇头,说,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你看到了没有,而是感觉这方面的问题。我是在问你,还有没有那种不协调的违和感。虽然我对你的视觉信息分析能力完全不抱期望,但是感受性这个东西和身体能力没有关系。” 虽然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但是询问的语气却很认真。 “你感觉到了什么,对吧?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唉、呃——感觉应该是在后面,但是……” 绮很尴尬。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磨练自己的感受性这种事。 在战斗中从来只是随波逐流的绮,和只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来的苍衣之间,存在着相当深的鸿沟。即便如此,他可能还是会对绮稍稍妥协,做出一点让步…… “……实际上,我好像还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没有自信,但绮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苍衣对她畏首畏尾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对她说的话做出了反应。 “——是吗?可恶。” 然后他自己也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好办啊——那东西真地跟在后面吗?” “唉、是的。” 听到绮肯定的话,苍衣问了一句“嗯?”,然后双眉紧锁,说, “什么意思?别光顾着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点头。是那种——有什么东西在你背后,结果你回头一看,发现它就在那儿——的感觉吗?” “唉,就是这种感觉。” “啊……” 苍衣皱起了眉头。他不禁想,说不定对方是为了故意让绮知道而正在向她发送着信号。这么一来,苍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而且也意味着对方正在戏耍他们。 (不,实际上我已经被对方折腾得够呛了。) 苍衣微微苦笑了起来。他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无论何时,他都仿佛活在这种感受当中。除了莫名其妙的复仇以外,他的生活毫无意义可言,和他共享秘密的limit也只是在利用他,而且——谁也不会来救他。这就是他的人生。 “?” 绮很不解,她完全不明白他这时为何会笑了一下。 “——总之,我们现在先向前进吧。并不是说不要在意这件事,但是别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说完,赤脚的苍衣又开始在连道路都称不上的山间小路上飞快地前进。他的速度果然相当快,绮只能竭尽全力地紧紧跟上。 “…………” 在她身旁的brick正以和她步调完全一致的速度行走着,一言不发,也面无表情。 就这样,他们三人姑且向山下走去,寻找可能存在于某处的出口。 远处不时传来“嗷嗷呜”的龙卷风的声音,仿佛在咆哮一般,但过不了一会儿又逐渐远去了。 绮呆呆地想,这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呢? 刚才的那个人肉炸弹,是被什么人散布在这座山里做成的陷阱吗?还是说——身处此地的每个人迟早都会变成那种炸弹吗? (我们正在误入——) 是那场公汽爆炸,把他们自己炸进了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异界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并不熟悉山的情况。即便她看到了生长的草之类的物体,她也无法从这些东西的特征之中获取到什么信息。 但是,即使是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这个地方,总觉得——很单调。) 不管怎么走,走到何处,四周都没有任何变化。 “…………呼。” 不对,只有一点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就是她自身。 她变得非常疲惫,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嘴巴开始大口喘气,指尖开始微微发麻。不管这里是什么样的世界,绮自身还是非常可悲地始终如一,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之后,苍衣又站定停了下来。 然后他在脚边的地面上捣鼓着什么东西。 “苍衣君,怎么了……?” 她说着探头朝苍衣身前看了过去,瞧见有一个东西被埋在土里,但还有半截露在外面。 那是一块曲奇饼干。 是一种表面点缀着鲜红果冻的儿童零食。这块曲奇饼干净如初,从地面探出了一部分。虽然说出来有些奇怪, (总觉得——好像是长出来的……) 但是绮觉得那块饼干并不是被埋在地下,而是像从种子里萌发的嫩芽一样,从这个世界的土地上生长了出来。 “…………” 苍衣并没有伸手去拿那块饼干。他只是在那个东西周围谨慎地探查着。 “你觉得这东西怎么样?” 虽然被他这么问了,但是绮却没答得上来。 就在她“这个那个”地支支吾吾的时候,苍衣说道, “稍微离远一点——” 苍衣推着她和brick的后背,稍微离开了那个地方。然后在走出去一段距离以后,他朝那块曲奇扔了一块石头。 在被石头击中的一瞬间,那块曲奇饼干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周围的树木和空气都被震得哗啦哗啦作响。 “…………” 就在绮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苍衣小声地喃喃低语道, “所以这是地雷吗?还是说这里所有奇怪的东西都变成了炸弹?……不对,” 然后他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难道说,它们不是变成了炸弹,而是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炸弹吗……?” 绮困惑不解,只是木然地呆立在那儿。 然后——有谁站在她的身后。 像是有一股黏糊糊的气息缠绕在耳畔一样,仿佛能感受到热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体温,有什么就在她的身后—— “…………?!” 被吓了一跳的绮赶紧扭头看向后方。 但是,没有人在那里。 不可能在那里。 其实,绮知道刚才的气息是谁。那家伙没道理出现在这里。那个家伙,在很久之前就已经—— (没错,应该已经死了——) 正当绮茫然若失的时候,苍衣向她问道, “怎么,你是不是又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了?” 绮急忙连连摇头。 “不、不是。不是——不是啊。不是哦。绝对不是——”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好几次“不是”,于是苍衣不耐烦地回道,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振作一点。” 但是对现在的绮来说,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是的,这是因为——刚才她所感受到的动静,并非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秘敌人的气息,而是她所认识的人的气息。 “你丫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混账废物啊。” 那个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没错,站在她身后的气息,来自于已经死掉的spooky electric,他的气息极其强烈,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 “…………” brick用好似玻璃珠一般的眼睛从下方凝目注视着正惊慌失措的绮。 好像心神突然被他的视线搅动了一般,绮的心情好多了。就在她不自觉地把目光从这个小孩身上移开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简直就像正在窥视一面可以映出自己不愿看见之物的镜子。 “喂——” 苍衣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家伙——到底是谁?” 他突然顺嘴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唉?” 绮抬起头,顺着苍衣的视线——在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站在那里的,正是如假包换的 spooky e。 那个令她恐惧,令她厌恶的丑陋男人,正表情奇怪而呆滞地杵在她的身后—— “——啊。” 绮不由自主地想把那家伙一把推开,于是条件反射似的伸出了手。 虽然她已经把手伸了出去,但是,她内心某处角落仍然尚存的一点点冷静的部分已经意识到——糟了。 那个和spooky e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影,却有着一副空洞无神的表情——就和刚才那个纹有刺青的光头小混混完全是同样的情况。 (那么,这家伙也——)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微微触碰到了spooky e,与此同时——她自己也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撞到了一旁。 苍衣抓住她的身体,把她从原地拽开了。他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给她造成的冲击简直就像让她遭遇了一次交通事故里的追尾碰撞一样。 而且——当然远远不止是轻型车辆追尾的程度。 下一刻,那个spooky e就爆炸了。 但是那个爆炸的气浪并没有直接击中绮和brick。 是苍衣秋良拉拽着绮和brick以转着圈的方式和他们交换了位置,用自己的后背替他们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不过——他的力量却是无法阻挡的。 绮和brick可以说是保持着仿佛被苍衣按倒在地的姿势,双双摔了个倒栽葱,跌倒之后擦着地面唰地一下滑出去好几米远。 耳朵深处嗡嗡作响,出现了耳鸣……不过幸好鼓膜还没有被震破。她的身体只感受到仿佛四周都在天旋地转一般的奇怪感觉。 (啊……啊——) 绮发现仍然趴在自己身上的苍衣异常地沉重,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绮感觉如此沉重,是因为苍衣的体重就完全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苍衣没有使用任何力量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而且啪嗒啪嗒地落在绮脸上的滚热水滴,呈现出鲜红的颜色…… “苍、苍——苍衣君!” 绮的惊叫声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苍衣秋良的背部被爆炸的冲击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从裂开的伤口里汩汩地流淌出来,而他本人却一动也不动—— 2. “——苍衣秋良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也是毫无头绪哦。” 长谷部京辅对limit说着一些不负责任的发言。 “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只有我用一种特别的方法逃离了那辆巴士呢——” 他傻呵呵地笑着说道。这家伙从始至终都给人一种很轻浮的印象,实在很难令人信服他甚至是连统合机构都要另眼相看的重要人物。 “……但是没发现尸体呢。既没有血迹,也没有织机绮的踪影。” 在limit环顾四周,留意着周围状况时,长谷部向她问道, “那个叫苍衣的小子究竟有多能干?” limit看都没看他一眼, “相当厉害。” 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道。 “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事实如此。” limit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她只是如实地道出自己的感受而已。苍衣秋良其实相当优秀。能力自不必说,而且他本人也没有破绽,可谓无懈可击。除了太过拘泥于所谓复仇这个目的之外,她找不出苍衣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缺点。 (很自然会想到他们可能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他们是在逃避什么东西呢?而且从放跑了长谷部这件事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相当慌乱——) 无论如何,limit还能有一点余裕。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是能让苍衣逃脱的对手,她的能力“airbag”应该就能足以与之抗衡吧。苍衣与超出规格之外的fortissimo这类人不同,他的能力水平还处在常识性范围以内。如果是苍衣都足以躲开的威胁,那么就无需害怕了。 “……呣?” 就在她这么思考的同时,她发现了残留在地面上的足迹。 通向森林里的足迹从步伐幅度来看来自一男一女两个人。其中一对足迹是苍衣的。 (那么另外一对就是camille的吗?……但是,从她走路发力的方式来看,好像她正在抱着什么东西一样。此时这两个人似乎都安然无恙——不过苍衣这是在带领着camille前进吗?) limit根据脚印的凹陷情况做出了各种分析。 “嚯嚯,他们往这边逃跑了吗?” 长谷部凑了过来, “你知道些什么吗?比如说,他们中有谁拿着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现在获取的信息也只有脚印而已。” limit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话。对方也只不过是在给她下套想诈出一些情报,所以就算他实际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奇怪。 “要追吗?” “你要留在这里吗?” “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们跟着苍衣等人的足迹进入了森林里面。 然而,limit很快就碰见了奇怪的东西。 残留在地面上的足迹——突然变成了异常的形状。 “……这是什么?” limit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那个脚印只有脚后跟。但是,不只有脚后跟的部分保留了下来,不知为何——本来是脚趾尖的地方也呈现出脚后跟的形状。 (译注:本章开头的插画页——原书第155页——里面所绘的那个奇怪的脚印正好与本书此处的描写相反。插画里的印记是由方向相反的两个不完整脚印组合而成,即包括方向相反的两个脚尖和前脚掌,以及脚掌中间部分,但是没有脚后跟。) 让一个人站在一面直立的镜子旁,从某一个倾斜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人的躯干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分裂一样,但是感觉只有脚没法完成这个动作。无论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脚都粘在一块儿,就像镜子的里侧和外侧紧紧贴在了一起——但是, (左右两边没有掉转过来,好像有点扭曲——) 虽然不太情愿,但这种无法理解的形状还是让limit想起了才刚刚听到的那个名称。 (简直犹如莫比乌斯环一样——) 而且,在这个印记之后就再也没有足迹了。 (怎么回事——苍衣他们消失到哪里去了?) 正当limit困惑不已的时候,身后的长谷部轻轻地,问了一句过于理所当然的话, “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limit一脸诧异地看向他,他张开手臂说道, “就像这些足迹如何中断一样——仔细看看这附近的绿植。” 按照长谷部说的,limit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大惊失色,愣在了当场。 周围的所有树木全都——一棵不剩地彻底枯死了,四周的景色变得破败不堪。 只有这里仿佛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光,变得异常地古老。 苍衣一行人消失的足迹,就在这片地方的正中心—— 3. “——来,起来了。” “起来啦,苍衣君——” “醒醒,该醒醒了——” ……有人在叫我。 起床、起床的,吵死人了。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正在睡觉吗,苍衣心想。 但是苍衣反而从以前开始就因为睡不踏实太容易醒过来而倍受困扰——例如,当他的母亲半夜下班回家的时候,只要出现一点声响,从钥匙刚插上门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睁大眼睛醒了过来。不过只要他醒了爬起来,母亲就会教训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醒着啊?”于是他总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直到母亲自己上床入睡为止。然后等到她睡着的时候,苍衣就会独自坐起来,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也许是母亲在外面上夜班的缘故,她不喜欢在家里摆架子,也不让他用“妈妈”这样的称呼喊自己,而是要叫“老妈”。 “呐,秋良。” “怎么了,老妈?” “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人?” “不知道,没什么概念。” “这样可不行啊。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你想当的人,但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找到自己想当的那种人。当棒球选手也好,当科学家也好,什么都行。” “就算你这么说——” 秋良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其他人有所不同,所以他完全猜不到这样的自己在正常社会中应该从事什么工作。母亲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出生情况,但她似乎认定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之后苍衣应该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因为母亲不知道他的特殊能力“cold medicine”,所以她会这么想也很自然。 “你呀,学习成绩很好,也不打架,但总觉得你三心二意的,有点靠不住呐。” 即使被母亲告知了以前的故事,他也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而可能会变成怪人的想法。所以他略微有点不耐烦,噘起嘴向母亲问道, “那老妈你呢?你小时候想当什么人?” “我?我啊,我想当一个能够建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的人。我脑袋瓜不太灵光,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于是连夜跑路,所以也不是什么正经家庭——” 苍衣早就已经猜到,为了还债,母亲被她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了,然后被可疑的组织植入了合成人类的“种子”。虽然苍衣从来没有被如此直白地告知过这件事,但是如果将各个故事串起来的话,就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只是个累赘。 “那还是没有当成啊。” “为什么?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我感觉很好啊。已经梦想成真了。” 听到母亲一脸天真地笑着这么说,秋良却很为难。母亲继续对他说道, “你呀,该不会是在什么地方有所保留吧?你在学校的成绩也总是第二名或者第三名这样子,但你其实很轻松就能拿到第一名吧?” 说着母亲也一脸严肃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不要勉强我啊。” 虽然苍衣如此答复,但母亲说的也是事实。坦率地讲,他在各种事情上都留有余力。如果不事先掌握整体的情况,就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偷懒耍滑,反而会变得很辛苦。尽管母亲没怎么意识到,他还是会忍不住一直思考自己是一个“怪物”的意义。这也是必须得隐瞒的事。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你就尽管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吧。” 挺起瘦小的胸膛说出这样的话是母亲的口头禅,每次秋良都会觉得有点腻烦。实际上,他在学校之类的地方因为家庭不稳定的情况而遭受欺负霸凌的时候,母亲正好在外面工作—— (会保护我吗……?) 母亲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呢?不对,因为她是在交通事故中几乎当场死亡的,所以不可能想到任何东西,但是如果她当时还能思考的话,她会想到什么呢——?恐怕她仍然还是想对秋良说,“尽管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吧,因为“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了吗?还是没有保护呢?迄今为止,我都没怎么想过啊,老妈……) 苍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回想起有关母亲的事情。 苍衣对母亲的记忆,大多是她睡着以后,只有他一人独自醒着的寂静无声的夜晚。 那个时候,自己是想唤醒母亲呢?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连这一点他也不知道。 “你醒着么?” 每当母亲醉醺醺地向闭着眼睛的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继续用装睡来搪塞过去。 所以现在,不管怎么叫他,他都不用起床——不对,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醒醒,醒一醒呀,苍衣君——” 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是谁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肯定不是这样子的,但是,呃——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呐、呐,苍衣君,呐——” 绮对苍衣背上的伤口完全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因为他的伤势看起来相当严重。 不管怎样,必须进行治疗才行。虽然得止住不断涌出的血水——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因为看到苍衣后背上的伤口总归沾满了污物,她心想要是伤口被细菌感染了的话就惨了,于是便试着用手帕擦拭掉——就在这时, “——喂。” 苍衣猛然间醒了过来,尽管他正俯卧在地上,就在绮正要伸出胳膊触碰他的伤口时,却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拧弯了她的手臂。 “很疼。”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清晰,反而让绮吓了一跳。苍衣就这么抓着她的胳膊,身体僵硬地坐了起来。 “——见鬼,我躺了多久?” 苍衣非常气愤地问道。但是, “不——不到一分钟,不对,连三十秒都没有。” 绮只能这么讲。可以说爆炸才刚刚发生不久。苍衣恢复意识的速度反而出奇地快。 “是吗——?” 苍衣说着,又再次环顾四周。 “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大胖子,是你认识的人吧?” 被问到关于spooky e的情况,绮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理睬绮辩解的声音,苍衣呻吟着说道, “不管怎么想,那家伙都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如果是突然出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无论去哪里都不安全——” 然后他终于放开了绮的手臂,就这样把后背被撕破的衣服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苍衣坐在原地思索着要做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像是针线包一样的东西,将细细的丝线穿过尖端弯曲的针头,然后——他弯曲起看起来软绵绵的胳膊,把它绕到自己的背后,然后连自己的伤口看到没看一眼就开始进行缝合。他的身体非常柔软,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杂技演员。他指尖的动作细腻而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似乎对受伤已经习以为常。 光是目睹缝合血淋淋的伤口的景象就已经让人于心不忍觉得很痛苦,但是苍衣本人却绷着脸,没有显露出痛苦呻吟的神情。但是,从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来看,应该还是相当痛的。 “…………” 绮对此无言以对。苍衣很快就缝合好了伤口,出血也被好好止住了。 “苍、苍衣君——那个——” “啊?什么事?” 苍衣拾起沾满斑斑血迹的衣服,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重新穿上。 “那个——你的能力——” “啊啊。我自己的伤势是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治好的。这个能力说到底是刺激、活性化其他人的生命力——对我自己的伤害不起作用。” 他用爽快的语气说着。也许是疼痛又再次袭来,他的身体略微有点摇晃。绮禁不住想要扶住他,但是却被他粗暴地甩开了。他说, “——不,伤口的愈合还是比较快的,只是愈合的过程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嘶哑,明显就是在勉强硬撑着。 “呼——”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把脏衣服穿上了。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很多事情。” 苍衣喃喃自语道。 “唉?” “那枚炸弹——是某个人内心中的反映。是把形象具象化了吧。它不是物理上的力量,而是更像——mpls那样超常的东西。” “…………” 绮心想,这个男孩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来在忍受着剧痛的治疗过程中,他一直在梳理着现状,进行着推理。 “这也影响到你了,camille。” 苍衣盯视着绮。 “而且一直以来唯一与你有过接触的人——就只有brick。” “唉?可、可是——” “啊啊。但是,从brick本身处在危险的位置上,炸弹却依然毫不犹豫地爆炸的情况来看,这表明也不是brick的攻击。话说回来,我也不认为那个纹刺青的光头男会是罪魁祸首的形象——” 苍衣把目光转向绮身边的brick。苍衣不知道这个红色的小孩是否明白正在谈论的是关于他的话题,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呆滞。 “这种能力是一种‘催化剂’。就像我的能力一样,不是从我自己,而是从其他人那里把沉睡在他们心中的‘东西’抽出来——” “…………” brick究竟是回看着正注视自己的苍衣,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并不能从他空洞的视线中窥知一二。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种能力都没有被控制,或者被有意识地触发的样子。与其说这是一种毫不设防的能力,不如说它只是一种随机发动的,荒诞不经的现象。能力的强弱和发动能力之间不存在相关性。乱七八糟,毫无平衡感可言。它甚至都不是自动的——这个地方好像据说叫‘牙之痕’——这里以前应该发生过什么事吧。这些现象就是剩下的残渣。它们就像是散落在爆炸痕迹上的砖块碎片。它们可能曾经是一幢建筑物,或者是一堵墙壁吧,但是现在——它们只是一堆破烂。” 苍衣叹了口气。他凝视着brick的眼神中,锋芒消失了。 “早就失去了原本的目的——只有能力被毫无意义地展现出来。现在的我们,就像不小心碰到了一台已经停止燃烧的发动机,被它残留的余热给烫伤了一样——” “那、那样的话——那个龙卷风也……?” “那是乘坐那辆公交车的某个人内心中的反映吧。毕竟还有其他几名乘客——” 苍衣一脸愁容。看来他现在才后悔自己在登上公交车的时候心不在焉,没有怎么注意车内的情况。 “——但是,即便如此,也应该有某种契机。类似于令炸弹出现的开关之类的东西……”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就是,消灭世界之敌的人吗?” 面对着站在眼前的黑影,那个男人轻轻地说道。 “你认为自己是世界之敌吗?” 一个形似黑筒,似人非人的诡异黑影,则用平静的语调问向男子。 “是啊——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声音感觉很虚弱。疲倦、痛苦,以及最重要的衰老,都从中渗透了出来。 “我的话,我一直很害怕——不,我确实觉得自己就是站在世界之巅的天选之子——但是,” 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比起这些,我一直更加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一个与任何地方都了无牵挂的存在——哼哼,我这老头子说的话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有一种在抽抽嗒嗒哭个不停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样呢。” “是与任何地方都了无牵挂的感觉吗?——这就是,你转而对她忠诚的原因吗?” “——忠诚,忠诚呢……” 男人的表情略显沉重。 “才不是那么冠冕堂皇的东西——说到底,我总觉得是自己为了一己私利而利用了大小姐。她总是容易身陷险境,让我没有余裕去察觉自己的不安感——也许这样会让我轻松不少。好像不是我在保护大小姐,反而是我在被她保护着——如果没有她的‘梦想’,想必我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异常地乏味吧——若是如此,我或许会更早遇到你,然后作为敌人相互厮杀吧?” 听见男子的话,戴着黑帽子的影子点了点头, “人若没有梦想,就无法活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比我更接近人类。不管出生在哪颗星星之下,你都应该不可能成为世界之敌吧。” “——是这样吗?” 男人虚弱地笑了笑, “我竟被一个微不足道、无聊的魔咒(jinx)给拖了后腿,真是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像一部全是用断音(stato)组成的,突兀失调、杂乱无章,难听到不堪入耳的交响乐——虽说就算是对命运的讽刺,但这也太过分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怨恨什么东西——如果我能憎恨这个世界的话,一定能轻松一些吧——” “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唉?” “如果你打心底里憎恨自己的话,就不用再去憎恨任何事了。” 黑帽子的声音毫无感情,十分地冰冷。 男人一瞬间被这可怕的话语给吓到了。但他的嘴角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的确如此——这就是成为世界之敌的资格吗?” “如果你连自己都不宽恕,以后——就没有必要宽恕任何人了。” 黑帽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刚才说,你觉得自己好像和一切东西都没有关系——这是不可能的。世间万物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正因如此,命运这种东西才会显得如此荒诞不经,一个微不足道的魔咒(jinx)有时才会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原来如此——呜噗” 大量的鲜血从男人的嘴里涌了出来。因为吐血的量实在是太多了,已经不能说是在吐血了。他的内脏已不仅是受伤这种程度,而是破碎得一塌糊涂。 见此情景,黑帽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这名男子。 “……我,就要死了呢。” 男人用平静地声音说着。 “是啊。” 黑帽子也立即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回答。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我的死亡——就不能只以我的死亡为告终么——一定会波及到其他事情吗……?” “大概吧。” 黑帽子低声说道, “人们为了自身以外的东西而活。然而,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影子的话,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像在扮鬼脸似的耸了耸肩, “到头来,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我也有这种感觉——我的生日是在13号星期五哦?” 如此说道。 “这种东西——才是无聊的魔咒(jinx)哦。” 死神脸上浮现出既揶揄又温柔的,左右非对称的奇怪表情,静静地说道。 bound 5.在徘徊中追寻着—— ……莫比乌斯常常在组装炸弹的过程当中,心不在焉地思考自己的内心里是否也存在像眼前的这根引信一样,一经点火就会爆炸的引爆器。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种东西。任何事物都不曾让他内心出现剧烈波动,他看待什么东西都无动于衷——不过凡是看见他以极度专注的状态制造炸弹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发问道, “你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能够连续数天不眠不休,直面危险品的化学反应,丝毫不放过哪怕一丁点微小的反应,无休无止地不停制造炸弹的冷静精神,在旁人看来确实不可理喻,也难怪他会被认为神经太粗线条了,但是莫比乌斯本人只是回道, “不——也没什么。” 他甚至都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集中注意力是否会产生痛苦,抑或是否会积攒压力,这些对他而言根本都不构成问题。这是为何呢?——因为,实际上,他比任何人思考得都要更全面更深入。说到底,其他人都只认为莫比乌斯是一个炸弹客,他制造的炸弹方便、优秀、而且无法拆除。 他专注力的源泉究竟来自哪里? 他在制造炸弹的时候,满脑子想的全是如果这样做的话炸弹会被拆解——他的底牌会被看穿之类的事情。所以他会想方设法以防有人看穿他的底牌,或者即使造弹手法被看穿了也不会构成问题。 不可让人了解自己的真实意图——正因为他对此不抱有任何疑虑,所以他才成为了一名如此优秀的炸弹专家。虽然每个人都希望别人能理解自己的内心,但是他却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呢? 就像在探寻答案一般,他平淡地日以继夜地不停做着换做常人恐怕一天之内就会脑汁绞尽、寝食俱废的工作。然后就在工作的过程中,他的手偶尔会突然一瞬间停顿下来。 就在他疲劳不堪、注意力涣散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他的脑海里掠过。他内心里会有一种——尽管离自己遥不可及,但仿佛伸手就能触及到——的感觉。 对他来说,只有在制造炸弹的时候才能碰到这种事,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碰见。 而且,不管是什么情况,这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以为他捕捉到了那种感觉,但立刻却又杳无痕迹。 1. “——什么啊,那是……?” 在山脚边,独自一人被留下来的警察茫然地抬头望着灰色的山峰。 那东西像雾,又像云——旋转成漩涡状。 灰色呈现不均匀的斑驳状,像螺旋一般蜿蜒盘旋着。但是因为没有间隔,所以如果被人问到它是如何运动的话,感觉也无从回答。即使以为找到了它运动流向的起点,但是片刻之后,就马上迷失在了一整片的茫茫灰色之中。 从刚才开始,他就好几次试图呼叫支援,但是不知为何,自从那个叫雨宫的女人走进去之后,就无法通讯了。手机也打不通。附近的信号似乎无法传到外界。 “呜……” 附近有着已经变成木乃伊的尸体,以及被红锈所包裹的警车残骸,虽然他希望尽快有人能赶过来,或者很想自己离开这片地方,但是又不能逃避警察被赋予的义务,他浑身汗水直淌,一个人在那瑟瑟发抖。 然后——从道路的正前方,他看见一辆摩托车驶了过来。如果是一辆白色警用摩托车的话,那该有多高兴啊,但非常遗憾的是来的是一辆普通人驾驶的摩托车。 (译注:日本的警用摩托车都是统一白色涂装。) 他条件反射似的采取了行动。他从乘坐的警车上下来,命令那辆摩托车停下来。 对方非常爽快地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肩,然后摘下了头盔。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他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这里目前禁止进入,请立即返回。” 尽管那个身着黑色革制连体服、骑着摩托车的人是一名女性,却以男人的语气问道, “出什么事了?” “目前正在进行调查,雾太浓了,路况很危险,请马上回去。” “那边的汽车残骸——它躺在那里有多久了?” 这名女子自然而然地向警察问道。从这名女性的位置来看,应该是看不到待在阴影里的干尸化的尸体,但他还是被这个问题问得心急如焚。他不知道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但是他作为一名警察,他下意识地避免做出会引起普通市民不安的言行。 “行了,赶紧回去吧。” 他语气慌慌张张地强调道。这名女性毫不犹豫地又带上了头盔,沿着来时的路逆行而去。 那名女子离开以后,他不禁想道,“我要是拜托那个女人去附近的警察署呼叫支援就好了——”但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反正他也不是很有把握。 ——而摩托车上的女性,雾间凪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摩托车很快驶进了另一条道路,再次回到了灰色山峰的交界处,但是她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继续进入那辆问题公共汽车本该经过的路线。 (绮依然还在里面吗——?) 从凪的立场来看,她是因为收到爆炸事故的消息而急忙赶了过来,只是和绮没有联系上而已,所以她也有可能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但是,她凭直觉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绮恐怕也被卷入了这件事里,而且她的同班男同学苍衣秋良应该也和她在一起。 (但是关于苍衣这家伙的信息非常少——虽然没有他过去的被捕记录,但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译注:此处“被捕记录”对应的原文是“补导历”,因为日本未成年人在违法犯罪被逮捕之后,要接受警察的辅导、矫正教育。) 虽然她对这一点也很在意,但是不管怎样,凪丝毫没有就这么袖手旁观,任凭事态发展的意思。 (首先,要是能去绮那里就好了,但是——) 凪驾驶着越野摩托车直接闯入了没有道路的灰色山中。 2. 他们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现在已经没有下山之类的具体方向了,他们只是在充满着树林、草丛、土地和泥巴的世界里彷徨着。 “——哈、哈——” 绮的呼吸已经相当剧烈急促了。 她已经没有再牵着brick的手了,而是让他一直跟在身后。很早之前她摔跤的时候,她和brick一起向前扑倒在了地上,自那以后,她就把一根松紧带绑在自己的腰上,让他握着。 苍衣依旧在前方不断快速前进着。现在的路线是他选择的,但是绮不知道他的选择标准是什么。 (虽说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但是是什么来着——?) 她因为疲劳而感到头晕目眩,不能很好地思考事情。而且她还不知道的是,在手臂被切断一次后,她失去了相当多的血液,体力也下降了。虽然她的手臂被连接起来了,但还没有得到血液的补充,所以她一直处于慢性贫血的状态。 因此,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走在这样的地方,逻辑的前后关系变得模糊不清。 (呃——) 绮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想起自己以前也曾是这个样子。是的,那正是她还被spooky e操纵,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的时候。 (或者更确切地说——甚至连我是什么,我都完全没有想过——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事,连记忆都模糊了。她只有零星的印象,像是被粗暴对待的触感、突然出现的呕吐感、遭到殴打后口中的血味漂浮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没有形成完整的记忆。 没错——这是在遇见正树之前的事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回忆。 能够被称之为回忆的,只有和正树见面之后的事情。 在spooky e的命令下,她也利用过他。 还对他做了一些非常过分的事情。 她也曾做好了不被原谅的心理准备。 这些对她来说是非常非常痛苦的记忆。 (但是——应该不会忘记吧。) 她无法想象这些记忆会逐渐消逝。如果失去了记忆,她又会回到那个空壳一般仿佛丢了魂似的生活当中。无论有没有spooky e这个人,都和这一点没有关系。 (——我) 如果自问现在的她是什么人,她估计会回答“身边的大伙儿”吧。周围的每个人都在支持着她。大家都在保护着本人只是空空如也的她——所以, (所以——现在——) 她的双腿又不听使唤了,滑倒在了泥地里,肩膀着地摔在了地面上。刚开始跌倒的时候,还能用手把身体支撑住,但是摔倒了多次之后,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使得上劲儿了。当周围出现尖锐锋利的东西的时候,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四肢着地匍匐着,所以现在就这样摔倒了但是也不会受伤。奇怪的是,她已经习惯了摔跤,甚至在踉踉跄跄、趔趔趄趄之前自己就会主动摔倒在地上。 泥浆溅到了他的脸上。 可是她连擦都没有擦,就再次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了。苍衣一开始搭把手帮她扶起来,但后来发现她会自己主动爬起来,就不再一次又一次走回来帮她了。 (现在——我——) 绮恐怕是不会忘记的——痛苦的记忆也好,自己的罪过也好,都给自己留下了回忆。即使有一天会因此失去现在的幸福,她也不会忘记——所以,现在…… “……不要紧的。” 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地嘟囔道。 “……没事的,所以,正树——不要紧的……” (——她又说起来了。) 走在她前方的苍衣,对绮的喃喃自语非常在意。 也许是因为贫血引起的眩晕很严重,但这对苍衣来说是他无能为力的事,所以只能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但是——是什么不要紧呢?) 话虽如此,但是她现在一点都不好,完全说不上是没事。她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而且即使稍有差池,眼下的状况也不会有叫正树的男朋友过来帮忙。她说的话也很奇怪。不是正树会来所以不要紧,而是因为不要紧所以才会叫正树,总觉得很奇怪。语法都混乱了。 (也许是她太混乱了吧——) 不过,苍衣也没有过多地追问她,只要绮还能走路,就说明她的体力还没有到极限。只要能跟上他的步伐,即便她是在跟幻觉说话也不成问题。 当他穿过灌木丛的时候,又看见一个奇怪可疑的身影伫立在远处。 (这次是女人——?) 一个衣着暴露,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像是在酒馆里工作的女人,精神恍惚地站在树林里。还是和之前一样,苍衣对这个女人完全没有印象。 就是那个炸弹。它完全是某个人内心中的形象,像超现实主义绘画一样毫无现实感。 (它是随机分布的,还是存在某种规律?——现在就算试图确认也没拥有了。) 当然,他不会再靠近那个炸弹了。为了不让绮接近,他迅速改变了前进方向。在意那个东西也没有办法。他要寻找的不是那种东西。 现在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找到这片地方的关键所在。 (没错——一定会有。就像台风眼,就像炸弹的布线一样,一定存在着把这整个事态连接在一起的关键点。) 对他而言,对这一点现在还是不能完全确信——因为他还没能亲眼直接确认—— (见鬼——那个时候的不安感到现在还阴魂不散——那个奇怪的女高中生那张左右不对称的脸——) ——总之,根据绮给他解释的情况,当时在公交车里面和外面发生的事情,都非常地混乱,考虑到当时混乱的局面,事态应该还没有结束,正在发展的过程当中—— (应该是这么回事——但是,真地有这样的东西吗?) 虽然是他自己推导出的结论,但是自己却不怎么相信,所以这让苍衣也有些苦恼。 然而——当苍衣穿过一个灌木丛的时候,这个疑惑就烟消云散了。 他一连好几个小时带领着绮来回搜寻的这种征兆,终于出现了。 “喂——小心点哦。” 苍衣终于开口叫住了在他身后神志不清地不停重复说着“不要紧、不要紧”的绮。 “唉——” 绮懵懵地抬起脸。 她似乎还不太明白苍衣用手指着的一个东西有什么含义。 那里有一片枯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枯叶。 面对绮诧异的目光,苍衣点了点头,说道, “啊啊,没错。这虽然只是一片枯叶,但是和其他的落叶比较一下吧。” 与其他都快要变成黑糊糊的腐叶土的枯叶相比,这片枯叶却干枯得特别厉害,并且变成了白色。这并不仅仅是掉落下来的叶子而已—— (译注:腐叶土是由乔木及灌木的叶经真菌分解后生成的土壤。这种土壤是一般因为太干,酸性,或低氮而难以经过细菌分解。) (……啊) 绮这才意识到这片枯叶并非一般的枯叶。 (对呀——这简直就像是化石——) 或者就像是被放置了好几年的干花一样,特别枯萎显得干巴巴的。 (时间——) 这个特征和她所目睹到的一致。 苍衣又开始迈步走了起来。不过,由于他的步伐变得非常谨慎,绮也没费什么力气就跟上了。 苍衣选择的道路的时候,已经没有犹豫的神情了。他准确地沿着可疑的枯叶,以及同样历经沧桑的树木和土地的痕迹走了过去。 然后,绮他们一行人总算到达了“那个东西”所在的前面。 苍衣是在找这个吗?——绮不由得看向了他。 虽然是猜中了,而且也好不容易找到了,但是苍衣却露出了似乎有点厌恶的表情。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辆车身完全翻到了过来,车头像是被直插在地面上的,破败腐烂、锈迹斑驳、红锈遍布车体的公共汽车。 虽然外观看上去像是已经存在了有数十年之久的遗弃之物,但这毫无疑问就是他们一行人第一次进山时所乘坐的那辆公共汽车。 3. “——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戏剧性的事情。” 四周的树木已经腐朽到看不见踪影了,站在这片树木前的limit向被称为idioteque的长谷部京辅攀谈着, “确实,我把苍衣秋良派到这里来,是希望苍衣秋良能以某种方式对‘牙之痕’产生影响的,你认为这是他的错吗?” “这个嘛,我也不太好说——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反而看起来更像是其他乘客推动了事态的发展。” “那这么说来,是偶然吗,这个异常现象——?” limit走在只有这一带变成诡异的白色,枯败凋零的森林中,喃喃自语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的相遇,是命运吗?” “这词用得可真贴切啊。” 长谷部显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不过这是hollywood的专利,我可不想用。” “又是hollywood吗?——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在从统合机构获得独立特权之前,你在调查什么?” “实际上,说老实话,我自己也完全还是一头雾水。” “像是‘echoes’和‘manticore’之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因为这些事情,pearl也被牵连其中,不得不逃亡,还有——” 听到limit这些刨根问底的问题,长谷部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你也是做了相当多的调查啊。” “调查到的全都是一些不完整的碎片,所以这让我相当地不爽——我和世津子……不,和reset不同,我的性格是不想让模棱两可的东西就这么保持原样的类型。” 她仰望着天空说道, “但很遗憾的是,因为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模棱两可,所以我总是对某处地方有些窝火、生着闷气。” “那可真不容易啊。想必很辛苦吧。” “唉,完全没有呢——” limit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因为我终于知道你是怎样偷偷监视我的。” “让你感到不高兴了吗?” “不,没有的事。只是——我只是觉得很悲伤。” “悲伤?这是什么意思?” “我再次认识到,在大多数情况下,我的意志并不重要。因为我的整个童年生活,几乎都是一直被绑在床上度过的,所以——” “啊,好像是这么回事吧。但你和小世津子待在一起吧?所以你并不孤单,不是吗?” “啊啊,差不多吧。” limit仰望着被灰色包裹住的天空,没有垂下视线,继续说着, “那个孩子一直都很懂事,大家都很喜欢她呢——因此,我也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话,我肯定没法活下来吧——但是从那时起,已经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我们两个人一起度过的时光,都已经只是陈旧的回忆罢了。” 然后,她背对着长谷部,视线转向了四周,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很不对劲。” “看起来是这样呢——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变成新生的状态,全都只是变得腐朽破败。” “这会不会是mpls所为呢?统合机构是在这样子的混乱当中保护着世界吗?” “这些事情是不是mpls干的,还很难讲。不过,也不能说没有人类的意志在发挥着作用。似乎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呢。” “调查连统合机构都无法插手干预的危险事情,就是你的使命吗?——而且这次是时间的流动发生了异常吗?” 从刚才开始,limit的声音就很平淡。虽然提出了问题,但却没有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答复的魄力。 “唔”,长谷部注意到了这一点,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 “这么说来,也有一种大象和老鼠流逝的时间不同的说法呢——说是虽然二者都是不经常进食就会饿死的生物,但它们从出生到死亡的周期却大不相同——如果在老鼠身上流逝的时间也以同样的速度发生在大象的身上,那么大象会几乎在一瞬间衰老,并很快就死亡吗?就像那辆警车上的干尸一样。” 她一个人口若悬河地不停说着话,完全不等对方的回答, “没错——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而且反过来说,我们之所以找不到苍衣秋良他们,也许可以认为是因为他们身上流逝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limit始终都是背对着长谷部, “倘若——倘若我们能以这样的方式随心所欲地支配‘时间’的话,那确实可以说这是一种与支配世界相匹配的能力呢——这是一种需要小心翼翼处理的超级危险物品,以至于统合机构都不愿直接接触,而不得不把你派了过来——” 这个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再是试图询问长谷部了。而且,她那平静的,可以说是过分平静的声音,让长谷部吓了一跳,神色大变。那是一种为了隐藏某种气息而产生的过于微妙的平静。 是的——就是这种气息。 以苍衣秋良为例,他在厨师学校上学的日常生活中一直隐藏着这样的气息,这种气息被人们称为——“杀气”。 长谷部似乎想和她保持距离,他的身体稍微往后退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身体突然嘎噔一下停住了。 “——咕……?” “我是不会——接近你的。” limit依然背对着长谷部,说, “但是你所接触的空气,我也触碰到了——因为几乎没有风,所以空气分子并没有断裂。而且我所触碰到的一切,都在我的能力‘airbag’的影响之下——” “——你、你丫的——你——他——妈——” 长谷部的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有些诡异,显得低沉而缓慢。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在减慢,声波长度被拉长了。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能力,也不会接近你一探究竟。我可不会冒失地进入你的攻击距离里——只是把你连同整片空气一起封住。就像把东西塞进包里一样。” “咕、咕唔喔——” 长谷部拼命地想要活动身体,可是包裹全身的空气仿佛全都变成了沙粒,他就像被埋在了由空气组成的一座沙丘里,动弹不得。 “说实话——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做到这一步的哦。我本来只是想搞一点小动作而已,仅仅如此罢了——如果统合机构有什么破绽的话,我本想至少要抓住它的端倪。可是——因为你的存在,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limit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一是,我乖乖打消之前的念头,在这里对你言听计从——因为我协助了统合机构的特例,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我的专断独行不会被统合机构深究——但是,” 说完她弯曲一根手指,只剩一根手指竖着, “但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只能等待的人生。这种生活方式我简直不敢想象。没错,如果借用我名字的话,我已经处于忍耐的‘极限(limit)’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隶属于统合机构,眼下姑且只能将你排除掉——这就是我应该走的道路。” 即使背对着她,也依然能感觉到她“呼呼”的抿嘴笑声。 “难道不是吗?如果就连被中枢特别对待的你都无法完全掌握情况的话,那么这难道不是已经可以和统合机构对抗周旋的东西了吗?而且,如果当到手的机会来临的时候却眼睁睁地让它溜走,那就实在是太蠢了。” “……努、努阿——” 即使长谷部已经连声音都没法正常发出来了——但是他似乎想要施展被称为idioteque的能力,试图稍微动一动脑袋。 就在这一瞬间,limit摇了摇竖起的那一根手指。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突然将两块磁铁的北极和北极靠近的时候一样。 长谷部的身体飞了出去。但那并不像是被冲击波或者爆炸气浪击中一样的情况,现场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振动,只是——他随着四周的空气一起都被粗暴地抛了出去。 长谷部还是保持着身体无法动弹的姿势,掉到山下去了。 “…………” 待长谷部的身影在远方消失不见以后,limit才终于回过身来。 “——那么,” 她注视着长谷部站过的地方。 那里没有任何痕迹。例如,如果能力是释放出高温热量的类型的话,那么地面就会有烧焦的痕迹,如果是像苍衣那样利用生物体波动一类的能力的话,地面上砂子之类的东西就会产生波纹,但是那里并没有这些本该残留的东西。 (——甚至都没有发出像pete beat的“颤动干涉”那样的节奏声——idioteque到底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译注:pete beat,一译彼得·比特,是统合机构的一名合成人,是不吉波普系列的四卷本外传小说《比特的试炼》的主人公。在不吉波普系列第十一卷《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中,他的名字曾被reset,亦即雨宫世津子提及过。他在社会上的伪装身份是世良稔(せら みのる),具有感知并操控震动的超能力。pete beat名字中的“pete”来自于英国著名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的早期(1969-1972)核心成员peter sinfield,“beat”则来自于乐队1982年的同名专辑。此外,king crimson于1981年出版的专辑——专辑《beat》的前一张——名字也是discipline。) 因为害怕被催眠,所以她甚至都不敢看对方一眼,但是她现在似乎已经无法确认这样做是否正确了。 (那家伙死了吗?——嘛,如果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还会在什么地方见面吧。到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变得强大到你不再对我构成威胁,能变成可以平静地原谅你的程度就好啦——) limit的视线淡然地从长谷部留下的痕迹上移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苍衣秋良消失之处的奇怪脚印上。 (被扭曲了——这表示着什么呢?) 这种情况似乎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发生的种种事情,却在一个诡异的地方以非常荒唐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结果——也就是说, (这个奇怪的脚印,是表现苍衣秋良和织机绮两个人“进去之后又出来”的证据吗……?) bound 6.守护之物,和被守护之物—— ……莫比乌斯小时候因为迷路而误入这座山中,在那里捡到了它,当时他把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神隐” 这个词语在他周围的大人们之间反复出现了好多次,他被人们执拗地反复询问着同样的问题,但是他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另一个人是——” 只有这句话在四处流传着,但是莫比乌斯很想知道他们在谈论着什么。 “另一个人是——” 然而,被如此呼唤的名字和他以前深信不疑是自己的名字却是相同的。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在用与他记忆中不同的名字来称呼他。 甚至当他照镜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自信那张映照在镜中的脸庞究竟是和以前的脸一模一样呢,还是有所不同。 而且他不禁想,如果说之前在山中因为神隐而消失的人是他的话,那么现在身处这里的自己又究竟是何人呢?总觉得出了什么严重的差错,但最后却又恰好能自圆其说,他感觉自己的命运好像变得荒诞无稽了起来。没错,就好像本想将一张细而长的纸折成一个圈,却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把纸的正反两面错误地粘合在一起,结果变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而自己不就是这个失误的结果吗? 他从山上带回来的,后来被称为brick的东西,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了一个瓶子里,从而与外界隔绝,但它是能将他与他的那个疑问——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被一分为二——联系起来的唯一物体。 于是,他仿佛受到了某种驱使,把他一直珍藏着的这个东西带回了阔别十多年的“爆炸中心”——然而在那里发生的,却将以一场非常凄凉的命运结局落幕。 1. 眼前,点燃被收集在一起的枯木而做成的篝火正在燃烧着,火花发出着噼里啪啦的迸溅声。 “…………” 织机绮蜷缩着身子窝在篝火前面,一副情绪非常低沉的样子。brick依旧寸步不离地待在她的身边。 而在她的身后,耸立着一辆被竖直插入地面的公共汽车残骸。 然后在隔着篝火的另一边,苍衣秋良正在酣睡中。虽然他没有躺下,而是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但是他看起来确实睡得很香。 “为了治好背部的伤势,我需要小睡一会儿。有什么事的话就叫醒我——嘛,我想应该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说罢,他在这个地方安置好休息地点之后马上就睡着了。 “————” 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只能心不在焉地发着呆。 她的身旁放着一个盛满水的容器。它是由苍衣灵巧地用四周一带的树叶和藤蔓组合起来制作而成的。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这个容器是苍衣使用他的能力“cold medicine”将众多叶子撕碎之后粘在了一起而制得的。而里面的水是通过倒入一个简易的过滤器而提取出来的,这个过滤器是用同样的方法制作而成的容器,并被附近的石头和砾石所填满,而且过滤器上层具有较大的石头缝隙,内部则到处都是泥巴。 “听说你是个失败作,但是你的内脏系统有先天缺陷吗?” 如此询问的苍衣,见绮摇了摇头,便干脆利落地解释道, “那么你喝了这水应该也不会闹肚子吧。人类即使不吃东西也能活动一周的时间,但是如果不摄取水分的话,三天内就会死亡。如果还是不放心的话,就把这个水桶挪近到火边,等加热到八十摄氏度左右,容器即将要着火烧起来为止,再喝。因为大部分微生物和细菌在这样的温度下基本都会死掉。” 他看起来仿佛是一名生存术教官。 (——这样的话,他的厨艺应该也是全校最好的吧?) 绮不经意间已经认可了他。她感觉没有这名少年做不到的事。 而——现在他已经睡着了。 他睡得相当地沉,想必他一定只身一人闯过了相当惨烈的修罗场吧? (——但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当她呆呆地微微歪着头,看着苍衣低着头的姿态时,不知什么时候,她身旁的brick也歪着脑袋,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绮温柔地抚摸着brick的脑袋。 “你又是——什么人呢……?” 为了不吵醒苍衣,她小声地喃喃道。 当绮凝视着brick的时候,brick也只是以同样的方式与她对视着,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感情。 尽管如此,不过绮从第一次发现这个孩子开始,就有一种奇特的共鸣感。 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他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和遇到正树之前的绮一样,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内心会有现在这样鲜活柔软的情感。令她简直不敢相信的是,只要挂念着他人内心就会感到温暖。她感觉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有着一双与这个孩子非常相似的眼睛。 (但是——苍衣君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呢?) 她的视线又移向了苍衣。他的肩膀会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微微地晃动,这个样子看起来毫无防备。 然后——在他睡眠时的一次呼吸间隙中,吐出了一句小小的梦话。 虽然只有一句话,而且也含糊不清,但是他确实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吉波普……” 听到这句话,绮忍不住站起身来。 (——唉……?) 绮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偏偏提到这个名字。他对独特复仇行为的过度执着已超出了绮想象力的极限。 然而——当绮体会到苍衣这个人越发深不可测的时候,她本在逐渐消释的紧张情绪又变得更加强烈了。 自己被卷入的事态非常错综复杂、千头万绪,随之而来的紧迫感向绮更加强烈地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用左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右肩。而她的右手正握着brick的手。 然后,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她的嘴里又嘟嘟哝哝地来回说着那句话, “——不要紧,没事的,所以,正树……” (……不要再说了!) 当然,苍衣现在只是在装睡而已,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已经被自己刚才的呓语给惊醒了。这种紧张兮兮的神经质连他自己都已经感到了腻烦,但正因为生性如此,所以他也毫无办法。 (不过,我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是梦呓,所以也没法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从绮已经彻底戒备起来的样子来看,他一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混话。像是什么砍了脑袋血立马流出来,诸如此类的话。 嘛,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对绮隐瞒自己是怪物的事情了,所以也无所谓了。 但是,绮真地确实理解了他在睡前说明的种种事态吗?因为思维跳跃跨度太大了,所以能明白的也非常不彻底,只能半信半疑。 首先,他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找到这辆朽烂的公交车。 “这是因为你看见了这辆公交车与我们所乘坐的那辆公交车擦身而过。虽然我没能确认这一点。” “唉?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就是这东西,对吧?” “嗯、嗯。我想应该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东西肯定会再一次回到我们被带入这个来历不明的‘牙之痕’的那个时间点。” “唉、哎?” 绮扑闪扑闪地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但是苍衣并不打算特意平息绮的这种混乱情绪,而是继续往下解释,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有一种说法是世间万物具有各自特有的时间流动。而且在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逝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东西而被打散,变得四分五裂——像是什么树木突然枯死,公交车变得破败不堪之类的——而且,大概这同样也是我们无论怎么往山下走,却始终没能抵达山脚的原因吧。” “为什么?” “我们恐怕很快就到达了山脚下吧。只是——那个地方没有车站,没有道路,没有人烟,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铺垫,苍衣直截了当地做出了自己也没有自信的断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对话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哈?” 绮张大着嘴巴愣住了。 “不知道这里是未来还是过去,总之,我们来到的是不同的时代。也许不仅仅是时间不同,可能其他的东西也全都不一样,但是对这些差异我们应该也无从知晓。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想,我们走了足够远的距离却仍然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这一事实已经清楚地表明,照这样下去,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回到之前的世界。” “…………” 绮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似乎无法理解苍衣在说什么。这是当然的。因为说这话的苍衣也没有把握自己的理论言之有据,可以在逻辑上站得住脚。 “无论如何,你所看到的那辆‘擦身而过的公交车’就是唯一连接着对面与这边的点。所以不管怎样,我们要以找到这辆公交车为优先事项,而不是下山。” “……呃” 绮似乎在试图拼命地思考,却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最后只好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苍衣君,那个——你有见到过这辆公汽吗?” “没看到过。但是在我的认知中没有判断依据,所以我只能相信你的话。我们必须想办法坐上这辆公交车,回到把我们送来这个世界的那个地方。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公交车可以让我们回去,因为它多半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所以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搭上这辆公交车——说到这里,那辆擦身而过的公交车上装有轮胎吗?” 眼前的残骸上已经没有轮胎了。 “没——没看见。不过我觉得它是以非常快的速度经过我们身边的——唉?” 绮给出了令人困惑的答复,却并不明白自己被问及的内容。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当作已经发生的事来询问,结果先于前提发生,这从常识上来讲是不可能的。 “那样的话,我们有必要给这辆车装上木橇了。因为是下坡路,所以一定会滑下去的吧?” “可、可是——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才能把公汽带回原处,在那里和之前的那辆公汽擦身而过呢?会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但是自此之后,苍衣不再解释自己的想法了,而是说, “嘛,不管怎么说——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说着,他就一个人提前进入了梦乡。他倒不是故意装腔作势,而是他现在的身体确实需要休息,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如果再给原本就担惊受怕的绮增加更多负担的话,她可能会精神崩溃。因为他所设想的逃脱方法,无论怎么看都是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谈—— (但是除此以外,以我们目前现有的材料,似乎也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 苍衣继续装睡着,在内心里叹了口气。 在篝火的另一边,绮微微地颤抖着,喃喃自语地嘟哝着, “……没事的,所以,正树——” 她一直在重复说着同样的话。“真是不嫌烦啊。”——苍衣带着些许恶意听着这些话语。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绮一直在像胡言论语一般反复念叨着这些话,但是其中——却连一句牢骚都没有听到。 什么“救救我”啦、“好孤单”啦,之类的——这种话完全未曾说过。 她不可能不难受。 她不可能不痛苦。 她不可能不想见到温柔的他——但是, (这个女人……难道说,一直都……?) 是的,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与自己有关的话。 她无论何时,说的总是关于那个人的事。 苍衣不知道她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偷听到了他们在电话里谈论关于今天的事情,于是不禁想到,这恐怕是忙碌的两个人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通话吧。 他们最后连一句珍重告别的话都没讲,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近期就要见面的两个人,没有必要说这种话。 所以,如果绮在这里倒下了,那个人一定会陷入无比痛苦的境地当中吧。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绮害怕的是这件事吗? (这个女人——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助那个人;比起自己正陷入危机中的当下,更想挽救关系尚暧昧不明的男朋友的未来——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忍耐着这一切的吗……?) 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我绝对不会让你遭遇这样的事情。 从这里出来以后,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所以不要紧——在这期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没事的——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 苍衣忽然想起来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就像口头禅一样,她也经常对他说,“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是否如愿以偿地实现了,对早已死去的她来说已经无从确证了,而就这样被撇下的苍衣也确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既不能对她抱怨半句,也不能向她表达感谢。 “……不要紧,没事的——” 绮正在拼命地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苍衣突然觉得自己假装睡着的样子显得太傻了,便睁开眼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绮吓了一大跳,看着苍衣这边。 苍衣则冷冷地俯视着看了她一会儿,便迅速转过身,一个人独自朝森林的方向走去。 绮焦急地向他大声喊道, “那、那个——” 可苍衣连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暂且先去准备好逃生的装置——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哦。” 然后他就这样继续往前走去。 对于这种感情—— 对于这种心情,苍衣一直都在回避去思考它。那是一种——相当痛苦的感觉。那是一种遗憾之情。不经意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令人无比地不甘心,让人悔恨交加、懊丧不已。 “即使你以为你已经抛弃了那个东西,不管你认为你把它扔到了多么黑暗的洞穴里,对你来说,你的心都并非深不见底——总有一天,那个东西一定会跳出来,回到你的面前。” 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轰鸣回响着。他仍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感到极度的恼火。 (真是吵死了!——保护好他们不就行了吗?!可恶!) 曾经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而如今——却沉重地压在他的灵魂上。而且,为什么反映他自己在过去曾遇到过的人物的炸弹却没有出现呢?这件事也让他非常地焦虑。 他其实已经明白当前要做的事情了。并没有什么苦恼。 即便如此——但不知为何,他怎么也摆脱不了一种仿佛因为迷路而走失的孩子一般的心情。 * “…………” brick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握住绮的手,呆呆地坐在那里。 就在刚才,苍衣丢下他们两个人去森林里面干活,他对于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呆滞地望着苍衣消失的方向。 这个brick究竟是什么东西?确实,就连它自己也对自身一无所知。 至于brick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其方法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围。 即使是基于至今尚未被发现的相克涡动激振原理的理论,要解释brick是从何而来以及如何而来,所需要的知识也仍然不够。或者说,为了知道这一点,人类可能必须对自己究竟是为何物了如指掌,并且能给出详尽无遗的解释。灵魂的意义也好,缺陷也罢,所有的这一切难道不都得必须了解吗——? (译注:相克涡动激振原理(相克涡动励振原理)是上远野浩平在系列作品《夜巡三部曲》中创造的术语,是制造用于与“虚空牙”作战的超光速战斗机夜行者的理论基础,首次出现于小说《我们在虚空中巡视夜晚(ぼくらは虚空に夜を视る)》中。) 而且,brick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本该被刻写在它身上的记录却永远地遗失了。brick应该身负某种使命,但是很早以前它就被破坏了,只有残留的碎片被一个没有名字的男性捡到了,他就是莫比乌斯。 为什么它遭到了破坏?是什么东西对它起作用,结果让它失去了时间这个基准点,从而沦落成一个四处漂泊的存在?——但是在这个“牙之痕”里,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答案了。 “…………” brick不曾松开过织机绮的手。 也许是因为brick也看到了那个叫飞鸟井仁的男人曾经在织机绮的胸前看到过的“完美的花朵”。或许这个brick正是为了将——人作为人活着的意义,生存的理由,存在的证明——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给“并非此处的某个地方”,才被送到了这个世界上——它紧紧地把这份答案,或者说是近似解攥在手里——但是brick已经没有报告答案的手段了。 “…………” brick一直沉默不语。 灰色的天空笼罩着四周。 未曾流动的时间,流逝而过的时间,无法倒流的时间,正浑然一体地充盈着这片空间。 brick的外表像一个小孩。 绮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个被装在瓶子里的胎儿,接着是一个婴儿,然后就变成了这个小孩的模样——但是再往后就没有变化了。 brick的成长止步于此,它的未来仍然没有被显示出来。 2. (果然——) 在稍作休息以后,苍衣秋良对山中进行了一番调查。 (这家伙实在不是什么正经人啊。创造这个灰色世界的家伙的内心是一片如此荒芜的不毛之地。他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呢?) 在这座反映了本人精神世界的山中,“站立”着无数的炸弹,但是它们的形象却各不相同。既有流氓模样的人,也有像是政府高官一样的大人物,还有不少女人。出现在此处的这些人,全都变成了一触即死的杀人炸弹。他们神情恍惚地呆立着,等待着有人来触摸。 (这家伙是恐怖分子还是什么人?如果说出现在织机绮身旁的spooky e象征的是扎入她内心的倒刺的话,那么这些炸弹代表的就是被当前事态的核心人物所杀死的人吗?——而且,还特意变成炸弹,也就是说,这家伙要么是用炸弹杀人,要么是自己制作炸弹杀人吧——) 苍衣在脑海里整理了炸弹群的位置,根据之前受到的几次爆炸冲击的规模,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计算。 (嘛,原来是这样啊——) 制定好作战计划后,苍衣回到了织机绮和brick等候他的那辆破败公交车的位置。 “——啊,欢、欢迎回家。” 绮有些惴惴不安地说道,对此,苍衣苦笑道, “我又不住在这里,所以也不用说什么欢迎回来吧。” “唔、嗯,但是……” 刚想说些什么,绮就发现苍衣的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苍衣把那东西递给了她,说道, “是山药。不是炸弹,是正经东西。可以吃的。” “食物……?” “在开始逃生作战计划之前,我想还是稍微增强一些体能吧——特别是你,应该还没有从之前的出血休克中恢复过来吧?” “…………” 绮被递过来的山药的野生外观给吓了一跳。 “硬着头皮也要吃下去。” 苍衣在她身边坐下,捡起一块合适的锋利石头,轻轻地用火炙烤了一下,然后用那块石头嘎吱嘎吱地把山药皮给一点点削掉。只是单看他的动作,就跟在烹饪实习中削牛蒡皮没什么两样。 然后他把被削皮的山药插在木杆上,用火稍微烤了一下,便递给了绮。姑且从外观上来看,已经相当像食物了。 “我告诉你,因为这没有盐味,所以很难吃哦。” “嗯,好的,谢谢。” 绮战战兢兢地把它送到嘴里。 的确,味道不仅不怎么样,而且还有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所以绝对不好吃。 “…………” 在绮不停地大口吃着的时候,苍衣已经开始制作下一人份的了。绮这时才明白过来,他把自己吃的那一份先给了她。 “啊——对、对不起。” “你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东西吧?” 苍衣毫不客气地说道。 “…………” 绮把自己正在吃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brick。但是他只是呆呆地与绮对视着。 “他是不会吃的吧?” 苍衣果断地说道, “如果他需要像正常小孩一样进食的话,那么在走了这么多山路之后,他早就应该已经饿倒了。但是他却安然无恙。可能他补充能量的方法和我们不一样吧。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能量过剩呢——?” “唔、嗯……” 绮隐约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个孩子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 “吃完后,你也稍微睡一会儿吧。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看着他的。” “谢、谢谢。” “我不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只是因为行动的时候,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老是摔倒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苍衣并没有露出羞赧的神情,只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这个人是——) 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然后在心里暗自嘟囔着。 (虽然他的言行举止表现得很冷静,可能自己也打算做事非常不讲情面,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其实并不知道让他始终表现得冷酷无情的关键原因是什么。虽然不知道他想把那个boogiepop怎么样,但是—— (boogiepop肯定——压根就不会把这个人当一回事吧……) 绮正在思考的事,要是让苍衣听到的话他自己一定会无言以对。 然后,她开口说道, “那个——” “有什么事吗?吃完了就早点睡吧。” “没什么。我们和外面世界的时间是错位的吧?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我哪知道?不过,且不说现在——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回去的话,我们应该可以回到距离事件发生根本还没过去多久的时刻。因为两辆公交车是相互擦身而过的嘛。不用担心,我们只会去往以前有个叫什么正树的人在的同一时间线。”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听到绮不安地说道,苍衣的鼻子哼了一声, “我是有目的的。不好意思,我不能结束在这种地方,所以你哪怕不愿意我也会强迫着你回去。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利用你。” 听到这句话,绮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 “利用?” “啊啊。” “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价值吗?” 绮愣住了,几乎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苍衣皱起了眉头,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活见鬼!” 他本想要抱怨几句,但是却似乎无法很好地组织起语言,于是话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 然后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嘴里吐出来似的,有点挖苦意味地小声嘀咕道, “——正树看来也很不容易啊。对象是像你这样的人。” 绮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唉?” “好了,睡觉吧。我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可以放松。” “唔、嗯……” 绮按照他说的,顺从地躺在用铺满地面的枯叶做成的床上。 毕竟还是累坏了,眨眼间她就睡着了。 “…………” 苍衣出神地盯着绮的睡脸。因为实在是疲惫不堪,所以哪怕是恭维话,她的睡相也很难说得上可爱,完全就是精疲力尽以后瘫软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呼呼大睡的样子。她的嘴唇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眼皮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苍衣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睡脸。 (……妈妈啊——) 苍衣悄悄地对绮说着话,就好像她已经死了一样。 (你也好,这个女人也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傻啊?) 苍衣叹了口气。然后,他注意到依偎在绮身边的brick正盯着自己。 “…………” “嗯?怎么了?你在担心我会对她做什么吗?她是你的什么人吗?是你的主人、姐姐、还是母亲吗?——感觉不像是你爱的人啊。” 他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跟brick说话。 但是brick没有任何反应,还是直直地注视着苍衣。 “就算我能把你带到外面去——那之后你又该怎么办呢?” “…………”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吗?你想和织机在一起吗?要是你落到了统合机构的手里,他们会打算对你做什么呢——?”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苍衣的心头。这是一种仿佛如鲠在喉一般的令人不快且郁闷的想法。 如果brick是一种从人类的内心里制造出炸弹的存在的话,那么如果这种东西出现在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统合机构姑且算是已经驯服了远比brick危险得多的,像是limit这样可怕的合成人。但是—— (这样子将他交给统合机构合适吗——?) 苍衣正在为此烦恼。但是,比起这件事,从这里逃离出去才是当务之急,所以也确实没有烦恼的余地。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对吧?” 苍衣开玩笑似的向brick征求着同意。 brick用和之前完全一样的毫无表情的眼神,继续盯视着苍衣,然后—— “……布要近,娑以——” ……brick这么说道。 苍衣听到后怔住了一下,又重新凝视着brick。 红色的小孩,与苍衣对视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语言,还是只是声音,自己有没有理解所说的东西。 (……他只是重复说着织机一直说的话吗?还是——) 简直就像是——恰好在这个时机,对他们即将要做的事情给出了“没问题”的保证一样。 “……你是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只能放手一搏了吗?” 苍衣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家伙是以某种方式超越时间的存在,或许他可以同时感知到未来和过去也说不定。 已经发生的事,将要发生的事,还有,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或许他全部都知道…… “……唔、呜嗯……” 当绮醒来的时候,苍衣已经站了起来,并开始做着一些准备工作。 他用植物的藤蔓和石块等东西组合在一起,装备好了一个通过挥舞甩动来把东西扔到远处的物体。 “那、那个——” 当绮叫他的时候,苍衣好像已经知道她醒了,头也不抬地对她命令道, “听着——你和brick在那辆翻倒过来的公交车里,要牢牢地抓紧一些东西。” 绮仔细一看,公汽的底部已经被装上了用被砍断的木头制成的雪橇状物体。 “——你打算做什么?” 听见绮这么问,苍衣平静地回答道, “我们要利用那个龙卷风。” 3.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雾间凪骑着摩托车在山路上疾驰而上。 (这个灰色——是什么边界吗……?) 凪尝试着提升自己的敏感度,看看能不能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里感知到什么异常,但是这里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常情况。只是,唯独天空没有清晰的颜色而已。为什么会没有颜色呢——? (怎么看都像是把黑夜和白昼混在一起的颜色。) 她不禁想到——打个比方的话,如果用一台一直在拍摄天空的摄影机连续拍摄好几天好几周好几个月的影像,再以数千倍的惊人速度快速播放的话,那么朝霞、晚霞、云彩、太阳的光线和夜晚的黑暗,把所有东西都重叠在一起,会正好呈现出这样的颜色吗? 然后——凪猛地一下刹住了正在全速行驶的摩托车。 因为有奇怪的东西映入了她的眼帘。在一个拐弯处对面的森林里——有一个人影,被树枝刺穿,倒挂在树上。 她急忙冲了过去。 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名感觉年龄在三十上下,身着西装的瘦长男人。看这情况,他似乎是从很远的上方坠落下来的。 凪一眼就注意到了异常。 尽管那个男人从胸部到腹部完全被一根尖锐的木头所贯穿——但是他的伤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虽说多少有些粗暴,但是凪还是将摩托车撞向那棵贯穿男子的树,把它撞断了。树咔嚓咔嚓地倒了下去,男人依然保持着被刺穿的姿势,慢慢地落到了地面上。 “——喂。” 凪一边考虑着是否应该马上把树枝从这个男人身上拔出来,一边试着跟他搭话。 “还活着吗?还有意识吗?” 她拉起这个男人的手。但是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就在她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的时候,这个男人——被limit吹飞的长谷部京辅突然睁开了眼睛。 “————” 那双眼睛带着明确的意志转动着,看到了凪。 他用仿佛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凪。 但是,感到难以置信的却是凪这边。她又重新摸了摸这个男人,但这次触碰的是脖子,果然还是没有脉搏。只能认为这是一具尸体。不过他脸色不坏,表情也很坚定。 凪只能为——他明明是一具尸体,却像活人一样在动。 “你、你是——” 长谷部丝毫没有理会凪的疑惑,只表现出了自己的惊讶, “你、你——是谁?难道……” 他单方面自顾自地说着,一把抓住了凪的胳膊。他的力量里蕴含着货真价实的生机,触感却冰冷得叫人直打颤。凪感到难以理解。即使是遭遇过多次异常事件,本该习以为常的“炎之魔女”,对此也不免困惑不已。 “这该是我的台词才对——你明明已经死了,同时却还活着。” 虽然话语自相矛盾,但也只能这么说。因为对方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凪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害怕。 “我和hollywood的生命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停止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而问题在你。” 长谷部的声音里充满着发自内心的不安感。 “hollywood?” 听到这个奇怪的单词,凪皱了皱眉。如果它指的不是那个电影之都的话,那么它的意思就应该是“西洋柊(冬青树)”。 “你的脸……你莫非是——” 长谷部目不转睛地,仿佛要把凪看穿一般,端详着她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他用非常急迫的语气说道, “我、我叫长谷部——你对这个名字耳熟吗?” 听到他这么一说,凪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戒备。她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个名字。 凪“啪”地一下,向后退了一步,与长谷部拉开了距离。 虽然长谷部的肚子上还插着一根木头,但还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凪仍然没有丝毫松懈地注视着浑身满是破绽的长谷部。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这个问题让长谷部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啊——你是长谷部镜子的女儿吗?” 这是曾经和作家雾间诚一结婚的女性的名字,是凪的亲生母亲的原名。再婚之后,现在的名字是谷口镜子。 “你是——什么人?” 凪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的亲戚。更确切地讲,其实她也不太了解母亲的过去—— “我是——好吧,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唐突,但你和我就像是外甥女和舅舅之间的关系。” “我可不知道我妈妈还有个兄弟。” “啊啊——这倒是没错。她应该以为我很久以前就死了。毕竟我们分开已经——有五百多年了。不过对她来说也许只过了二十多年吧。” 长谷部脱口而出,说了一些让人以为他精神失常的话。 “……你说什么?” “我真正的名字是,长谷部桔梗之卫门京辅——是一个曾经和拥有‘oxygen’能力的男人争夺支配世界的继承者宝座,结果失败了的男人。” 长谷部自己拔掉了插在胸口上的树枝。就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伤口的断面有些发黑,变得破破烂烂的,快要崩坏的样子。仿佛所有的肉体都被另一种生命之外的东西所取代。 “我这么一个失败者,偏偏会在这个‘与其他世界隔绝的地方’和你相遇——正如oxygen所言,看来这个世界上果然存在着连接彼此的‘命运之线’。不过,不是我——而是你的命运。”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凪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长谷部,对此idioteque“呵呵”地微微笑了一下, “果然没错——这双眼睛。” 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你从你母亲那里继承了多少东西,但毫无疑问,你——”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细语般地低声说道, “我必须在这里告诉你——你已经走上了一条绝对无法回头的道路。如果‘命运之线’真地遍布世界各地的话,那么因为所有的‘线’都已经断开了,所以正在调查这个‘牙之痕’的我,也许只能在这片被隔绝的空间里与你相遇吧——” 就在长谷部说完的下一瞬间。 整座山受到了一股冲击,仿佛山体由内到外都在强烈地震动。 “——?!” 凪环顾四周,发现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异变。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它的颜色像是要顺着蜿蜒曲折的纹路分裂开来一般, “什——” 凪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长谷部则用平静的语调说, “这里的结界看来也差不多快被打破了。苍衣秋良和织机绮应该——是在和这里重合,但又并非此处的某个地方——开始做了些什么吧。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了你的未来,有件事必须得警告你,请让我赶紧解释一下吧。” “什么……?” 凪把视线转回到了态度始终都很诚恳的长谷部京辅——也就是idioteque身上。 4. 苍衣感觉到,在这个“牙之痕”中有两样东西特别地奇怪。一个是这个灰色的世界本身,而另一个就是那个发光的龙卷风。 (这两个东西,格外与众不同——) 它们给苍衣留下了这种印象。根据个人的阴暗记忆制造的炸弹,与之相比,虽然原理不明,但来源却很清楚。但是那个龙卷风—— (这东西完全捉摸不透——有种超然于这个世界的感觉。那么反过来说,这不就是这个灰色世界的核心吗?) 是的,苍衣也看到了这一点——虽然还不能默认那是另一辆经过的公交车,但就在两车相会不久之后,而炸弹之类的东西还没有出现以前,那个龙卷风就出现了,然后首先就把那辆燃烧着的公交车刮跑了。 (首先,它接近了那辆公交车——然后它宛如失去了目标一般漫无目的地移动着,最后离我们越来越远——) 在此之后,发生爆炸时,它也曾被吸引到了爆炸地点,但似乎对苍衣他们本身不感兴趣,仍然还是漫无目标地离开了。 (到目前为止,它对目标作出明确反应的,只有那辆公交车——也就是说,如果是那辆公交车的话,那个龙卷风再接近时不就会把它吹走吗?——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对那辆公交车产生反应,但总而言之,根据织机告诉我的和我所看到的情况,这种可能性极高——而且,当公交车接触到它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来到了这个匪夷所思、也不知今是何世的世界,所以除了将过程逆转之外,没有其他有效的逃生办法。) 打定主意以后,他开始从远处投掷东西引爆分布在公交车周围的人体炸弹。 他首先从距离公交车较远的地方开始。 男女老少模样的炸弹们接连爆炸。 直到炸到第四个,才听到远处传来了那个“嗷嗷呜……”的轰鸣声。 然后,那个点缀着闪电的巨大的龙卷风向苍衣所在的位置逼近过来。 “——来了……!” 苍衣开始移动。 他一边走向公交车,一边引爆那些事先确认过的炸弹。 龙卷风每次都会修正即将偏离的路线,从而变成了在后面追赶苍衣的情形。 苍衣飞奔了起来。 龙卷风则紧随其后。 一旦接近到一定程度,就没有必要再引爆炸弹了。 透过森林的缝隙——那辆破败不堪的公交车在苍衣的眼中映出了一个小点。 没错,只要他走到了能够看见公交车的位置,那个巨大的龙卷风就会对公交车这个目标点做出直接的反应,并开始向那边袭去……! “——苍衣君!” 绮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向他呼喊道。从她那里也能看见正不断逼近的龙卷风。 而且龙卷风的移动速度比正在奔跑的苍衣还要快一点点—— “别把脸露出来!抓住什么东西,把身子缩起来!” 苍衣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 龙卷风已经稍微偏离了一点苍衣的路线,变成了从斜后方逼近的情况——眼看就要被赶超了。可能来不及了——这个意识掠过了他的脑海。绮可以被送回原来的世界,但自己可能办不到了—— 苍衣一边拼命奔跑者,一边在一瞬间——开始回想起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 ……结果却几乎什么都没有。 相遇之后关系密切的人,只有母亲、limit、织机绮,还有——仅有一次的短暂邂逅—— (来生真希子——) 那名实际上是杀人狂的女医生——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那个女人,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杀死她的boogiepop呢? 那个时候,对这个世界不抱任何希望,孑然一身的怪物苍衣,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他后来才知道——她也是一个怪物。limit告诉他,甚至连统合机构都快到了要被她夺取下来的地步。他以为或许来生真希子和自己一样都是怪物,所以他才会被她所吸引,但总觉得单凭这一点还不足够。仅仅是在同类中寻求共鸣的根源,并不能完全解释烙印在他内心中的东西……首先,他也认为她和自己有着明显的不同。对于她,苍衣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违和感。 是有什么让他耿耿于怀吗? 她没有犹豫。 而自己一直都在犹豫,直到现在都还在犹豫。 她想要杀死一切,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可以杀人,内心某处就会感觉索然无味,觉得没什么必要非杀人不可。 她觉得什么都不用保护,而自己—— (——保护吗……?) 全力奔跑当中的苍衣瞥了一眼绮,她仍然紧紧地贴在公交车的窗户上。 那个女人想保护男朋友,想救助brick,而且现在还在担心着苍衣——她唯独几乎没有保护自己的打算。 而苍衣,他——到刚才为止,都未曾觉得自己能保护任何人。 来生真希子——可是,现在想来——为什么没杀了他呢? 虽然苍衣不知道她名为“fear ghoul”的能力是什么样的,但至少比他的“cold medicine”要强大吧。从她当时的样子来看,毫无疑问已经看穿了苍衣的真面目。只有被她看透的这种感觉,他无比清楚。 尽管如此,虽然她有可能成为敌人,但她为什么要把苍衣——那个, (为什么把我放过了呢……?) 这句话并不是能对想要为之复仇的人说的,但却是苍衣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他有什么理由让她伸出援手搭救自己吗?一个想要屠尽世界一切的女人会有这种东西吗?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如何地心血来潮,还是怎样地敷衍了事,自己明明应该死掉的时候却没有死成,这种被保护的原因是—— (自己,为什么——) 终于,龙卷风追到了和苍衣齐头并进的地方。他很快就要被超过了。 “——苍衣君!” 绮正要从公交车上冲出来。笨蛋,苍衣心想。你以为我花费这么多功夫是为了什么?——至少也必须得让你回去吧——而且, (而且,不仅仅是你,我也是有——很好的眼光的哦。) 他对绮充满自信地眨了眨眼。绮被苍衣这种勇敢的态度吓了一跳而愣住了,就在这时,苍衣改变了飞跑的路线——自己一跃跳进了龙卷风当中。 绮还没有来得及尖叫。 下一个瞬间,苍衣就被龙卷风猛烈卷起的漩涡弹飞了出来——正好飞到绮正要跳出去的那扇窗户里。他利用“竞争对手”龙卷风本身的威力来为自己加速。 苍衣和绮抱在一起,滚进了公共汽车里。 “……苍、苍衣君——” 绮刚想说些什么,但是苍衣却无视了这一点,大喊道, “抓紧了!——整辆公交车都要飞起来了!” * 就像一片树叶一样—— 这个形容恰到好处。 骨碌骨碌骨碌地,在狂风的吹拂下,破败的公共汽车眨眼之间就飞上了天空。 绮事先被告知过不要咬到舌头,她拼命地死死抓住公汽上曾是座椅骨架的铁杆。而在她怀中的brick,依旧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呆呆地注视着她。他们一行人被龙卷风吹走这件事就好像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苍衣紧紧地压住这两个人从而把他们固定住。他不仅用双手,而且连脚趾都牢牢地抓住了铁架子。他只担心铁架子没有因为生锈而变得太脆弱。 绮拼命地抱紧brick,根本就没有余地注意到苍衣的支撑。 “…………嗯嗯、嗯……!” 因为被上下颠簸、来回摇晃得太过厉害,以至于绮都快要把嘴巴张开了。为此,她拼命地咬住后槽牙不敢松口。 “…………” brick继续用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绮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但是因为头在不停摇晃着,所以她的视线无法很好地固定住,在她的视野中,这个红色小孩的脸庞正在剧烈地左右运动着。 (你——不害怕吗——?) 绮在心里对brick说道。 她也很担心brick在这之后会走向怎样的命运。并不是因为他会像苍衣所说的那样向世间释放出危险物质,而是因为——这个孩子要去往何方,要遇见什么样的人,才能像曾经毫无希望的她一样得救,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丝毫头绪。但是她希望会发生这样的事。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从何而来,但有一点非常清楚,那就是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一定也不明白害怕意味着什么,对吧?——如果你像以前的我一样,什么都不触碰,就不会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 绮用手臂把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 (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也是为了与什么相遇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你也——) 剧烈的震动和冲击让她的身体不停地摇晃,已经没法好好地思考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不断感受到brick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 brick轻轻地将他的小手伸向绮正咬紧着牙关的脸颊。 然后——他微微张开嘴唇,说道—— “……是啊,莫比乌斯……” 这是一种混杂着噪音的奇怪声音,简直就像是强行播放了老旧的磁带录放机里录制下来的声音。而且无论怎么听,这句话都不是对着眼前的绮说的。 那是对十多年前在这座山上发出的某个声音的重复——仿佛绮手臂的压力把当时仅剩的一点东西给挤出来了。 “——唉……” 绮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巴……结果下一瞬间自己的牙齿就把嘴里的肉给割破了。血的味道顿时蔓延开来。 然后,压住她后背的苍衣向窗外的景色看去,在剧烈的摇晃中看清楚了状况之后,张开嘴大喊道, “差不多了!——我们回到公交车路线所在的地形了……!” (……唉?) 即使听到这样的话,绮也没有功夫看向窗外。 然而,忽然间哐当一声,整个公共汽车陡然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又蓦地停止了摇晃。 然后——在一扫而过的目光中,看到了灰色的天空。 公共汽车从龙卷风里被甩了出来——在空中飞舞着。 就这样以接近水平的角度直接冲向地面。 哐当一声,公共汽车接触到了地面的同时传来了一股从上至下的冲击力。咣、咣、咣,公共汽车一边撞断山中的树木,一边随着惯性继续向前猛冲——它无法停下来。 突然轰地一下从树丛里冲了出来的公共汽车——落到了一处下坡道的地面上,滑了下去。 这是——明显只有在铺装马路上才会存在的光滑感。 (公交车在被卷入龙卷风的时候——时间——好像又变了……!) 虽然这尚在苍衣的预测范围之内,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事实。只能认为,有形形色色的东西在龙卷风里肆虐着。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在向下滑落的那个方向的前方,他们进入这座山的那辆公交车,正径直向这边驶来。苍衣之前没有见过这一幕,所以他终于亲眼目睹到了同一辆公交车擦身而过的景象。绮是第二次看吗?——可当他把视线移向她时,发现她并没有看向公交车的方向。 “啊、啊啊——!” 她发出了悲伤的尖叫。 她怀中的brick发生了异常。 brick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身体是在不知不觉地长大的,而这次却正好相反,身体缩小,变回了婴儿—— “啊啊……为、为什么……?!” 绮试图支撑住他的身体,但是每一次她这么做,这个红色的小孩都会在她的手中缩小—— “————!” 苍衣也被这个异变吸引住了目光,但是马上又抬起头来。两辆相同的公交车,但是彼此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在道路上交会并各自通过。 就在这时,苍衣瞥了一眼在那辆公交车上确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男人,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这是苍衣第一次正视那个男人。 提着一个黑色手提箱来到这座山上的可疑男子——没错,就是那个被称作莫比乌斯的男人。 (是这家伙——吗……?) 苍衣瞬间明白了。他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散发出的炸弹制造者的气息。但与此同时,苍衣感觉到—— (不过这家伙,大概——) 要死在——这里。 苍衣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已经看透自己命运之人的冷峻的死相。 (那、那么——那样的话——) 苍衣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计算出现了错误。 然后,公共汽车就这样直接滑向道路的凹陷处,最后翻倒在凹坑的底部停了下来。 苍衣想要拼命扶住绮的身体,但是绮已经完全没有了支撑住自己的意思。 在她的怀里,brick已经不再是婴儿,而是进一步缩小到了胎儿大小,最终——它好像融入了整个空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怎么会……!” 惊愕不已的绮全身无力。因为她太过于脱力,苍衣对她的支撑程度也很有限。 “……咕——!” 绮哧溜一下子从苍衣的臂弯里滑落了下去,被从翻滚的公汽里抛了出去,然后头朝下掉了下来。 “见、见鬼!” 苍衣慌忙地重整好旗鼓,把绮拖了出来。她已经晕了过去。 设法从公交车里逃出来后,他朝坡上看去。 苍衣看见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那是他无从知悉的,在那辆公交车上的莫比乌斯扔掉的东西——那是被莫比乌斯密封起来好好保存的物品,这个时候还不叫brick——苍衣明白这个抛掷意味着什么。公交车经过某处之后,坡的下方立刻传来了—— (糟、糟糕——!) 苍衣抱住绮,从那个地方一跃而起,权且先逃离此处。 真是千钧一发。 当那个红色的东西和那辆腐朽破败的公交车相接触的一瞬间,那一带都被可怕的爆炸所包围。 bound 7.死神切断丝线之时—— 莫比乌斯在那一瞬间忆起了一切。 他看到擦身而过的另一辆相同的公共汽车上的少年和少女,以及他们怀里的孩子,他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是红色的了。那是人体曝露在超高温下,一瞬间内就被碳化,呈现木炭燃烧时的红色。 那是—— (啊——对了——我,我们是——) 两个小孩走进了山里,但是回来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回来的那个人却完全不记得有两个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两个少年在进山的时候,看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降落了下来,就在那一时刻,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男孩幸存下来。 这些男孩的身体在超高的温度下瞬间碳化,在燃烧殆尽气化的过程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全身都变成了红色——那个时候背对着热源的人目睹到另一个人时的模样,就是那个红色小孩的样子。 于是——从天而降的某种东西,把男孩们的精神和身体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新的东西。 那就是莫比乌斯。 所以也难怪他觉得自己没有名字。 因为他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然后,他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小心翼翼地随身携带着这个红色的东西。那是因为那个小小的物体才是“本体”,他这样的只不过是一个附带的存在罢了。 他——只是一个持续不断地向那个小物体发送某种“信息”的装置而已,那个红色东西的任务就是不断地记录着这些信息,最终向天空另一侧的“某处”报告。 然而——即便如此,从一开始就有太大的偏差。 莫比乌斯被放任自流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的“本体”也完全没有真正的活动,只是被封印了起来。当它从天而降的时候,产生了某种致命的伤害——因此只有这么想才能解释如此混乱的状况。 ——在这“四颗牙”当中,有一个本已经被统合机构回收,但却在“manticore shock”事件中得而复失了,另一个因为“明明看到了,但是谁也没有认出来”而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每一个从天而降的“虚空牙”,也许全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损伤,使得它们无法正确地完成任务——但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是莫比乌斯本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因为真正在爆炸中心被炸飞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摧毁了自己的。 (啊——是这样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是什么驱使着自己,是什么引导自己来到这样的地方,以及原因为何。 他终于领悟到了一直被某种无处可寻的情绪纠缠不休,只要触碰到的任何东西都会变得粉碎的人生意义。 就是毫无意义。 它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一堆破烂、一个失误,仅此而已。它是从最初的最初就面临挫败的徒劳尝试。 当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莫比乌斯感到十分地神清气爽。他心情变得轻松许多,甚至都想吹口哨。但是因为他不会吹口哨,便解开封口,把一直以来珍藏的红色东西从公共汽车的窗户朝外面扔了出去。让它回到从天而降来到这个世界的地点——“牙之痕”的正中间。 他已经明白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了。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附属品,一旦脱离了“本体”就不再具备任何独立性。他——只是一个空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然后自己也恢复了炸弹的特性——公共汽车哐当地来回摇晃着,原本站着的他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板上的同时,他的身体也被炸得粉碎。 本该没有意识的他,但最后却露出了无法形容的表情。如果要试着对这个表情进行解释的话,也许会变成这样的故事。 在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他又变回了小孩。 “呀,莫比乌斯。” 他眼前还有一个小孩。是和他一起进山的孩子。 “呀,好久不见。” “嗯。是啊,莫比乌斯。” “你为什么会在这地方?” 莫比乌斯向这个小孩问去,对方却反问道, “你才是,为什么在这里?” “总觉得我好像迷路了很久。” “哎,那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真的是非常辛苦,累得精疲力尽呢。”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哦。” “等着我来?” “等着你来。” 这个小孩对着莫比乌斯点了点头。 “可是我觉得我哪儿也去不了。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哦。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和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没有关系。” “但是我弄不清楚的事情会怎么样呢?” “你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就行了。” “如果扔掉了的话,这些垃圾会不会给后来的人添麻烦呢?” “那你就交给那些人吧。你应付不来这些东西吗?还是要无视这些东西撒手不管?或许这些东西能给别人帮上忙也说不定哦。所以你已经自由了。一起走吧。” “唔嗯,不过有点害怕啊。” “你有什么害怕的原因吗?” 被他这么一问,莫比乌斯想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表情,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没有这样的东西。反正他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那张脸并不显得特别绝望,但也不显得充满希望,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也许这就是为何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1. ——千钧一发之际逃出来的公交车在苍衣身后爆炸了,他切身地感受到了爆炸气浪的冲击。 因为他抱着昏厥中的绮,所以动作迟缓——他们没能从爆炸的余波中逃脱出来,被吹飞了。 他的耳朵一瞬间完全失聪了——护着绮的地方没能抵御住冲击,身体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感觉有两三根筋肉断开了,韧带也被拉长了。 (——咕……!) 他们被抛上空中,又落了下来,在山坡上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又冲进了灌木丛中。 苍衣没能安全落地。他仰面倒地掉了下来,全身重重地撞在地上。 绮压在苍衣的身上,她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仍旧昏迷不醒。 “……呜、呜呜——” 苍衣让绮躺在地上,自己站了起来。 他仰望天空——颜色已经不再是灰色了。 平常的,普通世界的天空回来了。 苍衣他们已经成功逃离了那个异空间。他们抵达的那一刻发生的爆炸,似乎又把他们吹向了产生一点偏离的时间,尽管如此,四周的天气和景色仍然和以前一样,而且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时间没有经过太久——在他们被囚禁在异空间之后,这个世界最多也就经过了一两个小时吧。 (然而,但是——) 苍衣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他一直以为龙卷风才是造成这个事件中一切东西的根源,只要从异空间成功逃脱,所有的问题就会烟消云散。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个空间里呼啸肆虐的龙卷风,和本应是这个事件起因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那个男人只是产生异空间的一个契机罢了——他应该完全不具备可以创造龙卷风的精神吧。 那么——那么,那个龙卷风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苍衣想起来了。没错,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他、绮、长谷部,还有那个男人之外——明显还有一个人被卷入其中。 (是公交车——司机吗——?)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在周围轰鸣了。 “嗷嗷嗷呜,嗷嗷嗷呜” 那个似乎要划破空气,在悲伤地哀怨一般的声音在朝他们所在的地方逼近。 发光的龙卷风和他们一起出现在了这边的世界里。 “…………” 苍衣茫然地抬头望着它, 那个公交车司机——不管怎么想,都已经死了。因为他们所有人一起都被卷入到了爆炸当中。 那个龙卷风,想必是他精神具象化的东西吧——不过它体现了什么含义呢? 他终于明白那个龙卷风为什么会发光了。那是因为在它内部接连发生的连锁反应不断引发着爆炸。苍衣他们在异空间遭遇的那些炸弹们在威力上无法比拟的“念头”不间断地持续爆炸着。 它旋转着,把周围的东西都卷入进来,形成了一个龙卷风——它是懊悔的结晶吗? 它所造成的破坏性现象是如此巨大而显著,以至于无法称呼它为鬼魂了。 (——是、是在发怒吗?……因为自己被蛮不讲理地牵连进了一个事件中而被杀……?) 苍衣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完全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念头才能催生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但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作为炸弹制造装置的brick已经不在这里了,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异空间,但是那个龙卷风却没有消失,事到如今——这意味着苍衣已经完全想不出可以消灭它的方法了。 “呜、呜呜——” 苍衣——无能为力。 “呜呜呜……” 苍衣全身失去了力气,当场瘫倒在地上。已经到极限了。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一旁的绮仍然躺在地上,她的身体也是一动也不动。 龙卷风无情地向他们二人所在的地方逼近——恐怕它在这个过程中,对苍衣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吧。因为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是——在它前进的前方有两个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具有压倒性力量的东西蹂躏无力之物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大象不会意识到自己会踩碎蚂蚁一样。 “啊啊、啊……” 苍衣这才知道了自己的脆弱。 “咚”的一声——他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所击中的声音。这种感觉就像他至今为止的生存意志,在没有任何反抗力的情况下坠落了下去一样。那是一种既无法叹息也不能悲伤,是一种彻底的停滞感。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以前发生过的事,现在像反弹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唉……?) 这一次,是在龙卷风的轰鸣声中隐约夹杂着仿佛低语一般的声音。 就像在湍急的水流中滴下的一滴墨水没有溶解在水中,却迅速地随着水流勾勒出了一根线一般,那个声音——口哨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了苍衣的耳朵里。 (——什……) 苍衣——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宛如贴在地上的影子站了起来一般,这个剪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与其说是人形,不如说更像一个筒状的黑影。 而且一直都能听到的口哨声听起来是《纽伦堡的名歌手》。 (那——那是什么——) 这个影子戴着帽子,披着斗篷,所以看起来像一个圆筒,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在是太诡异了。苍衣见过许多强敌。其中也有明显比自己强大的人,也有不得不从敌人那里逃之夭夭的时候。要说是失败感的话他之前已经体验了很多次。 然而——他这时没有体会到失败感。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那里有的只是比他更冷酷、更无情、更毫不犹豫,甚至就连“杀气腾腾”这个词都显得特别温和,只是—— (那、那个是——那是……那东西——) 那只是……是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 (不、不是死神吗……?!) 苍衣的身体不自觉地喀哒喀哒地颤抖起来。他哆嗦不停的嘴唇不经意间地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不吉波普……?” 那个黑帽子面对着逼近中的龙卷风,泰然自若地站着,摆出准备迎击的架势。 在呼啸的狂风中,只有口哨声在响。 2. 曾经身为公共汽车司机的山下善次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他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只有他意识的一部分受到附近异变的影响,变成波动残留了下来。 (——呃……) 那个意识里没有特别的愤怒。也没有烦躁。如果说生前有什么感觉很接近这种意识的话,那应该说是困惑比较合适吧。 (——呃,是怎么回事来着?——我是在开车来着——是长途汽车,还是公共汽车来着?——我必须得去什么地方才行——是什么地方来着?——) 虽然支撑自己意识的身体几乎都不见了,但是那个意识的片断却处在漩涡的中心,成为了一切的起点。而且同时也防止了那个漩涡的意识扩散。与其他的精神具象化炸弹不同,因为它没有明确的形象,所以爆炸的能量和想要将其整合起来的各种倾向相互牵引拉扯,从而形成了一个漩涡。 这恐怕是几乎无法想象的偶然产物吧。濒死之物和以生命为起爆剂的东西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然而——不管这是多么异常的事情,已经出生的人都会想要活下去。 对于山下善次来说,活着意味着什么呢?——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抱着积极的意志生活的一类人。如今这种意识变得更加分崩离析,他已经不再具备复杂的意向了。 (啊~……可是,我必须要回家啊……) 只有这种模糊的意识在可怕的破坏性漩涡中轻飘飘地漂浮着。 (惠美和宝宝正在家里等着我呐……不赶紧回去的话……呃,我家在哪里来着?……) “想见到家人”这种强烈的意识足以产生一个不可靠的,但作为念头却能扰乱时间的龙卷风,它在这一强力意识的引导之下,就这么游荡不定地向自然而然会有很多人生活的山脚下移动而去。 然而,在这个曾经平凡无奇的男人山下善次的意识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股奇怪的寒意。 (……?什么……?) 已经变成龙卷风的善次没有了视觉、听觉和触觉。感觉这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他甚至对将自己卷入其中并撕成碎片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认知。 尽管如此,只有那种冰冷的感觉,简直犹如他还有肉身之时,在隆冬时节突然有人把暴露在室外的手突然插进他的衣服贴到后背时,他忍不住发出“噫呀”一声惨叫一般,突如其来地侵入了进来。 “……你已经不容于这个世界了——” 仿佛有什么冰冷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不管你怎么想,你都已经成为世界的敌人了——所以,” 这个声音的语气反而显得非常平静。因为对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来说,讲述这样子的内容是一件再自然不过、极其寻常的事情,所以听起来完全没有异常的感觉。而发生的又是最离奇的事。因为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杀了你。” 原本是山下善次的意识,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丧失了理解它们的认知能力。所以,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动摇,为了回到本该等待他归来的家人身边,他没有改变方向,就这样——径直向前冲了过去。 * “…………” 苍衣秋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无论他事后和谁解释,估计人们都只会认为他仅仅是在开玩笑吧。然而,当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笑得出来。 在几乎要直达天际的巨大的龙卷风风柱前面,站立着一个大小不到其万分之一,形似小小圆筒的人影,纤细的手臂“唰”地从那件斗篷里滑了出来,然后这个人影“嗖”地一下快速挥舞起双臂,就像一个有点温顺驯良的管弦乐团指挥家,动作虽然随着音乐旋律的高低起伏而一张一弛,却缺乏变化显得有些单调——仅此而已。 只不过是幅度非常小的动作而已。 苍衣也不太清楚结果是什么。似乎可以从黑帽子的指尖看到闪闪发光的丝线一样的东西。就在黑帽子摆动手臂的时候,那根线的末端好像钩住了什么小碎片似的东西,从龙卷风里拽了出来——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根本就看不清细节。 然而——只是在一瞥而过中确认到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碎成两半的头盖骨中的一部分。它仅仅是一个碎片,不再是任何东西,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尸骸——被从龙卷风中扯了出来。 就在这时,所有汇聚到某一焦点的联系都中断了。仿佛维系着一切的丝线都被切断了一般。 ——哗…… 龙卷风膨胀了起来,却很轻柔,但是已经无法恢复原样了——它在一瞬间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每一股汹涌的气流都朝各自互不干涉的方向胡乱地飞散而去——然后,都结束了。 龙卷风归于虚无,已经无法确认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啪嗒一声——远处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肯定是死神刚刚钩出来的碎片落到了地面上吧。但是它实在是太小了,声音也太过微弱,甚至都无法知道它落到何处。然后,就连它反弹而起的声音,都再也听不到了。 “…………” 苍衣惊呆了,一脸茫然—— “————” 不吉波普朝着龙卷风消失的方位,做出了某种类似于耸了耸肩的动作。 然后,不吉波普就这样离开了,对苍衣他们看都没看一眼,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3.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 这里是“牙之痕”的中心——是地面上一个凹坑的底部。在发生了爆炸、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混乱,以及狂风呼啸肆虐之后,在这一切都过去以后——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出现了一个人类的身影。 是雨宫美津子——也就是limit。 “——呼呣。” 她又回到之前了应该已经确认过的那个地方。 这是由于她目睹到了突然出现的一个奇怪的龙卷风开始向山脚下移动。 因为事态实在是过于错综复杂,所以她判断在这种时候反而应该回到起点。 (那个龙卷风——似乎已经消失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嘛,算了——) 她在脑海中把迄今为止掌握到的所有信息拼凑起来。而且多少也梳理出了一些脉络。 在如此冷静的她面前,忽然间——空中出现了一个点。 它呈现像砖头一样的红色。 “————” limit以非常警觉的眼神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那个颜色像红砖一样的东西,与它在两个维度之间交错的一瞬消失不见的时刻相反的是,现在正试图重新实体化,回到它原来的样子。 “————” limit静静地观察着这个红色的东西。 它渐渐长大,变得像婴儿一样大——然后,limit就在这时动了起来。 她竖起一根手指,用手指了指这个东西。 紧接着——这个在不断长大的东西,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 limit小声地喃喃自语道, “不过看样子,你可能是曾经降落在这片土地的人——你被一个小孩子捡到,离开过这里一次,然后被什么东西引导回了这里,对吧?” 她的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然而,那根手指的确触碰到了——对方也接触到的空气。 “——而且,如果仅仅是小孩都能正常保管好几年的密封程度,那么换作是我的话,我可以更彻底、更简单地把你关起来——把你装进一个空气包(airbag)里哦——” 她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一丝微笑。 在她面前,一个被固定在半空中的红色小孩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limit对这个小孩点了点头。 “没错哦——你恐怕从原本的任务中被驱逐了出来,而我就在刚才,把我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都抛弃得一干二净。我俩可是非常相像的同伴哦——” “…………” 一个能从所有的内心中创造出炸弹的存在,一个能把所有东西都封闭起来的人,他们二人就这样在这里相遇了。 * “……呜、呜嗯——” 在好像摇篮一般温柔摇晃的感觉中,绮醒了过来, “……啊。” “你醒了吗?” 从相当近的地方传来了苍衣的声音。而且从胸口、腰部到大腿都能感受到一种温暖的触感。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苍衣背着下山。 “…………” 她趴在苍衣背上,动作僵硬地环顾着四周。 这里的天空不再是灰色的了,道路也变成了普通的铺装马路。 “那个——苍衣君……” “怎么了?” 苍衣用冷淡的声音说道。可是和之前的不同,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的气息。 “……我们——” 绮恍惚地微微摇了摇头。 她想要回忆起自己攥着的brick那只牵着她手的触感,轻轻地动了动搂着苍衣胸口的手。但是那里已经只有隐约残留的记忆了。她想——就连那个孩子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都再也无法确认了。 “我——” 她含糊地低语说道。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是——然而句话只会沉淀在她心中,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 苍衣只是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背着少女在走。但他心里仿佛在说——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该去何处才好,所以反正把她送回到她能回去的地方不就好了吗?——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冷漠随意的行为。 风仅仅从他们两人身边吹过—— 然后,从他们两个人的前方传来了人工的“轰轰”的噪音。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能走了吗?” 苍衣问道,绮点了点头,便从他的背上下来了。 两人呆呆地站着,一辆警车载着几个人向他们驶来。灰色的雾气散去了,看来总算有人前来确认事态了。 在确认了绮他们两人的身影之后,警车停了下来,感觉有几个人纷纷从车里跑了出来。 这些人中有末真和子以及谷口正树的身影,这让绮大感意外。他们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很危险了—— “绮、绮——!” 正树一看到她的身影,就率先冲了出来,跑到了她近前。 这股冲劲让她本以为正树会突然抱住她,但是他在她的正前方突然停了下来,并马上确认她的身体上有没有严重的伤口,然后“哗”地一下——两眼突然溢出了泪水。 对于他的过度反应,绮有些不知所措。 “……正树——” “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真地……” 正树站在绮的面前,感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看着她的脸。如释重负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流了出来,淌湿了他的脸颊,哭泣得几乎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那个,正树,” “什、什么事?” “硬要说的话,我想,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她好像喃喃细语一般小声地说道,然后微微一笑。 “啊、啊啊——是吗?也许是这样吧。唉、呃——” 正树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似乎从她那脏兮兮的模样中体会到了她的艰苦遭遇,结果又哭了起来。 “不、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就在正树正在哭泣的时候,警察和末真和子等人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接着站在绮身后的苍衣平静地说道, “我们乘坐的公交车遭遇了龙卷风,而且翻倒了——” 并补充道, “司机已经死了。因为公交车发生了爆炸——” “龙卷风?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吗?” “我觉得是的。” “其他乘客呢?” 被这么一问,苍衣几乎不假思索地立即回答道, “没有。” 因为长谷部京辅生死未卜,不管怎么想,还是不要把那个与统合机构有关的男人告诉别人为好。反正没有目击者。警察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进一步问了一句, “你们是步行走到这里来的吗?” 这次苍衣稍微嚅嗫了一下,然后想了想,说道, “在走到这里的路上,我们有点迷路了——” 这么说着,他抬头望向天空,接着微微叹了口气。 啊啊——对了。 真的是,迷失了好久啊…… “是、是吗?看起来很不容易啊。” 看到苍衣全身的衣服都已经破烂不堪而且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警察也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身后,似乎是催促着警察把他们一路带到这里来的末真和子和谷口正树,围着绮叫嚷着,“太好了!太好了!” 苍衣斜眼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接着——他也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直接跟正树搭话道, “你就是正树吗?” “唉?” 正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初次见面的苍衣秋良。 “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帮了我不少忙,我也要向你道谢。” “啊、啊啊——我才是,呃,要谢谢你。” 正树低下了脑袋。苍衣苦笑着, “你也是很辛苦啊——” 对他如此嘟囔道。 “哈?” 正树又瞪圆了眼睛,看到苍衣向他伸出手来,就急忙把他的手握了回去。 他们不明所以地互相握了握手。绮和末真有点惊愕地看着这两个人。 “喂——那边的。” 一个声音从警车内副驾驶的座位上传了过来。是女人的声音。 苍衣回头望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她只对苍衣招了招手,并准确地做出一个手势,让后面三个人都待在原地。 苍衣以为警车来的时候就会叫他过去。因为坐在警车副驾驶上的,正是他熟悉的limit——雨宫。他向她接近过去。他想着警察也被一起叫了过来,就走了过去。 “巡查长,请你先去那个事故现场吧。应该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支援,请和他们回合,并请求指示。我会保护好这些孩子的。” “我、我知道了,雨宫女士。” 警察向她敬了个礼,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爬上了山路。 苍衣叹了口气,把脸凑近雨宫。 “喂——看起来你牵扯进了相当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啊。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么低声说着,她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看回苍衣。在那个目光中——“嗯?”——苍衣感到了一丝微弱的违和感,就在这时,雨宫张开嘴唇说道—— “你就是苍衣秋良吗?” “……唉?” 苍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也不像是应该伪装的状况。绮他们几个人待在稍远的地方,所以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那么—— “——不、不会吧,你是——‘reset’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好像是长得和limit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 雨宫世津子——拥有“moby dick”这个超强破坏能力的统合机构里首屈一指的善后者,出现在了苍衣面前。当然,苍衣的事情她早就听姐姐讲过了。 “姐姐——美津子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你知道她要去哪儿吗?” reset用很尖锐的语气,开门见山地向他询问道。 bound 8.总有一天,反弹之物—— ……绮一行人乘坐着雨宫世津子驾驶的警车,沿着山路往下走。 苍衣坐在副驾驶席,其余三人蜷缩在后座上。正树坐在正中间,他缩着身子,尽量不碰到两边的女孩子。 车内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因为苍衣和雨宫都一言不发。 末真试图稍微打破这种氛围,便开口说道, “……不过,阿绮,正树君真的是马上就飞奔过来的哦。” 听见末真逗弄他们的话语,两人面颊绯红,而且正树的脸涨红得比绮还要厉害。 “哪、哪里……因为我很担心嘛。对吧?” “嗯,对不起——” 绮只能无助地点了点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树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然后支吾其词地试图搪塞过去, “啊、对了对了,我得跟姐姐联系一下——毕竟是姐姐最先把事故的事情告诉我的。说不定她还在山里什么地方寻找巴士呢——” 这么说着,他掏出手机想拨过去,可是想起来有好一会儿电话根本打不通,“啊”——他心里刚这么想着,但是这次却没有任何障碍,很正常地拨通了雾间凪的手机。 “……是正树吗?” 她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喂喂,姐姐吗?绮平平安安的哦。我们现在和警察的人在一起。” 听到他雀跃的声音,凪平静地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 听起来她并不是很开心。更准确地说——感觉好像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姐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呐,正树,这么说来,老爹是下个月才回来吗?” 他突然被这么问道。 “唉?唔、嗯。本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听说妈妈也要一起——” 正树的亲生父亲谷口茂树和后妻,也就是凪的亲生母亲镜子现在正定居海外,只是偶尔才会回国。 “——嗯。是这样啊……” 凪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首先,这个计划凪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 “姐姐……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会陪在绮身边,对吧?” “嗯、嗯。当然。” “你也该要振作起来了。” 突然被说了些奇怪的话。虽然凪一直都对他这么说,但是这次听起来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好像非常遥远—— “姐姐?” “我可能会晚一点到你们那边,你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通话就被对面挂断了。 “…………” 正树显得有点茫然。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身旁的末真和绮一脸担心地盯着他。 “没什么——她好像会迟一点。” 正树尽量用很冷静的语调说着,以免让两人察觉到自己的不安。 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末真“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把藤花丢下就没管她了——” 她也拿出手机,想给她的朋友打一个电话,她们本应该一起去预先参观报考学校的。她想,既然正树和凪都能接通电话的话,那么她应该也能。 但是——电话没有接通。 “……啊咧?啊咧?” 明明已经能收到信号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无法拨通宫下藤花的电话—— * 因附近发生事故而被暂停推迟发车的电车,终于驶出了车站。 由于这条线路的客流量本来就不多,而且有很多可以替代的交通工具,所以重新开车时,车内几乎没有乘客。 这节车厢里也只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人。 “…………” “哐当哐当”——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静静地坐着的女人,正是limit。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brick,不过它的体色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只是普通的肤色。这得益于limit的能力“airbag”,她可以通过操纵空气的折射率和反射来改变颜色和远近感,从而来改变事物的外观。能在多大的程度上篡改他人的视力,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说不定她甚至可以变成一个任何人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的隐形人。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的这种伪装只会让brick看起来很自然地像一个普通正常的小孩。 (苍衣果然还是称呼你是brick呢。) limit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在心中喃喃自语道。把砖头称为brick是她的习惯,和苍衣碰头的时候他会把用砖砌成的咖啡店之类的场所称作“那个砖头(brick)地儿”,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把怀里的他叫做brick。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虽然她和统合机构处于对立的立场,但是现在的她对这件事已经不再像预想的那样害怕了。倒不如说, (总觉得很兴奋呢——) 对于limit来说,这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不受其他任何人的威胁,哪怕危险就在眼前,也会涌现出与之正面对抗的勇气。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brick能不能帮到忙——不过,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会保护好你的,所以请放心吧。) 目前统合机构的基本态度是将危险的存在一律排除,所以她和brick被放过的可能性是零。如果连自己都驾驭不了自己的能力的话,那就更加没戏了。 她“呼呼”地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保护”什么东西。或许将来她还会和妹妹reset进行战斗也说不定,但是她现在连这一点都不害怕了。她有一种自己能闯过修罗场的自负。不管要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知道的东西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部分东西她都了如指掌——她这么思忖道。 (不过很遗憾没能把苍衣拉入伙——嘛,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吧。) 她心情舒畅地镇定了下来,感觉很轻松很平静。 就在这时,“哐当”一下,电车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在只有她和brick乘坐的车厢里,与前方车厢隔开的门被打开了,一名乘客走了进来。 车厢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嗯?”——limit抬起脸来。电车空荡荡的。没有必要移动到其他车厢。因为离下一站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也不是移动到容易下车的位置的好时机。 但是,limit只瞟了一眼,就觉得对这名乘客没有任何警戒的必要。因为对方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高中生。limit对她也没有印象。 她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挎着一个斯伯丁牌的运动包,只散发出寻常普通气息的微不足道的小姑娘。 “…………” 这个女孩自然而然地默默走了过来,来到了limit两人的面前。 然后,她停在了这里。 站在limit两人的前方,这个女孩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 “……?” limit也看着这个女孩。即使到这个时候,limit也还是没有产生任何警惕心。对方身上既没有杀气,也没有可疑的神态,什么都没有。 这个女孩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看来还有一些残留着呢。” 这个语气听起来像一个男孩子,很难想象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女孩。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limit内心感到诧异不已的时候,看见女孩身后的玻璃窗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不禁大惊失色。 自己的形象被映照在对面的车窗里,但是那个东西怎么看都不是自己,并且还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然而,那是她绝对笑不出来的表情。 说到底,真地存在这样的笑容吗?这是一种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单纯凭借“笑”就足以实现的,好像是在肯定并祝福这世间的一切的——一种无限透明的微笑。这个表情明明是显露在自己的脸上,但是她却完全捉摸不透这种笑容究竟是从何而来。 然后——“那个”自己开口了。 “不——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了哦。”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好像又不是自己的。她一个人张开了嘴,自说自话地讲道, “这仅仅是一个余音——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只是幻影——”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喉咙竟然能发出如此清澈的、宛如歌声一般的声音。 brick在她的臂弯里简直就像被冻结住了,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而她自己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动一根手指——“这是什么情况?”——她想道。是因为在brick身上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所以能力的反作用力对她产生了影响吗? 站在眼前的女高中生继续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她。 “——原来是你啊。” 已经很难再称呼她为女孩了。这家伙有一种非男非女,甚至也不是人类的奇怪感觉——不, (恰恰相反——过于缺乏生命的感觉——) 这家伙丝毫不理会她的不安,继续对正在操纵着limit身体的什么人说着话, “你——从那些‘从天而降的人们’那里夺走了什么东西吗?” “啊啦……” 有人用她的脸摆出了一个做恶作剧的表情。 “照你这么说,会不会有点不太符合时间顺序啊?莫比乌斯君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水乃星透子不是还没出生吗?” 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limit感到困惑不已。 然而——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身体似乎从刚才开始就被什么人劫持了,limit却完全没有产生恐惧感。事实上,反而感到非常地惬意。 倒不如说眼前的这个家伙,总觉得—— “所以你才抢走了那家伙的‘时间’吧?” 这家伙用很平静的语调说道。这家伙的声音冷冰冰的,不禁让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截然相反,缺乏“笑”的感觉。 “过去和未来——你把力量扩张到了什么程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向某个宏大的事物发起挑战的人说的话,但是, “——不,不是这样的哦。” 借用limit身体的人静静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曾是你敌人的‘幻想者(imaginator)’已经消失了——我不在这里。” 映射在玻璃上的那个微笑依旧没有变化,就像完全不为任何事所动一样。 “对于已经不复存在的我来说,是不可能接受你这种自动的怪异感哦,‘可怕的泡泡’先生——世界之敌的敌人——你这种存在的矛盾,总有一天,会反弹到你自己的身上——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 听了这话,这家伙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常奇异的表情。 那是一副左右不对称的表情,既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哭泣,既像是豁然顿悟,又像是烦躁不安,既像是什么情绪都有,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啊啊……对了。” 控制limit身体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在杀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对吧?” “————” 这家伙没有做出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嗖”地一下突然抬起手,接着指向limit的方向。 limit不明白这家伙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的意识突然察觉到了本能的危险。 会被杀——她这么想道。 但是劫持她身体的人,仍是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所以说,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了哟。” 这么说道, “造就这一切的,其实就是你自己哦——这一切都只是被你拉拽出来的,从这些可怜的人们身上‘自动地’拉拽出来的,虚幻的痕迹罢了——宛如朝露般稍纵即逝,而且,你依然还是会被抛弃并困在原地哦。” 说完这句话,“嗖”地一下,limit全身沉浸在了一股仿佛有什么东西消散的清爽畅快感当中。 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上露出的微笑像是被剥落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 嘎噔一下,一股仿佛突然要将身体抛出车外的不安感猛地向她袭来,依旧紧紧怀抱着brick的limit几乎承受不住,身体向前倾倒,差点就要从座位上摔倒下来。 她慌忙起身。 等回过神来,她几乎条件反射似的用能力“airbag”攻击这辆车厢中的空气。所有的分子都被凝固住了,车厢中的东西应该连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被彻底压制得死死的,但是就在这时……已经, “谁、谁都——不在……?” 车厢里的乘客只有她和brick,除他们以外,车厢里不管哪个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limit,环顾了好几次四周。 车厢的窗户中,只有一扇是开着的。 风正要从那个窗口进来,但是被她的能力“airbag”推了回去,根本就进不来。而且,反过来说,她的能力也无法传到窗外。因为距离她太远,再加上风速也太快,空气都被风撕碎了。 “…………” limit试着思考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个名字出现在了那场对话中。 她似乎知道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却连一次都没有认真思考过。那种东西应该仅仅是毫无根据的传言—— “——不吉……波普……?” 她神情恍惚地嘀咕了一句,然后解除了能力,又突然坐回到座位上。 冷风闯进了车厢,吹动着她的头发。 窗外的风景在不停地移动着,就在刚才还被灰雾所笼罩的山峰,已经变得非常遥远了。 * ……雨宫世津子驾驶的汽车正在向山下驶去。绮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上。 “…………” 可以看到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的苍衣秋良一脸严肃的侧脸。看来他多半已经卷入了与那座山上发生的事件不同的,其他非常严重的事情当中。他似乎不得不和邻座那个叫做雨宫的女人一起战斗到底。 绮已经和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正树。 他的表情也很僵硬。自从刚才和凪通话以来,他的情况就有点不太对劲。 “…………” 她的目光落在膝盖附近。 正树和自己的手就近在咫尺。但是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绮犹豫着要不要去碰它。 “自己能做些什么呢?”——她再次想道,“果然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一步也迈不出去吗?”……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咦,你冷吗?” 正树的声音传到了正低垂着脑袋的绮的耳朵里,等她抬起头时,正树的手抓住了绮的手。 “你的手果然好凉啊。你有点发抖,不要紧吧?” 正树一边说着,一边打算在逼仄的车内脱下自己的外套,想把它披在绮的身上。他想再次松开抓住她的手。 “——啊。” 绮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丝毫不想松手。不知不觉间,用力地攥住了。 “唉?” 正树有点愣住了。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茫然。 “没、没——没事。不要紧的,所以……” 她像是在辩解一样说着,但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手。 “唔、嗯……那就好——” 正树虽然有点困惑不解,却不想挣开被紧紧握住的手。 他们相当地笨拙拘谨,一边犹豫不决,一边互相打量着对方—— 汽车与驶往事故现场的无数警车擦身而过,朝下方向人们在山脚下生活的街区驶去。 "lost in moebius" closed. ############# 如果犹豫不决让你很难受,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吧。 如果你因为想不到而悲伤,那就不要害怕犹豫吧。 ——《倘若人有永恒》 后记——在旋转中迷失,就如同一个不分表里的环 举例来说,骗子使用的技巧之一就是故意给对方一个犹豫的机会。如果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a,另一种是b——逼迫对方选择哪个好的话,那么就更容易引诱人,将对方拖下水,因为人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复说两个选项都不选的机会。客人们思来想去,瞻前顾后,本以为自己是在因为利害得失而犹豫不决,但其实不管选择哪个,结局都是遭受欺骗,客观来看,这种犹豫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当你走进一家餐厅,正在纠结是该吃汉堡午餐还是牛排套餐的时候,你就已经决定要在这家店吃饭了,而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经把最根本的事情抛诸脑后了。我们所谓的“犹豫”其实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当我们自以为已经进行了充分研究的时候,实际上在此之前就已经对重要的事情做出了决定。如果此前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决断,那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我们的人生几乎就是连续不断的“那时候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呀”,说什么不会有任何问题完全就是在痴人说梦。 要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那么就毫不犹豫,不就行了吗?这怎么可能呢。别扯淡了。人是不可能做到毫不犹豫的。嘛,虽然世上总有些人生高手,他们会说思考会产生犹豫,所以不要思考,要凭感性当机立断,可让人难办的是,这些高手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经付出过巨大的努力,也遇到过五花八门的磨难,并且都已将之一一克服,这帮人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省略”说得简直就像是不言自明的道理一样,但是这些道理对于当下正陷入——以为“原来有两条路啊”却实际为时已晚的——这种境地的迷惘之人来说,并没有多大帮助。“犹豫不决是种错误”——这句话是正确的,但也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而已。在何处犹豫是错的呢?该从哪里开始犹豫才是对的呢?虽然我知道可供判断的资料过多其实是有害的,但是到底应该在哪些地方运用这些资料,这一问题就已经让我进退维谷、束手无策了。 众所周知,对于所谓的莫比乌斯环,如果沿着带子正中央画一条线,如果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划下去的话,带子的正反两面便可以由这条线连接起来(译注:即处于正中央的这条线可以在不穿过带子边缘的情况下连续不间断地走完带子的正反两面),再沿着这条线纵向剪开的话,就会变成一个更大的环。只不过这个更大的环相较于之前的莫比乌斯环,带子被扭转的次数又增加了一次(译注:莫比乌斯环可以由一个带子被扭转半圈之后再将其两端粘在一起而制得,因此莫比乌斯环的扭转度数可记作180°,而沿着莫比乌斯环的带子中线纵向剪开,会形成一个扭转度数为720°的更大更窄的环,所以这里严格来说扭转次数应该是增加了1.5次)。这种感觉完全就像是陷入迷惘状态的人一样,想把那个本已扭曲的环切成两半,结果却变成了像一条锁链被扭转了两圈之后连接起来形成的环。混乱不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在踌躇中犹豫,在迷惘中迷失,可能就类似于试图持续纵向切开莫比乌斯环的行为吧。但是,如果横着切下去的话,莫比乌斯环只会变成了一条普通的带子,可是对莫比乌斯环感兴趣的人来说,普通的带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所以说——果然还是前提就错了吧。当遇到一个莫比乌斯环时,我们只会一味地试图矫正它,却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扭曲。只要承认它原本的模样就是扭曲的,就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我们的大部分烦恼其实都是这种情况也说不准。就好似每一次试图斩断烦恼,结果每次都会变得更加地扭曲。正因为想变回最初的那个扭曲模样而不得,所以才会有种种烦恼——这就像用逻辑画了一个莫比乌斯环,没有正反、里外之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扭曲,即使我们达到了无须烦恼的顿悟境界,也必然会留下一个扭曲吧——这就是我的想法。意识到自我的扭曲就能远离烦恼,这听起来就像无稽之谈,但是撰写这篇文章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个错误究竟从何而来。就是这么回事。以上。 (你是真地陷入迷惘呢?还是只不过在玩弄文字游戏呢?难道你不应该先为这个问题烦恼吗?) (呜——好麻烦……还是算了吧。) bgm "save me" by queen crush 1 顺便一提,lemon · crush这种听起来很洋气的东西,其实就是普通的柠檬汁。当然这种定义是否正确,目前看来也并不是重大的问题。 “lemon · crush?” “是啊是啊,她是这么说的。” “所以不是lemon squash?” “这种事有什么重要的吗!” “算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她应该只是偶然说了这句话,正好被你看到了。” “反正也有卖lemon squash的饮品店,去那里看看不就得了。” “你们真是……认真听我说话啊!!” 三个少年,在放课后的教师里闲散地聊着天。 “听我讲啦,她站在窗边看风景的时候,突然说了句“lemon crush”。当时她看起来非常痛苦,似乎变得呼吸困难了。” “不要重复了,说不定这是句” 矢野万骑事不关己地说着。与威风凛凛的名字不同,他的脸简直如同少女般柔美,柔软的发梢垂在脸颊两旁。但是女生经常说“矢野的眼神很猥琐”。 “别说傻话了!” 百太气得脸都红了,怒吼着。 “总、总的来说,那家伙现在就是很在意lemon crush这种东西呢。” “但是lemon crush什么的到底是啥啊?” “是不是乐队的名字呢?” “哇!该不会是被男人带到livehouse去过啊!” “男人、是指大学生吗!” “虽然中条同学看起来确实相当高冷,根本勾搭不上。但如果对方是大学生的话,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我也一直觉得那家伙一直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呢。”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万骑和千春毫无顾忌地说着玩笑话,百太的脸一会儿涨红、一会儿发青。然而万、千两人似乎已经对这种无底线的八卦习以为常,继续谈论着中条同学口中的lemon crush。 “lemon crush” “也许知道了这个的含义,我们也能受女生的欢迎呢。” “淦,也许真的可以耶!。lemon crush——也许是某种魔法的咒语。只有在耳边说出这句话,不管什么女生都能立刻爱上我呢……” “好厉害!来试试吧,lemon crush!” “我也来! lemon crush!” 两个人就着怪异的调子,唱起了lemon之歌。百太站在旁边,脸色相当难看。突然教师的门被一脚踹开,风纪委员凛凛地走了进来。 “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你们要在学校逗留到什么时候呢?稍微给我注意点!。” “好——” “除此之外,奇怪的话还是少说比较好。” “咦,你说什么?” “刚才你们不是说了lemon crush吗?也许会因此受到天罚也不一定哦。” “喂喂喂,别故弄玄虚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人同时凑到了风纪委员面前。 大概与此同时—— 中条深月同学正走在去和高中同学见面的路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三个男同学的议论对象。 “这里这里!深月你来得太迟啦。” 朝她招手的是初中同学歌上雪乃,她们关系一直很好。 “明明是你们放学太早。难道私立中学放学比公立更早吗?” “并不是这么回事哦。我也是公立高中的。” 宫下藤花在雪乃旁边笑着说道。她们三人初中毕业后,在不同的高中上学。 “话说雪乃啊,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听到深月的话,雪乃有些不快,撅起嘴来。 “是啊,我也不希望自己再长高了。” 她的身高正在逼近一百六十八厘米,已经超过了班上半数男生。 “但是身材很棒哦,看起来像模特呢。” “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以后当模特呀?”藤花怂恿着。 雪乃夸张得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至少这张脸看起来确实很像模特的说。” 深月听到这句话,狠狠拍了拍雪乃的后背。 “得意什么啊,修学旅行的时候睡觉还打鼾呢!” “但是睡觉打鼾和成为模特毫无关系吧!” “对了,排球队那件事怎样了呢?不是有排球队的人来挖角吗?” “那件事啊,我拒绝了。” “咦?你明明运动上很有天赋的!” “这不是打不打得好的问题。我呀,无法对一件事情持之以恒呢。” “是这样吗?但是雪乃一直都很可靠,也很会照顾人。” “所以说加入运动部对我来说才很难接受。那种部门该说是绝对的实力至上主义吧,对于不够强的人会十分严厉、甚至霸凌吧。我很讨厌那种风气。” 听完雪乃长长的一番话,深月不禁喟叹道:“雪乃一直以来都这么温柔呢。” 雪乃不知道这到底是赞扬还是调侃,有些生气地辩解着。 “你、你在说什么!你有根据吗,拜托不要开玩笑啦!” “但是我说的难道是错的——” “够啦!” 三个女孩子一起格格笑了起来。 晚餐已经点好了,气氛变得安静了起来。 “深月,今天为什么约我们出来呢?” 藤花这么问着,雪乃也点了点头。 “是啊,这么着急约我们出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突然想看看你们的脸,该怎么说呢——” 深月的话有几分含糊。 “什么什么,有什么需要一起商量的事吗?” “呃——也许有,也许没有吧。” “拜托说得清楚一点啦。” “快说啦,别再装模作样啦!” “我到底该怎么说呢?” “也许你们两人已经知道了吧。你们有听说过那个吗?” “什么东东?” “lemon crush的事情。” 2. 有点像是某种都市传说吧。柠檬色的光粒子弥散在空气中,编织成梦境般的、闪闪发光的薄雾。这种现象就叫lemon crush。 “只要在这个时候说‘poom poom’的话,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哦!”风纪委员一本正经地说着,百太不禁哈哈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太蠢了吧。” 但是风纪委员毫不动摇,继续严肃地说着。 “ 但是能够实现的,只有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在穿透所有表象、直达灵魂深处的lemon crush之中,“请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这种引导性的想法会被轻易识破。能够实现的是无意识的根源渴望。但是不管多么异想天开,lemon crush都能实现。” 风纪委员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教室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千春也不禁被这种气氛所影响,悄声问道。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杀掉某个人,这种愿望也可能会实现咯?比起希望自己的单恋变成双向奔赴的愿望,如果在自己尚未知晓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更强烈的感情、比如憎恨吧,也许实现的就不是“爱恋”的愿望而是憎恨的愿望了?” 从风纪委员故弄玄虚的语调、夸张的肢体动作来看,她显然已经乐此不疲地把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连语气和动作都变得有板有眼了。但是对于第一次听说这种怪谈的三个男生来说,果然还是被唬到了。 “我、我说过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真的有地方可以看到lemon crush哦。这附近的话大概是月天公园吧。那附近不是有城郭的遗迹吗?你们经过那里的时候可得注意点哦。不要发出poom poom的声音,因为不知道到底什么愿望能够实现……” 她呵呵呵笑了起来。男生立刻倒坐在桌子上,桌子椅子乱成一团。 风纪委员大声笑着,提醒男生早点回家,然后走出了教室。 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男生们眉头紧皱,面面相觑。 “这、这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想威胁吓唬我们,编造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是这样吧?” 千春与万骑窃窃私语着。百太独自一人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中条那家伙,会在意这么奇怪的事情呢?” “你在说些啥啊,百太!” “当时她的表情是那么的认真,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百太难以按捺内心的不安,焦躁地站了起来,迅速冲出了教室。 “等等啊!”千春和万骑跟在后面,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就是这样的东西啦,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听了深月关于lemon crush的说明,歌上雪乃摇了摇头。 “我是第一次听说哟。难道在你的高中这个异闻很流行吗?” “lemon crush……” 宫下藤花仔细品味着这句话。 “闪闪发光?真的不是因为贫血吗?脑袋里面缺少血液流通的时候确实会有这种感觉呢” “不对不对,lemon crush应该是更加神秘的东西吧。” “对了,关于不吉巴普,不也有很多传闻吗?难道lemon crush和她是同一种性质的东西?” 雪乃这么说着,深月笑了起来。 “是不吉波普吧。她和lemon crush完全不一样哦。” “对对对,就是不吉波普!藤花,关于不吉波普你知道些什么吗?” “一点也不知道。我对那种传闻不是特别关心啦。” “哎,你们真是。对于学校里流行的东西不闻不问,一直都特立独行呢。” “要你多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藤花笑着,戳了戳深月的腰。 但是雪乃却有点在意地问道:“那个不吉波普——也许可以用“死神”来称呼吧。她到底是什么呢?” 深月和藤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雪乃继续说着: “不吉波普之所以被称为死神,是发生了死人的事情,然后大家怀疑是不吉波普干的吧。请问这种事情有证据吗?” 深月和藤花定定地看着高谈阔论的雪乃。 “——” “——”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雪乃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这只是我刚才一时兴起而已。”她这样勉强敷衍过去了。 但是内心,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歌上雪乃。 她有一个秘密。无法与任何一个人分享的秘密。 表面上看,她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高中生。但是她同时也是统合机构的战斗人造人。 “melody cool”。那是她的另一个名字。 战斗人造人会被派遣到各种各样的任务中。只要异变没有发生,那么他们到死为止都以普通的人类身份生活。但是只要发现mpls导致的异常现象,就必须贯彻统合机构的使命,寻找mpls的根源并将其消灭。这也是她的义务。 她最近,一直很在意不吉波普。 关于她的传闻很早之前就有了,所以大概确实存在吧。但是关于她本体的情报,目前她还一无所获。 根据附近女学生的传闻,是在人最美的时候将其杀死的死神。 她所掌握的,只有“不吉波普”这个名字。但其正体依然隐没于黑暗之中。为什么在女学生中会有这样的传闻呢? “但是,为什么这个传闻我是最后知道的呢?——” 心就像长满杂草的庭园般、凌乱得让人窒息。她确实向朋友们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自己也被同伴无意识地疏远着。 为了收集情报,一直努力和周围的人打好关系。但是到头来依然横亘着一条鸿沟,无法让他人向自己表述真心。那个时候的挫败感,到现在仍然挥之不去。 (但是或许,我也没有资格让别人对我说出真心话吧……毕竟自己也一直隐瞒着。) 像刚才一样,希望朋友能够多告诉自己一点不吉波普的消息,都明确地要求了——但是同伴们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无疾而终了。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呢?” 在战斗时,能够将强大的敌人瞬间击垮;但是在学校里,却如履薄冰、对自己的每个细节都耿耿于怀。这就是雪乃的生活方式。 “不吉波普的事怎么都好啦,我们接着说lemon crush吧” 深月轻巧地将话题扭转了回来。 “重点就在于许愿吧。真的不需要给香火钱吗?” 藤花问起了非常现实的问题。雪乃微微笑了,但是深月却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需要给香火钱的。更何况lemon crush出现的地点是未知的,在光照耀的地方许愿才会实现。” “流星?” “确实很像呢。” “但是,向流星许愿就能够灵验这件事是很不可思议的吧。因为流星只是普通的陨石,和自己内心的愿望有什么联系吗?” “那种事情就不清楚了哦。藤花,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要讲道理呢?” “嘛,被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影响了(末真和子躺枪)。是个非常厉害的女孩子哦!和她说话交流,感觉自己都变得机灵了。” “但是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你是不可能变聪明的。” 雪乃这样说着,藤花不禁有些生气地靠了过去。 “不是不是不是!雪乃,你如果和末真见面的话,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那家伙,真的超厉害啦!” 雪乃皱了皱眉,“哼”地摇了摇头。听朋友聊朋友的朋友的事情,并且还如此沉醉其中,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呢。也许这就是嫉妒吧,但到底在嫉妒什么呢? 对于闹得不愉快的两人,深月苦笑着, “你们两人果然一点也没变呢,听我说吧。” 深月神色一正,继续讲述着。 “我今天叫你们两个一起出来吃饭,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藤花和雪乃不解地歪了歪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同时问道。 深月微微低下头,“我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对某件事情在意得不得了。” “什么事情?” “就是lemon crush啊。其实我知道的也只是那些传言而已。但是我却常常想象无数柠檬色光粒子飞舞的光景,非常想看到。” 她的眼神,认真地近乎偏执。 3. 被保护起来的原生森林在月半公园中肆意生长。其中有一小部分为了给市民锻炼健行而对外开放。不过说是原生林,其实战国以来经过不断采伐与改造,很多树的历史并不古老。 在公园的小山上,耸立着俯瞰整个公园的堡垒。但是这个堡垒不是遗迹,而是为了观光而仿建的现代化城堡。钢筋混凝土建立的城堡内电气自不用说,空调、暖气等设施都一应俱全。 “没用的。”,千春脱口而出。 男生三人组,在放学后来到了月半公园的城堡下。 公园的正前方有公交车站,旁边就是繁华的商业街。人群熙熙攘攘,车辆流川流不息。 “即使中条真的来了这里,我们能在人群中找到她的可能性也不能称之为高吧。” 千春阴阳怪气地说着,似乎是在模仿谁。站在旁边的万骑一边笑着,一边打趣: “这是在模仿数学老师森田吗?真像啊——” 千春立刻做惊恐状,“不是的啦。看起来像森田老师只是偶然罢了,我绝对没有刻意模仿啊!” “是这样吗?千春你真是很喜欢惹人发笑呢,就称你为笑容吸血鬼吧!” “好像是谁很讨厌吃大蒜来着,明明很喜欢吃饺子。(也许日本饺子里有蒜?)” 两人毫不顾忌地开着玩笑。只有百太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四处打探着。 (是那里吗……) 视线向上移动,有一座耸立的堡垒。夕阳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流动,如血红的岩浆般闪闪发光。 他跑到那处阳光洒落的空地,但是却并没有被光所包围的、梦幻的感觉。 (看来不是这里呢……) 百太呆呆地站在夕阳中,寻找着下一个可能发生lemon crush的位置。路过的女高中生看到了他这副蠢相,不禁窃笑了起来。 听到了“那个小子该不是来找lemon crush的吧”之类的闲言碎语,看来她们以为我是一个傻乎乎的神经病呢。 (不过,至少可以证明lemon crush这个传言已经广为人知了吧) 这样安慰这自己。突然背后被千春他们踹了一脚。 “啊啊啊,难道你没发现她们在嘲笑你吗?难道你不觉得很羞耻吗?” “很痛啦!我又没有叫你们跟过来,你们快滚回家吧!” “哈?我们是在担心你诶,看来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你们明明是来看我热闹的。” “这也确实是我们跟过来的其中一个因素哈哈哈。” “我也。” 千春和万骑聚在一起,呵呵呵笑了起来。百太苦着脸: “你们真的太坏了,真的太恶毒了。你们善良的本性早已被扭曲,已经荡然无存了。”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你似乎还没意识到你现在做的事情和跟踪狂没有什么两样呢。” 被千春这么说了,百太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就在他准备辩解的时候,视界的一角有什么飞了过去。他的目光循着黑影飞过的方向望去,但是那个影子已经消失了。黑乎乎的影子,那个轮廓 (有点像蝙蝠……) 这里和森林离得很近,所以有蝙蝠飞出来相当正常。但是现在依然是白昼,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看到蝙蝠呢? 百太沉思着。突然,对面的人群沸腾了起来。 “怎么啦?” 三人组走到人群边上。看见了刚才嘲笑百太的两个女子高中生。 但是两人的神情怪异。她们面对着彼此,手向前伸。手指如蛇般紧紧握着对方的颈部,似乎想要掐死对方。 可以听到吱吱吱的声音。两人的喉部均已溃烂,手指翻起了表层皮肤,蠕动着摸索更深处的血管。鲜血夹带着碎肉,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比这惨烈的场面更加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表情。 两个人都在笑着。但是并不是方才嘲笑百太时恶意的笑容,而是婴孩似的纯真无暇的微笑。她们仰望着傍晚的天空,双手却不停地绞杀着对方。 “……” 人群被这残酷的景象所震撼,一时安静了下来。随后再度沸腾起来: “你们快停下!” “你们在干嘛,放开她的脑袋!” 有人跑到她们身边,想要把她们俩分开。但是无论怎么用力,两个女孩都纹丝不动。 听到人群喧闹的声音,正在公园执勤的警察赶了过来,加入了将两人分开的拔河队伍。 两人终于被拉开了。然后瞬间瘫软下去,死掉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吵架吗?” “不管怎样先把救护车喊过来吧。” 在一片混乱中,有个人影突然“啪”地一下,很快啊,站了起来。 是刚才赶过来的警官。 “——” 他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天空。 表情看起来相当轻松,唇角微微上翘,轻轻笑了起来。 “——” 然后他揭起上衣,拔出了手枪。 警官把枪口对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在寻找理想的猎物,枪口漂移不定。最后缓缓转向,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他发出呻吟的声音。 然后扣动了扳机——人群听到惨叫声,纷纷回过了头。但是并没有想起枪声,因为警用手枪里没有安装子弹。 但仅仅是扣动扳机这个行为,就足以使警官心满意足了。他带着微笑“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似乎是撞到了头部,他也气绝身亡了。 因为女孩和警官的死亡过于异常,人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平时最聒噪的万骑也没有说话。 在这仿佛凝滞的时间中,百太看见警官的身体出现了异常。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他的尸体浮出,然后如烟一般消散了。 那个影子, 是刚才看见的蝙蝠。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蝙蝠的影子,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见。 “到底是什么呢?”他茫然地思考着。 不知不觉中警车和救护车赶了过来,医生收拾残局,警察则在现场风风火火地指挥着。停滞的时间再度流动起来。 “你怎么啦,百太?”万骑问道。 百太无法回答,只能不知所措地摇头。 救护车赶到了现场,警察喊着“注意车,把路空出来!”。男子三人组战战兢兢,迅速跑进了渐浓的暮色之中。 4.”救护车?“ 听到此起彼伏的警铃声,歌上雪乃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和两个同伴告别过后,立刻赶往lemon crush经常出现的公园。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管怎样,现在我可得注意自己的安全。) 她环视四周,仔细寻找着可以反射阳光的地方。 她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从中条深月的话中,嗅出了不详的味道。 非常在意lemon crush的事情,中条深月方才这么说道。 “这是怎样的感觉呢?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的话是好事呢,还是会感到害怕呢?但其实对我来说,并不是可以三言两语说清楚的感觉。就像在肚子饿的时候突然闻到了热腾腾拉面的香气,会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只会想着吃拉面吧?就是这种感觉呢。只要一想起lemon crush,就会一直挂念着那闪闪发光的柠檬色光芒,其他的东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更何况犯病的时候我还会啃手指、抖腿,很丢人啦!甚至有一次考试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哇”地叫了出来,当时真是无地自容。其实我自己也并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但就是会毫无缘由地在意这件事。 (但是如果是其他人,一定很讨厌听我絮絮叨叨讲这些的。即使有人愿意听我讲话,甚至相信“lemon crush”。冷静过后也会觉得是被我骗到了,而更加讨厌我吧……) “所以想起了你们哦!你们是非常直率的类型,如果觉得我古怪,就会直接说出来。此外,还非常现实主义。即使聊起梦想的生活,也不会觉得开心。就好比和某个男明星谈恋爱。你们肯定会回答“反正还是很无聊,所以没什么意义。”吧”。 她看着雪乃和藤花,静静地说道。雪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番话,但是藤花立刻说道:“不,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奇怪。”然后狠狠点了点头。 “该怎么说呢,人总是有莫名其妙对某件事情着迷的时候吧?比如看电视闯关答题节目的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某个答案。晚上躺在床上一直思考着正确答案、完全睡不着。如果对于这样的事情都要去一一注意的话那不会太麻烦了吗?” 藤花轻快地说出这些话,似乎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藤花,深月现在可是非常烦恼哦!”雪乃有些生气地插嘴道。 但是中条却对着雪乃摇了摇头。 “藤花说的大概是对的吧,我也希望是这么回事。我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现在稍微有点被lemon crush吸引罢了。” 她轻轻宽慰着自己。但是这样的自我安慰没有任何意义,她依然笼罩于焦虑与痛苦的阴影之中。 “深、深月同学,那个——” 雪乃怯怯地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藤花突然: “你目前烦恼的肯定不只lemon crush这一件事情吧!也许是因为不想考虑那方面的烦恼,所以才会一直纠结lemon crush的事吧?” 她坏笑着说着,很明显在策划着什么小小阴谋。 “这、你指什么?” “别装傻了,我可怜的深月酱哦。你现在是不是有心仪的男生啦?” “等等,明明是你有了心上人好不好!和之前的先辈进展怎么样啊?” “nonono,现在讨论的可是深月的烦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立刻投入到了女生之间的八卦战争。雪乃凝视着她们,思考着别的事情。 深月目前的状况,究竟是被什么所吸引所呈现出的上瘾症状呢?还是被精神攻击了呢? 三个人道别后,雪乃一个人来到了公园。 (lemon crush能够实现愿望的传言显然是不可信的,但也许在月天公园存在着它的原型。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附近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 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夕阳中的城堡。 也许是因为树和城堡的反射,到处都弥漫着熹微的暮光。但是感觉十分稀薄,并没有lemon crush的浓重感。在逐渐消散的光芒中,可以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朝这边来了吗?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跑过去,围观群众也渐渐多了起来。雪乃也打算朝着那个地方出发,但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在公园的一角,人群喧嚣之外,有一个小女孩正在哭泣。 她站在公园“行人止步”的围墙前。围墙顶上挂着一个蓝色的气球,这大概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吧。 “加油!加油!”女孩含着眼泪给自己大气,拼命向下拉扯着气球的线。但是气球依然纹丝不动。 很明显,这个孩子正因为气球卡住了而难过。但是周围的大人都争先恐后地赶往骚乱的地方,完全没有理会那个女孩。 “……” 雪乃考虑着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态。显示这件事与她目前执行的任务无关。即使她无视那个女孩,也没有人会责怪她。 “……” 但是当她移开自己的视线、打算跟随人流的时候,突然“啧”地弹了弹舌,转身走到了女孩旁边。 “眼睛闭上。”她简短地命令道。 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一瞬间,雪乃就切换成合成人“melody cool”,跳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顶端,握住了被卡住的气球。这种人类难以望其项背的肌肉能力,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到的。之前有次露出了马脚,差点被排球队的教练强拉进队,弄得十分尴尬。 她仔细的观察着气球。蓝色的气球在风中颤抖着,但似乎卡得很紧,没有办法取下。她想了想,最后决定直接把气球线割断。 “steel cool”这种能力,大概就是从指尖放出集中强化后的波动能量,将物体斩断的能力。使出全力的时候大概可以切断一辆坦克,威力可以和超高压水割机媲美。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嘶——”,气球的线就被割断了。她温柔地抓住想要乘机飞走的气球,然后轻松地从围墙上跳了一下。 整个过程,花了三秒不到。 “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了。”她朝着女孩说。 女孩扑闪着睁开了眼睛,然后“哇——”地开心大叫了起来。 “谢谢姐姐!你到底是怎么把气球弄下来的呢?” “这个嘛,大概是用的魔法吧。”雪乃不得不装出很正经地样子,尴尬地说道。 但是那个女孩子依然不肯放弃,反而央求雪乃传授魔法。 “不行哦。魔法的精义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所以抱歉。” 女孩无视了这些不着边际的推脱,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成自信满满的状态,对着雪乃得意地说道: “你其实是很想教我的吧。” 接着无视了雪乃疑惑的表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因为这是你的愿望吧。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自己的秘密,希望大家都能了解你真正的身份——” “……” 雪乃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女孩面露胜利之色,看着有些狼狈的雪乃。 “你是希望你的愿望可以实现的吧。面对自己的朋友,尽管只是自己认为的朋友,也想毫无隐瞒地和她们交往。” 想起来了。雪乃看着女孩的脸,突然回想了起来。那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这、这是——” 女孩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身边。 “你了解你最深处的渴望吗?和这最初的愿望联系着的,是你怎样的过去和未来呢?” “难道这就是lemo——”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这都是极其诡异且非日常的状况。所以答案很明显了。 “mpls,给我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完全掌握了目前的状况。被名为lemon crush的mpls袭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死神已经悄然降临。“呼呼——”巨大的凶器从背后朝她飞了过来。 她奋力一跃,与尖锐的刀光擦肩而过。原来所谓的凶器,是一把巨大的镰刀。 雪乃回过头,看到了如梦似幻的光景。 层层叠叠的积雨云上,流淌着金色的夕阳。明暗交接处,漂浮着一个头戴兜帽、裹着长披风的瘦长影子。身后的巨镰通体漆黑,只有刃尖反射着新月的银光。突然,森林中吹来的晚风拂起了披风一角,雪乃看见了它隐藏的真身—— 是一具骷髅。 死神——这是雪乃脑中唯一的想法。 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随机有些开心地意识到,也许眼前的这个就是她踏破铁鞋寻找的不吉波普。 死神挥舞着镰刀,展开了新一轮进攻。她一边继续思考着不吉波普和lemon crush的联系,一边咬着牙、全力躲避着如网一般铺天盖地的刀光。 (没办法了,必须用那招了) 很快找到了刀光的源头,锁定了那一把镰刀的刀尖。她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个刃尖刺向她的胸口。在那一瞬间,她将用上自己的全力一击,将镰刀切成碎片。 (如果是比拼锋利程度的话,那我的steel cool绝对是无敌的。) 镰刀飞过来了,她伏下身子,打算抓住那把凶器的刀刃。 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哗”地一下,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体。 “是影子吗?”正在她打算为下一次机会做准备的时候,一道红线突然浮现在右手手腕上,随后鲜血从窄窄的线中喷涌而出。 “?” 手……被切断了吗? 如果是刚才的影子造成的话,那应该是胸口出血而不是手腕吧。这到底是谁干的呢? (不吉波普……你到底是什么?) 明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寻找线索,想要抓住你的真身;明明一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另外、为什么会在我被lemon crush袭击的时候出现,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呢。 然而骸骨却一直不停地抖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雪乃愤恨交加,正要径直冲过去,撕裂他本身—— 突然,听到了清脆的口哨声。 不是那种轻浮的口哨,而是如清泉一般淙淙流淌、像阳光下的草地般优美的瓦格纳的曲目。也许是与方才的血腥厮杀的对比过于强烈,melody cool全身的马达突然停了下来。她又重新变回了歌上雪乃。 暗淡的暮色里,有人在问话。 “你,心底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调侃的语气,声音既有女孩子的清脆、也有男生的浑厚。到底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呢? 她抬起头,寻找着这个突然的来访者。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 筒状的黑帽子,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披风中。瘦长漆黑的人影与挥舞着巨镰的死神看起来相当类似,但在某个方面有决定性的不同。 与死神浓厚的黑影不同,她的影子淡淡的,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散。脸隐藏在帽子的阴影之中,只能看到涂着黑色口红的嘴唇。唇端微微上扬,似叹似笑般,非常古怪而暧昧的表情。 “你不是那种想完成什么丰功伟绩的类型吧。” 绝对、绝对见过这个家伙!雪乃暗暗赌咒。但是究竟是谁却完全想不起来。正在雪乃绞尽脑汁想要叫出她名字的时候—— “哈?我刚才是不是还在和不吉波普打架来着?啊啊啊啊啊,完全忘了自己正在战斗这件事情,这下绝对会被镰刀劈死啦!” 她慌乱地东张西望,但是骸骨不吉波普已经连影子都不剩了。那个小女孩也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连那个戴黑帽子的闯入者也消失了。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是蝙蝠的影子。 5. (……) 百太独自一人瘫坐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 依然可以听到救护车的警报和警察们的吼声,但是公园附近的人都赶去现场看热闹了,所以他所在的位置目前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千春和万骑说着要去买饮料和上厕所、到公园出口去了,百太只能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 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重现。为什么那两个女孩突然开始掐对方呢?为什么阻止她们的警察也像被感染了一样、举枪自杀了呢? (为什么只有我能够看到那个蝙蝠的影子呢?) 快要被不知名的恐惧所吞噬了。仿佛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沼泽地突然踩到水坑,或者突然发现腿上被蛇咬过的伤口、随后毒素从下往上最后蔓延至神经。那种语言无法表达的恐怖和绝望。 这个时候,应该蜷起身体颤抖,还是大声呼喊疯狂奔跑呢?然而百太现在连考虑这种事情的理智都失去了。 “可恶、混蛋……” 他低声骂着脏话,谨慎地宣泄着内心的愤恨和迷惘。突然旁边有人来了,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他转过头,旁边不知不觉已经坐着一个大活人了。也许是自己神经方才过于混乱,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吧。 “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奇妙的事情呢!” 邻座人气定神闲地说着。但是比起“奇妙”的事情,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似乎更加“奇妙”。从外形和气质上,很难断定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戴着黑色的长筒帽,穿着黑色的长斗篷,甚至口红都是黑色。 虽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古怪,但又给人奇异的亲和感。仿佛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周围融为一体了。 “请问你是——”百太不假思索地问道。但是黑帽子却果断地拒绝了: “你对我尚一无所知。即使我告诉你名字,也没任何意义。” 百太回味着这个回答,最后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是、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 当然,百太是无法在那个时候就回忆起来的。他看到那张脸,是在中条深月向同学们展示的照片里。“这些是我的初中同学哦!”,当时深月笑着说道。如此微妙的联系,百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 两人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突然,黑帽子问道: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公园来呢?” “这是因为——” “因为想看到lemon crush吗?” “原来你也知道那种现象。” “是吗?似乎知道但是又完全不明白呢。这种谣言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哦。” “一定是谎话,但应该不是单纯的谎话。” 黑帽子低声嘀咕着。突然抬起头,看着百太: “实现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吗……如果是真的话,你想实现怎样的愿望呢?”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尖锐了。百太舌头打结,脸涨得通红,“别、别开玩笑啦!” “但是不管你现在内心的答案是什么,都经过了无意识的过滤。那是名为“常识”的,人类共享的无意识。” “哈?”百太望着黑帽子,表示自己的疑惑。 “如果lemon crush真的能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那么所有愿望的极限是什么呢?”黑帽子依然连珠炮似的发射着质疑。 百太陷入了沉默。 黑帽子兴致勃勃地口若悬河: “任何愿望都有正反两面。如果正面到达极限就会回到反面,反之亦然。想吃好吃的东西、如果这样的愿望达成的话,很快就会因为肚子太撑而吃不下去了。如果想要赚大钱的愿望实现的话,会转而想要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名誉和世人的尊敬。他人的爱与关心和自己对自由的渴望,这也是愿望的正反两面。这些繁杂愿望的起点、人最深处的渴望,到底是什么呢?” “……” “你在刚才不正好体验了这个终极愿望吗?你刚才看到的情景。” “我、我看到了——”百太“咚”地咽下口水。 他已经知道黑帽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人最究极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无一例外都实现了。” ““想要活下去”。这就是人类最本源的愿望。” 黑帽子淡淡地说着。仿佛这些事、这些愿望都与她无关。 “所以,当这个愿望被引诱到极限而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就会无视其他任何繁杂的意愿、直接到达这个愿望的反面。“想要死掉”、这样的想法足以把人击垮。” “……” “如果lemon crush真的存在的话,如果能引导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并将其放大到极限的话,那么尽头也许就是人类及其整个历史与文化的灭绝。” 说到这里。黑帽子不禁叹了叹气。然后重新凝视着百太的眼睛。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似乎看到了、呃、一只非常奇怪的蝙蝠。” “那只蝙蝠是不是接触了女高中生和警察?”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好像说了“dance”这样的话”(此处翻译存疑) “原来如此。”黑帽子点了点头。随机抬起头,态度变得明朗起来,“那么就把那个敌人叫做“bat dance”吧。” “这个名字……” “如果不起名字的话,就无法定义那个敌人。我倒无所谓啦,但是你刚才不是才被那个无形的东西吓得屁滚尿流吗?那么就给恐怖的源头起个名字就好啦!bat dance这个名字不是比“月天之虎”、“夕阳魔兽”什么的好多了吗?” “所以不是这么回事啦。我想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你从今以后就要一直和它战斗了。”黑帽子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 “哈?为什么?”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抉择,我也不会插手的。但是从你踏入月天公园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回头了。在你见到那些事情过后,你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之中吗?” 浑身血液凝结般的恐惧,但是心依然坚强地跳动着。这就是命运的残酷吗? 他确实看到了那个女孩日思夜想的“lemon crush”。当他意识到那个东西本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逃避的理由了。 “我、我要——” “请不要因此而感到沮丧。除了你之外,还有许多人都曾、都将会与世界之敌战斗。本人没有意识到的一个个小小的决定,都拥有改变全世界命运的巨大力量。” 黑帽子的话语被晚风吹散,消失在夕阳的天空。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百太直觉似的感受到了些许遗憾与悲伤。 “你到底是谁?” 百太鼓起勇气,再次问道。 黑帽子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但随即又浮现忧伤的神情。这个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她轻轻说道。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千春和万骑的笑闹声。 “百太,你托我去买的可乐只剩下无糖的啦!”千春将手中的饮料朝百太扔去。你看起来很怪啊。”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百太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住饮料,一边回头看向自己的座椅。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在看啥呢?” “没什么啦。”从千春的视角,黑帽子所在的位置被灌木丛遮住了。黑帽子绝对是趁这几秒钟开溜了。 (即使告诉他们两个我看到了一个黑帽子怪人,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百太自暴自弃、无可奈何地生着闷气。看着百太的阴郁的脸,千春有些生气。 “怎么啦,对无糖可乐不满意吗?看不出来你还会在意这种区别啊!” 百太挣脱了那些缠人的思绪,一边“不是这么回事”地辩解着,一边“啪”地把易拉罐一把拉开。二氧化碳噗噗噗、夹带着可乐飞沫喷了出来。 正好万骑也从厕所回来了。 西天燃尽了最后一抹夕阳。地平线上厚厚的积雨云层层叠叠,天空反射着诡异的暗红色。闷热的空气快要渗出水滴,这是下雨的前兆。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回家吧,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不远处,公园的外围,站着一个少女。 这是女生三人组的一员、百太的暗恋对象,中条深月同学。她正仰望着逐渐暗沉的天空。视线的尽头是那个蓝色的气球,正在轻盈地向更高处飞升。 “……”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气球,直到其消失在云层之中。终于,她走到不久前还在夕阳中闪闪发光的城堡下。 “bat dance”。说完这样的咒语后,她用力跺了跺脚。 蝙蝠形的影子沿着地面,迅速延伸了过来。然后连同女孩一起,融化在了这个多事的夜晚。 ps: 有些地方意译,还有两处翻译不明。 pps: lemon crush, lemon squash都是饮料。但是squash是汽水、 ppps: melody cool 是prince的歌。steel cool似乎也是一首歌。 pppps: 本书英文名为lunar rainbow。 crush 2 1. 弓原千春有一个奇怪的习惯。 他穿的袜子,右脚左脚总有一只会穿反。不是因为粗心,而是故意这么穿的。所以他买袜子的时候,只买正反面没有什么区别的、没有什么花纹的袜子。 之所以会有这种习惯,是因为他非常讨厌整齐一致的感觉。 每当他看到东西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地排在一起,便会产生破坏欲。从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有这种危险的倾向了。从前在公园里,附近的小孩用沙子垒起了漂亮地城堡。当时他无法按捺自己毁灭的冲动,偷偷拿着小铲子,推倒了小孩子看不到的城堡的后部。这种感情并非出于讨厌或者嫉妒,只是无法忍受那种工整漂亮的美罢了。最后那个沙子城堡被几个大孩子踩塌了,他甚至还去安慰了那几个心疼到哭泣的小孩。其实他的破坏欲,在他自己的几铲子过后就已经消失殆尽了。换句话说,只要东西存在一点点缺陷,他就不会产生那种无法忍受的难受的感觉。 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如果整个房间都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他也会感到不爽,所以会刻意在角落里丢一点纸屑。除了这点纸屑之后,整个房间都发光似的干净。但一想到角落里还有纸屑,便会觉得浑身轻松。 这个习惯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考试的时候,即使知道所有题目的正确答案,也无法忍受考满分的完美感,会故意答错一两道题。碰到自己不知道正确答案的时候,也会担心自己猜对答案,故意答错自己会做的题。总之,与强迫症恰恰相反,他对于“完美”,有着天生的抵触。 关于这个奇怪的习性,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由于只会留下些微不完美的痕迹,所以目前看来也没有暴露。当然,他在学校的两个狐朋狗友,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说,lemon crush这个东西” 千春来到公园后,有一茬没一茬地和百太闲聊着。 “闪闪发亮的光,真的不是贫血吗?”他带着几分讥讽问道。 “你真是个乐观的家伙呢。” 百太一边叹气着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果然他现在非常心烦意乱。 “怎么啦,为什么表情这么正经呢?” 万骑这么旁敲侧击地问道。但是百太也只是生着闷气摆臭脸。 万骑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也差不多得了吧?陪你玩这种跟踪狂的游戏,我已经有些累了。并且刚才不还发生了那么不吉利的事情。” “你觉得刚才的事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两个互相卡脖子的女孩,肯定之前发生过不愉快。而那个警官,也许是磕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吧。” “是啊,最近街上净是发生诡异可怕的事情呢。只要不被卷进去就万事大吉啦!” “你们啦——” 百太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两个闲聊的同伴,突然大发雷霆: “够了!!你们两个别跟着我啦!!没看到已经快要下雨了吗?” “那你呢?你闹够了吗?” “我还好得很,我当然可以继续。” “天哪,难道偶你还要去继续寻找中条深月吗?” “你莫名其妙冲到公园来,真的不是因为被我们嘲笑所以生气了?你真的是想寻找lemon crush吗?” “好烦啊!我也没有说要和她交往吧!” “是啊,是深月想和你交往吧哈哈哈——” “讷讷,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向深月告白呢,直接在大街上说“请和我交往“吗?” “这种简洁明了的告白方式也许反而更令人感觉到感情的真诚和迫切呢。也许深月会喜欢这种类型?” “是“喜欢你”这种话吧”(1) “天哪,真是性张力拉满了喵——” “你们两个啊,求求你们闭嘴吧。”百太无法忍受二人的戏弄,心一横、打算直接开溜。矢屿万骑突然“哈?”地叫了出来, 他的目光定格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身上。是一个少女,正在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在沉沉暮色中,百太和千春无法看清细节,但是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不会真的是中条深月吧……”万骑有些举棋不定。 “难道她真的来公园了吗……” 回头一看,百太早已经没了影子。 万骑和千春对视了一下,立刻飞快地追了上去。 途中千春突然想到了什么,唐突地说道:“不过万骑,你眼力真好。” “是啊,我的左右眼视力都是2.0哦。” “不是这个以意思。我是说你看得很认真。刚才,你确实很全神贯注呢。” “是想说“因为是女生,所以才看得这么认真”吗?虽然这一点我也不能否认就是说。” 对着呵呵呵笑着的万骑,千春微微歪了歪头。随后继续在汹涌的人潮中,寻找百太的身影。 因为百太个子比较小,很快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千春失去了追踪目标,不由得停了下来。但是万骑却毫无犹疑,一直飞快地向前走着。千春就这样被甩在了后面。 “万骑——可以听见吗——我要回家啦!” 但是却没有听到万骑的回应。这么看来,似乎百太和万骑都从街上消失了。 (真是执念深重的两个人呢。百太的话应该是因为“爱情”,那万骑为什么会对中条感兴趣呢?) 千春对lemon crush和中条深月的事情也并不是没有兴趣。但是一旦变得专注、一心一意去弄清楚这件事的话,老毛病就又犯了。这种全力以赴的态度 令他反胃,甚至这个公园也变得令人压抑沉重了。尤其是那个他刻意不去注意、不去看的——巨大的堡垒。 (那个堡垒究竟是不是对称的呢?) 他转过身,细细打量着那座威武雄壮的城郭。嫌恶的感觉渐渐涌上来,果然、这个城堡是左右对称的。他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和行走的轨迹,让城堡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但偶尔也会有撞上的时候。每当看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琼宇,赤裸裸的破坏欲就会一点一点渗出来。 (如果百太向中条深月告白的话,那个时候我一定也会想要破坏吧。但是为了百太,得稍微控制一下呢。) 他胡思乱想着朋友的事,走上了回家的路。 就在他走出公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被人戳了一下。大概是万骑在捣乱吧,他慢慢转过身。 “——” “弓原同学你好。”对面爽朗地打了个招呼。 “别,别这样——” “我的出现似乎让你很为难吗?” “倒也不是——” “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你们是在找我呢?弓原千春同学,请问是这么回事吗?” 眼前这个女人,的的确确是百太的暗恋对象,中条深月。 2 “其实我打算回家了,并没打算继续找你来着。” “应该是百太带你们来的吧。” 眼前这个女人似乎知道百太单相思的事。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千春正打算这么问的时候,脖子突然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是她,轻轻地说道: “但是我比较喜欢千春哦。 “啥?” “因为百太同学,总是给人冥顽不化、不知变通的感觉吧。但是你的脑子,感觉要灵活地多呢。” “完全不明白。” 对着动摇不定的千春同学,深月恶作剧地笑着。 “你们已经知道我在找lemon crush的事了吧?” 千春有些吃惊,“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知道了呢?” 深月又坏笑了起来。 “因为我放学后,一个人在教室的时候,的场同学一直都在偷偷看着我吧。那天我说了"lemon crush”之后,教室的门吱吱响了几声。他大概已经知道我很在意的事了吧。难道不是这样吗?“”好像确实没有错呢——“”但是的场同学看起来不是能成大事的人,所以那个时候我也没有追上去。“她突然抬起眼帘,定定地望着千春。”如果弓原同学愿意陪我去的话,那就太好了””等等,为什么啊?我对那种事情——“千春努力想要摆脱女孩的纠缠,但是深月毫不留情地继续说着:”你觉得这样对的场同学不公平?难道对你来说,他的友情是最重要的东西吗?“”最重要的“——这种说法带着某种致命的魅力,甜美的同时带着责任的强迫意味。自己的心情像凝固的树脂一样停止流动,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才、才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他开口怒吼的时候,腰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百太打过来的。千春看了看深月的脸色。她微笑着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千春犹豫着,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千春,你现在在哪里?“”我从公园里出来了,现在在车站前面。“”我这边把中条跟丢了。你那边有看到她吗?“ 千春将脱口而出的“看到了”憋回肚子里。深月正站在他旁边监视着电话,看来这次只能撒谎了。”啊、啊——,我刚才也特意找了找,但是没有看到呢。“”这样啊“,百太遗憾地叹了一声。”我说啊,万骑看到的女生真的是中条深月吗?“ 本来打算敷衍过去,但是却被百太坚定地反驳了。”我也看到了,那确实是中条同学。果然那个人对lemon crush上头,过来找它了。“”这样啊。但是还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他婆婆妈妈地开导着百太。深月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通话结束后,她开心地道谢。但是千春却脸色沉重,似乎完全脱力了。”弓原同学,你相信lemon crush吗?”完全不相信,这种愚蠢的谣言——“”那我再问一遍,你愿意因为我的一时兴起而陪我吗?“”啥?“”就是说,和我一起去找lemon crush吗?“”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要陪你去做这种事啊!“”那你有拒绝的理由吗?“”拒绝是不需要理由的吧,这种蠢事!“”这可是女孩子的委托哦。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抹消掉所有拒绝的理由了吧。“”不要自顾自说话啊!我对你所关心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但是我对弓原同学却有相当浓厚的兴趣哦。“深月突然回头看着千春,静静地说着。 千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啊,话说我刚才有做什么吗) 明明是之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地女孩子,但是被她告白后,内心却萌动着想要大声呼喊。 暗流涌动的内心,内疚、兴奋、嫉妒、悲哀的藤条纠缠在一起,肆意旋转延伸。和他所讨厌的“工整完美”完全不同的心情,千春突然感到了几分幸福。”谣言不是说那个城堡的光线会产生lemon crush吗?为什么会是那个城堡呢?“ 对于深月的疑问,千春既不知道答案,也完全不打算去思考答案。更何况,他非常讨厌那个完美对称的堡垒。”我倒觉得是不是城堡的光线都无所谓呢。也许指的是城堡的周边地区吧。“ 本来是随口说出的答案,但是深月却莫名高兴起来:”是的是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不愧是千春同学!“ 被这么一说,千春也手足无措起来。”谣言就是这么回事啦。只要说是“这样”,那么大家都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不久谣言到处流传,但是其产生的原因却被刻意模糊甚至隐藏了。真令人伤脑筋啊。“ 千春默默看着深月的侧脸,内心却泛起了一丝波澜。 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认为他人无法理解的思考模式——讨厌工整又静止的东西,讨厌格式化的东西。身旁的少女,似乎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这家伙的话——) 就在千春思考的间隙,深月突然朝着公园的深处跑去。”等等~“ 千春追随者她的脚步向前跑去。当然男生跑得比较快,很快就追上了。他仔细打量着深月的脸,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我说啊,你看起来并不相信那些传言吧。那为什么会在意lemon crush呢?“”一定要理由不可吗?“深月立刻回道。”如果没有像样的理由的话,那人岂不是什么事都需要去插一脚了?“”如果这么说的话——“ 没有任何怨言。不管那个女孩如何回答,自己都会继续帮助她的。千春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可相当不妙啊) 深月依然向前走着。但突然停下来环视四周。千春也不自觉地警觉起来,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地迹象,只能漫无目的地看着天空。阴云密布的天空,公园里只有黑暗的延伸,没有任何光能穿透。 在无言的沉默中,千春百无聊赖地望着傍晚地天空。有的时候,也会偷看几眼深月。 有时两人会尴尬地对视。这个时候千春就会做贼心虚地移开视线。 也许是因为视野转换地原因,千春突然有些晕眩。 黑色地、成群结队的东西在视野里涌动。他用力眨了眨眼,就看不到它们了。 他又眨了眨眼。随机感觉到了深月的视线。”又怎么拉?“”你刚才没有看到什么吗?“ 深月杀气腾腾的眼神,如果这个时候说谎,大概真的会被杀掉吧。千春感到不妙,拿出了少有的认真的态度, “感觉看到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可能我刚才眼神不太好。” 对于这正儿八经的回答,深月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有相信他的话。”怎么啦!本来这里也没有什么怪东西吧!“”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觉得意识化已经无法满足它们了。似乎打算实体化了呢。””啥?“千春实在无法理解这句话。 深月无视了他的疑惑,径自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伸出手,感受到了掌心湿润的触感。”啊,开始下雨了。“ 3. 就近的屋檐下刚好有一张长椅。两人姑且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女孩坐在自己旁边,感受到了衣服透过来的体温。千春的小心脏已经开始自顾自高歌了。”唔——“ 她撩了撩湿润的头发,不可思议的香气突然弥散开来。这下千春的鼻子也不受控制了。 耳朵后面不自觉得变得火烫。自己大概已经脸红了吧,千春绝望地想着。 就在他浑身不自在地时候,突然听到了深月在对他说话。”千春——“ 千春突然意识到称呼已经从姓(弓原)变成了名字(千春)。但是这种亲热地叫法却并不讨厌。”什么事?“”千春同学,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物地愿望,你觉得你有这种东西吗?“”就算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啊。不是说“意识不到”吗?“”啊啊啊,是说自己其实知道,只是不会许愿的愿望。“”这种愿望的话,大概是有的吧。“”其他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愿望吗?“”一定的吧。话说回来,你又怎么想呢?“”嗯?“”就是说你有这样的愿望吗?“”千春同学,你对我有兴趣吗?“ 被想到被反问了,千春又怂了回去。”笨、笨蛋,根本不是一回事!“他慌慌张张地否定着。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下。随后在乌云汇聚之处,传出了滚滚雷声。 千春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但是深月却走进暴雨中,直面着闪电与暴雷。 随后开始脱掉自己衣服。”啥?“ 千春目瞪口呆。深月却一层一层地蜕掉了衣服,洁白地肩膀暴露在倾泻而下地雨水中。 随后开始穿泳衣。那种与性感不沾边地,学校学游泳的那种泳衣。 最后她脱下了裙子,甩掉了鞋子和袜子。这样就换装完成了。 衣物放在了长椅上。她赤着脚,在倾盆大雨中开心地走着。 这无比荒诞的景象,似乎很难被划入”美“的范畴,但也不让人觉得搞笑。在千春看来这大概就是颠覆了他所有常识的、极度不安定的景象。”……” 被雨水淋湿的深月,突然朝他转过头。 被雨打湿的头发紧紧得贴在头皮和脸颊上。但是毫不在意似的,淡定地问道“”你觉得怎样?“ 千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对方似乎已经预料到他无法回答的状况,继续说着。”人类会有本人都意识不到的愿望,你觉得这种观点的来源是什么呢?“”哈?“”人类,究竟一直在祈祷着什么呢?“”哈?””人类,一直在想着一些阴暗的东西呢。””唔——’”只要是别人拥有的东西,自己也想拥有。一直在追求着无法得到的东西,因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冲突。不断地树敌,本来拥有地东西也在不知不觉种消失了。“ 她缓缓张开双臂,似乎抱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有时我想,“世界之敌”如果存在的话,那一定就是人类自身了吧。“ 她突然停止了自言自语。随后嘴唇微张,仿佛吹口哨似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poom poom“ 千春突然注意到了。 深月周围的雨滴四散开来。叮叮咚咚,朝着不同的方向开始移动。 一颗颗晶莹的雨滴,反射着张牙舞爪的闪电,像夜空的星辰一样开始闪闪发光。仿佛身处萤火虫繁殖的夏季,整片天空都闪耀起来。 在心的深处,突然冒出了奇妙的想法。 (我曾经听说过,曾经人们许愿的时候,会向神明大人上贡作为实现愿望的回馈。牺牲越新鲜纯洁,愿望被实现的概率越高。那么牺牲的话——“ 我又是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的呢?正当他的思考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时候,一直无表情的深月突然笑了起来。”你作为饵,果然是再合适不过呢。“她轻轻舔舐着唇角的雨滴。 她的脸上,也有反射的光芒。 那个光芒不是雷光的反射,是从正面照在她脸上的。 也就是说,是千春身上的光芒。 他的胸前,浮现出了有一簇摇曳不定的金黄色的光。大概和一个网球差不多大。而这一束光,正照耀着深月。 原来闪闪发光的光粒子的来源,就是千春自身。”就是这个吗?“ 千春呻吟着,而对面的女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就是lemon crush了。在你的心中潜伏者的东西。“ 然后她缓缓地朝光块伸出手。就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千春梆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回家的电车上。似乎刚才一直衣冠不整的躺在电车座位上。 千春急忙直起身。所幸周围并没有其他乘客,这一节是空厢。似曾相识的车内——这不就是平时上学的时候会坐的线路嘛。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坐过站了。 “……” 似乎是单纯的睡过站,但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由于车厢内没有其他乘客,他等铃声响了好一阵之后,才慢吞吞地接了。 “你好。“”啊,终于联系到你了。刚才怎么了?“ 电话是万骑打过来的。”什么怎么了?“”我给你打了好几遍,但是你可是一次都没接哦。为什么不给我打回来呢?“”啊这,抱歉。刚才我在睡觉呢。“”这么回事啊。那你现在在干嘛,能过来和我聊一聊吗?””我还没到家呢。身体倒是没事。“”啥?还没到家?难道你去找女人了?“”不要给我胡说八道!“虽然这样辩解着,但是千春突然无名不安起来。””话说回来,我有很在意地事。“”什么事?“”是关于百太地事情。总觉得有些古怪。“”你说那件事啊。“”感觉已经不是单纯的对深月的单相思了。不知怎么的,现在似乎对lemon crush本身非常着迷。“”为什么这么说?“”昨天跟丢了中条同学之后,他又一个人去调查lemon crush了。难道不觉得他太乱来了吗?” “这样吗?” “你觉得中条有那方面的想法吗?” 听到这句话,千春突然心跳加快。 “那方面?” “就是愿不愿意和百太交往啦!” “啊这——” 这理应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但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背上会冒汗,甚至想要激烈反驳呢?”我说啊,我们要不要劝劝百太,让他放弃呢?“”要、要这样吗?我觉得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吧。“”确实,我也还没决定呢。总的来说那个家伙变得奇怪了。明明下着那么大的雨,还要去找lemon crush。“”……雨?“ 电话那端,万骑似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难道刚才下的那么大的雨,你都完全没有注意到吗?“”我——“ 千春终于意识到自己全身都被雨淋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放学后发生的事。但仿佛被某种巧妙的魔术替换掉,关于那场雨的记忆被某个平静的日常覆盖掉了。 4、 骤雨停歇,傍晚的月天公园又恢复了宁静。地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雨后的斜阳。 有一个女孩,再水洼的间隙间行走着。 身上被淋得湿透,还穿着泳衣。日常得校服已经放到了书包里。 “……” 她一边走着,一边啃着自己的指甲。 眉头紧锁,竖起食指,用门牙嘎吱嘎吱地咬着。 “……” 从牙齿的缝隙种,漏出断断续续自言自语的声音。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仍然、仍然、仍然、仍然……“ 与其说是在咬手指,不如说她是尝试用手指去抑制不停颤抖的上颚。仿佛要被冻死了一般,全身湿透了。但是之前的雨水早已被傍晚的夕阳蒸发殆尽,现在是冷汗在不停的从毛孔种涌出,最后整个身子都变得湿答答的。 “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现在不行……“ 她不断地呻吟着,将整个手指都伸到了嘴巴里。似乎是被自己咬破了,血液从嘴角流了出来。”现在还不行,还远远不够。饵是最重要的,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把心交出来——“ 一边品尝着自己的鲜血,一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在水洼的间隙间像鱼一般穿行着。 她周围,集群的飞蛾如枯叶般悠悠飘落,铺了满地。 飞蛾朝她徒然地飞着,在碰到她之前就坠落到了地上。仿佛生命力被一点点吸干,但同时也不断追寻着中条深月地影子,最后死去、 但是女孩毫不在意,完全无视了铺天盖地地飞蛾,在公园里彷徨着。 月亮出来了。水洼反射着惨白地月光。 深月沐浴在月光中,突然嘴唇地颤抖停住了。 露出了相当寂寞地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的我真的不奇怪吗,藤花?你真的认为现在的我很正常吗,藤花……” crush 4 1、 迟钝如百太,也逐渐意识到了周围发生的异变。 “诶?你说什么?” “就是lemon crush啦,难道你不知道吗?”同班的男孩子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只要沉浸在那个光线里,然后默念poom poom,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好、好的……” “你觉得很无聊是吧?但是这个东西却大有可为哦。班里有很多女生相信这个lemon crush,如果我们打着这个幌子找她们搭讪,勾搭·的成功率应该会提高吧。另外我听说月天公园附近经常出现这种光线。你不觉得那里可以做为一个理想的约会地点吗?” “唔、唔姆……” 在当天放学之前,已经有三个男孩和他聊起lemon crush和月天公园的事了。 果然很奇怪。 (关于lemon crush的传言,之前似乎在男生中间并不是很流行啊……不对,是除了我和千春万骑之外没有人知道吧。为什么现在疯传起来了呢?) 仿佛僵尸病毒一样,关于“lemon crush”的传说在班级、学校口口相传。奇怪的是,传播方式没有通过网路,只是通过言语。始作俑者似乎刻意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同时也阻碍传言向更远的地方传播。 放学后,百太一个人在教室里发呆。这个时候万骑走了过来。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哈?” “今天我至少听到7个人在聊poom poom的事。” “我这边也是这样。你很在意吗?” “这很不自然啊。”万骑不禁骚了骚头。 “我们在月天公园里见到深月的第二天,之前少为人知的传言就开始疯传。” “我觉得现在下判断还为时过早。” “但是还是很奇怪啊——啊,你快看那边!” 朝万骑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中条深月走出校门的背影。百太坐回自己的位置,叹了口气。 “你昨天才告诉我不要追她太紧。今天就算了吧。” “笨蛋,不是那个啦!看看她旁边,旁边啊!“ 头被万骑暴力地拧了过去,转了一个角度。从眼睛正对的角度,百太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影。 在深月的斜后方,有一个人紧紧地跟着她。 那是弓原千春。从他和深月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位置关系来看,这显然不是跟踪,而是放学后打算一起回家吧。 “那家伙在干什么——?” 两人走出校门后朝右拐,沿着人行道走掉了。但是如果是要去坐回家的公交的话,应该往左转去公交车站才对。 “不能放着那家伙不管啊。” 听到万骑的声音,百太突然回过神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千春应该是我们中间对这件事情最漠不关心的人吧——” “所以我们才要追上去。走吧!” 话音刚落,万骑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百太困惑之余,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此时另外一双眼睛,正监视着这一幕小小的闹剧。 (深月——为什么会和那小子一起行动呢?) 战斗合成人melody-cool栖息在行道树的阴影里,高速运转的鹰眼发嘶嘶响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喜欢深月的明明是那个叫的场百太的小子吧。但是为什么是千春呢——) 雪乃一边冥思苦想,一边暗中追踪着。 (有没有可能,那两个人背着同学和朋友,正在偷偷交往呢?然后又告诉了深月百太也喜欢她之类的,把她惹生气了呢——) 不对不对,雪乃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根本不是构思青春疼痛文学的时候吧!首先,并排行走的那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亲昵的气氛。而是像军营里的军官和勤务员。 (呃……) 有没有一种可能,弓原千春才是一切的元凶,深月只是一个受害者呢?但是雪乃“战斗合成人的直觉”很快扼杀了这个一厢情愿的感性。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中条深月是能够威胁世界稳定的超危险级mpls的话,雪乃到时又该怎样行动呢? (我会——) 想到这里,忍不住凄惨地颤抖。心如坠冰窟、已经放弃了挣扎,但全身肌骨却本能似的高鸣着,蒸汽从缝隙里腾腾涌出。 (现在的我,还能杀掉深月吗——?) 在这之前,自己是否还能战斗都已经成了未知数。如果无法将她视为对手,自己又该从哪里找到战意的源泉呢? “呜呜……” 这时,深月和千春拐进了学校后面的一条小路。目前情况看来,两人根本不是幽会,一路上连话都没说过。在小路的一角,已经停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心照不宣,立刻坐了进去。 (难道是之前在电话里约的车吗?不对,这样的话出租车应该直接开到校门口才对,而不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等着。这到底是……) 出租车轰鸣着启动了,但是雪乃却没有立刻追上去。在确认了两人坐上出租车后,已经将定位装置粘到了车上。她在附近随便找了一辆电动自行车,开始了漫长的狩猎之旅。 旋转的鹰眼里,捕捉到了前进的出租车的位置。同时,还得确认深月和千春是否有上下车。这种远距离跟踪只有她可以做到,想要反追踪几乎是不可能的。 出租车在马路上完全没有危机感地笔直行驶着。 (至少也要采取一些反尾随的措施吧——这该不会真的只是一场秘密约会吧。) 雪乃的内心深处依然在本能地避免和深月的冲突。也许最后深月会笑着承认千春真的是她男友吧。如果事情能这样结束的话,如果一切都能在此停止的话…… 在彷徨的思绪中,出租车停了下来。然后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司机和他们一起下车了。也许是深月他们没有给钱所以追上去了?但是司机只是平静地停下车,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和深月一起,朝着公园的深处走去。 (那、那个司机的样子,简直就像——) 和弓原千春一样,仿佛深月的仆人似的,顺从又机械地跟随在深月身后。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继续跟踪比较好。雪乃舍弃了电动车,开始徒步尾随。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走了一小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哈?) 从刚才开始走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同一拨人。的确为了避免和人群的摩擦,自己稍微调整了前进的速度,但是这么做的似乎不仅她一人。 所有人都在以相同的速度前进着。此外,前进的方向也完全相同——那就是中条深月正在前往的地方。 2、 “喂喂,这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啊?”矢屿万骑向的场百太质问道。 但是的场百太同样不理解事态的发展。 两个少年本来打算跟踪深月和千春,但是在两人坐上出租车后就彻底跟丢了。在那个关键的时间点,万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难道说,他们是要去昨天的公园?出租车的方向也是朝着那边。” 两个人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性,便回到公交车站,赶往火车站前,来到了公园。然后他们就看到了往日来来往往的人流,现在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行进的景象。 在路边稍稍观察,人群正在走向传言中有lemon crush出现的那个广场。另外,不管男女老少,大家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 仿佛是听到了上天的指引,大家都昂着头。视线飘忽不定,嘴角歪歪斜斜。 “……大家好像都被催眠了。”万骑嘀咕着。 百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本能地反对着:“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应该也意识到了。直到昨天为止都只在少部分女生中流传的关于lemon crush的传言,今天突然变得广为人知;平日火车站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流,现在突然开始统一地朝一个方向行进。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有意识地蒙蔽着,误导着,控制着。“” 万骑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丝毫迷茫,以叙述着既成事实般的冷静继续说道: “另外这件事情与中条有关。” “唔……” “千春那家伙大概也变得和眼前的这些人一样了。不管有没有被操控着,反正已经失去了真实的自己,变成了人偶。” “……为什么连那家伙也会?” “不知道呢。你的话稍稍有些偏激固执,想要让你言听计从会比较麻烦吧。这种事情我也不懂,现在考虑也没有任何意义。“ 万骑回答着,又猥琐地笑了起来。 “你这家伙,又在开我的玩笑了吗?”百太不悦地皱起眉头。 万骑笑得更加猖狂了。”没有没有,只是我感到了莫名的怒气,呜好害怕好害怕。” 百太捂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然是毅然决绝的神情。 “没办法,我们只能向前走了。” 对着黑沉沉的月天公园,他微微点了点头。 向着公园深处前进,天空的颜色也和外面迥然不同、 “这些乌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没有乌云啦,是天空本身开始变暗了。” 拍摄电影的时候,有时会在镜头上安装滤光片,削减自然光的亮度。而现在的月天公园,就是被剥夺了光明的炼狱, 但是只有百太和万骑注意到了这件事。其余所有人都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本能地、机械地、朝着公园深处前进着。 终于走到了最深处的广场。 这里应该就是终点了。黑压压的人群将广场挤得水泻不通,整个区的人都集中在了这里。每个人都注视着相同的方向,仿佛音乐厅里等待演奏者出场的观众。 “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们呢?”万骑贴在百太耳边悄悄问道。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百太回答道。两人便一起用力朝前面挤了过去。 置身于人群中,听到了四周的喃喃细语。 “好想……” “好想要……” “好想要东西……” “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好想要好想要的东西……” 仿佛着魔似的,每个人都在轻轻地念着这句话。 “这、这到底是——” 笼罩着这座广场的诡异气氛渐渐渗入骨髓,百太不禁竦惧起来。 “哪里有些奇怪——和传言有些不同。” 万骑在他的耳边低语着。百太听到他的声音,再次回过神来。 “难道这些家伙都是相信lemon crush的传言,赶到这里来许愿的吗?但是根据传言,不应该说poom poom吗?实际上他们说的却不是这句话。” 万骑皱着眉头分析着。突然暗淡的天空中出现了翱翔的影子。 仿佛刻意在阴沉的天空中隐藏自己的身形,影子极其淡薄。但仔细凝视,就会发现无数蝙蝠形状的阴影聚集在广场上空,在低空成群结队盘旋着。 这简直就和那个奇怪的黑帽子所说的“bat dance”现象一模一样。 “那、那个是——”百太突然大声疾呼起来。 万骑对百太激动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便问了问怎么回事。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你倒是告诉我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啊?” 万骑莫名焦躁起来。在这时,他听到了撕裂整个寂静的狂笑声。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 百太和万骑朝声音的源头望去。 那是他们的恶友,弓原千春的狂啸。 3、 沿着记忆的河流,雪乃再度开始回溯。 初中三年级,临近考试的一天。教室里死气沉沉,大家都灰头土脸。情况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人聊起了本市高中的学生容量加起来是初中生1.09倍,所以绝大多数人应该都可以合格。但是为什么却还是会让很多人落选呢?大概就是这样的话题,几个人在教室的角落讨论了起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有牺牲的。”深月说道。 “但是如果是无谓的牺牲,难道不应该越少越好吗?如果有足够的容量,为什么不让每个人都合格呢?” 深月莞尔一笑,解释道:“这样升学考试就沦落为了单纯的人员募集,失去了筛选的意义。到底想去哪个学校呢?如果连这种问题都不需要思考的话,入学后也体会不到成就感了吧。“ “仅仅是为了鞭策学生努力学习,就让本来有学可上的人读不了高中吗?” “‘本来就有学可上’?落选的有很多是从来不认真学习的混子吧。成绩非常糟糕的话,让他们落选不也合情合理吗?” “‘合情合理’是吗?我倒觉得这只是你主观的判断罢了。””但是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吧?让每个人都能顺利读上高中的同时保持全体的学习积极性。“”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并不仅仅依赖于考试。也许会有别的方法呢?“”这种教育制度是不会主动改变的。为了保证高中学生的质量,只能将没来参加考试的学生、没有应试素质的学生,某种程度上作为牺牲品了。“”这样不是很冷酷吗?“”冷酷的是这个内卷的世界啊。大人的世界里,也经常发生企业弱肉强食导致的人员调整。想凭我们来改变这整个制度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狂妄了呢?“ 注意到的时候,这场讨论已经变成藤花和深月的二人转了。这只是她们之间的交流方式,而不是什么吵架。大家都安心的观望着这场论战的走向。 但是雪乃无法安心。 有什么地方很奇怪。此时的深月,散发着着平日未曾有过的某种气场。”想要规避所有牺牲的话,就创造一个这样的社会?“藤花这样问道。 深月点了点头。”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的你,连即将面临的升学考试都不敢放弃吧?“”父母和老师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呢。“”现在父母和老师脑子里也全是升学考试的事吧。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和我们立场一样,被这场考试折磨得焦头烂额吧。不想有牺牲出现,但更不想成为牺牲品。所以现在想要改变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吗——“”是啊。大人们也年轻的时候也和现在的我们一样吧。现在即使成为了大人,也依然挣扎着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但是也有人成功了吧?“”哎,藤花——难道你的成功者,是指社长、富豪这种类型的人?“”不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不可能从来没有一个成功的人出现吧。“”在这越来越内卷的社会种,所谓的成功者,只会是那些擅长将别人踩在脚下的人,是最先摆脱你的这种幼稚的圣母情结的人。是掌握了谄媚经营之术,打从一开始就认输的人。“ 深月的脸上没有得意,没有厌恶,也没有愠怒。只是非常自然地说出了这些话。 所以雪乃才非常不安。普通的初中生是不可能一脸平静地表达这样激烈的观点的。但是这时深月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些常识。 “牺牲是必要的。如果不能认同这一点,结局就是成为胜者的腹中餐,被这将牺牲视作等闲的社会碾碎。“ 雪乃终于回忆起来了。此时深月的表情,没有迷茫犹豫,冷静到近乎冷酷,正是锁定了目标的狙击手,按下扳机时的表情。 ——杀气。 那正是她正在散发出的气场。”嗯~,但是啊,“ 藤花直视着深月杀气腾腾的眼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太主观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应该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吧?即使寻找起来需要花费些许时间。“”对你来说自然是这样的啦。我想你出生以来,都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慢悠悠的生活吧。“”难道深月不是这样吗?” “哈?是的吧,我大概也也过着平静的生活吧。但是总有一天,我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某个人作为牺牲品。即使我不想这么做,但是也没办法把。” 深月静静地说着。”你还是多多祈祷自己不会成为那个牺牲品吧,藤花。“”唔……深月自己也讨厌这样做的话,如果你以后做了牺牲别人的事,我一定会阻止你的。一定会的。“ 藤花的语调,比深月更加冰冷。 ……莫名其妙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 和藤花不一样,当时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大概也会重现当时的情景吧。雪乃一边想着,一边隐藏在行进的人流中,在远处监视者深月的一举一动。 准确的说,目前状况下,雪乃无法靠近深月一丝一毫。 深月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双臂展开,指尖挺立。仿佛挥动着指挥棒的乐队指挥,双手自如地舞动着。 有个少年在她旁边做着相同的动作,那似乎是弓原千春。 他一边狂笑,一边大叫着。仿佛灵魂被剥夺的、被深月操纵的人偶。 在断断续续的笑声中,夹杂着”哈、哈、哈、哈……“的喘息声。 所以说——他不仅在吐气,也一直在用力往内吸着什么。 空气吗?不对,不仅仅是那样。 他面前的人群,之前一直在“想要,想要……”地低语着。但是随着千春的每次呼吸,低语声逐渐消失了。 而那些发出的声音”被吸走“的人,则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千春到底从人群身上吸走了什么?他是在收集什么吗?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毫无疑问,深月就是这起异常现象的元凶。通过传播谣言,让那些适应者聚集在一起。然后利用弓原千春,从人们身上提取某种精神性的物质。 ……虽然能大概推测到整个事情的走向,但是却完全不明白深月的目的。 “不管想要做成什么,牺牲都是必须的。” 似乎感觉到了那时相同的杀气,又想起了深月的话。 深月的手指灵巧地挥动着。 和她手指的律动相呼应,人群的声音如潮水般回响着,然后被吸到了千春的肚子里。 (深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到哪里去呢?) 雪乃前面的人墙已经逐渐开始崩溃了。她也假装失去意识,躺在了地上,但目光并未离开队伍最前面的深月和千春。 深月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指挥着一切。但是千春的动作逐渐变得更加怪异。 (那……是什么?) 弓原千春跌跌撞撞、左右摇晃着。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生物,正在不断地从各个方向撞击他的身体。 看不见——是的,雪乃确实看不见。 那正在蚕食千春身体的、黑色的影子。 仿佛围绕着糖堆的蚁群,可怖的阴影从乌云中翩然而降,在千春身上开始了第一场飨宴。 4、 不知为何,百太却能看见那些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影子聚集的景象。 那些影子遵循着深月手指的律动,围绕着千春盘旋着。 但是—— (如果说是在操纵什么的话……) 微妙的违和感。明明在这样异常的状况下、明明正在发生惨绝人寰的事情,但是百太却依然不自觉地感受到了更加细小的东西。 那就是深月的表情。 冷静——也许可以用这个词进行描述吧。但是这并不是她真正的表情。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从这一点来看,百太和雪乃有本质的不同。雪乃感受到了深月的杀气、感到害怕,认为那也许是她的本性。但是在百太看来,这只是她的另一面,冷漠凛然的另一面。这是她的魅力,而并不是本性的暴露。 (也、也就是说——) 阴影和深月的动作几乎同调。但是阴影的动作似乎更快一些。 (所以并不是中条同学在指挥这群影子,而是反过来在应对影子的动作吗——就像乒乓球接球练习一样。) 这种守势,究竟是为什么呢? 虽说这里有lemon crush,但却完全没有梦幻般的光芒,只有黑色的影子。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奇妙的黑帽子似乎说过。 “那种景象,被称之为‘bat dance‘。“ 那家伙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已经有lemon crush个名字了,又特意取了别的名字。为什么那家伙把黑影子这个现象区别开了? (区别——) 百太脑中突然流星划过。但是现在并没有考虑的时间了。身旁的万骑,正在呻吟着。 他紧紧地盯着雪乃,随着七零八落的人群一起,她也倒在了地上。这不可能。 (那个女孩,也到这里来了吗——) 难道是在同情因为担心好友而被卷入这起事件的少女吗?但是万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温柔。仿佛棒球比赛中,选手把上垒触击球打飞时的棒球教练一般,眼里闪耀着无法遏止的怒意。 “那个笨蛋,果然搞砸了啊……!)”万骑——?“百太听到了万骑的声音,不禁疑惑地转过头。 万骑咬紧牙关,绞尽脑汁想着破局的方法。 一瞬,他立刻恢复了以往随意的态度,”喂,百太,你要逃吗?“ 百太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想从这里逃走吗?“ 百太反问道。即使大条如万骑,看到刚才恐怖的景象应该也会害怕吧——但是他脸上却毫无惧色。 “如果你还不想逃的话,那就把千春那家伙从中条身边带走吧。我去打败中条。” 万骑平静地说着。但是百太却更加迷惑了。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在说什么?” “嚯?难道你想去中条那边吗?” “哈、哈哈?” “你是不行的。因为太危险了,你很有可能会失败——果然,你还是去控制千春吧。一脚把他从那个女人身边踢开就可以啦。好吗?” “不、不是这样啦——” “没有时间瞻前顾后了——敌人已经注意到这边了。即使现在逃走也会成为靶子,我们只能往前突破了。” “敌人”——矢屿万骑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这个词。 “horny toad” 这是矢屿万骑的另一个名字。 虽然上层曾经告知歌上雪乃(melody cool)协助者的存在,但是事实却有所不同。按照计划,这次作战的重心是作为深月同学进行潜入调查的万骑。雪乃只是一个添头罢了。毕竟万骑是个有十年实战经验的老兵了。 他和其他战斗合成人稍稍有些区别——他是由人类父母所生,一直过着普通的人类生活。矢屿万骑是他的本名。他在幼年遭遇了一场车祸,濒临死亡,被转进了由统合机构控制的医院。医生告诉双亲,如果对孩子进行人体改造实验,虽然成功率不到一成,但也许可以让他活下去。父母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将孩子交给了机构。万骑被注射了能让肉体进行重组并大幅强化的药物,然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最后,矢屿万骑成为了拥有着极强战斗能力的精英战斗人造人。 那是他六岁时候的事情了。从那以后,他一边过着平凡的学校生活,一边每天都参加“补习班”名义的战斗训练。周末,他会借口去同学家留宿,实际上是在大山里进行封闭式的模拟训练,或者完成组织下达的杀人任务。对于他和他的家族而言,这是对当时救命之恩的理所当然的回报。硬要说的话,在现实生活中,学生之间也会为了还人情帮对方点名签到甚至代考吧。 对百太和千春的友情,也并不是万骑装出来的。他单纯地把他们视为自己的朋友。真实和伪装在他的日常里交织,自己本来的样子已经完全模糊了。但他依然能够分清事理,将学校的自己和工作的自己分开看待。 他的两面性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精神疾病,在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对待敌人如秋风般无情,对同志却春风般的温暖,这正是历史上人类最笼统的画像。战斗恐惧症等因杀人和战争而导致的精神异常,在近代战争以前几乎没有发生过。 这么说来,矢屿万骑的价值观和生命观其实相当原始。放课后和同学谈笑风生,但又能在几分钟之后冷静地斩掉敌人地脑袋—和海盗或者武士的生存之道相当类似。在现代战场上,士兵之所以容易出现精神异常,大概是因为孤独吧。在异国他乡,打着国家大义这样毫无实感的旗号,丧失作战动力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万骑因为要保护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才能一直进行着这样出生入死的生活。 他确实向朋友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有秘密吧。虽然万骑这个例子稍稍有些极端,但爆炸性上其实和女装癖之类的秘密也半斤八两。 现在矢屿万骑——也就是horny toad,关于中条深月的处置方法,做出了选择。 “百太准备好了吗——出发!” 来不及等百太的回答,horny toad用力一蹬,从人群中飞了出去。 如果要穿过倒伏的人群接近深月的话,有可能会被她发现——但这种可能性带来的犹豫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所以他直接朝她的所在飞了过去。 直到现在,中条深月才意识到他的存在。身体稍稍痉挛,朝他转过身。 (——已经晚了!) 从深月的反应动作中,horny toad已经意识到对方的肉体能力只能算是普通人类。所以毫无顾忌地发动攻击。 万骑轻轻落地,随后再度跃起,朝深月扫了过去。 深月迅速后跳,一发之隔躲过了这一踢。 但是深月的躲避动作也在horny toad的预料之中。他踢向深月和千春中间的地面,下一秒、那里爆炸了。 这是horny toad的特殊技能,名为“reg meur”。能从脚底发出强烈的生物波动,如炮弹一般炸掉接触对象。虽然从来没有试过,但全力的一踢应该能炸掉中型水坝。 爆炸的火舌协着热风,分成左右两股,向深月和千春卷过去。 “——痛痛……” 深月被冲击波狠狠地撞到了地上。肩胛骨似乎骨折了,脚腕也脱臼了,整个身体动弹不得。 “——好痛……” 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下一秒有东西重重地砸在身上,全身的动作再度被封住了。 那是horny toad,在爆炸后立刻跳到了深月的身边。 “……我还以为是谁呢” 深月看着横跨自己身上的战斗合成人。 “还真是意外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你才是间谍啊,矢屿同学。” 对她的嘲讽,horny toad不为所动。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我会被制服,还是会被直接杀掉呢。真是悲惨的二选一啊。” “……” “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决定比较好哦。” 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深月冷静地劝告着。而horny toad也给出了回应。 脚底的热量直接把靴子融化,他现在裸足站立着。可以闻到地面烧焦的沥青味。 “我会等你五秒——在这几秒里做好受死的准备吧。如果你还是无可奉告的话,那我就当场杀掉你。本来任务的目的就是抹杀你的存在。” 他宣告着行刑的开始。随后便开始倒计时。 “五……四……” 面对这冷酷无情的行刑官,深月的嘴角却泛出苍白的笑意。 “我是不得不这么做的——之所以这么说。” 身体尚未恢复力气,依然无法突破万骑的束缚。但是她的眼里,却已然自信满满。 horny toad感到了些微动摇,但还在修正范围内。对曾经经历过死亡的他而言,所有的敌人都是平等的。即使是自己认识的人,如果被判定为敌人,那也只能接受死亡的制裁。 “三……二……一……” 指针缓缓转动,在指向“零”的那个瞬间,horny toad将全身力量汇集到足底,发出了致命一击。 但在这之前,一个人影从旁边把他撞飞,然后一个手刀从肩膀直接劈到了他胸口。 先于疼痛而来的是无力和麻醉感。这样干净的杀人手法他再熟悉不过了。对方和他一样,是个战斗合成人。但究竟是谁—— (steel cool的能力吗?) 右边的肺部已经被切得七零八落,生物波动穿过创口,直接击碎了他的心脏。 他的身体从深月身上飞了出去,软绵绵地摔在了广场上。现在站在深月身旁的,是一个少女。 是刚才一直倒在地上的战斗合成人melody cool——歌上雪乃。 5、”呜呜……“ 冷汗从毛孔渗出,缓缓的滑落到地上。雪乃感受着自己的恐惧,颤抖不已。 最后还是做了。 把统合机构的同伴,还是比自己更加高级的战斗合成人,用这双手—— 深月缓缓直起身来,站在了她身边。”为什么,因为我有一个相当可靠的朋友哦——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呢,矢屿同学。“ 形势已经逆转,但深月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反而流露出沉痛和悲伤。 “如果你当时停止了行刑,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我的同伴呢——真是遗憾啊。” 她转过头,看着雪乃。 “雪乃,没事吧?” “……哈?” “你刚才做的是对的。统合机构之后也会明白的。因为我现在正在和‘世界之敌’战斗着,所以没有停下的理由。“ 深月一如既往,平静无事地说着。”……深月,你——“”你似乎也误会我了呢。我并不是想要重塑这个世界的mpls,而是在为保护世界而战斗着。“”……“ 雪乃哑口无言,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活生生的深月。深月微微颔首,安慰道: “之所以说你刚才做得对,是因为你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背叛自己的同伴。你只是遵循最基本的正义感而行动了。” “敌人,到底是——” “你大抵是看不见的吧——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正徘徊着无数蝙蝠的影子。那就是我的敌人,世界毁灭的元凶——名为”bat dance“的扭曲黑暗之物。” 她的手,轻轻停留在胸口。 “我正是为消除黑暗、唤回光明而诞生的”poom poom“。” 这大概就是深月的正式自我介绍。 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急速发展的事态,百太大脑再次宕机了。 刚才自己正在追赶矢屿万骑,突然前面发生了爆炸,自己似乎被炸飞了。 回过神来,就和千春躺在这里了。应该和自己一样,被爆炸的冲击波带到了这里。他的狂笑停止了,静静躺在断壁残垣之中。只有那双失焦的眼睛,在咕噜咕偶地左右转动着。 好像在鬼片里看到的,被恶魔凭依的失去意识的孩童。”……“ 但是百太已经没有害怕的时间了。因为下个瞬间,万骑就被雪乃踢飞,用手刀劈死了。 深月站了起来,似乎和雪乃说着什么。但是百太距离太远,无法听清谈话的内容。 最后,深月朝他的方向——不对,应该是倒在他身边的千春走了过来。”这就是必要的牺牲。“ 恍然间听到了无比清晰的声音,似乎是因为爆炸导致的听障突然恢复了。但是百太却没有精力去深究原因了,只是竖着耳朵,继续偷听着。”牺牲——实在没有办法吗?“ 雪乃有些迷茫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千春。”是的,没有任何方法。“”这样的话,就只能这样了呢。“ 这样说着,雪乃走到了走到了百太和千春旁边。百太使出最后的力气,拖着千春朝公园外面挪动。”呜呜呜——“”请把那个男孩,交给我。“ 雪乃的声音透露着些许无力和疲惫。但是刚才她才把万骑——他的超人朋友,一击斩杀掉了。 但是同样也是她,昨天和他们一起赶路,路上还发表了一些无聊至极的说教。 她到底是谁,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 百太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无助地哭诉着。”你们到底是谁?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不是吗?中条也是、千春也是、万骑也是、现在你也是,每个人都有我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吗?因为我太讨厌了吗?因为我是普通人所以什么都不行吗?“ 不知道想说什么,是嘴自己动了起来,似乎说了很多不懂事的话呢。但是已经无法忍受这种被欺瞒的孤独感了。他直直地盯着雪乃的眼睛。他很害怕,但是他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的理由。”——“ 雪乃皱了皱眉,转移了视线。显然,她也正在愧疚和自责。 这种态度让百太更加暴躁了,他朝站在雪乃身后的深月怒吼道: “中条,你对同学做出这样的事,为何还能保持这张平静的脸呢!” 深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怀里的千春却因为百太的怒吼而痉挛起来。 想要挣脱百太的怀抱似的用力蠕动着,半开半合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叫声。但是却不是之前的狂笑。 “哒、哒哒哒哒哒、当、dance、dance、dance、dance、dance、dance、dancedancedance……” 深月点了点头。 “果然成功吸收且固化了——但是还是不够充分。如果不能吸收更多的话,黑暗还是会袭击这个城市的——雪乃,拜托了。” 雪乃啧了啧、皱着眉头,但还是朝百太走了过去。 “——的场同学,给我。” “你也明白的,不是吗?” 百太环视四周,突然意识到了景色的异变。 仿佛是响应千春的召唤,黑色的蝙蝠再度在低空集结。 “?你在看哪里?” 千春的视线惊惶的游走着,但是雪乃却不以为然地继续紧逼着。”够啦够啦,快把千春交给我吧。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他是不可或缺的。“”唔——“”我没有伤害你的理由。如果你乖乖照做的话,我是不会攻击你的。难道你想和你那悲惨的朋友一样,被我手刀干掉吗?” 这是雪乃发自内心的悲愿。如果想要强抢的话,百太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现在不想这么做,刚才杀人的感觉,还萦绕在她的手指上。 直指同伴胸膛的,极其卑劣的一击。 自己理应没有受伤,但是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即使如此,她咬紧牙关,朝百太冲了过去。 “——你说谁被干掉啦?” 背后响起了洪钟一样响亮的声音。 她飞快转过头,但对方已经迎面踢了过来。 horny toad胸口被开了大洞,但在速度上雪乃依然处于劣势,条件反射地跳到了一旁。 但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对方故意发出声音,目的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然后—— (完蛋了!) 然而已经晚了。万骑已经抱起百太和千春,如离弦之箭,朝天空射了出去。 “等、等等——’ 三人的影子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那也许就是horny toad最后的力量了吧。双脚放出冲击波,如火箭般地进行长距离跳跃。 目的地是公园对面的大山。”……“ 深月呆呆地注视着喷射的轨迹,叹了口气。”他们并没有完全逃走哦。那个战斗和成人受了重伤,应该在半路就会失力坠落吧。那个地方距离公园应该不远。“ 她的背后,方才失去意识的人一个一个恢复了神智,站了起来。总的来看,似乎没有人受伤,也没……大家都平安无事。但是由于被抹去了来这里的记忆,所以场面有些混乱。”——“ 雪乃还没有完全把握事态,惘然若失地站在人群中。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总之,我们现在出发寻找弓原千春。我会在路上详细给你说明事情的始末。“ crush 5 1、 掉在地上的时候还以为会被摔死,但是三个少年姑且平安落地了。”哇——?“ 万骑以山上的森林作为着陆点,最后成功降落在了落叶堆上,让厚厚的枯叶吸收了绝大部分冲击。现在三个人都被埋在了厚厚的落叶中。嘴巴、鼻子,甚至耳朵里都有枯叶在往里涌。但经过一阵挣扎,总算站了起来,附在身上的落叶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啊啊啊——“ 百太过于混乱,组织不出完整的语句。但是身边的万骑却泰然自若,缓缓说道” “真是千钧一发呢——” 他转过头,眼前是那个眼神猥琐、神经大条的万骑。右胸被开了一个大洞,这与平日唯一的不同。 “万骑,你——” “啊?啊啊——那个家伙确实打得很过分啦。为了让已经停止的心脏再次搏动,我通过胸口的大洞把打进去的能量波动注了出去——但是这半边肺已经彻底不能用了,毕竟不管这么说、这也是全身性的冲击。“ 若无其事地说着完全不懂的话。”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你到底——‘ “这个啊,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做了一些对外人必须保密的兼职。现在一不小心,似乎搞砸了。“”你刚才,打算杀掉中条吧——?‘”对,然后差点被她们杀掉了。由于这件事和我的工作内容有关,所以说明起来有点麻烦。“ 他的眼睑微微下垂, “简单来说,就是把政府难以处理的、不妙的家伙们给解决掉。“”不妙的家伙……“”喂喂,百太。难道你还在想着中条吗?她可是个怪物啊?看看千春吧,被她弄成了什么样子!“ 说道这里,百太突然想起了倒在旁边的千春。 他依然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脸上沾满了尘土。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活着。”哒哒哒哒哒……“ 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哒哒声,无神的眼睛像娃娃一般胡乱转动着。”你觉得他会变成怎样,万骑?“ 但是万骑却无视了百太,自顾自地说道:”话说回来百太,对于你,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去的事,我有……“ 喝醉酒似的,万骑含糊不清地说着。仿佛在用大脑沉睡前的最后一丝理智, “你曾经来过我的家吧,百太。请到我家去,然后向我的父母说明一下情况……” “诶诶?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的父母知道我的兼职啦……所以应该会听信你的话吧……我、大概只能走到这里了。虽然现在在苟延残喘,但是实在受伤太重了……肉体需要进行超再生……睡觉……二十个小时之内不会再醒过来了。所以,你们两个快走……” 万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咯”的一声,脑袋一垂,倒在了地上。 “喂喂,让我把你留在这种地方吗?这可不行呢——” 百太摸了摸万骑额头,随机被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吓了一跳。就像冬眠前的栗鼠,万骑的体温正在一丝一丝流逝。 但他的嘴角,却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一点也不洒脱呢。你的肩上,可背负着世界的未来哦——那么拜托了,我的英雄……‘ 这是万骑休眠前的,最后的言语。 “喂喂,稍微等等,等等我啦……” 百太用力摇动着万骑的身体,又’啪啪‘地拍了拍万骑的脸。但怀里的少年纹丝不动。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睑,瞳孔也不会对阳光产生反应,最后只能帮他合上。他之前说过只有左边肺部可以用,但现在正均匀地呼着气,并没有一丝一毫窒息的表情。 “呜呜呜……” 胸口被开了大洞,但是却并没有流血。伤口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纤维覆盖住了。怎么看都不像能自愈的伤口,普通人类应该会当场死亡。但是万骑依然活着。 (这又是为什么呢……) 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着手机,但是究竟应该打给谁呢?正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猛然发现手机显示信号外。 “诶……?这怎么可能?‘ 即使在多么偏僻的深山里,应该都是有2g信号的吧。但是现在自己却接收不到信号,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又翻了翻千春的裤兜,找到了千春的手机。开机后,这个手机也显示在信号圈外。 那么万骑的呢——他伸向万骑的胸包。打灭打咩,手机似乎被切成两半了。 (怎么办……怎么办……) 刚才万骑没有让他们寻求帮助,而是让百太直接去他家里。大概已经知道这里没有信号了。这座山已经以某种方式,在这个城市里隐藏了起来。而百太现在,正处于结界之中。 “哎……” 百太蜷起身子,抱头躺下。头顶的天空正在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山上连路都没有,更别提路灯了。但是想在太阳下山前逃出去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穷途末路的百太,忿忿不平地看着山脚下的万家灯火。 (难道在爆炸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吗?不管是谁,来救救我们吧,这样的话——)) 百太漫无边际地空想着,突然注意到在市镇和大山的缓冲地带,有一束光正摇曳着。 (在动——?) 明亮的光粒子如夏日的萤火虫,朝他们翩然飞了过来。 但是和普通的光不同,光粒子周围的空间依然漆黑不见五指,只是粒子本身在闪闪发光而已。 确实和萤火虫一样呢。但这显然不对,因为光粒子的光比萤火虫的微光要明亮得多。 (光——) 百太回忆起了那个下午的下午。如同雾一般的,梦幻的光粒子在空中飞舞。那种现象叫做—— “lemon crush” 他反复回味着这个名字。突然冷不丁、有人在背后问道”要一起dance吗?“ 百太下了一跳。回过头,千春已经站了起来。虽然眼神依然游离不定,但说话的机能似乎已经恢复了。”如果想要dance的话,我推荐去冰场哦。因为纯净的冰面,和舞蹈是最合适的。“ 千春突然激动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千春……?” “想要dance的话就去冰场吧。尽情地滑行、旋转、跳跃,这样就能简简单单去往另一个世界了……只能跳舞哦……如果想要死的话,就尽情跳舞吧……“ 他开心地大声嚷嚷着。突然,他的眼球一转,视线停留在了百太身上。就像恐怖里着魔的人,头完全没动,眼球却直勾勾地盯着。”……哦,这不是百太吗。你是百太……你是我的朋友……朋友真好啊……如果能和朋友一起跳舞的话……一起滑行旋转,让我们一起到那个世界去吧……“ 千春抑扬顿挫地吟唱着。”千、千春……不、不是这样的——“ 百太逐渐厘清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那家伙就是bat dance’吧。“ 奇怪的黑帽子朝百太问道。”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得不和他战斗了呢。“ 如果想要帮上深月的忙,就必须和bat dance战斗——因为这正是中条深月最厌恶的敌人。 中条深月大概真名叫poom poom——为了消灭bat dance而一直秘密行动着。 bat dance,大概就是月天公园附近的蝙蝠形的影子。 百太已经目睹过它们的危害了。它们是依附于人类身上的恶魔,让女高中生和警官自杀的罪魁祸首。 深月为了让那些分散的阴影集中到一起,把人群集中到广场上作为诱饵,然后将聚集在一起的影子持续不断地注入千春的身体。 (最后杀掉千春——将其装进垃圾袋里,烧成灰烬——)—— 2、 “……你在做什么?”雪乃问道。 深月此时正伸长手臂,感受着夜风。 三五成群的飞蛾围着她的手指翩翩飞舞。然后在碰到她指尖的一瞬间,扑拉扑拉地落在了地上。 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指尖忽闪忽闪,跃动着熹微的光芒。 “是在发光吗……?”雪乃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深月朝着她微笑道: “在你的身上,也可以看到这种光。这其实是危险的征兆。” “为什么呢?” “你现在看到的光芒,就是lemon crush,生命之核七色之光中的一种。而我的能力,就是将这种光从生物体中分离出来。” “七色之光……?” “至少现在的我可以看到七种光。lemon crush是其中一种,也许是人类心中名为”感动“的感情。而一旦这种光芒被我剥夺,对方就会丧失这种感情。” “精神系的mpls能力吗……“”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种能力是在初中的时候。当时,大街上突然有人扭打在一起,眼看自己就要被波及到了。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他们心脏的位置,有光粒子在一闪一闪地明灭着。我把手伸向他们,光芒就消失了——然后大家就突然冷静了下来。大概是名为愤怒的’感动‘吧。“”是那种可以操控人思想的能力吗?“”才不是那么方便的超能力呢。只是像灭火一样,消除掉人心中强烈的情感罢了。“”那你从广场的人群中收集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他们是自愿到公园去的。因为我在月天公园播撒了lemon crush,那些渴望感动之人循着‘情感’的芬芳,聚集到了公园广场。他们心中有无法填补的空虚,而那些空虚正是bat dance理想的繁殖之所。那些人就像撒出去的鱼饵。 “也就是说,这些人只能起到聚集bat dance的作用,而无法对那些阴影造成实质性伤害、” “就是这么回事。” 深月轻轻抖了抖手指,有闪闪发光的粒子从指尖涌出,向山上飞舞而去。 “而这个能力、就是我独有的、作为bat dance的天敌而存在的力量之源。” “bat dance……” 雪乃体味着这个名字的恐怖,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能看到lemon crush的光,说明这个区域已经开始受到bat dance的影响——死的冲动恐怕会越来越强烈,你也要留意。” “能够导致人自杀的现象——还真是可怕呢。” 雪乃皱着眉头评论着。但很快镇静下来,微笑着说到: “为了打倒邪恶,神明大人赐予了你特别的能力。看来我们真是幸运呢。” 深月也笑了。 “能从战斗合成人的口中听到‘神明大人’这几个字,还真是稀罕呢。” “因为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吧!虽然我现在也很难相信这回事——” “就和磁铁一样,有n极就一定有s极。bat dance作为一种现象而独立存在着,那么一定有与之相反的能力存在。虽然我并不相信神明大人,我也不希望把拯救世界作为自己的使命。不如说,拥有这种能力,让我非常困扰。” “现在bat dance在自己身边出现,变得更加难受了吧。” “但是一旦bat dance消失,我的能力应该也会随之逝去吧。这样我就能解放了。” 她抬起头,仿佛许愿似的,凝望着无星的夜空。她的侧脸,也被镀上了孤独的颜色。”我说啊,深月——“ 雪乃自顾自地说着,”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你的同类呢?统合机构一直在和各种邪恶战斗着。bat dance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危机。而在无数的异常现象中,也许也存在着拥有着与之相对的‘天敌’能力的人。比如说那个抹杀所有世界之敌的死神——“ 深月缓缓转过头,冷冷地说道:”即使它确实存在,我也不觉得它会来帮我的忙。即使来到这里,也会打倒杀掉弓原千春的我吧。 这是。她的指尖源源不断的光粒子,在山腰的某个位置聚集起来。 想要依附到什么上似的,光粒子的群落一闪一闪地舞动盘旋着。 bat dance的黑暗,正在吸引着飞翔的lemon crush。也就是说,弓原千春正在lemon crush聚集的位置附近。 “弓原千春非杀不可吗?" “不能让bat dance的规模继续扩大了。如果今晚不能回收千春的话,后面很难找到新的方法。” “它们规模越来越大了吗?” “是啊,它们的族群每分每秒都在繁衍生长着。不断吸收所有人类的自杀愿望,在这座城市具象化,这大概就是bat dance的真身吧。它们是无意识的结晶体集合,是人类精神世界不断堆积的垃圾。之前都在垃圾箱里好好保存着,但最近突然从垃圾箱中长了腿跑回来,聚集在这里。” “这片土地,似乎有吸引这种东西的潜质。这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弄清。总之它们聚集在了这里,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是与其去调查事件的根源,不如从结果入手,将它们根除。”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现在弓原千春身上承载的,只有bat dance全体量的三分之二……即使现在杀掉他,也不能根除bat dance。所以现在的目的是对他进行回收,日后再挑选时间进行新一轮作业。” 说到这里,深月看向雪乃: “如果你可以当中介的话,说不定之后还可以和统合机构进行一系列合作和交易哦。” 雪乃心里一寒,低声道: “做得到吗,这种事情。“”嗯,可以做到的。对于统合机构的事情,我甚至比你还要熟悉哟。“”这样啊。因为深月一直在进行调查吗?而我一直以来只是单纯地履行上级命令而已。“ 雪乃苦笑着,耸了耸肩。然后拍了拍自己胸膛,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去做啦。毕竟我们两人都没有退路了。” “对对,就是这种气势!” 深月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朋友。 但是平静的眼瞳深处,依然闪烁着锐利的光。 (统合机构不是问题——但是……) 她看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镇,暗自忖度着。 (也许我现在的对手并不是世界之敌,而我能力的进一步发展反而会让我成为新的世界之敌。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如果‘那个’也这么判断的话,一定会来到这里吧) 但是焦躁的思绪很快被晚风吹散,她转身朝百太和千春藏身的大山深处走去—— 3、 “dance吧,快和我一起来dance吧——” 千春——准确的说,应该是盘踞在千春身上的东西,正在反复说着这些意义不明的话。 而在他们拉扯期间,lemon crush的粒子已经追上了他们,在他们周围成群聚集起来。 “呜呜呜……” 百太又开始头疼了。这样下去两个人很快就会被深月发现。但是冲下山直接跑到城镇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光粒子已经如雾般四处弥散,将每条去路都包裹住了。如果用蛮力冲破的话,身上必然会沾满粒子。 “可恶!” 百太背起依然在喋喋不休的千春,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虽然这样做实在对不起还在睡觉的千春,但是考虑到千春现在是个活炸弹,万骑留在这里无疑更加安全。 多亏了千春细瘦的体型,背起来并不费劲。在习惯的身上的重量之后,百太稳稳当当地小跑了起来。 “但是,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百太自言自语着。 “究竟应该怎么做呢?如果被发现的话千春肯定会死,但是也不能释放他身上的bat dance,并且让中条深月杀人——我也不想演变成那样啊。哎——!” 不行不行不行,不断地否定着自己。 “可恶,动动脑筋啊百太!一定有什么办法的,能将目前的事态彻底改观的线索,一定就在某处——” 千春依然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 “dance的话,在冰上……滑行,旋转,然后倒着落冰,便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dance的话……如果想死的话就尽情dance吧……” 百太逐渐不耐烦起来,能不能给我闭嘴!这样腹诽着。 (等等,刚才他确实说了在冰上吧——) dancedancedance,千春不断的重复让言语失去了本身的意义。但是如果他的话并不是单纯的呓语—— (所以到底指什么呢?在冰上跳舞,难道是滑冰?但是等等——) 他回忆起了昨日所见之景。在那个水池边。 (池塘的话,在冬天也会结冰吧,在冰上跳舞应该也并非不可行吧。) 因为深月的画,所以去了那个小湖。也许那里确实隐藏着什么秘密。 (所以深月是为了引导我们,所以画了那幅画吗——但是我们想起那幅画只是单纯的偶然。我们自发地去那里,然后在那里看到了深月。这些都是偶然,和场所并没有什么联系。) 难道深月知道他们要去月天公园的小湖,所以中故意在那里等着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画那幅画吧——毕竟在冰上dance,是千春刚才说出来的,深月应该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其他地方看起来更不可能,所以再去一次那个水池吧。) 百太下定了决心,直了直背,抢在光粒子追来之前沿着灌木丛跑了下去。 然后在视界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月黑风高,本应伸手不见五指,但确实看到有东西在动。 尝试用视线去捕捉,对方很快就逃走了。但是刚才的一瞬、自己确实看到了。 蝙蝠形的影子,正在百太和千春周围翩跹着。 但是没有poom poom进行诱导,所以它们没有直接进入千春身体,只是在周围盘旋着。 (呜呜,好恶心……) 在这片土地上,既没有受到诅咒传说和战场遗迹,也没有发生过疫病和大火。只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城镇而已。即使那座看起来稍稍有些历史感的城堡,也是后来为了观光重新修建的。 那些奇怪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说,难道是因为反过来……) 经常在各种传言中出现的“鬼屋”、“灵地”,在广大的都市中只有少数几个地点而已。当人们到这些地方去的时候,主观上也认为这里会存在什么。有人自杀过的、人迹稀少的小巷,在经过这种地点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感受到阴森的鬼气。但是如果在人流熙攘的大街,却不会感受到人的气味。也许正是这种感觉的缺失,才会更加凸显其存在感。 (肚子饿的时候,会对食物的味道特别敏感。但是肚子饱饱的时候,嗅觉的敏感就钝化了。) 也许在人类生活的场所,都有bat dance在徘徊着吧。也许所有人,都生活在巨大的诅咒之中。不知不觉想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过,仇恨和怨气积攒的地方,一定是在世世代代都有人类生活的地方吧。) 百太对自己的臆测非常满意,很快便赶到了水池旁边。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温柔地倾泻在水面上。 恍恍惚惚抬起头,是一轮银白的满月。 lemon crush的光粒子沿着百太奔跑的轨迹涌动着,渐渐追了上来。百太集中注意力,小心谨慎地快步前进着。 “dance dance,dance” 千春喃喃不断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高亢起来,仿佛是少女的声音。 凭依在他身上的恶魔,终于浮现出来了。 “bat dance”的元凶——百太终于能够看到它的真身了。 “好好好,只差一点点了。所以现在你还是乖乖给我呆在他身体里面吧。” 百太一个箭步,跳到了湖边。 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平静无风的水面,倒映着皎洁的月光和黑沉沉的森林。但是倒影和现实上下颠倒”简直和深月画里一模一样。“ 他把千春轻轻放到地上,走到了湖边。 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突然听到了”扑通“的水声。百太一激灵,原来只是一只锦鲤跃出了水面。”什么啊,是鱼啊。” 百太安稳下来,随即背后传来了千春的声音 “——一起dance!” 嘹亮的叫声在山谷中回响着,百太背后受到重重一击,和千春一起跌到了湖里。被千春双臂倒剪,双腿也被他有节奏地推动着。该不会真的想和我跳舞吧—— 随着这种怪异的动作,两人一起朝着湖的深处下沉。 (呜哇哇哇哇哇!) 百太拼尽全力挣扎着。但是千春像藤曼似的软绵绵地缠绕着,不论怎样都无法挣脱。 湖水渐渐灌入喉咙和鼻腔。要死了,已经无法呼吸了,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双眼无神地凝望着湖水。在晦暗的冰冷中,似乎看到了什么。 闭上眼睛,但是依然看到了。 蝙蝠在飞舞。 在湖水中舞蹈着、 看到了小小的人影,随着翩翩起舞的蝙蝠,一起快乐地跃动着——那一定是冻结的湖面映照出来的镜像吧。 (那、那个人是……) 抓住意识的残片,百太竭尽全力地辨认着——但是这种努力很快便被打断了。 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百太条件反射地回握住。然后“哗啦”,自己和千春从湖中被拉了起来。 “噗噗噗噗噗——!” 挤压着自己的喉咙,终于把灌进去的水吐了出来。 坚实的大地,这触感多么令人安心。百太松开手,躺在了地上。 “——” 睁开虚弱的双眼,想要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单手拉起两个男孩呼吸却丝毫不乱,现在正站在旁边的少女。 毫无疑问,那是战斗合成人melody cool。 她背后还站着一个女孩,正向百太致以诚挚的谢意。 “辛苦啦,的场君。居然主动把弓原千春背到山下。” 中条深月——poom poom无比温柔地说道。”……“ 意料之中,百太不禁开始自嘲。 即使看着近在眼前的poom poom,自己的内心也没有丝毫动摇。”那么,现在请把你的朋友留在自己,自己想去哪就去哪吧。你已经没用了。“ poom poom冷冷地说着。但是百太已经不再畏惧,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要做的事情,现在才正式开始。“ 他平静地陈述着。深月微微皱了皱眉,”哈?难道你想和他一起死吗?上天看到你们的友情,估计也会感动得流泪吧。“”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么说来,你一定拥有什么能够战胜我的秘密武器咯?“”也不是这么回事。“”那么,为什么要以那种必胜的眼神,看着我呢?“ 深月看着百太的眼睛,缓缓地说着。”……“ 百太一时失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开口说到:”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发现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哈?“”你现在到底在考虑什么呢?我承认你的行事方式让我有点害怕。但是lemon crush,对我来说并不是恐怖的东西。“ 听了百太自信满满的宣告,深月不禁叹了口气,”你倒也不会感到害怕。因为很快,这种感觉就要消失了。“ 她伸出手,指尖像钓钩一样微曲,放在百太胸前。 就像钓鱼撒杆一样,用看不见的丝线,从百太的心中勾出了闪闪发光的lemon crush。 与此同时,百太的眼睛开始失去焦点,头重重地垂了下来。”感动“被剥离的百太,就像无知觉的人偶一样,呆呆地站着。 事情本应是这样发展。但是百太却坚强的抬起头,明亮的光芒,依然在他眼里闪耀着。”……欸?“ 深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对,这就是我的lemon crush。看起来,应该和其他人相同吧。但即使如此,中条你是取不走的。“ 百太依然平静地叙述着。 “为、为什么——不对,这是不可能的!” 深月逐渐暴躁起来,用更大的力量操纵着百太的lemon crush。但那光芒只是稍稍露了个头,很快便缩了回去。 “没有用的,中条——不管你尝试多少次,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光芒,是我心中名为’感动‘的情感。这种感情即使被你剥掉,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心中的感动,就是你。” “啥——” “因为我喜欢你,只是看着你都会激动不已。即使你把这光芒取出来,但只要你还存在着,它们就会源源不断从内心涌出,所以不管你尝试多少次,都是没有意义的。” 百太苦涩地微笑着, “这种话由我自己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但是这么看来,是你输了。” “呜呜——” 深月一直以来自信冷静的神态消失了,现在陷入了混乱之中。 “你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宿命,为了完成这个宿命而不停努力着吧……“”呜呜——“”原来如此,看来我说对了。但是你搞错了一件事情——宿命并非你一个人的特权。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宿命,包括我也是。“”呜呜——,呜?“”我喜欢你。但是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一直以来也搞不清楚。但是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百太定定地看着深月,”我喜欢你这个事实,也许就是针对你的能力poom poom而存在的某种安全装置吧。你要消灭bat dance,而我为了帮助你——“”帮助?你能怎么帮助?”深月打断百太,不开心地嚷嚷着。”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明明一直在捣乱,一直在妨碍我!即使是现在,你也在阻止我——“”冷静冷静,中条——我觉得你做事操之过急了。bat dance是必须要消灭的敌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消灭的方法上,我觉得你过于激进了,激进得像是在强迫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有认真考虑过,bat dance是如何产生生长的吗?“”欸——“”不要变得像屠龙勇者,最终自己也成为恶龙啊。如果自杀的欲望是bat dance的核心,那这又是谁的愿望呢?“”即使你现在讨论这个事情——“”如果无法彻底根除作为核心的自杀欲,即使现在消灭掉所有的bat dance,它们也会再度出现的。这种没有的尽头的轮回,真的好吗?“”这是——“ 深月不知如何回答,不禁沉默下来。百太继续说着”我大概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话,所以才存在于此吧。这就是我的宿命,为了适配你的能力而产生的感情。“”适配,“ 深月咋了咂嘴。她的能力即是她的孤独。为了守护并培养这种能力,并没有将其告诉任何人,也并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但是现在眼前的少年,却说他与她的能力关联着。”现在总算镇静下来了吧?中条,你大概从来没有听见过dance’的声音吧。但是我却可以感知到它们。如果你开动脑筋,也许可以想到其他的方法。我并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停下来,好好想想——“ 百太大概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但他依然不愿放弃,和深月对峙着。 实在是过于认真了。 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说服深月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异变。当侧边有东西飞过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从腋下到胸部被一刀斩断,整个身体被击飞,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为什么战斗合成人会攻击自己呢,直到生命最后也没弄明白。”——咯!“ 风从肺部涌向喉部,在嘴里奏出淡淡的悲鸣。此时,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什么……“ 深月哑然地看着眼前的惨剧。 原本一直站在她旁边的雪乃,一击斩杀了的场百太。”……为、为什么“”啊啊,真是的——这个傻小子,一天到晚都在说些多余的话。“ 雪乃缓缓直起身,看向深月。 她的双瞳变得通红,如同晚霞在漆黑的夜里燃烧着。 原本躺在雪乃身后的弓原千春,这是打着哈欠醒了过来。 神智已经恢复了——也就是说、 (明明已经固定在他身体里的bat dance——) 但深月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了,因为melody cool的手掌携着刀风,正朝着深月的胸前发出致命一击。”——不要!“ 深月绝望地呻吟着,这时她听见了歌上雪乃……不,应该是从千春转移到雪乃身上的bat dance的声音。”辛苦了,深月——多亏你费尽心思收集四处飘散的碎片,我才得以萌生自我意识。“ 那个名为歌上雪乃的少女、中条深月的朋友,她的意识大概已经被新的主人吞噬殆尽了吧。 crush 6 1、 共鸣现象。 在x地点产生的现象同时在地点y发生。某个人所想的事情,并没有告诉谁,并没有刻意传播,但是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这件事情——这也可以视为一种共鸣现象吧。所有流行的秘密,种族在突然之间爆发出的进化之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共鸣现象。并没有语言上的传达,念力的空气传播也大概是无稽之谈,那到底是谁的想法呢?关于起源的重要信息在共鸣中被完全抹消了 如果存在着什么的话,如果是通过某种能量进行传播的话,就像血液停止流动就会凝固一样,也可能会在某个角落聚集起来吧, 如果这种现象一直在自律地闭环流动着,那么它经过的地方都会受到它的影响,甚至为其支配吧。 bat dance实体化的原因,受其影响的人类是无法知道的。 当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成为bat dance的所有物了。 弓原千春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恢复了神智。 “芙?” 记忆依然停留在和深月在公园里散步,大雨降下来的时候。然后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正当他逐渐回忆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个男孩正倒在自己跟前。 是的场百太。 百太一动不动地躺着。自己和他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千春混乱之际,耳际传来了气球爆破似的尖刺声音。回过头,那是用强力把人体洞穿的声音。 方才,歌上雪乃用手刀,贯穿了中条深月的心脏。 “噶——?” 雪乃缓缓转向刚刚睁开眼睛的千春,深月的尸体顺着她的手臂滑到了地上。 “啊啊——还真是怀念呢。” 雪乃看着千春,轻轻说道。 她的眼睛已染成血红。两颊仿佛波浪一般痉挛着。即使和合成人相比,现在的她也是完全的异类了。不仅灵魂被替换,身体也开始发生异变。 “直到刚才,我都一直在你的身体里面呢。但是,感觉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你那边感觉怎样,还有我进入你身体之后的记忆吗?” 她平静沉稳地询问着,千春心里涌起奇妙的感触。 她——不,已经不能用‘她’来指代的某种不明存在,bat dance。对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毫不意外。仿佛在她开口之前,其想表达的想法自己已经了然于胸。好像是熟背了台本的演员,对戏的时候对方的每句台词已经烂熟于心。 对面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个人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暧昧了呢——但是毫无疑问,你的精神和灵魂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但是你居然能从bat dance的余波中醒来,并且还残留着自己的记忆——所以,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由无数人的自杀冲动而形成的怪物,其血瞳在黑夜中闪烁着,冷冷地俯视着千春、 “——对对对,我知道的。” 冷若冰霜的语气,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啊,已经不会再受到你的影响了……应该是在感染的过程中,自己产生了抗体吧。” “……是的。在我寄宿的所有人类中,只有你现在依然保留着自己的灵魂——这是因为你的存在,无法和我的共鸣。“ 这句话,看似是在讨论着千春苏醒的原因。但是melody cool体内的知性,正将纷涌而至的情报转化为言语、所以语调上和之前的雪乃相同。”也就是说,我是你计划中的漏网之鱼。“”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必须让你的精神和灵魂消失。“”也就是说——我会被杀掉吧。“ 自己已经要被撕裂了,千春绝望地想着。心中似乎有个小人在与扑面而来的恐惧斗争着,但另一个自己已经丧失斗志、自暴自弃了。仿佛无法契合的两个齿轮,在心中徒然空转着。 “当然,我也不指望你会束手就擒——但是很遗憾,和拥有战斗合成人身体的我对战,身为人类的你是没有胜算的。” 如此冷淡漠然的口气,和melody cool简直一模一样。 “似乎是这样呢——” 千春回答着,一边站了起来。方才还如溺水般颤抖不已的双腿,现在正稳稳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在倒下的深月身上,渐渐泛出金色的粒子。光芒飞舞着,如雾般环绕着他。 他瞬间明白了。被深月取走的lemon crush,现在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沐浴着梦幻般的橙色光线,千春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宿命。 如果所有梦想都能够实现的话,那就再次呼唤她吧—— “——poom poom……!” 竭尽心中的所有热情和希望,他咏唱了七次咒语,然后飞快地向城镇方向逃去。 “poom poom poom poom!” 一边大叫着,一边半跑半滚地赶下山。melody cool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如丧钟般回响着。 “poom poom poom poom!” 和战斗合成人相比,他的脚程还是太慢了。千春被一脚踢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他依然“poom poom”大叫着。 毫不意外地,melody cool一把抓住了他的嘴巴,然后就这样提了起来。 “吵死人了——你打算干什么?你刚才疯狂的举动,似乎并不是因为bat dance的影响。难道已经害怕地发疯了?” “呜呜呜呜,芙芙!” 千春如案板上的鱼一般扭动着,但是吟唱已经被迫中断了。 melody cool眉头紧皱。”lemon crush“,应该只是中条深月为了抵御bat dance的影响,而让人类意识到自己内心愿望的某种工具。但是深月为什么会让人们吟唱自己的真名”poom poom“呢?难道是为了召唤已经变得疯狂而危险的自己?仿佛求助的警铃一般? (但是深月已经死了。即使呼唤她,也不会有回应了。但是如果她不是孤军奋斗的话——) 在夜风和树木的低语中,melofy cool捕捉到了异样的声音。并不是千春垂死挣扎的呻吟。 口笛吹奏的曲子,却莫名奇妙的高雅。 “——!“ 飞快地往后一闪,大概是由于身体依然残留着的战斗直觉吧。 银色的丝线在空中舞动着,一旦接触到会即死,她也直感到了。”——什么?——“ melody cool的眼神顺着丝线往前延申,很快锁定了银丝的主人。 在满月的夜空下,漆黑的树荫里,如同影子一般漂浮着。全身包裹着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帽子耷拉在眼帘上,如同暮色一般阴沉的打扮。 在看到她的一瞬,melody cool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大概以前和她打过照面吧。不是melody cool记忆中的她,而是更加本质的她。即使不知道那个死神的传言,但其存在已铭刻在灵魂之中。”boogie pop?“ 她低声询问道。黑帽子微微扬起眉毛,露出不对称的奇妙的微笑。”有人在喊我,我就来了——作为某人的代理。“—— 2、”嘎嘎嘎!“ 不吉波普话音未落,melody cool就尖叫着,向她发动突袭。目前看来,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战术。 身体如子弹一般射出,用常人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向不吉波普的胸前重重一击。 但是在击中的一瞬间,黑色的影子向下方坠落,melody cool击空了。 问题不大。她轻巧地落地,重整旗鼓,向不吉波普再度斩去。 黑帽子已经移动到了别的树上,静静地立着。 “雪乃啊,难道你一直这么蛮干吗?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更加高雅的东西吧。“ 平缓温柔、不慌不忙的声音,自己确实熟知这个声音——但是完全想不起来。melody cool迷茫着,身体松弛了下来。bat dance的对手会与其精神产生共鸣,最终失去自我,成为下一任宿主。但是眼前的黑帽子就像不存在独立的精神一般,完全不受共鸣冲动的影响。 攻击渐渐变得毫无章法,体力也将消耗殆尽。大概是战斗合成人的直觉尚未完全消弭,melody cool迅速撤退了。”……“ 黑帽子淡淡地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随后返回了山脚。 千春正捂着被捏烂的喉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呜呜——,你、你是……“”接下来,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千春同学。“ 黑帽子静静地说着。”前几天,因为你在这里看着,所以poom poom才在湖边出现了——现在呢?现在,你又在看着什么?“”欸、诶诶?“ 由于喉咙受伤,呼吸被阻塞,千春现在意识一边模糊。但面对这意义不明的问题,他却完全理解了黑帽子的意思。”我、我很讨厌那个。“”你讨厌什么?“”就是那个啦——建在这个公园旁边的,那个方向的那座建筑。因为我觉得它过于对称工整了。“ (那么,接下来该做写什么呢?) 寄宿在melody cool身体中的bat dance,懒懒地思考着。 身为精神生命体,即使产生了全新的自我,能够依凭于人类行动,但是终究也只能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由人类的自杀冲动产生,却没有自毁倾向。人类为何会产生自杀冲动,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大概是无法忍受现实的绝望,在心中建立了自己的理想乡,从而把自杀作为了一种逃避手段吧。如果世界如他们的理想国度那么美好的话,大概也就不会选择自杀了。 bat dance却没有继承那样的理想,只是单纯的、人类抗拒现实时候产生的骚动与绝望而已。 到底是愤怒呢,还是悲伤呢,大概是活着的人无法感受到的,即便努力代入也无法共情的情感吧。 bat dance只保留了这种冲动。而将这种冲动共鸣到全世界,就是其唯一的人生目标。 为了完成这项工程,借用了melody cool的身体和能力。自从得到了肉体,便开始了侵占、舍弃的轮回。而当拥有完美的战斗技巧和肉体能力的战斗合成人出现的时候,自己也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但是呢……) 在这片区域,存在着像黑帽子那样、妨碍我计划的人。为了与她们对抗,恐怕需要更加强大的宿主。 (总之,先到人多的地方去吧。通过共鸣现象,在自己和那该死的黑帽子之间筑起新的肉盾。这样至少可以确保自己安全) melodt cool乘风而下,来到了自然公园的大门口。 月光倾泻而下,映衬着黑乎乎的天际线。顺着轮廓缓缓扫过,却隐隐看到了某幢违和的建筑。 那是紧挨着公园建设的观光用城堡。 “……” 她的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 不知为何,心绪开始高昂起来,砰砰撞击着尚未完全融合的人格之壁。 “……” 在彩灯的照耀下,夜色中的城堡美轮美奂,富丽辉煌,仿佛没有任何瑕疵、没有任何丑陋的珍品。 “……” 但是这种完美和协调却令人非常火大。melody cool咬紧牙关,努力忍受着这无名的怒火。 那就毁掉它吧。这种冲动仿佛要渗出毛孔一般,在身体里奔涌着, 这种感觉——正式深月把千春选为容器的原因。潜藏在普普通通的少年身上的不可思议的奇怪癖好。如果刺激这个点,那么这种偏执的情绪会吞噬其他的任何思绪与感情。 “——咕” 听到了自己的呻吟声。 “——咕咕咕咕咕……” 如果是弓原千春的话,大概只会把城堡角落里的垃圾桶垫歪,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走掉。那是因为他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一点。但是现在,这种冲动开始在战斗合成人的脑海中回响,而它拥有将所有东西都撕成两半的强大力量。 “咕咕咕咕咕!” 毫无抵抗地接受了这种冲动,然后条件反射地开始行动。不到十秒,melody cool蹬地、起跳,在笔直的墙壁上灵活奔走着,最后朝着顶上的天守阁发动必杀技,打算将整座城堡切成碎片。 但是她那如恶魔般狞笑的表情突然呆住了。 那个影子,背靠月光。 在卷动的黑色斗篷缝隙里,露出少女般雪白的脸。黑色的嘴唇浅浅歪斜着。 “——啥…?……”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来这座城堡。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脊背。转眼,自己的手腕、肩膀、腰部、大腿、指尖、脸颊、嘴唇、眼睑、甚至收紧,都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起来了。 冰冷又锐利的触感,大概是细丝线吧。 被五花大绑了。看来自己正如无知的苍蝇,撞到了早已布置完毕的蜘蛛网。 “吱”地一声,被捆绑的地方开始迸出鲜血。 (……不妙!) 已经逃不掉了——只要黑帽子指尖移动,她的身体就会像散架的玩偶一般变成碎块吧。现在就要死在这里了呢。哎,那么好不容易收集的那么多能量被打散过后,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重新积累起来吧。 就在这瞬间,她做好了觉悟。 她释放了积攒至今的所有精神能量。 (她难道打算舍弃——) bat dance从melody cool的身体里涌出,卷向离她最近的生命体。 那是聚集在城堡装饰夜灯附近的飞蛾。 蛾子扇动着笨重的翅膀,悄悄地朝暗处移动。 但是在昆虫视线的死角,有更大的阴影在蠢蠢欲动。 那是暗夜的捕食者——蝙蝠。它干净利落地一口吞下蛾子。然后唧唧唧咀嚼殆尽。 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一条命,转眼又被半路杀出的蝙蝠吞掉了。但bat dance很快融入了蝙蝠的身体,消失在了公园的阴影之中—— 3、 “那么,现在——” 漂浮在天守阁上的黑帽子,微微勾了勾指尖。 缠绕在丝网之中的雪乃尸体,“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她全身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割伤。所幸伤口不深,也没切到要害。 “呜呜呜——” 嘴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但是依然没有恢复意识。在被bat dance夺舍后,她的精神被碾成碎片,强制融合。灵魂的重构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 黑帽子静静地凝视着雪乃,轻轻念叨着。 “你就在这里乖乖躺着吧。醒了过后要记得下楼,不要在屋顶站着哦。毕竟如果一觉睡到大白天的话,这里可是很显眼的。” “但是雪乃,你是个强大的女孩,所以应该也不需要我瞎操心吧。” 她这么说着,潇洒地从屋顶一跃而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呜姆……” 弓原千春顶着浆糊一样晕乎乎的脑袋,回到了湖边。那里再度恢复了宁静,只有黑帽子如幽灵一般漂浮着。 “呀,千春同学。“ 后脑勺如针扎般剧痛。这个半路飘出来的幽灵,到底打算干嘛啊?应该是个非常恐怖的家伙。但是现在的自己,连颤抖的力量都已经消失了。”到底怎么回事呢?我现在倒是很想请教你——但是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呓语似的喃喃自语着,随后瘫倒在了的场百太身旁。 睡梦中的百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来当时应该是由于疼痛和脑震荡而休克,但现在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大概不会死掉了。”真是太好了。他如果被杀的话,我之后又应该怎么做呢。“安定下来的心反而感受到了潮水般的痛苦。 黑帽子安慰地说道:“他是不会死的,毕竟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使命?” 黑帽子朝着倒在池边的另外一个人挑了挑眉毛。 “是的,将深月从宿命中解放的使命。” 那个女孩胸部被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现在静静地躺在池边。 她睁开双眼,直直凝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 “中条,到底在看着什么呢?”千春呓语着。 “让她受伤、变成这样,或许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吧。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bat dance的影响渐渐稀薄,但是无论如何,失去的那段记忆依然空白着。 黑帽子回答道:”大概,是在仰望着月亮吧。“”月亮?“”是的。这个事件总的来说,就是一部月亮的物语。“ 然后黑帽子详细地科普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中条深月,是为了对抗世界之敌bat dance而产生的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但是因为责任感和压力,最后进行了大规模精神控制的尝试,险些暴走。千春静静地听着黑帽子的讲述,仿佛聆听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童话故事。确实,如果深月没有碰到自己,没有遇到作为’饵‘的材料,也许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了。但这种罪恶感却淡薄地像个小小的玩笑,一切都如梦境般,亦真亦幻地漂浮着。 黑帽子悄悄观察着千春的反应,最后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她是个敏感而纤细的人,以至于无法背负自己的命运,败给了宿敌bat dance。与世界的恶意战斗着,但最后自己也成为了同样恶意的存在。” “那现在是——” 千春说到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他视线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理应倒下的中条深月的指尖、手掌、腕部——最后整个上半身都开始扭曲,徐徐地蠕动着,如藤曼一般上升。 “喂喂,那家伙——” 千春惊慌失措地呼喊着。但是黑帽子依然保持着平静。她嘴角上扬,似笑似叹,浮现出不对称的奇异的表情。 “就是这么回事——不吉泡泡如泡沫般上升,又如泡沫般消失。但是她和我不同,是不会那么轻易消失的。毕竟是那个poom poom嘛。” 深月已经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杀气腾腾的双眼聚焦在了两人身上。 胸口的大洞,已经被光粒子覆盖住了。 “那是——lemon crush?” 但是颜色不对。这不是柠檬淡黄色的光,而是橙色的、微弱的光芒。尽管没有锐利而强烈的光线,却莫名让人感到温暖。 “……” 深月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光束。 “这个……不是我的光……” 黑帽子在阴影中点了点头。 “这是的场百太的lemon crush。” 光粒子围绕着深月欢乐地旋转着,温柔的覆盖在她伤口之上。不知不觉中,胸前的空洞里已填满了温暖的橙色光芒。 “的场同学……难道,真的是他吗……?” 深月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黑帽子见状,毫不留情的讽刺起来。 “你现在还是在彷徨不定喵。那是因为你本身,并不是打开局面的决定性因素喵。现在的你,并没有决断的能力和立场。你只是被卷入这场战斗的普通人罢了。并不是你想象的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被拯救的公主。“ 百太独自一人,行走在白色的空间里。”这里是——“ 他继续前行着,周围的景色渐渐明晰起来、 之所以会觉得是白色,是因为周围是银装素裹的森林。鞋底松软的、冰冰的触感也证明了这一点。 然后见到了似曾相识的景色。 冰封的湖面上,一个人影正在忘情地舞蹈着。 是个少年。 他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毛皮帽子,挥舞着短短的手臂,在冰面上一边滑行,一边跳舞。 “……” 百太呆呆地看着,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么。 这是自己的过去。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少年穿的衣服,是和爸爸一起看相册的时候发现的,爸爸小时候的照片。这么算了,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真是荒诞至极的景色。但是他的意识回溯,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他瞪大眼睛,继续观察着。 山腰上,成群结队的蝙蝠影子,哗啦哗啦地扇动着翅膀。不知道是因为冬眠还是因为温度太低,影子有气无力地滑翔着,看上去有些虚弱。 本来似乎打算朝高空翱翔,最后却劈里啪啦地摔到了湖面上。 少年看到影子,立刻精神了起来。在冰面上滑动着,追逐着四散奔逃的影子。他开心地咏唱着‘dance dance dance!’,在影子群里翩翩起舞。 这个声音也莫名的熟悉。之前被百太当作幻听的、弓原千春最后的吟唱声。 但是少年的脚下,渐渐涌起翻滚的湖水。 冰面不堪重负,卡擦卡擦裂开了。少年也被卷到了湖里。 “……” 百太怅然若失地看着落水的少年。但是却没有扑进湖里救他。 因为少年的家人很快赶了过来,把他从冰冷的湖水里拉起,裹在厚厚的毛毯里抱走了。 但是——那些随着落水的少年一起坠入湖中的蝙蝠影子,还在冰冷的湖水里漂浮着。 少年离开后,百太向湖面的裂口走了过去。 他探出头,寻找着影子的尸体。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百太撅着嘴,自顾自地嘟囔着。”刚才的那个少年——不管是哪个小子,不管以后经历怎样的波澜,现在也一定在某处过着普通的生活,变成大叔,然后他的孩子大概也会开始反抗期把。“ 他转向少年和大人离开的方向,已经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突然天空中,落下碎碎的粉雪。”——他本人也许不知道吧,也许以后一直都不会知道吧,他也有着深月那样的特殊能力吧。使他人与自己的情感共鸣的精神系能力。然后这个时候,他……“ 蝙蝠的影子长眠在在幽蓝的湖水中。既没有上浮、也没有下沉,只是随着湖面的波动微微摇晃着。”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自己要死了’——将这种感觉,全部写进了影子的脑海里。“ 这种感觉,百太再熟悉不过了。 冰冷的锐利的,但是同时又有种无法违抗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这种在冰面上跳舞的感觉,能够消除生活中所有的不悦与悲伤。 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少年本能地恐惧着、混乱着,焦躁着。但是有没有一个瞬间,他会这样想呢? “这样死去的话,也很快乐呢!” 这就是bat dance。 只存在于这个瞬间的、如黑洞一般的感情。这种感情从本人身上脱离,一直在湖底静静沉睡着。 钢铁一旦开始锈蚀,以锈为中心、其周围会因为铁锈带进来的空气和水分而进继续生锈。久而久之,整个结构都会锈迹斑斑。和铁锈相似,沉睡在湖底的情感与周边相似的情感共鸣,最终演化成更为强大的存在。 最初,真的只是某人的,极其不经意间产生的感触。 “真是——” 百太叹了口气,将手伸进冰冷的湖水里,捞起了蝙蝠的尸体。 触碰到尸体的那一瞬,再次感受到了冰冷与恐惧的感觉。但这种震颤很快就消失了。 差不多是醒来的时候了,百太漫无目的地想着。他躺在冰湖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到现实,百太睁开双眼。 “哈——” 他大大地吐了口气,把一旁的千春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吧?” 百太实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有没有问题,所以‘嗯嗯’地敷衍了过去。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静静的卧着一只蝙蝠。为了不把它脆弱的身体弄坏,他轻轻地托着它。 “这、这是什么?你、你这家伙居然还带着这样的东西!”千春不可思议地问道。 但是百太干净利落地无视了他,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将手掌向天空伸去。 蝙蝠颤颤巍巍地蠕动着。但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展开翅膀,朝着渐明的地平线飞去。 与此同时,百太的身体失力,轰隆瘫坐在地上。对面的中条深月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两人坐在地上,失神凝望着天空。 再见了,曾经的我,这是两人最后的道别。 crush 7 1、 (阿勒?) 在自家大床上神清气爽地醒来,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 中条深月起床,走向客厅。和妈妈互相道过早安,今天似乎有些睡过头了。之前自己大概几点起床呢?啊,完全想不起来了。 然后去学校上课。讲授的内容很久之前就已经预习过了,所以稍稍有些无聊。她转过头,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阿勒?) 感觉窗外的景色,比往常更加鲜明绮丽。绿意肆意流淌着,缓缓渗入心底。金色的阳光在树梢上跳动。青空下,鸟儿扑打着翅膀的声音。 (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感觉如此的、快乐……) 整个人完全松弛了下来,靠着椅子后背。这时、老师突然忧心忡忡地问道 “中条同学,你怎么啦?” 她惊异地转过头。 “我怎么啦?” “你、你在哭呢。” 深月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流动着,顺着指尖滑了下来。 “没、没什么事。似乎有卡车进我的眼睛啦,讨厌!” 她迅速掏出手帕,擦干眼泪,然后正襟危坐,聆听老师的讲授。 午休时间,她把便当摆在桌上便打算开吃了。毕竟一直和朋友保持着某种距离感,所以没有一起吃午饭的习惯。 (哎,初中的时候还经常和两个损友一起吃呢。这么说来——) 突然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感伤情绪。奇怪,自己应该早已舍弃这种情感了。她迅速解决掉午饭,意识到教室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其他同学都已经出去放风了,他依然悠然自得地享用着便当。 “……” 收拾午餐盒的时候,也感受到了奇怪的视线。 (——啊啊,是那群家伙……) 躲在教室门后偷窥,猥琐三人组中的两人——的场百太和弓原千春。 (究竟在干嘛啊,干嘛要一直看着我呢……) 突然想要来点恶作剧喵。她转身看着教师门,堂堂问道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啪嗒啪嗒,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2、 “所以说,为什么我一定要和这个宅男一个病房啊?” 雪乃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不满地嘟囔着。 宽敞的普通病房里有六个床位,里面只有雪乃和矢屿万骑两个病号。 “好啦好啦,也不必这么在意我啦。至少和戒备森严的单人病房比起来,这里更不容易暴露我们是战斗用人造人的事实。” 万骑悠然安慰道。 两个合成人都失去了这个事件前后的记忆。 万骑倒比较好解释。由于严重的组织损伤,加上后续的强制休眠,导致出现了与人类车祸后失忆类似的记忆损伤。这次入院,还需要进行后续治疗和组织移植。 但是雪乃就不一样了。 她似乎生病了,又似乎完全健康。为什么在天守阁那里会失去意识,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经过事后检查,身上有多处割伤,似乎是被绳子捆起来过。但是醒来的时候,自己只记得从楼顶摔了下来。 奇怪,非常奇怪——但是因为此次任务而受伤的矢屿万骑却对组织说什么“处分她的罪名尚缺少明确的证据,所以现在保持监视就可以了。” 所以现在,他正寸步不离地监视着雪乃。雪乃大概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我似乎也没有抱怨的理由,) 虽然怎么想,但是由于万骑实在是个猥琐近乎变态的人,所以不由自主还是生气了。 “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你在窗帘缝隙里偷看了吧!” “nonono,我才不会做这种容易被发现的高危事情。最多也只是观察以下某人的睡颜。” “我说啊……” 虽然知道这多半是玩笑话,但是一想到万骑即使真的做了这些事自己也不一定能发现,就变得十分不爽了。 万骑窃笑着看着她炸毛的样子。雪乃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呢。“ 但是万骑却大言不惭地继续问道: “在第一次见面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这一点让你不高兴吗?” “……不光光是这件事啦,虽然也包括这件事。” “这么说来你的格局还是太小。因为你很在意‘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隐藏身份’这件事,所以才会因为对我‘暴露了身份’而感到生气。你看看我呢,即使有人来问我‘欸,你是不是统合机构的成员啊?’我也会回答‘啊对对对,我就是统合机构的首席打手’。“”……对于你的厚颜无耻,我竟然感到了一丝羡慕。“雪乃摇头晃脑地叹着气。 万骑微笑着看着她。 自己的记忆缺失和肉体上的损伤,毫无疑问是steel cool‘的杰作。虽然医生说过可以通过组织移植在短期内治好,但是战士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会这么完美地解决。 但是即使如此,自己依然没有向上级汇报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百太暗恋对象的朋友。 统合机构也早已对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从那个问题水池里,确实检测到了微量mpls反应。但是由于过于微弱,机构已经认定威胁完全消除,整个事件已经画上完美的句号。之后大概会有很多研究员会进行后续的调研,但是对于万骑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自己的生命是统合机构拯救的,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为了组织出卖自己朋友,这种事万骑绝对做不到。因为他性格说得好听是单纯,按照自己的原则行动,绝不纠结,也不留遗憾。 (至少,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 但是雪乃却对百太的这种神奇的自信心毫不领情。”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呢?咖喱可以吗?“”——我不喜欢吃咖喱。“”我说啊,不喜欢吃咖喱的人,性格多多少少有些毛病。“”为什么男人一个二个都向我推荐咖喱啊!不理解,不支持。“ 正在两个人喋喋不休开始吵嘴的时候,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打扰啦!“的场百太、弓原千春和中条深月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了进来。”喂喂,我说你们怎么一起过来啦?“百太调侃道。 千春遮遮掩掩地解释起来,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和你同房的女生恰好是深月的朋友”,“我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所以就一起过来看望你们”。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深月的反应。 但是完全被深月无视了。她径直走向雪乃的床边 “没事吧?听说你从楼顶掉下来了?” “啊啊,没、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类似于贫血一样的症状,为了进一步检查所以现在住院了。” 尽管雪乃想要敷衍过去,但是深月依然担忧地看着她 “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异常哦。”万骑在旁边插嘴说道。 “你在旁边说什么啊!” 雪乃立刻开始大吼。深月看着她,悄悄地笑了起来。 “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 “呜呜,雪乃你在说什么肉麻的话啊?" “毕竟我们是朋友、朋友啦!” 百太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少女们的嬉笑怒骂。千春凑到他耳边,恶魔低语道”她也有意外可爱的一面嘛。“”欸?“”中条在学校里不一直独来独往吗?居然也会露出这种开心的表请。“”你、你是在胡说八道!“”是——吗——?“”我说你们,到底是来看望我的,还是单纯想和中条一起多呆一会儿啊!“”因为万骑不是因为盲肠炎入院吗?感觉是非常普通的病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可是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啊。“”啊,那让我来看看缝合的针脚吧!“”别啊,还包着绷带的喵。停下,你们这两只禽兽!“”我说男生可以稍微安静一点吗,这里可是医院哦。“ 深月这么一说,病房立刻鸦雀无声。 突然,想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女子三人组的最后一员。千春看着走进来的女孩,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是——) 但是其余的人都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 雪乃笑着招呼道“藤花,你也来啦?”—— 3、 藤花反而有些惊讶。环视着挤满了男生女生的小小病房。 “啊啊,这里是不是有些过于热闹了?” “我可没有招呼他们过来啊。”雪乃无奈地耸了耸肩。 藤花走到她床边,轻轻地摸了摸头。”你、你干什么?“”你已经很努力啦,真是好孩子呢。“”我、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啦——“”对对对,宫下同学。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的可是我啊。“万骑又插嘴说道。 但是被悲惨地无视了。 藤花转身看向深月,接着寒嘘起来。”雪乃也劳你担心了。但是你现在看起来也放下了,真是太好了。“ 深月顿了顿。完全不明白,藤花为什么要挨个挨个来确认呢?”啊,路上买了柠檬饼干,要一起吃吗?“ 藤花打开一个鼓鼓的纸袋,病房里立刻洋溢着柠檬的清香。”呜、呜呜,我就不必了。“”深月不喜欢柠檬吗?“”也不是讨厌吧。“”那算啦。矢屿同学要吃吗? “那我就不客气啦!” 于是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就着床头的红茶吃起了点心。 千春坐在靠窗的便携椅子上,嚼着脆脆的饼干。宫下藤花走到他身后,向他打了招呼。 “你好。”千春回过头,很快再次把视线移开了。 “……你还保留着那些记忆吗?” 千春低下头,小声确认着、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呢。但是我还记得发生的一切,明明这里只有我是最普通的普通人。“”……“”你到底还记得吗?现在能够如何淡然地面对日常生活,难道真的忘记了那一切吗?“”……“”我、我说的话很奇怪吗?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千春苦笑着。藤花在他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是你保留了记忆,而是记忆依然存在于你的脑海之中。“”欸?“”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吧。bat dance从你身上脱离、向雪乃转移的时候,在你的记忆中留下了些许残余。“”哈?“ 千春猛地转过头,但是全身却动弹不得。 病房里的其余四人也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被风吹起的窗帘被定格在空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或者说是自己的意识光速前行,将现实留在了身后。 但是,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操纵lemon crush的poom poom已经不在了,能够增幅人类自杀冲动的bat dance也已经消失——只有你一人,被留了下来。“ 眼球转动不能,所以无法找到声音的主人。但是窗外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投映在了病床上。 哎,果然是”她“。 纤长的影子,比起人类更像一个笔筒。”随着bat dance的转移,共鸣也随之消失——引导宿主自杀的精神力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你的精神能力,弓原千春同学。“”到、到底再说什么……“ 影子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着、”你的性格——讨厌安定和完美,追求混乱与瑕疵。因为这优秀的素质,被选为饵料的你,成功吸引了绝大多数bat dance,也是最后将其歼灭的大功臣。虽然过程中完全作为受害者存在着。“ 影子在停滞的时间中缓缓摇动着、”不过也有可能反过来呢。poom poom在状况尚不明朗的时候选择了和bat dance开战,这到底是她的本意吗?遇到饵的世纪也过于巧合了。也许是你诱发了后面的一切。“ (等等,别诬陷人啊——)”当然,你是不可能意识到了。但是所有的才能都是在无意识中产生,最后发展壮大。——你还保留着这个记忆,并非因为你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你的能力将所有人的记忆都吸引了过去,作为新的’饵‘开始了’集中‘作业。“ 影子的声音是怎么传达过来的呢?如果空气凝固的话,那声波是不会传播的。但那个声音仿佛与自己心相连,正直接与他的大脑对话。”世界的危机,在何时何地都有可能发生——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成为危机的当事人。“ 影子向前走了一小步。 有冰冷的细细的东西,挂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细线嵌了进去。 (这、这是——) 心脏因为恐惧而发出悲鸣。但是黑帽子冷酷无情地继续着处刑。”反正都是可能性的问题——能做到还是不能做到呢?你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就是了。“ (等、等等啊——) 仿佛有无数的话语,透过声带的创口汩汩涌出。 (这样就好吗?真的这样就好吗?因为啊,因为——) 比起死亡的恐惧,千春的话语里掺入了直达心底的疑惑与迷茫。 (因为其他所有人都不记得你可——没有人记得你来帮助过我们,没有人记得你也曾与世界之敌战斗过。如果连我也消失的话,你不就成了无人知晓的存在而一直孤独着——你觉得这样就满足了吗?你真的会因此而高兴吗?” 无声地困惑着、质问着、嘶吼着。这时,视界的一角出现了影子的真身、 她露出不对称的、嘲讽的、无谓的、无法用语言清楚描述的复杂表情。 “我是自动的存在。关于你的疑问,我无法解答。“ 这是最后的最后了。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听不见了。千春的意识也断了线,坠入永恒的黑夜。”——噶!“ 一个急刹车被惊醒的感觉,千春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 自己在一个吵吵嚷嚷的病房里,自己的朋友正在周围热烈地聊着什么。 但是——有哪里不对。好像少了什么,他茫然无措地寻找着。 万骑最先发现千春的动静,开心地嚷嚷起来 “啊啊,你终于起床啊!真是的,明明是来看望病人,最后自己反而睡得最香。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睡——?” “是啊,你在那个座位上吃着饼干,然后很快就合上眼睛睡大觉了。” “不对,我刚才——” 想要说什么,但话语却梗在了喉咙里。是的,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说出口了。 但这种彷徨的心情很快便被新的发现抵消了。自己的朋友们不知不觉间,两人一组自动分成了两组……唔等等,2x2=?“”啊?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深月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藤花的话,已经在你睡觉的功夫回去了。“”藤花——宫下藤花……“ 不对不对。但是这股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呢?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蔚蓝的天空逐渐染上燃烧的夕阳,苍白的月亮出现在东方。正是山光西落,池月东上的时间。 在金色的余晖中,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走出了医院大门。 但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轮廓,人影便拐了个弯,消失在了日暮的街道中。 runnin`1 欺诈师们的迷走 那天、大楼爆炸了。 在靠近繁华街区中心、能享受综合运动休闲娱乐设施的大楼里,有数百人被困在其中。 爆炸的状况令人费解,原因不明,通到外部的所有进出口都堵塞了,今后崩溃的危险性也很高,因此救援工作也迟迟没有进展。 爆炸刚平息,就突然在不可能发生的位置发生了墙面的破裂崩落,附近的人都接到了避难指示,消防人员也只能在远处观望。 这是偶然的事故,还是人为破坏,在连这个都搞不清楚而不断恶化的事态面前,人们只能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在这个谁都无法接近的环境中,有一个女人在行动。 她才十几岁,可以说是少女,但全身散发出的敏锐气息,丝毫没有让人感到稚气的因素。 她的名字是雾间凪。也可以称为炎之魔女。瘦小的身躯包裹着结实的皮衣。 「…….」 她爬上了摇摇欲坠的大楼的墙面。用钩子把绳索挂在屋顶上,迅速爬上去。 如果是平时、应该不会引人注目,但现在并没有行人抬头看,并且滚滚的浓烟明显遮挡了视线。 爬到屋顶,在那里终于可以呼吸 「呼——」 风吹过的时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仅此而已,她马上开始了行动。 为了救助被困在里面的人。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谁也无法解释——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总之、她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 不为人所知,为了他人,持续着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的活动。 正义的伙伴——只能这么说的存在。没有任何社会证据、也没有任何补偿。她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的危险活动,一旦公开就会被认为是犯罪行为。 「不过—还是晚了吗」 屋顶也已经处于半毁状态。到处都是塌陷、冒着烟 凪四处走动,寻找可以进入的的方。 平时的出入口都坍塌了,从内部喷出的爆破风、把周围搞得一片混乱。 「来自内部的压力—建筑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也就是说,你的坏预感好像应验了」 凪迅速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警惕变成了厌烦。 「你这家伙——」 那个人站在那里的姿态比凪还要奇怪。 全身裹着黑色斗篷,戴着筒状的黑色帽子。脸色苍白、嘴上涂着黑色的口红。 在凪辛苦爬上来的地方,没有任何装备、却理所当然的站在那里。 「不吉波普,你的出现,是和世界的危机有关吗?」 凪和这个奇怪的"黑帽子"很熟。 在过去、曾无数次与这个异样的身影相遇。 「没错、早就进入那个领域了。但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毕竟这个世界随时都在面临危机,世界之敌也到处都是」 黑帽子满不在乎的说着难以理解的话。 两人的对话、达到了外人无法理解的程度。 「而且、当然会在你身边」 被这么一说,凪的脸阴沉下来。然后苦涩的说道 「看来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自己人的不检点"——她们现在是你的敌人吗?」 说起这场骚乱的开始、要追溯到大约半个月前—— 1.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羽原健太郎很清楚这一点。 即使自认为是正确的,事态也一定会有另一面,一切都有被颠覆的危险。所以需要慎之又慎,不考虑任何事就冒然冲过去是不可行的。 「特别是我、要小心,不要做得太过火。凪几乎是只凭感性瞬间判断的类型,作为支持她的我不能做同样的事」 他很尊敬凪,也憧憬着成为她那样的人。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像她那样坚定的意志。看到美丽的东西不为所动,看到令人生气的东西也努力不生气。 凪可以直接向恶势力发怒,但自己做不到、也不应该这么做。 例如、现在—他正在做一个调查。 那是警察没有将其作为事件提出、关于稍微有点可疑的状况, 十几岁左右的少年少女们从街上接连消失。 似乎是失踪、又好像只是被转移到了某个地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的失踪方式。 并且消失的都是没有父母、或者平时就被当做问题儿童的人,大多都是一个人生活、不去学校,工作也辞掉,和周围的人都无法融洽相处的孩子。 所以,就算他们消失了,也只会被认为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谁都不会在意。 但是,健太郎觉得人数有点多,正在调查——并且他也对凪保密了。 「还搞不清楚。无法形容——目前」 他走在大街上。因为是上午没什么人的时间段,所以很安静。 那之中、站着一个少女。旁边放着一个纸板箱,好像是在分发带广告的纸巾,但因为没人来,所以很清闲。 她有些失神的望着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虽然长得很可爱,但似乎很不好相处,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佳。 「呀、小姐,你看起来似乎很闲呢?」 健太郎一边向她打招呼、一边走近。 「不、我正在工作」 少女强硬的回答。 不过健太郎并不胆怯 「那个、全部发完要多久呢?」 他更加亲昵的问道。 「为什么非得告诉你这种事呢」 少女的语气一如既往。 健太郎继续说道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把剩下的全部带走」 「被那边严厉的说了不要做这样的事」 「不,那只是禁止丢弃,没有行人主动要求的情况。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就和上面的人联系问问吧。投放广告的赞助商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你的雇主只是中间商吧。那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健太郎滔滔不绝的说着,少女一脸茫然的听着,终于告一段落之后, 「—什么啊、这算是搭讪吗?」 健太郎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你看起来很闲,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大的干劲」 他毫不客气的说着相当失礼的话。 「……」 少女沉默不语,健太郎继续追问。 「一直是这种感觉吗?」 「那又怎样?」 「茫然望着行人吗?」 「那又如何?」 「一整天都是这样站着的吗?」 「那又怎么样?」 同样的对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健太郎却没有改变语气。 「不、其实我是在找人」 说完、从怀里取出几张照片递给她。 「这里面有没有眼熟的面孔呢? 有没有其中的人经过这里?」 那些是失去消息的少年少女们的照片。 「……」 她一脸不悦、很快就把一摞照片还给了健太郎。 「不、不知道。我没那么注意看别人」 「这样啊」 健太郎也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样子、接过照片。 「对了,你会在意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没有」 对于她的冷淡、健太郎突然很干脆的说 「实际上他们下落不明。消失在什么地方,完全找不到」 「哼—」 她毫不在意的吐気 「对了,你知道白渡须奈绪这个人吗?」 「不、没听说过」 她与之前相比、否定的速度稍许快了一些。 「好吧」 健太郎没有继续追问。 然而——健太郎的目的就在这里结束了。他想知道的都确认了。 因为健太郎事先就知道这个少女就是白渡须奈绪。 她是失踪少女中的一员,他想确认她是否会装傻。正如预想的那样,当被问到自己的身世和其他人的事时,她毫不动摇的予以了否定。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少女的失院事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并不是秘密杀害或者绑架什么的。主谋正是失踪者自身、或者至少是共犯关系。 「所以才没有告诉凪啊——」 被认为是受害者的人未必都是纯真无垢的,如果是凪的话,首先会考虑拯救对方吧。但这很有可能是身陷泥潭的徒劳。 如果只是因为有阴暗的幕后、像深夜出逃一样躲起来的话,就不用特意去找了——健太郎的判断标准是这样的。 如果是凪的话,也许会听自己的想法,想帮忙,但实际上没必要胡乱插手。 不过——这次的事情,不会就此结束。 (因为消失的方式太完美了。) 明明是突然从过去的生活中分离出来、却消失的太过安静,完全没有被寻找的样子。 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社会的位较弱的人来说,这种抹去痕迹的消除方式实在是太过完美了。 「背后一定有什么。也许就是——统和机构」 健太郎对此深信不疑。 2. (这家伙—究竟是谁?) 白渡须奈绪惊讶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当对方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虽然有点吃惊,但也并没有太动摇。 也会有这种情况吧、她想,但是以非常失望的形式发生的。 「怎么、你认识那些人吗?」 对于询问,对方摇了摇头。 「不、完全没有」 「那为什么、要特意寻找呢?」 「因为这些家伙被骗了。我想告诉你这个事实」 「为什么?」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可能没有吧。毕竟你连照片都准备好了」 「硬要说的话就是打发时间而已」 「你还有很多其它的事要做吧」 「那是彼此。即使你不特意选择这么廉价的兼职,也有更好的工作吧」 「多管闲事」 「如果让你不高兴的话,我道歉」 健太郎的语调很轻浮 (真是奇怪的家伙啊——) 须奈绪对少年产生了些许兴趣。她从小就有被有趣的事情吸引的习惯。 接受统和机构的劝诱,也只是因为看起来很有趣而已。 「你是学生吗? 为什么从这个时间开始闲逛呢。在偷懒吗? 没有理由说别人吧?」 「嗯、我确实不怎么去学校,不过没什么问题」 「什么啊?」 「由于成绩太好,在学校也不会落榜」 健太郎一本正经的说。就算是作为玩笑也不坏。 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但总觉得如果随意吐槽就输了。 「是吗。既然如此、不如多做点其它的事。而不是那种无聊的、正义的伙伴什么的」 听她这么一说,对方哧哧的笑了起来,对着发言的须奈绪问道 「你知道"正义的伙伴"如何分辨真伪吗?」 她没有回答 「不说自己是"正义的伙伴"才是真的。好像连自己做的事对不对都不怎么在意。一切都是"不知不觉"的」 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简直就像和"正义的伙伴"直接认识一样。 「什么好玩的、那个」 须奈绪翘着嘴吐槽道, 他苦笑着继续说道 「我也想知道,不过很难」 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手表 「差不多了——那么」 他转过头去、非常干脆的快步走开了。 「什么啊…?」 剩下须奈绪一人站在那里,大约过了二十秒。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男人。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然、那是—— 「嗯、哦——panthssa,不对、是刚才」 须奈绪摇了摇头,取出口袋里的小型装置。 在和少年沟通的过程中、开关就已经打开了。 是发出了紧急呼叫。 「好像有个奇怪的家伙来找我」 「你说什么? 但是—谁也没在这啊?」 「在你来之前,对方就突然离去了。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你们的过去应该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那家伙是怎么嗅到你们消失的气味的?」 「对方没什么认真的感觉,应该没问题吧?」 「等等——」 说着,被称为panthssa的男子拿出手机,开始在屏幕上进行各种操作。 很快,那里就显示出了拍摄这一带的监控录像。 看到这一幕,男人的脸僵住了。 「喂—那家伙长什么样子?」 「不,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怎么了?」 「你看这个」 在panthssa出示的手机终端画面上,少年的身影微妙的向后走去,监控器并没有拍到他的脸。 「啊、正好是奇怪的角度」 「不、不……这是有意图的。这个男人知道进入这条路的路线、出去的方向,知道摄像头的位置,故意背对着镜头——应该是经过深入调查,才和你接触。不可能是外行」 「那么、怎么办呢?」 「你能画出那家伙的肖像吗?」 「哈——怎么画……」 须奈绪歪着头。 (脸虽然我还记得——不过、在这里告诉他的话,总觉得我只会对这家伙言听计从,有点不开心——) 这么一想、她说道 「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我没有自信」 panthssa叹了一口气 「喂喂、认真点。你要多一点紧迫感。所以你才是普通人——」 话还没说完,须奈绪摇了摇头。 「唉、没办法。恐怕是稽查人员掺进来了吧——是像你这种人无法应对的对手」 看着喃喃自语的男人,须奈绪说 「你要是再早点来就好了」 说到这,男人的眼神变了 「你说什么?」 「不要怪我。我明明打了紧急呼叫,还说了一些不想说的话。因为你太拖拖拉拉了。总之是你的问题」 须奈绪毫不畏惧、单方面的说道。 「……」 男人瞪了她一眼,不久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跟你好好交流也没用吗? 算了、总之,这件事必须马上向rain报告。由你向她说明」 「嗯,我不太喜欢那个女人」 「别这么说。那可是机构的干部级别啊。要知道——」 「是posestry计划的负责人吧?」 「喂、不要轻易说出机密的名字。就算这里也不行」 「你不是刚才就说了很多吗?」 「哎….赶紧去吧!」 * "rain on friday"(雨落星期五)似乎是那个女人的正式代号。因此有些人也称她为friday。 但须奈绪总觉得这样称呼很麻烦, 「你好、九连内」 所以她只是以日常的姓名来称呼对方。 「啊—白渡。你看起来好像遇到了麻烦的样子。没事吧?」 「当然不是被袭击了」 「好吧、那就不用担心了」 朱巳用轻松的语气说了,旁边的panthssa却像嚼碎了苦虫一样的表情。 「不是说过了吗——跟你接触的、很可能是统和机构的稽查人员,在监视你执行posestry计划的过程」 「报告书已经提交了,对方还在怀疑什么呢?」 听到她满不在乎的语气,panthssa更加不耐烦了 「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被认为不够认真」 九连内朱巳——她在统和机构中处于很奇特的立场 ——她多次猎杀了统和机构的敌人、对人类来说是危险存在的mpls,这一英勇业绩与没有任何特别强大的能力这种事实无法取得平衡。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确实是统合机构中枢中令人刮目相看的前列。正因为如此,她提出的计划才得以实施。不过—— 「实际情况是、即使用客套话来讲,也不能说这个计划取得了实质性成果。是不是应该采取新的措施呢?」 「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那样着急也没用。得静下心来」 对于朱巳含糊其辞的说法,panthssa长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我在怀疑你。统和机构确实命令我支援你——不过如果你的行动有可疑之处,我也会立刻报告」 「好啦好啦,别那么杀气腾腾的。白渡会感到不安吧」 「真是的、这些"rabbit"——」 他瞥了须奈绪一眼,露出明显不快的表情。 「还是稍微有点压力比较好。过度被溺爱是会导致觉悟不足的」 他哼了一声,踩着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了。 沉重的氛围下只留下两人。 「喂—白渡」 「之前那个跟你搭话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不是、所以刚才我也都跟panthssa说了——」 「那么,告诉我你没对他说的、是什么?」 「重要的事什么也没说。我全都装傻蒙混过去了」 「不是你和他、是之前见你的那个人聊了什么?」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话题」 因为须奈绪没有提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朱巳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时、须奈绪说 「嗯――――‘正义的伙伴’之类的」 「诶?」 朱巳皱起眉头,须奈绪点点头 「没错没错,他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呢。你知道真正‘正义的伙伴’是指什么吗?」 「你在说什么呢?」 「所以那个轻浮的男人就是说了这么多。"不管怎么说,不主动承认自己是英雄的人"什么的」 「…………」 朱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然后又继续问道 「你是说对方是个轻浮的男人吧——那家伙是个年轻的男性、不是女性吗?」 须奈绪扑哧一声轻笑着。 她已经察觉到了朱巳的动摇,这对她来说是件愉快的事。 虽然对方并不是高高在上、爱摆架子的人,但看到眼前这个仿佛很了不起的女人陷入困境,还是很开心的。 是否快乐、这就是白渡须奈绪的行动准则,其标准即使是用恭维话来讲也不能说是很有意义。 不过看到别人吃瘪,总是使她感到快乐。 3. 「…….」 九连内朱巳很清楚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没有好感,也并不期待。 「即使对其有恩、也只会用口头话来表示感谢的家伙们,本来就没必要用这个计划来拯救——不如让他们自力更生,这样更好一些。正因为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所以才必须要有这个计划——」 拯救。 授予恩惠。 把那些无可救药的家伙收集起来。 这便是九连内朱巳在统和机构的推动下发起的"posestry计划"的目的 对现在的人类来说是危险的、进化过度而存在的mpls——"统合"这些存在便是统和机构的至上命题。 而在进化中、极端情况的出现,多半是因为在残酷环境中拼命挣扎的个体获得了新的属性,所以这个计划则反其道而行之。 "那么,如果消除了残酷的环境,是不是就不会进化了呢?" 「以这样的想法出发,为了事前把将来有可能成为mpls的对象收集起来,提前扼杀他们的萌芽——这便是计划的主要内容」 比如失去父母、不得不独自生活的孤儿。把这些人圈起来,作为观察对象。假如其中出现了进化者,既可以迅速处理,也可以为我所用。 这是一个可以应对各种局面的优秀计划—— 朱巳让统和机构同意试行这个计划。 与培养已经拥有一定能力的人为对象的np学校计划有所不同,这个计划的实用性的确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怀疑。 难道这样不是花了很多不必要的资金和精力来养育没用的孩子吗? 那么—— 「当然—我就是如此打算的」 朱巳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个计划当作借口。 使用统和机构的力量,来拯救无处可去的孤儿们——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至于他们是否会成为mpls,其实都无所谓。 「没错、这只是我的自私——一个自我满足的计划,一切都只是欺骗」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事呢? 那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孤儿,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少女。 如果没有被统和机构捡到,如果没有在那里遇到九连内千鹤这个女人,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巳对这个问题惶惶不可终日。 心中永远治不好的伤——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实施这种背信弃义的计划。而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真心 (如果是以前的我、收到"我会帮你的"这样的约定,一定会怀疑,并对相关的人怀有敌意吧——没错、就像这个白渡须奈绪一样) 朱巳一边微笑着一边回头看着这边的须奈绪,感到一种火辣的焦躁感。 这个须奈绪和以前朱巳的立场非常相似——亲生父母并非意外死亡,只是在连夜逃跑时被遗弃,两人身世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被劝诱的时候、被问到"想不想让我们帮你寻找父母"时,她当时的回答是 「不、已经无所谓了」 这和朱巳过去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到底应该怎样对待这个女孩呢? 像九连内千鹤对我时那样,让对方解放封闭的心灵吗? ——愚蠢。我哪能这么做。我并不是那种善良的人」 「…………」 见对方沉默不语,须奈绪抬起了头 「那个、已经可以了吧? 谈话结束了吗?」 被这样问到,朱巳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白渡、你觉得那个跟你说话的男人很可怕吗? 感觉到要被辱骂的气氛了吗?」 「不、完全没有」 须奈绪立刻回答道。 朱巳点点头 「谢谢——已经可以了」 说完,就让白渡须奈绪回去了。 (因为对方说出了"正义的伙伴"之类的话,真是吓了一跳——看来不是凪,虽然也不能排除她穿男装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和凪见面的话,须奈绪首先应该会感到恐惧) 雾间凪的存在、和千鹤一起深深的刻印在了九连内朱巳的精神中。 朱巳曾经和那个"正义的伙伴"一起并肩作战,并且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她和朱巳不同,没有统和机构之类的后盾,仿佛独自挑战着这个世界的不合理。 那凛然的背影,被朱巳视为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如果凪知道了posestry计划的事,并且判断那个是恶的话,我会和她战斗吗——这种事我能做到吗?) 如果是凪的话,也许会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但这也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暧昧的想法。 「要怎么办呢——」 她躺倒在沙发上,呆呆的望着房间的天花板,这时手机终端接到了特殊电话。那是与统和机构相关人员的秘密联络线路。 「—在」 「friday,事情有点不妙」 听到的声音,是来自和她有合作关系的合成人喀秋莎。 「怎么了?」 「你的计划——被盯上了」 因为有些突然,朱巳没能回答。 喀秋莎没有等她回应便说 「横加干涉的是(ブームキャット)boomkat那家伙,不久前还在协助改革派的小团体,这次却开始偏袒守旧势力,好像把刚刚制定新计划的你当作了目标」 朱巳皱起眉头 「我和boomkat之间完全没有交集啊——」 「很遗憾,friday、你被讨厌了。特别是战斗用合成人的武斗派认为你"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却只凭谋略就爬上去了"」 「嗯、这点我也隐约的察觉到了——」 「风向不太好啊,几乎没有人偏袒你」 「这点我完全理解」 「我出于职务上的原因不能拥护特定的计划。本来是处于平等的鉴定你们全员的立场上」 「嗯、感谢你的忠告」 「小心点。应该会有人来接触,但那不是正式的核查」 「不过——似乎对方已经来了」 「果然——」 听到了卡秋莎的叹息声。朱巳故作爽朗的说道 「不过,说不定反而是个机会。你不是能钓到很多危险分子吗?」 电话那头传来喀秋莎轻微的呻吟声。她像是在劝诫似的说 「好吧、friday——你肯定是受到了中枢的青睐,所以才会招致周围人的反感——不过总是沉溺于这种优越性的话,很容易被颠覆」 「好可怕。不过、最受青睐的居然是我吗?」 「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向你告密的」 「那太好了。我一旦掌握了权力,就会给你提供便利的」 虽然是开玩笑,但这是相当危险的通话。 因为是喀秋莎发来的通信,所以应该有相当大的隐秘性,但是如果被窃听了,这两人都有可能被当作一级叛徒处理掉。 「总之、不要先动手——如果拙劣的伪装成果,就会正中对方的圈套」 电话在没有道别的情况下,突然挂断了 「…….」 朱巳继续望着天花板。 4. 没办法、就算再烦恼也没用,朱巳决定出去走走。 因为被猜疑心驱使,她觉得所有行人都在监视自己。 (可恶、我不擅长等待——我的性格是,哪怕是强行闯入事态——一旦停下脚步,就会想很多无聊的事) 她心情烦躁的走在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差不多该考虑晚饭的事了,勉强找了一家店,为了不浪费时间购买食材,故意点了讨厌的寿司果腹,毫无意义的吃着大量鸡肉的三明治,吃不完就打包带走,在这种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氛围下,一边避开人流一边前进。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经久不散、不可思议的声音 〝── 那是口哨声。 是在哪里听过的曲子。比较有名、却又俗气、在广告中也经常使用的古典音乐—— 「没错——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的前奏。是瓦格纳的曲子——不过、口哨声是——」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但还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大街上充斥着无数的bgm,那些杂音似乎很容易就能淹没那不可靠的口哨声,但不知为何,在她听起来却越来越清晰。 而且、声音还在靠近。 「怎么会?」 她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这时——她发现眼前有个奇怪的身影 那家伙在人群中穿着与众不同的衣服。 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从地面延伸而出的筒形轮廓。 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好像是涂了暗色的胭脂。那张脸给人一种不知道是少女还是少年的中性印象。 他那暗色的嘴唇微张、在动。吹口哨的好像就是那家伙。 「什、什么啊?」 她想到,不仅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周围的人却都没发现他这异样的存在。 又不是装扮成团的人们在街上游行的万圣节,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黑帽子走近她,然后与她擦身而过。 「啊——」 朱巳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追随着那摇晃的剪影。 离开大马路、穿过小巷,在完全没有人的时候,黑帽子走进了公园。因为没有什么照明,这个时间段公园里应该没有人——朱巳有些紧张的追了上去。 然而、那家伙一进入阴影中,就不见了踪影。 不、视线没有离开,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阴影下展现了对方黑色的身影,而来到这条步道上,黑帽子的身影却不见了。 「诶?」 朱巳跑向那家伙消失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只是单行道的中间。这里既不能躲在暗处,也不能走岔道。这到底是——她想了想 「真伤脑筋啊——」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转过身一看,朱巳刚从旁边走过的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那位黑帽子,并且注视着她。 「诶? 诶?刚才……我、在那之前……呃?」 朱巳感到一片混乱,黑帽子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听见我吹口哨了吗? 那意味着你进入了我的领域」 * 「哈、你是——统和机构的刺客吗?」 「并不是」 「那是什么呢?」 「有些人称我为死神」 听到这句话,朱巳吓了一跳,想到了一件事。 没错,那家伙的事在这附近的女高中生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在那个人最美丽的时候,会有死神在她变得丑陋之前杀掉她。那家伙的名字是——" 「你这家伙难道是——不吉波普?」 朱巳这么一问,黑帽子没有否认,只是微微耸了耸肩。然后说 「哎呀、看来你好像已经陷入了不妙的处境啊」 「诶?」 「你现在面临的危机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进入我的领域就是这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 朱巳不知所措。 她过去也听了那个都市传说,觉得很有趣,开玩笑的说过"做点不好的事,死神可能会来"这样的话。但是,当对方以现在这样的形态出现在眼前时……有种异常、可疑的气息。黑帽子似乎完全无视了朱巳的复杂想法 「而且、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危机。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危机」 对方淡淡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稍微——请说得更明白一点!」 「不、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你自己并不想了解状况。你现在非常不愿意接受现实,而且对那件事视而不见」 听到这番理所当然语气的断言,朱巳火冒三丈 「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谁也没有强迫我!」 尽管她这么怒吼,黑帽子还是波澜不惊 「所以,迄今为止,你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应对他人的过程中度过的。所以继续面对自己的选择时,会喘不过气来」 听到这冷静的语调,朱巳更加焦躁起来 「喂、你怎么知道?」 「我的理解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唔……」 「你一直在抱怨。只要攻击对方,说什么都不好、哪个都不对、谁都错了就好了。相反的、如果你处于被他人攻击的位置、就好比曾经自己的肤浅逆流而上,所以才会痛苦」 「我、我……不是!」 朱巳的声音很强硬 「我已经习惯痛苦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没错,不管是以前自己的肮脏还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那样的东西!」 「就是这个——你所要面对的危机」 「诶?」 「你是个坚强的人吧。不会被轻易折服,心情很少受挫,因为不想输给这个世界。但现在、这才是真正的危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正在带来世界的危机」 「唉?」 「连本体都没有意识到那是怎样的东西。暧昧的蠢动着,那恐怕会使现在的你更加恶劣吧」 「让我…变得恶劣吗?」 「虽然你不想意识到自己的浅薄,连想都不会想。并不认为自己的丑陋是丑陋,什么都没有考虑。正因为如此,我的出现才变得如此模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什么? 你不是说我恶劣才来杀我的吗?」 「也有这种可能性」 「哈?」 「如果你不在了,世界的危机就会消失,那我就会成为你的敌人。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好说。你的迷惑,直接联系着世界的存在方式。大家都没有自信,却紧紧抓住眼前的东西,硬要将其强加于人……」 说着,黑帽子直直的盯着朱巳 「我、我……你是说我没有自信吗?」 「你有吗?」 「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想妨碍我的计划吗?」 「不管你们有什么企图,都与我无关——只有在世界面临危机时,才需要我。你现在正在不知不觉的毁灭世界——这是唯一的事实」 「我可没做过那么夸张的事!我只是想帮助没有力量的孩子们!」 对于朱巳的抗议,黑帽子静静的摇了摇头。 「这本来就是错误的」 「为什么?」 「把世界想成"很大的事",这已经是大错特错了。世界无论何时都与你们相联系,你的一切行动都在与世界本身联动。你认为自己所做的事微不足道,与众人无关,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负责任」 黑帽子淡淡的说着,似乎是在开导她,但这句话听起来却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轻率感。 总觉得是被瞧不起了,才会产生不必要的怒火——朱巳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不吉波普,既然你不属于统和机构,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行动呢?看你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举动,很明显你不是普通人。是想杀我马上就可以做到的"怪物"。你为什么要使用这种力量呢? 如果你要责备我,就得拿出证据来。呐——」 对于这个问题,黑帽回答得很干脆, 「那是不行的」 对于这个回答、朱巳哼了一声 「那样的话,说服我是不可能的」 朱巳这样说完后,黑帽子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左右不对称表情,像是在叹息、像是为难、又像是嘲笑 「我谁也说服不了,从一开始就这样。我终究是自动的,无法改变人们的心。我能做的、只有—将其斩断」 「这是威胁吗?」 「不、很遗憾,能成为我敌人的,都是绝不会屈服于威胁的人。你是不是那样的人,好像还没决定性因素」 「我——如果真的成为了你所说的"世界之敌"的话,大概那时候我的意志就会变成更加强而有力的东西了」 朱巳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 黑帽子摇了摇头 「没有真假之说。成为世界之敌的人、没有其它选择。没有分辨真伪的余地——你现在正在迷茫。在这期间,至少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黑帽子话音未落,突然刮起风来。夹杂着沙子的疾风让朱巳不由自主得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然后抬起头来——黑帽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 朱巳茫然的一个人呆立在公园里。 (不吉波普——我很惊讶它真的存在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在统和机构中,已经有无数人遭遇过不吉波普。但是、这些人是不是都和朱巳有同样的感受,然后保持沉默呢,一言以蔽之就是 「不、怎么说才好呢,那种——」 混乱的情绪。 而且最让朱巳困扰的是(那家伙所说的"世界的危机"——也许是我造成的……如果原因是我、那现在究竟在哪里又是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呢……?)这样的疑问。 5. 「果然不能只交给rain on friday一个人——」 战斗用合成人panthssa焦躁的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虽然监控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他还是想重新调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痕迹。 「就算统和机构已经介入调查——在得到负面评价之前,我也必须采取措施。首先,如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的话——」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观察周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然后、 「名字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羽原健太郎」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站在那里的是 「什、什么——白渡须奈绪?」 是刚刚分别的、作为计划对象的少女。 对方的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 panthssa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开口询问道 「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还来这里? 应该已经说过不要在这里伪装行动了吧——」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 「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 「所以、正是那个跟我搭话的男人的名字——羽原健太郎」 少女淡然的说道。 「你之前明明说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调查的?」 「不、大多数人,如果追溯认识的人,即便对方是总统,大概十个人左右也就能打听到了吧? 看来确实是正确的方法,这次已经是第三个人了,我找到了一个平时几乎不上学、却成绩好得不得了的傻瓜——羽原健太郎,这就是他的名字」 须奈绪若无其事的说。 panthssa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亲自调查了吗? 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比起这个——panthssa、你不害怕吗?」 须奈绪突然开口 「也许会遭到统和机构的种种怀疑,被判无中生有的罪名——但遗憾的是,其实并非如此。这不是无稽之谈」 「诶?」 「你的上司九连内朱巳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计划。我不认为收集的孩子中有新的能力者。九连内只是想沉浸在自己无聊的自我满足、收集孤儿并拯救他们的伟大成就感之中」 须奈绪窃笑的说道。 「你们全都被她的谎言牵着鼻子走,真是辛苦了」 「不、不对——也许是这样,但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应该说我可以嗅到」 「? 什么意思?」 「所以——我能嗅出你们的"迷惑"——在隐藏什么,我能察觉到你们周围飘荡的意象」 须奈绪哧哧的笑了起来 「呵呵,你也太胆怯了,察觉到了吗? 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 「喂——你这家伙,说些什么呢?」 「所以我想说明的是,计划什么的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在能力显现出来之前先把他们保护起来观察,这种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对了、在收集的人当中,也许有些人已经"为时已晚"了──」 须奈绪摊开双手、点了点头 「没错、你们把收集起来的小鬼称为"rabbit(兔子)"吧? 难得让我就用这个名字——〈rabbitrun〉来标志我的能力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违抗」 「——膨!」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虽然只是单纯的威胁,但panthssa还是条件反射般的腰一缩,向后座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注意到了 「诶——」 他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总觉得很眼熟,有着熟悉的背影,对方就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 「那不是——我吗……?」 那是panthssa自己的背影,那么现在的自己……他想了想 「已经飞出去了——我的〈rabbitrun〉啃食了从你身体里逃出的"迷惑",并将其分离,被切断的"迷惑"是无力的」 说完,她使劲提起panthssa的衣领,往他的脸上呸了一口,唾液渗透进他的身体里,然后同化了 「你已经无法反抗我了——因为灵魂深处的"迷惑"已经被我牢牢握住了,所有的想法和判断、如果不经过我这个过滤器,就什么都做不到」 然后,她狠狠的打了panthssa脸一巴掌,他被打的摇摇晃晃转了一圈,随后瘫坐在地,眼前的是另一个自己 分离的事物,再次重叠成为一体——身体只是瞬间摇晃了一下,之后立马站了起来 「…………」 panthssa仍然维持着茫然的表情,须奈绪对他说 「喂、把手机给我」 panthssa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把手机递给她。 须奈绪立刻摆弄起来 「呃……羽原健太郎——啊、出来了、出来了。不愧是特制的,检索能力真不一般」 她毫不犹豫的输入那里出现的号码,然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呼叫只花了几秒钟,对方接听的速度得比预想的要快 "——喂、你是谁?" 羽原健太郎的声音很坚定,须奈绪却笑了起来 「哎呀、好冷漠啊——之前明明是自己主动打招呼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丝屏住呼吸的声音 "——白渡须奈绪吗? 你是怎么弄到这个号码的?" "这方面的话题就算了。对了、你对统和机构没兴趣吗? 我很在意你所说的"正义的伙伴"——那要怎么做才能做到呢?" 那是一种可以说是天真烂漫、漫不经心的语调。 runnin`2.未熟者们的助走 在事态发展的最后,黑帽子和炎之魔女站在被破坏、即将倒塌的综合体育休闲设施楼顶上继续说着话 「她们现在是你的敌人吗?」 黑帽子摇了摇头 「那不好说」 「真暧昧」 凪一边这么说,一边寻找通往爆炸不断的大楼内部的道路。黑帽子站在那里,看着她四处走动 「一直都是这样吧? 世界并不像你想的么清晰」 对方似乎没有特别努力的意思,连协力行动的样子也没有。 凪并没有责备他 「我并没有妄下任何结论。不如说是其它人的自作主张、敷衍了事、半途而废,收拾那些家伙招致的残局很麻烦」 她淡淡的说着,把周围的碎片扔了出去,寻找通往下面的洞。 黑帽子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全部都是售后服务吗? 你还真是温柔啊」 凪并没有看向她,破罐破摔的说道 「这么捉弄我的,现在也只有你了吧」 黑帽子有些吃惊的耸了耸肩 「说得有点认真了——先不说这个,这次的事、你想袒护自己人吗?」 凪对此也敷衍的回答 「怎么说呢。虽然我不温柔,不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她的回答并没有什么感情,无法判断是不是真心话。 黑帽子也故意岔开话题 「是无法原谅瞒着你擅自行动的朋友,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得到信任而生气呢?」 凪仍然很冷淡 「谁知道呢。我对自己的心情几乎不怎么关心。那种事无所谓」 「好酷啊。那么、如果我杀了她们,你会阻止吗?」 「我不会去管这些假设」 「没错,这就是我和你的决定性区别。你只会面对现实,而我永远只会面对未来的可能性」 「现在,你觉得未来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是巨大的破灭、还是小小的失败?」 「你更在乎规模,但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均等的,世界的危机是不会改变的」 「原来如此。那我重新问你,你觉得她们有多自觉?」 「不、那没什么吧。事到如今,我想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自觉的产生着世界危机吗?」 「而且,直到结束都不会发现。总有一天,在人类灭亡的时候,谁都会把自己的失策束之高阁,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这么做"。这一点是可以预想到的」 ……人们不知道迟早会到来的动荡,渐渐陷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1. 羽原健太郎经常思考 如果自己背叛了雾间凪,会怎样呢? 她常常一个人进入非常危险的的方,他负责支援,在那种情况下,他经常思考"如果在这里放弃的话,凪会怎么样呢?"这样的问题。 她会身处绝境,然后被切断退路吧。 也许会因为自己而丧命……想到这里,健太郎发现自己非常冷静。 既没有"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的焦虑,也没有"一定要做那样的事"的紧张,只是感到心中有一种朦胧的平静感。 只是模式化的推断,预判结果会怎样。 即使想象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有特别讨厌的心情。 不去勉强,全然接受。 这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从凪发现他的违法行为并指出他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持续着。 那个时候他被当做诱饵,凪因此钓上来了更恶毒的家伙,但健太郎隐瞒的坏事被揭露也是事实。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动摇。 虽然他的社会地位有被凪摧毁的危险,但健太郎对凪完全没有敌意。 不仅如此,还当场提议协助她。 虽然理由到现在也不太清楚。 是喜欢她吗? 他想、但又觉得这和他的那种冷静不太协调。 如果被自己喜欢的恋人窥视到自己邪恶的一面,一般人会更加不安吧。 (我——)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羽原健太郎总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现在—— "对统和机构不感兴趣吗?" 白渡须奈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健太郎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冷静之处。 "我很在意你所说的"正义的伙伴",怎么做才能做到呢?" 须奈绪轻浮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是统和机构的相关人员吗?" 等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在用平静的声音提问。 非常平静、丝毫没有动摇 "没错、是posestry计划的对象" 突然冒出一个不熟悉的词眼,这句话说得很随意,使人觉得很容易就会泄露,但不难想象一定是有关统和机构的秘密。 这时、健太郎意识到自己已然踏入了相当危险的领域。 虽然只是想稍微打听点小情报,却突然被拖入了无法挽回的深渊——尽管他知道这一点,却依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摇。 "啊——等一下、等等,直接说的话,电话有点不方便" "是吗?" "能马上出来吗??我们碰头吧" "哈、突然要把我拉到你家里来? 真是大胆啊" 虽然被开了玩笑,但自己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不、选人多的地方吧。在车站前广场怎么样??你刚才在的地方,最近的那个车站" 须奈绪突然用恶搞的语气说道 "不是只有两个人吗?" "你也不想有多余的戒备吧?" "不、也没什么大不了——算了,那三十分钟后见吧"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 挂断电话后,健太郎重重的叹了口气。 试着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 (唉、只能去了吧) 除此之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当然也有马上逃走的想法,但那种行为在心里没什么现实感。 遇到自己的危机时,完全没有紧迫感。 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凪比较好吧—) 健太郎茫然的这样想了。 * 天黑了,车站前已经变成了各种灯光闪耀的欢快氛围。 无论是回家的人、还是去娱乐的人,都在这开放的空气中交错着。 那之中、白渡须奈绪正在等待羽原健太郎。 (那么——怎么办呢) 和自己见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因为对方总是凭直觉行动,所以只能这么认为。 (那家伙有趣吗? 还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点我有点在意—) 如果觉得无聊,就"抛弃"好了。 她总是这样想 透过她的能力〈rabbitrun〉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看到的有微妙的不同。 可以看到他人身影的三重姿态,对方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的样子,停滞不前的样子,在上面一蹦一跳的样子——各种各样的姿态重叠在一起。 那是因为可以同时感受到他们内心的种种动摇吧。 大家似乎都朝着明确的目标前进,但内心却总是摇摆不定。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须奈绪才会蔑视深思熟虑、坚定决心等这一切心态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样的东西,因为大家都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哦呀——你来啦」 她看到羽原健太郎出现在马路对面,挥了挥手。 健太郎带着平静的表情走近她。 既没有兴奋的样子、也没有害怕的样子,眼神有些茫然。 而在〈rabbitrun〉里看到的他,当然是摇摆不定的。 (啊啊——果然和之前一样。 奇特且清楚的分裂成三个了……各自的姿态明晰、动摇很少……) 看起来就像那样,动摇之所以是动摇、就是因为确实变换着。 是因为有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会这样吗? (这种情况很少见……所以看起来很有趣)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 「呀、你好,还算正常吧?」 「是我叫你来的,那是当然」 健太郎带着浅浅的微笑说 「不过、现在你不是比之前更没有防备了吗??是那个吧、是为了不让监控拍到脸吧?」 「啊——不、既然连名字都暴露了,已经不需要那种警惕了吧?」 「变得真快啊。 不过、你就不害怕吗?」 「你以为我不会来吗?」 「嗯、看到我来了,是在从远处偷看吗?」 「我不会做那种失礼的事」 健太郎的语气很平静。不管她说什么,姿态的偏差都没有变化。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接近我呢?」 「我想知道很多有关统和机构的事情。你是相关人员吧?」 「为什么想知道?」 「我想没有人不想了解支配世界的东西」 「不、我想一般人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不会相信的。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然后认为我和统和机构有关的?」 「那你最初是怎么相信的?」 「不好、rain马上就要来了。说了这么多」 「rain?」 「怎么说呢,"rain on friday", 就是叫这个名字的家伙,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 「是她管着你们吗?」 「对对、总之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不管说什么,回过神来都会被说服」 「她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吗?」 「没错、你不是很清楚吗?」 「不、我只是有那种感觉。那么——你没有害怕过吗?」 「什么意思?」 「不、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很糟糕呢?」 「我从来没有被她威胁过」 「不过,你不是也觉得对方太会说话了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 「你以外的人怎么样? 是不是害怕了?」 「其它的"rabbit"吗? 没有、大家都很悠然呢」 「"rabbit"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啊、对了,你是什么人? 难道真的只是个逃学的天才在消磨时间吗? 我已经向你透露很多了,你也告诉我吧」 「我——」 健太郎正要说的时候,突然摇了摇头,苦笑着 「喂、别在那种地方竖起耳朵偷听,你也过来吧、加入谈话吧」 须奈绪唐突的打断了对话。 这时、一个少女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溜出来,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 那是一脸不快的少女。 她撅起嘴、皱着眉头、瞪着健太郎。 健太郎朝少女眨了眨眼、 「我也在听她说话,一起怎么样。 原来如此、你也在调查rain吧,一起的话比较快」 「诶?」 须奈绪观察了一下少女的三重姿态,发现对方的情绪非常激动。 ——那是别人被抢了东西时夹杂着焦躁、愤怒和懊悔的动摇。 「你是……是合成人吗? 统和机构——啊、这么说来」 督察员,九连内朱巳说过有这样的人。也就是说、这家伙就是那个—— 「我是(ブームキャット)boomkat——你是谁?」 少女质问健太郎,健太郎调皮的摊开双手 「所以、我们是同行——我也和你一样,被要求调查posestry计划」 「你这家伙、也是统和机构的……?」 「我们是同僚。不过、我们似乎都没有从上面了解到对方的情况」 健太郎平静的说。 须奈绪用自己的能力一直观察着他的样子。 (没有特别的混乱……分层的方式没有变化。完全没有动摇)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同时—— 「不过、这家伙肯定不是合成人——嗯」 这一点也很清楚。不过须奈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这家伙果然很有趣啊) 须奈绪再次意识到自己对羽原健太郎的好奇并没有错。 2. 「我的代号是〈サイドキック〉sidekick。请多关照、boomkat」 健太郎一边说着,一边尝试和板着脸的少女握手。 但是对方并没有伸出手 「怎么了?」 对方充满敌意的瞪着健太郎。 对此、健太郎泰然自若 「所以你才不被更高一级的人信赖,没错吧? 对于你一个人不放心,所以我也被派来了吧?」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信口开河的谎言。 就连刚才那副仿佛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的言行,也只是虚张声势。 虽然觉得可能性存疑,但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结果真的出现了,健太郎认为这种概率是五五开。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考虑了双重危险的情况。 一是这是个陷阱,也许是想钓到他背后的雾间凪; 另一种可能性是,对方内部出现了混乱,有必要尽快查明他的真实身份,他也被卷入了这场内乱之中—— (如果是想钓到凪的圈套,我就不应该来这里——不过看来我赌赢了。对于统和机构内部发生的纠纷——与其刻意隐藏,不如利用这个情况尽可能多的引出情报,这才是上策……) 但与此同时,健太郎的真实身份一旦被揭穿,就会被彻底一锅端。 「你——是谁手下的家伙吗?」 对于boomkat的提问,他笑了笑 「喂喂、这件事我怎么可能轻易的说呢? 你的立场也差不多吧?」 他想装模作样的敷衍过去。 不过这是毫无根据的发言。 提心吊胆的思索着,是不是在某个地方彻底露出了破绽。 不过这种感情并没有表现在脸上,甚至头上连一滴汗也不出。 「……」 boomkat依然瞪着健太郎。 这时、须奈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呀、我想这里没有一个认真的家伙。不是吗? 我也好、他也好、你也好,所有人都是违反规则的状态吧」 健太郎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本来就应该秘密行动,你本应该听从rain的、却这样跑来泄露秘密。如何,不如我们就作为共犯团结起来吧,boomkat」 「……什么意思?」 「我迟早会做个适当的报告,你也这么说就好了。而且内容是参考白渡须奈绪的意见」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像实验体一样的家伙的意见?」 boomkat带着轻蔑的语气说 「小心你说话的方式——白痴」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比对方更大的轻蔑感。就在对方屏住呼吸的时候 「你清楚吗? 现在,谁更有主导权——统和机构所命令的、就是暗中调查rain吧。如果在我面前若无其事的样子被发现了,被上头责备的就是你了——」 「呜……」 「哈哈,看来戳中你的痛处了。看来我们还是乖乖的听这位小姐的话比较好」 健太郎察觉到气氛有些险恶,便开玩笑似的中和了一下气氛。 要是闹起来的话,他马上就会被排除。 「喂、就算在这里继续能聊的也有限。要不要去什么地方?」 「那我有家餐厅想去看看」 须奈绪立刻说道 「当然,钱是你出的吧?」 她叮嘱道 boomkat一脸不悦、没有回答,须奈绪也不再理会。 「rabbit们只能拿到一点补贴,虽说什么衣食住都有保障。所以这种时候一定要多吃点好东西」 须奈绪面无惧色的说, 健太郎笑了 「啊、当然。我请客、大家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 情报分析用合成人——boomkat、总是很不爽。 (我明明比谁都优秀……为什么没人能察觉到这种事? 真是让人烦躁……这个世界真是愚蠢)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而且这几乎是boomkat人格的全部。 她拥有名为〈dizzydizzy〉的特殊能力,擅长收集和分析信息。 所以即使作为战斗用也有足够的力量,但却经常被安排在比前线次一级的位置参加作战。 因此、她每次都很烦躁。 (大家明明做了很多徒劳无功的事,总是那么无能。我为什么要被这些家伙拖后腿呢?——) 而她最讨厌的,正是九连内朱巳——rain on friday (那家伙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能力,却总是抢别人的功劳,不知不觉间也经常在统和机构里摆架子——) 这是不能原谅的。所以由她主导的posestry计划,绝不可能使其成功——如果取得了成果,rain的立场就会更加坚定,只有这一点必须阻止。 (为此——) 为此、现在——似乎必须和这群可恶的家伙商量一下。 虽然实在不喜欢、但也没办法 「那么、boomkat——你有多了不起?」 白渡须奈绪毫不客气的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这种事?」 「因为,如果你是一个很狡猾的人,就算rain图谋不轨,你也阻止不了她」 她挥舞着叉子说道。 嘴里还有块牛排,正吧唧吧唧的嚼着 「……我的职位足以对rain进行正式调查。只要我告发,就有可能把对方赶下去」 「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rain更厉害」 「……」 boomkat紧咬牙关,健太郎在旁边说 「算了、算了,对方肯定是强敌,所以在这里要好好制定对策。我们这样讨论就是为了这个」 boomkat瞪了他一眼 「那么sidekick——你呢? 你有足以对抗rain的背景吗?」 「啊呀,这一点我就不说了」 健太郎窃笑着意味深长的说道 「只是我和你不是敌对关系,这一点是肯定的」 「…………」 boomkat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阴影。 * 健太郎明白了那微妙表情的意思。 这家伙、现在—想要杀了我。 思考过偷偷处理掉我、然后假装不知道的可能性…… 健太郎对此并不感到害怕。 自己为什么如此冷静,尚且存疑,但更重要的是 (既然有明确的杀意,就可以确定对方相信了我的谎言。就算我在这里消失了,她以后也不会去调查我的身后吧。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这么想——应该不会影响到凪那边) 这样的话安心感更强一些,并且之后也可以稍微深入一点,试着深入统和机构的内部。 而作为其开端的 (首先是白渡须奈绪——) 他对着正在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餐具咔咔作响的须奈绪说道 「喂、白渡,说实话,你是怎么看待rain的?」 「嗯?」 「感谢你听我的提问,不过某种意义上,rain也是你的恩人吧。对于将自己从悲惨命运中拉出来的对方、在其身后偷偷告状,良心不会痛吗?」 这么一问,须奈绪放声大笑起来。餐厅的其他客人都不禁疑惑的看着她, 但她毫不介意、 「啊、我是这么想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你并不认识他,完全不用这么客气。说到底,那家伙就是个只知道自己可爱之处的任性女人罢了」 她的语气很强硬,健太郎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原来如此、也许我们会比想象的更轻松」 健太郎点点头 「白渡、我能和你以外的伙伴沟通吗? 我很想知道rain平时是怎么和大家相处的」 「你想见其它rabbit吗?」 「当然、我还是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不管怎么说,你是第一个来找我谈话的」 「嗯、好啊,我给你介绍。不过一定很无聊。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干劲」 「没关系的,那也算是情报。那么、boomkat,你怎么办呢,打算一起行动吗?」 「不用了、我还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听rabbit的想法,反正都是rain下面的人」 「那么,先分开行动吧」 健太郎说着想了想 (但是——rain on friday那个家伙……为什么会被这两人怀有如此大的敌意呢? 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这种疑问逐渐加深了。 3. 过了一个星期 在进退维谷的状态下,九连内朱巳过着焦躁不安的日子。 (……总觉得、有些怪) 这样的违和感越来越多。 今天因为要定期观察,和其中一个rabbit面谈了一下,不过感觉对方的态度有些不自然 不、我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特别的问题」 「这不是很好吗?」 「我想冷静下来」 「没事吧?」 整体上都是一种宽松的向前看的感觉。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那样。 不过、 (有哪里不对劲——) 那种感觉挥之不去、于是她下定决心 「那个、统和机构的稽查人员差不多该来找你们了,能想到什么办法吗?」 其中一个rabbit明显不自然的视线飘忽不定 「不、不——没有。什么办法都没有」 这下就说得通了 (有人已经在暗中和rabbit们接触,试着打探我的情况——而且、好像还基于我的立场,提出了比我更优越的条件——) 事情变得很麻烦。 如果只是敌对的人,也可以使用武力,但如果把我有管理责任的rabbit们牵扯进来,就不能用一般的办法了。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夺走我对posestry计划的控制权,把功劳归为己有吗? 但是大家应该都认为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也不像是为了利益……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从之前喀秋莎的忠告中也可以看出,统和机构对这个计划总体上是持怀疑态度的。 那么是不是将我本人视为目标,而并不是计划呢? (也许是想把我的失败放大,从而声讨整个计划的不完善……) 由于一切都不鲜明,所以无法行动。 不过、既然对方对rabbit们已经出手了,那就没有闲工夫袖手旁观了。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 朱巳在心中叹了口气,对着眼前的rabbit少年微笑着说 「是吗……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把计划再往前推进一点吧」 「诶?」 「我觉得也差不多该开始考试了,看看你们的能力是否觉醒了」 「那个….」 「没必要想得那么难,首先是简单的笔试」 「考试的话……科目是什么?」 「这个暂且保密,当然是和在学校的学习无关的内容。请转告大家,因为所有人都要在同等的条件下去做」 朱巳的语气很平淡,但实际上,所说的这些话 (还什么都没有考虑——) 和往常一样,一切都不过是信口开河。 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随便说说,然后想办法自圆其说,除此之外、她还不知道其它的方法。 「啊——不要紧吧……」 「进行得很顺利吧? 不用担心」 朱巳一边不负责任的说着,一边回味着不吉波普所说的话。 "你正在带来世界的危机" 也许已经踏出了第一步——有这种不安感。但是、 (不能在这里退缩……) 那也是不能让步的事实。 * 羽原健太郎正慎重的与须奈绪介绍的rabbit们接触。 「嗯、我很感谢rain,真的」 几乎所有人都天真的这么说。 「我的人生就这样走进死胡同了。当rain邀请我的时候,我并非没有怀疑,而只是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也有人这么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嗯、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嘛、在一起的感觉」之类 「感觉真是命中注定,一声不吭的就来了。呃、就这么到来了,不过、要问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就像这样的、马马虎虎的人也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稍微给点钱,他们就会把内情一股脑儿的告诉健太郎,从那一刻起、他们就给人一种相当松懈的印象了。 虽然也有可能是所有人都统一口径,进行着高难度的表演, 不过、 (那是不可能的——) 有这种直觉。为什么能如此断言呢? (这些家伙和以前的我很像——和遇到凪之前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从根本上来说,这些不知道承担为何物的人有着共同的气息。 一开始、健太郎还以为posestry计划会召集一些性格更极端的人。认为是接触到人类下一种可能性的家伙们,应该有着异于常人的特殊性,但是、 (rabbit们没有这种特性……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小鬼而已。统和机构所认为较为危险的mpls,根本不可能从这些家伙里诞生……) 有这种切实的感觉。 (不过……那么、rain这个女人为什么要保护这些家伙呢?) 疑问越来越多。这样一来,rain不就等于只是在照顾无处可去的青少年们吗? 只是个慈善家而已,真是愚蠢。 (这样的话,只能说对方另有企图……到底是什么,这样下去是绝对搞不清的,如果不深入一点的话——) 就在健太郎有点着急的时候,他听说了最近rain要进行"测验"。 「怎么办、sidekick先生? 我对考试没有自信……会被大家刷下来吗?」 面对这个怯弱的rabbit,健太郎心里想 (可恶、完全搞不明白——rain在打什么主意?……简直看不懂) 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平淡的说道 「不用那么慌张」 「现在进行测验,肯定是预料到会有稽查,想强调一下成果。就是想对统合机构表示"大家都很有能力"这种结论」 「诶? 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搞不清楚」 「所以让你们参加最简单的考试,使得大家的成绩都很好,让这个计划看起来没问题。rain相信你们,所以觉得让你们接受测验应该没问题」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在学校里根本就没用功……是生理上厌恶考试啊——」 健太郎看着一脸不安的少年、 「担心吗?」 「啊、嗯,怎么做才好呢?」 「那就只能采取措施了」 「什么? 事到如今还想让我学习吗?」 「那种事是徒劳的,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那么方法只有一个吧」 「什么啊?」 「作弊、考试作弊啊——要想通过讨厌的考试,只能是这个办法」 他朝少年眨了眨眼,玩笑般的说道 「你不是想让rain看到你的优点吗? 即使稍微作弊、也不会遭报应的」 健太郎充满自信的断言道。 4. 「果然、大家都不太愿意。测验什么的别开玩笑了。想让我加入你的作弊部队」 「部队啊——嗯、就说你是队长,很受信赖吧」 健太郎苦笑着说。看到他的表情,白渡须奈绪开口了 「好像很从容呢。怎么、习惯了吗?」 「我没当过队长。一般都是协助别人,或者单独行动」 「不、不是那个意思。作弊、你做过了吗?」 「意外吗?」 「你不是炫耀自己成绩优异吗?」 听了须奈绪的话,健太郎笑了笑、 「正因如此,我很优秀」 须奈绪挑了挑眉 「什么、因为作弊所以成绩好吗? 太荒唐了吧」 健太郎一本正经的说 「作弊是一种才能。总而言之,就是如何超越系统。只执着于成绩的人是用不上这个的」 总觉得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嗯? 什么意思? 不是为了提高成绩而作弊吗?」 「那种是二流作弊,比如在考场用手机搜索答案时被发现而被抓住。什么都不思考就想坐享其成,所以才会失败。如果真的想超越系统,就必须抓住对方意想不到的漏洞」 「…………」 「不过、这次确实相当棘手。因为我不太了解rain,我还不知道她的漏洞在哪」 「你想要超越她吗?」 「正是如此」 「不过、这个考试是她为了向统和机构证明自己吧。如果放任不管、大家的成绩就会很糟糕,让她颜面尽失,这样不是更好吗?」 「因为我和rabbit大家约好了,说是要通过作弊提高分数。事到如今不能食言」 「哈、我不觉得你是那么好的人。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哈哈、没错——不、其实我也很混乱。不过、我想到了一点,rain也许是为了让大家考出不好的成绩才这么做的」 「?」 「也就是说、怀疑她是想找借口抛弃rabbit。已经进行了核查的计划再继续进行下去就只有坏处了,所以通过自行的判断认为应该中止了,打算用测验来作为判断依据……」 「那么、也就是她对大家说的那件事、是谎言吗?」 「所以、究竟是哪一种,我自己也没有自信。须奈绪、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肯放弃、所以才会这样坦率,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因为不想说多余的话引起混乱,所以我只传达了一个见解。但是、如果大家的成绩都很好,情况就会暂时得到缓解。rain不会主动提出中止计划,我也不能放弃揭发她不正当行为的线索。也就是说暂时忍耐一下」 健太郎有条不紊的解释着 (………) 这之间,须奈绪一直盯着他。 健太郎现在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重意思上,他确实没有说谎。 不过没有自信是真心的,并没有说服对方。 不过、 (但是、总觉得,这个家伙——) 须奈绪一直觉得健太郎无法理解。 「不正当、吗——rain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谁知道呢、不过很可疑,那种感觉是不会错的」 「那是作为正义的伙伴、不可原谅的吗?」 「啊?」 「你不是说过吗——正义的伙伴什么的?」 「啊……不、这家伙不算吧」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统和机构符合你所说的正义的伙伴吗? 保护人类不受危险的东西伤害」 「嗯、怎么说呢?」 健太郎挠了挠头,不知为何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统和机构的确做了很多,而且不仅仅是机构,每个人都在做各种各样的事。有的被认为是对的、有的被认为是错的也没办法,总之各种各样。我所认为的正义的伙伴,与此没有关系」 如此不可思议的回答,须奈绪当然不会同意 「那又如何呢?」 健太郎一脸暧昧的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可思议的一定是我们吧。为什么要做那些没用的事、或者那样做又不会有什么好处之类的,这些抱怨的话,为什么要一一拘泥于那样的细节呢? ……这才是正义的伙伴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吧。这个世界上总有着各种各样的扭曲,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想这正是他们想知道的」 虽然越说越含糊不清,但是…… (对我来说……能感受得到) 白渡须奈绪感觉到,这个羽原健太郎现在丝毫没有动摇。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这家伙……明明说着"不懂不清楚",明明不能很好的用语言表达,却对这件事完全没有迷茫。相信着、世界上真的存在正义的伙伴,一点都不怀疑……为什么?」 须奈绪感到一种奇妙的焦躁感。总觉得会有麻烦,突然想把健太郎解决掉 (也觉得很不爽——总觉得有些生气……不不、一定是因为这家伙对rain的态度很暧昧,一定是这样) 须奈绪气愤的哼了一声 「怎么说呢,是不是太天真了?」 「如果是正义的伙伴的话,对可疑的rain、请更坦率的调查吧」 「所以我不是正义的伙伴」 「那么、那种家伙究竟在哪?」 「应该是——在大家的心中?」 他明显是在敷衍了事,这一点无需再确认,但须奈绪开始思索 (────) 胸口突然感到一阵刺痛袭来。 (大家的──那么说的话、我的心中也存在吗? 正义的伙伴、存在于我的内心里吗──)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深深的驻扎在了她的脑海里。 对于她来说,几乎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平时的她总是不深入思考,马上就把关注点转移到下一件事上 「但是啊——」 回过神来、她很自然的开口说道 「不是也存在坏家伙吗? 他们怎么也不算是正义的伙伴吧?」 健太郎耸了耸肩 「唉、你这么一说,我听起来感觉有点刺耳。因为我也算是个坏家伙——但我相信、即便如此,自己也能达到目标」 须奈绪噘起了嘴 「这是什么半吊子的说法——搞什么啊」 她不满的皱起眉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觉得很随性。没有什么目标,只要下定决心就行了——太不像样了吧」 「你太严苛了」 健太郎苦笑了一下,马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你们这些rabbit呢? 大家、都有觉悟了吗? 不、不只是你们,世界上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另一方来讲,正义的伙伴就算了,如果被她守护的人全是废柴的话——那还存在价值吗?」 他低声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须奈绪观察到了 (现在——这家伙、刚刚动摇得很厉害……似乎很迷茫……怎么回事? 这家伙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和平时的稳定状态相比、突如其来的混乱。 须奈绪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家伙的弱点就在那里。 「喂、羽原健太郎——你对我有什么隐瞒吧?」 「当然、我有很多事情需要隐瞒。如果不是这样、对付rain也行不通吧?」 「………」 "不是这个意思"须奈绪刚想这么说,但又放弃了。 因为她所隐瞒的事远多于此。 runnin`3.卑怯者们的竞走 ……从能够冷静观察事态的雾间凪的角度来看,只能认为事态的发展是荒唐的。 她在被破坏的大楼上,向黑帽子问道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拐弯抹角呢?」 「恰恰相反、他们并不是为了做什么才选择了这条路。而是选择了自认为最好的道路,结果却糟透了」 「真是不负责任——」 「这也正好相反,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责任感吧。而且、这最终反而成了徒劳」 「你是在说谁都没有错吗?」 「不、也正好相反吧,或者应该是全员恶人的情况。自认为没办法,是所有放弃责任中最卑劣的一种」 「有什么没办法的呢?」 「大概是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之类的」 「厌恶自己的愚蠢吧?」 「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自己愚蠢是多么糟糕的事,不仅如此、还因此深信自己是善良的,并没有错。这次危机的根本原因恐怕正是这种想法」 「正因为是笨蛋、才能认真吧? 我并不认为这都是坏事」 凪这么一说,黑帽子显得有些落寞、摇了摇头 「嘛……所以你每天都能持续下去。从根本上相信人们。但是、很遗憾,无论什么时候,比起寻找自己能做的事,人们更善于为自己的无作为寻找理由。越是认为自己不愚蠢的人,越容易陷入这种陷阱」 「……你是说那两人吗? 你是说他们中了那种圈套?」 「他们最大的问题是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像你这样不懂的话,就不能毫无顾忌的装傻吐槽了。正因为如此、才会变得无可挽回啊」 1. 考试作弊最可靠的方法是提前拿到考卷。 入侵系统、偷偷潜入、拉拢相关人员,方法多种多样,但是、 (这次不行啊——) 健太郎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方法。毕竟对方是统和机构的干部。贸然接近是很危险的,很可能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这样的话,就只能在考场上传递内容、传答案了) 这之中也有好几种方法,但健太郎认为应该采用正面进攻的方法。 (我会用装有小型摄像头的笔交给某人——然后设法通知他——) 虽然需要在小型耳机上下功夫,但我决定不吝惜时间和钱,给每个考生都提供完全不同形态的耳机。 也就是说、如果是长发的人,直接放进耳朵里就可以了,如果是光头,就用贴在手上的极小的类型, 将配线部分藏于袖口中。还可以装在眼镜的腿架上。这是一个通过骨传导来传递声音的装置,不需要放入耳朵里。如果眼镜里内置摄像的话,可以更清晰的拍摄整个问题,不过、这样做虽然方便,但因为时常露出镜片,有被发现的危险。 总之、重要的是不要让所有人都采取同样的动作。如果大家都把手放在耳边,会显得很不自然,但如果只有一个人,就不会引人注目,还方便混入其它人各自的动作中。 我对这些装置很有自信,应该不会被发现。更重要的是试题的内容本身。 (这究竟是一场什么形式的测验——来确认特殊能力者才能觉醒的测试,我完全猜不出来——) 也可能是和学力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的心理测试。不过健太郎的看法是 (恐怕都是选择题——不需要手写答案作答) 因为这大概是在测试rabbit们整体的倾向,为了分析这些数据,更明确的答案更方便。更何况是要考虑到统和机构核查的考试,能提交的数据应该不是印象、而是更具体的正确率。如此推测的话、应该不会是让答题者写一篇小论文,然后去推敲其中的内容。 (如果是作答难解的数学算式的话,说起来反而更快更轻松——会不会是这种题呢?) 总之、在此处,即便是没有目标也只能坚持下去。如果他感到不安,就会将恐慌传染给rabbit们。 所以、 「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没关系,只要马上搜索正确答案就行了。放心吧」 健太郎自信满满的断言了 「是吗? 那就放心了」 「没错、如果答得太好,反而会引起怀疑,所以必须稍微偷工减料才行」 「啊哈哈、原来如此。嘛、这么有趣的考试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哦!」 「不过请不要穿帮」 「那种事就交给我吧,老实点不就行了吗? 初中的时候、我总是缩在教室角落里不引人注意,已经习惯了」 面对一脸爽朗的少年,健太郎报以微笑。 (我果然和他们很像——就连在班上被拒之门外这一点也一样吗) 健太郎的情况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和谁都不怎么交流,但在被孤立这一点上,优等生和差生是一样的。 就这样,考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现在、作为rabbit被收集起来的少男少女总共有三十二人。为了让这些人聚在一起,rain在一个普通的商住两用建筑内,准备了一个用于出租为会议室的房间。 会场在之前就公布了,通知到了每个人,健太郎也同时了解了,这个会场的选择。 (相当出乎意料——不、一般人都能轻易混进去,我还以为会在安保更完善的办公楼里呢。是谁都能轻易进入的地方吗……) 有种被形形色色的内幕纠缠着的感触。 整体给人一种毫无防备、敞开心扉的印象。似乎没有好好考虑过、 也许rain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细腻。是不是考虑的太过了——他想稍微反省一下,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中止,于是决定集中精力进行考试作弊。 少男少女们即座后,健太郎从私设的监控器里查看着情况。这是他名下公寓的一个房间,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是用假名签了合同,所以不用担心被追查。 让白渡须奈绪拿着装有极小摄像头的笔。健太郎认为她是rabbit中最机灵、注意力最集中的。不过、因为可能会突然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所以会有些不安。 结果不出所料、她拿着笔,不停的转着。摄像机的画面剧烈的晃动着、使人头晕目眩。 但是、不能即刻制止她。除了必要的最小限度的信息传递以外,和她们通讯的话,有产生多余反应的危险。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设置麦克风。 不过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也很麻烦,所以是健太郎自己主动的单方面行动。 告诉答案的声音当然不是健太郎的、而是市面上销售的软件发出的机器声。 偷拍的影像来回旋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似乎有人进了会议室。情况不明。 但是、当笔缓慢上下移动的时候,有一瞬、似乎瞥见了对方的脸——仿佛对上了视线。 那个年轻女人——就是rain on friday本人吗? (────) 健太郎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脊背发凉。 感觉像是被冰块压住了一样。 (怎么回事——这种感觉——?) 这和他第一次见到雾间凪时的印象极为相似。 2. 「……」 看到测验的结果时,九连内朱巳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 旁边的panthssa也愁眉苦脸、 「不过、这又该如何判断呢? 喂、有结论了没?」 朱巳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独白 「平均分、49──最高63、最低42」 「实在是不上不下啊——这要是入学考试的话、全员都不合格。但如果是高中的定期考试,就相当于都及格了……」 朱巳翘起嘴、盯着资料 自己准备的这次考试、是把高考水平的问题,语文、数学、历史、外语,各种混在一起出的,目的是想看看哪个倾向更强、哪个倾向弱一些。 类似特殊能力的评估,既然自己都不相信,就不可能做出来。 这只不过是一种测试,想看看没有这种学习能力的rabbit们,究竟能猜出多少正确答案。 所以、这种半吊子的结果—— 「…………」 「喂、怎么办? 这个结果要报告给统和机构吗? 这种程度就能说明"rabbit们有切实的成长"吗? 可能会被认为缺乏说服力吧」 「…………」 朱巳没有回答,继续用锐利的目光看着资料。 「对了、稽查人员果然和这件事无关吧。你说过他们一定会出手,目前看来对方只是在观望而已」 panthssa不屑的问道。 「不—不是」 朱巳突然断言 「诶?」 「肯定是插手了,有人已经动了手脚。考试的结果是那家伙干的——」 甚至不是自信认为的语气,而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不上不下的感觉、如果所有人都是零分的话,还有怀疑的余地。 但没有人不及格、我只能认为所有人都被做了手脚」 「不过——这种看法也太牵强了吧? 是因为事先把要考试的事告诉了rabbit们,所以他们才会拼命学习的结果吧」 「这样的话、成绩稍微好一点,或者因为过度紧张而失败的人之间就会出现差距——从整体上来看、差距太小了。果然很不自然」 朱巳连看都不看panthssa、自顾自的说道 「我有不让他们任何一人落下的顾虑。作为协助的义务、我提出了保证——但我并没有让他们太得意忘形。 因为是不上不下的成绩——对我也好、对rabbit们也好,不给人绝对的把握……这种距离感的计算真是天才啊……看来对方不是一般人」 看着她自言自语的样子,panthssa有些惊讶 「是不是想太多了? 看起来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判断失误吧」 朱巳撅起嘴,气愤的说道 「但是——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这种家伙用来做稽查官? 统和机构到底是怎么想的——看来还是有我没发现的内幕……」 「你太疑神疑鬼了。无论怎么怀疑,也无济于事吧」 「…………」 朱巳终于从资料中抬起头来。然后转向对方说 「下次的测验、也请你帮忙吧,panthssa」 被请求的对象瞪圆了眼睛 「还要做吗?」 「还要继续,因为这次什么结论都没获取」 「但是、要怎么做呢?」 「笔试之后的考试就只有实操了。这就是你的能力的用武之地」 「哦——」 panthssa抱着胳膊、翘起下巴 「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这么做、说不定会把你心爱的rabbit们——全部杀掉呢」 朱巳面不改色 「那要怪他们的运气。计划将由我自己亲手毁掉、你不用负责」 「把这件事做成报告,事后被人声讨可受不了啊」 「我不会食言」 朱巳平静的断言道。 * (……不过、这是一场豪赌) panthssa走后,朱巳独自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陷入了沉思。 (而这场赌局,是我的失误……正如喀秋莎说的那样,本来现在的我就不应该行动……但是、这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 她摇了几下头,想把软弱从脑海里赶走 (当然、panthssa已经背叛了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形式,但肯定已经和对方私通了。当对方说出毫不怀疑测试结果的话时,就已经确信了……看来我孤立无援) 这个神秘的敌手是稽查官、还是其它第三者,或者就像喀秋莎所忠告的那样,是合成人boomkat……这也是朱巳无法判断的。 (如果是boomkat的话,感觉有点太稳妥了……虽然没有直接认识她、但从对方说的话来看,她本应该是一个更加冷酷、会采取把对方直接推入地狱这种战术的人………比如这次、对方不会采取适当维持rabbit们成绩的方法,而是使其全部不及格、或者满分,来动摇我的计划吧……有那样的感觉。不过boomkat的介入也是事实……因为喀秋莎现在没必要对我撒谎) 统和机构内部持续这几年的纠纷,朱巳也是当事人之一,所以很清楚。 boomkat恐怕很着急,下一个时代会不会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所以才想除掉有权势的朱巳、而向与其对立的集团高价推销自己。 (这种想法很肤浅……不过现在、那种肤浅很可怕。到底要怎么做) 朱巳深深的叹了口气。 (必须采取措施了吗——虽然我不太想……) * 然后、离开朱巳的panthssa立刻面无表情,并拿出手机。 对方当然是他现在灵魂的主人——rabbit run——白渡须奈绪 "如何?" 「现在、rain发出了指示。接下来是模拟实战的测试」 "她什么也没跟我们说,是打算突击吗?" 「没错」 "哼——" 须奈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办。 但是很快、 "算了、差不多也该把你的事情告诉健太郎了,你快过来。我给你做介绍" 「要正式和稽查人员私自沟通吗?」 "要亲口告诉他很多事情。那样做比较省事" 她的语气很随意、很明显是懒得再反复思考了 「明白了」 panthssa切断了通信,瞳孔在不稳定的微微收缩。 受到rabbit run干涉的人,到底能维持多久的安定——须奈绪还没有确认过这一点。 3. 「是实战考试吗?」 听了对方的话,健太郎很困惑 「展开得比预想的要快啊……因为之前的考试结果无法做出判断,所以还想再进行一次类似的考试……」 「急什么呀,这次很简单吧。毕竟这次的考官站在这一边」 须奈绪朝panthssa眨了眨眼,合成人点了点头 「啊、没错,rain已经没有退路了。稽查官sidekick、我会协助你的」 但是健太郎的表情依然很沉重, 「……」 (这个男人——对我一点都不怀疑。难道是诱饵……) 轻易背叛了同伴、却对健太郎毫无防备。 与其说是精于算计、不如说总觉得—— (对我来说很方便……是收到了rain的什么密令吗? 但即便如此——) 健太郎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喂、panthssa……能让我见识一下你在考试时会使用的"能力"是什么样的吗?」 于是合成人微微一笑 「你仔细看看桌子上的杯子」 他一边指着一边说。 健太郎看向杯子,杯子开始微微颤抖,然后……浮在了空中,在浮上去十厘米左右的时候——爆炸了 随着“嘭”的一声杯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飘散着曾经是玻璃的残灰。 「哇」 身后的须奈绪惊叫了一声、而身旁的健太郎并没有感到惊讶。 「原来如此——是爆炸吗」 panthssa点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的战斗能力——能放出好几种生物波、叠加在一起,并在任意的地方爆炸。不仅限于物体,空气也会爆炸,因此也可以作为冲击波使用。是万能的攻击方式」 他自豪的说明。不过健太郎还是一脸严肃 「嗯、作为战斗用合成人是标准的。优点是可以隐藏攻击,射程长短可控——」 「那么所谓的考试,大概就是让大家在山中或者某个地方向终点行进,然后在途中用爆炸来制造干扰。总不会让rabbit们拿着反击用的武器吧——」 「嗯、应该是这样吧。这次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放在一起。最先到达终点的人,无论如何都能分出优劣」 「…………」 健太郎一言不发。panthssa继续说着 「喂、sidekick,我都告诉你了,把你的能力也告诉我。不然就不公平了」 「…………」 * (那么、这家伙会如何作答呢——) 须奈绪注视着健太郎,观察着他的动摇。 (刚才的杯子爆炸——这家伙几乎没有惊讶。他似乎习惯了那种事情——这是他的经验使然,但这个问题行不通。毕竟、这家伙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随便说几句应付的话,马上就会露出破绽。 就像刚才的杯子一样、对方可以像吹破气球一样轻而易举的破坏这家伙的脑袋,所以、健太郎你打算找什么借口呢—— (不管怎么说、差不多要被识破了……会不会坦率承认自己撒谎呢? 事到如今、坦率接受,肯定是最聪明的做法) 须奈绪这么想着,健太郎却平静的说 「你没注意到吗?」 「诶?」 「我已经在你身上施加能力了、panthssa——如果你连这个都感知不到的话,那就说明你和我没有平等交易的立场」 他自信满满的断言道。 panthssa一时反应不过来、沉默不语。 他瞥了须奈绪一眼,欲求助如何应对。 想从“主人”那里寻求答案。 可是、须奈绪只是望着健太郎,根本没工夫看他。 (什么啊——这家伙?) 须奈绪一头雾水。 羽原健太郎刚才的话、当然只是一句空话,没有任何证据。 是在说谎、这可以用她的能力观察出来。 但、就是这样—— (为什么这家伙的动摇完全没变……? 谎话连篇、明明已经到了极限,明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如此冷静?) 这时须奈绪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这家伙不像任何人……不过、只有一个人,她的动摇变化很小,和他很相似……) 动摇的方式本身完全不同。 健太郎对自己的正当性始终感到迷茫,而另一者则毫不迟疑,只是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感到迷茫。 (对——这家伙很像九连内朱巳……那家伙脸皮那么厚,到了这个场合,也能变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沉着,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在乎……) 想到这里,她突然愉悦起来。 没错、如果都是相似的东西的话…… 「要不要互相切磋一下,看看谁更胜一筹?」 她对着panthssa笑着说 「不是挺好的吗? 一定是有办法的,这里就交给你吧」 panthssa立刻对健太郎说 「算了、还是到此为止吧。因为这是我主动提出协助的。我尊重你的意思」 「那么、实战考试怎么办? 想让我随便放手、让谁赢? 这可能会引起rabbit之间的纠纷」 「啊——」 健太郎的表情依然很严肃 「关于那件事、还是得和大家密切商量,你先让rain推迟考试计划的实施吧」 「就算再拖,最多也只能拖一周」 「这样就可以了」 「那你想干什么? 我这边要怎么准备? 应该怎样使用能力啊?」 听了panthssa的问题,健太郎摇了摇头 「不——没必要。就像你不知道我的能力也没关系一样,你的能力与这件事无关」 「什么? 什么意思?」 面对panthssa的疑问,健太郎回答道 「总之、这次你要忠实遵照rain的指示,不要使她产生任何怀疑。如果觉得无法拖延,也可以马上放弃」 4. 朱巳把rabbit们带上了巴士、带到了那个地方。 周围空无一人 曾经是切石场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只有广阔的地面。 是在电影和电视剧的拍摄中、作为爆炸的场景会被经常采用的场所。 当前也是通过正式手续租的。 名义上是为了进行科学实验,使用的是官方研究机构的名字。 从巴士上下来的rabbit们不安的四处张望。 朱巳对着他们说 「那么——接下来、我想让大家做一个小调整」 她指了指眼前广阔的空间,又指了指前方几百米远的一面旗帜。 「规则很简单——按照白线排列,到达终点就算过关。仅此而已」 听了她的话,大家开始骚动起来。 朱巳用力拍了拍手 「好、好、安静、安静。没必要想得那么深刻。不过是收集一些数据而已,不要想得太多」 大家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朱巳。不久、其中一人说 「喂、rain——之前做的测试,结果都还没告诉我们」 「啊、那场考试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用太在意」 朱巳轻描淡写的说,另一个少女又问道 「但是、那也是考试吧。希望你能告诉一下,我们到底还需要做什么」 「现在你们不用想那种事」 「那可不行」 「我们应该也有知道的权利。 你说我们有才能,应该能成长。 但是、如果不告诉我们的话,就没有目标。不是吗?」 「没错、没错,只是一味的命令、之后就不管了,本来能做的事情也做不了」 「给我们解释一下,rain。不要一开始就断定我们这种笨蛋无法理解。只要你好好说、我们就能接受」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朱巳看着他们的样子沉默不语 「…………」 对什么都能挑毛病天才般的少女,现在却哑口无言。 并不是被驳倒。 只是被说了些只要想说、多少都能说出来的话而已。 让她折服的不是道理、也不是言语,而是 (这些孩子——第一次向我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事实让她受到了冲击。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但是……一种心中被充满的感觉袭来,即便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他们都只是听命行事,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只是淡淡的听从着我的命令——现在怎么能说出来这么了不起的话呢?) 朱巳突然意识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慌忙用力擦了擦眼睛。 一不留神泪腺就会崩坏。 为什么会流泪呢? 是悲伤吗? 不、她至今为止无论多么悲伤,甚至在九连内千鹤死的时候都没有流泪。 她之所以会哭,是因为…… (等、等一下……我很感动吗……? 也许是看到了这些孩子们的成长,并为此感到激动吧……?) 对于自己的事从不动摇的她,对于毫不相干的rabbit们的事,真的会麻木吗? (不、不行……这可不妙。这样是无法做出正确判断的——) 她拼命的假装保持平静 「……如果我不解释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大家表情严肃 「这次的这个,我们不能参加」 「如果不接受,就没有干劲」 「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 大家异口同声的说着。 朱巳看着他们的样子,莫名其妙的感怀让她更加忐忑,但她还是忍住了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这次就延期吧。改日答复一个你们都能接受的解释再做吧」 只能这么说。她在动摇的同时,内心也在冷静思考 (这就是……这么完美的统一论调,如果是背后有人策划的……不、这一点毋庸置疑,对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得多——就连我都无法预测,如果对方能看穿我的心思,那就太荒唐了——事实应该并非如此,对方的目的只是妨碍我。即便如此、还是有效果的——因为如果我强行开始实战考试,大家的心就会完全叛离我……) 她原本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次的考试作废。既然panthssa和别人私通,考试就不可能顺利。 而且、就算再怎么商量,如果让他们见识到一场华丽的爆炸测验,之前没有受过训练的rabbit们也会胆怯吧。所以本来打算马上宣布中止的。 全员平等的不及格,因此需要全面修订课程内容,请求延缓督察时间——向统和机构提交这样的报告——本来就是这样预想的。 从终止考察这一点来看、确实如此,但这样一来,就是与大家的成绩无关、只会体现出朱巳缺乏管理能力而已。 (果然只是为了削弱我的地位吗?……如果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我的疑心只会越来越大,真是太糟糕了……) 朱巳望着rabbit们的背影陷入沉思,这时白渡须奈绪悄悄的走到她身边 「喂、rain——」 朱巳看了她一眼,须奈绪表情严肃 「喂、没关系吧? 这不是表明我们违抗了吗?」 「啊、不,嘛——没关系的」 「大家也不是想被刺你。只是有点害怕。还有——」 「还有?」 「不、我只是听到了大家的窃窃私语。果然是第一个跟我搭话的那个人——那家伙、好像暗中做了很多事」 「是你说的那个"轻浮男"吗?」 「对了、对了,名字好像叫sidekick」 「sidekick——」 朱巳听完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 那是在英雄漫画里,作为主角的搭档而出现的孩子。 列如对明智小五郎来说少年小林就是如此。 「那是什么玩笑一样的名字——是真正的代号吗?」 「似乎大家都很相信他。前几天的考试,好像也有很多人作弊」 她滔滔不绝的告密着, 这是白渡须奈绪一贯的轻佻举止,但朱巳并没有表现出厌恶之情。 「那么白渡——你没有接触过那个人吗?」 「嗯、还没有。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果你再来找我,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你的,对了、如果说是奖励的话,你看、是吧?」 朱巳没有立刻回答 「你看、我们都坐的公交车。说太多、你也会被怀疑的」 「嗯、是的——」 * 「sidekick、吗——」 朱巳在驶下山路的车厢里摇晃着,想象着那个未曾谋面的敌人。 「轻浮的男人——也就是说、不是boomkat。虽然也有人认为对方是诱饵,但最能说服大家的,果然应该还是本人吧。果然还有第二个稽查官……不对、这样一来,连对方是不是稽查人员都不知道」 通过这次的事,她明确了对方并不是为了保持rabbit们在统和机构中的地位。 因为她原本也没有重视,所以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状况。不过这次的情况也有可能被认为是反叛。 在统和机构中,那是成为被抹杀对象的首要条件。 (只要搞垮我,就不用在乎他们的今后了,是那样吗? 还是另有图谋? 总不会是想阻止他们大闹一场的弱智想法吧……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正义的伙伴吧。所以说sidekick什么的,只是个白痴而已——) 再说了那种家伙根本不可能接二连三的采取如此精准的手段。 ("sidekick(副手)"的意思可能是辅佐某个大人物——高层领导的秘密助手出现在这里,这一点是很有可能的……不过、暂且不论——) 朱巳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 (干得真不错啊、sidekick先生——虽然现在已经被完全被抢占了先机。如果是你和panthssa私通的话,应该首先考虑的是在实战考试的时候让那家伙放水,但偏偏用了这么危险的手段——这种想法虽然我并不讨厌)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赌一把,这是朱巳经常做的事。 「有趣、真有趣——我一直以为统和机构里会有很多像福尔迪西摩和reset那样单纯的笨蛋,但怎么也有这种家伙啊——居然有这么会动脑筋的家伙──」 她对统和机构内的权力之争、无论如何都不想继续投入精力的理由之一,就是觉得太愚蠢了。 本来就应该处于和mpls这种威胁斗争的紧迫事态中,却总是有固执的人认为"那家伙比自己地位高"是愚蠢的。 即使有其他人邀我加入对方的派系,我也不愿意,所以才会招致不必要的反感。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和低水平的人竞争是很无聊的。 不过、现在——她第一次遇到了使她产生"想要超越这家伙"这种想法的人。 (就算这家伙是谁的副手,也应该不会盲目的服从那个人吧。这家伙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我有点开始想要揭穿他了……!) * 「…………」 须奈绪在巴士里摆弄着一支圆珠笔。 只要按下笔上的钮,就会发出绿色的光,她每次按下去都会一闪一闪发光。 「唉、那个,我也收到了」 邻座的女子搭话了 「是那样的吧,绿色的代表是ok,红色的话就是代表那个吧,嗯」 「监听」 「对了、对,就是那个。也就是说现在没有被窃听吧。真厉害啊、sidekick。我完全变成对方的粉丝了」 「那个人似乎也不是完全站在我们这边的,也许不能完全相信」 「可是、可是啊……嘛、我啊,最近特别开心」 少女满脸灿烂的说 「真奇怪,说到正在做的事,除了作弊、还有像现在这样的,呃、嗯」 「反抗」 「对了、那个那个,虽然有些夸张,但总觉得很兴奋。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她一个人"嗯嗯"的点着头。 「很奇怪吧。我并不嫌弃rain、也不讨厌她,倒不如说很感谢她呢。不过、总觉得没必要全部都听rain的摆布,可以偷偷做一些她也不知道的事——我被父母殴打的时候,一次都没有过这些想法。欺骗、说谎、作弊——」 什么都说不清楚、但却不由自主的感慨。 说实话、这种人很麻烦。 须奈绪很随意的说道 「呵、太好了吗」 但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讽刺,少女又继续说 「真的是这样——因为我以前一直在想,能不能让不吉波普来解决呢?」 这是须奈绪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单词 「诶?」 「真的、每天晚上,我都在冰冷的被窝里闭着眼睛,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那家伙的影子」 「你在说什么呢?」 「没、我觉得很可笑。不过——」 「不是那个。你刚才说了什么——不吉? 什么的」 须奈绪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发麻 「不吉波普?」 「那是什么啊?」 「咦、白渡,你不知道吗?」 面对不怎么高兴的须奈绪,对方很慌张 「啊、对不起对不起,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不过是传闻嘛,传播也没有那么广泛」 「传闻?」 「是啊——那个啊那个、叫什么来着? 不是(都市ガス)都市瓦斯,叫都市传说……(でんせつ)」 「伝说……」 「听说只在女孩之间流传,所以男生们都不知道——」 「不、那种事就免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死神」 「哈?」 「不、所以说是死神啊、死神。都是这么称呼的」 「────」 「大家都说他是一身黑的美少年,可我总觉得她是个女孩。就像一个纯白的天使。是的、那个不吉波普,死神并不是无差别的杀戮,条件是"瞄准那个人人生中最美丽、最闪耀的瞬间,瞬间杀死对方",就是这样的家伙」 「———」 「有人说、被杀的时候一点也不痛苦,反而心跳加速、然后就死了,还有人说被杀的时候会变冷变热等等。但我总觉得好像是掉到坑里一样,扑通一声掉下去——落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不可思议的是,少女在谈到这件事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感慨。 给人一种奇妙的沉着、平静的感觉。 「那是什么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奈绪听了她的说明,刚才的激动心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 「那究竟是什么啊——传闻? 都市传说? 那种东西会被传得很有道理吗?」 对于须奈绪的焦躁,少女似乎以为她只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传言而生气。 「嘛、只是在白渡所在的学校不是主流而已。不用那么在意」 少女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但须奈绪对少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不快、喃喃自语着, 「……那是什么啊……死神?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会是什么样的动摇呢? …….什么、什么啊……每个人都不一样…大家都活着、然后死去……在这中间摇摆不定….什么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开什么玩笑,可恶的家伙…那不是只会一味作恶的坏人吗……如果有那样的人的话,那就相反。没错、正义的伙伴…….也许存在…不是会变成那样吗?」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不停的说着,睁大眼睛盯着空旷的天空。 这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共感的"rabbit run",只有她才会拥有的憎恨、被不吉波普这个存在慢慢的融化了。 「那个、白渡……?」 少女看到她那个仿佛被鬼上身的样子,正想上前搭话。 这时坐在巴士最前面的朱巳站了起来、转过身 「大家——听我说!」 少女也朝那边望去,朱巳确认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今天确实不好意思,在没有事先预告的情况下进行了考试。我觉得是我不好。所以、能允许我向你们道歉吗?」 「道歉?」 「什么啊、那个?」 朱巳环视着大家 「是啊、我们以前很少这样聚在一起,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做一件能加深全员感情的事也不错。所以我有个建议——下次要不要举办保龄球大赛?」 朱巳微笑着说 「当然、这和统和机构完全没有关系,只是玩玩而已。只是想轻松愉快的和大家一起聊聊天而已——怎样?」 「…………」 「…………」 「…………」 谁都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runnin`4.反叛者们的暴走 大楼内部的爆炸好像还在持续,震动传达到了屋顶。 在那之中、黑帽子淡淡的对炎之魔女说着 「是说敢于做坏事吧? 这才是欺骗,实际上那些人只是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人都是这样的吧,包括我也不知道」 「不过、你不会把不懂当成借口吧。他们则正好相反,先准备好借口、然后再做。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对不懂的东西不再在意,结果是一样的。当然、这是错误的,他们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其它选择」 「这次也一样吗?」 「没错、他们的视野很狭窄。因为太害怕自己会失败,所以才故意让道路变窄。就跟不想被大人训斥,不得已才扮演为"好孩子"的软弱优等生一样」 「你说会被谁骂?」 「那当然是你吧? 在这种情况下」 「那么、是我不好吗?」 「嘛、既然你什么都背负,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知道吗? 如果他们错了,我能做的只是每次都提醒他们而已」 「可是、怎么说呢——你怎么能背负得起别人抛弃的东西呢?」 「这也是劝导吗?」 「不、这是比较重要的。如果大家都知道的话,我想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都会消失的」 「没有问题的世界不存在。即使有、那也只是即将终结的世界。正因为有纠纷,人们才会为了解决而绞尽脑汁」 「你的意思仿佛是,彻底解决了就没意思了?」 「无所谓啦、那种事。就在眼前。觉得有趣就说不认真,不认真做就没有意义,这样就能解决的话谁都不会辛苦。并且、说无趣就觉得没有意义,也同样可笑」 「说不定、你只是在自娱自乐?」 「嗯?」 「也许这个世界正在等待着炎之魔女来解决问题。不过、也许你并不想回应这种任性的期待,只是在继续玩你自己的游戏罢了」 「这是在说我坏话吗?」 「如果是这样,你会生气吗?」 「我很清楚,对你生气是没有用的」 「像你这样自娱自乐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到轻松吧。只要好好玩、就不会被"必须把别人踢下去"这种强迫观念所束缚——」 「可以在这里打保龄球吗? 所有的游戏都是为了分数吧」 「但是、仅仅如此就很无聊,这也是所有游戏的共通之处吧?」 「超越胜负的快乐——如果能得到这一点,或许确实能满足。不过」 「正因如此,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取到。一定会有人被淘汰——」 1. boomkat很焦急。 自己似乎已经被九连内朱巳看穿了,至今加入的派系实际上已经处于崩溃状态,在这种没有后盾的情况下,半年多过去了。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工作”。 否则、对她怀有怨恨的其它合成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报复她。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boomkat虽然是战斗用合成人,但是没有直接的破坏力,是拥有间接削弱对方能力的类型。 所以、必须经常和其它强者合作。不、她拥有比常人更强韧的力量和速度,如果想单独行动也没有问题,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以我的能力,无法立即制服对方……所以需要一个盾牌) 不希望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但又想要功劳,所以希望自己能像panthssa一样跟在强者身后。 (不过、又不喜欢被轻视——想要在稍微占优势的立场上与他人建立关系) 她的想法到处都是矛盾的,同时有着无法兼顾的愿望,但她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别人觉得卑鄙的事、她可以对照自己的标准,毫无罪恶感的去做 这种性格本来就不太适合像她这样的副手。 如果被前线的人怀疑"这家伙不会逃跑吧",就不能发挥作用。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无法容忍自己想要组成搭档的人选择其他人,所以她会散布谣言,暗中陷害和自己类型相似的人。特别是 (roundabout【译注:?奈良崎克巳-侍奉九连内朱巳的合成人,和世良稔的nsu能力相似,具有“感知生物波动的能力”。曾使用美少年样貌的男性面容来尝试和世良稔接触,但实际上是女性】——那家伙真是太碍事了——所以我设计了陷阱,杀掉了她) 和她一样、拥有间接削弱敌人能力的roundabout,因其重义气的性格而深受大家喜爱,有很多人想和她一起工作。 boomkat不能容忍这种情况,于是制定了消灭roundabout的计划。 boomkat以前就负责调查跨国人口贩卖组织的任务,为了协助调查,便委托了roundabout。 不过——尽管她已经掌握了那个组织的详细情况,却没有把任何信息告诉roundabout。 那是一群把年龄不大的儿童当商品贩卖出去的混蛋,但boomkat并没有直接告诉roundabout,只说了对方是一群行动可疑的家伙。 boomkat虽然憎恨roundabout,但也很了解她的性格。 (那家伙虽然很优秀,但却像个傻瓜一样单纯。认为统和机构是世界的守护者,统和机构是在保护人类不受危险的敌人伤害。是一副正义的伙伴的样子……这样的家伙在象征着世界黑暗面的普通人面前,不可能保持平静……) roundabout果然忘记了这只是监视任务,为了救即将被买卖的孩子们而跑了出去、把人贩子都杀光了。 然后她就消失了。 统和机构不允许违纪者,恐怕是被跟随的暗杀者干掉了吧。 而摧毁组织这一功劳本身,则由boomkat独占。 (好不容易这样,地位才稳步上升——可恶) 她的立场终究只能以寄生于其他强者的形式成立。 所以如果前面的人摔倒了,她也会被甩出去。 因为自己积累的业绩不够好,所以在换到其他强者身边的时候,也需要相应的"伴手礼"。 (这次听说rain的项目快要破产了,所以我就出手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sidekick"的可疑家伙出现了。 (可恶、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是谁的手下,也许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加入到那个派系……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成为那家伙的手下,实在让人不快……) 所以她在想,能不能像搞定roundabout那样,让sidekick消失,独占之后的功劳。 所以一直在观察他的情况 (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家伙——) rain和sidekick,最近在那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攻防战。 考试啦、靠作弊来应付考试啦,实操考试啦、让所有人都怠工……这远远超出了boomkat的理解。 (他究竟在想什么——完全不清楚。实在令人不快。我真的不喜欢那些家伙——我真的很生气……!) 她自认为是个谋士。更进一步说,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聪明。 相反、对于比自己优秀的人,她则经常以某种形式进行贬低,以保持心中的平衡。 而现在…… (据说、rain这次要将举办保龄球大赛作为娱乐活动……又是这种开玩笑的行为……恐怕sidekick那家伙也会对此出手吧……既然这样、就只能趁这个机会把他们俩一起干掉了——用我的〈dizzydizzy〉,把rabbit和那个臭小子一锅端……!) 被扭曲的私怨凝结为思考结论——她认为那是只属于自己的特别的东西,但实际上那在世间很常见……因此,世界总是与破败、无形的毁灭相伴。 * 「保龄球大赛、吗…」 健太郎听完,便陷入了沉思 「rain也变圆滑了呢,还挺可怕的吧? 说不举行技能考试了,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的撤回了」 rabbit少年满不在乎的笑着,健太郎却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意。 (rain轻易的退缩、并不是对rabbit示好,而是……因为对方把目标换成了"我"。即便让rabbit们亲近自己,也要探知隐藏在他们身后那家伙的真意……看来应该是认真了) 健太郎预想的是,rain会强行让rabbit们参加实战考试,随后就会因为他们的欲望不足而将其全部判定为不合格——或者说、对方会不会是将考试当成威胁,是在逼迫rabbit们选择自己还是稽查人员?…不过、 (不会这样……把我的计策全部照单全收……如果我是真正的稽查官、就会无视被认为没有管理能力的危险性,选择对rabbit没有危害的道路——看来对方似乎已经做好了只有自己被谴责的觉悟……) 健太郎再次想起rain的眼神、那时所感受到的寒意…… 「喂——rain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你们知道吗?」 「呃? 不、没有。 啊、对了。 rain也是统和机构的大人物,当然有特殊能力。 不过我从来没想过」 「也没有被能力威胁过吗? 比如即使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也会觉得被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没有、一次也没——话说回来、rain的说话方式让人摸不着头脑。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一脸严肃的说"你们肯定有着可能性"。我不知道她是在说谎、还是认真的」 「…………」 健太郎陷入了沉思。 rabbit少年看起来很不安。 「诶? 难道这也是那个——考试的一环吗? 难道是想趁我们打保龄球的时候、偷偷观察我们? 然后打分吗?」 没错、首先应该考虑这一点。 但是——这时 「不—没必要担心」 健太郎立刻否定了 「你们就像平常一样享受娱乐活动不就行了吗? rain也不会用打保龄球的分数来衡量能力吧。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召集你们。 还不如每天在保龄球馆监视普通游客,会更有效率的找到有潜质的家伙」 「啊、原来如此。这样啊、那就放心了!」 少年露出了笑容,健太郎也露出了笑容,这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2. 那个存在于大楼中的娱乐设施,可以享受各种室内运动,保龄球是其中设备最齐全的。 有一场多少钱、按场出售的形式,也可以面向团体、以包租的形式使用整个楼层。 那天也是,以半天六小时的租借形式,在其他客人完全不进入的情况下,对rabbit们开放了。 「哇….好华丽….」 被rain捡到的少女之一、铃森佑里子,因为第一次进入这种设施,朴素的她感动了。 「喂、这个场地真的可以全部让我们用吗?」 「真厉害,不愧是统合机构」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这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说对世界都很有影响力」 「不、不过,我确实有切身的感受。不知道这样搞花了多少钱」 「别那么斤斤计较,穷鬼」 「说这话的你,脚不是也在发颤吗?」 「哈、那你把鞋借给我」 「呜、保龄球好重」 佑里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大家嬉闹的样子。 (哇……) 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非常耀眼的东西。 在这之前、虽然也多次看到过大家的笑脸,但总觉得这里的光景和以前不一样。 「啊……总之、把摆在那里的家伙放倒就行了吧?」 「啊、我知道,是叫 ストライク (棒球)吧」 「那击中就行了?」 「那个是棒球,这个有ガター(球沟:保龄球球道两旁的沟)吧」 「怎么回事? 就这样扔过去,也太容易了吧」 「话说胜负是怎么决定的呢?」 「好了,总之让它滚来滚去就行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的喧闹着。 几乎所有的孩子、从幼年到现在,都没有和同龄人一起玩过。 因为家庭的原因被孤立、从小就在谴责中长大,所以还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做事。 所以什么都说出来,想到什么就去做,周而复始。 那个样子让佑里子觉得很耀眼。 (哇……) 即使在脑海中,这种想法也无法很好的形成形式、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甚至觉得、每个人的周围都飘荡着亮闪闪的粉末。 那究竟是什么? 佑里子在想。 也许、那就是青春的光辉吧,不过、相当的孩子气—— 就在佑里子这么想的时候、 「什么啊、那个? 大家有什么好兴奋的?」 有人在旁边插话,此人正是白渡须奈绪。 「白渡──」 「你不这么想吗,佑里子? 平时总是说些别扭的话,被请去打保龄球就得意忘形了,真是无趣」 须奈绪似乎非常不高兴。 不过说实话、佑里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嗯、嗯……」 佑里子小声嘀咕着,对面传来了声音 「喂、你们也来投吧?」 佑里子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回头一看,须奈绪已经不在了。 *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白渡须奈绪非常焦躁。 她完全失落了。原以为如果跟rain说出情报,就会让她和sidekick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没想到她从那以后什么也没说,就开始搞保龄球大赛这种随随便便的事。 而健太郎在这里也没有做什么妨碍工作,只是旁观事态的发展。 对于只希望把事情闹大的她来说,实在感到气愤。 另外、其他rabbit也很轻易的就服从了这种无可救药的怀柔政策,而且兴高采烈,这也一点都不有趣。 (真心喜欢……原来是这么一群肤浅的家伙啊? 平时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现在却……) 用她的能力〈rabbitrun〉所看到的他们的动摇姿态、和平时的他们并不同。 存在动摇这一事实是不变的。因为人都是这样,所以不会改变。 但是、这种偏差恢复得很快。 来回动摇的幅度也是固定的,没有很大的偏差。 「什么嘛、哎——」 那就好像他们现在完全不迷茫了。对于自己所处的立场,几乎没有任何不安感。 好像并不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吧。 (一直以来、rabbit们就接受了自己不被期待的事实——明明都有这样的觉悟) 仅仅因为这种无聊的娱乐活动就能忘记吗? (什么啊、你们这群家伙——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满足了吗? 人生圆满了吗? 怎么回事啊? 你们就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就算现在在这里被不吉波普杀死也没关系吗?) 须奈绪的心理朝着异样的方向发展,那是她人生中从未意识到的感觉。 没有人能感受到她所感受到的不快感。 那是一种被称为"孤独"的心情。 由于她拥有特殊能力,她只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她眼里,谁都不过是一个胆小鬼,关键时刻要让对方听话很简单。 但是、现在——即使把这里的所有人都置于她的支配之下,这种不快也一定不会消失。隐约能够察觉到那种事实。 (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 她止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阴郁情愫。本来就是极度讨厌忍耐的性格。她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一旦感到焦虑,与其压抑、不如不断排除源头。 (我知道了——反正就是这样,你们只不过是被rain随便选上的,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绝对没办法达到和我一样的水平。没错、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可恶) 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种地方了,须奈绪想了想。在这种小事上再相处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现在就把这一切都摧毁,然后离开这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 她的超感觉感应到了一个异物。是闯入楼层的新人物。 准确的说,对方并没有进入楼层。 而是走到消防楼梯的对面时停下,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做着什么。 (那家伙——我知道) boomkat——就是叫那个名字的家伙。 3. 「嗯、大家看起来都没有不开心,看来成功了」 朱巳望着欢闹的rabbit少年少女们、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坐在可以看到下方球道的最里侧的休息室里,优雅的喝着橙汁。 「这样行吗? 我完全不知道要向稽查人员报告什么」 一旁的panthssa面露难色,朱巳对此毫不在意。 「不是挺好的吗? 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不过、挺意外啊,能让他们如此单纯的高兴——知道这样的话早就该做了」 「喂、统和机构可不是为了取悦这群小鬼才存在的」 「但是、我们确实希望他们有所成长,不是吗? 那么、也许这也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 「有什么好悠闲的——」 「啊、果汁没有了。再来一杯吧」 朱巳按响了桌上的工作人员的呼叫铃。 大约过了一分钟,一个年轻的男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在、什么事?」 朱巳举起空杯。 「这个、再来一杯一样的」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 朱巳抬头看着工作人员 「那我们聊聊吧」 「———」 工作人员一言不发,朱巳又说 「你应该也想跟我谈谈的、对吧——sidekick先生?」 她笑眯眯的说道。 * 「……」 健太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回以微笑、 「您点的是橙汁可以吗? 对了、我先去拿果汁来吧」 旁边的panthssa毫无反应。 这个和他私通的男人,还有可能和他继续对接,不过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样,他什么也不会说的吧 「嗯、拜托了。啊、要不我把你的那份也点给你吧,我请客」 「不、我请客吧,刚才那杯果汁也是」 说完、健太郎就转身去拿果汁了 背后空空的、如果被人从背后开枪的话,那可不得了。 但不管怎么说,健太郎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比任何人都无力的心理准备。 决定毫无防备的坚持到底,也并没有使多余的小伎俩。 他已经在收购这个设施了,不过并不是为了什么可疑的事,而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所以他才打扮成工作人员的样子。 所以他亲自付了钱买果汁,举着含有两个玻璃杯的托盘,慢悠悠的回到座位边。 panthssa不知去了哪里,等待他的只有她。 看来对方已经下令将其赶走了。 一对一。 没有任何人打扰。 「请」 「谢谢」 她也毫不胆怯的看着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毫不犹豫的喝了一口。 (完全没有怀疑被下毒的可能性——) 健太郎再次注视着眼前这个叫rain on friday的女人。 的确、他现在感到背脊发凉,可以说是心惊胆战。 他也坐在她正对面的座位上,把杯子倾在嘴边。 只感到异样的酸涩,似乎没有余裕品尝甘甜。 「喂——你觉得呢?」 她唐突的提出了话题,然后把视线转向对面保龄球道上玩耍的少男少女们。 「那种事,你是怎么理解的呢?」 问得问题模棱两可,不过健太郎多少也能理解她的意图 「平和真好啊」 他的语气变生硬了,再摆出多余的虚张声势也没用了。 直觉告诉他,若非如此,就无法继续和她好好相处。 「平和吗——说实话,我不太理解这个词」 她推辞似的说道,健太郎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过平和的人生吧」 这句话有点挑衅的感觉,但她并未在意,继续操着一幅事不关己的语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个人认为,大家只是迟钝而已,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机」 之后她看向他 「你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怎么样呢?」 这是一个无需思考的问题 「不、一般吧」 「所以现在也挺好的,不过我不认为自己身处其中」 「是在羡慕他们吗?」 「你呢? 是你引导了他们。 加入其中不就好了吗?」 「不、不行」 她苦笑了一下 「因为那也是从我这个监护人那里获得自由的解放感。我并不能身处其中吧?」 「明明是自己准备的、却不觉得自己能加入进去吗? 太扭曲了」 「彼此啊。你好像也相当别扭吧」 「为什么这么想?」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 「那么、你为什么支持rabbit们呢?」 健太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立刻说道 「就算你真的是稽查人员、负责审核,也没必要维持rabbit们的成绩。 既不能做出正确的报告,也没有贬低我的口碑的效果。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健太郎一脸若无其事的说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做了被认为没必要做的事,才被认为是乖僻的啊」 「不过、让他们作弊这件事,看来还是在预料之内的。 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无法明确掌握我的意图了。不过站在你的立场上,应该采取更加残酷的竞争方式吧,而不是那种半吊子的考试」 「竞争——你对统和机构的做法有什么看法?」 「什么?」 「为了保护人类不被过度进化的存在所侵害,为了扼杀这种可能性的萌芽,就把那些正要进化的人也收集进来当作武器,这种做法你觉得正确吗?」 她直勾勾的盯着健太郎,直截了当的问道 (哎—真伤脑筋啊) 健太郎当然对统和机构一无所知。 真正的目的,虽然之前也有想过。 但如此爽快的告诉对方干部级别的人,该怎么回应呢——可他没有时间烦恼了。 「我并不认为一切都是正确的」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也不能一味怀疑。大概是在寻找比自己更合适的存在吧。 不过、你又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这个posestry计划能顺利进行吗? 确定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健太郎的这个问题让她很吃惊 「不」 她毫不犹豫的立刻回答了。健太郎哑口无言,她接着说 「这个计划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有些孩子感到困扰、无处可去,必须想办法解决他们的问题。 这是第一位的,至于是不是对统和机构有利或者将来有可能成为能力者,则是次要的。这便是事实」 「…….」 「而且、在此基础上——可能性并非为零。确实、在这些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孩子中,很多人能力觉醒了,这也是事实。 不这样做就无法获得有利的生存条件,这是生物上的必然性使然、还是单纯的偶然、这条路是否完全是徒劳,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吗?」 「…….」 健太郎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虽然自己也只是模棱两可的感觉,但是像这样直接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听着对方说话,这种想法越发强烈了起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更多——她现在虽然属于统和机构,却在谈论另一种,不、是更大的可能性。 把机构的绝对目的称为"次要的",却毫不畏惧。 就凭那些rabbit现在的样子、还有她的态度,健太郎已经没有理由和她对立了。 能感受到自己只是真心想帮助孩子们。 已经不再怀疑对方是想欺骗少男少女,用邪门手段来利用他们了。 除此之外,支撑她的到底是什么——健太郎现在很想知道。 * (不过、这个男人——有点奇怪) 朱巳一边跟他对话,一边体会着这种奇妙的感触。 总觉得这样对话不像是第一次,好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绝对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之前有什么对话的话应该还记得,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错觉的话,无论如何都觉得似曾相识……) 不管怎么说状况都不太正常。 她本来也不打算说得这么清楚,但总觉得在他面前什么都被看穿了。 他能彻底理解我,有这种感觉。 (不不……我是大家公认的硬骨头吧——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明白的) 总之、必须找出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因为是机密,所以我不认为对方会轻易开口,但如果追究下去,说不定一会就会不小心说漏了嘴。 「喂、sidekick——你觉得人的可能性能延展到什么程度呢?」 「谁知道呢,至少不是无限的吧。人是有极限的,那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不过、统和机构认为危险的是,在新人类诞生之后,人类是否还能做些什么——那一点怎么样?」 「这种说法在很久以前的产业革命时期也曾出现过。机器流水线制造了工业产品,工匠就没有价值了吗?」 「是这么想的吗?」 「手艺人修行钻研技术的价值,我认为现在比过去更甚了。从人类的可能性这一点来看,并不是大量生产就可以的。不过、半吊子的技术远不及机器,所以那些敷衍了事的家伙就被淘汰了吧」 「这是意志力的问题吗?」 「不、这是努力的问题。意志力这种东西谁都有。 在现实中,你吃了多少苦、失败了多少次、烦恼了多少次、试错了多少次,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故事。 光靠思考无法改变现实」 「也就是说,即使新人类出现、改变世界,人类也能再做些什么?」 「那种新人类是什么样子,我们根本想象不到吧。 如果没错的话,他们只是有点特殊而已,想法本身和人类没有太大差别,和我们也能互相理解,所以也可以讨论吧。到那时、我们只要坦率的接受他们的长处就好了。虽然有可能与统和机构的方针相违背,但这是最现实的」 「现实啊。它的定义是什么?」 「现在应该是自己还活着吧。既不是过去的残留、也不是未来的幻想,而是现在」 「那么、刚才说到努力的问题,难道连努力都做不到的弱者,被淘汰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啊,至少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不久前的我的话。 对你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保护rabbit」 「我觉得你也在保护他们,那是以前的你不会做的事吗?」 「应该是吧,就算以"自我责任"这样的方式舍弃,也完全不会觉得奇怪吧——不过、现在」 「为什么变了? 的确、你的做法——相当现实、也很冷静。 至少,这种想法不会来自那些想要帮助孩子的人。 如果本来就不一样,那原因又在哪里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露出了暧昧的微笑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再怎么纠缠也没有任何结果。 于是她试着改变话题方向 「那个,我有点在意」 朱巳说出了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你的代号——sidekick、什么的」 「嗯、我是这么自称的」 「那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 「正义的伙伴、靠的住的伙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的自我评价吗?」 朱巳接连发问,他却沉默不语 「在你看来,正义的伙伴是怎样的存在呢?」 就在他正要开口回答的时候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不知为何传来了轻微的耳鸣声,持续着、 "咚"的一声,rabbit们手里的球接连掉在地上。 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不断 「呜、唔唔——」 「诶、诶诶——」 楼层里的人都发出了呻吟、摇摇晃晃了起来。 随后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坐着的朱巳也感到一阵眩晕,直不起腰来,同时一阵恶心袭来。 「这、这是……」 看了看坐在前面的他……结果对方也是一样,身体大幅度倾斜、心神不定。 「你……也不知道吗?」 就在他无法理解而感到困惑的时候,她说 「为什么不知道? 这是什么情况……身为稽查人员,却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朱巳忍着恶心逼问,对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boomkat的攻击——那家伙的〈dizzydizzy〉——副交感神经被超声波扰乱——战斗用合成人固有能力的攻击——」 「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是稽查官的话,应该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的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朱巳用尖锐的语气问道。 但对方似乎无法忍受身体的不适、顾不上回答。 「我、我——大家——」 朱巳确认他首先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rabbit之后,露出了微笑。 「不用担心、没关系……早就有办法了」 4. 「哼哼哼…」 boomkat在黑暗中窃笑着。 (确实、我的能力欠缺一击必杀的威力……不过,如果持续对他们施加,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能把他们全部杀掉……!) 已经不需要再纠缠不清了。把所有人都杀了之后,伪装成rain和sidekick互相袭击的样子就好了。 最终把参与计划的所有人都卷进来,自取灭亡——就是这样的剧本。 如果冷静想想,就会察觉到这种做法太粗暴了,事后她被怀疑的危险性也非常高。 但boomkat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无论什么时候,她始终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动。 (这样一来,大家肯定也会认同我了——rain只不过是个会说漂亮话的聪明女人,在实战中毫无建树,boomkat我才是真正应该在统和机构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存在……!) 她只要连续使用能力就会异常的饥饿,以生物波动的形式持续释放超声波会消耗大量的能量。 现在也有饥饿感涌上心头。 (不错——攻击也步入了正轨——) 她从口袋里拿出高浓缩营养巧克力棒,正要拆封。 但是、平时很容易就能扯断的包装却莫名其妙的拉长了,扯断不了。 (嗯、什么情况——可恶) 使劲一拉,结果包装突然全开了,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四散而开。 「啊——」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巧克力棒,她正在想怎么办。 谁也没看见,应该还能吃,她想捡起巧克力碎块。随后身体倾斜,重心移动。 就在这时,脚下一滑,足下失去了摩擦力,身体被甩了出去。 「哇——」 反射性的用手扶着墙壁。 可是、指尖却被稍微突出的钉子勾住,险些被刺穿。 慌忙抬起胳膊,这次胳膊肘碰到了墙壁,麻了一下。 「呀——」 结果还是跌倒了,黏糊糊的巧克力碎渣粘到了脸上。 「唔….嗯….?」 她这时才注意到异常。 这种偶然的不幸,以不可能的几率,持续降临在自己身上,这种状态—— 「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在她呻吟的时候,耳根深处有什么声音开始响起。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那一连串尖锐的超高声,她本应该是听不见的。 那是自己的能力——她所发出的〈dizzydizzy〉超声波,勉强能听到的音域里夹杂的噪音。 如果是平时,她会出于自我防卫的目的将其关闭,但现在她也受到了影响。 当然——下一瞬间出现的,是无法继续维持姿态的眩晕、头痛、恶心、腹痛和肌肉酸痛同时袭来的不快感。 「咕呃……!」 她痛苦的挣扎着,但是——不止于此。 比起痛苦,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更加不可思议的状况。 因为她身上发生了这种异常的现象,能引起这种现象的人,有这种可能性的人——这样的家伙只有一个 「……太、太愚蠢了……怎么可能……啊、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 就在她透露的时候,有个人影从黑暗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你是说、谁死了——」 一个美丽的女扮男装的短发少女站在那里。 身材苗条、优雅奢华,但又给人一种紧张强韧的感觉——她很熟悉。 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憎恶。boomkat为此陷害了对方,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但出现在眼前的身姿—— 「r、roundabout….!?」 那个曾经被boomkat骗入陷阱、从统和机构中被驱逐出去,随后被暗杀的对手,现在……就站在眼前。 「这、怎么会……为什么……?」 roundabaut慎重的接近处于疑惑中的她 「好久不见,boomkat……还是老样子吗? 贬低他人、以此抬高自己……所以大家才不信任你」 「呜….」 「我的能力基本上和你是同类——只不过我的范围更小,虽然不能同时对付多数人,但我会更谨慎、更准确、更迅速的让对方连自己中招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丧失正常的能力……按照现在的情况,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唔….唔….」 「不、还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怨恨你。本来就是因为我不够成熟,才会在任务中失控的。所以这不是复仇。只是因为你想伤害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听了roundabout的话,boomkat吓了一跳、身体一紧。 「难、难道——」 「没错、rain on friday——九连内朱巳是我现在的主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也被骗了,如果不是她把我已经死了的消息透露给统和机构,我早就被杀了。现在的我,是为了报答她的帮助」 「唔唔….」 「话虽如此,但boomkat——像你这样的小家子气竟然想要对朱巳大人出手,这本身就是不自量力。 朱巳大人早就知道你在插手,所以才把我叫来。我预想到你迟早会忍不住、厚颜无耻的现身。 你可能会做的事,我也大致能想象出来。 秘密偷袭也好、地点也好——一切都在大人的盘算之中」 「唔…」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朱巳大人是这么命令的。 但是,你要替我赎罪,把隐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首先,让我解除你现在对rabbit的攻击」 roundabaut靠近了,向boomkat伸出手 (你、你——你……!) boomkat的脑海里涌动着愤怒。事到如今,她还没有接受自己被逼到绝境的事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发生这种事我能忍受吗……究竟是什么地方搞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话虽如此……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无视她那扭曲的想法,roundabaut伸出手。论力量她远不及对方,如果被直接触碰,被传入波动的话,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但是,那只手却停了下来。 「——!?」 roundabaut突然直起身子,转向另一个方向。 把脸转向完全无关的方向,那张脸——因为惊讶而僵硬 (诶….) 在boomkat的注视下,roundabaut的身体突然飞了出去。 爆炸的冲击波传到她身上,使她无法站稳,重重的摔在了远处的墙壁上。慢慢的瘫倒,然后——不动了 大概是、boomkat和roundabaut之间突然发生了爆炸——这种现象。 (这、这是——) 还没等boomkat认出来,对方就已经出现了。 从黑暗的另一边走出来的,是战斗用合成人——panthssa。袭击的是这家伙。而且、站在旁边的人——名字也想不起来了,似乎只不过是众多小杂鱼中的一个,rabbit中的…… 「啊、死了吗? 似乎没有反应。还想让她当我的棋子……算了吧。这边好像还有一个人」 白渡须奈绪毫不客气的盯着boomkat苍白的脸。 「喂、panthssa,把她叫醒」 听到须奈绪的命令,合成人毫不留情的强行将痉挛的boomkat提了起来。 「唔唔….」 她混乱的发出微弱的呻吟,须奈绪笑着说 「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仆人了——太好了,再也不用为这些多余的事操心烦恼了」 5. 「——?!」 朱巳突然脊背发凉,有不好的感觉。 「roundabaut……?」 直觉告诉自己,她一定出了什么事。 与此相反的是,袭击她的眩晕和恶心感却渐渐淡薄了。 〈dizzydaisy〉正在失效。 「唔唔….」 健太郎也坐了起来。 他也知道朱巳很不安,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怎、怎么了……还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楼层尽头平时上锁的搬运业务专用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那里站着三个人影——panthssa、boomkat和白渡须奈绪。 "啪"的一声,须奈绪打了个响指,周围又充满了令人不快的超声波,大家都痛苦的呻吟着倒下了。 不过、朱巳和健太郎却没有受到影响,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白渡须奈绪一行。 「哼——所有人都趴倒在地了——真不错」 须奈绪哼了一声,冷淡的说道。 「不过、嘛……不用担心。只要乖乖安静一会儿就行了,我马上放你们走,等这边的事结束后」 大家都感到十分苦闷,须奈绪带着两名随从来到朱巳她们面前。 「喂、你们俩……」 须奈绪带着嘲笑的语气对两人说 「不要再加戏了,我什么都清楚」 「唔——」 「你们两个——都是大骗子。首先、健太郎,你根本不是统和机构的稽查官,只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普通小鬼; rain,你总是夸口说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能力,那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罢了」 须奈绪毫不客气的说出了二人的秘密。 「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连这种事都能摆架子。统和机构也好、这个世界也好、都太随意了。 结果是善于撒谎的家伙全被揭穿了。真是个无聊的世界啊、真是的」 一边嘲笑,一边从上往下俯视 看到她那冷笑的态度——健太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焦虑。 (这、这家伙——大概确实有压倒性的特殊能力吧……但是,在这种地方把我们贬低为无能,侮辱我们……目的究竟是什么? 完全没有意义——如果有压倒性的力量,那就赶紧将其发挥出来就好了——为什么要特意去炫耀呢?) 健太郎非常困惑——他一直接触的白渡须奈绪明明已经摘下了面具、露出了凶恶的本性,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变化。 印象完全没变——明明已经解除了伪装,但之前一直和他交手的白渡须奈绪,现在依然如此。 讨厌高高在上的命令、喜欢在细节上发牢骚的须奈绪也还是那样。 看到两人困惑的样子,她看起来只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打消了心中的郁闷而已。 肤浅——觉得深入思考很麻烦,想要逃避周围人的关心,这样的性格就是成为暴君的温床。 (那么、为什么是"现在"呢? 在这个保龄球场露出原形的理由是什么?) boomkat偷袭后、rain的手下击退了她——选在这个时机有必要吗? (如果冷静的默默观察事态变化,应该有更有利的时机——即便是偷袭,这种花哨的做法也很难收拾残局——不过、难道) 应该说他完全不在意这些——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仔细考虑过吗——什么都没有?) 这让健太郎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是现在呢——理由只是因为她不喜欢rain击退敌人后得意洋洋的姿态——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完全没有办法对付她了。 「…………」 健太郎愕然的看着须奈绪,须奈绪似乎在健太郎身上察觉到了只有健太郎才能感受的变化。 「喂、健太郎——你好像在很随意的考虑别人的事吧——你在做什么决定? 为什么在这个时机,你的动摇减少了呢。 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须奈绪突然生气的盯着他。 「呃——」 「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吧,你总是一副奇怪的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啊?」 「嗯——」 「你看、现在也是,表情好像很害怕,但在心里,还是有什么想法的。 你是在想办法对付我吗,用你那聪明的头脑来制定作战计划吗?」 一个劲的拱火,这种行动也令人费解。 从她身边的panthssa和boomkat失魂落魄的状态来看,她肯定能把别人作为傀儡。 为什么不马上指示他俩,而是这样煽风点火呢? (愚蠢——只能这么说。但这种愚蠢最可怕——这一边无计可施,我完全想不到办法) 健太郎这么想着,浑身战栗,但不知为何须奈绪察觉了自己的状态。 「啊、动摇又变弱了——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 但健太郎只是觉得对方误会了什么,心里越发害怕。 就在这样兜圈子的时候,朱巳突然说 「动摇——吗,你能观测到别人内心的偏差吗?」 须奈绪把视线转向朱巳。 「什么啊? 你这骗子又说什么了。 明明自己没有任何才能,却对别人说三道四。 啊?」 「有一点很明确——你对自身的动摇完全不了解」 朱巳毫不畏惧、正面反驳道。 须奈绪太阳穴一紧。 「…你说什么?」 「你能感知到他人的动摇、也能操纵它,但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摇。别说操纵了,连是什么状态都不知道」 朱巳的语气很平淡,但那只手微微地颤抖着。看起来就像没有能力的健太郎。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冷静,明显感到害怕。 但即便如此—— 「须奈绪、你一定是觉得,自己为了进入统和机构而利用我的posestry计划毫无意义吧——但是我现在确信我做的事没有错。没错、果然——还不成熟,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未来的mpls、现在就存在于此,而且、是我成功的发现并保护了对方——」 回答的直截了当。她有的只是那种无聊的傲气,就在闭上嘴的一瞬间,牙齿吱吱打颤,又慌忙咬紧牙关, 就在这种状态下,她还是继续说着 「计划是必要的。我承认是我的半途而废导致了现在的事态,但也没必要因此全部废弃,更没必要后悔——」 听了她的话,须奈绪不快的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对健太郎表现出怀疑。 她一定能清楚的观察到朱巳的动摇吧,须奈绪的脸上浮现出嘲笑的神色 「不服输吗——真是个无聊的女人」 「对、没错。我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但又不一样,我是个爱说谎、自以为是、傲慢任性的人。可是须奈绪,你对自己则是一无所知。从这个意义上说,须奈绪、你才是不自量力的人——怎么样? 我现在在说谎吗? 你能察觉到吧? 我是信口开河、还是打从心底相信正确——」 毫不退让、乱糟糟的、毫无根据,但这就是九连内朱巳。 「来、试试看吧——用你引以为傲的能力来改变我吧。 如果能动摇我、有办法的话,那就试试吧!」 就在她怒吼的同时,须奈绪突然用力拍了拍双手。 那声音听起来特别大,健太郎反射性的缩起了身子。 然后——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从他的身体中脱出来了,从稍远的地方看着他自己那无法动弹的身体。 被强行灵魂出壳——就是这种感觉。 (这、这就是白渡须奈绪的能力——就这样掏空一个人,然后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了吗?) 健太郎的意识悬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不、他看到了。 她身受白渡须奈绪的能力〈rabbitrun〉的影响,与她共享这片光景—— 世界被分成双重或三重。 似乎要向四面八方飞散,但在快要分离的时候又并回来,再次向相反的方向偏离,然后再并回来——但绝不会重叠。 (这、这就是……可能性……?) 朝着各种方向递进的世界的可能性……同时看到所有的情况,看似有无数个不同的选择,但最终只有一个——现实这条路径。 这种动摇、在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之前存在的无数种可能性,双重、三重、四重、五重……同时看到无数的偏差。 如果能看到这样的东西,未来只能从那杂乱的路径中选择的话……所有通往未来的道路都一样没有价值。 (这就是……白渡须奈绪精神的真实面目……因为她对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太多”,结果才变得非常肤浅吗……) 理解了这一点,然后……健太郎察觉到了对方精神上的异变。 九连内朱巳的精神应该也受到了同样的攻击……回到了她的本体。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分离。 她的精神就像掐住自己本体的脖子一样、一直紧抓不放。 然后、拉回本体—— (怎么回事——那是?) 就在健太郎动弹不得的时候,朱巳强行把自己的本体拽回来,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如此——要把动摇从本人身上剥离出来……) 她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一被威胁、就想逃走吧? 人这种存在……因为平时就在压抑自己的恐惧心理,希望将其无视——一旦被他人戳中要害,就会无可奈何——就是这样吧……?」 「唔….」 须奈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从来没有人受到她的攻击仅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恢复过来。 「怎么、怎么可能……」 「所以才说不成熟……你根本不了解人。其中、还有像我这样的人……因为总是在害怕,好像不知道有个家伙对自己的恐惧心理了如指掌……」 朱巳想笑,但身体似乎不太适应,只剩下一种扭曲的僵硬神态,虽然也不是没有效果吧。 精神眼看就要从身体里分离出去、这种事实。 不过、……只是在忍耐而已。 但对须奈绪来说,光是这样就已经是非常不符常识且不合理的现象了。 不可能,还有人能够在她的能力下"挣扎"—— 「呜、唔哇——」 她一边咆哮、一边更激烈的重复拍打着双手。 这种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她攻击的契机罢了。 尽管如此,她两手都胀红了,还是不停的拍打着。 朱巳的身体剧烈抽搐着。 虽然拼命抵抗,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这个时候,问题并不在这里。 (不、不——等等……) 健太郎看到这一幕,意识到了“那件事”。 现在——受到须奈绪的〈rabbitrun〉攻击的,不只是他和朱巳。 已经被控制的人——panthssa和boomkat,也受到了这种过度的波动。 (等等——如果这家伙是以恐惧为催化剂,将人的精神分离开来的能力——这样下去就糟了——我们还好,那些家伙——他们的内心持续处于空荡荡的状态,过量的"恐惧"就会注入其中,如果继续的话……!)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须奈绪吓了一跳,朝他望去。 不是看他的意识、而是看肉体。 「唉——等等! 现在,立刻——」 健太郎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但还是这么叫着。那是因为他内心产生了与须奈绪无关的"恐惧"。分离的肉体和精神同调了」 「马上取消! 否则——」 但是、他的呼喊为时已晚。 还没等他说完,站在须奈绪旁边的两人的身体猛的跳了起来。 然后——失控了 「——嘭……」 声音从panthssa口中发出的同时,他的轰炸能力向四面八方释放。 那是能够轻易穿透障碍、使其破碎为粉末的破坏能力。 下一瞬间——包括这个保龄球馆在内的整栋大楼,外墙、内部、出入口、通道、楼层等,每个地方都接连发生了爆炸。 runnin`6.骗子们的逆行 「不过、果然还是很遗憾啊」 铃森佑里子身体后仰、大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变得有趣起来,其它rabbit们却在这里失散了,这种情况——sidekick、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啊,既然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 健太郎爽朗的说道。 他的脚扭伤了,走路要用拐杖。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星期,整栋大楼从连续爆炸到坍塌的骚动也逐渐平息了。 官方宣称,这是fake news,从表面上看不是恐怖袭击,而是馆内弥漫的瓦斯起火引起的。 这对于今后围绕着这个根本不存在责任归属人员而打了好几年官司的相关人士来说,是一场大灾难。 「嘛,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却无人死亡,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话题到此为止才是明智的。 但佑里子还是继续问了 「不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说这是统和机构内部的纠纷——但结果是,你和rain都与这件事存在联系,是这样的吗?」 「啊、对了」 朱巳和健太郎早已商量好说法。 健太郎当然不属于统和机构。他之所以会参与这件事,是因为他其实是朱巳的秘密帮手。 「因为那个被称为boomkat的家伙另有企图,为了对抗她,rain才利用了我」 「这个嘛,总觉得有点失望。那么,那个作弊什么的,都是她让你做的吗?」 「不,那没有。panthssa是内奸,如果rain不认真搞的话,就无法让敌方信服。况且如果不是真心的话,你们也不会那么认真去准备吧?」 「哈哈,那倒是。的确是真的」 佑里子愉快的笑了,但随后脸色稍显阴沉 「但是——白渡怎么样了? 那个女孩也被那个坏人利用了吗?」 「这方面正在调查中。但是,她的能力超乎我们的预料,是这次骚动越来越大的原因之一——不过,她暂时还是会被纳入管制下吧」 「真是太麻烦了」 「真够受的。posestry计划要重新评估,rain被排除在负责人之外,你们也要被独立管辖。从今以后,你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就把机构的事随便告诉其他普通人。不然的话——」 「大致听过了他们的说明——虽然还是不太清楚。好像换了地方、又得去别的学校了,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有困难的话就联系我。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协助你们,但至少可以偷偷的援助」 「这也是rain的命令吗?」 「你这样想也没关系,只不过她还没有正式承诺」 「偷偷的行动,这可是sidekick的拿手好戏呢」 「没错、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作弊高手啊」 健太郎这么一说,佑里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嗯,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 「对对,轻松的走下去吧。把讨厌的事情忘掉。记忆的话随意就好」 听了健太郎的话,佑里子说 「说到记忆,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那一处的记忆很模糊」 「大家都是那样。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被爆炸冲晕了。之后在那里获救」 「应该说……隐约留下了奇怪的印象……自己被一个非常漂亮的人踢飞了……但是并不疼,被打的时候,心情也很舒畅……不、应该是在做梦吧,不过,做这样的梦,我岂不是受虐狂?」 「不、应该只是在小时候看过的英雄故事里,与战斗人员被踢飞的情景混杂在一起了吧」 「啊、对对,就是这样的感觉。自己是战斗人员——这是常见的梦吗?」 「嗯嗯、不是很稀奇」 健太郎耸了耸肩。 佑里子哼了一声,笑着说 「喂、sidekick,你喜欢英雄什么的吗?」 「不——倒也不是很喜欢」 「说谎,你絶対喜欢吧」 对方很果断的确信了。 健太郎看着她的样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以前也曾被少女采取过这样的态度——对,就是那个白渡须奈绪。 「为什么——你认为我在说谎?」 「不、最近我总觉得其它人的周围有闪闪发光的东西。自从上次打保龄球的时候开始,每当大家发自内心的快乐、觉得有趣的时候,其周围就会闪闪发光。这也是统和机构所说的“能力”吗?」 佑里子天真的笑了起来。 但是——健太郎明白对方的意思。 白渡须奈绪并非唯一特别的存在。posestry计划的目的应该是拯救无处可去的孩子们,而可能性的收集只不过是一个名目而已,这个计划到底有多大的实用性呢?──正是存在于那之中的意义。 制定了过于有成果的计划,这将使九连内朱巳在统和机构中本就很微妙的地位变得更加复杂。 「那么、这件事你也跟其他人说过吗?」 「不、你是第一个。因为一般人都劝我不要这么说」 「原来如此——那你就不要对统和机构的成员说了,可以吗?」 「呃,为什么?」 「你看——关键时刻,我希望rain能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我不想告诉其他人」 「啊,原来是这样。没问题,rain对我也有恩。不过可以吗? 能力是要通过训练来提高的吧」 「发展有个性的才能,最终只能靠自己。如果不想被别人利用、被其他人随意利用,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底牌藏起来」 「──那个、我也不太清楚……」 佑里子歪着头。 健太郎没有再详细说下去。 没错……还是不要太明白为好。 拥有特别的能力,就意味着被统和机构视为危险的存在,有可能成为世界之敌——这个事实,还是不了解为好——而且,如果这种才能真正与新世界的未来相连,那就不应该被统和机构所利用——。 (我也只能作为九连内朱巳的帮手行动了……凪和她两人都需要我支援吧,不过和统和机构实在是无缘。将来会成为正式成员、还是继续躲在暗处,这就不得而知了——无论是哪一种) 已经无法逃避了,这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 而九连内朱巳——独自走在夕阳西下的暮色中。 就在刚才,她还在统和机构管理的医院里与被收容的白渡须奈绪会面。 她自己的伤并无大碍,三天左右就痊愈了,须奈绪的伤比较严重,痊愈大概需要三个月到半年。本来只是因为急救措施恰当才得以获救,原本就算死了也不足为奇。 讽刺的是,这件事拯救了她的生命。 就算被认定为是危险的mpls也不奇怪,但他却轻易的受了重伤,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也成为机构认为她“没有那么严重威胁”的原因。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本人的态度。 她在健太郎面前展露的傲慢,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的性格就像身上的凭依体消失了一样变得圆滑。 恢复了意识后,她首先说的也是对朱巳的“对不起”。之所以会认为这是她一时能力觉醒后的兴奋所导致的暴走,也是因为从她现在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敌意。 (──有什么变化吗?) 朱巳带着烦闷的心情走在无人的小巷里。 那是她以前曾一个人走过的路。 听到了某种口哨的声音,然后回过神来—— 「你在找我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 回头一看,黑色的帽子和黑色斗篷、白皙的面容所组成的身影,像从地面延伸出来的筒一样站在那里。 「……不吉波普──」 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黑帽子挑了挑眉 「我想你应该是信以为真、抱着一种侥幸的心态来探寻都市传说的真相吧」 黑帽子开玩笑似的说。 朱巳刚想大声反驳「怎么可能?」,就努力忍耐、极力保持冷静。 「……前几天,我的孩子好像很受你的照顾呢」 「多亏了你,她得救了。如果当时须奈绪没有发挥自己的能力,让大家恢复正常的话,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呵」 黑帽子发出了冷淡的声音 「嘛、你说这种谦虚的话,真不合适呀」 他调侃道。 朱巳又开始生气了 「我知道我做了不合适的事——不过,我是真心想感谢你的」 「但是,这是次要的吧?」 被如此干脆的回应,朱巳一时语塞 「……不过、你究竟用了什么魔法?」 黑帽子点点头。 「对对,还是这样更适合你」 面对挑衅的说辞,朱巳没有理会,继续问道 「那个白渡须奈绪,要怎么做才能变得那样老实呢? 要做什么才能拔掉她身上的刺呢?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黑帽子耸了耸肩 「什么都没有」 「别装傻了。那怎么可能」 她尖锐的追问 「但这是事实。我是自动的,无法引导白渡须奈绪,也无法拯救她」 「那为什么须奈绪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 「这种说法有欺瞒吧」 「────」 「你不是特别看重社会上一般所说的“正经”吗? 在这一点上,你觉得白渡须奈绪变成了对世界有利的人,所以很生气。也许自己已经不再危险了,但还是忍不住会产生一种厌恶感——」 黑帽子摇了摇头 「人的心情这种东西,不是用一般的方法就能解决的」 「……什么都看穿了吗? 难道在你面前,大家都是傻瓜吗?」 「你对白渡须奈绪的期待是,也许她能代替迟迟拿不出成果的自己,从而突破这个郁郁寡欢的世界。但那是你的心情,与白渡须奈绪无关」 「我知道、那种事」 「说到底,她并不想成为世界之敌,也没有这种必然性,仅此而已。 和你不同」 「好像我比〈rabbitrun〉更邪恶一样」 「没错吧?」 「…………」 「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找我的吧。你被凪骂了,开始失去自信了吗? 是不是觉得,应该对炎之魔女言听计从了呢?」 「……那家伙早就对我说过狠话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太固执了,不过,这才是九连内朱巳。但没办法,果然还是哪里搞错了。或者、认为可以蒙混过去」 「…………」 「你觉得这次的事件是谁的错?」 「你想说都是我的错吧。我知道」 「不、不是。你不懂」 黑帽子从正面盯着朱巳说 「你认为只要想着“我怎么能输”就可以了。如果有一个压制自己的敌人,只要能战胜对方就行了……不过,那已经是极限了」 「…………」 「足够强大的你,即使是践踏别人,也不会觉得有趣。而且不只是你——全世界的人,内心的某个地方都厌倦了。但是不知道其他的做法,也找不到。所以没办法,只能把以前的惰性一直延续下去,对此感到厌烦——这次也是同理」 黑帽子说到这里,浮现出一种左右不对称的奇怪表情,既像是嘲笑、又像是困惑。 「只是碰巧遇到了不好的事,就一味的逃避。不论什么时候,事态都是最糟糕的,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人们都不会注意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勉强度日。没错——所有人都在偷工减料。这就是事件的起因」 「……完全不清楚吗」 朱巳疲惫的叹了口气,黑帽子继续说道 「嗯、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打算杀了你」 他的语气很干脆。朱巳抬起头 「那也存在于期待之中吧? 自己已经成为了世界之敌,死神会来杀死自己,认为这样做就能轻松。 这种扭曲的愿望也存在于内心的某个角落吧?」 「……难道我还是个幼稚的孩子吗」 「那也是借口吧」 对于黑帽子冷淡的回应,朱巳苦笑着、略显粗暴的摇了摇头 「但是啊──」 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视野里的对方已经消失了。 就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连影子都没有。 朱巳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想着必须要回去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回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地方,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天空中,太阳逐渐落下。 "rabbit run rapidly" closed. 后记——兔子所逃之处 人们常说“逃脱便是胜利”,当然这句话本质上是一种放弃的台词,并不是胜利。 但要说算不算输,那就相当微妙了。因为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把胜负的概念抛掷脑后了。 放弃了原本争执的理由就不会输,要完全否定这种道理是相当困难的。 因此,在大多数的竞技比赛中,都会有取消资格的裁定。即丧失参与比赛的资格。 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种与失败相同的境况,或者是被赋予了更大的不利条件,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否定“不算失败”的看法。 当然,只不过是不服输罢了。 不过——我认为,在这个被已经确定的规则牢牢束缚的世界上,个人要想体会到属于自己的胜利感,似乎只有这样的思考方式才有出路。 不过,这并不是说人生只有绝望或者无药可救。人生在世,总会有为胜利而欢呼的瞬间。 即便不逃避,也有很多打破现状的方法。但是,我在这里所说的只是“属于自己的”胜利感。 那是一种与他人毫无关系、只属于自己内心的成就感。或者说,自身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是一种与"无论何时都想和大家一起开心"的人毫无关系的感觉。但我认为不存在完全不需要这种感觉的人。 无论是谁,内心都会存在想偷偷溜过去、独占利益,或是想比其他人更占优势的想法。 但问题是,不论是谁,都有想要获得他人认可和夸奖的本能,这种本能非常强烈。 没错,这是与“只有自己”这种心情完全矛盾的方向。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 话说回来,“兔子过于寂寞会死”这句话是谣言,据说实际上是更具体的疾病或营养失调。为什么会流传这样的说法呢,是因为经常会发生饲主明明非常小心,但一不注意就让自己饲养的兔子死了这种情况。 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是因为兔子这种家伙,对环境的变化和压力等抵抗力极弱,却又不愿向别人表现自己的弱点,这是一种独特的习性。总之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却继续摆出一副“没什么”的态度。所以当主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很想说——忍耐也要适可而止,但没办法,这就是兔子这种生物。 人们虽然对日常生活心怀不满,却又对日常生活满不在乎。即便有寂寞的心情,也不能表达出来,默默坚持忍耐。心中明明由于矛盾感而烦躁不安,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在“只有自己的成就感”和“希望被大家夸奖”之间摇摆不定。在这两者上,并不是否定任何一方就可以的。如果不能抓住属于自己的胜利,存在就没有意义;如果不能采取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方法,就会失去生存的资格。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在这荒唐的前提下寻找出路。而且,在别人看来,不管怎么想都只是逃避的方法,其实也有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虽然目前只是自己的胜利,但说不定未来的哪天就能和大家共享。 要说我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大概就是关于人们写小说的理由,但不确定大家能不能明白。 顺带一提,我自己也没有什么胜利感。所以呢,就到此为止吧。以上。 (最终,兔子自己的心情还是搞不明白。很寂寞呢) (对于这一点总要有心理准备。还是算了吧) bgm i don t like mondays by the boomtown rats 偶然之美 【死神首先会在人与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中出现。然后直到形象在传言者的心目中成型的那一刻,它的存在才会第一次被实体化】 —————不吉波普的传说 当那个男人走到街上时,开口说道: 「啊,稍微有点讨厌的感觉」 「呵,不稳定的要素吗。需要先收拾掉吗?」 「好像有这个必要————嗯,不完美。好像积压着扭曲的淤塞一般」 「这一带是谁管辖的?首先试着攻击那个吧————这样就可以吧,潘尼凯洛克」 「完美无缺的想法呢」 男人走了起来,那个身影立刻混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1. 「怎么了?末真」 在预备校的走廊上,被朋友叫住了。 「啊啊、藤花…对不起,今天你先回去吧」 「嗯?为、为什么,怎么了吗?」 「没什么……好像有人在叫我,让我过去」 「是谁?」 「预备校的、顾问之类的人」 「什么?」 「嘛,对于学校来说的话,就是去生活指导室的感觉吧」 「欸欸欸?不明白意思。为什么末真要去那种的方? 你可是优等生啊!」 「呜———也许是因为在前段时间的模拟考试里成绩相当糟糕的原因吧?」 「不,末真,你不是说过那时候发烧,头痛吗?」 「嗯,虽然是这样——」 「那就不是末真的错啦! 我要去,说明一下!」 宫下藤花是个温柔的女孩,但也有不太会通融的的方。要是让她一起去的话,总感觉谈话会变得糟糕的场景已经浮现在了眼前,因此—— 「不不,没关系的。我想应该只会被提醒一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着不满的藤花,尽量轻描淡写的这样说了。 「这里大概是预备学校吧? 即使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影响到入学内审。没有关系啦」 「虽然确实可能是这样…….」 「我想马上就会结束了,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好吗?」 「嗯———但是,末真。如果你说要放弃这个预备校的话,我也会和你一起放弃的」 藤花用认真的表情说道,嘛,她大概是认真的吧。是个让人稍微有些难为情,但又难以回答的发言。 但对于藤花的这种的方,我相当中意。 「嗯。我很期待」 「交给我吧」 说了一段相当离谱的对话后,我和藤花道别,终于走向呼唤我的的教导室。 「是,末真和子吗?」 「嗯,是的」 「好,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 突然面无表情的这么说,我有点不知所措。有种对方想要发怒,却故意刁难的感觉,但是找借口太麻烦,所以我就直接说了: 「我觉得是没有做好自我管理。才导致发烧什么的」 试着这样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脸变得很奇怪。姑且———— 「结果就是这样的,所以我认为这就是我的实力,心里会有很多遗憾吧,这样」 虽然我试着补充了一下。但面前的这张脸还是慢慢变得扭曲了。看起来是要发怒了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当我有些漫不经心的如此思考时,面前的人用高亢声音问到: 「你在说什么?发烧了——是怎么回事??究竟什么意思?」 虽然感觉有点混乱,但是我没有其他的话可说,我辩解道: 「不,是那个——模考的时候,早上突然发烧,摇摇晃晃的参加了考试——嗯,所以成绩很差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哑口无言了。 「——」 「……」 我这边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所以就沉默了。 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总觉得麻烦起来了; 我刚开始想发言,对方一脸苦涩的开口了: 「你,没有给自己评分吗?」 「啊啊,那天回去后我很快就睡了————感觉反正考得很糟糕,之后再努力也不迟….」 「……」 又沉默了。当我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时,他却拿出了一份资料。 靠近看了一下,好像是问题的模拟考试的结果。考生的名字和分数一字排开。 就在想着上面的排名,和自己无关的时候————我的脸僵住了。 「…….诶?」 抬起了眼睛。顾问先生的脸色也很僵硬。两个人毫无意义的互相凝视, 然后我战战兢兢的发问了: 「…….是不是搞错了?」 「不,这是正式的数据。所以我必须和你谈谈」 「为了慎重起见问一下………没有不正当的作弊吧?」 「不是……就算是作弊也没必要在模拟考试作弊,而是应该等到正式考试的时候吧?」 「是那样吗……」 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本来的话,应该是要摆出胜利的姿态来,但是我现在完全没有高涨的气氛。 在数据表的最上面,有我的“末真和子”的这个名字。 第一名,也就是全国第一名,顺带一提,那个分数——满分。 「……不,不是那样的…怎么可能?」 「有那种事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 顾问突然大声斥责了起来。 「但是,这是事实吧」 「嗯,也就是说,这个结果是……」 「是的,是侥幸啊。或者说,偶然?」 我直截了当的说,顾问激烈的上下左右摆动着头 「开什么玩笑! 哪有那么方便的话! 发烧了,发个呆,随便一写……全部正确答案?愚蠢也是有限度的吧!」 「真的,不走运啊」 我这么一说,他就瞪着我, 「嘛,就这样,满分——不走运的话?」 「不,如果是正式考试的话是非常幸运的,但毕竟是模拟考试。另外关于a判定,也不是那样就能合格录取。反过来说,如果在这种的方浪费了运气,又会起到如何的反作用呢? 我很讨厌现在的这个结果」 「唔唔……但是、但是啊……」 「那个……这个当然要取消了掉了吧?」 我这样问他,他瞪大了眼睛, 「那,那是办不到的。我们预备校好不容易考出了全国第一……」 他抬起头来, 「呐,是骗人的吧? 开玩笑的吧? 这其实是真实力吧?」 我有点厌烦了, 「不,和以前的成绩太不一样了吧。不管学期后半段有多少增长,都是有限度的。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吧」 「唔唔唔……但是、但是啊……」 看着如此吼叫着的人摆动着的肩膀,我在心中叹息, 「总觉得有点麻烦啊……不出问题就好了」 心里叹了口气。而且这种预感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就在结束之后,走在补习学校的走廊上,眼前来了一个少女。 穿着没见过的制服,好像不是这里的预备学校的学生。是从外面进来的吗? 是一个有着平稳柔和气息的人。 但是———把她的身影捕捉到视野一角的瞬间,我感到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那个————难道」 她一直朝这边看。我突然低下头,想转身,可是 「是末真和子吧?」 被打了招呼。已经不能无视了,只好回头看, 「是」 「太好了,找到了。我是须贺圣良子」 她毫不犹豫的自报家门,然后一副很了解我的表情。 而且遗憾的是,实际上我知道。准确的说,几十分钟前我还不知道她,关于刚才在资料上发现的那个名字。 全国模拟考试结果排名的、第二个名字,那便是须贺圣良子。 她不顾我说不出话来,继续说到, 「我姑且查了一下你的情况,听说大家都在叫你“博士”?」 她和我亲昵的攀谈起来 「……….」 对着无话可说的我,她则是滔滔不绝, 「虽然你好像是深阳学园,但是很抱歉,我一直以为那里即使平均分很高,但也没有成绩突出的人。如果是去年的话,百合原美奈子会很显眼,但是自从那个人失踪后,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深阳的名字了,不是吗?」 「不,那个…」 「果然就是因为那个啊。你看,只在学校里的时候会因为协调压力而萎缩,后来去了预备校,就解放了。现在难道不是还有解放的感觉吗?」 「那个,所以说……」 「现在感觉如何??觉得自己特别吗? 是不是感觉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流利的倾吐着,很自然且不是牵强附会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给人一种似乎已经相当习惯于操纵他人想法的印象。也就是说—— “是在任性中成长,没有困扰的人吗……?” 我有那样的感觉。总觉得,她和我是同类。 「那个,你是误会了」 「总之,先从结论开始说」 「我,并不是第一名」 「确实,仅仅获得一次第一名也许不能说是第一,但那是正确的」 说出了完全偏离目标的话题。 我很为难。从刚才的顾问的态度来看,我不认为事态会得到理解。尽管如此,总之先说说看。 「不,我根本就没得过第一名。那个应该怎么说,是搞错了吧,所以你是最厉害的,这一点没有改变。你不用在意我」 「啊,好像被警惕了呢。但是很遗憾,你已经登上舞台了。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舞、舞台?」 「是的,你站在了舞台之上。即使是侥幸的错误,也不能再下来了呢」 明明是在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她的表情却一直都很平静,就如同完全轻信了那样没有一点波澜, 「而且……你已经证明了。明明是在须贺圣良子的面前,那种沉着表现出了你的力量」 「力、力量吗?」 「比如,你把答案都写得很随便,碰巧全答对了,那也是一种力量。这样的强运可以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力量。如果坚持说没有,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是相当卑劣的行为呦。你是卑劣者吗?」 正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突然从我背后, 「没有那样的事!」 声音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藤花站在那里。她瞪着须贺圣良子说, 「末真不是卑劣的人!」 那个声音很大。我惊慌失措, 「不、不要这样,藤花,她不是————」 虽然我慌忙地想要安抚藤花,但圣良子却回应到, 「啊啦,我还真是希望能证明那一点呢」 我想反驳。但藤花却更加气愤了,她挺起胸膛说到, 「啊,正如你所愿,末真才是不会逃避也不会躲藏的!」 不不,这不关你的事吧, 我心里忍不住这样想,可是, 「嘛啊,毕竟这样的就是宫下藤花,没办法呢……」 而我,对于她的这种地方,非常喜欢。 「那么,末真小姐,之后我们一起聚餐怎么样? 我有很多的事想和你聊聊呢」 圣良子这样提议。随后,她又朝着藤花说到: 「你也一起如何? 顺便邀请你。虽然我想我们可能无法达到对等的对话的水平呢」 她这样挖苦的说了,我对此勃然大怒,然而藤花本人却淡淡的说道: 「啊啊,因为末真很聪明,我已经习惯了跟不上这样的节奏了,没关系的。但是,你呢? 没问题吧? 你有被末真打败的觉悟吗?」 这样的回答。已经使气氛无法回到之前那样了。 我们备考生,真的无法回到之前那种轻松的立场上吗……虽然这么想,但还有一件事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那个,须贺小姐,你刚才一直说的都是‘我们’,也就是说………」 对于这个质问,须贺圣良子点点头———— 「是的,是我所在的社团,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参加的聚会,让我来看一看你是否合适」 她单方面的这样说了。 * 「末真和子小姐。欢迎来到我们的“gold empire”聚会」 说话的男人虽然还很年轻,但全身上下都是一副让人吃惊的打扮。 乍一看很朴素,但实际上全是花钱的装束,像随意佩戴的手环,从领口隐约可见的项链,非常小的戒指,这些都是和一辆汽车差不多的价格。 「啊~,如果了解那些无聊的杂学知识的话,这种时候就算不主动接受也会感到压力的吧……」 他并不知道传达给我的是那种印象。 「我是江成泰征。我调查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哎呀,你似乎是个运气非常好的人呢」 听到这样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是吗……我就觉得很奇怪,果然~」 虽然是全国第一,但仅凭模拟考试的成绩就能让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这一点也很奇怪。 这些家伙显然知道我的过去。 知道自己与那些完全无关的事件发生的邂逅,却又九死一生脱出的奇妙运气。 那对我来说,却是苦涩而无法咽下的人生的不合理。 我一边忍耐着想要咬紧牙关的冲动,一边想办法回答了那个叫泰征的男人。 「不——不是这样的」 这时旁边的藤花说话了 「事先声明一下,末真靠的不是运气,全部都是实力」 对于这相当不中肯的话。泰征有点惊讶的苦笑了。 但我却被藤花那天真无邪的强势所拯救,快要刺痛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这样的话不能满足大家的期待,但我是因为被须贺小姐邀请所以才厚着脸皮来了」 泰征眨了眨眼。 「不不,并不是那回事吧?我们可是很期待你能来呢」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后,我们就被他请到了里面。 虽是已经到这里来了,但从预备校坐车,之后进入地下的停车场,从那里乘电梯上来,完全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只知道是高层建筑的内部。 穿过一扇厚重的门进入的楼层,却可以从那里看到的夜景———— 「不对……不是这样」 并非夜空,而是人们生活的风景宛如星空般美丽的闪耀着。 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基本都被窗户所取代了,从这里远远的朝下望去,就能看到如同站在云端一般的广阔景象。 这样眺望下面的世界的话,就会忘记在看到的每一束光中都有和自己一样的人的事实。我有种那里的生活与自己很遥远的感觉。 甚至会有这样的错觉:在那里的种种辛苦劳累和自己是否无缘。 「习惯了这个光景的话,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就会变得无法回头了吧……」 夜空中只有月亮,但在这样的场景中,却与从地表上仰望完全没有区别,就像河流一样,用熟悉的面孔注视着一切。 我瞥了一眼藤花。但是她好像没有受到和我相同的的冲击感。 「总觉得有点暗。不能再亮一点吗?」 这样单纯的吐槽却使楼层里的十几名男女都哧哧的怯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排他性的声音,仿佛嘲笑着不雅的乡下人。 宽敞的楼层里随机排列着椅子和桌子,但是既没有名牌,也完全找不到像店员这样的人。正当我在想怎么办的时候, 须贺圣良子呼唤到 「你的座位在这里哟」 随着目光看去,那里好像是从所有的座位都能看到的位置。 「我就是这次聚会的“焦点”吗?」 但是既然到了这里,退缩也没有用。那就让她们所有的人都失望吧! 这样想着,然后就坐在了那个显眼的位子上。 藤花立刻坐在我旁边,朝我 嗯嗯 的点头。 「末真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自己就不普通了。你注意到了吗?」 泰征突然这么问我。 在我们的面前,料理一个接一个的被端上来。但是一次也没问我们要什么,就随便端出来了。 也许是事先预约过了,但是我们当然不知道。 就这样把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往嘴里送。 饮料也没人问过我们, 而是将好几种饮料都夸张的摆成一排, 在我说“能提供桔子汁什么的吗?”并慌忙的拿了一杯后,其它饮品都被撤下了。 那些被撤下的东西究竟会如何处理,会被扔掉吗?实在是太可惜了, 难道我是穷惯了吗?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不……虽然我是个很普通的人」 「那是不负责任的回答呦,末真小姐」 「听好了,你现在比其它人都高大。如果说自己很普通,那些平凡的家伙们怎么办才好呢?」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谦虚绝不是美德。应该好好享受符合自己立场的东西。坦率来讲」 「立场……吗?」 我有点厌烦的问到。 「那是谁的立场。不,不是我的立场,而是你们的立场吧?」 「已经毫无疑问了吧。是被选中之人、所处的特别的立场」 真是毫不羞耻的发言。 「不,总是说是特别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种问题是截然相反的呦。其他人比我们劣等,所以本来就没有必要特别说明」 「只在乎自己的想法,而不去考虑其它人是否烦恼,是这样吗?」 「你似乎正在烦恼,那是徒劳的。遗憾的是,普通人在各方面的愚蠢是难以改变的事实。我们必须引导他们」 即使泰征说了这样的话,周围的空气也如同凝固一般不会被风吹动。 看来这里的大家都和他意见相同。好像真的打从心底就傲慢自大。 「这个…」 我感觉很疲惫了。这里好像没有一个正经人。 哎呀呀….…我在心中默默叹息,然后—— 「那么,去什么人都没有的无人岛不就好了吗?」 这是相当唐突的发言,果不其然,周围的人都感到了冲击力,而沉默了。 我继续说道: 「没问题吧? 不管是否是愚钝的普通人,都可以平稳的生活下去,这样。不需要对那些劣等的人一一加以配合或引导,这样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因为没有特别的理由和说明,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保持是特别的吧。所以不需要周围的人来支持」 语气相当淡然,而且能流利的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可能是、在雾间诚一的书或者什么地方读过的短语吧。虽然想不起来具体是哪部作品了……」 在我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聚会里的其它人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好像不太明白我说的究竟是什么的感觉 在那之中,泰征笑着说话了。 「你确实很聪明呢,末真小姐」 「但是,有些天真。也可以说很孩子气吧」 「嗯,因为我就是孩子嘛」 「即使那样,但是。可以说是观察场合吗? 或者是察言观色,你似乎缺乏这种能力。还是去学习一下这些普通人用不到的技巧才是正确的」 「嘛啊,我就算学习也不会做到的」 当我徒劳的采取反抗的态度的时候,不知不觉周围的气氛却改变了。 到处传来窃笑的声音。但是绝对不是支持,而是感到刺眼的针对。 「你、觉得自己被周围的人支持着吗」 泰征问道。我点头 「当然了吧?」 「但是你比别人聪明。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是事实。你可能认为是被她们支撑着,但从对方的角度看,只会认为是被践踏了吧」 「也许是这样。我无法反驳那个。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被误解了也没有办法的事」 「是真心话吗?」 「我可不认为自己什么都了解。但是对于你们的想法我就不清楚了」 「但你不是“博士”吗?」 「那只是个绰号。只是觉得有趣,被戏弄了的称呼。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重量」 「那么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请便」 「末真博士——你说你不了解别人,可是别人根本不想让你? 按比例来说,你更清楚的了解他们,而且在相当大的概率上,他们自己都不了解他们自己,不知道分寸,这是“普通人”的共通要素。虽然你不 是,但是他们根本就不考虑自己是谁」 「…………」 「博士、你又如何呢?你有什么梦想吗?」 「现在的话,姑且算是顺利考上大学」 我这么一说,又从各处传来了嗤嗤的笑声。仿佛实在嘲笑事全国模考第一名的在说什么呢? 可能在他们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吧。但是泰征并没有笑。 「那么野心呢?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么,你们呢? 如果是优秀的精英,您有非常宏大的展望吗?」 对此,泰征笑着说: 「只有我们有梦想也没有用。因为占据世界一大半的是普通人,他们优先考虑的是什么? 硬要说的话————」 他在这里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声说道: 「继续站在上面,保持这个状态,是我们这些被选中的人的宿命」 如果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恐怕会很尴尬吧,但在这个空间里谁也不想反驳。因为这是他们的共识。 「你也要站在我的上面啊」 「嗯,问题就在那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那么、博士,你认为自己比我们处于劣势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既没有有钱,也没有社会的位,实践经验也少」 「但是,你可能比我们任何人都幸运。幸运儿。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一时语塞。没能反驳这个。确实我的人生,有不可思议的强运支撑的部分。 但是,这对我来说是及其不合理的,难以接受的现实。将其作为"祝福",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实际上……你在模拟考试中取得全国第一,这件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吧。不管怎么说,你过去也曾发生过各种各样的奇迹,虽然被谁都没抓到的杀人魔佐佐木政则作为目标,但却创造了只有你能逃脱的奇迹」 这个名字最终还是被提出了。我意识到自己血色尽失,脸色铁青 「………」 曾经发生过一个叫佐佐木政则的平凡的工薪族,却在背地里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将多人残忍杀害的连环杀人案。 那件事,太过凄惨且残虐,尽管制造了相当多的受害者,却总觉得没有什么风声,即使被报道也寥寥无几,不知不觉间就被淡忘了。 佐佐木政则好像迎来了可以被认为是自杀的可疑死亡,而在他的家中,我——末真和子的资料好象被发现了……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杀人魔没有死于原因不明的情况下,我作为下一个猎物被杀死的可能性就非常高。 其他的受害者都死了,为什么只有我得救了呢?然后,为什么我会被这样一个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杀手追上呢? 我想知道理由,就在读各种各样的书、调查、思考的过程中,被大家称呼为博士——但是,我至今还不知道答案。倒不如说,总觉得疑问越来越大了。 「你很有可能是被某种东西保护着的 ,似乎可能性并不亚于我们这些 被选中 的人……」 「只是碰巧罢了!」 我的声音,已经嘶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真是只是巧合……我、并不是那样的……」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慌张到牙齿紧紧咬合到好像都要响了。看到我的动摇,周围的“观众”们的目光开始闪耀。 他们想看的东西终于出来了吧。自大的小女孩被戳到痛处,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行……果然。我完全没有恢复过来……」 一直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在这个世界中微妙的不舒服的心情,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被持续暴露在冰冷的视线里的不安的心情——被这些东西包围了 「那是什么呢? 如果你不幸运,那到底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呢?」 泰征意欲乘胜追击,我紧咬嘴唇,就在这个时候, 「不是说过,末真才不是那种只靠运气的人,而全部都是实力!」 突然,这个声音从旁边传来。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她。她谁也不看,随意的吃着菜————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就满嘴胡言乱语的你们是被谁选中的呢? 是神吗? 不,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在那么厉害的存在看来,人类肯定都是一样的白痴,上等和下等,我想不出他看待大家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嗯嗯」 宫下藤花很自然的无视了现场的气氛,淡然的说道。 「那个,你是————」 泰征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藤花就在旁边的事,就在他有些困惑的时候,藤花发言了 「大家都是笨蛋而已。把其中的细微差别,用幸运、不幸、命运来加以区分,实在是太愚蠢了」 接着又说。她拿起杯子,咕咚咕咚的喝光了柚子汁,轻轻的哼了一声。 「因此,末真就是真实力。因为在这样一个愚蠢的世界里,仅凭自己做决定。末真不是靠运气」 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真的是,上位啦、下位啦————在与自己的可能性几乎无关的的方消磨神经,白白消耗着未来,各位」 「藤花………?」 我看着她的侧脸,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总觉得那是似藤花而非藤花的另一个人在说话。 因为是从侧面看不太清楚,但奇怪的是,她的眉毛好像在动,表情好像左右不对称——而且,与其说是少女的声音,不如说像是男孩的声音。 怎么说呢——好像以前也听过这种感觉的声音……? 那种既视感仿佛似曾相识。 「人总是被两种感情撕裂。明明不想被周围的人发现,却还想成为和谁都不相似的独特存在。 这两重感情完全矛盾,但人们却仍抱着这两种感情不放。大家都被同样的困境所束缚,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无法发自内心的认可他人,这就是人类。 每个人都被只有国王的孤独国度法律所支配————谁都是没有臣民的空虚帝国的皇帝」 我虽然有点佩服,但也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文学表达方式—— 周围的气氛完全变了。 到现在为止,之前那些从容不迫桀骜不惊的气质已经消失,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那个、那个言论难道是……恩佩罗伊达(エンペロイダー)的说法?!」 「你们怎么知道那个….…?」 「难,难道你们已经———」 气氛突然焦躁起来,现场的人们各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什、什么……?」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藤花突然「啊」发出了的一声。 那是藤花平时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像男孩子了。然后她从怀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 「对不起末真,前辈来了。大概————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那样子太自然了,谁也没能中途制止。 「………」 「………」 「………」 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哑口无言了,鸦雀无声。 前辈,应该是指她交往的竹田启司吧。不知道为什么,藤花在他毕业后还叫自己的男朋友“前辈”。 老实说,我觉得那个人不怎么靠得住,到现在也不喜欢,但这件事先放一放———— 总觉得现场的怪异视线集中在了我身上。 但是,这并不是欺负弱小对手的实现,恰恰相反———— 「恐惧————?」 就像害怕我一样,变成了那个样子了。 藤花只是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我的立场就发生了“上下”的调换,这是… 「呐,呐……末真博士?」 泰征怯生生的向我搭话。 「难,难道你,你们是————」 但是他、没能把那句话说到最后。 kin…… 突然,我被强烈的耳鸣袭击了。不由得捂住耳朵,其他人也同样抱着耳朵。 不是耳鸣,而是实际听到的声音。空气在极端的波长上振动着 然后————我目击了不可能的事。 「什——什么、那个……?」 恐怕是钢化玻璃吧,高层建筑的窗户像糖果工艺品一样变形,然后开了一个又圆又大的洞。 巨大的强风从那里吹了进来。整个楼层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包括所有的人,和椅子都被吹了起来。 「什、什什———」 本以为自己会被撞到墙壁上,但墙壁那边也吹来空气,空气又被反弹回来,人们不停的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动着。 突然,那个风停了。 「什,什么—— 」 我们都站了起来,同时也发现了这一点。高层大厦的窗户上空着一个不自然、奇怪的洞——那个洞的前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人。 是从那个洞里入侵进来的吗? 可是在外侧并不存在类似于绳索或是其它可以作为支撑的工具。 那个男人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呦,江城泰征——」 男人点名了这个现场的领导者。 然后泰征如同呻吟般说道: 「马、马洛本……!?」 这应该就是入侵者的名字吧。 明明是夜晚,那个男人却戴着黑色墨镜,长发覆盖在前面,看起来十分遮挡视野。 这个瘦高的马洛本开口道: 「你知道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吧,江成泰征———你已经被判定为“不完美”了呦,被帕尼库丘特(panic cute)——」 「那么说,果然是————」 泰征回头看着我,然后突然用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啊,误会了博士———我并没有敌视你吧? 是那样吧? 你也向马洛冯说明一下吧!」 对于这个不明白意思的事情,他拼命的向我诉说着。 「诶、诶诶?」 他躲在我身后,仿佛要把我推到入侵者的身边一般。 我和戴墨镜的男人————马洛本面对面。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 他狐疑的歪着嘴问到: 「嗯——? 你是谁? 你没有在成员名单上吧」 「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忍不住反问。好像是各种事情没有关联上,却在胡乱的发展着, 「嗯——嗯……?」 然后马洛本慢慢的向这边走来。他站在我面前,仔细的打量着我。 在场的其他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看事态的发展。似乎完全被这个神秘的男人压倒了。 「嗯——嗯……」 马洛本一边端详着我,一边不可思议般的问到: 「喂,你——为什么不把后边这个家伙甩掉呢? 把这个胆小鬼踹开跑掉,没有这种想法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完全搞不清状况——所以没办法,只能默默的盯着对方。 于是,马洛冯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的问到: 「真奇怪啊,真奇怪——难道,或许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就中断了。他突然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什么啊……这个气息?!」 话音刚落,他突然向后一跳。然后再次回到窗边,背靠着玻璃上的窟窿。 「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清楚………但是感觉不妙。在这里出手似乎不是上策———算了。目的已经实现了。江成泰征,我已经通知你了。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处世之道吧————」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像被吸进身后的洞里一样,飞了出去。 接着,眼看着洞口就像逆向再生一样被堵住了。用不了一秒钟,就恢复原状了。 「————」 我跑到窗边,往下看了眼——可是完全看不见什么东西掉下来的痕迹 「哎,幻觉——? 但是——」 我试着触碰玻璃。那里还残留着旋涡般的凹凸感。虽然不是特别热,但明显的有一种融化后又再次平整的痕迹。 「究竟是———」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 回头一看,藤花正一脸茫然的环视着翻倒的桌子和拥挤的人群。好像和男朋友见面之后,刚刚回来的样子。 「什么啊,这里是发生了什么骚动吗?喂,末真,这些家伙对你做了什么吗?」 她似乎生气了,朝我这边走来。 「诶、那个———」 我支支吾吾着,藤花拉住了我的手,用强势的语气说道: 「该回去了,末真。我可不会一直待在这种的方的」 紧接着———— 「没错,那样就好。末真小姐」 须贺圣良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旁边。她点了点头 「之后,这里可能还会发生什么骚乱————你们还是离开比较好」 虽然经历了那么大的骚动,她却异常的的平静。 来到这里之后,我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一直沉默着,看着我和其他人说话而已——— 「但、但是———」 我瞥了一眼泰征,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 「那家伙好像已经“失格”了,不必在意」 圣良子冷淡的说到、之后,她对我眨了眨眼, 「比起这个,你果然是我的竞争对手——只要确认了这一点,邀请你来这里就有意义了」 「须、须贺小姐————」 我话音未落,她就说 「新月之地“fertile crescent”呦」 「欸?」 「那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我想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这样的秘称。请多多关照」 她伸出手。该怎么办呢? 我迫不得已,左手被藤花握着,我只能用右手和圣良子握了握手。 「多、多多关照————」 「可以了末真,走吧」 藤花半强行拉着我,把我拉出了这个楼层。 「这么说来———」 刚才那个马洛本突然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露出惊讶的样子,好像就是看向了这边。 藤花应该在的方向,他似乎感到了威胁……也可以这么说 「藤花————」 刚才的她……那个奇怪的样子,好像是她又不是她……那个样子究竟是—— 「呐、呐、藤花———?」 等电梯的时候,我怯生生的试着搭话。但是她似乎还在生气, 「真是开玩笑啊,那究竟是什么、虽然都是社会精英什么的,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那些家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末真,你都不要在意啊」 「嗯嗯——」 * 虽然来的时候是坐着专车的,但回去的时候就没有那种待遇了,所以和平时预备学校放学后一样坐电车回家。 我站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 就在数十分钟前还从上面俯视着的街道的灯光, 从这里看,就感觉非常亲近、生动, 但也是同样无法直接触及的存在。 「……喂、藤花」 我有些胆怯的向站在旁边的藤花搭话。 「当然,那些人也说过,我以前……」 「末真也很辛苦呢,被奇怪的事件纠缠着。但是我觉得不必在意哟」 藤花用轻松的语调,打断了我的话。用了很随性的说法。 「不,那个……」 「因为大家都一样啊。对于末真所感到不快的那些事情,谁都会或多或少经历过吧」 藤花用凝视远方的奇妙眼神望着窗外昏暗的景色。我也朝同样的方向看了过去。 和映在玻璃窗里的藤花对视了一眼。她点了点头 「是的,谁都一样——被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所束缚着。 不知不觉间,在与自己的意志无关的地方决定的事情所左右着——自动的」 「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要输给它。不要以这些自动发生的事情为借口,要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我认为你已经做到了,我是这样想的呢」 总觉得她说话很像舞台剧一样,既像是想逗我开心,又像在遮掩什么。 我总觉得那样有些难为情,苦笑着回应她: 「真是的———总觉得不像藤花了,你应该是那个更傻气一些的角色吧?」 她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 我突然有点想哭了起来。之前忍耐着的东西似乎要溢出来,摇摇欲坠。 我立刻抓住了藤花的手,对她轻声说: 「谢谢。我觉得能和藤花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唉,不管怎么想,都是我这边辛苦一些——你还是很天真呢,末真。也要多考虑一下别人的立场呢」 这次她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我也笑了 「那么,如果我变成你的话,是不是也能明白那个观念陈旧的竹田前辈的优点呢?」 随后,不顾其他乘客的存在,像旁若无人、不谙世事、毫无顾虑的天真无邪的女高中生,两人大声的笑了起来。 「呜呜呜———」 江成泰征被击溃了。其他人都离场之后,他还窝在凌乱的楼层里,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呜呜呜———」 楼道的灯光已经被关掉了,从漆黑的室内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夜景。与其说是在俯视,不如说这个地方已经被疏远了。 「呜呜呜———」 泰征原本就不是富裕的人,也不是在优越的环境中生存的。 恰恰相反。生在几乎要窒息的地方,拼命的想从那里爬上来。但现在…… 「完蛋了吗……就到这里了吗……」 他自言自语到 ——就在这时 「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突然,前面传来一个声音。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体格相当健壮,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体很结实,给人一种威严感。 在昏暗的空间里,他发现那个男人的眼睛不是一般的眼睛———— 左右两只颜色不同的金银妖瞳正盯着泰征。 「啊———」 不由得露出了呻吟般的声音。是泰征认识的男人。 知道这次的事件,表明在统和机构里也已经爬到了相当高的位置,那个男人———— 「k、kaleidoscope……?」 据说他是被称为“中枢”的统和机构首席的左膀右臂…… 「怎、怎么可能……怎么……?」 面对愕然的泰征,kaleidoscope平静的问到: 「刚才——来到这里的,是真正的马洛本吗?」 「确实是他本人吗,你确认了吗?」 「不,不——这是……那个——」 泰征颤抖的回应了,那个男人突然背对着泰征,靠近了窗边。 用手指划过那微微波动的变形痕迹。 「原来如此……确实,这是除了他以外不可能做到的绝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然后, 「那家伙说了什么?他是来向你传达什么的?」 「那、那是……那个……」 就在泰征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怀里的手机响了。他吃了一惊,看了一眼kaleidoscope, kaleidoscope扬了扬下巴,示意泰征接电话。 无奈之下,他只得用颤抖的手操作着手机。 「…………」 话还没说出口,对面却传来尖锐的声音,是少女的声音。 「喂,老哥————你试着干了吧」 「呀——泰叶……」 「听好了,你知道吧———和往常一样。你可别做这种傻事。交给我吧」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爱,但语气却很生硬。 「哥哥只不过,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好好干就行了」 「听好了,绝对不要只凭自己想办法」 听到这高亢的声音,不仅是泰征,连kaleidoscope也无言以对。 被统合机构的高层监视着,少女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 「不要因为对方是统和机构就害怕。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就能将他击溃——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承受的家伙。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帕尼库丘特,但是很简单就能搞定。喂,你在听吗?」 在这声强势的呼唤下,泰征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kaleidoscope,但他丝毫没有反应、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笑的样子。 泰征迫不得已, 「啊、啊啊——」 听到这声敷衍的回应。少女心满意足的继续了, 「好的,那就好……听好了,你回公寓吧。一周内不要出来,趁这段时间,让大家都清醒过来」 说到这里后,电话被单方面的挂断了。 「…………」 面对沉默的泰征,kaleidoscope说到 「原来如此……从以前开始,周围的人对你的评价就超过了你的真实实力,你也有不自然解决问题的倾向————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支持啊」 「那、那是……」 「是妹妹吗。虽然好像已经习惯了争吵,但还是很年轻的样子。是不是连成人都不到呢?」 「不,不……那个,啊,那家伙,那个……」 正当泰征焦急的想要辩解的时候 「让我拭目以待吧。她会怎样颠覆你对帕尼库丘特的评价呢,很有意思啊。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戏呢」 「诶?」 这出乎意料的话让泰征吃了一惊。这样一来,这个统和机构的二号人物似乎成了他的伙伴……不,不只是这样、 「啊,那个……kaleidoscope? 啊,你该不会和那个、帕尼库丘特,是——对立关系吗——」 泰征战战兢兢的想向kaleidoscope搭话,但这时情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渐渐———透明了, 轮廓渐渐的模糊,融入对面的夜景之中, 3秒钟后,那个身影就无声无息的完全消失了。 错误之美 【据说死神会从人心的缝隙中钻出来,谁也无法阻止。想要理清所有的缝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似乎是这样的】 —————不吉波普的传说 曾经,合成人kaleidoscope和那个少年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帕尼库丘特……为什么从那么细微的征兆,就能察觉到叛乱的存在呢?」 「啊哈哈,kaleidoscope,就是因为你有这种想法,所以不管过多久,如果没有自觉的话,你都是 "oxygen" 的替身」 「无所谓、我对这个角色没有任何不满,……你想让我对什么有自觉呢?」 「你自身的完美。你过于轻视自身了。明明有足够的完美足以支撑这个世界。但是由于你自己的放任,那个被隐藏了起来」 「完美、吗——」 「不限于你。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完美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正在透露着这种完美的危险。所以世界总是歪曲的。我只是读取了那个歪曲」 「但是,如果大家都是歪曲了的话,就不能发现那个特定的歪曲了吧?」 「确实如此。因此,关于超越统和机构的巨大歪曲,我或许无法与之区分。我所知道的,只有想要摆脱统和机构支配的东西吧」 「统和机构是否歪曲了世界。嗯,我不能反驳那个,那是事实。我们的确从背后压迫着这个世界」 「就是这个啊,kaleidoscope———就是那种直率。这就是你的美丽之一,你的坦率。但你却只把它用在了辅佐 "oxygen"上」 「因为那是工作啊。支持他便是我的使命」 「但是,那里也存在着你的歪曲。因为你总是无视自己作为帝王的素质」 「帝王??你在说什么?」 「不,并不是要打倒 "oxygen",夺取帝国——所谓帝王,是指既能支配一切,又能同时接受一切的人。 你虽然崇拜 "oxygen",但并不是完全的接受他——这一点虽然微弱,但肯定有其歪曲存在。 你若想成为帝王,就必须把 "oxygen" 的优点都吸收到自己身上——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为什么要用 "帝王" 这个说法呢,简直像个累赘。如果是我的度量不足,作为替身也有欠缺的地方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 」 「所以你,一定会被 "oxygen" 抛弃的哟」 「什么?不要置之不理啊」 「不不,这一定是无法避免的……你不能和 "oxygen" 一起破灭。离开他的那一刻,总有一天会到来吧——」 「…………」 kaleidoscope反复思考着少年当时所说的意思,最终还是不明白。 但有一点令人遗憾的是,当时并没有询问少年所认为的自己是否属于 "帝王" —— 就是这样。作为一种明确的后悔,至今仍停留在他的心中。 1. 「求求你了,末真小姐——————救救哥哥吧!」 在从高中去预备学校的人行道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女孩紧紧抱住了我。 周围明明有很多其他的行人,但是她却毫不在意的大声喊叫。 「那、那个——」 「哥哥被误解了。被人陷害了! 他完全没有做什么坏事!」 「那个。所以说……」 我平时经常和藤花在一起,但今天她因为补习而迟到了。藤花的成绩还不错,但可能是为了配合那个忙得不可开交的男朋友,经常无故缺课,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她一直在接受补习。我经常提醒她“这样不行, 她就回应“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却一点也改不了。唉,我想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由的人吧。 「如果末真不帮忙,哥哥就糟了——」 少女并没有报上姓名,拼命摇晃着我。 「呜……」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什么困难吗? 也不是没有想到的地方,这点让人为难。 「因为……一模一样啊……」 「啊,抱歉。突然说出来也听不懂吧。我叫江成泰叶。泰征的妹妹。 就是上次招待末真小姐的那个————」 「哈啊——」 不,就算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个叫泰叶的少女,和那个看起来非常傲慢的男人,从眉眼、鼻梁到嘴巴的形状,细微的特征几乎完全一致。而且那个人在那之后一定处境不妙,这我也能想象。唯一不明白的是、 「那个————为什么是我?」 「末真,明明不是你的错。但是,哥哥却保护着你」 对此,泰叶说着意味深长的话,垂下了头。 「诶? 什么意思?」 「其实……因为你的模拟考试成绩的问题,最开始有大人物怀疑 “这是不是很危险” ,不过哥哥却说“不、相信她吧”,于是、」 「哈啊?」 「但是,在那里变成了顶撞的形式,好像成为了被上层盯上的原因——所以,只要末真说“没关系” 的话,一定——」 「哈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叫泰叶的少女,到底对我有什么期待呢?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有一种奇妙的确信,让我感觉到了与单纯的焦躁所不同的不安。 她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并且相信着那个的有效性。 「这是从末真小姐开始的。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毕竟是当事者」 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如鲠在喉。 (我——我自己——) 一直以来都很重要的事情,在与自己无关的地方擅自被决定的那种感觉,我自己的责任就能改变这个现状吗? 「那个————」 * 「啊啊,看来还是用这招顺利啊——————」 江成泰叶没有错过末真和子的脸色变化。她知道从佐佐木政则事件的心理阴影中。也许自己能解决这样的想法,对于这种诱惑极为脆弱。 而且——从我的《glimer·glitter》来看,这家伙本来就没有坚强坚定的信念——只是简单的接受别人的话而已。 泰叶具备了解读一般人感受不到的事物的能力。在以前小的时候,因为事故兄妹双双处于死亡边缘之际,通过统和机构实施的处置所产生的副作用。就是这样。哥哥也有类似的东西,但很单薄。不过她一直把自己的理解力当作哥哥的功劳,自己躲在暗处。那便是、 「能力被完全看穿是很危险的——」 因为亲身体会到这一点。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像火花一样在人们的周围噼里啪啦迸发出来的光辉。那就是对他人的影响力。火花越大,接触到它的其他人就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但是,她能看到这一切,就能明白其中的缘由。“啊,这家伙现在想要扩大影响力,不过是在卖关子而已” 或者 “他虽然很有自信,但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可以看到人们的内在。 正因为如此,被看穿时的毫无防备也是可以理解的。她的能力被统和机构完全掌握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这种危险。所以,她只是单纯的申报了别人无法嗅探的气味,了解人微妙的心理变化的程度。 「这就足够了——我的真相只有我自己掌控就好了。其他人都作为我的分析对象存在就好了……而至于这个末真和子」 在泰叶面前一脸困惑的少女,根本看不见周围的光芒。虽然偶尔会出现一些细微的闪光点,但并不认为它能对谁产生深远的影响力,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也许头脑聪明,但仅此而已。既没有压倒性的领袖魅力,也没有足以带领大家的强有力的姿态……终归是普通人」 但不知为何,统和机构对这家伙格外关注。试图在这个无力的女孩身上发现新的可能性…… 那里有利用价值。以这家伙为跳板,拉拢除帕尼库丘特以外的统和机构成员,撤回对老哥的评价……使用我的《glimer·glitter》,施加影响力的时候,末真和子就变成了 “替身”—— 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停止、眼下的事情了——轻松获胜。但是,在这里发生了一件超出她计算范围的事情。 「那个,江成小姐——」 「叫我泰叶就好」 「那么,泰叶小姐。说起来,就算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诶?」 在末真的立即回绝下,泰叶不知所措。虽然她说了那样的话,末真却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但很快, 「所以,泰叶小姐,我觉得不是拜托我,而是拜托须贺小姐比较好」 末真说出了这样的提议,她似乎不想拒绝,但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诶? 不,不是,那个——」 泰叶露出苦涩的表情。她不喜欢须贺圣良子。从她身上总是能感受到激烈的火花,那种毫无节制的压迫感只会让人感到厌恶。 「那个,泰叶小姐大概不喜欢须贺,这点我也能理解,不过那个人在团队里也有一定的实力」 末真冷静的说到。那里没有任何强迫人的感觉,也看不到凸出行使影响力的部分。 但,这是正论。 「呜……」 泰叶不由得支支吾吾。 为什么? 明明是凭自己的意志把对方压倒的,却不知为何自己的立场却变得奇怪,这让她很困惑。 * 「那个,我也没怎么见过那个须贺圣良子」 看着泰叶明显不情愿的样子,末真问到, 「一定没关系的。说起来,如果是我的错,那是须贺小姐主动劝诱我的,既然是连带责任,她也是必须要跟进的立场,所以一定会帮我的」 末真觉得泰叶应该不是那么天真的人,现在就先试着这么说了。 「嗯……」 泰叶的态度不温不火。话虽如此,她似乎也不会就此离开。没办法,只好联系圣良子。地址之前已经被告知了,所以我知道。 于是,她打来了电话。 「啊啊,末真小姐——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 圣良子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说到。 「作为我,我想忠告你和江成兄妹保持距离,但你一定不会听从这个建议吧?」 「不,说实话,我还不能理解情况,所以很难决定自己的态度。但是,你不是也一样在这条船上吗?我觉得这也关系到整个团体的评价」 「是啊,至少要尊重末真小姐的意向,我知道了。现在咱们见面吧」 「诶?在这里吗?」 「是的,现在立刻。反正都到了预备学校附近了吧。就在车站前的广场会合吧」 虽然突然被这么一说;但联系她的人是我,所以也不好反驳。 「呜哇——这样一来就确实要缺勤了————」 如果因为那样的侥幸的模拟考试分数而落榜,那可成了笑话。 我诅咒着自己的不幸,觉得事情变得麻烦了。 2. 站前广场人头攒动。 「诶,我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可恶」 泰叶因为有《glimer·glitter》的能力,所以非常不擅长和很多人同时接触。每个人都会碰撞着自己的突起,在各个方向都会爆发出压力。 虽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着,但在内心,杀伐之心正在躁动———— 在泰叶身旁的末真,从刚才开始就在烦恼要不要和好友联系。 「呜嗯,怎么办……藤花在奇怪的地方直觉很敏锐,说谎一定会被发现的。但是也不能再让她陪我了……嗯」 “独自沉思的话语,不时的流露出来。真是个粗心的女人” 泰叶再次这样感叹道。 “但是,这样的女人能和那个须贺圣良子对抗吗? 我没有在那家伙身上使用过我的能力……因为不想被怀疑……但现在却不能这么断定。只能去试试了——“ 就在泰叶额头上冒着汗下定决心的时候,在她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真是的,你没有在反省自己吧,实际上——」 「————!?」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在她以为能听到声音的位置上,没有一个人——但可以看到,在离的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戴着墨镜的长发男子正看着这边——— 「ga………」 从泰叶的喉咙里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3. 「诶?」 听到这个声音,我回头看向泰叶。 她的上半身大大的弯曲着,在发抖……然后,站在对面看着那边的戴墨镜的男人…… 「马、马洛本———」 上次的那个闯入者出现在这里。他接受了我的视线,朝这边走来。很快的。 「呀、泰叶小姐———」 我伸出手想扶住她的身体。 就在指尖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的颤抖戛然而止,然后站了起来。 闭着眼睛————脸上浮现出奇怪的微笑。 然后,手突然向旁边伸了出来。就在这时,接近的马洛本拿出了黑色的东西——时机正好,简直就像是在看芭蕾舞台剧什么的。 那是墨镜。和马洛本的那个很像,只是小一圈。 泰叶把墨镜戴在自己的脸上,回头看着我。然后、 「呀,末真和子小姐———」 突然打了个招呼。她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不,虽然是同样的声音,但更加沉稳,总觉得……听起来像是男孩的声音。 这种变化简直让人觉得像是换了个人。 「—————」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找不到可以解释的逻辑。但是,当时我有一种奇妙的理解和直觉,在惊讶之前,就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虽然只听到了一些片断,但我却在呼唤着眼前那个既是泰叶又不是泰叶的人: 「你是——帕尼库丘特(panic cute)?」 「不错的结论。末真博士,你的头脑真是灵光啊」 这个少女模样的家伙,隔着墨镜朝我眨了眨眼。 * 「这个叫做江成泰叶的少女有一种叫做《glimer·glitter》的能力,能够观测到他人的精神影响力……不过反过来说,自己也容易受到影响。自以为操纵着别人,其实只是过度的看着别人的脸色,模糊了自己的立场而已。所以……这样一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取了」 那家伙嘿嘿的笑着说,然后指了指我提着的包。我正在想问「这是怎么回事? 」的下一瞬间,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我吓了一跳。 「……….」 没办法,只好过去了。果然不出所料,电话里传来了须贺圣良子的声音。 「呀,末真。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她毫无顾忌的说法,我叹了口气。 「你是说把我和泰叶小姐卖了? 不,我们并没有成为商品的价值,所以是我这个笨蛋先入为主的去买、就是这样吧」 「嘛,没必要这么自卑。反而是明智的。首先,通过和我的联系,她向我表明了自己并不打算敌视统和机构,而是愿意和周围的人合作」 「嗯,不管怎样。就是这样,所以要听从帕尼库丘特的指示。那好,再见」 电话断了。我又叹了口气,朝着那个对少女不利的家伙看了看, 「那个,那个是本人就在附近,一边看着这边一边操纵着泰叶的感觉吧」 「那么,怎么样呢?在远处的身体处于昏厥状态,如果袭击她的本体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倒下」 她开玩笑似的说道。真是一点也没有泰叶的影子。泰叶有着从背后偷偷窥视他人的习惯,但她却堂堂正正的把脸朝向正面。 「嘛,因为戴着墨镜,所以视线不是很清楚」 我摇摇头,决定转换一下心情。 「那么……究竟目的是什么呢? 就因为江成兄妹不能原谅,所以想惩罚所有相关人员吗?」 「不,我没这个意思。本来她们就没有那么需要认真对待的影响力。只是,好像会妨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所以赶紧让她们退场了」 「要做……的事情? 你想要做什么?」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指的是事情向厌烦的方向发展了……「你不知道吗,这是在这附近的女孩子之间流传的谣言。不是有死神出现吗,名字是————不吉波普」 * 「那么就这样,再见」 说着,贺圣良子挂断了电话。然后,她抬起头,朝着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吧」 听到这句话,那个男人默默点了点头。那眼睛左右的瞳色有微妙的不同。 「果然这个帕尼库丘特还是有问题的……这一点很明确。有必要尽早采取措施」 「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末真和子会怎么样? 因为被这个“帕尼库丘特“劫走了,她也要一并处理掉吗?」 面对圣良子的质问,男人回答: 「你很在意吗?」 「不,不过即使是这样……」 话刚说完,这个少女就摇了摇头、 「不不。对不起。我搞错了。是的,您说得对,我很在意那个人……」 圣良子自己似乎也不太了解自己的感觉,明显的表现出了迷惘。 男人对此、安静的说: 「最终还是由她来决定……会成为谁的伙伴,或者是———舍弃掉」 4. 我们站在平交道口的前面。电车一辆接一辆的通过,经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打开道口。警告的“叮咚叮咚”的声音不断的回响着。 面对沉默的我,劫持江成泰叶身体的帕尼库丘特说: 「但是,为什么铁路道口会有不吉波普的目击情报呢?」 「不,所以——我刚才也说了,我对不吉波普不太了解」 「但是,你不是“博士”吗? 你不是对都市传说这方面的故事都很精通吗?」 「我、完全否定那种神秘主义」 「哎呀,真是意外。明明眼前就站着一个帕尼库丘特?」 「所以,既然如此显而易见,那里既没有恶魔般的神秘性,也没有秘教般的崇高感。人之所以被神秘主义所吸引,说到底只是因为它的超越性,它的价值在于现实中无法衡量的东西,而你们————却在那方面很普通。所以只会惊讶一次,就结束了。知道了方法的魔术绝对不会成为神秘的存在」 我不由得有些生气,所以流利的说了出来。 对此,帕尼库丘特说道: 「科学和信仰的差别、是这样吗? 真是简单的划分啊」 我觉得有些麻烦,但无奈之下: 「科学的基本态度是“还有不明白的事”,信仰是“总之要信得过”,所以我只能成为相信科学一方。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不懂的事物。就像我也不知道关于你们的事」 「哦,你不会觉得不安吗?」 「所以说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不安,所以才不能完全相信神秘主义」 「这就是一种考验,你不觉得吗?」 「为什么我必须要接受那样的考验呢? 这个前提很奇怪啊」 「哈哈,好简洁啊。反击实在是利落」 「所以我才不相信不吉波普。我觉得不可能有那样的事物」 「但是,大家不是都在议论吗?」 「所以啊——能成为流言的,基本上都是谣言」 「但是,大家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 “就算存在也不奇怪” 吧? 你没有这种共鸣吗?」 「……………」 「呵呵,是吗。所以才会被孤立吧?你无法相信其它朋友所感受到的东西,以及大家所相信的东西。所以才会不安吧」 「……………」 为什么,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那件事还要追溯到几十分钟前。 * 「其实,对我来说,江成泰征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帕尼库丘特突然这么说 「我之所以来到这个的区域,是因为很在意不吉波普。处理江成泰征的事则是顺带的。对歪曲视而不见是不行的。嘛、原因好像不是因为泰征,而是他的妹妹」 她啪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歪曲———」 「啊啊。这就是我的优点。能感受到世界上的歪曲。所以对统和机构的稳定做出了贡献。防患于未然是我和那个马洛本的工作」 她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了这些话。 但是,我亲眼目睹了这个马洛本刚刚出现时,相关人员的动摇。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明白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事情。而且,我也被教会了这一点。 「转眼间,就被拖进了无法回头的绝境——」 我不得不意识到、统和机构是怎样的,歪曲是怎样的,这样的一定是最高机密之类的层面的问题吧。 作为局外人和普通人的我所知道的,只能说是异常、不合理的状况。 但是,最令人费解的是——— 「不……为什么?」 我实在难以接受,甚至把自身的危险处境也忘了一半,就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实际上,你在说什么?」 「呵呵,我觉得你很难理解歪曲。因为这完全来源于资质」 「不是,不是那样————不吉波普?」 「没错,就是传说中的死神」 她满不在乎的说着,我越发混乱起来: 「————不不不……不,等等。等一下……呃?」 「呵呵」, 对方摇了摇手指。 「不吉波普————你是认真的吗? 还是在回避别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你也很清楚,我对女孩子们都知道的那个不吉波普本人很感兴趣。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末真博士」 虽然语气轻浮,但似乎是认真的。 我感觉到头脑发晕了, 「呃呃? 什么? 统和机构会真的听信那些愚不可及的流言蜚语,一窝蜂的找上门来吗? 不是吧?」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织机绮小姐,过去和机构有关系,现在也很辛苦,但上面的人却如此胡来,这让我很担心」 「不是对世界有很大的影响力吗? 还是说这个世界,其实比我想象的还要草率得多呢?」 不知她是否知道我的那种无力和疲惫交织在一起的感觉。 帕尼库丘特淡淡的说道: 「嗯,你对不吉波普持怀疑态度,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有足够的理智,反过来讲不是更好吗? 嗯,比起盲目相信和那些毫不怀疑的人,似乎更可靠」 哈?我的脸僵住了 「我刚来这个城,对不吉波普不熟悉。末真博士,你能指引我吗?」 「哈啊?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是jk吗? 可以说是不吉波普传说的当事者吧? 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我必须这么做呢?」 回过神来,我已经完全情绪化了。语气上也没有一丝礼貌。 但是帕尼库丘特对此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她毫不胆怯的说: 「啊啊,那是因为你没有抛弃这个江成泰叶。被我夺舍身体的这个少女,如果是你的话,不会就这样放任不管吧? 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吧,末真博士」 * ……因此,我在被帕尼库丘特要挟的情况下,开始寻找不吉波普的踪迹。 我知道那则传闻,是在传闻已经传开,人们渐渐厌倦的时候,所以不知道那个都市传说是怎样传播的,怎样变迁的。 我想大概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我知道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人最美的时候来行凶的死神。太模糊了。所以传言中的出没的地点也相当分散,没有特别之处。 而且,其中的一个,是在黄昏的车站附近,在没有打开的道口处。 「没什么——很常见的。我和朋友在平交道处分开,等着平交道打开的时候,她看到有个黑影似的东西从电车的缝隙里显露出来——平交道口打开后,人已经不在了……马马虎虎吧」 「是吗? 不是很有紧迫感吗?」 「不,目击者只有这个朋友,不过,正如你所听到的那样,这个地方在不开放道口的时间段里,周围挤满了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被掳走的只有那个人呢? 其他人怎么了? 在发呆吗?」 我理所当然的提出疑问,但帕尼库丘特说: 「不,那样的话这个马洛本也能简单做到。速度超快的」 她自豪的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搭档。他也点了点头。 「不,不是这样的吧……本来就没有目击者吧」 「你总是是挑别人的小毛病啊。稍微坦率的接受一下怎么样?」 「我说啊….」 我头痛起来了。在此期间,道口的“叮当”声也一直在响, 眼前,慢慢驶进车站的电车通过了。说起来从电车的缝隙里几乎看不到对面。车身的连接处上有一个罩子,而且傍晚的电车几乎满员,透过窗户也看不见。 “无论以什么样的说法来推广这个谣言都可以”这样的判断已经可以下定了吗? 我有一种冲动,想去问每一个提出过这个传闻的女孩。 就在我心生叹息的时候、 电车经过,然后——在那里,道口的另一边,似乎有什么东西。 总觉得那不是人,而是从地面伸出来的黑色圆筒那样不可思议的剪影。 周围明明还有很多人———但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黑色的剪影。 然后,在筒状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张脸显得格外苍白,浮现在前面,虽然看不清楚,但总觉得———— 「在看着这边……?」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下一辆电车马上从车站开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的视野填满了。这是在两辆电车交错之间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啊————」 我哑然无语,帕尼库丘特说 「嗯?怎么样,质疑可以结束了吧」 这样说来。我吓了一跳。这家伙没有看到现在的东西吗? 「或者——」 电车一眨眼就过去了。而在我的视线所及之处,那个剪影已经无影无踪了。 「是我的错觉、吗——」 这样想是很自然的。大概是思维异常混乱,看错了建筑物的影子——就在我想要接受那种想法的时候。 「看——有什么在这儿吗?」 帕尼库丘特在我耳边低声说 「诶?」 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突然停止了。道口往上开。然后……等着的行人开始走动了。 之后,随风传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声调、 「hiyu……hyurururu……」 那声音像是口哨声,又像是男中音合唱,仿佛在耳边回响。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当我环顾四周时,异变开始了。 过了道口的行人突然同时停了下来,然后啪嗒啪嗒的纷纷倒下。 我想叫出声来。但这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歪斜了,倒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前提的情况下,被摔在了路面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道口又传来了 “叮咚” 的声音。但是,在道口的路面上,有很多人倒在那里———— 「这、这是————」 我想动一动。但是身体没有反应。一阵发热的感觉包围着全身,除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这或许是——— 「烂醉状态——那样的——」 心里想着这些,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冷静做出判断的时候。 「总之——道口——无论如何……」 应该有紧急停止按钮。我拼命想要站起来,却听到耳边的微小声调—— 「不,那样的话就找我帮忙吧」 帕尼库丘特一边嘻嘻的笑着,一边弯下腰,看着我的脸。 「你———」 我说不出话来。但是帕尼库丘特却若无其事。 「这个,是那个啊————特殊能力的攻击。虽然性质还是个谜,但总而言之会扰乱周围人的平衡感。对象是无差别的……怎么办呢? 末真博士,你想要我帮忙吗?」 帕尼库丘特这样问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动,总之我努力摇着头。我想说“是”。不知道是不是传达到了这个消息,帕尼库丘特露出了真面目。 「干吧,马洛本」 这时,站在旁边的马洛本突然张开双臂,然后,做了把床单从床上掀下来的动作……同时,轰隆轰隆的响起了暴风雨般的轰鸣声。 大量的空气、同时攒动的声音。 当马洛本活动手臂时,倒在的上的人们都被吹走了。被推到道口对面的人和被拉到这边的人分开了,从铁轨上移除了出去。 总觉得,这就像先知,挥了一下拐杖,海就裂开了,形成了道路。 而且,不仅仅是自己被移动了……可能是大量的空气左右运动的缘故,气压发生了变化,我感受到了剧烈的耳鸣和头痛。 「呜———」 我不由自主的呻吟着,抱着头———然后才注意到、 「啊———」 身体恢复了自由。虽然头晕目眩,但包裹全身的热气已经消失了。 叮当叮当的声音此起彼伏,道口关闭了。电车驶过——— 「……」 我愣在那里,马洛本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要离开这里。被卷进麻烦的事态里就糟糕了」 说着,强行拉着我走。我无法违抗、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从远处也能看到被吹飞的人们一边呻吟,一边站起来的身影,他们的身体仿佛到处都是磕碰和擦伤。 「所以,你可以接受了吧,末真博士」 帕尼库丘特对我这样说。 「诶?什、什么?」 「所以,看了现在的情况,你还在持怀疑态度吗? 威胁已经昭然若揭,迫在眉睫了吧」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是否相信它的存在,现在你就是这样被袭击的。即便如此,你还在继续否定吗?」 听了这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总算挤出了话来: 「嗯,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个……」 「我只能这么认为,这是对我们的探索保持警戒的不吉波普的奇袭。他很有干劲。肯定是把我们当成敌人了吧」 帕尼库丘特点了点头说道。 放弃之美 据说死神是没有影子的。取而代之的是,他可以被置换到所有阴影存在的地方,不只是物理层面的、甚至可以进入内心的黑暗之中 ————不吉波普的传说 合成人kaleidoscope[カレイドスコープ]曾经和那个少年说过这样的话———— 「你所描述的 “帝王” 是 ‘美丽’ 的吗?」 「哦呀,你问这种问题还真少见啊。不是对唯心论不感兴趣吗?」 「也许没有理解的悟性——但我想,如果能共享你所感受到的东西的话,或许就能减少逼近 oxygen [オキシジェン] 的威胁」 「不不,那是过度的担忧。他不会被任何人伤害的,因为被命运保护着。我倒是觉得你着急的话,只会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在你看来,他算是“帝王”,也是 “美丽” 的吗?」 「不,很遗憾,在他的身上连 “美丽” 的残片都不存在。他对于世界而言过于无色透明,既不美也不丑陋。因此,称他为 “帝王” 也毫无意义。他什么都没有支配。只是命运的奴隶。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是无敌的。就连[sf] 福尔迪西摩[フォルテッシモ] 也本能的讨厌和他战斗」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知道理由吗?」 「福尔迪西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歪曲,而且歪曲得过于独特,因此被世界孤立。也不是不能称之为“帝王”,只是过于超脱,反而什么都支配不了。如果他有帝国的话,那就只存在于漫无边际的未来了吧」 「将来,也许会反叛?」 「啊哈哈,所以那种短视的地方就是你的极限了,kaleidoscope。如果只是那样单纯的话,谁都不会辛苦,也不会让福尔迪西摩成为孤立的存在」 「……唉,不管怎么说,我是赢不了的,即便如此,也只能争取时间吧……你呢? 你能战胜他吗?」 「我也赢不了哟。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孤立无援的」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敞开问了。喂,马洛本,你为了保护帕尼库丘特,能和sf战斗吗?」 在他的追问下,一直默默站在对面的男人用平静的声音,立刻回答了: 「当然了」 从他的声音中,确实能感受到他宣誓忠诚的决心。 「我也会和你战斗的,千万不要输啊,kaleidoscope」 「嗯,这个回答和我预想的一样,我也能理解」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同时笑了起来。 ……那时候,kaleidoscope还认为他们是自己人,并没有实际战斗的打算。但是……事到如今不得不醒悟。 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应该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帕尼库丘特已经给他暗示了这一点。 1. 「那么,末真博士,你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了什么状况吗?」 在车站屋顶的咖啡店里,帕尼库丘特对我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所指着的前方,可以俯瞰到刚才我们所经过的道口。周围的骚动似乎还在继续,但我知道已经渐渐平息了。 「……大家什么都不知道呢。自己被卷入到了怎样的事态中呢……」 我沉默不语,帕尼库丘特继续说到, 「你应该能理解,人的生活,特别是在城市,在状况不明朗的情况下维持事态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那个道口发生的事情,在那里的人们,就连实际的受害者,也无法在心中整理出那究竟是什么,结果便是配合着谁给的适当的理由而歪曲了自己的经验,不久就忘记了。他们虽然遭遇了危机,但是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定是有人大声喊叫,吓得大家都摔倒了,这时平交道口关闭了,大家就惊慌失措。这样的话事态就能平息了吧」 「………」 「啊啊,附近当然也有监控摄像头吧。那里也留下了明显的影像吧。但如果得不到验证,那就没有任何价值。即使有人大声说很奇怪,周围的人也会安慰那个人吧。这样才能维护社会的稳定」 她隔着墨镜,露出江成泰叶的脸,脸上带着她绝对不会有的爽朗、略带挖苦的笑容。 「没错,统和机构就是这样支配着世界的。并不是完全保守秘密」 「藏不住的的方,就干脆放出来。于是人们就会自圆其说,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 「如果是以前的话,一定会说是妖魔作乱吧……」 「如果是一般的见解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雾间诚一的书里写着……过去被称为“怪物”的现象,现在比过去更加严重 ——科学文明本身,也许就是人类无法把握的那个怪物————统和机构也是这样的吧?」 「而且,不吉波普也是。在谈论那个传闻的少女之间,那象征着什么呢?」 「诶? 已经承认是象征了吗?」 「象征和实际存在并不矛盾。虽然不认为传言中所说的全部都是真实的,但是很有可能是死神真实存在的反应」 「初见幽灵现真身,始知其为枯芒草 (ps:“幽霊の正体見たり枯れ尾花”,绯句,形容正体不明的事物) 、大概是这样吧——刚才袭击我们的,不也可能是统和机构的内部人员吗?」 「是啊,这么说来,应该是针对你吧」 「…………」 「如果是统和机构的,至少是知道我 ‘帕尼库丘特’ 的家伙的话,就不会发起那种程度的攻击。因为没有意义。可是你呢? 是不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和压力,感觉受够了? 是不是有这样的心情呢」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现在成了备受瞩目的存在。就算有人企图枪打出头鸟也不奇怪」 「———但是,你其实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吧」 「啊哈哈,真有悟性啊。不过,比起多余的担心,还是下定决心挑战不吉波普比较轻松吧」 「真是狡猾啊……真是的」 但是,我不能反驳。完全是在这家伙的手掌上跳舞的感觉。 虽然很讨厌,但总之、 「但是,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不吉波普呢? 有什么理由吗?」 我试着问了。没错,不知道这个话题就无继续, 「嗯。关于那个,只能说是因为我的感性。怎么说呢,不吉波普以“美”为主题的那一点,和我的基本姿态重合了。我很在意那一点」 「那就是“在那个人最美丽的时候”……什么的吗?」 「……」 听她一本正经的断言,我不由得朝旁边的马洛本看了一眼。 这个人还正常吗?我这样想,他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心情, 「我、很难对帕尼库丘特的超感觉产生共鸣」 这样说来。总之,因为是个怪人,所以即使烦恼自己在想什么也没用。尽管如此,我还是暂且迂回一下, 「呃——你所重视的那个“美”,究竟是什么样的美?」 「是这个世界啊。’美’ 即时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是我的基本态度,加入统和机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必然存在 ’美’ 的世界、————大概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有一种不太愉快的感觉。 「所以并不是说,那是一个和平、平稳、大家都能幸福的世界?」 「是啊。我觉得那样的东西不适合人类。人类应该更加具有 ’流动’ 性。"人"究竟是什么,就是不断前进的趋向性」 「所谓的前进———呃,那是以世界和平为理想目标的,还是?」 「不不,那种谁都能明白的东西,根本不能说是目的。这种程度的事情,如果你想做的话,千年前不早就实现了吗? 但事实并非如此。也就是说,人类的前进方向不在那边」 她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说着相当辛辣的话。但是——确实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在文明发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只要有心,就有能力创造一个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平等生活的世界。但是,她没有选择那个。取而代之的是朝着纷争不断扩大的方向,不顾一切的前进。这对我来说,虽然是很悲伤的事情,但是对于帕尼库丘特,正是这种斗争才是 ’美丽’ 的吧」 「人啊,总是想要行动———不想停下脚步。那些从中发现价值的人,往往会成为历史的胜者。因此,无论建立起多么庞大的帝国,一旦成为固定化的东西,那一瞬间灭亡就会来临。憧憬着强大的东西,只将其同一化就满足的家伙们,就到此为止了。成为了 ‘不完美‘ 的追随者。所以江成泰征没能成功。那家伙只要在统和机构这一权威的支配下就心满意足了。没错吧。文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以这一带的世界被扭曲固定了。有那样的人存在很碍事。所以在我和不吉波普的对决之前,就先请他退场了」 「对决?———与什么对立、我还不太清楚」 我这么一说,帕尼库丘特微微歪着头: 「是吗? 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吧」 「……….」 「我的标准是 ‘美‘ 而且,不吉波普在传闻中是以什么样的基准从事死神的工作的呢」 「是的,“在那个少女最美丽的时候,在即将变丑之前杀死她” ————所以你懂的吧。这里有存在着明显的对立」 「根据不吉波普的说法,变 ‘美‘ 是有界限的,也就是说总有一天会结束……所以要在那之前杀了她。但这与我的想法相反。或者更准确的说、」 帕尼库丘特淡然的阐述道, 「这样一来,我的基准就错了————总有一天,这种做法会被说成是死路一条……」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起来仿佛没有感情。 「我认为,人在不断行动中才有意义,但不吉波普并非如此。她得出的结论是,人一旦行动起来,总有一天会变得丑陋。这是对立的吧?」 「怎么说呢、那个——」 我微微噘起嘴,吸气,然后、 「你能听听我的意见吗」 我慎重的提议到。 「当然」 潘尼克奎特点点头。 「不吉波普是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不过,那些谈论这个流言的女孩子们到底在想什么,我倒是很清楚。那么——从这个立场来说,想变美也好,想结束也好,都凭她们的心情。也就是说——」 虽然难以启齿,但如果不说出来的话,话题就无法继续,所以我下定决心的断言到, 「你大概一开始就搞错了,帕尼库丘特。不吉波普对比自己的审美意识来说是决定性的敌人这种想法,只是普通女孩子们普通的妄想所产生的错觉而已」 「原来如此」 即使被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少女,从高高在上的角度这么说,帕尼库丘特也没有生气。 「这就是你的见解吧,末真博士」 「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的方。脑子里存在着乱七八糟的矛盾。在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候,就那样潇洒死去,幻想着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陶醉其中。说起来有点幼稚。然后——不吉波普,就是模仿这种心态的故事吧。不,我不知道你们是以什么样的数据为基础,在调查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过,我只能认为,不吉波普的传闻和那个神秘的东西毫无关系。这样?」 我毫不胆怯的对眼前的怪人解释道。 「也就是说,你是想说,到这里来的我,只是个被流言欺骗的笨蛋呢」 帕尼库丘特用平静的语气这么说,我毫不畏惧。 「如果生气的话,现在就放我出去也没关系」 「虽然我也这么想,但其实你并不是在想,如果被吓到,就能得到释放吧?」 「不,多少是这么想的。但真心话就是真心话。冷静考虑的话,只能变成那样」 「fumu~」 被这么一说,帕尼库丘特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喜悦。 「末真博士,我还是觉得能够来到这里太好了。先不说不吉波普,在把你这个珍贵的存在从江成泰征那个废物里拯救出来这一点上」 「不,我和江成哥哥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即便如此,你和统和机构打交道的第一个入口不是那个,真是太好了。你还认为这个世界是正常的。泰征强化了你的这种倾向。因为他比你更拘泥于常识。但这是错误的」 「呃———我有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有一点是完全错误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 「因为是 “平凡的普通女孩”,所以就把那个想法以 “幼稚” 的方式舍弃了———那是错误的。这个世界,就是由这些平凡的人构成的。所以反过来说,幼稚和真实存在并不矛盾。相反,社会是由幼稚的逻辑所构成的。你也会想到那一点吧,老师和大人们突然说出令人吃惊的场面话而不知所措的经历,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一两次。那不是他们的漏洞,而是本质」 「在你看来,这也许既幼稚又愚蠢。但是,它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因为无聊而否定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我要承认不吉波普的存在,这样?」 「没有必要承认。但是,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也有很多,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关于这一点,世界真则是丑陋、不完美的」 帕尼库丘特皱了皱眉头。但又马上严肃了起来。 「你认为不吉波普的传闻不可信,这是正确的。但是这个世界并不需要配合你的正确」 「………」 我直视着戴着墨镜的对方。虽然看不出是怎样的眼神,但是——— 「…明白了。现在的是我输了」 那是毫无疑问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过,我处于被大家排挤的立场。就算我生气的否定,说不定也会变败犬的远吠。所以我不再觉得不吉波普的传言愚蠢了」 被驳倒了,所以只能承认, 「真是坦率呢」 「不,我想我应该是在发牢骚吧」 「不是对我哦。是对你自己的内心呦。现在你理解了。坦率的接受了那个。你明白吗?那正是成为王者的资质」 突然,帕尼库丘特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2. 在少女们中流传的各种各样的不吉波普传闻中,虽然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有目击情报,但作为共同的要素有 “总是出现在分界线上” 这一点。 道口、屋顶、河边、桥上、十字路口等等,这些的方的故事很多。 依我的见解,这些都是 “通往黄泉之国的分界线” 的暗示,也就是说,死神布吉波普是三途川(ps:日本传说中生与死的分界线)的渡守,所以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将这边和那边分开的地方。大家都这么想吧。 即使是传闻、不负责任的都市传说,也需要相应的说服力,所以这是常有的倾向。 但是,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那就必须改变看法了。 「也就是说……就像人在从这边移动到那边的过程中,想要转换心情的瞬间,那个时候出现的灵魂一样————」 我随便说了一句,帕尼库丘特回答到, 「原来如此,这样的观点很新颖呢。不吉波普容易瞄准的地方,正是以被袭击者的状态来决定的。很有意思」 或者是想着 “这样就能避开”,在稍感安心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会有。 「想到可能已经走到尽头了,穿过的时候,谁都会松懈下来吧」 「嗯嗯,真不愧是 ‘博士’ 啊。这不是很有可能的事吗」 「马马虎虎,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种自由的想法,正是我对你的期待。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自己的固有观念————就是你所说的 “审美观” 真是可怕啊,不吉波普是用和我不同的想法来运作的,所以即使想去想象也是有限度的。但是,你必须与这两者保持距离,冷静的展开推理」 帕尼库丘特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么,进入下一阶段吧。我需要给你一些更具体的信息」 「具体的?」 「我们——统和机构是如何被不吉波普所阻碍的,我想要验证这个问题」 「诶诶? 不,我是考生,时间的话——」 我的抗议,被对方完全无视了, 「有一个人想见你。是负责观察这一带的情报负责人。她还是新来的。好像对自己的工作没有自信。通过和你对话,也许能得到明确的指标。说起来,第一个把不吉波普的传闻告诉我们的,是她」 帕尼库丘特单方面的继续了。在我刚想大声抗议的时候——— 「她的前任斯普奇e这个男人离奇死亡……这也可能是不吉波普搞的」 于是我的脸抽搐了。那是我和织机绮相遇时的事情交织在一起的名字。 * 情报分析型合成人波利摩格「ポリモーグ」,经常被别人评价拥有慎重的性格,但自己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并不谨慎,只是别人过于性急、或者太过笨拙而已。 「真是的……大家……又不是在赛马……」 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呢? 她总是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她有非常优秀的能力,所以被下达了很多的指令,但是她首先要说的是: 「这个……我觉得不可能……」 如此反驳到。 当然,命令毕竟是命令,不得不接受,某种程度上也能达成, 但是一次也没有达到当初的目的。不过上级说这样就足够了。 「不,很奇怪吧……怎么可能呢……和最初的计划有偏差吧……明显的——」 她一直这么认为。有时甚至完全不遵守规定的期限,拖延工作时间。 虽然有人抱怨,但她总是这样说: 「不,就算我这么说了也…………因为明明有不合理的情况却命令我去做的不是你们吗……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啦……难道你们是笨蛋吗……话说,你们真是笨蛋啊……」 只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由于反叛行为被问罪,说不定会被杀掉,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存在这样的想法: 「不管怎么拼命,着急,犯错了结果还是会被处理的……不是一样的吗。一开始多用脑子想一想就好了嘛……为什么那样慌慌张张的……不,是脑子不好吧……真是笨蛋啊,结果」 本来就是统和机构的合成人,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下,还想要做出出色的工作来获得认可,这样的做法本来就是愚蠢的。 「为什么会生气呢……这种气势本来就是错误的根源吧……但是,等回过神来,不知道理由就被处理掉的都是这样的人吧……环视周围,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啊、真是自作自受啊……果然」 她现在, 在统和机构中从事着相当危险的任务。 曾经有一个叫作 “斯普奇e” 的合成人,以自杀的方式死去。 但是,由于她的性格,导致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低,在无法否定来自外部的干涉的地区担任监视。虽然是经常被不明身份的敌人盯上的紧迫状况,但是、 「说不定有什么,小心点儿…….不,有这样的命令吗? 明明不知道要注意什么,只会削减神经……简直是愚蠢的命令啊……不,这和让你随便做一样,我完全搞不清楚啊……」 因此,她自从执行任务以来,一直在做着适度的、偷工减料的工作 如果不知道该面对什么,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所以每次的报告,都是相当敷衍、缺乏准确度的信息。尽管如此,因为没有人指责,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任务。 平时的她是街角的占卜师。戴着那样的帽子,穿着那样的长袍,把水晶球之类的放在桌子上,取得了警察的许可,在巷子里设了个摊位,呆呆的坐着。故意在没有客人的冷清街道上安营扎寨,每天都尽量不与别人接触。 「哎呀,好轻松啊……一直在这里就好了吧……好像又有来历不明的敌人了,继续报告吧……真是没完没了啊」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至今为止从未接触过的统和机构的上位成员———帕尼库丘特的电话。 「你的报告里有非常有趣的存在。因为需要确认,所以最近会去拜访,请做好准备——」 被下达了这样的指示。到底在说什么? 她有些动摇,稍加思索: 「不……我没有烦恼的必要吧……不管怎么抱怨也没人听吧……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于是,她停止了烦恼。因为没有指定来访的日期,所以只是一直在等着,对方果然来了。 居然是三人组,这让她很意外。因为之前也见过马洛本,所以推测他是个担任警卫的角色,不过,剩下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帕尼库丘特吧。她没有多想,对着没戴墨镜的少女说到: 「真是辛苦了。但是,不吉波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3. 「不……即使我说出来」 我不知所措,无言以对。在帕尼库丘特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一半以上的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的商店街一角的占卜师那里。 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在那里坐着。她一看到我们,明明我什么也没说,却突然跟我搭起了话来, 「不,波利摩格——她是一般的合作者末真和子,不是帕尼库丘特」 马洛本这么说后,被叫做波利摩格的女人回应到 「哦,是吗? 但是,总觉得……不,算了吧」 她的声音像汽水一样,有点发嗲, 之后对着马洛本说: 「那么,你那边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拜托你的是——想让这位末真博士了解你至今为止收集的情报,所以对方肯定是她」 不知如何,话题有种在我面前飘忽不定的感觉。 「博士啊,原来如此。是从我那里听来的调查吗」 「那个,并不是真正的 “博士”」 「不不不,真正拥有 “博士” 称号的人一般都是笨蛋……但你比较聪明,看起来」 波利摩格格外干脆的说到。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能自信满满的说出那样的话。 「那个……」 「大家都坐吧。没关系的,这一带没有人窃听」 照她说的,我们在占卜师给客人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有马洛本还站在我的身后, 「那么,你想知道不吉波普传闻的哪些方面?」 「啊,是那样……」 不知为何,我感觉恶意消散了。这个人,波利摩格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能让人消除紧张感。迄今为止,我在统和机构遇到的人中,还没有一个人给我这样温柔的印象。绮酱最初也是相当紧张的,但是这个人———— 「终于出现了能好好说话的人了吗?」 「呃,波利摩格小姐」 「不用那么客气,直呼其名就行了,博士」 「那么,对我也不需要用敬语」 「嗯,知道了。那就用口头话吧」 「嗯嗯。就这样吧」 总觉得配合对方的步调比较好说话。我想抛开至今为止一直坚持的意志,好好放松一下与她交流。 「流言蜚语也好。我知道。你在观察这个城市,对吧,波利摩格」 「嗯,还行吧」 「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吗?」 「啊,是啊——但是博士,大部分的街道上,总是会发生一两个奇怪的事态。并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因为世界的危机这种东西,到处都存在着」 听她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奇怪了, 「怎么说呢————总感觉以前好像也听过这样的话………」 但是想不起来。虽然很在意,但是现在不是那种状况, 「危机———比如?」 「不,那一带的人当中,有时会若无其事混入危险的家伙。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驱逐其它人」 「你是说统和机构在和这些人战斗?」 「话说回来,我想,这可能是人类的本质吧————即使消灭了其他人,也只想让自己站在绝对正确的立场上。统和机构,不过是应对这种冲动的一种防卫机制吧」 「哈哈———」 「所以敌人永远不会消失。因为人本身就存在问题。即使打倒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刚才善良的部分也会再次生出不好的东西。这是永远会持续下去的……对吧?」 「但是,也不能放弃吧」 「就是这样。所以说一定要适可而止……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有同感。就算过度干涉,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啊———」 我随口一说,波利摩格稍稍睁大了眼睛, 「你能理解吗?」 「诶诶?」 「啊,博士说得很通俗啊….……其他的家伙马上认真起来啊。嗯、我喜欢你这一点」 「谢谢——」 虽然不太明白,但好意还是老实接受吧。 「那么———在这些奇怪的事件中,有多少可能是不吉波普所为呢?」 「不,我虽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带异常开始到结束都很短暂的例子也有很多」 「短暂——」 「不,奇怪的事情一定有前兆吧。那个会慢慢的增加,不久便像破裂一样扩大。那就是模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可疑的家伙会很快露出真面目,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自取灭亡。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的」 「自取灭亡——这难道是?」 我想了想。 “自取灭亡”这个说法,让人感到内心深处一阵波荡。 佐佐木政则是自杀可能性也很高……我一直以为是凪帮了我的忙…… 如果不吉波普的影子也存在于那里的话…… 我本以为跟我无关,但也许早就受到了不吉波普的影响了……逐渐的, 真是痛苦的认知。 「没错,也许是被不吉波普杀死了。更大的异变————不吉波普,在变得更大之前一个一个的收割着其它的不完整的异变。也可以这么看——完全没有痕迹。这如果不是隐藏率高,那也许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无法感知的超存在吗?」 「…….」 我的背脊上流淌着一股凉意。 「即使是统和机构,也无法发挥作用——是吗?」 「就是那样的」 这时,帕尼库丘特插嘴说到, 「所以我才来的。因为其他人是无法控制的」 「不过,可能全都是误会。没有那样的家伙,只是碰巧重合而已,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也可能只是这么想吧。敌人太强大了,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把视线移开?」 「唉,不管怎样都是一样的——在无可救药这一点上」 说着,波利摩格轻轻举起双手。好像是做出了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样一来,传闻本身就完全成了事实。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决定人们命运的死神,她的判断决定了大家的生命的长短,不允许任何人可以反抗。完全被支配——这样的话……」 「支配———」 我小声嘀咕了一下,帕尼库丘特继续说到, 「不,这不是支配。只是管理。不能说是“美丽“的行为。只是简单的调整,不依靠意志」 「支配、本来就不“美丽“吧」 我这么一说,帕尼库丘特摇了摇头, 「不,所有的美都是从征服和支配其他事物中产生的。艺术就是其中的代表。你能理解雕塑和绘画是试图获得 “永恒” 、支配时间的尝试吗?」 突然挑起了争论,我反驳道: 「那件事,必须现在讨论吗?」 虽然有这样的抱怨,但是帕尼库丘特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继续说道: 「如果说不吉波普是 “在人最美丽的时候将其杀死” 的存在的话,那么它自己完全没有创造出美感,完全委托给被杀的对象,实在是不负责任。这样看的话,统和机构的做法更好。至少有保护人类的姿态,这也可以说是 ‘美’ 的一种存在方式」 虽然看着站在后面的马洛本很为难,但是这个警卫果然完全没有介入主人的言行的意图。 「世界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只要人不能创造各种各样的价值,就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的 ‘美’ ,就是让这个世界存在意义的工作。所以——末真博士,像你这样的人是必须意识到的。因为你赋予了这个世界意义,它的美才得以维持」 「诶?」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你究竟在说什么?」 就在我困惑的时候,波利摩格开口了, 「嘛,先不说难懂的话………不吉波普没有选择特定对象的样子,可能会让人很失望」 对话总算成立了。 「什么,也就是…你是说,无差别?」 「也可以说是这样,但也像无相之风。适当、荒诞、敷衍的……那种感觉。没有立场,也没有标准。到底做了什么会被攻击,有没有反过来获救的标准,还真不清楚。虽然死神给人的印象是很严格的,但是关于这点,完全没有。死神给人的印象总是严肃的,但关于这一点,完全没有存在的迹象。曾经在这一带存在过一个很坏的家伙,但那时他完全没有动静。炎之魔女却出现了」 听到她若无其事说出的名字,我吓了一跳。看来她和凪已经认识了。 但是,该不该深入挖掘这个问题呢? 在帕尼库丘特和马洛本面前,表明我是雾间凪身边的相关人员呢? 「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不能对不吉波普放任不管,这一点越来越明确了。怎样做才有可能准确捕获到她的存在呢?」 帕尼库丘特忽视了凪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波利摩格插了一句: 「不,不行吧」 这样说着。她望着我,点了点头 「博士也这么认为吧」 她想征求我的同意。这一点不可否认, 「那个———」 本来我就不相信不吉波普的存在, 于是,帕尼库丘特 “嗯” 了一声,用手托住下巴思索了一番, 「搜索是有极限的吗——也许有必要改变搜索方法」 她喃喃道。然后,波利摩格说, 「如果你遇到了不吉波普,会怎么做?」 「啊,那个啊……逃跑吗?」 「你不认为是战斗吗?」 「如果知道了真面目的话,也会考虑互相较量……面对来路不明的家伙,搞得死去活来,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害怕吗?」 「是啊。嗯,也许这只是害怕鬼怪的程度」 「不吉波普害怕的是什么呢,你觉得? 末真博士」 「诶?」 「看,那些传说中的妖怪们,多半都有弱点吧。只要看见镜子就会逃跑,只要念诵特定的咒语就会消散的故事,不是有的是吗?」 「嗯…….」 我试着追寻着大家对我说过的话的记忆。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能没听说过……存在的弱点」 「这不是很不自然吗,作为传闻」 帕尼库丘特,探出了身子。 「几乎所有的都市传说中所说的怪异现象都有一条 “必经之路” 。那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那,那个———那是因为自己跟别人说的时候,如果只是不安的话,就无法整理————如果不在某个地方找到万全的对策的话,原本就无法开口说出来……」 「那就是,在不负责任的传播谣言的时候,人们通常会先确保安全的立场,没有人会散布把自己逼入绝境的谣言,讨论过于危险的话题只会被疏远,绝对不会传播出去。因为人认为自己处于优势地位,才会说出不负责任的传闻。但是……要判断她是否真的处在安全区,其实这一点是很可疑的。以为自己没问题而大肆散布的谣言,在周围转来转去会遏住自己的脖子,这是常有的事……不吉波普的传闻是怎样的呢? 说到它的时候,少女们对它的危险性和恐惧感把握到了什么程度呢?———对吧,末真博士? 你觉得怎么样,你害怕不吉波普吗?」 「诶?」 「没什么可怕的吗? 那你害怕什么? 你打从心底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不,就算你这么说……」 「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知为何,她像是在追问,提出了像是要堆叠起来的一系列问题。 「是啊,当然有很多可怕的东西……」 「你应该曾经遇到过非常可怕的东西,当时你是怎么思索的? 怎样的恐惧,你动摇了吗?」 「………」 「喂,末真博士——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 「有没有想过,当别人一边害怕,却一边享受刺激,甚至还在享受不吉波普的传闻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什么样的感觉都没有呢?」 「………」 「你不害怕不吉波普。我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害怕什么——也许,散布谣言的就是不吉波普本人吧」 突然,帕尼库丘特说出了这样奇怪的话。 「什、什么意思?」 「这个传闻有不自然之处,你应该明白了吧? 喂,波利摩格,你根本没掌握到传闻的出处吧?」 「啊,那倒也是,不过,这么说的话,传闻什么的……」 「也许不吉波普是通过在传闻中被人们谈论,从中获得能量的。不能舍弃是那种构造体的可能性。所以在隐藏弱点的基础上,传播了那个传言———编造了自己的传说」 说着说着,帕尼库丘特的嘴角突然歪了起来。语气也变得粗暴起来。 好像在生气——— 「等、等一下……」 「不,这个假设是可能的。如果传闻不明确是有理由存在的话,那就是这样的………这样的话,这种欺骗则是无法原谅的。变得更加难以确认了……这里没有一丝的 ‘美’ ,反而是堪称邪恶寄生虫的可怕卑劣————」 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帕尼库丘特一个人喃喃自语……就在这时 “hiu………hiurururu……“ 片刻,那悠扬的口哨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波利摩格的反应比我快。她吓了一跳,看着我说: 「博士、果———」 她想说什么。但是这句话她到最终也没有说完。 下一瞬间,波利摩格的头被切开了。她的脖子一下子裂开了。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巨大的手,用爪子强行捏碎了她的身体一样。 占卜师的摊位也一起被破坏了。就像排水口的塞子被拔掉一样,被旋缩在了一点上, 破坏在不断的扩大,我们也被吞噬了——就在眼前,从背后被惊人的气势牵引着。 马洛本抱着我和帕尼库丘特,向后方跳去 就那样逃脱了——不、 「这样,飞起来了——」 马洛本的身体完全浮在空中。就像透明的地板存在于空中一样,每次脚踏出去,都会走向更高的空中。 「什、什———」 我已经无暇去惊讶他在飞了。在那之前,就在眼前发生的事、 「波、波利摩格——」 「她被打败了。已经无法挽回了吧」 马洛本在我耳边小声说到。 可以看到占卜师的摊位被破坏的样子。破坏越来越大,就像被看不到百叶窗的商业街中的推土机蹂躏一样,不断的被摧毁。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在狂放,平交道的时候出现的规模完全无法与之比较——— 「这、这是———」 我环视周围。但是其他地方没有破坏的样子。如果从远处射进像子弹一样的东西,那轨道也应该被破坏———但是没有。我只能认为,这是一个关键点,准确的瞄准了我们所在的地方——然后,只有那一波,而没有第二次的攻击。 「什,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就在我陷入极度混乱的时候,被马洛本抱着的帕尼库丘特,颤抖着,小声的说: 「——啊,救救、救救我——」 确实是出现了一丝这样的求救声。 「诶? 」 我看着她的脸,但她突然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状态,语气变了很多。 「啊呀————说她没有眼光,好像是对的。这个都应付不过来」 “没错,刚才是——身体被劫持的江成泰叶的声音……?” 她有那么一瞬间暴露在了外侧了吗? 但是主导权又已经被夺回了。这种混乱意味着什么呢? 我对帕尼库丘特战战兢兢的问到: 「那个……要飞到什么时候?」 我们早已远离被攻击的地点,现在正飞在城市上空。就算要逃跑,也该下去了吧。但是,但是,她无视了我提出的问题。 「有必要改变对策啊———追逐不吉波普,也许已经到了极限。反过来说,是不是应该让对方来这边?」 她说出了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的话。 「诶?」 「不吉波普会在那个人最美的时候将其杀死。如果它真的执着于此———只要准备好 “诱饵” ,它就会上钩吧」 帕尼库丘特这样说着,并隔着墨镜凝视着我。 「诶?」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那已经不是预感了。只是一直在隐隐约约猜测的这件事,终于暴露出来了——— 「那么,末真博士———你觉得在自己的人生中,什么时候才是最 “美丽” 的?」 帕尼库丘特用平静的语调问到。 我们在空中飞翔,周围的空气轰鸣般的涌动着———— * 被破坏殆尽的卷帘门商店街一片寂静。原本空空如也的五家店铺变得破败不堪,可能是原本就没有通电,所以没有引发火灾。只是蔓延开来的粉尘慢慢的落了下来。也没有人跑到街上来。 「———」 在事件的中心,被扭曲的铁架和折断的木材散落一地。在中间,波利摩格以惨不忍睹的姿态被吊着。原本以为已经纹丝不动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 「——来吧……」 空气从那透漏出来。她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原本耷拉下来的脖子慢慢的向上翘了起来。 「…sisi…」 脖子上有一道非常糟糕的大伤口,可是……在那里已经开始治愈了。 猛烈的出血逐渐减弱,薄皮覆盖着损伤的部位。 显然、不是被派到危险地区来的————合成人是具有可怕的肉体强度和再生能力的特别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在刚受到攻击时,也无法正常行动。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然后——在这样的她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 那个男人左右两只眼睛的瞳色有微妙的不同。 「呜…….」 波利摩格用没有焦点的眼睛直视着那个男人。 男人冷淡的说道: 「到极限了啊……已经晚了吗」 落差之美 据说死神出现的时候,音乐会响起。 如果不觉得那个声音很动听,死神就会瞄准别的对手,不会来到那个人的面前。 反之,如果觉得很美,就没有任何逃避的方法了 ———不吉波普的传说 ——当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少年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脸上浮现出平静的笑容。 「啊啊、oxygen(オキシジェン)——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来访者也没有特意打招呼,只是随声附和: 「令人为难的事情……你帮了我啊,帕尼库丘特(panic cute)………」 「嘛啊……我觉得就算被责备也没办法……但是,你也知道那个吧。他大概是知道迟早会变成这样,才请求我帮忙的吧。那时候,你可以一下子把我这个异物排除掉。但是,你——」 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细小的血滴像雾一样四处飞散, 「———事到如今,说谁不好也没办法……问题是,今后已经没有关系了……这是关于世界的话题……」 「是啊……真遗憾啊」 少年说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喂,oxygen———实际上,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对能看到命运之线的你来说,所谓美好世界的存在方式。我只觉得这是一句蹩脚的玩笑。尽管如此,为什么还是放过了我?」 「不回答的话,是温柔呢,还是同情呢?即使是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这么考虑吗,难以原谅……」 「归根结底…无法相容……就是这样。和你、你所看到的那个世界…并不会相交……只有在你心中……是个美的世界……就是那样」 「你是想说哪里都不存在那样的世界吗?」 「不……只是」 这时,来访者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和全世界的人们比起来……没有任何区别……这只是常见的认知……就是这样……那就是你们……想要成为“帝王”的家伙们……的极限了……」 周围、弥漫着血的味道…… 1. 横穿区界的那座大吊桥,与周围街道的规模对比来看,大得不相称。 长度将近三百米,流经其下方的河流却非常贫弱。不过,由于过去多次遭受大洪水的侵袭,所以对于面积很大的河川地来说,跨越它的必要性就变的很大。 从远处看是绝佳的景色,虽然姿态优美,但车流量很大,再加上桥墩本身的长度,强风一吹就会摇晃,经过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爽快的心情。 因此当地人把这里称为“秋千桥”。虽然名字像玩具一样可爱,但几乎没有人愿意走过去。一到晚上,主塔和电缆上就会设置各种灯光,使之熠熠生辉, 但由于间隔太大,显得空旷,反而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印象。 因为位于两市的市中心之间,有各种各样的运输路线,所以无论白天黑夜,车辆都在不停来往。各种公交车也很多,桥上经常人流涌动。 而此时此刻———— 合成人马洛本抱着两个少女飞来了。对于丝毫不需要支撑就可以袭击高楼大厦的他来说,夜空就在他的活动范围之内。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支撑桥的两座主塔之一的顶端。工作人员用的出入口也只在下面,那里几乎是人无法进入的空间。 当马洛本从手臂上抽出力量时,少女们解放了,被放置到了那个既小又没有围栏的脚手架上。 江成泰叶的身体被帕尼库丘特所控制,并没有特别慌乱的站在那里,但另一个人———末真和子却没那么好运了,她用力弯下身子,想要用手撑住地板,但完全不知道要从哪里获得支撑住的那种安定感,她颤抖了一下,然后———注意到 完全感觉不到风。 明明身处这么高的地方,却感觉不到任何空气的流动。 这是——— 「是的,用马洛本的能力,在这里制造空气墙,包围着。所以摔倒也没关系,末真博士」 听到帕尼库丘特温和的声音,末真颤抖着转过头。 脸色铁青,但并不是因为寒冷而发抖,而是因为战争的气氛和恐惧感使她的脸色苍白。在飞行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受到空气阻力的冲击。自如操纵大气流动的能力——那种可怕的精度和威力,她历历在目。 「究竟——你打算……?」 听到她用沙哑的声音这么问到,帕尼库丘特笑着说: 「呐,末真博士————在你的人生中,怎样才能做到 “最美丽、最闪耀” 呢?」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末真博士、你知道「浮士德」的故事吗?」 帕尼库丘特突然唐突的、这样问到。 我的动摇还没有平息。牙根不合,瑟瑟发抖。但是,就算在这里被恐惧驱使而惨叫,事态也绝对不会好转,这一点即便讨厌也会明白。虽然已经超过了极限,但我还是故作镇定、逞强的说到, 「…如果是歌德的戏剧,我可没好好读过。我也是女高中生。经典名作也不可能一一跟进」 应该看穿了我虚张声势的帕尼库丘特,还是选择不提这件事,继续对话。 「但是,大概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吧。——在恶魔摩菲斯特(mephistopheles)【注:故事中的反面角色,书中摩菲斯特自称是“否定的精神”,是“恶”的化身,与浮士德处于对立面】的诱惑下,浮士德被玩弄,最终说出了不该说的话————这样的话,灵魂就会被夺走」 「不,浮士德最后不是得到了上帝的帮助,恶魔却失败了吗?」 「这不是是记得很详细吗?但是那完全是拿来主义,不是吗?感觉不到作者的迷惘以及对读者大众的迎合吗?」 「所以说根本没有详细读嘛———你究竟想问什么?」 「那么、末真博士——我是不是要成为你的摩菲斯特·菲勒斯? 我会给予你 “人生最高的充实” 的,请代我品味人生中最美的瞬间吧」 终于清楚的说出来了。这家伙到底期待我什么,最终明确了。 对于这家伙来说,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间,也就是被不吉波普杀掉的时候。 也就是说,为了吸引不吉波普而特地利用我作为诱饵……这样的宣言。 「我是个很别扭的人啊——所以我觉得不太满意……」 我姑且这么说,试着努力把她的话题甩掉。但是, 「不不,不要小看我。如果说起来,我在支配世界的统和机构中,也和首长几乎处于同等的地位呢」 就这样被爽快的否决了。 我焦躁起来,略带感情的回应, 「那么,命令我满足不就好了吗。我可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自暴自弃的说法。我的心情是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是啊,那样的话就不知道不吉波普会如何判断。遗憾的是,无论怎样的'帝王',都无法支配人的内心世界。无论如何让他宣誓忠诚,给予利益,洗脑,即便如此————会怎么样,都是那个人自己的意愿。是否满足,他人无法完全决定。尽管如此————在这里,我还是会心一笑―――像你这样用自己的意志控制人生的人,很容易就能开窍」 「哦,是吗?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愿望」 「不,你一直都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如果是一个无自觉无节操的家伙,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你却在在意,会觉得不可思议。带着面具活着的,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呢? 对于自己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你总是抱着不舒服的想法。怎么样,有没有说错?」 「现在正是偿还的时候。你的决定和行动,会拯救很多无辜的人」 而在那遥远的下方,载着许多人的汽车不停的来往。虽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但车流量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很多无辜的人们……现在帕尼库丘特确实是这样说的———— 「―――什么意思?」 帕尼库丘特并没有回应我,而是朝着背后的马洛本,打了个响指。 异变开始了。 2. 平时那个吊桥就被称为"秋千桥",开车行驶的话,会有漂浮在空中的不安定感。但是在那个时候————却超越了平时的幅度。 所有开车的人瞬间都注意到了异常。 因为声音消失了。然后——车内所有的东西全部浮了起来。虽然是在车内,却刮起了意想不到的强风。 吊桥周边的空气似乎以非常大的规模被操纵着。高速行驶的车几乎全部同时停止了。车体被抬起,轮胎空转,引擎熄灭,就连前进的惯性也被强风所制动了。 由于过分的空气阻力摩擦,车体瞬间达到了无法触及的高温。 原本准备从桥上通过的数百辆车一瞬间动弹不得。 紧接着——— 「…啊啊……」 「……诶诶、矣……」 「……呼吸……不能…」 被困在车内的人们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呼吸。空气的流动变得奇怪起来。一度被抬起来的车辆“咚”一声掉到了路面上。 那个声音听起来也奇怪,像在海底一样缓慢的传播。 可以称之为群众的一大批人,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被完全的无力化了, 被压制,然后……被送上断头台。被剥夺了生杀予夺的权利。 不是自己,而是被别人命令“去死”也无法违抗,被置于绝对的支配之下。 * 「什、……」 就在我眼前,就这么轻易的被实现了。 虽然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能从远处看得到,但也很容易想象出停在那里的车里的人们是怎样的。 「这、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我伴随着战斗的氛围回头看向那两个人,她们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没有立足之地,浮在空中。 没有马洛本的支撑,也没有帕尼库丘特,站在什么都没有的空虚之上。 看起来像是用空气块做成的透明木板。 「怎么样,末真博士————」 「究、究竟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快去救那些人!」 听到我的质问,帕尼库丘特慢慢的摇了摇头。 「完全不够啊」 听到这句话,我绷紧了身体。 「光靠我是远远不够的————你能做的只有这些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 「呐,末真博士————现在,在这里的只有我们和你。可以掌握事态的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如果想做点什么,只能由你来做了」 「他们的生命现在已经是风前的灯火了———对我来说无所谓,但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自己周围又出现了很多牺牲者,却只有自己获救了的场景」 「……….」 「这样的话,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用你引以为傲的智慧,如何摆脱这种状况?」 帕尼库丘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挑衅的成分。自始至终都很冷静,有一种只是在完成目的的冷漠。 「……是让我、来呼唤“不吉波普”、这种事吗…….」 「是啊,这样一来,至少我没必要让这种状态维持下去,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我撇开了帕尼库丘特的话题。 「这就是……这样的事,你真的觉得很美吗?」 「呼~」 「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尽头等待着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用这种扭曲强加于人,创造出一个总会有办法的世界————在那之后的未来,一点也没有变美的可能性……!」 「嗯,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遗憾的是,这种话被称为“漂亮话”, 大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离精雕细琢的美最遥远的、只停留在表面上的肤浅姿态 」 「所以,就算你把那些抛弃也没关系? 开什么玩笑……!」 「所以,就算你在那里说这些,事态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你辩驳的时候,下面的无辜的人都快窒息了。不采取行动的话,你一定无法达到人生的顶峰————来吧,鼓起勇气,让生命绽放光芒」 帕尼库丘特做出张开双臂欢,露出毫无防备的姿态。马洛本也只是站在稍远的位置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的对话。 「我知道了———」 我必须走到帕尼库丘特所在的位置。 必须走在看似一无所有的空中透明的木板上,到达那里。 我必须鼓起勇气,为了能走到那里,为了拯救更多的人的生命,不顾落入深渊的危险,不顾自己的视觉,在不知是否存在的道路上前进。 我迈出了第一步。虽然完全看不见,但鞋底确实碰到了什么,然后支撑了起来。 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就险些踩空了。 「呜、呜……」 我颤抖着。即使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也是徒劳的。 要颤抖的话就随它去好了。 如果真的失足的话,那么只能将错就错的摔下去了。 「我知道了——」 我向前迈去,我已经理解了自己在走向什么。在这个阶段,我确信了。 「———是的,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想找个借口说自己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我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认为那个是事实。 没错……就是再强大的“帝王”,也无法完全控制人的内心。 没错,否定我的这种罪恶感,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在看不见的立足点上,我与其着急,不如焦躁的前进。 脚步摇摇晃晃的,比起普通的走路,像是左右摇摆不定,尽管如此还是强行将脚向前伸去。 即使不愿意也能看到下面。有一种虚无将我拖入其中的感觉。 不、……那个,在这里也一定一样……即使走在普通的道路上,其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会崩溃……就像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有路一样,即使是自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也随时潜伏着陷阱…… 看到我勉强前进,帕尼库丘特调侃到: 「算了,到此为止吧……那么,差不多该把声音还回去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寂静包围的周围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猛烈的风声在周围肆虐。吊桥上,高处的强风暴露了它的锐气,震耳欲聋。 「呜!」 不由自主的咬紧牙关。嘴里有血的味道。好像咬到了脸颊内侧, 我颤抖到不知疼痛的程度。 造成冲击的只有声音。风势打不到我的身体。 如果真的有,那一瞬间我大概就会被吹飞,摔得面目全非吧。 帕尼库丘特用冷漠的表情看着我恐惧的样子,观察着我被逼入绝境的样子。 「可恶……你这个混蛋……讨厌的家伙……!」 我在心里把所有的谩骂都喊了出来,但嘴咬的太紧,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几声。 「我这个……可怜的家伙,末真和子……」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训斥自己。然后———来到了帕尼库丘特的前面。 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但是帕尼库丘特已经不看我了,东张西望的环视着周围。然后感到无聊般的抱怨到: 「嗯……看来不来啊,不吉波普」 「好不容易末真博士,使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勇气,充分表现出了最高的意志之美……它却不来杀你。嗯,看来猜错了」 啧啧咂嘴,哎呀呀的挥了挥手, 这时,脚底下传来一阵骚动。人们似乎从拘束中解放出来了。从熄火的汽车里出来的人们发出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异样的噪音。 得救的喜悦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无序和混乱。 「………」 而我也丝毫没有放下心来。那个时候还早。 「唉,没办法啊。下一次吧,下一次,争取做得更好吧」 对于帕尼库丘特的这种语气,我反驳到 「不——没有下次了」 「诶?」 「已经没有 “下次” 了——就此结束。帕尼库丘特的旅行,在这里将会画上句号,已经没有未来了」 3. 对于末真和子的话,她不由得想要反问。但是她对此没有反应, 「一开始就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刚才说的话,使我的疑惑变成了确信。你其实———一点也没有关心世界是否美丽的心情」 「喂——」 「当然,也不知道丑是什么。所以你也感受不到世界的扭曲。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无法体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末真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露出刚才牙齿咯咯作响、害怕的样子。充满信心,完全没有动摇。 「喂喂,到底怎么了?太过具有攻击性了吧,真可笑」 帕尼库丘特以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然而末真只是淡淡的回应到, 「说到底,就连不吉波普是怎么回事的话题,也只是觉得无所谓。信不信其实际的存在性,无法从这个维度来判断。只是在听我的看法。因为之前听说过——这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什么都可以——只是融合度更高而已」 「你在说什么? 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你对帕尼库丘特——」 刚说到一半,末真就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 「没有那样的东西! 这里没有所谓的 “帕尼库丘特” !?只有我、江成泰叶和——你!」 她把视线投向他。一直在旁边旁观的————马洛本。 「————」 他屏住呼吸,正面接受了她的视线。 不由得反射性的低下了头。然后,生硬的说到: 「…什、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从面前的少女脸上摘下了墨镜。 在那下面的眼部区域、露出来了。 就像在抽搐一样,左右移动着…… 「果然——脸部的表情从嘴里也能控制,声音也能发出来——眼球埋没在肉体的部分太多了,光靠空气的操作是控制不了的」 「并没有夺取精神。只是从外面强行控制了一下而已———为了隐藏那个,让她戴上了墨镜」 「呜……」 「本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晚上,你袭击高层建筑的时候,为什么要戴太阳眼镜呢,真是不可思议。不自然……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在紧急时刻,为了伪装“帕尼库丘特”,为了操纵别人而做的准备———如果两个人并排戴着墨镜话,就能隐藏违和感,所以一开始就把墨镜叠好放进了她的口袋」 「但是,真正想隐瞒的对象不是我。本来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都没有关系——想让大家看到帕尼库丘特活着、行动着的对象不是我们————而是你、马洛本你自己。你为了抹去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实,为了歪曲现实,利用我们大家,看着我提心吊胆的样子,这样对自己说——“你看,这些家伙这么动摇。帕尼库丘特果然是存在的”」 「——但那不是现实。不过是你强行投射在世界上的海市蜃楼,————在那个道口的时候,占卜师的时候,都没有袭击者。马洛本————只是用你操纵空气的能力伪装了一切」 「——呜——呵呵…」 「我查阅了不少有关精神构造的文献。所以关于你的“病例”可以推测出来。你是典型的“多重人格”————为了隐藏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才会创作出别的人格。那便是帕尼库丘特,心中虚构的、理想的主人,做得并不好的复制品——」 「呵呵——啊哈哈啊啊啊」 他大声疾呼。似乎再也不想听到末真和子的话了。 * 「啊啊——」 被我抓住肩膀的江成泰叶的身体大幅度倾斜。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悲鸣。 「你的统治被解除了——逃走吧」 我粗暴的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跑了出去。看不见的道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解除。如果不尽快找到有实体的立足点——而且,一定已经—— 「应该已经到附近了——」 我这么想的时候,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背后传来异样的吼声。逐渐逼近了。马洛本朝这边走来。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完全不清楚。是要攻击呢,还是我们两个人都打算再次操纵呢——不过,没有必要确认这一点。在那之前—— 不知何时,他就站在我们想要逃走的吊桥主塔顶端的一小块脚手架上。 一个高大的男人看着这边。我马上就看出他左右两只眼睛的颜色有微妙的不同。虽然又黑又远,但我知道那是谁。 「——马洛本!」 那个男人突然怒吼。声音本身就像是武器。 从背后逼近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然后—— 脚下突然空空如也。 立足点不见了。 我和泰叶被抛向空中————就在我这么想着的瞬间,那个男人的大手伸了过来,同时抱住我们两个人。他从脚手架上跳了出来,并在桥上吊着的钢丝上落地,并再次跳了起来,飞到了主塔中间的铁架上。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那里了,所以才会这样吧。时间还不到一秒钟,我们便并排坐在倾斜的钢骨上。 就在转眼间、被救了。 「是末真和子小姐吧」 男人向我搭话。果然左右两眼的瞳色不一样。 「我叫kaleidoscope(カレイドスコープ)是统和机构的成员,一直在追赶马洛本」 「哈、哈啊——他…」 对方逃跑了,看到我的瞬间。 「不用追……吗?」 「是啊……」 kaleidoscope注视着我说道, 「那个……问个奇怪的问题,以前咱们见过面吗?」 我一时语塞。 确实……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感觉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以前也像这样面对面交谈过什么……我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好像是在—— 「那个——」 正当我烦恼的时候,一直抓着我的手的泰叶突然抱住了我。终于能动弹了,可能是她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呜、呜呜呜」 面对这样的她,kaleidoscope用平静的声音说: 「没事吧,?, 我和你哥哥已经谈好了。统和机构今后也会接受你们兄妹。帕尼库丘特的警告无效」 泰叶不知是否在听这句话,只是颤抖着抱住我,不肯离去。我一边抚摩着她的背,一边平静的问到, 「那个……kaleidos先生」 「有什么问题?」 「帕尼库丘特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仅仅是他的妄想?」 「真正的帕尼库丘特早在半年前死了。他是那个人的保镖」 「死了?」 「是病逝。因为本来就是个身体虚弱的人。但是那家伙却没能接受————」 「………」 那个时候————也许是错觉,但是混杂在风中、我的耳朵里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ふいー…ふぃふぃ… 那和那个马洛本攻击空气的前兆音有点像,但又明显不同。就像口笛,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口哨声,而且那首曲子不知为什么是瓦格纳作曲的 <纽伦堡的名歌手> 第一幕的前奏。 4. 直到现在,在马洛本的脑海中,帕尼库丘特说过的话依然回响着—— 「你、也能成为你心目中 “帝国” 的统治者」 那是一个有点尖锐的声音,很适合外表像少年一样的他的男高音。 「人是没有自由的。大家都被捆绑在一起。所以要在其中寻求美」 马洛本被过于强大的能力所动摇,在统和机构中被孤立。 虽然不如福尔迪西摩和雨宫姐妹那样拥有超凡压倒性的战斗力,但要和其他人合作,就不太平衡了,总是参与半吊子又危险的单独任务,总有一天会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被任命为帕尼库丘特的警备人员。 因为这个脆弱的少年主张到“反叛分子”附近进行确认。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少年就迷上了她。少年总是认为力量就是一切,必须变得更加强大,而她则告诉少年要用 ‘美’ 来捕捉世界,以此释放了他的压力。 「你有你自身的美。守护它,是你成为自己的“帝王”的第一步」 能够感受到他无法感受到的东西,将世界引向安定的帕尼库丘特,对马洛本来说就是救世主。她说的都是对的,她发泄的不满就成了恶。自从自愿成为她的专属警卫后,他一直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声音。 「保护她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对了,这就是我的生存价值——对我来说,”美” 就是遵从帕尼库丘特的意志。仅此而已。为了这个,什么事都做———是的,无论什么事情…… 他、在回想—— 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桥的上空飞翔了……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头脑昏昏沉沉,无法回顾状况。 是什么呢……确实,是接到了命令……命令…… 「那样的话,想找份新工作,可以吗?」 「这次的情况和往常有点不一样,要是问我有没有成果,我可不敢肯定」 「真是暖昧的答复」 「是死神吗」 是的——他想起来了, 「我是来这里寻找死神的。为此利用“博士”——博士是谁来着?」 「不,这种事肯定是无所谓的。对现在的我来说,重要的是遵守命令」 必须寻找死神。必须找出它,确定它是不是与帕尼库丘特敌对的家伙。 「但是——如果总是说这种暖昧的话,也许就找不到了」 「如果——我找不到的话——」 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没能捕捉到那家伙的话——怎么办? 「怎么办——不,什么也不想。只是遵守命令。除了不断寻找,攻击可疑的家伙,不断威胁大家,然后使其从那里暴露出来之外,别无他法——至于是否的确存在这样的事,都是无所谓—— 重要的是,我在遵从帕尼库丘特的命令……仅此而已。这就是问题所在,其他的事情等等……其他的人……其他的……哪怕所有的世界都无所谓……!」 只要没有新的命令,我就会一直追逐死神,直到找到它—— 「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毫不介意———!」 当他在心中高呼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ふい一……ふいふい…」 那口哨声在强风肆虐的高空,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好像只是为了让他听才制造的的,也就是说—— “…….!” 他把脸转向发出这种声音的方向。那是连接吊桥和路面的境界线,在与那条线平行的电线上。 电线的一部分变形了,从那里伸出一个筒状物。 戴着黑色的帽子,裹着黑色的斗篷,白皙的脸上涂着黑色的胭脂红,然后……脸上浮现出左右不对称的奇妙表情,此时此刻正在注视着他。 他总觉得有些违和感。他刚刚才注意到了那家伙,但对方却一直在注视他,有这样的感觉。 「啊啊——马洛本先生」 那家伙用一种奇怪的亲昵的语气,向空中的他搭话。在强风的吹拂下,斗篷大幅度的摆动着,但那家伙就像被固定在钢丝上一样,纹丝不动。 帽子也飞不起来。仿佛有超自然的力量在起作用,但又勉强遵循着物理法则,一种很暧昧的关联感。 「什么啊,你这家伙」 虽然不认识,但应该是统和机构的成员吧? 非常坦荡,没有胆怯的感觉。给人的印象是,不管对谁都会去冒犯的印象。 「问个奇怪的问题。阁下啊,应该已经知道我了吧」 那家伙的声音既像女孩又像男孩,既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性别的声音。这种声音,他当然知道。没错,和帕尼库丘特的声音很相似…… 「你……不会是……」 他战战兢兢的问道,黑帽子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 「是啊,我就是不吉波普」 对方的语气非常轻松,仿佛怎样都无所谓。 「你、你…不吉波普?」 马洛本掩饰不住困惑的问到。 对方以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站在那里。 就像把迄今为止的辛苦、试错、努力、失败等所有的曲折全部无效化,非常纯粹的站在那里。 「真的、死神吗…就是你?」 「那么,那又怎么样呢。这样的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对方的情况吧。因为我是自动的,所以不做评价」 那家伙说话的口气很温和。但是接下来, 「是啊……我只能说的一点是,对你来说,我就是“杀死帕尼库丘特的家伙”」 「……」 马洛本哑口无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落了下来。 有一种过去笼罩在精神上的迷雾瞬间消散的感觉。 「……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也知道帕尼库丘特已经死了……那么,原因是什么呢,现在明白了吧。 对——是我杀了她」 在这里,马洛本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一直处在一个非常寒冷的世界里。没错。冰冷刺骨。由内而外的感到寒冷,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种寒冷。自己被推下去的绝望,从那里回避的悲伤,他现在又找回来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 他不知什么时候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了出来,打湿了脸,墨镜也掉了下来。 「然后,我……所以、那个人,把你……」 「你寻找我的理由,明白了吗?」 不吉波普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马洛本。 马洛本露出来的眼睛,从正面把视线移开。 然后——转向了—— 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吐了出来。那声音实在太不鲜明了,只像是积压在内部的压抑一下子喷发出来一样,那是类似爆炸的破裂声。 随着轰鸣声充斥了他的周围,已经硬化得不像是空气块了,无数尖锐的巨大的钩爪伸了出来。 那是撕裂金属、粉碎混凝土的战斗用合成人,火力全开的攻击态势。 不吉波普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等待对方接近。 刹那间———两者的影子重叠,然后分离。 从电线上凸出的筒状阴影,怪物状影子以猛烈的气势与之冲撞———然后,下一个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当看不见的牙四散的时候,更加难以看清,好像被线一样细的刀刃切开,在空中解体的样子。 化为无数的碎片,在那一瞬间还是生命的东西,仿佛被吸进桥下流淌的河水里,彻底消失了。 5. 「啊——」 从铁架部分下来的途中,kaleidoscope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我问他,他一脸严肃的说: 「现在——马洛本大概已经死了」 「诶?」 「闻到了他的血液的味道——然后,掉进了水里。好像是在空中,用能力把自己的身体粉碎成了碎片……大概是自杀吧」 kaleidoscope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反过来说明了状况的严重性。 「……你似乎没那么惊讶吧」 我问他,他点点头。 「嗯嗯———我想也许会那样。如果他接受了现实,就只能这样了……只会为帕尼库丘特而殉情。就是这么回事」 「是我的错,大概吧」 「呜,不,这么说来——反正迟早,那家伙——」 我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没有告诉你。从一开始,他其实真的想在这条街上寻找不吉波普,是因为遇到了我。他先去找江成泰征,威胁他的时候,应该就并没有打算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寻找不吉波普了。但是,他又在那里和我见面了———」 「变了啊,真的是变了——」 「那时,他是这么说的,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是的,他一定是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我想,不清楚帕尼库丘特的愿望、我的话也许能理解、这样的话——」 「完全是误会了呢,马洛本……很遗憾,恰恰相反。我无法理解任何人、真正的内心,我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苦笑,但两颊僵硬,没能很好的做出表情。只是浮现出了生硬的歪曲。 「如果不是那天,他现在一定还会去完全不同的地方寻找不存在的不吉波普吧——所以,都是我的错」 「末真小姐——」 kaleidoscope面露难色,但很快转移了话题、 「不,先从这里开始行动吧。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说着,他抱着我们两个少女,从吊桥主塔旁跳了下来。然后在途中、 拿起好像设置在应急用的绳子。明明不用也可以下去的,我心想,没想到几乎快到了桥的路面,却把绳梯放在了河的水面上。 仔细一看,那里停着一只小船。 「虽然准备得很充分……」 道路那边的骚动还在继续。引擎熄火的车几乎都还没能重新启动。人群一片混乱,充满了怒气。在这里行驶的车辆几乎都是在上班途中,光是应付这些事情就已经很费力了。 不用kaleidoscope说,我们也知道在这里被发现会很麻烦。我们一边压低声音,一边躲在主塔的阴影后下到水面的船上,小船上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在等着。 「呀啊,博士」 举手迎接我们的是那个占卜师——波利摩格 「啊,你——没事吧?」 「嗯,虽然情况很糟糕」 她指着脖子说。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到处渗着血。 「不、不过,还好——我,还以为」 「啊呀啊呀,博士,先不说这个了」 波利摩格指了指我身旁的泰叶。 「快让江城小姐休息吧、看起来好像相当累了」 随之拉起她的手,带她往船舱的方向走去。泰叶也顺从了。 「她会怎么样呢?」 我小声问kaleidoscope。他一边开动小船,一边说: 「暂时要住院检查。从马洛本身上受到的伤害会不断累积吧。不过,一定会恢复的」 「那之后呢? 刚才说好像没有问题———」 「在担心吗? 江成兄妹可是想利用你」 「也许——吧。但是……」 我欲言又止。总觉得那两个人也像是站在我身边的牺牲者。但是即使说了,对方也不觉得能很好地理解。 「哥哥会一如既往的负责这方面的管理吧。但是,我发现妹妹的能力相当优秀,所以我当然会好好利用她」 「活用、是指——」 「少女的能力是〈glimer·glitter〉,可以读取人们所拥有的 “对他人的影响力”。也就是说,她有着非常善于洞察人与人之间隐藏人际关系的才能。而且,现在———统和机构里,正在寻找叛徒的负责人正缺助手」 他平静的说道。我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代替帕尼库丘特吗,将她?」 「当然和以前的她相比是云泥之别,但总比没有强。锻炼一下,想办法让她独当一面」 「好严格啊」 「她想让哥哥出人头地,而自己逃避责任,但这是行不通的。只能自己承担。无论是谁,都无法摆脱自己的宿命而获得彻底的自由——」 「…………」 「质问结束了吗?」 kaleidoscope说完。我继续沉默着,他继续说道: 「问了江成兄妹的事,刚才又问了马洛本的事,然后……你完全不在意自己吗?」 他问到这里,我苦笑到: 「不……因为没有意义」 只能这么说了。反正我对这个统和机构的人也无能为力。 除了遵从他们的话以外没有其他选择。在这里烦恼也没办法。被说了什么的话,然后再考虑对策就可以了。 「还是死心吧。现在,被步步紧逼。甚至可能会被剥夺人生的选择」 「嗯,也许吧————但是」 如果我在这里做得太过分,很可能会影响到其他人。不过,对这个人说也没用。简直是自讨苦吃。 「会变成这样吧。我在那方面可能是可喜可贺的」 总觉得像藤花一样,回过神来时已经脱口而出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在这种局面下也会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吧,这么一想,不知为什么我也觉得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kaleidoscope转动着船舵,回头看着我。然后、 「总觉得……我明白了过去真正的帕尼库丘特所说的 “美丽” 是怎样的感觉」 「欸?」 「没错……她经常说的 “一边支配一切,同时接受一切” 的感觉——那里存在着 "美丽"。在我眼前,现在——就是那个」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比起那个、 「那个……我觉得还是看着前方开船比较好……」 这一点让我非常在意。然后他说到: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关于这一点,总有一天,世界的命运,只能交给能看透这条线的人来判断了。所以现在我和你,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我皱起眉头的时候,波利摩格从船舱出来了。 「呀啊——,太好了」 当我正要问 “怎么回事“ 的时候———比予想的还要早一点,kaleidoscope点了点头,下一个瞬间,我的眼睛深处闪过噼里啪啦的光, 然后……… ——在波利摩格的怀里,末真和子失去了知觉,全身虚脱。合成人的手从上方抓住了她的头部。从指尖渗出啪啦啪啦的电火花。 没错,她就是曾经负责监视这个地区的斯普基e的继任者……那个能力,和死去的他相似的对于电的各种特殊操作,其中特别巧妙的—— 「———抹掉了吗」 这两个小时的记忆很清晰。博士本来就很聪明,应该是用关联性来构筑记忆的,所以我想记忆的消失方式也会是整体的。 「这样啊——这样就可以了」 「但是很遗憾。我明明很喜欢博士。如果能成为伙伴的话,我有自信绝对会玩得很开心——」 对于波利摩格这句话,kaleidoscope说道: 「不会———反正我们也做不了她的“伙伴”吧」 波利摩格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伙伴的话,会是什么呢……那个?或许,那就是———」 她看了一脸在她的怀里安详昏睡的少女。然后点点头, 「……不过,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你会不会期待那个呢」 6. ———有谁、在叫我的名字。 「……嘛、……嗯、……末真,末真?」 然后,我感觉身体被摇晃了一下。 「———不想起来! 」 耳边响起呼喊,我扑通一下睁开眼睛。 「———啊」 那里是补习班的自习室。我摊开了笔记本,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好像是这样。 「你在睡什么啊。在这种地方睡觉身体会疼的吧?」 然后,把我叫醒的是藤花。 「啊咧?」 总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被忽略掉了的感觉……。 「嗯、嗯……话说回来,糟了、今天有补习,貌似要迟到了——」 「不,所以才来这里的吧。话说回来,你怎么了,险些没来上课? 明明联系了好几次,却一次也没回复」 「诶——」 我眨巴着眼睛。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哈啊? 你睡糊涂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从学校出来,走向预备校……确实是这样。但是,在那之后的事情,却莫名的模糊不清,想不起来了。我觉得好像和谁见过面……是谁呢,没有什么印象。 「…….我陷入迷途了吗?」 「呃??什么? 指事到如今的出路吗? 要改变报考学校吗? 」 「啊啊,不是这样的……」 就在我们莫名其妙争论着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说: 「末真、宫下」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 「啊啊、须贺圣良子!」 藤花突然用全名叫对方,圣良子微笑以应。 「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我想再次向阁下道歉」 「不不、那个——」 「对于上次的骚动。我也不知道会这样,由于魔术过于精致,以为是以此为本职工作的人,真是太蠢了。害阁下卷入其中,真的很抱歉」 「诶?」 圣良子的话让我觉得很奇怪。我差点儿说不可能,但是、我完全想不出那个的根据。 「你们真是太失礼了! 你们自己去玩吧! 」 藤花气呼呼的说。 「所以我也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了吧。能原谅我吗」 「呜、怎么办末真?」 听藤花这么说,我略感困惑的说: 「那个——那个、须贺小姐………」 「称呼我圣良子就行」 「那圣良子……那个,那个时候,你……我记得你称呼自己的代号是 “新月沃土”……那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你说的是 “新月沃土” 吧……为什么以农耕地区的名称作为绰号呢? 」 注:“新月沃土”是指西亚、北非地区两河流域及附近一连串肥沃的土地,包括黎凡特(levant,又译作累范特)、美索不达米亚,位于今日的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约旦部分地区、叙利亚,以及伊拉克和土耳其的东南部、埃及东北部。由于在地图上好像一弯新月,所以美国芝加哥大学的考古学家詹姆士·布雷斯特德(james henry breasted)把这一大片肥美的土地称为“新月沃土”——摘自百度 是的,也就是说 “田地” ——我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类似于在田地里播种 “种子”。那里有丰产作物的种子。我觉得那里的庄稼结得都很丰硕」 不知为什么,对方说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藤花这时说道: 「为什么末真要成为你的 "种子" 呢? 要结出果实的话,你自己随便种出多少都可以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懂那个的意思,但总觉得她的反驳很准确。 「那么,你会成为她的 “田地”吗? 能让末真小姐的才能结出丰富的成果吗?」 圣良子也如此回敬。这两个人到底是否可以正常沟通,完全搞不清楚,只有争吵在莫名其妙顺畅的持续着。 「算了,算了,两个人——不要在这种地方吵架。嗯、圣良子——我们都是考生。道歉什么的,等考试结束后再做也可以吧。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 总之,我试着这么说了。 圣良子恢复了微笑, 「既然阁下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但是,在那之前还请阁下不要忘记我」 「哈哈……」 我也浅薄的回以微笑。总觉得自己被奇怪的人盯上了。 * 末真和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离开了须贺圣良子,走向预备校的教室。 宫下藤花还打算继续、于是 「做不到吧、死神————对你来说,末真和子的帮助」 圣良子在她耳边这样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是他,会不会是想用自己的手铲除那个伟大的新"帝王",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也会成为你的敌人——怎么样?」 「……」 宫下藤花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一脸微妙的愤怒,却又毫无变化。 她一言不发的离开圣良子,跟在末真的身后,小跑着离去。 须贺圣良子————在统和机构中,绝对不引人注目的存在、但是在微妙接近要职的位置上的 法达 ·克雷森特,微微一笑,默默目送了两人。 * 不知为何,我感到莫名的疲惫。今天只明明是一个人在自习室里打瞌睡而已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肩膀一直很沉重,浑身无力。 和藤花分别后,在从公交车站回家的路上。 「啊……」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各处吱吱作响 然后在——口袋附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动。 「嗯?」 我摸了摸那里。应该什么都没放的地方,确实放了什么东西。 我伸手拿出来一看——那是太阳镜。 记忆中没有。但是……我的指纹粘在镜片上,只能认为是我放在口袋里的。 我把它举到眼前,在路边的弯镜观察自己。 让人吃惊的是,那并不适合自己。 后记——帝王在天空的另一端 小时候的我,连恭维话都说不上是受欢迎的人,也没有积极的走到人群中间去做点什么,就算战战兢兢的跟谁打招呼,也只会被当成傻瓜或笑话、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我不可能认为自己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祝福,也不可能认为自己是被选定的特殊身份。但是,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的童年有一种迷之充实。也就是说,沉溺于故事的世界,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故事中。这已经是相当大的问题了,不管是在上课还是什么,只要一打 "好,我要思考了" 的念头,各种各样的故事就会在脑海中生动的翻覆,几乎就像活在其中一样。具体来说,以前的我随时都能起鸡皮疙瘩。只要回想起那些曾经感动过的故事,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反应,汗毛直竖,皮肤起鸡皮疙瘩。 所以,当别人说"我起鸡皮疙瘩了"的时候,我一般会说:"不,很快就会没了吧。说得好像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做不到,所以感觉是后来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可以说我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感觉中,相反,在那个地方,我不受任何人干扰,自由自在,像帝王一样行事。我什么都很自由,甚至可以说知道支配世界的感觉。但理所当然的是,支撑自由的种种妄想,都是其他过去的作家们艰苦奋斗的成果,自己却什么也没做。 尽管如此,以前的我自信满满,傲慢自大。既没有创造出任何东西,也没有承担任何责任,为什么只是在心里作威作福呢? 不过,有一种被称为帝王学的东西。 对此,我以前就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帝王不就是拥有不受任何人支配的强大力量的人吗?为什么一定要接受老师的教育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但看来这是我的误会。帝王学并不是为了培养帝王的学问,而是单纯为了培养对既存体制有利的管理者的诀窍。就是这样的感觉。偶尔会有人说,历史是由谁来创造的帝王学、后来变得伟大了。 这种成功的例子多半是"这样做的话就可以叛逆了"的教唆,让学帝王学的伟人形象一般都会被他一下推倒、被夺取地位。 我觉得那种东西不是帝王学,应该是"叛乱学". 因为那样替代了的人到了后面就会变成疑神疑鬼、杀害部下,作为支配者的器量也没有变大,确实也没有起到人格形成的作用。 果然真正的帝王唯我独尊,不受任何人的影响是不行的。但是问题是,那样的人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不受他人影响而生活下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真有成为帝王的学问,我想那一定是我小时候读了一大堆的故事里,现在看来莫名其妙的东西。知道了这一点,我有一种自己成了帝王的感觉。 即使没有得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支持,也能自信的认为自己是帝王,这多亏了不知名的"登场人物"的离开。 那是不支配世界上任何东西、但唯有自己的心、能在那里建立起稳固的帝国的帝王学吧。 所以,反正已经得出不了结论,所以就到此结束吧。 以上。 (不过,这也是教唆。 怎么样?) (那么叛乱的对象是什么呢? 算了吧) bgm "youre beautiful" by james blunt planning to wander 你误解了回忆, 那绝对不是温柔的东西。 因为回忆既是武器,也会是破坏世界的凶器。 ——失去的记忆碎片 1. 「嗯……」 波利摩格〈polymoog〉环视着街道,轻轻沉吟着。 (很普通啊……普通的街道……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嗯……) 她噘着嘴,迈着没劲的步伐走在大街上。 (什么啊……我并没有那么敏锐的嗅觉……为什么不派遣情报分析型合成人呢,上面的人也太……我的身份就是充当演员,绝对是……) 暮色渐浓,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即将回家的公司职员和学生,而波利摩格在这些人中显得格外显眼。 但是,也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太过虚张声势,所以谁也不敢去看她。 因为不想和她扯上关系而避开。 她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也坦然的前进着。 (嗯,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啊? 可以报告说没有线索吗? 不行吧?…不想被责备……我完全不知道啊、真麻烦……不一样的地方……嗯?) 她一直在心里发牢骚,终于在通往小巷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通往黑暗的缝隙。 用与平时不同的敏捷动作走进后街。 她几乎无声的行进着。 然后,从一排都是卷帘门已经关闭的空店铺的角落里,更深处传来了某种声音。 几个人在那里窸窸窣窣的做着什么,争吵的声音传来几秒钟后,她站直了身子。 她接近到能看到那个地方的位置。 在小巷的阴影处,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少年,挤在一起。好像是欺凌的现场。少年似乎很害怕,茫然的看着天空。 和波利摩格四目相对。背对着他的男人们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但少年注意到了她。 波利摩格没有特别的反应,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样子…… * 乙坂了哉以前就是个动不动就会被人骂的孩子。 「为什么用那种挖苦的眼光看别人?」 因为本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突然被骂。「那么、」 他垂下眼睛说。 「喂、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经常遭受无法脱身的攻击。 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无理取闹,他终于学会了完全拒绝这些。 别人在对自己说什么,在他的心中,那种攻击的言语并没有意义。只是些尖锐的噪音嗡嗡的响着。 他把这些似乎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说的话,就那样无害化的处理了。 这样一来,不了解什么情况就突然被殴打的情况多了起来, 但比起被使自己无处可逃的不讲理包围起来的状态来看,还是不错的。 偏科的情况极其严重。有的科目能听懂老师说的话,有的科目却完全听不进去。 不论是理科还是文科,只是判断老师对自己是否有恶意的印象,就决定了一切。 对了哉来说,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惩罚游戏,关系到能否适当的度过。 只是想尽办法蒙混过关,尽可能接近自己感觉良好的东西,是没有目的意识的生存游戏。 然后,现在也…… 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带进了背街小巷,被一群不良少年包围着,正被人指指点点。 「……表情」 「……不是吗?」 「……是啊」 外面充满了噪音,但他的大脑已经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所以一定是恐吓之类的,或者是要我交钱之类的。 但是,他完全没有积极主动的去寻求原谅,或者减少挨打所产生的痛苦的欲望。 (啊……已经……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开玩笑了,真讨厌……) 了哉呆呆的看着马路,并没有看不良少年们。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面无表情,毫无动摇的观察着这场暴力事件。 对方和了哉四目相对,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的盯着这边看。 「…………?」 了哉不知所措。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看待。 那里没有怜悯、同情、轻蔑、困惑,只有揣测状况的极其冷静的眼神。 了哉无言的看着那个女人。 过了几秒钟,女人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啊一) 了哉当时在想——怎么办? 想要做点什么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但是因为不习惯,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不过,在这里、 「——一定要说些什么……」 他的耳边好像有种声音在骚动。与周围的噪音划清界限、极其清晰的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没有多加思索,只是一味的听从那个指示。 「不……我不知道! spooky什么的!」 按照他说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着。突然大声怒吼。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不良少年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得瞪圆了眼睛。 「…什、什么?」 「你、突然搞什么呢—」 「好疼—」 不良少年的话,了哉也能理解了。但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让了哉思考。 下一瞬间—突然发现其中一个不良少年已经飞到墙上了。 从背后被踢飞,超过了哉,被拍在了大楼的墙面上。 「咔……」 那家伙连话都说不出来,就那样痛苦地瘫倒在地。 「呵……」 不良少年们回头一看,是那个正要离开的女人……波利摩格回来了。 她的脚在踢出的状态下嗖嗖的…伸向空中。 「喂—刚才怎么了? 不、确实说过—"spooky electronic " 那个名字吧。嗯、确实是这么说的—那是怎么回事?」 波利摩格的声音很平淡,完全没有凄厉和重点。 对于呆若木鸡的不良少年们,了哉立刻说道、 「这、这是他们问我的! 你认识那个男人吗——无论怎么否认、他们完全不理睬我—」 脱口而出。 条件反射似的。什么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借口。 「呵——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呢,我问你就好了吧?」 话音刚落,波利摩格就行动了。 飞她快的接近其中一名不良少年,用一只手按住对方的脖子,同时用脚踢到另一名不良少年,使其摔倒。 对于偷袭毫不犹豫——一对多,似乎连考虑的对象都没有。 不良少年们的包围被打破了,了哉慌忙从缝隙中逃到马路上。 就像这样、逃了出去。 身后传来不良少年们的惨叫声,但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持续跑了一分多钟,他来到河边的公园。那里离繁华街有点远,会因为时间的差距,人烟稀少。 「——哈、哈、哈……」 上气不接下气的了哉瘫坐在长椅上。 心脏跳动得如此之快,似乎并不全是跑步的缘故。 (什么……什么啊?)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找到了一直解不开的谜题的入口一样兴奋。 这并不是单纯的被不良少年纠缠时随便说几句就能顺利逃脱的欢喜。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从更深处涌上心头…… 他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好一会儿都没动。 「不……我在等待」 「…………」 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个人影站在他面前。 「呀啊——阁下」 波利摩格平静的说着话,表情和刚才有些不同,她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微微一笑。 「刚才怎么了——难不成,你是不是因为没有马上帮上忙而生气了?」 「不——没什么」 「啊啊,那太好了。那么——我们能说几句吗?」 这么说着,不等了哉回答,她就相当亲昵的坐在了哉旁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哈啊——」 这是他第一次被成年女性如此接近,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对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感觉。波利摩格对于他的迟钝反应也无动于衷。 「不,我刚才也从威胁你的那些人那里听说了很多。说起来、阁下——我说过的吧」 「————」 「有关那个 "spooky electronic" 的言论、阁下。 那是、什么意思?」 「那个——谁知道啊,那帮家伙还跑来问我知不知道,我就说不知道。 仅此而已」 「哈哈——但是,他们回答说,没有那样的事,而是你突然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 「嗯——不过,他们没有说谎,这一点是肯定的」 「为什么?」 「那是、因为拷问过。他们还没有坚强到能坚持说谎的程度」 波利摩格轻描淡写的说道。搭在了哉肩上的那只手的指尖在玩弄着什么。白里泛黄的小块。看起来像小石子——但仔细一看,那其实是人类的臼齿。 「———」 「嗯,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拔了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有说谎的余裕,这是事实。那又如何呢? 是你在撒谎吗——但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呢? 斯普奇e这个名字」 「………………」 「不,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去那里近乎偶然。只是在街上闲逛时听到了暴力事件的声音,所以才会靠近,如果是——陷阱的话效率太低,而且也没有理由是你」 「………………」 「那么、阁下………是什么名字?」 被这么一问,他坦率的立刻说了出来 「乙坂了哉」 嗯,波利摩格点了点头 「啊啊,好像确实是这样……对啊」 听到这句话,了哉抬起头来,她不知何时从他口袋里偷出了学生手册,正在看里面的内容。 「嗯,是县立深阳学园的一年级学生……地址是……原来如此,就在这附近。你是本地人吗」 完全不知道记事本是什么时候被抢走的。动作的速度和准确性令人生畏。 「………………」 「嗯,看起来很紧张呢——有点颤抖。但是啊,——再稍微恐惧一下不是更好吗? 是不是会更加动摇呢? 阁下」 「……话虽如此……我又没有说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是啊。 其实你锻炼得也不是很厉害」 说着,波利摩格把学生手册扔给了他,了哉想要接住,却无法应对,手册掉到了地上。 「你看……反射神经也很迟钝。被不良少年纠缠,只能缩成一团逃不出的小猫呢……嗯」 她噘起嘴,缓缓的摇着头。然后把手放在了哉的头上说, 波利摩格 "好了好了" 一边抚摸了哉的头发。 她那温顺柔和的动作,了哉无法抗拒,任由对方摆布。 面对沉默的他,她又说: 「问题是,斯普奇e是一个能够操作记忆的家伙吧——所以,或许那些不良少年们也无法舍弃曾经做过某种操作的可能性——和强大的敌人接触的瞬间有暗示说要把一切都忘记……嗯」 她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咳嗽着,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么、了哉——啊,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吗」 「呜嗯、嗯」 「我叫波利摩格。你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吗? 唉,没办法。因为这是代号。一般的名字的话、是什么呢——他们让我把以前用过的名字换掉——嘛、怎样都好。波利摩格就好」 「哈啊」 「那么——了哉。我是接受了这个城市的使命而来的。那就是调查斯普奇e自杀的理由,话说回来。是我所属的、"系统"的命令——」 2. 战斗用合成人波利摩格,作为拥有极优秀的能力与安定的精神平衡的人,在统和机构内部也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但是被分配的任务多半是给别人失败的任务擦屁股,或是镇压扩大的纠纷等“脏活”甚至有传言说 「这是因为上级对过于优秀的波利摩格感到警惕」 ,但她本人完全不在意那种事。 不,恰恰相反,她是如此认为的、 「话说回来,也有比较轻松的地方。即使失败了也不只是我的错。嘛,本来一开始作战失败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的烂摊子……总之,我并没有什么问题,请多多关照」 如此不负责任,且持续着破罐破摔、始终秉持淡然的态度。而且任务完成率经常保持在七成以上,得到了很高的信赖,因此几乎都是单独行动。 她看似漫不经心,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极其迅速的采取行动,这种随机应变的能力让其他人无法跟上。 无法成为领导的特质,导致了她的被孤立化,这一点也是不可否认的。 但反过来说,这意味着可以不顾忌任何人,不受规则束缚的行动。 她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决定,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被全权委任的立场。 而现在,关于委托的任务,她行动起来也没有任何限制。连统和机构经常提醒注意的 "彻底隐秘的行动" ,在她那里有时也变成了可以无视的东西。 「那么,了哉——」 波利摩格对着刚见面还没有任何准备的少年,喋喋不休的说着机密事项。 「我的存在、系统,守护人类。明白意思吗?」 「………不,完全没有」 「对吧。我也感觉没有实感。 我觉得这是某种辩解。 但是却以此为借口,到处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呢。然后——就在这之前,这条街上进行了人体实验呢」 「………………」 「管理这种情况的是一个叫斯普齐e的男人——恶心的家伙,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自杀了——不,真的是自杀。被发现时虽然看不出是自杀,解剖后也只有自己杀死自己的痕迹。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之中似乎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波利摩格一边抚摸着了哉的头,一边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着。他也没有反抗 「为什么?」 对于疑问,她哼了一声说, 「大家都知道的斯普基e,并不是那种做错了就会自杀的家伙。绝对不承认自己的过错,即使失败了也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满不在乎的撒谎,总之是个神经大条、十分难看的男人……他是自杀? 真无聊。 怎么可能。 一定有什么隐情。 至少,的确是发生了那家伙必须要自杀的异常事件。所以我来了。 不,一开始派遣了更厉害的人,但是什么也没有调查出来……据说当前的危险性很低,那家伙要去别的任务中工作,因为没办法,所以就强赛给我吧,大概」 「………看起来的确很辛苦」 「是那样啊……明白了吧? 什么线索都没有。来到街上倒也罢了,但还是什么也没找到……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是这样。 然后就遇见你了」 她手指稍稍用力,胡乱的拨弄着了哉的头发。 「但是,我………」 「啊啊,啊……我知道。 你反正都会说什么都不知道吧? 但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无法判断你是否在说谎…怎么办呢?」 「怎样、那个——」 「不,如果你是凶手,那就太轻松了。 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失去力量。 之后的事交给系统就行了……但如果弄错了,就麻烦了。 嗯 ,所以这样不好……那该怎么办呢」 波利摩格眯起眼睛,盯着了哉。 「那个……」 「那么,了哉…你是这一带的人吧? 应该知道这附近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暂时当我的助手?」 「诶?」 「嘛、有一半是怀疑你,为了监视你想把你放在身边,这是事实。 但另一半,实际上知道线索的只有你,所以有必要保护消息不会泄露……这一点还是很重要的」 「哈啊?……」 「不,你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吗? 想让我做的事。 我什么都可以做。 对色気的事情不感兴趣吗?」 「不……那个、不是」 「那就这样吧。 可惜……唉,至少这一次,我帮你摆脱了不良少年的阴影,也算是欠了我的人情吧……嗯」 波利摩格用非常适当的语气,切断了了哉的退路。他倒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决心。 「嗯,我知道了……我会的」 (嗯……真是的,脑波丝毫不乱啊……完全感知不到反应) 波利摩格并不只是在摸着了哉的头。她是电子操作系的合成人,可以用指尖感知人体内电位的微妙变化。也就是拥有 "测谎仪" 的能力。 所以,她一直在检查了哉。 其结果是, (清白的……只能这么说。 但依照状况显示,这个少年在无节制的说谎。 这种矛盾,应该如何判断呢……) 因此,她决定暂时搁置。 把了哉放在手里,等事态有了变化,再重新做出决断就好了……她想。这种慎重是波利摩格优秀的证明,但另一方面,也难免会有人认为她过于天真,缺乏及时的反应。 但是,波利摩格的基本态度是,经常设想失败的情况,将错误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我想确认一件事……) 她把脸凑到了哉的面前,几乎要把脸贴上去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好了,了哉……不过,还有一点。 关于你的思想准备」 「呜、什么?」 「可恶……你不害怕我吗? 似乎很冷静,是有什么理由吗?」 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于是了哉说 「啊……不,不是不害怕……不过,你的话总让我觉得很入神」 非常奇怪的说法。 「嗯? 哪里?」 「不,我……对于别人说的话,有一半是完全理解不了的。只觉得是什么的噪音,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不良少年那时候也是这样。只能听出 "斯普奇" 之类的单词,没办法所以只能做出那样的反应。不光是不良少年。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跟我说话的人在说什么……但是,你刚才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我全都听清楚了。 对我来说,那是相当罕见的事,所以……怎么说呢」 了哉直视着波利摩格锐利的视线说道。 「感觉不像是敌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目的是什么,虽然和我无关,但我感觉不到这对我有什么伤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完全不害怕……至少比社会上的其他人……没错,感觉不到距离感」 波利摩格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 说着,手从头上松开,握住了他的手。 「了哉,拜托了」 「那么——不过、波利摩格……」 「如果可以的话,叫我波利就行」 「不,那有点」 了哉拒绝了,她哈哈大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对了……嘛、这是顺便的」 她背对着我,若无其事的补充道。 「dizzy miss lizzy……这个名字,你没听说过吗」 对于这个问题,了哉也立刻摇了摇头 「不,没有」 「好吧……」 波利摩格也没有多说,终止了提问。 * (那个啊…… "dizzy miss lizzy" 吗?……那个,我所听到的"声音"究竟是) 了哉只是在心中默默的确信了。虽然完全不记得那个名字,但是从现在波利摩格那种随意听来的态度来看,那个名字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dizzy miss lizzy……虽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但那家伙是想利用我来引导这个波利摩格吗……但我不会把那件事告诉这个女人) 那种决心不知什么时候在他心中变得坚定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甚至对那件事连疑惑都没有。 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一直处于别人决定的状况下而感到喘不过气来。对于现在的那个他……就连拥有压倒性力量、似乎从背后支配着世界的组织中的一员波利摩格也感到了恐惧、对这样的存在感到警惕。现在……自己是 "相联系" 的这一事实,却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平静。那是使脑电波都不会紊乱的,单从肉体上所获得的"依靠感"。 * 「斯普奇e平时所潜藏的位置,好像就是这样的地方……他准备了好几个藏身地,辗转于其中……嗯,现在说起来还很暧昧」 波利摩格首先把了哉带到地下街、卷帘门都关闭的空店铺深处。 那里是个闲散的空间,随意的放着床垫,上面铺着皱巴巴的毛毯。 好像是床。似乎完全没洗过,散发着一股复杂的化学药剂般的难闻的异味。 「怎么样,你知道什么吗?」 说着,波利摩格又摸了摸他的头。 「…………」 了哉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波利摩格开口了, 「喂,了哉君——你有想过死吗?」 了哉沉默不语,她继续说 「我不知道,因为想死而自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为什么要特意去死呢? 斯普基e的死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但是如果真的是自杀的话,那理由是什么呢?」 了哉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那么,如果活着会有什么好处呢」 对于这样的反驳,她瞪大了眼睛。 「啊……原来如此。 即使活着,一想到今后什么期待也落实不了、只会持续痛苦的事,就会做出死的判断。是这样吗?」 「那个———」 了哉破罐破摔。他很清楚波利摩格在怀疑自己,想试探他是否会露出破绽,所以和她交往会很麻烦。 「阁下呢? 你对今后的人生有什么期待?」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梦想」 「那么,你也想死吗?」 「那个,无所谓了———」 虽然清楚的知道她缠着自己,但不知为何,了哉却不怎么生气。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试着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如果——斯普奇e是自杀,你的工作就完成了?」 「嗯,也许吧——至少现在的任务结束了」 「那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了哉随便说了几句,波利摩格出乎意料的认真的 "嗯" 了一声,背地里陷入了沉思。 「是啊……也有这种吧……不,实际上,证据也不存在,也许这样就结束了、差不多了吧……嗯」 对于波利摩格真的在烦恼。了哉有些吃惊 「听起来像是在说我不想工作这样的感觉」 「不,没错。 我是尽量不想工作什么的……不是很郁闷吗? 关乎人类的未来什么的……说实话,相当烦人。 如果能抛开不管的话,无论何时都想放弃吧,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她一边挠着头,一边抱怨。了哉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奇怪吗?」 「啊啊。很奇怪。 你似乎,对未来没有什么梦想。 难道不想死吗?」 「嗯,被这么说的话总觉得无法反驳……那么、斯普基e也是、带着如同现在的我一样的心情、一直延续着,然后就死了吗」 「不,我不知道」 「啊……那就想想办法吧。不过,上面的气氛好像有些微妙,让人无法接受。没有什么像样的理由吗」 波利摩格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着不负责任的话 「你说找不到证据?」 「我已经说过了,那家伙。 但是只能说"再仔细检查一下"」 「那么,我应该做什么呢?你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吧?」 「是啊……嘛、总之」 她"啪"的一声把手搭在了哉的肩上。 「你来这个 "现场"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大致有了眉目……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这里,即使有特色的斯普奇 e的体臭,也不会动摇你的记忆,所以至少可以确认你过去没有和那个家伙混在一起……」 她已经观测到了了哉的脑波,然后微微一笑、 「那么,了哉……你有恋人了吗?」 「诶?」 「所以说,交往的人也好,女朋友也好,总之就是那种类型的对象。有这样的人吗?」 「呜……那是没有必要的」 「啊啊——不,只是问问有没有,并没有把那个的优劣夹杂在问题上中。 只是,如果说有的话,因为有点麻烦,所以必须要暂时控制一下和那个人的接触。 但是,如果说没有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波利摩格一个人"嗯嗯"的点着头。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以啊——下一个工作啊。我几乎没有办法,必须要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于是轮到你出场了,了哉」 「咕……」 「刚才那些不良少年之所以可疑,是因为他们利用了各种各样的人,把对方当作自己的棋子使用……那种对象应该还留在这个城市……其中,我唯一知道的是……织机绮,是个女孩。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实际上我也不清楚」 「女孩……」 「话说回来,和你在同一所学校、而且是同年级。 嘛,虽然只是因为任务之类的原因入学,但是很快斯普齐e就死了。 所以她好像一直没去上学」 「那么……你既然也有这样的缘分,能不能和那个织机绮好好相处一下呢? 如果能从她那里听到各种各样的情报的话就太好了」 「不……不,话虽如此……」 「很好嘛,只要心情轻松就可以了。说不定真的能和她亲密起来呢。那么,对于你……生存意义之类的、就会萌生出类似的东西」 「唔……」 了哉虽然很困惑,但却不知如何反驳,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趋势。 「没关系,到时候我来帮你。 不,这倒不如说是为了她。 如果织机绮会合作的话那最好,如果不合作的话,我……嗯,这次至少也不能同样拔掉牙齿吧」 「…………」 3. 第二天,了哉一放学就被带到了波利摩格那里。据说织机绮最近经常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所以有必要找到她。 「真是个没出息的女人啊……那家伙不要紧吗」 「所以,我想请你来确认一下……你看,要是我和她直接接触,说不定对方就会像之前那些不良少年一样失去记忆了」 「但是……」 因为了哉的谎言,事情变得很复杂,也很难进行反驳。 还轻易的认定了她找不到,可波利摩格在街上只走了不到十分钟、 「你看……是她」 她抓住了哉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她站在公交车站前、目光有些失焦,"啪"的一声后,望着那边。 她没什么个性,看起来很乖巧。就算说她有什么内幕,大部分人也不会相信吧,服饰也很朴素。 「果然……最近,她总是在那附近吧?」 「在等公车,应该是要去什么地方吧?」 「不……这就是问题所在。嗯,先观察一会儿吧」 两人躲在暗处、监视着公交车站的方向。织机绮的后面也紧凑的排着其他乘客。 几分钟后,织机绮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啊……」 「不,就这样等着」 按照波利摩格的指示,了哉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过了一段时间又一辆巴士来了,载着其他乘客走了。 可是十秒后……织机绮又出现在公交车站,站在那里。 又听见了"啪"的一声…… 「怎、怎么回事……?」 了哉困惑了,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波利摩格也点了点头、 「呐? 很可疑吧? 那女人这几天一直这样。 过一会儿、她会去下一个公交车站,在那里也像这样一直等着,然后再走」 「坐公共汽车吗?」 「——不,是步行,那样不花钱——但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斯普奇e的影响下…」 「唔……」 了哉咬紧牙关。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那并不是因为织机绮的行为太让人无法理解了……恰恰相反。 (原来如此……真是一步好棋啊……只是站在街上的话,会被周围的人认为很奇怪……但是站在公交车站的话,看起来就像是很自然的行动……然后在巴士来之前,像是想起了事情一样离开那个地方的话,即使不坐巴士也不会被其他乘客议论……) 是这样吗……这样不就能在街上打发时间了吗,了哉感叹道。 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想法,休息日闲得无聊,但又不想待在家里不动的时候,虽然没地方可去,但到了街上、那之后又该怎么办? 织机绮——对于这个人,他开始有些尊敬了。 「好了——轮到你出场了,了哉」 波利摩格拍了拍他的背,把他从暗处带了出去。 了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马路上站着的织机绮——她瞥了了哉一眼,之后四目相对。 (诶——不管怎么样!) 织机绮自从斯普齐e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像空壳一样虚脱的生活着。 谷口正树救了她,她的嫂子雾间凪也救了她。 现在她住在凪的公寓里。 感觉还不错,不仅如此,她对我很好。 被统和机构视为消耗品的绮,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做人的意义。 但是——越是触及那种温暖,绮心中的不安就越大,这也是事实。 (我——有值得你珍惜的价值吗……) 她无法从这个想法中摆脱出来,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最近一直在街上徘徊。 如果被警察责备就麻烦了,所以不能太靠近闹市区,但这样一来,可去的地方就有限了。 在其他学生大量聚集的地方,她却没有容身之处。 所以才会毫无意义的一直站在公交车站,或者在不会被怀疑的路线上来回巡视。 在四处走动的过程中,心里某处期待着能想出什么好主意,但又觉得应该没有,于是就放弃了。 (怎么办呢……能有什么办法吗……) 那天,她也来到了街上、几乎没有钱。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积蓄,但不想再花了。 除非有人让我用,否则我从不去便利店买一块巧克力或一瓶果汁。 但如果凪知道了,可能会惹她生气,所以她只是随便应付一下。 她的演技最近也开始受到影响。 (也没有办法了吧……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站在公交车站上,不打算上车,这时有个男生跟她搭话。 「咦——你,就是那个吧? 是深阳学园的学生吧?」 她无意中抬起头、只是和他四目相对,他却和自己说起话来。 (唔、糟糕) 绮感到困惑。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会一言不发的立刻逃走, 但对方似乎曾见过她接受斯普齐的命令在学校待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如果贸然逃跑,就会被怀疑…… 她对任何人想什么都无所谓,但如果因此给凪他们添麻烦的话…… 这么一想,绮便没有逃掉 少年向表情僵硬的绮走来。绮一直低着头,这时他又进一步开口说话了。 「我叫乙坂了哉。你的话,是叫织机绮吧」 突然被说出全名,让绮大吃一惊。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对方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嘘—你看我身后,不是有个奇怪的女人吗? 应该在偷偷的看着这边的——」 他小声说。 绮虽然有些动摇,但还是像他说的那样,头不怎么动的看着他的后方。 那边,确实有个女人半露身藏在暗处,正望着这边。 「那家伙是波利摩格——属于"系统",好像是在调查你的事的——而我是那个人的道具」 了哉干脆利落的坦白了一切。 * 「你、你是——」 正如了哉所料,织机绮很快就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如果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的话,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所以他决定直接介入,看起来这样做似乎是正确的。 「那个——会被波利摩格发现的,你就装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我会详细说明的。听好了吗?」 「唔、嗯——」 「我是普通人,昨天被不良少年纠缠的时候、被波利摩格救了,然后就被她被威胁了———」 了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不过当然不包括只有他听到的那个"声音"———dizzy.miss.lizzy 每次提到斯普齐e这个名字,绮的脸就会抽动起来,这恰恰说明了她被那个男人奴役的悲惨经历。 「……也就是说,我被卷进去了。 不过,波利摩格说过,最坏的情况是即使拷问你也要得到情报,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对不起」 绮很抱歉的道歉。 (哦?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还以为她会再发牢骚呢,没想到这个织机绮……可能是比较容易骗的类型?) 了哉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好好和女孩子说过话,一有矛盾,感觉嘴就会不由自主的乱说一气,这一点让他自己也很迷惑。于是他下定决心、 「呐,织机……差不多公交车站也会有其他人来了吧,找一个能让人平静下来的地方吧?」 绮不时的望着了哉的背后。她似乎很在意波利摩格。然后缓缓的说 「那个……对不起」 对方又道歉了。 嗯? 了哉皱起眉头,她举起手,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哈!?」 就在了哉吃惊之际,绮突然大声说、 「别开玩笑了! 谁跟你这种人!」 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不知去了哪里。 「什、什……?」 了哉愣了一下,波利摩格笑着走了过来。 「啊哈哈,被甩了啊——真遗憾。 是不是太勉强了?」 「唔……」 「嘛,没想到你那么急于求成啊,是那样的吧——」 了哉捂着脸颊……说实话被吓了一跳 被打了脸……说实话,实际上不疼。虽然声音很响,但是了哉却看到了。绮既打了了哉的脸,又拍了自己的大腿。 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看起来对方只是虚张声势。 (也就是说……织机绮是在保护我吗……我被波利摩格威胁、利用,如果认为我没用的话,就能被释放……不过,我说过那样的话,她可能因此会被严刑拷打……即便如此) 比起自己,她更优先考虑的是突然出现并与自己亲昵的男孩的安全。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织机绮……) 他一脸茫然,波利摩格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说了有一会儿吧…她说了什么?」 「不……都是我在说话」 「是说了什么让她生气的话吗? 故意说些类似坏话的话来引诱她?」 「不……我想她并没有这么想……」 「那么、对方还是能说几句的吧——」 说完,波利摩格粗暴的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走了起来。 「——诶?」 「当然了———就先这样走吧,就这样、一鼓作气吧。 原本毫无感情、毫无反应的织机绮,现在已经开始对你发火了,所以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她嘻嘻的笑着,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把了哉当回事。 (什、什么啊这家伙——到底要去哪里啊) 了哉以为自己在算计着各种事情,但他现在开始觉得,这些小伎俩对这个大大咧咧的人来说都毫无意义。 (但是——要怎么做?) 4. 逃走的绮,陷入了焦躁之中。 虽然早已经预料到统和机构会派斯普齐e的接班人来,但绮却疏忽的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怎么办———跟凪商量? 但是再让她遇到危险就太过分了——) 为了不被发现,绮藏了起来———突然产生的想法,另绮稍微有些吃惊。 (我——原来不想死吗……?) 意识到这一点,她感到有些坦然。她很惊讶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就在不久之前,那时还只觉得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什么时候死了都无所谓……现在,却觉得生命是宝贵的。 (我……早就……)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周围的人影响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她已经不再被黑暗所包围。反过来说,一旦失去就会承担更多可怕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的弱点越来越多。 「呜呜……」 全身上下都涌出了汗。跑着的腿渐渐失去了力量,最终停了下来。 突然间跑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她来到了闹市深处,这是她平时会刻意避开的地方。 她对这条路有印象……在她还是斯普齐e的工具时,被迫做可疑事情时的活动区域、正是这一带。 这是一个令她厌恶的、甚至想要抹掉记忆的地方。 「唔……」 绮想把目光收回来,从这条没有人气的后街逃出去。 这时———她的脑海里响起了那个声音。 "你哪儿也去不了——"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又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让人捉摸不透、印象模糊。 她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那个"声音"————好像也只发生在了她的脑海里。然后—— 「唔……」 绮突然产生强烈的动摇,因为来到这个地方而回想起的往事——突然间、以可怕的形式复苏了。 之前完全没想到的种种坏事,现在的绮唤起了可怕的厌恶和无法使其站立的罪恶感。 「唔唔……!」 她扶着墙,慢慢的瘫倒了下来。 (不、不……讨厌……我、我…) 她有一种想把头撞在墙上的冲动。那种异样感,不管怎么说都是这样——没错,一听到那个 “声音”,就这样——— (这、这是———莫非……那个……"dizzy.miss.lizzy”……?) 那个名字……她只听过一次的名字,听到过斯普齐e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个名字…… (那样的话———这个城市,现在……) 就在她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啊啊———真是高兴,果然跑不了多久」 被叫住了。回头一看,刚才的女人波利摩格站在那里,并且抓着乙坂了哉的手腕。 了哉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而波利摩格却很平静。看来是强行把他拉到自己的步调上了。 绮回过神来——变得冷静了。 她方才意识到,被过去的记忆牵着鼻子走的心情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实在太不自然了,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与刚才的"声音"在这里发生了冲突,从而让波利摩格停下了脚步一样。 「我是波利摩格,有件事想拜托你。 虽然想了很多接近你的方法,但是总觉得有点繁琐了,所以决定直接问你」 「……你是、合成人吗?」 「没错。 而且,我的能力和你的主人斯普齐e差不多。不过,他那个更直接、更有战斗性,说起来比我强得多」 「…………」 「那么、织机绮……我可以直接称呼为绮小姐吗?」 「…………」 「如果没有答复、那就视为肯定吧。那么,绮小姐……我很为难呢,斯普齐e啊,他真的是自杀吗? 还是另有隐情? 这方面还想请教阁下」 「……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话」 [姑且、你曾是他的部下吧?」 「部下?」 绮不由得笑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波利摩格小姐……你应该也见过那个人吧? 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他不可能有 "上司或部下""伙伴"之类的关系者。我只是他任务中的一个"零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呵呵……你真会说话。 总觉得,好像是事先准备好了答案,知道会被问道这样的问题吧?」 「你以为是我杀了他吗?」 「啊啦……那是不可能的,你又没有那个能力。 可是……你看,其它情况还是有很多吧」 「什么?」 「是你玩弄了他的感情、让他动心之后又拒绝了他,间接伤害了他、然后把他逼上了绝路……也许有这样的可能性」 绮在这里突然行动起来了,这次她是真的打了波利摩格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彻了后街。 「别、别开玩笑了!」 绮以完全不像她的风格、感情用事的声音大吼着。 「我、我对他——做了什么?! 别开玩笑了……!」 就在她将要发出声音的时候,突然……她的身体扑通一下瘫倒了。 全身无力,无法站立。十分疲惫。 (这、这是……) 「没错、电击」 波利摩格一脸平静的说,即使突然被打,也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不小心碰到我的身体,就会得到这样的反击……不,平时我都是保持开启状态的,但是突然事情就发生了、我控制不住……是绮小姐的错啊」 「唔……」 「我并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只是说要进行交易啊」 说着,波利摩格把绮拉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扶起她虚脱的身体。 「唔唔……」 「怎么办? 是始终坚持自我,与我敌对? 还是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查明事态呢?」 「……那个」 绮累得张不开嘴,努力想把话说出来。 「诶? 什么?」 波利摩格把耳朵凑了过来。绮一边忍住想咬住她耳朵的冲动,一边说了。 「道歉……请给我……」 「哈?」 「我……我非常讨厌他……就算死了……请不要将我和他……!」 绮虽然浑身颤抖,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波利摩格对此微微一笑、很干脆的道歉了, 「啊啊……这是不对的。好像没有好好考虑就发言了,对不起。 以后我会注意的,原谅我吧?」 「……我……知道」 听绮这么说,波利摩格突然离开了她的身体。 就在她又要倒下的瞬间,波利摩格抱住了她。 「啊啊……绮小姐!我不讨厌像你这样的女孩!嗯、好啊——好,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会让人产生好感呢———」 她似乎是发自内心地高兴,抚摸着、拍打着绮的身体。 用力很大,即使没有疲劳的状态下也很难挣脱。 (这、这是什么——这家伙——) 绮陷入了混乱,注意到了哉正看着她们,说不出话。 在对方毫无防备的目光下,绮感到非常羞愧。于是,波利摩格干脆把他也抱了起来。 「啊咧啊咧! 我们是一支队伍! 三个人合力解开这个谜题吧,还郁闷吗,有没有觉得燃起来了?之前一直没有干劲、但是现在情绪高涨了?呐,两个人一起经历的话?」 波利摩格以一副莫名其妙的兴奋,面对着无言以对的两人, 她继续说道, 「对了ー果然还是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波利小姐就行吧?」 「不……不需要」 planning to lack 「你总是用奸诈的手段来欺骗真相,但谎言会吞噬回忆,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东西」 ——失去的记忆碎片 dizzy.miss.lizzy……在她被判定为合成人的时候,波利摩格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你有两个兄弟,分别是 <スプーキー.エレクトリック> 斯普齐 和 <ディジー.ミス·リジー> dizzy.miss.lizzy」 判定她的巴肯.尤金这样说道。 「兄弟………」 「嗯,也可以说是姐妹,都是性别不限的存在。但总的说来,斯普齐e更偏向男性,dizzy更偏像女性」 「我是哪一个呢, 我觉得是女性」 「那就应该是女性吧。反正对我们来说性别没什么意义,问题在于能力的性质。 你们三人,具有同样的电击系的能力。 我测试了一下你的能力,发现你是三个人里最折中的」 「啊啦,是没用吗?」 不,你的输出似乎相当稳定。 无论是用于战斗、还是用于特殊行动,都非常合适。也许最好用的就是你」 「剩下的两个呢?」 「斯普齐e不适合战斗,能力太细腻了,无法很好的控制。 但他最适合执行特殊任务。而dizzy……虽然过于粗糙,但有效范围和力量是最强的。 如果与她正面交锋,咱们两个人大概也赢不了吧」 「在电击控制上进行划分,是这样吗?」 「没错,肉体上你是最强的,另外两个人的体质可以说都很虚弱。 所以如果要战斗的话,你还是去肉搏比较保险吧」 「有要需要战斗的任务吗?」 「因为如果你们中有谁背叛了我,去清场的就会是同类型的人」 「那就是说,那两个人也知道我的弱点吗」 「不……那是没有的」 「为什么? 我是被嫉妒了吗?」 波利摩格略带笑意的说、巴肯.尤金皱着眉头、 「很遗憾,剩下的两个人确实会进行特殊的攻击……那是我无法计算的。即使想给它们有效的建议,我也做不到」 「啊!……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 「没错,如果要和那两个家伙战斗,首先要避免能力战。 它们会用特殊的方法来克制你吧,那将会是超出想象的东西」 1. 「那个、凪——你知道乙坂了哉这个人吗?」 绮怯怯的问。 「啊啊,是我们学校的一年级学生,他平时并不怎么引人注目——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他和我约好了见面」 「哈哈,怎么了。 正树刚搬进宿舍、马上就出轨了吗?」 凪笑了笑,绮慌忙解释, 「不、不是那样的——好像是说,找我商量商量事情之类的」 凪点点头, 「啊啊——那样啊。乙坂最近好像不愿意来学校,绮和他在学校的时候就认识了吗?」 她果然知道。 说起来,凪早就将附近的少年少女的事几乎都调查过了,更别说是深阳学园的人了。 隐瞒是徒劳的,所以只能全盘托出。 「不是的——昨天在街上偶然遇见他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然后问了我有关退学的问题」 这是拼命想出来的虚构内容,如果这样说的话,凪也能接受吧。 「原来如此啊——」 凪微微皱起眉头。 「不安全啊,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唔、我先问问看吧,如果凪来了,我想他一定会害怕的」 绮一面极力抑制内心的动摇,一面故作平静。 凪苦笑着说, 「呐——我不愧是传说中的不良少女、炎之魔女啊」 她挥挥手,但马上又严肃起来。 「不过,你可要小心啊。 因为绮还不习惯被别人依靠。 不要无谓的同情乙坂。确实,那家伙在中学时代就经常被人欺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但他自己也出了问题」 「他、做了什么?」 「正好相反,他什么也没做——一场交通事故就发生在他面前、有人向他求助,他却视而不见的走开了。后来才知道,引起了轩然大波。幸好有别的行人马上过来,才没有出事,不过好像差点就死人了」 「是——那样的吗?」 「但还是存在危险的地方。 如果聊的不开心了,不管他找你商量什么,你都可以马上揍他一顿,然后回来。之后我来收拾残局」 「唔、那个说法,凪、确实很像不良呢」 「啊哈哈、可能更糟吧」 「那么、我可以去吗?」 「啊啊。 不过别太晚」 「嗯、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话说完,绮虽然内心充满愧疚,但还是决定去约定的咖啡店。 * 在波利摩格的指示下一 「好、明天下午五点,我们在车站前的咖啡店〈tristan〉集合。我们在那里谈谈今后的计划吧。 我完成了任务,绮了结了过去的羁绊,了哉的话——嗯,算了。 总之会关系到我们的今后,需要打起精神,是吧?」 ——因为以上的指示,所以绮就这样来到了咖啡店。 「你好……」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了哉一个人,他看了看她。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你好……」 绮在不安中,回以问候。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时间双方的沉默不语中流逝。 「…………」 「…………」 店里即便放着音乐,但还是无法抹去莫名沉闷的气氛。 店员来点单,两人都点了冰咖啡,摆上桌子后,双方却迟迟不肯下手。 「…………那个」 最终、战战兢兢开始发言的是了哉。 「时间……没有错吧?」 「嗯、嗯……我记得她说五点」 「那么——她果然还是迟到了吗?」 「好像,是吧、……」 两人没有对视、低着头互相交谈着。 「那个……昨天没来吗?,织机小姐」 「诶? 什么?」 「不、不……昨天我突然打招呼、说了些过分亲昵的话。 是不是生气了?」 「啊……不,没有那种事。 那个时候、我也在演戏……」 「不,织机小姐下手很轻。 我知道那实际上是拍大腿发出的声音」 「啊……你知道吗?」 「嗯、一点都不疼。 应该说,我已经习惯挨打了,所以很快就发现了那是不自然的」 「已经、习惯了?…」 「啊,我上初中的时候,在班里很不中用。 就是那样,这是常有的事」 「啊……是那样啊…」 绮有点语塞,了哉似乎并不很在意, 「对了,织机小姐和那个"系统"有什么关系?」 他问道。 但这个问题让绮难以回答。 「嗯……怎么说呢……怎么说才好」 「秘密吗、果然是」 「不、没有……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被斯普齐e带过去的时候我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是自杀的那个人吗? 好像是个讨厌的家伙」 「是……那是没错的」 「它树敌太多,压力太大,所以才绝望的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但问题是波利摩格能不能接受」 「是啊……我完全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你的话、是怎么想的呢?」 「嗯,我也有同感……真是个怪人啊」 说到这里,两人终于抬起头,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然后不知不觉的窃笑起来。 「呐、织机小姐,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了?」 「嗯……本来就不打算去。我只是按照她的指示去了」 「今后呢?」 「怎么办……怎样才好呢? 也许什么都不会做」 虽然对绮来说这样做很愧疚,但听了她的话,了哉说 「真好啊,羡慕……如果可以不去学校的话,我也想那样做。 可以让我也加入"系统"吗?」 对于对方发自内心憧憬的语气,绮有些为难。 「但是…没那么简单」 「是啊……如果要是像绮一样,落在讨厌的人手下,那就麻烦了。 啊啊、果然没有那么顺利的事呢」 了哉重重的叹了口气。 「…………」 绮不知该如何了解这个少年。 对绮来说,自己是站在特殊的立场上、对于自己不是普通人这种认知完全没有抵触感。 而能过普通生活的普通人是很幸运的。 而在对方看来,恰恰相反,认为是绮才更受欢迎。 被他人用这样的眼光看待,对绮来说是第一次。 (应该反驳说 "没那回事" 吗? 还是居高临下的提出建议呢……不不,怎么可能……但是) 怎么也不平静。 绮到现在为止,已经适应了自己在各种各样的关系中处于最底层。 认为世上所有人都是"高大"的,如果自己谦虚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现在,她对于乙坂了哉,作为统和机构的关系者,不得不成为“前辈”。 (怎么办……) 不知为何,绮感觉对凪说的谎言变成了真的。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织机小姐。你有男朋友吗?」 了哉的突然提问将绮从思索中拉了回来。 「……诶?」 「啊啊,不好意思、有点唐突了。但是昨天,波利摩格对我说……要和织机小姐搞好关系、为了从中获取情报之类的。不过,如果织机小姐已经有了男朋友,那就不成立了。所以需要确认一下」 「啊、啊啊……那个。嗯、是的……」 「啊啊,果然有吗」 「那、那个……不、怎么说呢……」 绮对于是否可以断言谷口正树就是自己的恋人、至今仍感到困惑。 自己只是依赖于他的诚实,却完全没有平衡感,这种不安还未消失,但是…… 「那个……」 「不,我明白。 从昨天开始就有这种感觉——对织机小姐来说、那是一种、自信? 因为有这样的气场。 所以那个人也是"系统"的人吗」 「不、那个——」 「啊——不过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波利摩格大概也会对那个人下手吗?…… 听了哉这么说,绮不由得咬紧牙关。 (对……那样的事一定要避免……)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麻烦了。 我的双亲不是很机智……一定要注意不要发展到那个地步」 对于了哉的话,绮点点头、 「总之,必须以我们自己的话题结束—」 「唉。到底怎么办呢?」 「唔……」 绮陷入了沉思。 她本来就不擅长思考,在她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过。 但现在,必须找到出路的,只能是自己。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在没有客人的咖啡馆里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儿,了哉已漫不经心的语气低声说, 「什么都没有呢……活着的意义」 绮吃惊的看向他,他点点头 「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但总是忍不住那么想」 「唉,因为我总是这么说,所以在班上也被疏远了、结果」 了哉苦笑着耸了耸肩。 (果然……这个人、和我很相似……) 织机绮切实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织机小姐觉得什么是快乐呢? 最近有什么好事吗?」 2.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织机绮也是个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存在的人啊) 了哉也察觉到绮和自己有同感。 在痛苦和无力感的包围中活着,那种感觉是一样的吧。 一定是绮的男朋友也无法理解的心情。 (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一定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不、不如说……) 对于他的提问,绮因为找不到答案而感到困惑,了哉继续说道, 「有些可惜了呢,织机小姐好不容易和我有不同的地方,不去学校也可以。有开心的事或者想做的事比较好哦」 了哉试着说了相当不礼貌的话。但绮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平静。 「是这样吧……要是有什么愉快的事情就好了」 「织机小姐觉得有趣的事情是什么? 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唔……」 对于犹豫不定的绮,了哉继续问道, 「比如,你的喜好什么的? 没有音乐、漫画之类的吗」 「嗯……你呢? 心里有没有什么印象?」 就在绮刚要开口的时候,他听到了, "……反正最后都会忘记的,一直放在心上也没用吧………" 又听到了那个 “声音”。 在听到的瞬间之前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听到的时候,马上就能回想起是那个的声音,但之后又马上就中断了,继续回到了模糊不清的状态。 「啊……」 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绮,低着头。 「不……忘记了」 并不介意皱起眉头的绮,他无力的、直接说了出来, 「我觉得也许发生过什么,但是,没有留下那个清晰的印象。 反正怎样都是徒劳,难得的快乐记忆,后来也会变得模糊,什么也不是长久的……」 他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声音的引导,和上次一样,无意识的动着嘴。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调侃,但听了之后。 「那是、什么……」 此时、绮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她心里也有什么声音吗? 这是了哉无法想到的。 * (这个人……) 听了哉方才的发言,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因为那是在遇见谷口正树之前,完全听命于斯普齐e的时候,绮自身的想法。 自己遵从了那个男人的命令有多长时间,这期间是怎么活过来的,现在的绮几乎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 不知道是把他赶出了脑海、还是只是在压抑他,总之对他没有任何回忆。 只能认为是为了不留下每天的记忆而活着。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现在的生活中,还能清楚的回想起昨天和凪的对话,以及打扫房间的事情。现在不同了。 但是,这个乙坂了哉…… (这个人、我……) 绮咽了一下口水。对他无话可说、这意味着… 那是一种背叛。到底背叛了什么,绮也不太明白……但她想,唯有保持沉默是不允许的。 然后,她突然说, 「番茄酱……」 她不由自主的嘟囔着。 「诶? 什么意思?」 看着了哉表情呆滞,绮连忙说, 「不、不……心里会浮现什么呢,这样想着的话,总觉得」 虽然这么解释,但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番茄酱吗?」 「不、不,我想也不是那样的……是突然想起的味道」 [呃……也就是说,好吃的食物也是一种乐趣吗」 「嗯、嗯……怎么样……」 光吃现成的便当和速冻食品,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喜好,连绮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房东凪从不自己做饭, 绮也是以此为基准,但从未对此感到不满。 「为什么呢……」 就在绮歪着头想的时候。 「原来如此! 绮小姐是有着对"食物"的特殊追求吧!」 爽朗的声音在之前被阴郁气氛包围的咖啡店内回响。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微笑着的波利摩格……看样子很不正常。 全身都湿透了,衣服上到处都破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毫不在意,以至于两人都不敢指出来。 当然,外面并没有下雨。为什么她的头发会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呢? 「你……」 了哉战战兢兢地想要搭话的时候,波利摩格开口说道, 「不,就算我不参与,协商好像也能顺利进行呢,这样的话对话进展就快了。 她一边单方面地说着,一边同时把手放在两人的肩膀上。 「哈、对话是指——」 绮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这么问了。 对此,波丽莫格收起笑容,一脸认真的说, 「你们——接下来在街上约会怎么样?」 3. 了哉以前就一直在幻想,和女孩子在街上约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是兴奋、激动吗,是快乐吗,究竟是怎样的兴奋呢,还是从未有过的心情呢? 他如此憧憬着。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和少女一起走在街上,也没有预想中的兴奋。 (那个……这是什么?) 了哉不时瞥了瞥站在自己旁边的织机绮。 她的表情也很僵硬,几乎没有开心的样子。 那倒也不奇怪……因为她们现在被波利摩格命令,被作为了钓上可疑分子的“诱饵”。 两人一边发着呆,一边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既没有固定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要徘徊到什么时候。 波利摩格的指示含糊且精短、 "总之,在有人接近之前先行动,如果有人和你们接触,就先看看他是不是受到了斯普齐e的影响" 如此粗暴的行动。她自己会怎么做呢? "我在远处监视你们,不要紧。 你看、有我这个强势的存在,说不定就像以前一样、可以对对方进行记忆清除了" 话虽如此,但环顾四周也没发现她的身影,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监视着。 「怎么办呢……」 他试着对绮谈话,她也一脸为难的说 「不……就算被问到怎么办……」 完全是一副无心的样子。 「约会、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即使问我……」 听绮这么说,了哉感到很惊讶。 「那个,织机小姐,你有男朋友吧? 没有约会过吗」 虽然是无意中说出的话,但绮的反应却很戏剧化。 她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 痉挛的面颊,看起来明显是受到了打击。 (怎、怎么了………?) 了哉吃了一惊。 * (对了……我本来就应该知道……正树应该陪我玩过好几次……但是) 绮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 在斯普齐e的命令下,利用谷口正树时的不堪记忆,在绮中脑海中被盖上了盖子,几乎被消除了。 所以能想起来的,只有正树的表情和一些感触,完全没有具体的细节。 「我……」 如果勉强去回忆,对正树的罪恶感就会不断膨胀,然后头疼起来… 「我、哈……」 「最近怎么样? 去了哪里?」 对于了哉的提问,绮却模模糊糊的说 「最近、没见过面……」 只能如此回答。 「诶,为什么?」 「因为他是寄宿学校……不放假、就不会出去……」 「哇,现在还有这种学校啊。 那么,你们到底是在哪里遇到的呢?」 「不……那个……」 「啊,是吗? 今年是一年生的话,去年还没上高中吗」 在绮吞吞吐吐的时候,了哉终于理解了事情的原委。然后他又说, 「嘛,既然无事可做,那就试试刚才织机绮小姐说的那个吧」 对于这个提案,绮怔住了。 「诶? 我?」 「是的。那个番茄酱,找找看吧」 了哉这句话的意思,绮一时不明白 「番茄酱……」 「不是说过吗? 你心里一直惦记着番茄酱。 那到底是什么,调查一下怎么样? 你看,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在附近转一转,不就正好吗」 「唔…」 绮感到有些飘飘然,但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之后,一个人先去了百货商店地下的美食街。 一提到番茄酱,首先联想到的应该是热狗或玉米狗吧,基于这样的想法,各买了一个,并在上面加上了番茄酱。 (译注:corn dog 玉米狗,美国的一种特色热狗,是一种裹在玉米面糊里油炸或烘烤的热狗) (唔……) 「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特别的」 「和心里的印象不一样吗?」 「没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印象什么的,不太清楚……」 绮双手拿着热狗和玉米狗,"哈" 的叹了口气。 然后环顾四周, 「波利摩格、会从哪里观察呢?……」 她嘟囔道。她的视野里完全看不到那个合成人的身影。 「说不定、并没有观察~」 听了哉的玩笑话,绮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他也叹了口气,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因为是那个女人——」 「嘛……也许是吧」 「还是小心点好,随时都有可能逃出来。除非我们找到了可疑的人,并受到了攻击,否则那个女人可能不会来。我被不良少年纠缠的时候,那家伙一开始也没想帮我,只是在观察」 「是那样啊………」 绮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 (正树呢……我并不认识他,他仅仅是想帮助我,……我能做到和那件事一样吗?……) 自己能帮助这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乙坂了哉、成为他的挡箭牌吗? 我有这样的魄力吗? (凪的话,一定不会想这些吧……如果看到的话,一定会立刻帮他的吧,作为义弟的正树也能做同样的事吗……我、能像那两个人一样吗……) 我觉得那是一条非常遥远的道路,能走到那个目的地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 「……」 了哉一直在认真观察绮。 想知道她有什么感觉,她信赖着什么。 感兴趣的是,绮的那种看上去奇怪又直白的意思,究竟来源于什么。 我有一种预感,这或许会成为一种启示,让自己在茫然而没有干劲的人生中也能找到一条主线。 (这个女孩、会被什么感动呢……) 如果知道这一点,他应该也能像她一样坚强吧。 他这么想着,所以现在让她去寻找番茄酱,但好像这样是不行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效果。 热狗吃到一半的时候,对方的眼睛突然变得像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一样……肯定是被什么诱发了。 「那个……织机小姐」 听到他的话,绮回过神来。 「什、什么?」 她急迫的回应, 「不,如果番茄酱本身和印象不一样的话,还是找个相似的东西比较好」 「啊,啊啊……什么」 绮含糊的回答。 心不在焉的样子依然持续着,她感到不安。 「如果不是味道的话,颜色怎么样。 那样的红色没有意义吗」 「红色……唔」 「是不是景色什么的。晚霞不是红色的吗?」 「那是……应该是吧」 「差不多就要日落了吧。 的确,从这个百货商店的屋顶上,视野很好,应该也能看得很清楚」 了哉很突然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他的坏毛病之一。 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只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反感。 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唔……」 绮垂下视线,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那个……乙坂君,我有件事想让你知道。 波利摩格想以我们为诱饵拖出来的家伙、对方的真面目——正是 "dizzy miss lizzy"」 她突然开门见山的说了。 4. 绮只听斯普齐e说过一次这个名字。 「听好了,卡米尔——靠近你的家伙里,混杂着想要消灭我的渣滓——这个可能性、绝对有。 所以一旦发现对方,你就立刻去死」 「———」 「这是认真的。 对方会操纵你的记忆,把不存在的东西灌输给你吧。 那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所以如果受到对方的攻击,立刻自杀。 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有效的防御措施」 「但是,怎么区分呢」 「首先,如果觉得——记性变差,这就是征兆。 对方会先在你的脑袋里搅一搅,然后再灌输合适的知识,或者是唤起你记忆中特别强烈的创伤,然后利用你的恐慌进行洗脑」 「…………」 「啊? 那是什么眼神? 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什么? 哼,我知道——这不是我spooky electronic的能力,而是我一直在想的。 啊啊——没错、的确如此。对方和我是同类,我有两个同类型的合成人………」 「两个人………」 「波利摩格和dizzy。 说的是dizzy,波利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据说是比我差劲得多的废物。但是——dizzy不一样」 斯普齐e那松弛的脸颊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可恶,我只见过她一次……对方的眼神冷峻得不得了,明显看不起我,觉得我像虫豸一样。……那家伙对我上级的尤金都可以、用那双寒冰一样的眼睛凝视……对方在思考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不害怕吗、那家伙——难道对被统和机构盯上盯上这件事一点都没有自觉吗——畜生,我只要站在她身边,就连自己也会被当成叛徒,感到背脊发冷……」 「…………」 「听好了,卡米尔……你马上就会明白。如果你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你就会死」 「……那样的话、要怎么办?」 「啊? 连这种事都要问我吗? 随你的便吧。咬断舌头,跳下屋顶,冲到马路上,随你自己! 别再问无聊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斯普齐e精神很不稳定。一定是刚被告知了什么。 是的……比如、dizzy miss lizzy失踪了之类的情报。 * 「乙坂,这个———」 绮想把这件事告诉了哉。 那一定是机密事项,也许不适合告诉作为普通人的了哉,但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受到敌人的攻击是不好的。 「怎么说明呢———」 就在绮想要说明的时候。 那个声音响彻美食街。 「别开玩笑了!」 「你在耍我吗!」 听到对方的怒吼声,绮不由得回头。奇怪的是,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和一位小学生模样的少女。 一瞬间以为是亲子吵架,但马上意识到了两人都有各自的家庭。 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没有什么特别的前兆,之后突然激动起来、互相怒吼。 「你安明明静点就好了——」 「你那眼神真是不可饶恕啊——」 两人言不对题。彼此随意的争论着。 然后——她们周围的家人不但没有阻止这场骚动……自己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各自对垒。 「你个——」 「我——」 一边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喊、一边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 了哉不由得吓了一跳。 就在绮目瞪口呆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开始疯狂。 就连店员也从收银台里跑出来,和客人打了起来。 很明显是异常的——全员都失去了理智。而且,绮知道这种状态。 (这、这是——这个异变……斯普齐e……电磁脉冲的精神攻击……!) 她见过好几次因此失去理智的人。它的特征是,仿佛突然切换开关一般,瞬间改变了人的心情。 不需要挑衅和煽动。突然激怒对方、使对方大哭一场……但是、这是……」 (这、这个……不对。等级——级别完全不一样——) 首先,现在正在闹事的人,没有一个被怪人抓住过头。 远程发射电磁波——而且还能一次攻击几十个人,这可能吗? (难道是"dizzy miss lizzy"……?) 她环顾四周,但视野中并没有类似的人。然后…… (波利摩格……也没有来!) 果然就如同担心的那样,那个合成人打算抛弃她们吗? 为了掌握敌人的位置,即使使我们暴露在攻击面前也没关系吗—— 「怎、怎么、怎么回事、这个?」 了哉也乱了阵脚,但不像周围的人那样混乱。 难道攻击对他没有影响吗? (想要引诱波利摩格出来,难道敌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绮想要看清现状,但同时、 (就算知道了,该怎么做才好呢……我没有控制局面的力量——) 就在她被绝望感折磨的时候,在周围胡作非为的人们中有几个回头看了看她们,是百货商店的保安,一听到骚动就过来了,但很快他们自己也加入了行列。 「笑什么呢!」 「别装模作样了!」 「你还是个小鬼,居然来约会?!」 警卫们毫无道理的突然怒吼着扑向两人。 那双眼睛闪烁着原始的憎恶,对一切都反射性的愤怒。 了哉呆呆的看着那个样子,却不想逃跑——好像还没有把握事态。 绮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他面前。然后用身体撞开了其中一个逼近的男人。 就像下棋一样,三个人一起踉跄着摔倒了,她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期待着了哉能趁机逃走,但对方还是一脸茫然。 (不、不妙——) 在绮着急的时候,男人们站了起来,想要抓住她。 「——!」 就在这时,绮咬紧了臼齿。 逼近绮的男人突然飞到旁边。那是平行的移动,几乎让人以为是坐在滑动的推车上——不,是飞—— 飞向空中,飞了出去。 接下来,其他男人也一个个被弹飞。 是被踢飞的。 从外部介入这场斗争的人,不用动手就瞬间制服了男人们。是用钢铁强化的安全靴踢的。 那不是绮期待的波利摩格、而是——全身用皮革包裹、传说中的不良少女。 「喂,绮——所以我说过了吧,不要总是无谓的同情。现在的你应该先保护自己吧」 「什——凪!?」 炎之魔女、闯入了绮所陷得困境之中。 5. 雾间凪当然一直在跟踪绮。 今天早上她的样子很奇怪,这是显而易见的。 更何况陷入了这种异常的状况——已经没有偷偷监视的理由了。 进入这场大混乱、与其说是保护绮,不如说是进入了 “炎之魔女的领域”。 她日常战斗的异变本身正在展开。 「带着他、快逃到外面去!」 凪一击打晕了更接近自己的暴乱者,对着绮怒吼道。 绮点点头,粗暴握住还在发呆的了哉的手臂,强行拉着他逃走了。 凪已经从绮那里详细的听了斯普齐e的故事,所以不能把这件事的真相放在一边。而且还能应对精神攻击。合成人产生的电磁波,可以通过其他磁场轻易的失效。凪的脖子上缠着特制的带有磁性的颈链,以此来隔绝干扰。 因此,被她击倒昏厥过去的人,日后也很容易恢复理智。 (但是——确实比我听说的还要猛烈——到底是什么家伙在发动攻击?) 凪从右到左、从左到右,几乎像流水一样毫无浪费的制服了袭击的人们,她用刺击、踢腿、肘击、膝击和头槌——几乎所有打击类技能一一制服了他们。 如果对方神志清醒的话,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因为都是些不假思索、不保护自己、不做假动作就冲进来的人,所以对她来说,准确地击中要害是轻而易举的事。 用了不到一分钟,她就成功地把商场楼层里的人全都打趴下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全员都被打倒是非常不自然的。 (操纵这一切的家伙是什么情况——难道要亲自上吗?) 就在凪环视四周的时候。 「哦——手脚真麻利、好厉害啊,难道小姐姐——你打习惯了?」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没有动静。 凪回头一看,原来是波利摩格站在那里。 「…………」 凪没有说话、摆脱了旁观这场战斗的对手。波利摩格笑着说, 「但是感觉不是“机构”的人啊,怎么说呢,像个普通人。那么,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 「难道是善意的第三者? 是正义的伙伴吗? 真的存在吗,那种家伙」 「…………」 「哇,好厉害。是幻想、还是童话呢。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舍弃的吗?」 「…………」 凪逃开了,波利摩格则脚步缓慢的接近对方、 「但是很遗憾。 究竟哪一个呢,我们都是从幕后支配这个世界的邪恶秘密组织一方的人吧——」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 「哈啊、哈啊、哈啊——」 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跑出去的绮和了哉,到了稍远的地方避难。 对于这太过普通的样子感到困惑、 骚动并没有从百货商店蔓延开来。建筑物内外,仿佛存在着完全不同的法则。 「…………」 「呼……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哉似乎还没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悠然的问道。 但是,绮在动摇、混乱和疲劳的交织下,没有时间好好回答或说明。 「呐、凪她一」 “快逃”,听到这句话就立刻跑了出来,但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不要紧吗? 既然把了哉带出来了,自己也回去帮助凪吧——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之后、 突然,感到脖子上像被冰柱刺穿一样发冷。感觉到了那个视线。 绮把脸转向那边,那家伙就站在马路对面。 明明是晴天、却用雨衣遮住全身,并把风帽戴上,脸上还戴着口罩……尽管如此,绮也能清楚的感知到她面部阴影下的目光。 "如果你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你就会死——" 斯普齐e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那冰冷的视线,清晰的再现了部分可怕的记忆。 (啊、那是——) 在绮战栗的时候,穿雨衣的人转身想消失在人群中。 「啊——」、 绮已无暇考虑、她跑了起来。 全力追赶着、飘然逃跑的雨衣。 「稍、织机?」 背后传来了哉的声音,她也听不到。 她好几次都看到了到雨衣的影子,但每次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察觉到了对方的动静。 绮循着对方的脚步、拼命拨开人群、拼命追赶。 之后——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进地下街了。 因为那里迟早会进行再开发,大半店铺都撤出了,几乎没有行人经过,是个闲散的空间。飘着干燥尘埃的气味,这一点,绮很清楚。 (这是——斯普齐e的……) 这里曾经是束缚她的男人的藏身之所,在这里、绮三番两次的被他殴打。 「唔……」 她不由自主从嘴角流露出厌恶的神色——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变化突然被打断了。 从背后伸出来的手、完全堵住了绮的嘴和鼻子,指尖陷入了她的脸颊。 「……!」 绮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她的脸被抓着、身体被拖入到了地下街的深处。 到了完全没有人烟的地方时,绮被粗暴的扔到了墙上。 背后重重的撞了一下,她一下子瘫倒在地。 「唔……!」 因为冲击全身都麻痹了,绮在痛苦中、听到了她的 “声音”。 "卡米尔……你还记得吗? 那个人……" 那不是声音。是发出的电磁波刺激着绮大脑的语言区域,强迫她在脑海中编织了语言。 绮迷惑了,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但是那个"声音"完全不理会,甚至还说了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你……杀死了斯普齐e……这是为了那个人吗……还是说、你……你……你还忘不了吗……?" 「你是、是谁……你在说什么……?」 "消失……全都消失了……那个人也……斯普齐e也……你也……大家都要消失了吗……" 那个声音渐渐变淡了。 绮好不容易把腿抱起,坐起上半身、抬起头。 但这时,穿着雨衣的人影已经从她面前消失了。 (不、到底是什么——) 绮想要整理混乱的思绪。但突然、 (dizzy miss lizzy……你一直监视着我和斯普齐e吗? 从我们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刻起……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注意到了一点。那是…… (害怕我们发现什么……逃离统和机构也要达到的目的……这个城市有被隐藏的东西,想要找出那个…之类的?) 6. (怎么回事、到底是……) 剩下了哉一个人,他呆然无语。因为搞不清楚状况,也没人说该做什么,所以无事可做。 (什么啊,该死……) 他轻轻咂了咂嘴,在附近树丛一角的地砖上坐下。 周围的人匆忙的来来往往,好像谁也不知道现在在那里的百货商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总觉得……) 了哉呆呆的目送着人流。什么也不想、只是打发时间。 那是他大半生都在做的事。经常感到不满,内心的某个地方持续感到无聊。 「啊!……」 毫无意义的发出了声音。然后旁边有人说, 「你看起来很累,但也没做什么吧?」 突然被搭话了。 可能是因为他的语气很若无其事吧。 他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转向声音的源头, 那里和他并排坐着一个打扮怪异的家伙。是一开始就在,还是随机在他后面的,了哉无法判断。 「诶?」 「不,因为你看起来太无聊了。 这样活着开心吗?」 那家伙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戴着一顶筒状的黑帽子,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白皙的脸上涂着黑色的口红,让人分不清是阴郁还是在开玩笑。奇怪的cosy、那就解释不通了。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让人无法想象他还可能会换其他的服饰,有种不自然的自然感。 「呵呵……」 了哉觉得这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似曾相识… 但是想不起来。 「你是、谁?」 他这样问道。黑帽子说 「现在叫不吉波普」 他自报家门的方式也很奇怪。 "现在"的话,也就是说换作是别的时候、应该是别的名字吧,他很想吐槽,但还是问了更在意的问题。 「那个……以前我们见过吗」 「怎么说呢,如果你不记得的话,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邂逅吧」 不吉波普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敷衍。 这家伙似乎只会用这种方式说话。但至少,对方确实知道了哉。 「呃……你也是那个、那个。波利摩格的伙伴、是那个 “系统” 之类的人吗?」 「如何说呢。可能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你也一样吧。人类的守护者什么的。 不是到在处排除危险分子吗?」 「我是世界之敌、那个的敌人。在那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守护与否,谁也不知道」 「?……总觉得挺复杂的——算了。你也在调查斯普齐e的自杀吗?」 「怎么说呢。关于那个家伙、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是我杀的」 「诶? 是吗? 是你?」 「虽然没有直接下手,但至少砍下他耳朵的是我」 「耳朵? 那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有意思。你们平时就在干这种事吗。波利摩格也拔掉了不良少年的牙」 「是啊,老是做这种事。 因此世人都说我是死神」 「真不安全啊,那就直接和波利摩格谈吧。不要把我们卷进来」 「没什么、我对波利摩格那个家伙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么,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么不负责任。明明是自己的事吧」 「我是自动的。这方面的责任从一开始就没有」 「你也太随便了吧。真是令人羡慕啊」 「?」 「是啊。能有这样轻松的身份,真是太好了。吓唬我们这些弱小的普通人,还自鸣得意吗?」 「你是想威胁谁,让谁都听你的话吗」 「诶? 不ー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有没有想要让别人屈服,让别人顺从你的愿望?」 「…………」 「啊,莫非是那个叫波利摩格的人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那么,你现在是在考虑站在哪一边比较好吗」 「…………」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没有其它选择」 「这么说来……你要为我做什么?」 「不,因为我是死神,所以能做的只有杀戮」 「杀你不喜欢的人?」 这时,不吉波普摇了摇头, 「不,杀的是你。我只是为了杀你」 这是显而易见的。 了哉不由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并没有离开黑帽子。 「所以我现在很为难……该不该杀了你? 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很暧昧,我也不太清楚」 「什、为什么…非得杀了我不可吗?」 「不,那是因为你可能是世界之敌」 「怎么可能——为什么我一定会被误认为是如此重要的人呢?」 「没错呢。说到底、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世界之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特殊的」 不吉波普的语气感觉有些颓废感。那个语气完全没有紧迫感、了哉无法判断这是认真的话还是开玩笑。也许觉得这样一笑置之也无妨,但这样好像也不会改变什么…… 「哦,不过杀了我的话,波利摩格一定会生气的,她好像还有想让我做的事」 「……所以,那个人无所谓。这是你的问题。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个世界、除此之外的任何要素都不会介入。只是,你会不会毁灭这个世界,仅此而已。 在那个被毁灭的世界里,包括了其他所有人。 所以对于你的死,谁会愤怒、叹息、怨恨,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如果我不下手,其他的人都会灭亡的」 不吉波普淡淡的说道。 「什……你说什么呢,从刚才开始。 我? 毁灭大家? 真无聊、那种事——」 对方盯着了哉的眼睛,然后说到: 「也许你、只是忘记了而已?」 说到这里,了哉第一次有了那种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抓住了。 即使被身份不明的人杀死,也不会产生的惊愕、动摇和战栗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忘记了"这个词,他就像被爆炸的风吹动了一样。 「唔…」 一阵眩晕、使他不由自主低下头。 身体弯曲成 "く" 字的形状。 油汗渗出全身、浑身发冷。他的臼齿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 「呜呜呜……」 感到头痛。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 「呜呜呜……」 仿佛有什么"声音",但是此时,他的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欲将叫喊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晃了一下。 「——等一下——乙坂? 怎么了?」 他吃惊的抬起头,只见织机绮正担心的看着他。 了哉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但是,那个黑帽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说起来,那家伙……真的存在吗?) 是他疲惫的头脑产生的幻觉,还是打盹中产生的噩梦…… 虽然是这样的想法。但是——内心深处的违和感却丝毫没有减轻。 了哉仔细看了看绮。 「乙坂,不要紧吧……」 绮战战兢兢的问他。但他却心不在焉,眼神空洞。 也许发生了什么事。但实际上遭遇敌人的是绮,她从那里急急忙忙赶回来,穿雨衣的可疑人物应该对她什么也没做。 那么,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这个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地方,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呢? 正当绮困惑之际,从她们背后传来爽朗的声音。 「啊,你们也在这里啊——绮小姐」 是波利摩格的声音。 绮回头一看,不知为何,她的身旁站着一脸严肃的雾间凪。 「诶——?」 凪不高兴的对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然动摇的绮说: 「喂——朋友的话果然还是要筛选一下,你怎么会认识这种奇怪的家伙?」 planning to freeze 「只对自己有利的记忆只会伤害他人、因为只能通过践踏而存在、所以本质上是一种毒药,最终只会变成疾病侵袭自身」 ——比起失去的记忆碎片 (炎之魔女——没错、正是炎之魔女————那个家伙、确实也在那里——) dizy miss lizzy心中充满了憎恶。以前也观察过那跃动的肉体的动作——不过、那时…… (对了……被她阻止了……被命令不许让炎之魔女看到我的底牌……啊,是那样啊……) 想起了那时的屈辱。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觉得敌不过那家伙,还记得那份炽热的憎恶。但是,事到如今…… (哦哦……这颗心的热度……这样很好。 这份憎恶,也许能唤回我的记忆……炎之魔女啊……对你的愤怒、现在也许会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炎之魔女哟、如果能再现接近当时那种状态的斗争——和你战斗的那种热情的话……。 (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在我的心中,她、那个身影,那个名字,那种温度……那种感觉) dizzy miss lizzy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但她的执迷不悟就像燃烧之前的星星之火将要更加猛烈的闪耀一样、力量还在不断增大。 1. 过了一个星期。 从那以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乙坂了哉的日常又回到了原来的灰色生活。 「…………」 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波利摩格都会出现。 「有什么变化吗?」 这样质问成为了惯例。 她和雾间凪似乎一直在追查神秘的敌人。 但按照凪的意思,他和织机绮不再参与寻找。 在发生疑似dizzy miss lizzy所为的集体暴走事件时,在了解了各种情报后,雾间凪以严肃的表情向绮宣告。 「听好了,绮——你已经不需要再接近与斯普齐e有关的一切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你已经开始迈向新的人生了。如果一直被过去束缚,那么什么都无法开始。还有你——乙坂」 「好、好的」 「我知道你的情况了,看来只是被卷入事件里了,给别人添了麻烦,我很同情——但是,不要再把绮卷入麻烦之中了。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拜托了」 (哇,真的是炎之魔女啊——为什么能和学校的怪人在外面见面呢……) 脑海中只浮现出诸如此类的遐想、并没有被她的气势所压倒。 只觉得对方是个怪人。其他人会是什么感觉呢? 之前波利摩格来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一次。 「你觉得炎之魔女怎么样?」 波利摩格回应了、但表情稍有些阴沉、 「嘛、应该不是坏人吧?」 这是无可非议的说法。 「不过、是个不良呢」 「哈哈、话说的太粗鲁了。不过、不管怎么想,她都无法融入一般人那种不温不火的集体生活,所以只能算是个不良吧」 「为什么那家伙会突然出现,突然掌管一切呢? 好像破案的人是自己一样」 「不、也许只有你是这么想的吧。对我来说、也许能减少很多麻烦」 「真的好吗? 这是你的工作吧,被抢了不会不甘心吗?」 「咿呀、没什么。我的话、不喜欢什么任务都由自己来完成」 「真是很随性呢。 但是交给普通人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人对"系统"来说也不是协助者吧。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你会如此担心呢……虽然是这样。不过、总觉得」 波利摩格的目光看向远方。然后、 「不、之前的骚动、被她横插一手的时候说实话,我是相当着急呢——竟然出现了完全不相干的人,真伤脑筋。 我想我早就这么想了。 还有之前你被袭击的时候,我本来打算撒手不管的」 「所以才想诱敌出来的吧」 「是的,结果就变成那样了。不过、我只是觉得那样绝对能逃过最重要的敌人、所以才跑出去的」 「为什么关系变好了?」 「并没有变好。直到现在,那家伙还是对我充满了戒心。不过嘛——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了对方一下。"你认为斯普齐e真的自杀了吗?" 那么、你猜她说了什么?」 「不知道」 「那就是——"他没有死、应该还有其他补偿的方法" 这样的话」 「说了些漂亮话吗」 「是的、那句回复真是太漂亮了、可喜可贺。 但是——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 「我也是、织机绮也是、当然"系统"的其他人也都对斯普齐e的死抱有怀疑、对其的死持有危机感——但却没有人觉得他死了很可怜、非常可怜」 「…那又怎么了? 我曾经问过织机小姐,那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吧、斯普齐e」 「嗯、是的、虽然的确是那样……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觉得那家伙很可怜吧……但是,应该绝对不会高兴的炎之魔女、只有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对斯普齐e的死而哀悼吗?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总觉得和她对抗太愚蠢了」 「那是什么啊? 有点无聊」 「嘛、要是你的话,应该会这么说的吧—— 不过、看来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我暂时接受她的介入」 「没问题吗?」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干掉的——至少比你和绮更能作为诱饵"使用"。 如果她在街上到处探查的话,敌人上钩的可能性会更大」 波利摩格笑了。 结果,这个合成人似乎很善于利用一切实用的要素。 无论心情如何,大概都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吧。 「我们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吗」 了哉嘟囔了一句,波利摩格看着他的脸说, 「什么,你想继续帮我吗?」 了哉噘起嘴 「我不是说过、什么都听你的吗」 「啊哈哈。是的——等情况稳定下来,我会让你做点什么,我向你保证。说不定还有人会袭击你,在这一点上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虽然这么承诺了——但那之后和她接触的频次就越来越低了,最初是一天六次、后来变成了四次、三次……一周后的今天、即使在平时出门后上学的路上、波利摩格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 了哉总是一个人上下学。如果没有集体上学的机会,即便是小学、初中,他也总是一个人走。 眼看快到家了,可是波利摩格还是不来。 「…………」 他停了下来。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是织机绮。 * (唔……) 织机绮、想把那本书通读一遍。 "人们恐怕在真正意义上并没有什么烦恼。他们所做的只是放弃现状、在事情过去之后、只是回顾各种事情、调整自己的心情,根本没有直面现实" 这本书没完没了的写着这样的内容、是凪死去的亲生父亲写的一那样、因为堆得像山一样,所以拿在手上看了看,但这对于不习惯读书的绮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社会上之所以屡屡出现荒唐的谎言,是因为人们平时疏于确认事态的真假。何为谎言、何为真相,人们总是优先选择能够减轻自己责任的道路" 不知道对方到底在阐述什么、追求着那些似懂非懂的文章,大脑就会变得混乱、等回过神来,明明已经读过的文章却完全记不起来了。只是用眼睛浏览,并没有把握内容。 没办法,只好又读了一遍。有写过这样的内容吗? 这样的体验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对自己的才智低下感到厌烦。 (如果是末真的话、她就会读得很流畅、最后还会为我解释很多有趣的东西……头脑真是不错呢、那个"博士"……) 绮是雾间凪的好朋友、也和雾间诚一的热心粉丝末真和子关系很好,但是在她们两人对话的时候,末真的逻辑却以惊人的气势一个接一个的发散开。所以说实话,她总是呆呆的听着、无法跟上她。 (我、有和那样的人亲近的价值吗………没有办法了吧、我的话……) 绮暂时放弃阅读,夹着书签合上了书。 她自从上次的骚动开始、凪已经禁止了她私自外出。 「听好了,在我想到办法之前,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吧。用不了多久、不用担心」 被这样一说,绮就无法反抗了。她很清楚,凪是为了她才这么说的。 不过、一直待在家里也太无聊了。 没办法,只好试着看书,但因为太难理解,只能被无力感所折服,完全不能当作消遣。 (唔……)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绮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被放大镜灼烧的虫子。 因为一直在看书,所以就很自然的挪用了书中所写的形容。 (我能做什么呢? 而且、就这样瞒过对方吗……) 她在某种程度上知道斯普齐e自杀的真相。当然无法想象那个扭曲男人的内心世界、也不想去想。 但她知道对方在飞鸟井仁的能力面前败北,受到极度的精神打击是很大的原因。现在,隐居生活中的仁也完全降伏在凪面前,绮和正树对他也完全没有怨恨……把波利摩格和仁拉到一起显然很危险。 (恐怕、波利摩格无法对付飞鸟井仁……对方要坚强得多,她一定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这就意味着将仁引导到统和机构…这迟早是不可避免的,但我觉得现在还太早……凪也这么想,所以什么都没告诉波利摩格……但是) dizzy miss lizzy……是怎样的呢? (那家伙……她知道吗? 不,应该明白斯普齐e肯定不是单纯的自杀。如果对方一直监视着我们、那就当作她知晓一切吧……但是) 凪没有告诉过我现在的飞鸟井仁在哪里,我也不想知道,但我觉得最好是借助他的帮助……但是、大概只有凪能判断吧。 (啊啊……说到底,我还是只能借助别人的帮助吗……不过现在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可做的吗?) 绮感到焦虑。脑海中,乙坂了哉说过的话在不停的循环。 "你觉得活着有什么开心的?" (我——) 绮不知不觉间咬紧牙关、就在这个时候。 绮的手机显示有来电。她猛的坐了起来。因为从目前来看,她的电话还没有被人主动联系过。正树因长期无故缺席,现在被学校禁止与外界联系,也从未与末真等熟人通过电话。是凪打来的紧急联络吗? 她焦急地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名字是“乙坂了哉”。 (啊……对了、事先交换了联系方式……) 绮动摇着、接起了电话。 「好——」 「啊,织机小姐、你好。 现在有时间吗?」 「诶、啊啊——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 织机小姐不是在帮雾间凪吗?」 「唔——」 「不,其实我有点在意、所以想和织机小姐商量一下」 「我觉得还是不要在电话里说太多比较好」 「被窃听了吗? 倒不如说那样更好吧」 「诶?」 「织机小姐、你从雾间凪那里听到了什么?」 「什、凪对我这样的人、不会每次都说危险的话」 「那是怎么回事呢。 不会是不被信任吗?」 「那、那样的事——」 「至少、我这边好像完全被波利摩格轻视了、完全被抛弃了。明明之前都那么卖力的逼着要合作、也太任性了吧」 「那、那个乙坂——不要和危险的人接触是最好的。应该疏远他们、那样比较好」 「织机小姐不后悔吗? 不甘心吗?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被愚弄了。之类的——」 电话那头的了哉似乎很兴奋,声音里混杂着奇怪的东西。 "吱……吱吱……咔……" 那噪音一开始很微弱,但慢慢变大了。 「那个、乙坂? 总觉得电话里的声音——」 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噪音却越来越大—— "………嗞ー……咔………嗞ー………嗞ー咔ー…………" ——然后、突然安静下来。 接着传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沉闷、像是重物相互碰撞的声音、或是在沙石路上滑过的声音。 就像手机被炸飞掉在路上时听到的声音——不、应该就是那个声音吧 「还、还好吗、乙坂?」 绮慌忙问道。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已经不是乙坂了哉的了。 "卡米尔——你啊、我不需要了……" 那是她在萧条的地下街听到的、直接回荡在脑海中的声音。 "你没用……没有任何价值……" 然后,随着"啪"的一声线路短路的声音,电话被单方面挂断了。 「什…………」 绮感到愕然。 她立刻又试着给乙坂了哉打了一次电话,但对方毫无反应。只能认为终端本身被破坏了。 (难道、他——乙坂是被dizzy miss lizzy绑架了吗?) 只能这么想。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了那个—— (总、总之要向凪——) 但是凪的电话也没有反应。她现在好像处于无法接电话的状况—— (怎、怎么办——怎么办?) 绮动摇了、混乱了、焦躁了。如果听从凪的指示,她就不能出去。 应该在这里静静等待,在联络上对方之前一直藏起来。 但是—— (我、我——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咔吱、的声音从她的脸颊传来。绮咬紧牙关、臼齿吱吱作响。 (我——) 面对无力的乙坂了哉、同样无力的织机绮只能放弃吗?——在这些想法在脑海中形成之前、绮已经行动了。 她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去哪里——不,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自己也被引导到的那个地方——还残留着斯普齐e味道的那个地方。 2. 雾间凪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从她开始有意识的探索街道以来、已经过了一周了,她对这场异变的预感与日俱增,尽管找不到像样的痕迹,但她的神经却察觉到了危机、火热的尖锐起来。 (哪里——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她现在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像巡逻一样在街上巡视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在那里和不良少年对垒也是常有的事,其中也不乏有逐渐熟悉的面孔。 那个也是、已经见过好几次的熟悉面孔了,凪突然发问、 「呐、我有件事想问你——」 然而、对于这个提问,少年突然说 「你是谁啊? 怎么突然就亲热起来了。 哪个学校的?」 凪听了、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看了对方的眼神、明白他并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啊、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小偷、结果搞错了。对不起」 对方说完、便突然离开了凪、 「嘁、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快走吧」 说着向路面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过身去。 「…………」 凪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再下次注意了一下,遇到别的不良少年的时候,故意不打招呼、从对方边走过。 凪曾经打断过那个少年的鼻梁骨,但那个人对凪完全没有反应。 也没有刻意避开视线的迹象。 (总觉得——好像街上的人大都忘记我了……不对、当然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众多麻烦中的一个,也不是没有留下印象的可能性……但是) 很明显是不自然的。甚至想断然的、随机把路人绑起来询问一下、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确认的、所以作罢。 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时,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依然很清晰。 「喂——波利摩格、出来一下」 她呼唤着应该监视着她的合成人。 寂静了数秒后、不知不觉间、波利莫格出现在她背后,但完全没听见脚步声。 「怎么样、炎之魔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成果吗」 虽然遭到了挖苦、但她没有回应。 「你——不是说还没对街上的人做什么吗? 是真的吗?」 「诶? 什么啊? 没错。顶多也就是跟那些威胁乙坂了哉的小鬼们对峙了一下。不是吗? 我一直在观察——」 「我知道你们这些电子型合成人可以操控记忆——你没有用那个技术吧?」 「当然。 必须要收集信息,要是在那之前就将那些删除了、那可就麻烦了」 「…………」 「怎么了、你在怀疑我吗?」 「不…那个事实、就是那样吧。所以有点担心」 「那个? 是什么意思」 「当我出现的时候——不、总觉得来到这条街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恐怕敌人早就……」 当凪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那个"声音"。 "………嗞ー……咔………嗞ー………嗞ー咔ー…………" 周围隐约传来类似电噪音的声音。 就在凪惊讶于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时,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好了、凪……不要想着变强。不要指望获得的强大。只要能变强就什么都能做的想法、那是天真的。相反、你要寻找不抛弃自己弱点的方法。 保护胆小、病弱、容易寂寞的自己,顺便保护一下其他人、持有这样的心情就可以了" 为什么那句话、现在才回忆起来……这句话是凪亡父的好友、也是她的老师,或者可以说是她的另一个父亲。对于凪来说堪比心灵支柱重要的人的声音,为什么现在会被反复回味呢? (为、为什么是弦先生……?) 凪感到一阵眩晕。她猛然摸了摸脖子上的磁干扰颈链、确认了一下。在这期间、噪音仍在一点一点扩大。 "………嗞ー……咔………嗞ー………嗞ー咔ー…………" 和电磁波无关,那个“声音”本身就像耳鸣一样干扰着身体。 但是、是从哪里传来呢? 「喂、波利摩格——」 凪看向旁边的合成人。但对方并没有看着凪、而是看着完全不同的方向。 望着上面——这条街道的建筑物屋顶。 「那个啊——」 在她喃喃自语的同时、凪也看向了那边。 那个瞬间、一个穿着雨衣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里 「那就是 dizzy miss lizzy?!」 话音刚落、波利摩格就跑了过去。 以超出常人的脚力,踩着路面、登上墙壁,一转眼就爬上了建筑物,消失在和影子一样的方向。 「哎、等等! 还没——」 凪停了下来、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令人耳鸣的声音一直在回响、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然后……在那些被认为只是在重复同样的声音中、凪发现、 (啊……?) 听到的那一声。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但旋律确实浮现了出来。 (不、刚才的声音……是歌吗? 而且是那首歌……不会吧) 凪的反应和她完全不一样,她的全身突然冒着冷汗、从背脊到前胸感到一股寒意,就像被人从背后戳了一大块冰一样,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拼命咬紧牙关而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音。 (难道……是〈莎乐美〉1吗? 刚才的歌……为什么那首歌,事到如今、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 ps:1圣经中的以色列希律王的女儿、该处应取自施特劳斯的同名乐曲 对于破案无数的雾间凪来说,这段记忆就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一直刺在心里。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作所为孰对孰错、连那个判断都做不到,无可奈何的被对方跳河自杀、只有这种罪恶感越来越沉重。 (为什么……他应该已经死了,原本打算继承他想法的飞鸟井仁,现在也已经彻底改过自新了……为什么? dizzy miss lizzy……到底是谁? 难道不是一个越狱的合成人吗?) 凪拼命压抑着混乱的心情,准备走出小巷,朝波利摩格她们消失的方向走去。 但是——那个脚步、却停了下来。 「唔——」 街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有很多行人,有店员、有购物者、有警察,还有附近的居民。 但是——所有人都停止了活动。 每个人都呆呆的站着、或者坐着、靠在墙上,呆呆的仰望着天空。 简直就像灵魂被抽走了一样……不、这种情况下, (记忆……被抹去了吗?) 凪下意识的踉跄了一下,正要用手撑在墙壁上,但就在那一瞬间、她感觉指尖被什么刮了一下,慌忙跳了过去。 「唔——」 墙壁上似乎有金属装饰、感觉到了静电——当然、那显然不是普通的静电。 (果、果然已经……) 凪环顾四周。城市的各处,理所当然的通着电。 开着灯、开着空调、红绿灯正常闪烁着、扬声器里还放着音乐……电流、存在于城市中的各处。 "………嗞ー……咔………嗞ー………嗞ー咔ー…………" 声音从各处传来、凪现在明白了。 声音从各个地方都在发出。当电流经城市中的导体时、周围会产生微小的漏电现象,从而给空气带来振动。就像老旧的日光灯发出的声音一样,所有的电器设备都在同时发出同样的噪音。 但是……那个不成形状。 凪只听到那一瞬间的旋律,发出声音的存在无法持续、也无法识别、只是含糊不清流淌的混沌。 范围非常庞大、至少城市的每一角都在影响之下。 (这个城市很久以前就已经在dizzy miss lizzy的支配下了……也许从斯普齐e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因为水平相差太大,就连相同类型的合成人都感知不到……) 凪的目光转向套在手上的、涂着绝缘涂层的皮革手套。 汽车普通的行驶着。 因为信号灯也在动,所以司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附近的可疑,只是缓缓通过。 (我也该暂时离开这里吗——有必要调整一下状态……) 拿出手机、试图联系羽原健太郎,请他帮忙。 (不行啊……电子设备似乎都不能用了。这边、和对方双向都不能通讯的情况——) 就在凪无法通信的间隙、一个影子悄悄靠近她的背后。 是个穿着雨衣的高大人影。 从她背后伸出手、想夺走她脖子上的磁干扰颈链——但就在对方伸手要摸的时候、凪已经行动了。 她不看身后、突然踢了一脚回旋踢。 穿着雨衣逼近的可疑人员被踢飞、倒在了路面上。 「一呣?」 凪为了进入下一个攻击状态,她转向对方——却发现了那个异常 (这家伙——和在后街窥视我和波利摩格的人体格不同——是别人。和波利摩格追赶的那家伙不一样——究竟是谁?) 共同点是都穿着雨衣……只有帽子紧紧的罩在头上这一点。 之后、凪只给了一击,对方就再也不站起来了。 凪下定决心靠近、抓起对方的衣领。但是指尖碰到雨衣的瞬间、就产生了强烈的火花、 「——?!」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多亏了磁干扰手套,回避了短路的电流。被放开的对方再次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雨衣帽脱落、露出了脸……是个普通的男人,只是随处可见的上班族…… (只是普通人而已——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dizzy miss lizzy!) 能证明这一点的是那个男人的表情。他失去了意识,半睁着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思考,和周围的人一样。 但是刚才,这家伙却从背后袭击了凪……凪从男人身上取下雨衣、观察着。 电火花在刚刚的一瞬间就消失了、已经看不到了。 似乎是因为材料的原因,变得容易感电。在这件雨衣里不断传导电流、保护作为傀儡对象的指令吗? 也许不是单纯的暴力冲动,而是为了做出复杂的动作,需要这样的"辅助部件"。 反过来说,只要有雨衣、就可以在有效范围内活动…… (那么一刚才在屋顶那家伙不也有可能是"人偶"吗?……不、绮所看到的大概也不是本体,也许只是"终端"而已……) 凪环视四周——在呆呆的一动不动的人群中,突然瞥见了几个穿着雨衣的身影。看来是被包围了—— (想攻击我吗——但是、很奇怪……刚才的男人也是一样,如果只是行凶的话,应该有更有效率的方法……) 对方曾想要夺取阻隔电磁波的颈链,也就是说想把凪也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下…… (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不、那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背叛统和机构的动机是……) 凪的背后冷汗直流、 (那首〈莎乐美〉的旋律……以及记忆被操纵的现象……难道、这是……dizzy miss lizzy一直认为我只是个叛逆的人、不对……如果是転向者……把主人从统和机构换掉了,但后来的主人又死了、那就无处可去了……) 凪的思绪像在打转一样,在有逻辑的推测和被恐惧感束缚的错综复杂之间徘徊。 (对了……和那时一样……那家伙走了之后、那些曾经非常崇拜她的伙伴,全员……完全忘记了……这个、这个光景与之相近…) 在周围所有因被夺去记忆而放心的人群中、凪感到了绝对的孤独感。与此同时,即使讨厌也会想起的存在浮现在脑海中。 (不、等等——如果这次和"那个时候"一样的话——这里也会有那个家伙……) 凪想到这里、果然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对方的身影。 那家伙就站在通往地下街的楼梯前。 黑帽子黑色斗篷包裹着全身、白色的脸上涂着黑色的口红,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筒形的奇怪剪影。 「呼——不吉波普!」 凪呼唤了一声,可是黑帽子那边只瞥了她一眼,马上又转过头去、消失在地下街。 3. (怎、怎么回事…?) 绮呆立在静止不动的街道前。 起雾之后、街上到处闪烁着静电爆炸的火花 "………嗞ー……咔……" 隐约传来这样的噪音。 那个雾有一种哔哩哔哩的感觉,难道是电离子产生的吗? 它包围了整座城市、视野变得非常狭窄。 (凪……难道已经在这里面了……?) 她咽了一口唾沫,下定决心,踏进了白色的街道。 还好记得路线,好不容易摸索着来到了通往地下街的入口。 楼梯下的雾气和噪音,随着深度增加渐渐淡薄了。影响似乎只存在于地面上 (猜错了吗…?) 绮感到不安。 原本以为这里有什么核心,不过是一种天真的期待罢了,她对自己的预感失去了自信。 这时,有人从她背后出现 「啊咧、织机小姐吗?」 听到那悠闲的声音、绮吃惊的转过头 乙坂了哉站在那里。 「怎……」 「怎么了、织机小姐。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那个、请等一下。说起来,我为什么也会在这种地方呢? 我记得没有给织机打过电话吧、我……怎么回事?」 他歪着头。了哉好像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对了、乙坂……你应该是被dizzy miss lizzy掠走了……」 「诶? 是那样吗? 我? ……啊、手机不见了。觉得头很痛、可能是磕到了。诶? 什么?」 「总之、冷静下来。没、没错。把它挂在脖子上」 绮把凪递给她的磁干扰颈链递给了哉。绮自己在来这里之前也戴着。 「啊、这是炎之魔女的。哇、好像很一致啊。是成对装束吗」 了哉一边若无其事的说着、一边戴上了颈链。 绮慎重观察了一下,在他接住、缠绕颈链的过程中,既没有产生对类似电磁火花的排斥感、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看起来没有被dizzy miss lizzy洗脑的迹象。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绑架他呢……是说不要来找他、故意把我骗来的吗……) 绮一边混乱着、一边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做。 外面的情况很不正常,凪的情况也不清楚,了哉虽然找到了,却找不到能让他逃走的安全地点。 (怎么办………) 她陷入了沉思、了哉问道 「那个、织机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问道、绮看向他 「诶?」 了哉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你是来救我的、对吧?——不过、为什么你马上就能凭着直觉来到这里?」 「嗯、这个嘛——」 想要解释、却支支吾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发现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大概……我在想是不是在这里……但是……」 因为这里是斯普齐e潜藏的地方,仔细想想、作为根据实在是太刻薄了。特意选择这里作为藏身之处有些不自然。结果虽然说中了、但被怀疑也并不奇怪。 (我……莫非、头脑已经被dizzy miss lizzy玩弄了吗………?) 这种不安涌上心头。于是了哉问道、 「嘛、那个暂且不谈。 比起那个、我在那边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然后、两人向冷清的地下街深处走去。 在通道尽头的走廊角落,有一个纸箱。 这些似乎被搁置了很久的东西、都被拆开了。 里面的一些东西散落在地板上。 「这是……?」 「总觉得、是作为库存放在这里的东西,现在要用了吧……肯定有几十件吧」 「我们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个……是这样吗?」 绮越发感到不安。联系不上凪……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 绮抓住雨衣,握得紧紧的、同时颤抖起来。很害怕。害怕各种各样的事。凪传达了不正确的情报,可能会把她逼入绝境,这种恐惧一直在折磨着她。 「唔唔……」 当绮不由得低吟时,旁边的了哉突然问道 「呐、繊机小姐——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总觉得有些"声音"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 「诶——」 「实际上能不能听到声音都无所谓,总觉得语言是在在脑海中突然响起、按照那个"声音"所说的那样做的话,不顺的事情和被逼到绝境的状况就会逆转。没有吗、那样的情况?」 「……乙坂?」 「我的话、认为肯定不能用肤浅的道理来解释、直觉这样告诉我。没问题」 「那、那个……」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那一定是那个"声音"的指引。织机小姐、你想到什么了吗?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处于的穷途末路的事态、在还搞不太清楚情况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出现了」 「…………」 听到他的话、绮不由得回想起来。 被斯普齐e束缚、无论怎么想都没有未来的过去,当她意识到自己可以选择自由的未来时、能变成这样的现在,这本身就是靠绮自身的努力而无法解决的幸运、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源于什么、只是一堆毫无根据的决断。 「——"声音"、……」 被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那样的东西。被飞鸟井仁抓住、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时、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一种不是自己的情感在引导着她……。 「织机小姐、你不用怕。你现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从"那个声音"帮助了我的这件事来看,"那个声音"选择的是正确的方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突破这种僵局——」 乙坂了哉的话充满奇妙的说服力、既迷惑又无法反驳。 但是还有一点无法解释、 「但、但是……为什么是我?」 就是这样。 没错……绮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对此、了哉说道 「一那么、我想了一下……如果有这么多穿雨衣的人,dizzy miss lizzy应该是混在人群里了吧」 「嗯、嗯……有这种可能性吧。我想一定是那样的」 「那个区别……大概、只有织机小姐才能分清楚吧?」 「诶?」 「因为织机小姐不是和作为那家伙同款的斯普齐e在一起很久了吗?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种人的动静吧、实际上」 「波利摩格的话大概不行。那家伙似乎无法冷静的分析。炎之魔女并不是直接知道斯普齐e的。所以只有你啊、织机小姐」 「我、我自己……?」 「呐、织机小姐……我认为。你认为自己在欺骗下度过的只是痛苦的、无意义的时间,其实也是有意义的。没错……、在这里,只有你才能从dizzy miss lizzy的危机之中拯救人类、那段痛苦的时间不正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吗、那样——」 绮说不出话来。在眼前有条不紊的说话的这个乙坂了哉、真的是那个卑微的少年吗? 还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声音"在引导他…… 但是,不管怎样、 「……嗯、嗯,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只能接受这个说法。绮无法否定这个了哉的意见,了哉点了点头、 「走吧、去外面——我们来解决这个事件」 说完后,绮、颤抖着身体,迈开步伐走了。 那已经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近似于武者的颤抖。 两人从地下街走到雾气笼罩的地面上、 从背后的黑暗中浮现了一个身影。 对方仿佛融入灯火熄灭的黑暗中、一直观察着两人。 戴着黑帽子、披着黑色斗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筒状的剪影。 既没有阻止、也没有目送两人,而是流露出难以形容、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怀疑,只是无声的移动着。 planning to vanish 「向谁求助也没用。 真正的解放不是允许别人、而是允许自己忘记」 ——比起失去的记忆碎片 「你们、会忘记我的吧」 她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动摇。 但她并没有安慰大家、而是更加平静的、说出了奇妙的话语 「这是无法避免的。虽然我能看到"死亡",但是作为生物来说、这本来就是不自然的。所以、如果我这个异物不存在了,你们就无法理解我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变得无法遵循逻辑,无法用意识去支撑,无法残留在记忆里。那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你们还活着,就意味着我同时拥有“生”和“死”,抱持着这样的矛盾是无法存在下去的」 对方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并没有责备大家的意思。 但这无疑是无情的宣告。 "你们绝不会和我站在同一个地方……" 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望尘莫及的事实。 大家焦躁、困惑、愤怒,虽然恳求她或要求她撤回,但对方始终很温柔,只是像往常一样用美丽的笑容回望大家,对任何人的话都没有反应。 当大家都疲惫不堪、陷入沉默时,她说、 「死神、已经逼近我的面前了。不吉波普马上就要到来了。将我作为世界之敌、来毁灭我。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前进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会停下前进的脚步。总有一天,你们之中一定会有受其影响的存在、突破我的矛盾,所有的未来都会协同并进,那样的世界一定会实现的。但现在,那甚至不存在于可能性之中,只不过是想象力的残影而已——嗯、一定会的」 谁也模仿不了、只是单纯的"笑"就像结晶一样闪耀着、她浮现出了那样的笑容。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时、印象还很模糊,这是dizzy miss lizzy的精神世界。 想要紧紧的抓住的那个记忆的碎片。 对了……那时我在想。 既然活着、就无法避免忘记她的话,那么…… (如果不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的话……那个世界上的一切、如果处于这种状态、有关她的事情就不会忘记吧……) 没错——的确、我想起过这些事情、有那样的感觉。含糊不清……不、确实。绝对是那样的。 必须这样做……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不、倒不如说、 (是啊……如果成为了世界之敌、我应该也会和她站在一起……!) 1. 雾越来越浓了。 (该死……糟了……) 凪很着急。视野很差、她的活动因此受到限制。如果能无差别的行动倒也罢了、 (现在……这条街上、到处都是毫无防备的人——不卷入战斗、是极其困难的 !) 那个个事实让她顿感疲惫。 "………嗞ー……咔………" 在不断传来的噪音中,看到无数穿着雨衣的人影在视线的各个角落穿行。看来是被包围了。 (是在计算一起袭击的时机吗……?) 斯普齐e也可以将自己的人格复制给他人、那么dizzy miss lizzy可能会形成比那个更强大的"军队"吧。凪现在很明显、非常不爽。 但是—— (奇怪——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想让我无力化的话,那就以牺牲五个人的心态冲进来就好了——我只有逃跑了。但是、那些家伙只是慢慢的包围、却不攻击——) 凪在察觉发生异常情况后,移动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逃离这个街道……但却完全走不出迷雾遮盖的地区。敌人的有效范围也在扩大、看来半径超出了想象—— (至少、比我进来的时候扩大了……如果这是计算出来的、也许还好……但是、假设这是连本人都逐渐无法控制的结果……) 凪的可怕念头浮现在脑海时,她的脑海里又响起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 "凪啊、你是不是想得太严重了?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决绝——" 那是她好友的声音。但是那个少女现在已经不在了。就在对方消失之前,凪和少女最后一次对话时的那句话在脑海中浮现。 然后,剧烈的头痛—— (唔——嘛、只是……在我的心中、重要的记忆会突然出现……从刚才开始循环往复……这已经、不是偶然了、本能的感受到了危机而像看走马灯一样、也不是那种天真的东西……这就是敌人"攻击"的本质……) 凪不由自主的绊了个趔趄,手撑在建筑物的墙面上。那里产生静电、发出了微弱的火花。街上都在导电。所有的电流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设定的。 (记忆……没错、把记忆勾出来……我是用磁干扰设备防御的,所以只有这个程度……其他人全都中了这个,所以重要的记忆都被抽走了、人格和精神都不保了吧——但是,为什么要把别人的记忆抽出来呢——) 凪现在——打从心底感到恐惧。她丝毫没有抑制住颤抖的自己、呼吸急促。 并不是害怕对面的敌人。并不是害怕dizzy miss lizzy。而是在推动这个电击型合成人行动的、导致其产生这种冲动的原因、对那个感到害怕。 (想回忆起来吗、dizzy miss lizzy……是这样的吧? 你也是“那家伙”的同类吧……是的、在那件事结束后,我逐一调查了"那家伙"的合作者……没有一个人例外,所有人都一样。就连强敌——穗波显子也完全忘记了……没有一个人记得“那家伙”的名字……但是、只有你、因为那个能力、因为是操控记忆的专家、是在拼命的想要固定住那渐渐淡薄的记忆吧……用自己赋予自身的能力、拼命努力………但是) 凪环顾四周。雾中传来好几个脚步声。 包围变小了。 也许是凪察觉到了潜伏在记忆中的“气味”,对方似乎打算展开主动的攻击。 凪意识到了“那家伙”的记忆、立刻做出了反应——果然假说是正确的。 (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了……你过度操控自己、连正常的能力控制力都失去了……这是当然的。你终究只是活在通常的物理法则中的存在。虽说是合成人、但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是根本无法与异常超常的"那家伙"相比的。"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自己的记忆从同伴那里、抹去了那个痕迹吗,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更不懂吧……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因为"那家伙"有了"那种感觉"、没有任何可以与之对抗的东西、这是残酷的事实。 那最终的结局就是自杀、就连不吉波普也不能将其杀死……如果被她命令"忘掉"、那么谁也不能违抗——) 凪跑起来后、周围穿着雨衣的人也跑着追了上来。 不小心撞到是很危险的。 只是被操纵、内在是及其脆弱的普通人。 而且、对方不怕受伤,不断向前冲。 (无论如何——必须设法接触本体——) 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城市里、如何区分并找到dizzy miss lizzy、凪完全没有办法。 (果然——只能等了。直到对方神疲力竭、最终出现——) 在疾驰的前方、雨衣的身影飞了出来。 凪突然滑倒、想用腿绊倒对方,而从对方身边溜过去。 但是、手腕被抓住了。 凪没能站起来,就在这时、背后的敌群蜂拥而至。 「可恶——!」 凪拼命护住脖子,想要甩开对方。 突然、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个敌人被弹到了后面。 敌人一个接一个、从凪的身边飞到后面 「——!」 凪在防守的间隙往上看了一眼、 那里有熟悉的微笑。 「喂、炎之魔女——正在苦战吗?」 波利摩格回来了。 合成人就像之前的凪一样、既不客气也不留情,把迫近的雨衣敌人一个接一个踢飞。 * 绮在雾中徘徊。 听着"………嗞ー……咔………"这些噪音,绮感到很奇妙。 (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焦躁……) 与其说是焦躁、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性的焦躁。 她的周围、站着一群呆呆的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的人。 他们像人体模型一样、微妙的摇晃着。 再仔细观察、嘴还在微微动着。 在吞吞吐吐的说着什么。 但那不像是有意义的语言、是不稳定的杂音。 似乎每个人、都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究竟在说什么呢……) 绮、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主动去接近别人。 所以虽然多少有些胆怯,但她还是决定一定要把耳朵凑到他们的嘴边、仔细听着声音。 一个又一个、都想听清他们嘀咕的声音。 「…………」 乙坂了哉在后面看着这一幕。 他只是跟着绮、自己什么也不想做。 对于这样的他,绮突然说、 「这些人……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虽然不可能知道,但至少有印象。所以想了解一些线索。 然后这个了哉、说了非常愚蠢的话、 「是啊……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 绮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 「诶? 什么意思?」 因为她单纯的无法理解、看到如此明显的处于自失状态的人们、为什么了哉会认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了哉依然用平静的语气、 「因为、这些家伙……有什么意义吗? 不就是在单纯的发呆吗? 有什么用?、这样做。我不认为这对dizzy miss lizzy有什么价值」 「那、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呢?」 「嗯、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我在这里”之类的」 了哉耸了耸肩 「大概、是进展不顺利吧。dizzy miss lizzy就算做了什么,那也算是失败了吧。因为做了偏离预期的事情、所以好像是在做无谓的抵抗」 「失败……」 绮环顾四周。 然后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嘀咕着 「对我也……是这么说的。失败品的瑕疵、没有任何意义的没用的东西……」 「诶? 你说什么?」 没听懂的了哉问道、绮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她剧烈地颤抖着 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扯下脖子上的磁干扰颈链。 「诶? 你、你在干什么?」 了哉焦急的问道、绮举起手制止了他、用平静的声音说 「没事——我不是被操纵了。我是在明白的基础上做的。没问题——不过、你就一直戴着吧」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防御了」 「感觉这种防御是多余的。让我的感觉变得迟钝、妨碍我触及核心——」 说着、绮的身体又剧烈的抖动起来、 「你看、很快——我就感觉到了什么」 「不、不要紧吧?」 「你不行、凪也不行——但是、我一定能做到。这么说的是乙坂君、是你说的啊」 「嘛、那倒也是——可是为什么?」 「在这次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斯普齐e会那样打我、想让我听话呢——」 绮以自暴自弃的口吻说。 「我一直认为那是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家伙。就算被殴打也没有用、那样——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绮用自己的双手抱住颤抖的身体、强行按捺住。 「是啊、如果连我都这么想的话,就没法面对相信我的人了——我绝对不想看到她们再露出悲伤的表情……所以、我已经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了……」 她全身冷汗直流、不时的流着口水,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失去力量。 「没错……为什么斯普齐e不像对其他人一样、试图电击我呢……明明他自己都说过了、为什么不那样做呢……一直是那个、在我心里纠结着。不……如果不愿意、那就干脆操纵一下就好了,那样做不就能轻松了吗……我甚至想过那样的事情……」 她的臼齿吱吱作响、 「但是、错了……是我想得太多了……我没有从斯普齐e的视角考虑问题……那么……我不行什么的、和他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为什么不进行电击操控呢……这是错误的,原本就是"相反的"………不是没做、是做不到……」 了哉听了绮自言自语的呻吟后、沉默不语 「…………」 对方用一种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绮。 而且、绮也完全不在意少年的反应、继续说着 「没错、我是被列为失败之作的残次品、所以很"迟钝"……能力比其他人差的多、反过来说……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不起作用"吧……斯普齐e虽然能够控制我、让我昏厥过去,但是控制我的精神……即使想用最纤细的电流操作、但碍于我的钝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对电击有耐性……」 「…………」 「所以说、才会这样……即使没有被操纵、我最终还是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做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是的、到现在为止……但是、现在……我的电击耐性,应该能派上用场……成为对抗和spooky e同类型的、dizzy miss lizzy的武器!」 "是啊" 绮叹了口气,身体向后仰。 然后,大步向前、快步走了起来。 「这里…………!」 她一宣告、就不断向前冲。 乙坂了哉迈着毫无干劲的步伐、跟在对方身后。 然后……在两人身后、一个戴着黑帽子的筒状剪影悄无声息的追踪着。 2. 凪和波利摩格、成功的摆脱了敌人的包围。 「不过、太糟糕了——dizzy miss lizzy就像无底洞一样——可以控制整个城市的力量、我们实在无法与之对抗」 波利摩格抱怨道。 「————」 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完全不像之前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呐、怎么办炎之魔女。你、没有什么作战计划吗?」 「…………」 「没有。明明你对这个街道更熟悉吧? 你不知道dizzy本体藏身之处是哪里吗?」 波利摩格被问住了、凪继续说道、 「虽然不知道隐藏的位置……但有一点我明白」 她的表情变得阴沉而苦涩。 「什么呢?那家伙的弱点?」 「那个目的。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行动,动机的真相我已经推测出来了。恐怕没有错」 听到凪的话、波利摩格皱起眉头。 「动机? 不不、那个理由怎样都可以。在统和机构中为了追求自由而逃跑,把作为追兵的我和其他相关人员全部打倒,这是明摆着的、事到如今——」 她正要抱怨,却被凪打断了 「那家伙只觉得统和机构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凪用强硬的语气断言。 「哈? 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现在我们才被袭击了呢?」 「————」 被她这么一问、凪沉默了一会儿。 她一言不发的盯着波利摩格。 然后隔了一拍、开始说道 「以前,我和某个敌人战斗过。不、原本打算战斗的只有我一个人,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也许只是被一群虫子纠缠着而已。是水平相差如此之大的对手」 「…………」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而且、我们在学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还挺合得来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我渐渐觉得不对劲了。除了和她说话的我以外,其他的人都在一点点的改变,这让我很不舒服……」 「不知为何、大家的表情都一样,然后……虽然我这么说有点不对、但她对大家都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态度,开始自以为是的提醒、说教其他人。不、如果说是学生的话,应该只是一个有领导魅力的人吧…直到连老师都开始听她的话,我才觉得不对劲。所以、我想直接问那家伙——于是、我被一群人包围了,被她们揪了出来。从那一刻起,我和那家伙的对立就起了决定性作用——」 「…………」 「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倒不如说在社会上、那些假扮坏人的家伙改变了想法、变得认真了,但我总觉得那家伙很可怕。后来、那家伙也不来学校了,即便我到处找、也没找到——直到那个奇妙的夜晚到来了……」 「…………」 「统和机构、也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吧? 除了我,谁都不记得那时候的事。结果、我只接触了那家伙一瞬间——当时觉得触手可及、但什么也做不了,在那里她对我说的话,至今还留在脑海里——」 "毫无意义啊、炎之魔女——就算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意义。对你来说、我看到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是没有必要拘泥于那种东西的存在。你不是被烧光了、就是被燃净了。不管怎么说、都离我很遥远" 「——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老爸的书也相当莫名其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然后那家伙从学校的屋顶跳了下去、自己自杀了——那家伙想做事情的全貌还没搞清楚、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后来做了很多调查、但什么也查不出来。她应该有很多同伴、但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学校里的气氛也很奇怪、就是那样了。有的学生自杀了、其他的人都觉得大惊小怪,和那家伙关系特别好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所以关于那家伙、大家都不说话了、就像禁语一样、感觉一直到现在——」 「…………」 「所以……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在那个奇妙的夜晚。和统和机构的其他家伙多少有些接触、对那个的可能性我没有信心——dizzy miss lizzy、也可能是那家伙的同伴」 「…………」 「如果统和机构认为dizzy miss lizzy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追求自由而背叛的话、那大概是错误的。dizzy……应该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遇到了那家伙。仅此而已。恐怕连自己背叛的意识都没有。大概、只是想跟着那家伙。如果直接对抗的话,我也会更快的应对当前的事态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有些不自然、但一定是那家伙的命令吧——其真正的意图、永远是个谜、甚至现在的这个状况、也许那家伙早就料到了……可恶」 「…………」 「因此——dizzy和我们、其实站在同一立场上。现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边和这边应该都是一样的。dizzy之所以会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做到什么程度。不——很有可能已经丧失了这种判断力」 「…………」 「为什么是在街上、为什么没有见到本体、那是因为她在寻找曾经的伙伴。因为自己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谁、所以只能放手去做。但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结果——遗憾的是、dizzy没有这种能力。已经消失的东西无法再生……不过,如果是我、如果在这个雾里、如果和那家伙战斗的话,或者——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凪、直视着着对方的眼睛。 「…………」 波利摩格一动不动地听着凪说话。 那是一种不愿听漏每一句话、拼命三郎的感觉。 凪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为什么一直潜伏的dizzy miss lizzy、现在才现身……在这次事件中,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并不是其他人、而是同类型的合成人来到了这个城市。恐怕dizzy一直都在做类似的事情。对同类型的认识后产生共鸣、暗中介入、无意识的协助……我对斯普齐e为什么那么想介入映像者的风波有点耿耿于怀、这就是原因……那家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dizzy控制着、按照对方的命令行动。真是讽刺。用暴力威胁绮、用电磁波自由操纵他人的斯普齐e,最终也被别人诱导了。代替dizzy准备雨衣,准备库存恐怕也是斯普齐e干的……然后、那家伙死了、失去操控对象的dizzy、她又出现了。厚着脸皮来到街上——继续寻找着同类型的电击型合成人」 「…………」 「喂,你想知道吧? 她的名字、她哼过的音乐。但很遗憾、你——」 凪说到这里,波利摩格终于动了。 象被压缩的弹簧突然释放一样的、向凪扑过来。 但是,凪在那一刻已经有了反应。 从靴子中抽出的电磁棒挡住了波利摩格伸出来的掌击。 猛烈的火花、四处飞散。 * (唔唔……) 绮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在充满噪音的街道中前进。 受到dizzy miss lizzy的攻击不可能平安无事,绮也失去了理智。 但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感受到的是 (……吵死了…) 令人郁闷。噪音当然令人不快。但更重要的是、现在在她脑中回响的是—— "卡米尔、为什么你这么蠢" ——斯普齐e的谩骂。记忆中那个男人怒吼的声音、不停在脑海中回荡。 "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处理掉了。你不理解这份恩情、是吧?" ——真烦、那个声音。只觉得那里太吵闹了。感觉就像虫子在脑袋周围嗡嗡乱飞。振翅声仿佛一直回响到耳朵深处,只觉得很郁闷。 "你的意见真是太无聊了。你只要一味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可恶" 但是——这种郁闷、正是现在明确的指向标。正是这种不快感越来越大的方向、这个现象的"発信源"——正是指向dizzy miss lizzy的所在之处。 (但是、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啊、真是的、真吵啊——) 她的焦躁情绪高涨到了极限。若是普通人,早就精神崩溃、变成呆呆站在那里的人偶了,但绮却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只会越来越不快。 实际上、她——合成人卡米尔是否拥有自认为的对电击系攻击的耐性目前还不能确定。 斯普齐e没有试图操纵她的理由、由于他得死成为了未解之谜。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雾中飞快前进。 那个街道、几天前还是不能正常通过的地方。因为不愉快的记忆、不能走到大路上、一直在公交车站附近徘徊的她、现在——在索绕着那个可憎的过去的道路、一边回味着可怕的声音一边行走。 "明明是个笨蛋、别想了。你怎么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个声音、她只觉得吵闹。 对以前的她来说,那个声音门就像噩梦一样、事后回想起来都很痛苦。不想留下任何印象、只想把它从脑海中抹去、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受伤的心灵。 但是现在、她连不那样做,试着适应。 无论是斯普齐e、还是回忆,那些声音都从记忆深处拖了出来、硬着头皮去听、也就不会感到那么痛了。 不过、她还没有意识到 一直认为对自己来说绝对绝望的事、一直认为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事,都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坚信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想法,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是决定性的了。 "你也无能为力啊、你这家伙。什么也做不了。不是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吗" 那个声音不再压抑她。即使听了那个心情也不会萎靡。相反、现在只是一味的—— (啊、真是的——多么气人的声音啊。打从心底里的气愤、生气——真想怒吼一声"别开玩笑了"——) 现在只会这么想——只有愤怒。过去只能以忍让和沉默面对、现在却想以敌意和憎恶面对。 (混蛋——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蠢货实际上是你吧——真是个混蛋——) 不仅是在脑海中、她甚至还开始说了出来。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虽然被头痛折磨,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低下头。 「什么都没做成是因为——话说回来、什么也做不到的实际是——是你这个混蛋吧、斯普齐……我——」 不知不觉间、她几乎跑了起来。她对自己的体力并不是很有自信、马上就气喘吁吁、踉跄着摔倒了、但还是立刻站了起来、一边摇摇晃晃的左右摇摆,一边继续跑。 「我——」 她因为头痛和愤怒,视野变得非常狭窄。所以只看到前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穿着雨衣的人从她周围袭击过来。 而且——在他们想触碰她之前,已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一样的东西拉扯着、被拉开,摔倒在地上。 已经持续很久了——她走到外面之后、由于处在纷杂的噪音中、所以并没有听清楚口哨吹奏着"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前奏曲的声音、黑帽和黑色斗篷的筒状剪影在她周围穿行、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她朝着使自己痛苦增加的方向、目不转睛的疾驰着—— 3. 「说起来、我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 凪与波利摩格展开了殊死搏斗。合成人不断的、踢出腿、凪依次向左或向右避开了滑铲、上下、前后回避。尽量避免受到直接攻击、在濒临极限的时刻用电磁棒接住一击。 用高电压回弹了被对方接触而产生的电击。 在力量方面绝对不如对方。所以在那个方面不能取胜。凪能胜过对手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洞察对方动向的洞察力。所以仅凭这一点她就可以和战斗用合成人对决。 「过于简单的把乙坂了哉和绮拉进来,从内心到什么都喋喋不休的说出去、这首先就很不自然。你的性格上好像是想避开被麻烦的类型,但却过度赌上了难以计算的普通人的行动模式。你本来在这种时候,只会从远处观察,却怎么也不会亲自动手,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凪一边战斗、一边跟对方说话。但是对方没有回应。 波利摩格、只是沉默的攻击着凪。 「————」 对方的表情看不到丝毫感情、只是像机器一样迫近。瞄准的显然是颈部————是凪应对dizzy miss lizzy使用的磁干扰颈链。 她的目的不是杀死凪、而是把她置于自己的支配之下。凪也注意到了,所以两人完全处于对峙状态。 凪说道 「你闯入这个城市、太草率了。你明明知道dizzy miss lizzy是你的劲敌、从一开始就侵入城市的深处太多了。那是因为,在你最初接近的阶段,早就解除了警戒心——dizzy miss lizzy在城市中布下的大网、你已经上钩了。你以为自己在寻找dizzy、其实早已经变为了被她的意志支配的人偶。你要找的、实际上是另一个东西——」 凪一边用电磁棒承受着波利摩格的连击,一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想把我打倒吗? 如果寻着我的记忆,你觉得其中有你想知道的事吗?是啊。仔细想想、好不容易利用绮她们执行了作战计划,而且好像进展得很顺利,但是我一出来,你就失去了对两个人的关心,想要协助我,dizzy对我那段模糊的记忆很想搞清楚——但是、这是没用的」 凪并不只是在谈话。她现在正在攻击支配波利摩格的精神。 「没用的、就算我想办法——我所知道的事情、你是不会记得的。无论从我这里获取多少信息、你都无法记住——没错、就是那样」 凪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哼起歌来。 "llalla——" 对她来说、曾经是恐惧的对象的歌。伊福部昭的芭蕾组曲"莎乐美"中的一节——曾经听到这一曲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变成了她的敌人——但现在反过来、这成了她的武器。 「————!」 听到曲子、波利摩格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机械般的无表情消失了、表现出强烈的动摇、接着——一瞬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咳、雾间凪——我……」 刚想说点什么、表情肌又马上剧烈的动了起来。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凪想抓住她、但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唔、唔噢噢、唔唔噢噢噢噢……咔!」 精神支配变得不稳定——被dizzy miss lizzy所施加的洗脑、为了那个目的所下达命令的前提正在崩溃。 快要忘记了—— 「对了、dizzy——从听到这个的瞬间起、就忘记了。那家伙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即使你努力回忆也无济于事、好不容易得到了情报、却不能把它留存在意识里——受到那家伙诅咒的你、绝对逃不出这个循环」 凪想跟对方对话、但对方始终没有听下去。因为没有那个余裕。 「——啊啊啊!」 波利摩格发出难以言喻的尖叫,凪转过身去、接着——跑了。 不管是什么样子,那个并不是逃跑。 从心中快要消失的"歌声"、在那个消失之前进行"报告"。当想要遵从刻在脑海里的指令时、已经只剩下这个选项了。要刻不容缓的向"本体"——向dizzy miss lizzy传达这个"歌声"。 「——好!」 凪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立刻开始引诱波利摩格。 (这次不会被拉开——拼命来追我吧!) 凪用尽全力在街上奔跑。 雾越来越淡——dizzy miss lizzy的影响、似乎正在迅速从城市中消失。 * 绮拼命从雾中跑过来——终于到达了那个地方。 她的脑海中充满的不快、提示着她。 让整个城市陷入寂静和停滞的“元凶” 但是—— (诶——) 她哑口无言、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真、真的是这里吗……? 这附近有dizzy miss lizzy吗?) 以为对方一定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以为是被严重封锁、谁都进不去的地方。 但是……实际上她到达的是——车站前巴士总站前的广场。 这是这条街上行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碰头时常用的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当然,呆呆的站着的普通人群依然如故、一切都静止了。 混在人群中吗?——绮一边感到混乱、一边东张西望的看向完全没有防备的人们。但是、其中并没有诉诸她感觉的“中心”。 这种感觉提示在————广场和车站之间的一个小型建筑物的角落里。 派出所——经常有警察出没的地方的墙边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警察们也呆呆的望着天空、不在那附近。 有的只是挂着蓝色塑料布的行李。 「…………」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呢? 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了的样子。绮自己好像也在那附近经过了好几次。但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而且——街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它在那里。包括在附近的警察在内,没有任何人对此持有疑问。 「…………」 剧烈的头痛袭击着绮。一步又一步的靠近那块蓝色的东西、头疼确实越来越强烈。 绮走到那个的前面、战战兢兢的伸出手 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抓起蓝色塑料布……那一瞬间、触电的冲击传遍了她的全身。 「咔………!」 她被甩到了后面。虽然很疲惫、但她确实看到了——虽然是在蓝布下面、但那个的身影 (什、什么。那个——) 那已经、不像生物了。抱着膝盖、瘫坐在地上的木乃伊——皮肤已经干瘪、骨骼几乎全部暴露在外、那里只能看到这样的东西 "卡米尔——" 绮的脑海里又回响起那毫无特色的声音。 "这个没用的家伙——你这个人、毫无意义——" 绮的身体一阵剧痛。关节抽筋、手脚痉挛。 但是—— (头痛——噪声消失了……!) 已经、感觉不到有什么特殊的波动了。单纯的身体疼痛、反而像是在冲洗她的精神。 「你、你就是——」 绮身体僵硬、想要站起来。 「你是——dizzy miss lizzy……和斯普齐e同类型的……不管如何趾高气扬、展示力量……果然光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从绮的口中流出了血。毛细血管破裂、有血的味道。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据,是对方再也感觉不到的存在。 「我……不是。和你不一样……我、我……」 绮站起来、高声大喊。她能到达这里、本身就是胜利。稍后凪一定会发现她的踪迹。这样一来——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木乃伊发出的火花袭击了她。那道闪光是前所未有的大小、如果吃了那一击的话一瞬间就会被烧焦吧。在她在接受那个之前、紧绷着得弦就断了。啪的一声、她浑身无力、几乎要倒在路上。就在这时、电火花逼近了。没有办法避开以准光速通过空气传递的电击。绮将与水平落下的电光接触。 那一瞬间、闪光移动了。 在即将接触绮的身体时、游离了、沿着空中产生的线条、飘落到地面。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冲击被吸收到大地压倒性的广阔之中、然后四散而去。 地线——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 不知何时,看不见的线缠绕在她身上、使电击无效化。 绮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但没有遭受更大的伤害。 然后——听见了那个 口笛声吹奏的"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的前奏曲が "什——什么——" dizzy miss lizzy的声音空虚的飘荡在周围。 然后、对方从一动不动的人群中缓缓走到木乃伊面前。 黑帽子、黑斗篷、白皙的脸、黑色胭脂唇。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筒状的奇怪剪影—— "混——混蛋——" 「我是谁、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唔、呜呜——原、原来——混蛋——" dizzy miss lizzy的声音有些动摇。是的——她知道。dizzy知道那家伙的事。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也是她的"天敌"——只为毁掉一切而浮现的威胁。那便是—— "不吉波普、吗……混蛋——混蛋……!" 猛烈的火花朝着黑帽子射出。但是、这些在传播的过程中就被引到地面稀释了、绝对无法接触到对方。 「真可怜啊、dizzy miss lizzy……你、究竟想干什么?」 "呜……呜……" 「就算你达成了目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想起失去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 你、只是想找回曾经的满足感。全凭感觉。只是想抓住"那个时候真好、什么都能做"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印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你甚至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在过去、你们的目的应该是摆脱这种封闭的状况,从而突破世界的界限。但是现在的你却把它抛弃了……」 黑帽完全不顾周围飞溅的火花、朝dizzy靠近。经过倒在地上的织机绮旁边、径直来到她面前。 「你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被过去囚禁、连珍惜的东西也被践踏。嘛、真是支离破碎啊。只是沉溺于无所不能的感觉。把借来的、让自己觉得什么都不可怕的回忆全部当作全能偶像来崇拜、想要守住那个的残像。只不过是自我欺骗、以为荣耀重现了」 "呜呜呜——" 「你一定、觉得自己敌不过我吧。因为、如果你打败了我,那就等于报仇了,你的立场就会变高。你不想从回忆中走出来——所以才会刻意不去想起我。真是讽刺啊,你明明想找回记忆、却连自己都搞错了——那么、最重要的过去也会从你身上消失,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呜、呜——" 黑帽子淡淡的说着、对方没有反驳。 是单方面的、而且是压倒性的。 于是、他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面对着那个干瘪的"物体"——随后、 「啊啊——不像你的作风啊、不吉波普。你不是"在那个人最美丽的时候、在对方变丑之前杀死她"吗? 这么说来、那个人已经不能说是你的对象了吧?」 背后传来那个声音。那是少年的声音、却不是少年说的话。 乙坂了哉正向她走来。但那个表情是温和的微笑、少年的影子已经消失了。他一直在听的"声音",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在这里明目张胆的表露出来了。 「————」 面对没有回答的不吉波普、少年微笑着 「嗯、不像啊——到底在生气什么呢? 像往常一样以旁观者自居、只对世界危机做出反应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要强行遮掩这种可怜的哭声呢?」 虽然长着乙坂了哉的样子,但那不是乙坂了哉。 在那里的是"回忆"——这是他隐藏已久的心灵支柱、曾经拯救了在黑暗中濒临腐朽的乙坂了哉。 那是名为"水乃星透子"、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4. 了哉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洞底。 周围的人都活得高高在上、只有自己处在最低一级的深渊里,一直无法从那里走出来。 曾呆呆的想着、反正也出不了这个洞、就这样动弹不得的一直过下去吧。 那时也是如此。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那起交通事故。当他看到一辆车和另一辆车正面相撞,像开玩笑似的一边溃烂一边旋转,从他面前爬出来的人手脚弯曲成奇怪的形状时、他首先想到的是 (……为什么要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情里呢?) 只有这样的心情。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焦躁。也不觉得受害者很可怜。 (该怎么办呢……) 了哉瞄了一眼被破坏的车子。看到汽油泄漏了出来、蔓延到路上。引擎部分垂着一根断了的电线、与破碎的引擎盖接触,火花四溅。 突然间、"如果点火的话,这一带会全部炸飞吗?" 这样的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觉得那是极具诱惑力的想法。 怎样才好呢、用道理完全解释不出来,但如果做了不就很棒吗、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样的话、会不会全部都弹飞呢——一切、都会变成碎屑…………) 他对那些痛苦呻吟的事故受害者置之不理、摇摇晃晃的被吸引到火花四溅的地方。 就在这时——传来了声音。 「即使那样做、也没有什么用呢」 那个少女的声音好像是从更高的地方传来的。 实际上是在同一条道路上、同一高度上发出的声音,但他却感觉那像是从遥远的高处传下来的。 他猛然抬起头、发现那个少女正站在马路对面,正盯着自己。 少女扑哧一声转过身去、他慌忙追了上去。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今后会出大问题,如果真的把火花喷在汽油上、结果会怎样,这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马上追上少女,想上前搭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支支吾吾。 「听到了吗——还是没听到、是哪一边呢」 他惊慌失措 「什、什么意思?」 「不、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不想倾听别人声音的人。但是搞错了。虽然很意外、但也不错」 然后她微微一笑。 对方的笑容与过去认识的人没有任何隔阂。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人,总是感到差距和隔阂的他,现在面对那个少女,却丝毫没有疏离感。 「我、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明白的不是我、而是你」 「诶?」 「呵呵——」 她又笑了、然后走了起来。了哉跟在后面 「我——你说什么? 我明白什么了?」 对于质问、她并没有直接回答 「呐——没那么简单。你就是这一点不会轻易舍弃、所以那种扭曲也不会消失。你到死、终究还是你自己——」 对方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 「诶……」 「因此、人必须听到他人的声音。不管这是多么麻烦、多么沉重、多么容易受伤的事情,但也只有这一条路。即使没有人知道正确的答案,未来也只能从聆听其它的声音开始」 「未来………?」 「你到现在为止都认为"不需要未来",所以不想听取任何人的声音。 但是现在——你却听到了我的声音。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但当你听到我的声音时,你就会意识到"也许"这个概念」 「………」 「你、叫什么名字?」 「哦、乙坂了哉——」 「我是水乃星透子。对不起吶、了哉。好不容易和你相遇了、不过,你也还是不会记得我吧」 「诶——」 「你比别人、更接近"死亡"。甚至有可能招来死神。离我太近了。所以忘记是不可避免的。不过——」 她朝他点了点头。 「你试图听到我的声音——所以、总有一天会再次听到。我将会在远方祈祷、希望它能连接到你的未来——」 * 「呐、不吉波普——这不是你的工作。交给雾间凪就可以了。因为你的刺激、这个乙坂了哉、也听到了我的声音、导致了更大的混乱——但是」 扮成少年的样子、过去意志的余韵嗤嗤的笑了。 「不过、有点高兴呢。一提到我的事、你就会怒气冲冲的跑出来」 「…………」 黒帽子无言的放开了少年。少年、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走过。 然后、站在已经风干了一周的dizzy面前。 "什……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曾经是统和机构合成人的人、在这个空间里发出茫然的声音。 「乙坂了哉。那是没错的。但同时、也是她心中残留的某个人」 "难、难道——" 「影响犹存、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是一样的、不过——很遗憾、这是乙坂了哉内心的声音。而并不是你想要的。这也不是为你准备的、dizzy miss lizzy」 "哦、哦——那么、那么、你是……啊、是这样啊……" 声音里夹杂着欢喜的颤抖。 "我……不只是我……我想如果我消失了、你也会消失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大家都忘记了、但是、还残留着一些……只是在哪里突然听到的、不知到那是谁的声音、语言、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萦绕——我们就是这样的、dizzy。你最终也会消失、这个乙坂了哉心中的声音也会消失。也许会留下一些东西————一种类似祈祷的东西」 "啊啊——原来如此啊……因为害怕忘记、我……但是、这也意味着、能够和你融为一体吧……" 「可以了、dizzy……一起消失吧。我们已经离开了未来、获得了自由……已经没有可以后悔的事了」 听了那个少年的话、原本是dizzy miss lizzy的残骸好像稍微颤抖了一下 "原来如此……确实、不是你本人吧……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说放弃未来这样的话……那是、在那个少年身上、忘记了你的遗憾、就是那种表现吧……但是、已经足够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只要一次就好,我很想见你、这一点已经满足了……" 声音渐渐淡薄。为了配合那个、少年开始歌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然后仿佛融入虚空一般、消失了——然后寂静下来。这时、街上的噪音已经消失了。 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5. ——"啪"的一声、波利摩格的身体瘫倒在地。 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跑着跑着突然失去了力量,倒在了路面上。 「呐——」 凪跑了过去、跑向一动不动的波利摩格。 虽然没死、但身体各处都在抽动。 「咕、咕咕——」 发出了呻吟、睁着的眼球不停的转动着。 「这是——支配将要解除了吗……?」 视角转到站前广场。 周围那些没有意识的人、也同样开始紧张起来。 「请问——是炎之魔女吗?」 被人叫住了。转头一看、乙坂了哉正从人群中挥手。 「这边、这边——织机绮晕倒了」 凪瞬间犹豫了一下、立刻抛下波利摩格,去了了哉那边。 在那里、凪发现了已经昏倒的绮和孤零零放在墙边的木乃伊。 「————」 凪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把视线转向了哉。 「喂、乙坂——」 「不、不——织机说要过来、我就跟在后面了……但是、不觉得好像结束了吗?」 乙坂了哉、依然是凪认识的那个缺乏自主性的少年、那里似乎没有异常。 脖子上还戴着磁干扰颈链。是一般的状态。凪确认了绮只是处于轻微的被打击状态,她叹了口气,再次说道 「呐、乙坂——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谁?」 「哈?」 「戴着黑帽子、黑斗篷——不、没什么」 凪摇了摇头、温柔的抱起绮的身体。 这时候,有个全身痉挛、蹒跚走过来的身影。 「唔唔……凪、雾间凪——」 是波利摩格。虽然她的视线还在奇怪的方向、面部还在抖动,但她确实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看来意识没有中断。身体明明可以行动、却只是束手无策的看着吗」 「唔唔——那、那家伙——这是……」 波利摩格愕然的问道。凪歪着头 「绮来收拾了吗——看来我真是个蠢货。但是、已经结束了吧」 「结束——?」 波利摩格摇摇晃晃的走到墙边的木乃伊前。 「这就是——dizzy miss lizzy……?」 「看来。从肉体上看、对方似乎很早以前就死了。只有能力浸入了这个城市、引起了混乱……那么的执着、不过——那种留恋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呢」 「…………」 「还是尽快、把那家伙回收了比较好。街上的人也差不多都恢复意识了。谁也不会记得什么吧——」 「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听到波利摩格略带哭腔的声音、凪若无其事的说道 「这个嘛……坦白从宽、就说完全被操纵了、你可以坦率的说我是个没用的无能、如果希望故事可以讲得更丝滑、就说dizzy和斯普齐e有内讧、dizzy在很久以前就被杀了,斯普齐e自杀的原因应该是无法忍受这种负罪感、什么的、有理有据的不也挺好吗」 「…………」 「算了、这方面就交给你了。反正这件事以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不会留下……」 「准确地说、等于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水乃星透子死的时候、应该就一起结束了。偶然间、我想起了那个——但是、回忆不会回头、总有一天会消失。就是那样」 凪抱着绮、走了起来。 凪向乙坂了哉使了个眼色、他也慌忙跟在凪身后。 只剩一人的波利摩格、一直俯视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木乃伊。 当然、那具尸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时间还不到二十分钟———这就是袭击这座城市的全部异变。人们恍然大悟的回过神,至于那段空白时间、几乎没有人意识到。 那之中、只有手里拿着的冰激凌不知为何融化了、吓了一跳之类的事,至于为什么自己要穿这么奇怪的雨衣、有人说"如果把这事闹得特别厉害,周围的人会觉得你是个怪人吧"这样提醒着,缄口不语的占了大半。 那一丝违和感——过了那一天、谁也不会再去回想,就会被埋没在那样的日常生活中。 事后是否会有人翻出来再进行验证、那种事谁也不知道。 planning to contradict 『忘却、就像万能无敌的死神,人们一直在与虚无战斗,但谁也不知道是否有胜算』 ——比起失去的记忆碎片 中学时代、乙坂了哉亲眼目睹了交通事故,既没有进行救助活动、也没有报警,就这样放任不管的回家了。 这件事后来当然引起了很大的骚动,但他本人却一直在发呆、对此只字不提。 虽然父母、老师、同学们对他百般指责,但他对此毫无反应。 久而久之、大家都厌倦了,也不觉得他有什么过失、不知不觉就淡忘了。 后来才发现、他本人也几乎忘记了当时的事情。 有时、偶尔也会有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人挖苦的声讨他,但他本人不记得了,只能"哈?"的一声、做出一副茫然的反应。 好像忘记了什么、但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在大家的责难下、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为什么能那么自信满满的、无视大家的存在呢——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如果是现在,他也一定会像往常一样,以"对不起"的形式道歉,想办法掩饰。 (怎么办——?) 那个疑问像沉渣一样沉淀在了哉的心中。 最近、霧間凪也问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的应付了一下、结果 「———」 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是谎言,可是 (……什么是谎言呢? 那到底是什么呢? 这两者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我正想着的时候、凪皱起眉头、 「喂、你在笑什么」 我猛然回过神来、 「诶? 我、笑了吗?」 「啊啊——笑得很讨厌。没什么烦恼的样子、有点像那个——不、什么都没有——」 霧間凪不快的摇了摇头。 1. 过了一周,街上混乱的浪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绮决定和乙坂了哉再次见面。 上次的咖啡店今天是休息日,所以只能去附近一家兼做自助餐厅的汉堡店。 因为是工作日的午后,客人只有她们两个。 「你好、織機小姐……那个、你没事吧? 我听雾间凪说你之前一直在休息」 听了哉的话,绮笑着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发烧。只是有点勉强了」 实际上、她之前整整一天都没有恢复意识、当然也没有关于事件解决时的记忆 「很活跃呢。嘛、我不太清楚。一直跟在后面、跑得太慢了,所以到达之后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那时候、我头痛得很厉害」 「哎、确实是这样啊。織機小姐果然可靠」 「不、没那回事……」 绮说着、仍旧感到坐立不安。 这个少年身上总有不平衡的地方。对绮也有一种过度期待的氛围,完全没有考虑到将那个表现出来会让绮作何感想。 (没事吧、这个人……) 很担心那个。 「那个、乙坂——你也有过沉默的时候吧」 「嗯? 怎么了吗」 「其实一开始——你说在街上听到过的斯普齐e这个名字,那是谣言」 绮本打算下定决心问他、但是了哉却说 「啊哈哈,露馅了吗」 爽快的承认了。然后无忧无虑的说道 「不、其实我自己、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好像听到了那样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被dizzy miss lizzy诱导了吧。不过,那时我觉得波利摩格很糟糕,总想蒙混过去」 「声音——」 「織機小姐怎么了? 好像有很多烦恼的样子、有关那一带的事,我知道了」 「我、我——」 绮感到为难、但又不想表现出动摇,她先拿起眼前的汉堡,虽然不是特别想吃、但还是咬了一口。 片刻后—— (——那个?) 她的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起了鸡皮疙瘩、感觉体温上升了。 「这个——」 「诶? 怎么了?」 「这个、汉堡——我知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了哉惊讶的看着她、但绮已经无暇关注了。 「这个怎么了? 我也尝尝看——不、没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是很普通的味道……啊、对了」 了哉看了看绮的脸、她盯着吃了一半的汉堡包,一动不动。 沾有白芝麻的圆面包片之间渗出红色的酱汁。 「这是……加了番茄酱呢。織機小姐很在意那个吗、难道一」 「这个——是正树最初买给我的——对了、就是这个味道……」 绮在走神状态下、又吃了一口汉堡包。 就在这时,她的眼泪扑哧一下流了下来。 「诶? 诶诶? 怎么这么突然?」 无视了迷惑中的了哉、绮继续吃着汉堡。 眼泪止不住的流、却不打算去擦。 回想起了——还在斯普齐e的支配下时,和正树第一次约会吃的就是这个汉堡。 到现在为止完全忘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也压抑着自己不能去想那样的事情。下意识的提醒自己、连开心不开心都不应该去想。这是因为受到了斯普齐e的威胁,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束缚——在此、绮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其中的含义。 (我——我自己、那个时候可以说很开心啊……可以拥抱回忆……谁都不会阻止……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绮一边哭、一边目不斜视的反复咀嚼汉堡。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不停的确认那个味道。 了哉哑然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 「啊……原来如此、看来他确实很喜欢你……」 说完。他叹了口气。 「真好啊……我是这么想的。那么、干脆兼职做汉堡的工作不就好了吗」 绮惊讶的抬起头 「诶?」 她一本正经的看着了哉。了哉苦笑着说 「一定很适合你。因为知道这种随处可见味道的不同之处、所以才能做出如此夸张的反应吧」 绮吃着汉堡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语塞 「…………」 「啊-啊、终于找到織機小姐了吗。看起来你也不会再回学校了吧。挺厉害的嘛——」 话音刚落、突然从背后传来声音。 「嘛、最终会变成这样的吧?」 听到声音。 诶?、就在了哉回头之前,那只手、已经伸了出来,抓住了了哉的头。 在了哉的头上产生了一些若隐若现的微小火花。 之后——他的身体快要倒下去了,抓住他的手扶着他,让他慢慢靠向椅背。 是波利摩格。她对沉默不语的绮问道 「哈哈、真是太照顾我了。果然是绮把他叫出来的、对吧? 他看起来完全放松警惕了」 说着、对方笑了出来。 绮还没能从动摇中恢复过来 「哈? 嗯——」 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 没错——绮想要和他见面,是因为有必要从他身上消除事件的记忆。 这是波利摩格拜托她做的,不过绮刚才已经淡忘了。 「那个、他——没关系吧」 「你这么问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嘛、这也是人生啊、了哉」 她恶作剧似的说着、戳了戳他的脸颊。 她现在打扮成占卜师的样子、头上戴着帽子。 "要充分发挥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反省" 绮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我暂时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是斯普齐e的继任者。 而且欠了雾间凪很大的人情,所以也不会向上面报告你们的事情」 用轻松的语调、平静的说出了相当多的机密事项和严重的叛逆行为。 「如何——」 「嘛、好不容易来了、先在这里放松一下吧。毕竟很轻松嘛。所有的可疑事件都交给炎之魔女就好了」 她噗嗤一声天真的笑了。绮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再次落在吃到一半的汉堡上。 又有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再也不能忘记那个了、再也不会分开了——绮在心中对自己说。 2. ……了哉忽然醒了。 汉堡包店里进来了别的客人、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啊、诶……?) 他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马上就想起来了 (对、对了——我应该会和那个叫織機绮的休学女生见面,我们约在这里、现在几点了?) 对方好像没来、他等待的时候打了个盹。可能是睡眼惺忪的缘故、记忆很模糊。 (啊啊真是的、什么情况——可恶、那个女人居然放我鸽子——) 虽然有些无法释怀、但了哉还是红着脸,像逃跑一样从汉堡店跑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长长的影子落在路面上。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了哉不知不觉的感到疲倦、在行道树边坐下。 「哈啊——」 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和聊天、店铺的bgm、信号灯、口笛声—— (……口笛声——) 了哉感到不对劲、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在旁边坐着一个奇怪的家伙,她也一样仰望着黄昏的天空、吹着口哨。 黑色的帽子、黑色的斗篷、白皙的脸上涂着黑色的口红,看起来既不认真、也不像在开玩笑、那种微妙的打扮。 「…………」 了哉呆住了、黑帽子停止了口哨、把视线转向他。 「呀——」 对方主动搭话了。 这样的光景,让了哉越发觉得不对劲。 (那个……是什么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有在意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时的那种焦躁的感觉。 他陷入困惑的时候、黑帽子说道 「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是被女孩子甩了吗」 了哉皱起眉头。 「什么嘛,你也在外面看吗……不是的。本来和那家伙就没怎么说过话、怎么会被甩呢」 他的语气与他的话语相反、显得很虚弱 「悲伤的时候不好好悲伤的话,以后心里会留下伤痕的」 「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那么、你有什么悲伤的事吗」 他忍不住生气的反驳道。但是黑帽子说 「没有、我是自动的。和悲伤或喜悦没什么缘分」 莫名其妙的回答。并不是要安慰他的那种强人所难的感觉。 「真不错啊、自动的。我也想自动的度过人生」 「哦、是吗」 「是啊。到处都是麻烦的事。什么尊敬长辈啦、说话要看着眼睛啦、烦死人啦。我的沉默是不是给谁添麻烦了? 真是的、麻烦死了」 「你好像积攒了相当多的不满呢」 「嘛、倒也不是……不过、你之所以穿得这么奇怪、是为了纾解压力吗?」 「怎么说呢。嗯、应该不太正经吧」 「我也来试试吧。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但是、周围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你不嫌弃吗」 「啊、这样啊……没错、那也讨厌嘛。啊、也许已经没有什么好事了。即使活着、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开心的事了」 我忍不住说了那样的话。黑帽子调侃道 「那么、我就杀了你吧」 对方一本正经的说 「诶?」 「如果你想死、想结束人生,那么我来帮你实现吧」 那是平淡的语气、丝毫感觉不到开玩笑的意思。 「…………」 了哉不由得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帽子。对方也没有移开视线、直勾勾的看着他。 「…………」 沉默了片刻。 在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中、时间仿佛只停留在那里、仿佛置入空的口袋里。 不久后……了哉开口了。 「这不是、有点矛盾吗」 「…………」 「不是吗? 你是自动的、所以就算我拜托你、你也不会杀人或被杀吧。那是有意识的、不能说是自动的吧」 听他这么说、黑帽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似笑非笑、左右不对称的表情。 「原来如此、毫无破绽的逻辑」 了哉笑了笑 「对吧、你虽说自己是自动的,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释怀吧」 黑帽子耸了耸肩、 「和你一样。就算平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还是会悲伤、会痛苦吧」 「唔……」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释怀的吧?」 「嗯嗯、也许吧。啊-、我想和她变得更好一点——」 了哉不由自主的说。黑帽子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坦率地承认。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听别人声音的人呢」 「诶?」 不知道为什么、了哉听了大吃一惊。 "听见了吧——我还以为你听不见呢"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那是听谁说的、完全想不起来——但是、之前也确实听说过。 「呐、所以你是——」 了哉想问黑帽子,可是那个"奇怪的剪影"已经不见了。 像烟一样消失了。 了哉呆住了、又抬头望向黄昏的天空。 脑海中浮现出像歌一样的旋律、想要哼唱那段旋律,但是却模模糊糊不成形。 "dizzy misses lizzy" closed. 后记——不记得我的你 我是个胆小的人,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心惊胆战。 其中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个、我好像忘了……」这样的不安。这样的可悲之处在于、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所以无法采取消除不安的具体行动。 而且,就算我想说"没问题的吧",这种不安也很难从心底消除、永远无法忘记。然后「啊、对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很多时候已经无所谓了。既然如此,烦恼就是损失,没有任何意义。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欺负了,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记忆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能很容易的回忆起来,但偏偏是那些我认为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后来「那是什么来着」就这样感觉变得暧昧了。但我觉得也不能断言所有的事情都不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事情,经常把记忆整理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不是好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当然,我工作总是焦头烂额、苦于想不出好点子,这时突然想到了对策——其实是在过去作品的某个地方写的,但往往是进一步更改的形式。不、准确的说,那是怎样的作品、是谁的提案、说实话,我完全想不起来,但想到那个点子时的感觉「啊、对了对了、有这个设定」、和突然想起什么的时候完全一样。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muses(ps:希腊神话中的文艺女神)告诉我的。只是想起了早就知道的事情。正因为过去的种种被一股脑的塞进脑子里,才能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形状。如果这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数据,那张表再怎么盯着看,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暧昧的记忆也因此与自由的想法联系在一起,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暧昧的时候,会变成对他人的钝感、无意中会伤害到谁。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把别人重要的回忆当作模糊的记忆随便处理了、结果对方被激怒:"怎么忘记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明明做了一件极其残酷的事,却不可能真正明白。因为在你的记忆中那并没有错。当然、当你被它人无意间伤害时的愤怒,对方也绝对不会理解。世界就是由这些不同的记忆拼凑而成的,而这些偏差既与破坏有关,也与创造有关。只是事后小心翼翼的承担着只属于自己的回忆、就会哪里也去不了,但是在没有回忆的状态下挑战的话,世界就太模糊了。如果不通过记忆固定下来,就会转眼间扩散开来,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留下人活着的证据,就会全部消失。在极力保持正确性的同时,也在继续寻找能够获得自由的道路。虽然觉得这太荒唐了,但活着一定就是这样的重复吧。虽然我这么说,但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嗯、总觉得遗漏了重要的东西……」这样想的话,就会陷入死胡同里。 虽然很麻烦、但是已经结束了。以上。 (说起来、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吗) (虽然很可怕、不过算了吧) bgm “devil in heart” by the beat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