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天香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徐汐生辰,郡王府请的都是女眷,是以前院那边跟往常一样安静。 徐晏却比平时忙碌,既要招待肃王,又要招待因齐竺不能赴宴特意过来告罪的齐策。徐晏想引荐齐策给肃王,肃王不见,徐晏便同齐策去了书房。中途父亲找他有事,他出去一趟,回来齐策就不在屋里了。 两人从小结交,齐策来郡王府也比较自在,徐晏以为他出去逛了,便在院子里找人,没找到齐策,无意瞥见肃王朝花园那边去了。徐晏担心他迷路撞见姑娘们,想追上去提醒,然后就不见了人。 却没想两个人都在这边。 「四哥,为何三姑娘会在这里?」 齐策徐晋一个昏倒一个看似也受了伤,徐晏暂且无法判断到底谁才是行凶的那个,只迅速脱下外袍,快步朝傅容走去,见她美眸紧闭,眉头痛苦地皱着,手上动作分明是中了药,他暗暗攥紧拳。 徐晋身上还痛着,但他无法忍受徐晏去碰他的女人,忍痛往前走,想要挡住徐晏,却低估了那痛楚,才迈开一步就走不动了,堪堪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眼看徐晏距离傅容只剩几步远,当即冷声喝道:「站住,不许碰她!」 也飞快脱了外袍,一把甩到傅容身上,遮住了她敞开衣衫的动作。 徐晏停下:「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他不喊四哥了,徐晋冷笑,扫一眼那边昏迷的齐策,讽刺道:「他便是你口中的齐大公子,文武双全的齐伯玉?方才若不是我碰巧赶来,傅姑娘就要被他糟蹋了,不过他功夫确实不错,我也只是险胜。好了,你快去请她母亲过来,注意别惊动旁人,包括王叔他们。」 一副兄长气势。 徐晏半句都不信。 肃王年少便上了战场厮杀,武艺超群,齐策再厉害也不可能伤了肃王,况且以他对齐策的了解,齐策绝非宵小之徒,很有可能是肃王贪图傅容美色想要行禽兽之事,被齐策打断,看肃王那姿势,八成是被傅容反抗时所伤。 换成旁人,徐晏绝不会轻易饶过,只是肃王身份尊贵,他只能默认他的说辞。 但他不可能将这样的傅容留给徐晋看守,特别是傅容声声喊着他的字,其中自然的亲昵和哀求,叫他如何狠心离去? 「多谢四哥仗义相救,只是三姑娘留在此地多有不妥,被人撞见对四哥三姑娘都不好,还是由我先将她送到安全之处罢。齐策稍后我自会派人安排,四哥先回客房歇息好了,晚上云升再请四哥喝酒道谢。」 徐晋此时稍微缓过来了些,见徐晏上前想要抱傅容起来,他闪身去拦。徐晏不欲与其动手,退后一步,皱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徐晋正色道:「我与傅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朋友,她现在这样,我不放心将她交给任何男子,云升还是快去请人吧。」 徐晏毫不怯懦,平静回道:「论交情,我与正堂相交,与三姑娘情如兄妹,四哥大可放心。」 情如兄妹? 有口口声声喊兄长字的妹妹吗? 想到两人不知何时又对上眼了,徐晋怒火中烧,欲说他与傅容已经互诉衷肠,身后傅容口中喊云升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他真扯谎,无异于自取其辱。 僵持之际,许嘉回来了。 徐晋笑了,转身去抱傅容,「此地不宜久留,本王先送她回家,许嘉,你留下来同世子善后。」 徐晏震怒,要去阻拦,许嘉风一般挡在他身前:「王爷有命,还请世子不要为难属下。」 地上傅容早已丢了神智,感觉自己被男人抱了起来,她本能地往他怀里钻。脑海里两个身影交替变换,她好难受,于是她选了那个最不忍心让她吃苦的,「云升,云升帮我……」 徐晋手臂收紧,脸上像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她在他怀里,却喊旁人的名字,果然上辈子是夫妻,这辈子依然要再续前缘吗?所以没见过几面,所以他离开后,她便重新惦记上了身后的男人? 他不会给她机会的,是他的,就该始终都是他的。 抱紧怀里的姑娘,徐晋大步往前走。 徐晏也听到了傅容的求救,今日是他第一次听她这样喊,也是此时才知她心里有他。眼睁睁看着徐晋抱她离开,徐晏不甘心,他清楚自己打不过肃王身边的第一高手,他也没有徒劳,只闭上眼睛苦笑:「四哥,京城美人何其多,你何必非要选她?」 徐晋浑身一震。 这话,上辈子徐晏也问过他。 在他带傅容回府不久,徐晏登门拜访。两人隔桌而坐,徐晏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看徐晏自斟自饮。喝了整整两坛子,徐晏才低头问他:「四哥,京城美人何其多,你何必非要选她?」 徐晋对他有一百个不满,懒得陪他多愁善感,「选了就选了,多说无益。」 对面的人沉默,良久才求他放她自由,说傅容不该屈居为妾。对此徐晋只是冷笑,直接起身离座,到了门口,听到男人隐忍的哭。 那时徐晋鄙夷徐晏,事后后悔,当初做什么去了? 可他也有嫉妒,嫉妒徐晏先得了她,嫉妒她陪他三年的那段岁月。 正因为知道遗憾的滋味儿,这辈子他才不会重蹈覆辙。 他做他想做的,无需给徐晏任何解释。 徐晋继续往前走。 徐晏睁开眼睛,苦笑变成嘲讽:「徐景行,你听不见吗?她不想跟你走,你堂堂肃王,英武神勇的肃王,竟打算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强迫一个神志不清的无辜女子?别找什么借口,你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心里没有你,你何苦糟蹋她?真若喜欢,你就不能堂堂正正讨她的欢心?是不能,还是不敢,怕输给我?」 徐晋终于转了过来。 他看着对面正气凛然的男人,慢慢笑了:「你是不是听她喊你的名字,就觉得她喜欢你了?」 真是可悲。 徐晋知道,前世傅容不喜欢他,他也没喜欢她,她只是他的姨娘。可徐晏呢,他输得彻彻底底,被她骗了心,骗得和离之后还关注她的动静,殊不知她在他的府里过得多逍遥,殊不知她晚上有多热情。 「许嘉,你身上可带了解毒丸?」将傅容贴着石壁放好,徐晋紧紧压着她,把她完完全全笼在怀里,用外袍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给徐晏看一分一毫。 既然徐晏想比,他就陪他比,徐晏能给她的,权势相貌温柔,他样样都能超过他,最后他要让徐晏看她心甘情愿嫁给他。 男人无声挑衅,徐晏丝毫不惧,只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他保住了她。 「王爷。」许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徐晋,有些不舍地道:「一共只剩五粒……」 徐晋很满意许嘉的聪明,倒出一粒也是仅有的一粒去火的备用丹药,送入傅容口中。 傅容难受极了,察觉有清凉的手指送过来,她紧紧含住。 徐晋下腹一紧,越发痛恨徐晏败兴,极其不舍地将手指抽出来,抬起傅容下巴,稍微用力,丹药便被傅容吞了下去。 第二章 效用发挥需要时间,徐晋吩咐许嘉:「把傅姑娘的人带回来,至于那个与齐策合谋的丫鬟……」 徐晋扫一眼徐晏,冷笑道:「杀了,齐策交给世子处理,相信世子会还傅姑娘公道。」 一边是兄弟情,一边是心上人,徐晋好奇徐晏会怎么做,更想看看如果徐晏轻易放过齐策,傅容还会不会喜欢他。 他毫不遮掩,徐晏不可置信地看向齐策。徐晋心里有鬼的话,不可能把齐策交给他。 徐晋没再理会徐晏,低头凝视傅容。小姑娘已经不再乱动了,脑袋歪靠在他手臂上,像是睡了过去,眼睫上挂着泪珠,将落未落。徐晋目光复杂,恨她眼光太差看错人,放着正宗亲王不要非要惦记一个郡王世子,又怜她方才受的惊吓吃的苦。 徐晏站在十步之外,看着傅容昏睡在徐晋怀里,恨不得取而代之。 许嘉很快去而复返,徐晋命他叫醒兰香,他也抬起手,想捏傅容脸的,到底还在恼她,便故意去掐她人中,下了七分力气。 傅容吃痛,猛地醒了过来,意识还停留在徐晋阻拦她求救那一瞬,因此见徐晋俊脸近在咫尺,想也不想抬手扇了过去。 徐晋轻轻一挡便抓住了她手腕,在傅容发怒之前松开,拿过外袍退后道:「还有力气打人,傅姑娘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傅容这才看清周围形势,原来她根本没有离开假山。低头看看,身上衣裳虽乱却也算齐齐整整,宛如劫后余生,傅容虚脱地朝后靠去。 「三姑娘可是哪里难受?」徐晏上前一步,担忧地问。 傅容无力地摇摇头,见那边兰香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平安无恙,傅容不知为何想哭,怕被人瞧见,低头跑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道:「兰香你没事吧?」 兰香是被莲桥用帕子迷倒的,对这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一看傅容衣裙凌乱头发也散了,顿时慌了,「姑娘你怎么了?你,你……」 傅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借兰香的身形平复情绪,冷静下来后,她抬起头,对徐晋徐晏二人道:「多谢王爷世子相救,两位也清楚,刚刚我神志不清,言行举止都不记得,若是胡言乱语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不要当真。」 她隐约记得,她喊了徐晏的字。 徐晋微微颔首。 徐晏宽慰道:「三姑娘不用担心,这里发生的事,不会传出去半句。」 傅容没有看他,垂眸感激道:「若是如此,傅容感激不尽。世子,我现在这样,再回去恐惹人怀疑,还请世子替我安排一下,许我悄然回到我们家的马车上,届时我会派兰香去告知我母亲,只道我身体不适,不知世子可否方便?」 徐晏哪有不应的? 刚要开口,徐晋抢道:「此事动用的人越少越好,若傅姑娘信任本王,本王派许嘉送你上车。」 傅容抿抿唇,点头。徐晋好歹是个王爷,他有他的骄傲,或许会乘人之危,绝不会做出真正逼迫她的事,毕竟凭他那些手段,真想要她,早要了。 徐晏不太放心,低声道:「我送三姑娘一程吧?」 傅容还在后悔喊他的字,此时没有必要,自然不想再受他好处,摇摇头,看向许嘉。 许嘉心领神会,朝徐晋告辞,在前领路。 傅容领着还处于茫然之中的兰香跟了上去,路过齐策时,她顿了顿,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脚踩到齐策脸上,狠狠碾。 「姑娘!」兰香简直跟见了鬼似的望着傅容。她家姑娘淘气归淘气,从来没有这样凶狠过啊,更别说在两个男人面前了,一个是世子,一个听起来好像是个王爷,叫夫人知道了,定要罚姑娘的。 傅容一点都不在意,越踩越用力,再三被齐策暗算,不做点什么,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至于大家闺秀的仪态,那是做给在乎的人看的,徐晏徐晋她都想躲开,他们真若因她的粗鲁反感她,她求之不得。 发泄完了,傅容转身就走。 她后面,徐晋含笑目送。 徐晏也想笑,笑她坦率可爱,但他笑不出来,望着依旧昏迷的齐策,心头滋味儿难辨。 离开假山一段距离后,傅容才真正冷静了下来。 莲桥受齐策蛊惑,助纣为虐,这没什么奇怪的,齐策生了那样的脸,他刻意拉拢,能有几个女人能逃得过?别说一个三等丫鬟,就是她,若没有多活一辈子,恐怕也会栽进去。 她纳闷的是徐晋的及时出现。 徐晋救了她,就算徐晋后来阻拦她喊徐晏还粗鲁轻薄她,今日之事,傅容都感激他更多,只是他一个王爷没事来花园做什么?莫非对她并没有死心,知道她在郡王府想见她,然后无意撞破了齐策的阴谋? 前面许嘉突然闪到花丛后,用眼神示意她们主仆也躲起来。 傅容暂且收起疑惑,悄悄躲到许嘉身侧,兰香紧张地抓着她胳膊。 几个小厮抬着鱼缸满头大汗地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许嘉探出去四处张望一番,朝她们招招手。 如此几次三番,傅容有惊无险地上了自家马车,兰香也跟了进去,重新帮她梳头。姑娘出门做客,为了以防万一,兰香这样的贴身丫鬟身上都备着发梳。 傅容闭着眼睛,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父母,外面许嘉突然开口,吓了她一跳。 他不是走了吗? 「许侍卫有事?」傅容看向车帘。车夫不知去了何处,随时可能回来,他胆子也太大了。 许嘉低声道:「傅姑娘,方才你中的药,泡冷水便能镇压下去,王爷本想送姑娘回府,世子突然出现,误会王爷心存歹意,不肯让王爷带姑娘走。王爷担心姑娘安危,命我拿出解毒丸给姑娘服用。姑娘恐怕不知,那解毒丸乃王爷偶然所得,能解天下大多数毒,一共只有七颗,珍贵可想而得。如今王爷为了姑娘一点小症便拿了出来,这片心意,王爷内敛不欲告知姑娘,许某身为属下,却希望姑娘珍惜,告辞。」 其实那只是得知齐策计划后,王爷命他提前准备的去火解药。 可如果他不解释清楚为何王爷恰好带着解药,为何一开始没给她服用最后被拦才拿了出来,以车里姑娘的心机聪慧,会不会看破今日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处心积虑?他身为王爷最信任的侍卫,当然要为王爷摆平一切麻烦。 车外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傅容扭头看兰香:「怎么停下了?」 兰香有些尴尬,继续梳头,梳着梳着悄悄打量傅容一眼,试探着道:「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姑娘中了什么毒,还有那个王爷,他是不是喜欢……」 傅容瞪她一眼:「这些你都不必知道,只记住一件事,刚刚我是晒了日头晕了过去,你跟莲桥扶我来的车上,咱们没有见过任何男子,懂了吗?」 这件事牵扯到徐晋徐晏二人,说出真相,她被他们见到了那种狼狈情状,父母要么有心撮合她与其中一人,特别是徐晏,要么羞愧不敢主动暗示两个贵公子,心中却为女儿吃亏懊恼自责。这两种结果傅容都不想要,不如就这样揭过去,反正自家与齐家的梁子早已结下,只要父亲抓住齐家把柄,定会给予反击。 第三章 傅容从小就颇有主意,说一不二,她不许兰香再打听,兰香只好乖乖闭了嘴,即便心里好奇得不得了。果真如许侍卫所说,那个比世子还要出众的王爷对姑娘如此好,应该是喜欢上姑娘了吧?难道自家姑娘将来有希望当王妃娘娘? 兰香又悄悄瞧傅容,刚刚紧张没留意,现在平静了,终于发现一处不对,「啊」地叫出声。 「又怎么了?」差点被齐策玷污,傅容心情很差,想点事情总被兰香打断,脸当即冷了下来。 「姑娘嘴唇上面……」兰香说不清楚,赶紧拿过小镜子给傅容看。 傅容狐疑地看向镜面。这是前年父亲升任知府后得到的西洋镜,只有巴掌大小,一共四面,背面镂刻四季之景,正好分给她们母女,是傅容最喜欢的小物件。可惜当傅容看清里面的自己后,险些将镜子丢出去。 徐晋那个混蛋! 傅容扑在窄榻上哭了起来,恨得以手捶榻。 那样一道红红的指甲印,徐晋徐晏看到了,许嘉肯定也看到了,亏她还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与他们说话!她也傻,明明很疼的,为何一路上都没有察觉,早点察觉,至少可以少露丑一会儿啊! 她呜呜地哭,仿佛被人欺凌都没有露丑更让她气愤委屈。 兰香只觉得天要塌了。 自家姑娘爱美如命,额头小坑,颜色浅得距离远点根本看不出来,姑娘都要费尽心思捣鼓花钿掩饰,现在人中那里一道血印被雪肤衬得醒目刺眼,姑娘能受得了? 她跪在一旁小声哀求:「姑娘别哭了,只是一道血印子,不碍事的,明天……过两天就能消了。」想想姑娘脸嫩,血印一晚上可能消不了,说到一半改了口,心里也禁不住埋怨。她起来的时候看见姑娘站在王爷面前,那肯定是王爷掐的了,掐成这样,得用了多大力气啊? 苦口婆心劝了不知多久,傅容才止住哭,背对兰香让她继续梳头。 梳好了,兰香匆匆去回禀乔氏。 乔氏很快就领着傅宣赶了过来,郡王妃派了管事嬷嬷相送,等马车出了郡王府,傅宣疑惑问道:「郡王妃请三姐姐过去,三姐姐晕在半路上,为何那个丫鬟没有派人传话给我们?」 乔氏也想不通,而且她没有一直守在郡王妃身边,都不知道郡王妃何时派的丫鬟。 傅容用团扇掩面,含混道:「我哪知道她做什么去了,许是半路有事耽误了吧?都怪娘,我说不想来,你非要我来,那么大的园子,走得我腿酸脚疼,还白白受了这么大的苦!」说着狠狠瞪了兰香一眼,「平日我是不是哪里亏待你了,你使那么大的劲儿掐我?」 兰香缩着脖子跪在一旁,忍气吞声。 乔氏被爱女委屈娇嗔的样子逗笑了,说来她还没瞧见让女儿如此气恼的指甲印儿呢,不过想到这是年后女儿病的第二场,心疼道:「回去后请郎中好好看看,你以前也没这么娇弱,多半是身体还没调理好。」 见母亲没有怀疑,傅容心里稍微好受了点,闭着眼睛暗暗生闷气。 郡王府,假山处。 徐晏俯身探齐策鼻息,问徐晋:「他怎么还没醒?」 「我如何知道?」余光里见许嘉回来了,徐晋拍拍衣袍上的灰尘,低声道:「那个丫鬟的尸体过两日才会被人发现,希望你找个合适的由头,不要引到她身上。齐策道貌岸然,随你处置吧。」 言罢离去。 徐晏目送他们主仆,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他扛着齐策回了自己的书房。 将近一个时辰后,齐策才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是整整齐齐的书架,发现自己靠在椅背上,齐策猛地起身。 「你醒了?」徐晏听到动静,从窗前转过身,因为背光而立,五官朦胧不清。 齐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归于平静,重新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笑道:「是你救了她?她人呢?别告诉我她在你卧房的床上。」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他显得与从前的齐策判若两人。 十几年的交情,徐晏不明白齐策为何会变成这样,忍着怒火质问:「你为何要害她?」 齐策仰头,目光平静:「因为我喜欢她,因为我想娶她,因为她不想嫁。云升,我知道我手段不光彩,也不想为自己辩驳。你喜欢她是吧?是不是想替她出气?我替你出几个主意好了,首先不能坏了她的名声,那你可以随便捏造个罪名送我进牢房,也可以悄无声息杀了我,或者……」 话没说完,被徐晏一拳打在脸上。 齐策维持着扭头的姿势,等了会儿,望着脚下铺着的榆木地板道:「打够了吗?」 徐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失望,「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在练武场上技压群雄的英武少年,那个在大儒面前对答如流侃侃而谈的温润书生,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 齐策没有回答,擦掉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世子想抓我,伯玉在家随时恭候。」 他从容离去,没有人拦他。 许嘉悄悄回了客房:「王爷,齐策走了,瞧着应该跟世子动过手。」 徐晋轻轻「嗯」了声。 许嘉面露困惑,他以为自家王爷会讽刺两句,却发现徐晋神色如常。 是因为六殿下吗?王爷身为兄长,感同身受? 「今晚再去傅家跑一趟,吹一次香就够了。」 「是,属下明白。」许嘉低声应下,见徐晋没有别的指示,悄然退了出去。 芙蕖院。 夜深人静,傅容没有半点睡意。 屋子里留着一盏灯,她合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心爱的小镜子,轻轻摩挲嘴唇上方。 这么深的血印,快要出血一般,什么时候能消掉啊? 正发愁,外面传来轻轻的推门声,傅容冷笑,她就知道,徐晋根本没有死心,果然又来了! 迅速收好镜子,傅容悄悄拉起被子侧身躺好,佯装睡觉。 今晚不还他一道印儿,她就随他姓! 徐晋过来时,见傅容房间亮着灯,以为她又在床上瞎折腾,不由一阵心跳加快,进屋时特别小心,生怕惊动她,谁料屋子里静悄悄的,床上纱帐放了下来,隐隐约约瞧见她侧躺着,像是睡着了。 没有美腿可看,徐晋很是遗憾,一会儿她醒了,他不能胡闹,今晚大概占不到便宜了。 不过她受了那样大的惊吓,现在想那个也不合时宜。 熟练地挑起纱帐,徐晋俯身过去,想趁她睡着时多看两眼,却见她长发遮掩了半张脸。徐晋伸手,想要将那缕长发拨到肩头。 傅容一直在等他靠近。 感觉那手到了面前,傅容忽的睁开眼睛,对上男人白皙的手,仿佛受了莫大惊吓,低叫一声,直接朝那手抓了过去,沐浴后特意剪过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在徐晋手背上抓出三道血印子! 徐晋疼得直吸气,更怕她惊动傅家家丁,因此不顾疼痛先去捂傅容的嘴,「是我!」 第四章 傅容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他,等徐晋收回手,她一把扯过被子,躲在里面哭了起来。 一半是假哭,一半是真的。 他凭什么再三闯入她的闺房?他凭什么那样掐她? 徐晋慌了,手足无措,知道她怕什么,他低声解释道:「你别哭,我保证不碰你。明早我就要出发了,除了夜里没有机会见你,又想跟你说几句话,不得不这样。」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救了我的命,想要拿走好了,别这样欺负人。我好歹也是四品知府的女儿,官家小姐,王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敢情是把这里当成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吗?」 傅容又委屈又气愤地道。 一说到这个徐晋就理亏心虚,他聪明地转移话题:「你怎么跟你父母说的,他们没有怀疑吧?郡王府那边你放心,那个丫鬟已经死了,被人发现尸首也绝不会牵连到你,至于齐策……」 傅容不自觉地攥紧被子。他该不会把齐策也杀了吧?死一个丫鬟没人追究,齐策死了,齐家人没了嫡长孙,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万一牵连父亲怎么办? 她竖着耳朵等着,床边人却不说话了,傅容撇撇嘴,知道徐晋在卖关子,干脆不理他,齐策真出了什么事,明天消息就能传到自家,又不是非要他说。 她聪明地不上当,徐晋无奈叹气,柔声商量道:「你转过来,我就把齐策的事情告诉你。」 傅容不吭声。 徐晋试探着去扶她肩膀,才碰上,傅容伸出手又要抓他。徐晋连忙往后缩,瞅瞅手背上的血痕,暂且打消碰她的念头:「算了算了,全告诉你吧,徐晏打了齐策一拳就把他放了。」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昏迷时口口声声喊他的名字,是不是喜欢他?可你喜欢的人根本没想替你报仇。」 傅容也没指望徐晏帮她报仇。这事闹大了对她不好,徐晏跟齐策又是那样的交情,最多也就是打一顿,难不成赌气就把齐策杀了?徐晏可不是那样冲动的人。 她脑袋缩在被窝里,徐晋看不见她神情,心中不快,便将火气都发到了齐策身上:「你放心,徐晏不帮你,我咽不下这口气,过阵子我会动些手脚,保管让他没心思来暗算你。但你也要老实点,尽量少出门,免得再发生这种事情。」 傅容有些意动,「你,王爷打算如何对付他?」她恨齐策,无奈没有法子收拾他,换成徐晋的话,他底下能人那么多,必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徐晋嘴角翘了起来,「你转过来,我就告诉你。」 总是用这一招,傅容冷笑,「其实不必了,王爷日理万机,何必为了我劳神费力?」 徐晋盯着眼前的鼓包,没有马上回话。 之前他先是找机会接近她,以情难自禁唐突她为由承诺对她负责,后来恼她耍心机,假意离开。等了两个月不见她有任何后悔伤心的迹象,他想了个渔翁得利的法子,不放低身段,又能娶她。 可是现在,她明显对徐晏上了心,他再不好好哄哄,除了强夺,怕是没有借口阻拦了。 徐晏唯一比他强的,不就是事事都顺着她,会甜言蜜语哄她吗? 反正这些话只有她跟他知道,不用担心传出去被人嘲笑。 打定主意,徐晋回想一番路上准备的说词,刚要开口,对上一个严严实实的被团,说不下去了。 犹犹豫豫,徐晋突然连着被子将傅容抱到腿上,傅容挣扎,他一手压住她大腿一手将人紧紧按在怀里,抵着她脑顶道:「我也不想为你费心费力,我也不想在被你拒绝后继续纠缠,可今早听说你去了郡王府,我忍不住想见你一面,看到你被人欺负,我更是怒火攻心。傅姑娘,本王真心喜欢你,你就答应我吧?」 第一次说这种话,哪怕只是为了哄她,一张俊脸也涨得通红。 傅容有些愣,想到了许嘉说的解毒丸,莫非,徐晋对她真有几分情意? 可再有情意又如何?徐晋仇人太多,活不长的,况且他仗势欺人,一点都不尊重她,喜欢逼她露出额头,还用那么大力气掐她…… 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王爷厚爱,民女承受不起,只求王爷放我下去,别再碰我。王爷这样,跟齐策有何区别?」 徐晋动作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你答应我坐起来说话,我就放你下去。」低头时瞥见她露在外面的腿,裤袜穿的好好的,徐晋皱眉,随即明白过来,好笑地去掀她被子,「衣裳穿得这么齐整,是不是料到我会过来?」 他力气大,一把将被子从傅容脑顶扯了下去,傅容大惊,立即用手遮住鼻子,挣扎着要下地:「坐着就坐着,你先放开我!」 终于看着人了,徐晋转身将小姑娘放回床上,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在纱帐里说话,闻着她身上独特的女儿香,再好听的话徐晋也愿意说给她。 「你拿扇子做什么?」眼看傅容防备地躲到角落里,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把绣着仕女图的团扇遮在面前,徐晋疑惑地问。 提到这个傅容就生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她可怜巴巴躲在那儿,长发散乱水眸明亮,眼刀子威力虽足,却被那团扇衬得更像耍气,好像自家男人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不肯让他近身,存心要教训呢。 教训? 徐晋低头看手,再看看她的团扇,忽的懂了,忍笑问她:「掐出印儿来了?」 此话一出,傅容一双美眸越发熠熠生辉。 这个姑娘,骗人时天衣无缝,仿佛生来就知道如何对付男人,同时又有十足孩子气的一面,为一些小事怒气冲冲。徐晋一颗心不知怎么就软成了水儿,忍不住往她那边凑,「给我看看掐成什么样了,当时只想着弄醒你,没注意力道。」 「不用你看!」傅容用空着的那只手拍开他胳膊,冷声催道:「我不愿高攀王爷,嫁娶之事王爷不必再提,若没有旁的事,请王爷速速离去,往后也别再做这种毁人名节的勾当!」 她明显正在气头上,徐晋无可奈何收回手,认真地问她:「你总说配不上我,那你说,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我?」 傅容随口道:「京城那么多贵女,王爷何必舍近求远?」管他娶谁,不是她就好。 听她又提这个,徐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多了一丝希望,摩挲她被子道:「我也觉得娶个京城贵女比较合适,这样吧,等我从河南回京,我替你父亲走动走动,年底调他回京任职如何?」 既然她想要,他就痛痛快快给她,先哄得她开心娶回府,婚后再教她规矩。 傅容怎么都没想到徐晋会如此……大方。 其实姐姐的婚事定下之后,她最发愁的就是父亲的官路。她想嫁给那人,首先就得一家人搬到京城才能创造机会。这辈子如果父亲官运没变,她就算一直拖着不嫁人,进京时也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虽然那会儿他也没有娶亲,早三年总比晚三年机会大啊,她也想在最合适的年岁出嫁。 第五章 只是,此刻她接受了徐晋的帮忙,就相当于答应了他的提亲…… 「怎么样,现在愿意嫁给我了吗?」 男人声音太近,傅容惊觉徐晋不知何时跪到了她身前,双手撑着两侧床板,俊脸跟她中间几乎只隔了一面团扇。 「你……」 「答应我,我保你父亲调进京城。」徐晋盯着她水润的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她最难以拒绝的条件。 他挨得近,熟悉又陌生的俊脸上满是温柔,明亮凤眼直直望进她心底,无声地诱惑她。傅容脑子转不动了,动了动嘴,没能发出声音。 徐晋却等得不耐烦了,他给了承诺,也该收点好处。额头碰上她的,他抬手去抢她手里的团扇。傅容震惊回神,扇子已经被人丢开,连忙改成捂住鼻子,「你……」 「我不看,我闭上眼睛。」徐晋耐着性子哄她,摸索着挪开她手,轻轻碰了碰早就看好位置的嘴唇,声音轻如梦呓,又似喝醉了酒,「我不看,我都听你的,浓浓,我对你这样好,你给我亲亲?」 傅容本能地躲闪。 徐晋执着地追寻,断断续续的碰触,比连续的亲密更馋人。 渐渐变重的呼吸交缠中,傅容脑海里越来越混沌。 这是公平的交易,接受还是拒绝,全在她一念之间,可傅容真的难以选择,想要逃出他的禁锢,想要争取更多时间仔细考虑,徐晋却误会了她的犹豫,欣喜捧住她脸,长长的眼睫随着他轻吻的动作碰到她脸颊,「浓浓,你真香,浓浓……」 她确实是香的,香得他不满足这样浅尝辄止,猛地分开她腿,他膝行着上前,大手托住她臀将她抬起紧紧抵在角落,另一手环着她腰,深深吻了起来。 傅容推拒他肩膀的手,一会儿抓紧,一会儿又松开,如她脑海里激烈的挣扎。 最终,她选择了顺从。 徐晋的条件,她无法拒绝,拒了,徐晋恼羞成怒,回京后极有可能给父亲下绊子。 不拒绝,就只能接受。 她当然不愿嫁他,但她愿意赌一场,赌这个男人的心。赢了,她是王妃,输了,她依然是王妃。 这辈子她从没想过要骗他,是他自己非要送上来的。 这一场深吻,吻到徐晋双手开始不老实时,才被惊醒的傅容急急打住。 徐晋也知道今晚只能到这里了,恋恋不舍地亲亲她唇,下巴抵住她肩膀喘息。耳边是她同样急促的呼吸,脑海里是方才飘飘然的欢悦,徐晋咽咽口水,反身靠到床头,将傅容打横抱在怀里,看她水蒙蒙的眼睛:「答应嫁我了,是不是?」 答应了,所以没有推开他。 徐晋心情大好,哪怕她是因为他抛出来的诱惑答应的,他也高兴。女人爱的,无非金钱权势,他都给她,时间久了,还愁她不动心? 男人那里器宇轩昂,示威般隔着衣裳抵着她,傅容不敢乱动,埋到徐晋胸前装羞,顺便遮住被他掐出来的指甲印儿。 她绯红侧脸露在外面,娇娇羞羞,徐晋情不自禁又低头亲她,碰不到唇,就去亲她耳朵:「不敢见我了?浓浓放心,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的,都会给你。」 灼热的呼吸,撩人的碰触,傅容耳朵最怕痒,连忙伸手挡在耳朵前面。徐晋笑,索性亲她细白手心,亲得她又是浑身一颤。徐晋知道她敏感,敏感到他上辈子他什么温存都不用,动两下她便做好了准备,却没料到她手心也这样怕碰。 「浓浓,你真是天生的尤物。」他毫不吝啬地夸赞。 「你别说了!」眼看他占起便宜来没完没了,傅容低声嗔了一句,捂着鼻子想从他身上下去,「王爷刚刚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我,那现在请王爷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说话,行吗?」 美人在怀,徐晋舍不得她走,仗着两人关系已经定了下来,赖皮地道:「就这样说吧,明天我要走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可怜可怜我,让我多抱会儿?」 说甜言蜜语才能哄她高兴,哄高兴了才能索吻,想到她柔顺的乖巧,徐晋当然怎么好听怎么说。曾经觉得与她缠在一起便是最快活,现在看过她耍气撒娇,看过她消气顺从,徐晋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床笫之乐。 他一心想着乐,傅容可不愿意陪他。男人不能惯,他想要什么她就给,往后还怎么拿捏他? 「王爷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人?可以不顾礼仪规矩想亲就亲想抱就抱的吗?」 一直用手捂着鼻子也不是回事,傅容干脆重新埋到徐晋肩窝,低低地哭了起来:「王爷身份尊贵,仪表堂堂,几乎是所有女子心中的良配,王爷喜欢我,我其实也高兴,只是碍于身份不敢接受王爷好意。今日王爷肯为了娶我帮我父亲走动,我心中感激无以言表,是以方才王爷那般,我没有反抗,但王爷若是因此便将我看作不知廉耻的随便女子,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免得我毁了傅家女的清白名声!」 徐晋听她终于肯承认之前对他动过心思,不由一阵自得,只是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悲痛欲绝。想到她被齐策第一次侮辱时恶心吐了,第二次他又亲眼瞧见了她的愤怒绝望,便彻底明白了。 她是有很多小算计,但毕竟是好人家的女儿,看重名节,不喜他轻薄。 「是我失礼,浓浓你别生气。」再不敢唐突,徐晋将人放回床上,他毫不留恋地穿鞋下床,像第一次那样搬把椅子过来坐着跟她说话,有些讨赏地道:「这样行了吧?」 他衣冠楚楚,面容俊朗,乍一看也是君子模样。傅容拉过被子遮住自己双腿,以扇掩面道:「你擅闯闺房便是最大的失礼,如今我也答应你了,你往后不要再胡闹了。」 徐晋不愿意:「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 傅容蹙眉斥道:「咱们私底下本来就不该见面,白日若是偶然碰到那是没办法,哪有半夜找上来的?莫非王爷以前做过这等无耻之事,现在用到我身上来了?」 小姑娘眼波流转,声音娇娇软软,徐晋就是挨骂也如听天籁,厚着脸皮道:「遇到你之前,一次都没有,遇到你之后,魂就被你勾来了。浓浓,你我天各一方,白日见不到,晚上我再守礼,如何会有今日你许嫁?」 「你……」男人脸比城墙,傅容狠狠瞪他一眼,别开脸道:「懒得与你说话了。」 徐晋却被她难得的撒娇勾得只想扑上去再恣意爱怜一番,怕惹怒她才堪堪忍住,软声求道:「你说你说,我都听着,你放心,等你们搬去京城,咱们白日见面的次数多了,我晚上就不来扰你了。」 傅容斜眼看他:「此话当真?」 徐晋笑道:「我堂堂王爷,岂会骗你?不信将来瞧着好了。」 傅容轻轻哼了声,垂眸想了想,忽的叹口气,「王爷,咱们这样,是不是,就是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不是好词儿,徐晋明白她顾虑什么,郑重承诺道:「年底你们一家进京,开春后我会找机会向你父亲提亲,令尊答应了,我再进宫求父皇给咱们赐婚,保管你嫁得风风光光。」 第六章 开春啊? 那么早,她岂不是再也摆脱不了他了? 傅容咬咬唇,为难地看他:「晚点不行吗?爹爹舍不得我们姐妹,姐姐十六岁出嫁,肯定也舍不得早早把我嫁出去,再有我弟弟小,我想多陪他两年,往后嫁了人,就没法天天看着他了。」 她看重家人,这个徐晋很清楚,但他等不了那么久,柔声解释道:「年后我就二十了,这两年父皇已经在催我成亲,我没有喜欢的才一拖再拖。浓浓不用担心,咱们王府就你我二人,你可以常常把你弟弟接到王府,我陪你一起照顾他。」 男人体贴得像是变了个人,傅容不由感慨贞洁对一个女子的重要,同样是她这个人,前世只因她嫁过一次,徐晋便对她爱搭不理,现在他话说得再好听,也是说给她的清白听的,终究不是真心喜欢她。 这样一想,傅容越发心安理得。 「王爷对我真好。」傅容感动地看着男人,在徐晋开口之前再次争取道:「只是,能不能容我在家过完十五岁生辰,及笄之后再议婚?我知道自己很不识抬举,可我真的想在家多待一阵子。听说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没有出阁,还可以四处逛逛,成了王妃,就没法随心所欲了。」 她十月底生辰,如果徐晋答应,她便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可用。 徐晋皱眉,想了想道:「咱们可以先定亲……」 「定亲了照样不能出去玩啊,」傅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姐姐去年定的亲,到现在只出去过一次,王爷是男人,敢情不知道我们姑娘家的苦。」 她委屈哒哒,仿佛他不答应她就会哭给他看,徐晋没辙了,无奈应道:「好,那就等你过完生辰我再去找你父亲提。」 傅容顿时高兴了,笑眼弯弯。 徐晋却紧跟着提醒道:「但你不许再四处招惹男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被我知道,我会马上把你娶回家。」 他可没忘了京城还有一个安王。她貌美倾城,前世安王多半也是碍于她身份才没有动心,这辈子她以清白之名提前进京,谁知道会吸引多少勋贵子弟的视线?旁人他都不怕,只有安王叫他不放心。 傅容嘴角笑容微敛,故意愤怒瞪他:「王爷这话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徐晋心中冷哼,没有回这话,瞅瞅外面,不愿再浪费时间,朝她伸手,凤眼含笑:「我什么都答应你,现在我要走了,你坐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她如此在意,莫非人中那里真被他掐坏了?徐晋想瞧瞧。 他目光在团扇上扫过,傅容一眼看出他打得什么主意,冷着脸道:「王爷别再说这种话,我虽然答应嫁你了,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王爷若真喜欢我,将我当未婚妻子敬重,往后,往后非来不可时,我愿意陪王爷说话,动手动脚却是不许的。」 「这算是约法三章吗?」徐晋凤眼微眯,隐含危险。 傅容还真有点怕了,可她不想跟徐晋有太多身体接触,故此壮着胆子反问:「王爷不答应?」 徐晋面无表情,起身离座,眼看傅容警惕地仰起脖子,一双水润美眸始终追随他,像随时要逃的麋鹿,徐晋忽的笑了:「看心情,你不惹我生气,我什么都应你,你恼了我,我不忍伤你,惩罚总是要有的。」 说着俯身跪到床上,在傅容逃跑前抓住她手腕,直视她眼睛:「刚刚亲的那下,是因为今天你喊了旁人的名字,但你还做了另一件触怒我的事,记得吗?」 男人霸道胁迫,傅容据理力争:「你是说我抠你手?那怪我吗,谁让你掐我?」 徐晋无声地笑,凑到她耳边低语:「手是小伤,差点断子绝孙,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傅容这才想起自己顶了他一下! 见她记起来了,徐晋却没有立即欺上去,而是走出了帐子。 傅容紧张地盯着他,不懂他要做什么,想跑,又怎么躲得过他? 正想着,房间里突然暗了。 一片漆黑中,男人重新走了回来,傅容往旁边躲,被他顺着动静一把压倒在床上,「我把灯吹了,你就不用再担心被我看到那印儿了吧?」 「你放开我!」身体被压住,傅容使劲儿推他肩膀,只觉得这次他不会轻易收手。 「浓浓别怕,我只亲你,你别再想那些琐碎东西,乖乖给我亲……」 微喘着说完这句,徐晋捧住小姑娘脑袋,再次堵住了她。 她娇娇的,他心甘情愿宠她,她不老实,他当然也要惩罚,免得她恃宠生娇,无法无天。 寂静的夜里,床板吱嘎作响,是她徒劳挣扎,是他强势镇压。 不知过了多久,徐晋终于从傅容身上挪开,一边提靴一边嘱咐道:「我走了,齐策那边你不用管,他敢碰你,自然没有好下场,你在家安心等消息便可。」 傅容闭着眼睛,宛如刚刚练完两刻钟腿,浑身提不上劲儿,喘得不成样。 徐晋享受地听了会儿,凑过去又在她脸上香一口:「你也喜欢是不是?我都不知下次见面时,该盼你做了惹我生气的事,还是一直都乖乖的了。」 傅容一动不动,只暗暗攥紧了床褥。 他得意什么?再有本事,最后还不是早早死了? 也只会仗势欺人罢了。 第二天傅容醒来第一件事,先去摸枕头旁边的小镜子。 没想到一下子碰到两个东西。 傅容皱皱眉,收回手一看,果然是徐晋那块龙纹玉佩。 想到昨晚差点被他亲断气,傅容赌气又把玉佩塞回枕头下,只举起小镜子检查嘴唇上面。 她生的白,用兰香的话说,脸蛋比官哥儿那嫩劲儿不差什么,所以那指甲印儿虽然淡了许多,依然很是明显。傅容懊恼地砸床,生了会儿闷气又重新举起镜子,用自己拇指指甲对着那里比划,发现徐晋留下的月牙印儿比她的大了两圈,顿时将徐晋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是再骂也骂不走那红痕啊。 身上有疤痕可以用衣服遮掩,额头受伤可以用花钿或抹额掩饰,鼻子下面,她能怎么弄? 洗漱过后,傅容一边背对两个丫鬟抹活血祛瘀膏一边吩咐道:「梅香去跟夫人说一声,今明两天我不去前面用饭了,直接派人送到咱们这边吧,注意别让二少爷听着,免得他嘴欠。」 傅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姑娘的脾气,梅香忍笑去了前院。 距离早饭还有段功夫,傅品言夫妻俩正在一起哄官哥儿,听完梅香回话,傅品言纳闷地问妻子:「掐成什么样了?」昨日请了郎中,女儿坚持不看,他想进去瞧瞧,也被女儿撵了出来。 乔氏又气又笑:「我也没看着,幸亏平日兰香伺候的好,要不肯定得挨罚。」 「不打屁股!」官哥儿听懂了后面挨罚两个字,赶紧跑到榻里面,捂住身后紧张地望着母亲。 虚三岁的小孩子,可爱的时候让人稀罕的不行,气人的时候也会气得乔氏肝疼,同傅宸小时候一样,免不得要挨打两下。 第七章 傅品言哈哈大笑:「官哥儿真聪明,一会儿吃完饭你去陪你三姐姐玩。」避着他们大人,总不至于连最喜欢的弟弟也不肯见吧? 于是傅容那边刚吃完早饭,乔氏便派乳母将官哥儿送了过来。 傅容赶紧吩咐兰香将矮桌上面的笔墨纸砚收起来,又命梅香去抱官哥儿,打发乳母先回去。 「三姐姐!」官哥儿自己走进来的,进屋大眼睛先往榻上望,看见傅容就乐了,颠颠往这边跑。 傅容本来还犹豫要不要用团扇遮掩呢,一看弟弟这么想自己,立即将那指甲印抛到了脑后。示意两个丫鬟下去,她弯腰把弟弟提到榻上,抱到身前先亲了一口:「官哥儿怎么过来了啊?」 「想你了。」一直被父母兄长姐姐们哄着,官哥儿嘴可甜了,不但嘴甜,眼睛也尖,伸手就往傅容鼻子下面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这儿红了!」 傅容苦了脸,跟弟弟诉委屈:「被人掐的,是不是很丑啊?」 官哥儿仔细看看姐姐,摇头,又好奇地用胖指头摸了两下,小声问:「疼不疼?」 傅容心都化了,怕弟弟担心,笑道:「不疼,官哥儿想不想要月牙啊,姐姐也给你掐一个。」 官哥儿盯着她嘴唇上面的红月牙看了会儿,期待地点点头。 傅容便抓起他小胖手,食指指甲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会儿,离开时那里就多了一道微红的小月牙。官哥儿低头瞅瞅,开心极了,学着傅容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按了几个,又要往傅容手背上按。 傅容故意背手不给他,官哥儿急了,围着姐姐转起圈来,非要帮姐姐按月牙。 姐弟俩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天,直到黄昏傅容才举着团扇亲自将舍不得她的弟弟送回正院。 过了两日,那个指甲印儿总算彻底消干净了。 傅容高高兴兴地对镜梳妆,戴上当初在如意斋买的那根粉碧玺彩蝶簪子去正院用早饭。 乔氏见女儿终于肯露面了,嗔道:「丁点小伤就要躲起来,怎么养成了你这种性子?」 傅宸嗤笑,不无泛酸地道:「还不是被你们惯出来的。」 傅容笑嘻嘻给哥哥夹了一块儿炖烂的牛肉:「也有哥哥一份功劳啊,我记得小时候在花园里玩被蚊子叮了一个包,哥哥就帮我把那块儿的蚊子都打死了,真是武艺超群呢。」 傅宸眨眨眼睛,「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做梦梦着的吧?」 傅容哼了声,扭头去哄弟弟。 傅品言看看长子,想起一事:「今日是不是又轮到武馆每月小比了?有把握吗?」妻女月底出发,长子同行,顺便留在京城参加侍卫选拔。关系到长子前程,傅品言很看重,「一会儿我跟你一道过去。」 傅宸信心满满:「父亲等着看好吧,儿子一定给你拿个魁首。」 傅容品了口鲫鱼汤,擦嘴后一脸天真地问:「哥哥打得过梁大哥?」 傅宛夹菜的手一顿,脸慢慢红了。 傅宸遗憾地摇头:「他从小练武,我起步比他晚,过几年或许能赢过他,不过前几日老爷子派他出去办事了,这次比试就没有他的份。」 「什么事啊?」傅容好奇地问。 乔氏见长女不自在,狠狠瞪了她一眼:「吃你的饭,整天就你话多。」 傅容撇撇嘴,小声哼道:「那我问映芳去,有一阵子没瞧见她了。」 乔氏才没那么好糊弄:「是想看你哥哥比试吧?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呆着,一群小子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看的?」 母亲管教严格,傅容哀求地看向父亲。 傅品言才要开口,左脚忽被一只绣花鞋狠狠碾住,无奈道:「浓浓听话,在家帮你娘哄弟弟。」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悄悄朝女儿眨了一下。 傅容心领神会,饭桌上没有再提,离席后假装赌气地回芙蕖院,半路偷偷溜到正门前。傅品言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傅容飞快钻进车,扭头招呼兰香:「你也先上来,别叫我娘瞧见。」父亲出门,母亲肯定要送的。 有傅品言首肯,兰香也就不怕了,兴奋地上了车。 没过多久,傅品言父子就出来了。傅宸骑马,径自走向自己的良驹,傅品言轻声跟妻子说话:「梁家肯定要留饭,晌午我们就不回来了。」 乔氏埋怨地看他:「那你少喝点酒,吃完席早点回来。」难得丈夫休沐,有一整天时间在家。 傅品言笑了笑,转身往马车前走,乔氏想跟上,傅品言瞅瞅东边日头,劝她:「快回去吧,日光渐盛,仔细晒着。」 丈夫温柔体贴,乔氏便停了脚步,等马车出发了,这才领着丫鬟折了回去。 马车里面,傅品言正色嘱咐傅容:「这是在信都,到了京城,凡事务必听你娘的,否则以后休想我再纵着你。」 傅容乖极了:「爹爹放心,女儿心里都有数,就是到了梁家,我也会跟映芳藏在二楼偷看,不会叫下面的人瞧见我们的。」这事情她跟梁映芳不是第一次做,父亲正是知晓,才愿意带她出来。 傅品言又看向兰香:「寸步不离守着你们姑娘,再出事端我卖了你。」声音冷漠无情。 兰香当即跪了下去,再三保证会看好姑娘。 傅品言不再说话,靠背车板闭目养神。等管家告诉妻子实情,妻子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教训他? 男人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马车也从东边巷口拐了出去。 西边巷尾,徐晏低声吩咐身后长随:「看看傅大人去了何处,看清楚了去茶寮找我。」 他喜欢去的茶寮就一家,那人无需多问,马上去跟傅家马车。 徐晏望向傅家门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记得傅宸也是逢整日休息,本想趁他在家去傅家拜访,兴许有机会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未料只是一时犹豫,就见她偷偷钻进马车,看情形,分明是瞒着母亲要随父兄出去玩,机灵俏皮。 「云升,云升帮帮我……」 那日她神志不清时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当时听着是心疼愤怒,现在回想起来,徐晏只觉得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所以喊他字喊得那么熟练亲昵,仿佛两人已是夫妻。 只要确认清楚,他马上就去请示父母,登门提亲。 梁家。 听说傅容来了,梁映芳马上随祖父父亲一同迎了出去,跟傅品言打过招呼后就拉着傅容去了比武场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小吃茶水早就备好。 傅容笑她:「是不是每次小比你都躲在这里偷看啊?」 梁映芳站在窗前替她戳窗户纸呢,闻言幸灾乐祸地道:「是啊,不过今天你来了,李叔就得多糊一扇窗户了。」 傅容瞅瞅窗户上的四个小洞,好笑之余心头又涌起强烈的不舍。年底她要进京,来年梁映芳也会被西北袁家三少爷娶走,两人只剩这半年时间可以肆无忌惮地胡闹了。 「映芳,下个月我京城大伯家的大哥成亲,我也要去,你想要什么礼物不,我都给你带。」她走过去,握着好姐妹的手道。 第八章 梁映芳对礼物什么的不感兴趣,好奇问她:「那你什么时候回?」 傅容也说不出具体日子:「五月底或六月初吧。」 担心齐策再暗算她,母亲有心让她留在侯府常住。傅容是想留在京城,但那是一家人一起搬过去,就她自己,她肯定会想他们,再者父母不在身边,她想出门必须经过大伯母侯夫人林氏的同意。上辈子傅容虽然只在侯府住了短短五个月,却没少感受到老太太跟林氏对她隐晦的轻视,知道她们不喜欢自己。 父母不去,她就是寄人篱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所以傅容已经决定喝完喜酒就随母亲一起回来了。 两人边剥瓜子边聊,聊着聊着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用梁映芳提醒,傅容立即凑到窗户前,透过两个小洞看外面。 比武场中央站了二十来个强壮的少年,放眼望去,自家哥哥肤白肉嫩,怎么看都是最弱的。 梁老爷子跟傅品言并排坐在观武台上,由梁映芳的父亲梁大老爷主持比试。 「他怎么来了?」 旁边梁映芳疑惑出声,傅容本能地看向院门口,就见徐晏穿一身天青云纹锦袍走了进来,俊朗面容沐浴在阳光里,温润如美玉现世。 他身份尊贵,傅品言跟梁老爷子都起身相迎。 徐晏谦谦有礼,一一寒暄,落座后不经意般抬头,视线缓缓扫过二楼一扇扇轩窗。 傅容不由自主躲向旁边,暗暗咬唇。 这家伙不是故意来找她的吧? 比武过招,第一轮对打人选昨日便已经确定。 梁映芳小声告诉傅容:「你哥哥跟方师兄是倒数第二对,早呢。」 「那你看吧,轮到他们时叫我。」傅容本就是专门过来看哥哥大显身手的,徐晏没来她或许有心情看看热闹,眼下徐晏坐在那儿,傅容兴致寥寥,坐到桌前自己剥瓜子吃。 梁映芳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很细,先是傅容不如往前兴奋,再发现徐晏时不时就往她们这边看,渐渐明白过来了,离开窗子,凑到傅容身边说悄悄话:「徐晏是过来看你的?」她有自知之明,徐晏绝没有瞧上自己。 「别胡说。」傅容用刚刚剥好的瓜子皮丢她。 梁映芳嗤了声,挥手示意兰香跟她的丫鬟出去,盯着傅容道:「还跟我装起来了。不过徐晏这人不错啊,长得好家世好,能追到这来,对你应该也挺上心的,你真看不上眼?别再狡辩,否则我赶你出去,我有什么秘密可没瞒过你。」 这倒是实话。 后来梁映芳喜欢上来梁家请人走镖的袁三少爷,她可是毫不隐瞒地告诉她了。 傅容想了想,既然梁映芳看出来了,她继续否认定会伤她,便发愁道:「他好像是喜欢上我了,可我不喜欢他。你想想,徐汐跟齐竺交好,齐竺一直因为元宵节的事情迁怒我,徐汐心里会不埋怨我?初七那天你没去,没瞧见徐汐怎么瞪我呢。」 梁映芳大怒:「她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己别扭也就罢了,竟然还在别人面前诋毁你,真是,真是活该!」 傅容低头剥瓜子。 梁映芳看看她,想到傅容嫁到郡王府后会摊上徐汐那个霸道不讲理的小姑子,到时候不定惹出多少烦心事,马上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不能看徐晏好就喜欢他,听说他很是宠妹妹,万一将来你跟徐汐吵架,谁知道他向着谁?」 傅容偷笑,扭头问她:「你说我姐姐嫁到你们家后,你跟我姐姐吵架,梁大哥帮谁啊?」 梁映芳气得点她额头:「别把我跟徐汐相提并论,有宛姐姐那样的嫂子,我求之不得,只会帮宛姐姐欺负我哥哥,没有反过来的道理!可惜我少了一个哥哥,要不把你也……对啊,浓浓你觉得我三堂兄如何?」 「呸!」傅容伸手扭她耳朵,「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梁映芳的三堂兄她见过,黑黑的,个头比梁映芳没高出多少,她才看不上。 梁映芳兔子般跳跑了,贴在窗前继续偷看师兄们比试。 日上三竿时,终于轮到傅宸上场。 傅容兴奋地凑了过去。 傅宸惯用刀剑,最擅长的兵器却是九曲枪,枪头如蛇,尖而锋利,攻时或扎或刺或点,守时或拦或缠或拨。他一入场,白衣胜雪,枪头红缨舞动,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场中两人比武动静。 傅容满心敬佩自豪,随梁映芳去她家湖边赏鱼时依然夸个不停,因为梁映芳喜武,常常在她身边念叨,傅容对枪法剑招也有些了解,自己不会耍,高低好歹能看出门道。 「行了,知道你哥哥厉害,真是的,他枪法再好,也敌不过我哥哥啊。」梁映芳毫不留情地道。 傅容嘿嘿笑,拉着好姐妹的手一起站到柳荫下,拿了鱼食喂里面的锦鲤。 天蓝水清,尾尾锦鲤来回游动,赏心悦目。 「姑娘,郡王府世子过来了。」 悠然静谧中,梁映芳的丫鬟忽然提醒道。 傅容侧身,看见徐晏单独朝这边走来,眼里有惊喜雀跃。 梁映芳既知晓傅容对徐晏无意,便想拉着傅容走开。傅容看向湖岸,那里几根垂柳枝条伸到了水面,微风吹来,柳叶在水里划动,荡起圈圈涟漪。 对于徐晏来说,她就是那打扰他平静生活的柳条吧? 傅容悄悄朝梁映芳摇了摇头,低声道:「先听听他想做什么吧。」 徐晏再次对她动了情,她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那样只会让他绞尽脑汁寻她找她。傅容不想跟徐晏纠缠不清,也不想自己潇洒转身留徐晏对她念念不忘,她想把话说清楚,彻彻底底断了他的念头。 梁映芳看看她,转身将手里放鱼食的瓷碗交给贴身丫鬟:「送回去吧,再去看看厨房那边准备的如何。今日傅大人来咱们府上做客,你叮嘱他们务必尽心。」 那丫鬟脆生生应了,接过东西快步离去。 徐晏已经走到了近前,机会难得,见此地外人只剩兰香跟梁映芳,都是傅容可以信赖之人,厚着脸皮朝傅容拱手:「云升想同三姑娘单独说几句话,不知三姑娘愿不愿意?」 傅容正色道:「世子对我有恩,我还没有亲自跟世子道谢,怎敢不应?只是你我私下交谈于礼不合,还请世子长话短说,映芳,劳烦你帮我留意一下远近动静。」言罢挨着一侧柳树树干临湖站好,柳条茂盛碧绿,她一身浅绿长裙站在那儿,倒也不显眼。 梁映芳警告地看了徐晏一眼,与兰香分头去放哨。 待两人走远,徐晏走到湖边站定,隔着丝丝柳绦凝视树下花容月貌的姑娘:「三姑娘,当日之事是云升识人不明,致使小人入府,暗中谋害于你。莲桥我已处置,齐策亦不会自毁前程,你不必担心事情会传出去。」 「多谢世子。」傅容淡淡地道,「那件事我不想再提起,世子也忘了吧,除此之外,世子还有旁的话说吗?」 第九章 她客气疏离,徐晏暗暗焦急,望望远处的梁映芳,冲动道:「竹林寺初遇,云升便已倾慕姑娘,亲眼见三姑娘被恶人欺凌,云升又痛又恨,反复思量后斗胆问三姑娘一句,不知你愿不愿意嫁我?若云升侥幸娶得姑娘为妻,必定护你如宝,再不受任何委屈。」 少年字字发自肺腑,爱慕之心如面前的粼粼湖水,清澈纯粹。 傅容微微仰起头,不让那意外的眼泪落下来。 她的心也是肉做的,就算她没有徐晏爱的那么深,徐晏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试问还有哪个男人,会坐在床头认真无比地给她剪指甲,有哪个男人,会为她的一喜一怒牵肠挂肚? 或许,这辈子她会如愿坐上那个位子,叫京城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个个都仰视她,或许,她想嫁的那个人会因为她的美貌宠爱她,但这世上再没有谁,会像徐晏这样对她好。 如果她不是活到二十一岁重生回来的,她定会欢欢喜喜地应下。 可她是,她尝过了嫁给他的苦,她想要徐晏这个人,却不想要郡王府里的婆婆和小姑。 但他们是绑在一起的,一家人,就像她不会把任何人看得比家人还重要,徐晏也不可能为了她弃家人于不顾。 所以她不要他了,感情那种东西,她不太懂,也不稀罕,没有哪个男人是她离不了的。 眼泪才涌上来就又落了下去,傅容冷声回道:「承蒙世子厚爱,只是我虽感激世子,对世子却没有男女之情,世子还是另寻良配吧。映芳还在那边等我,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准备从另一侧出去。 她动作轻盈,像要一去不回,徐晏忽然心悸,只觉得他现在不挽留,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他忘了她的话,忘了胸口因她的拒绝瞬间变冷的心,快步追上去,挡在她面前问她:「你说不喜欢我,那你为何喊我云升,还喊了那么多声?」 傅容面不改色:「我说过,当时我神志不清,说了什么话我也不记得,或许是我失去意识时听肃王殿下喊了世子名讳,所以下意识跟着喊了。」 怕他不肯死心,傅容抬起头,直视少年眼睛,「世子今日来梁家,莫非是跟着我来的?是的话,今日你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日后还请世子不要再如此行事,不要再给我徒添烦恼,甚至引人误会损我声誉。」 「我不信。」 她要走,徐晏紧紧抓住她手,逼她重新转过来面对他:「你不喜欢我,为何在你家撞到我时你哭了?你不喜欢我,为何被人暗算时只喊我的名字?三妹妹,我喜欢你,你别再用那些借口骗我,你到底怕什么,你告诉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找不到话反驳她,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她真的喜欢他,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心动,相信她含泪凝望他时眼里想要倾诉的委屈,相信她遇害喊他时话里全心的信任。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让她望而却步,让她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无情拒绝他。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将来也不会,世子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傅容狠狠甩手,徐晏紧攥不放,听到梁映芳跟兰香匆匆赶过来的动静,再看看执迷不悟的少年,傅容一狠心,抬起右手。 「啪」的一声,止住了梁映芳二女的脚步,也震开了徐晏的手。 徐晏难以置信地看向傅容眼睛。 那双美眸笑起来如有星光在泉水上浮动,此时却如结了冰的湖面,冰冷无情。 徐晏怔怔地退后,脸如火烧,心坠冰窟。 原来她真的不喜欢他。 「抱歉,云升失仪了,三姑娘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烦扰姑娘。」 低低说完这一句,徐晏转身离去。 傅容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开口,只目送这个最爱她的少年,渐行渐远。 其实她想跟他说些话的。 她想祝他将来遇到一个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好姑娘,与她两情相悦,幸福美满。 她想祝他这辈子再无忧愁,一生顺顺遂遂。 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多一句关心,他就多了一分希望,而她既然不嫁,便不想他心存希冀。 人转了弯,再也看不见。 傅容仰头。 阳光从柳枝缝隙落下来,在她姣好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亮光点点,闪烁跳跃间,她与徐晏曾经相处的一幕幕,甜蜜或忧愁,走马观花般重现。 傅容闭上眼睛。 描眉情谊尽,从此是路人。 她与徐晏,真的再无瓜葛了。 傅定五月初十成亲。 信都距离京城五百多里,若乘良驹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便能跑过去,换成坐马车,一天也就走百余里,因此傅品言让乔氏四月二十五出发,到京城休息几日正好过端午。 乔氏舍不得丈夫,更舍不得宝贝儿子,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呢。 二更梆子都打过了,见妻子抱着儿子不肯睡,傅品言叹道:「要不你把官哥儿也带过去。」 自他外放之后,因为在江南任职,山高路远,几个孩子依次长大,这个能远行了那个还太小,已有十来年未回京城。这次傅家嫡长孙成亲,他们又搬到了信都,他公务在身走不开,妻子怎么都要过去见见新妇的。 乔氏亲亲儿子熟睡的小脸,摇头道:「不带,官哥儿太小了,路上颠簸,咱们大人能忍,他受不了,何必折腾他。我就怕他想我,半夜哭了怎么办?」 傅品言过去抱住她:「还有宛姐儿呢,你忘了宛姐儿当初怎么照顾宣宣了?比你不差什么,你尽管放心去,我们会照顾好官哥儿的。」 想到温婉懂事的长女,乔氏心里好受了点,擦擦眼泪,将儿子放到床里头,转身埋到丈夫怀里:「那你呢,咱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你会不会趁我不在家找别人?」 傅品言无奈地笑,翻身压过去,边亲边低语:「那今晚咱们把一个月的份量都提前做了,你把我榨干干净净再走,总可以放心了吧?」五个孩子四个都懂事了,他怎么会因为一时身体之需碰别人,回头惹妻子伤心孩子们心疼母亲埋怨他?一个月,跟她怀胎十月相比又算什么。 断断续续说着,身下娇妻已经迫不及待抬起腿,藤蔓一般缠住了他腰。 分别在即,夫妻俩自然有百般缱绻缠绵,那边海棠坞里,傅容也兴奋地睡不着觉,缠着傅宛说话:「我们走了,姐姐会不会想我们啊?哎,你要是一起去多好,路上还能偷偷瞧瞧梁大哥呢。」 「闭上你的嘴吧!」傅宛朝里面翻了个身,小声嗔妹妹:「宣宣比你小都没像你这样,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出过远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初谁嫌坐马车颠簸的?」 傅容苦了脸。 她喜欢去京城,但一想到要在马车里颠簸四五日,路上小解什么的都不方便,心里就犯怵,望着床顶道:「要是我会飞多好。」 第十章 傅宛被她逗笑了,回头看自己的傻妹妹:「你以为飞就不费力气吗?万一逆风,就你这小身板,稍微大点的风就把你吹回来。」 提到身板,傅容偷笑:「那也比姐姐强啊,姐姐身上肉那么多,沉甸甸的恐怕都飞不起来。」 她们三姐妹,姐姐身段变得最早,十三岁那里就鼓鼓的了。她鼓得慢,及笄之后才明显变快,妹妹身材高挑,腰细腿长,偏偏胸口不是怎么出众。 有前世两次嫁人的记忆,傅容私底下说话就有点口无遮拦,傅宛可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听到妹妹说这种荤话,立即恼了,绷着脸坐起来审问傅容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傅容自知失言,再不敢胡言乱语,拉起被子装睡。 就这也没躲过去,次日分别的大日子,傅宛却早早拽着妹妹回了芙蕖院,翻箱倒柜检查她有没有不好的藏书。傅容哪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书啊,但她藏了徐晋的玉佩,因此真是吓得出了身冷汗,万幸这次她把玉佩藏到了一个小首饰盒的夹层里,傅宛从箱子底下拿出来,翻看之后发现里面是妹妹从小到大收集的玉佩,便合起来放到一旁,没有细翻。 「姐姐冤枉人,我要跟梁大哥告状去。」有了底气,傅容开始反过来惩罚姐姐。 傅宛心虚,红着脸任由妹妹打趣。 一大家子正在离别的愁绪中吃早饭时,梁通过来了。 乔氏命人直接请梁通来堂屋,又对起身要走的傅宛道:「早晚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避讳,你安安心心坐下吃饭。」准女婿要去挣前程了,得给点甜头刺激他。 傅宛有些犹豫,傅容伸手将她拉到座位上。 梁通进门时,眼睛先往饭桌边上瞧,见到俏脸微红的未婚妻,手心便出了汗。 乔氏很满意这个准女婿,慈爱地问他:「这么早,用早饭了吗?要不要给你添副碗筷?」 梁通忙道:「用了用了,伯母不必管我。」 乔氏点点头,见旁边幺子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梁通,笑着将他放到地上,叫他去找梁通玩。官哥儿不怕生,真就去了,梁通轻而易举将小家伙提到腿上坐着,看看官哥儿白嫩嫩的小脸,想到明年自己或许也会多个这样可爱伶俐的儿子,目光就又投向了傅宛。 傅宛也悄悄看他呢,目光相对,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梁通眼巴巴地看着未婚妻跑了,心都跟着飞了出去。 傅品言轻咳一声,放下筷子,漱口后领着梁通傅宸去了书房,做临行前最后一番叮嘱,特别是傅宸,「我把你母亲跟你两个妹妹都交给你了,若有人给她们委屈,你能挡过去就挡过去,挡不住也不可冲动,宁可忍着也不能叫旁人拿了话头,传出去坏咱们家的名声,万事记得长远打算。」 小时候长兄对他一直都很照顾,没有因他是庶出便处处打压,但老太太不喜他,时不时小闹一场,他相信凭妻子的聪慧手段能应付过去,但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傅宸目光坚定:「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依依不舍中,乔氏领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梁通傅宸骑马跟在一侧守护。 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在驿馆歇脚,遇到旁的官家太太,一听说他们是景阳侯府的,态度就客气了三分。 乔氏怕两个女儿不懂,认真解释道:「你们大姐姐当了太子侧妃,前途大好,你们大伯父现任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要职,所以咱们出门也跟着沾光。」将来太子登基,侧妃至少占一妃位,只要不出意外,傅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乔氏没打算占大房便宜,语气里也就没那种与有荣焉的自得,她只是提醒女儿们傅家的情况。好比出去做客时,有人奉承,女儿们能猜到对方图的是什么,有人看似无缘无故欺负人,但也可能是立场相对的缘故。 傅宣默默记下。 傅容心中复杂。 用不了几年太子就会造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活口,而她的大堂姐根本也没能活到那个时候,怀女儿时摔了一跤,一尸两命,留下一个小儿子就去了。 傅容没跟大堂姐见过几面,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得到这个消息,只是怅然了几日,再后来她的对头,那个讽刺她给人当妾的四姑娘傅宝又当了太子侧妃,傅容着实痛快了一阵,没想傅宝的死讯很快就传了出来。 傅容却一点都不好受。 傅宝只是骄纵,回想起来都是明面上跟她对着干,为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傅容烦她却不恨她。想到那个骄傲跋扈的小姑娘转眼香消玉殒,傅容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她是肃王妾室,轻易不好回府,母亲大概知道她担心,派人过来安抚了几句,但母亲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说傅宝是得了疾病而死。 傅容才不信,闲着没事自己瞎捉摸,思来想去觉得太子府肯定有个毒蝎心肠的女人。傅宝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暴毙?甚至大堂姐,明知道自己怀孕,怎么会不小心踩到积冰摔倒? 这些富丽堂皇下面隐藏的算计,只让傅容遍体生寒。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死。 当日牡丹花宴,有人推她,她才落水。 只恨她那会儿眼里只有前面的新帝,没留意身边赏花的都有谁,不过能在那种场合去牡丹园,定是勋贵高官家的女眷,这辈子她暗中防备,就算抓不住她,也不会再给对方机会谋害自己。 连续车马劳顿,一行人终于在三十那日下午抵达京城。 南城门外,景阳侯府世子傅定早已领着仆人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几辆马车朝这边行来,他凝目远视,看清车旁熟悉的少年,顿时笑了,催马上前,「正堂,你们终于来了!」 「劳大哥久候!」傅宸高声回道,翻身下马,身边几个车夫不用他吩咐就停了马车。 傅定今年十九,长傅宸两岁,现任羽林卫正六品百户,在习惯锦衣玉食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勋贵子弟中已算是年少有为。去年傅宸进京送年礼,得知傅宸练武,傅定与傅宸比武切磋,竟难分伯仲。 傅定家教甚严,父亲从小就教导他兄弟团结互相扶持才是正道,又拿近年因家事不宁败落的几家做前车之鉴。先前傅定身边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对此感受不深,跟傅宸打过一场,才真正明白这话的道理。兄弟俩都有本事,并肩而行事半功倍,若彼此争斗,如两虎相争,纵使一方赢了,也必定是重伤在身,那时再想重振旗鼓,也要看周围豺狼愿不愿意答应。 因此傅定很是看重傅宸。 傅定照顾他,傅宸同样敬重兄长,向他引荐准妹婿梁通。 三人简单客套一番,傅定转身走到马车前,对着门帘行礼,恭声道:「因行之婚事劳累婶母与两位妹妹远行,行之实在惭愧。」 乔氏挑起半边车帘。 傅定听到动静,抬起头。 当年老侯爷便是京城难得的美男子,膝下一庶两嫡均是仪表堂堂,长子傅品川比傅品言少了书生儒雅,却多了三分英气,整体看来两兄弟是不分上下的。而傅定的容貌与其父有六分相似,乔氏见了,竟有种当年初遇傅品川的错觉。 第十一章 一晃眼,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 乔氏微微一笑,柔声道:「行之客气了,你是咱们傅家的嫡长孙,如今要娶妻了,婶母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累?就是你两个妹妹年纪小坐不住,咱们先回家,到家了再好好叙话。」 傅定不由看向乔氏身侧。 傅容甜甜地喊了声「大哥」,傅宣也露出客气微笑。 第一次见到两个堂妹,还都是如此姿容出众,傅定怔了一下,不由放柔语气道:「三妹妹六妹妹辛苦了,咱们这就回府。」 论气派,景阳侯府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远远胜过其他同等勋贵之家。当年第一任老侯爷随开祖皇帝南征北讨,立下汗马功劳,朝局稳定后论功行赏,开祖皇帝记得傅家人口众多,便特意赏了一座大宅子。 可惜传了几代,如今景阳侯府权势不如当初,就连人丁都衰减下来,傅品川兄弟三人,老三早早死了,傅品言外放多年未归,偌大的宅子就显得空荡荡了。 但人少也是好事,人少地方大,不怕没地方住。 傅品言升任冀州知府后,傅品川觉得傅品言早晚会调进进城,官职还小不了,便跟老太太商量,重新修缮东西两院。东院留着给傅品言一家用,五进的大院子,就是将来傅宸傅官兄弟俩娶妻生子,住起来也不嫌挤。西院按理说三房只剩寡居的三夫人母女,无需修缮,傅品川却另有打算。现在家里男丁少,将来看看,若是孙辈男丁多了,务必要过继一个给三房支撑门户。 修葺宅子要花钱,老太太不愿意,大夫人林氏心里也不赞同,无奈傅品川继承爵位后威严日盛,这事又占着道理,她们二人只能听他安排。动工时,傅品川派了前院管家盯梢,但凡有偷工减料的,一律打板子。 于是乔氏等人进了侯府东院,见到的就是一座几乎全新的宅子。 傅定随众人进了堂屋,朝乔氏道:「祖母说婶母跟妹妹们一路辛苦,先歇歇,不必急着过去。」 乔氏笑道:「这么多年了,姑母还是这样疼我。好了,行之先回去吧,我们换身衣裳马上就过去,十几年没见,若不是风尘仆仆不好见人,我们定要直接去正院的。」 乔氏是老太太的亲侄女,虽然是庶出,乔氏嫁过来后还是姑母姑母的喊,以示亲近。 傅定笑着应是,转身告辞。 傅宸梁通一起去送他。 二人回来后,乔氏对梁通道:「你先在这边住下,有什么事正堂你们两个一起也有伴儿。买宅子的事情不急,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别叫人骗了,回头我托人请个稳妥的牙侩帮你留意。」 准女婿打定主意进京谋职,那就得有个正经住处,不可能一直住在自家,她倒是无所谓,就怕旁人说准女婿闲话,梁家也不想占自家便宜,来时便把买宅子的银票给了梁通。而这宅子将来就是小夫妻俩在京的家了,乔氏当然要尽心尽力。 梁通呵呵地笑。这一路上岳母对他与傅宸无异,他心里舒坦极了。 定好碰头时间,乔氏又嘱咐傅容姐妹快去洗漱更衣。老太太说的好听,其实是不想见她才不着急叫她过去,乔氏真迟迟不去,明天京城就得传她轻狂不敬婆母。 两刻钟后,一行人在堂屋碰头,乔氏挨个打量,见两个少年一个俊朗清隽,一个高大沉稳,女儿们也仪容得体,这才出发。到了正院那边,傅宸梁通去前头拜见休沐在家的傅品川,乔氏领着女儿们去老太太的五福堂。 五福堂里,景阳侯府众人差不多也都到齐了。 老太太端坐在榻上,榻前绣凳上坐着一个花似的小姑娘陪她说话,「外祖母今儿个高兴了吧,二舅母带了两个孙女回来孝敬您,怪不得早上您多吃了半碗粥。」 老太太笑容和蔼,摸摸外孙女脑袋,又看向各自坐在母亲身边的两个孙女:「一下子来了两个姐妹,你们也有伴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平时多在一起玩,有空带她们去逛逛京城好玩的地方。」 四姑娘傅宝歪头往外面望,痛快道:「只要我喜欢她们,就带她们玩。」 三房的五姑娘傅宓只点点头。 两人都才十一岁,性子却完全不同。 傅宝从小爱笑,喜欢穿鲜艳的料子,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如枝头灿烂绽放的蔷薇,走到哪都能吸引众人视线,活泼直爽,在京城贵女圈里大有人缘。傅宓就不同了,或许是早早丧父的关系,她平时不爱出门,总跟三夫人一起练字作画。小时候傅宝硬拉着她出去,到了地方傅宓也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鲜少有人搭理。次数多了,傅宝也懒得再请她,使得傅宓越发孤僻。 两个孙女一静一动,老太太最喜欢的晚辈却是表姑娘沈晴。老太太膝下两子一女,女儿出嫁没几年就去了,女婿年纪轻,守了一年新娶继室,老太太担心外孙女受人欺负,派人接到侯府,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在身边养着,吃穿用度只比傅家女儿好,没有差的一说。 说说笑笑的,外面小丫鬟走了进来,一边挑帘一边道:「二夫人快请,老太太盼了许久啦!」 屋里的人都抬头看去。 大夫人林氏更是不自觉地攥了攥袖口。 乔氏最先进来,头戴红宝凤簪,身穿橘红绣牡丹的明艳褙子,行走间腰间垂下的绣双凤明黄宫绦轻轻摇曳,衬得她身段婀娜多姿。随意一瞥便叫人情不自禁赞声美人,再往上看,瞧见她仿佛才二十出头的娇媚脸庞,水眸盈盈红唇艳艳,这才明白美人二字已不足形容其美。 林氏眼底闪过一道黯然。 老太太干瘪的嘴唇也难以察觉地抿了抿。 乔氏就跟没瞧见一样,快步走到老太太榻前跪下,埋在老太太膝上痛哭:「姑母,素娘终于又瞧见您了,您不知道这些年素娘有多想您。前年相公调到冀州,偏素娘先是有孕后是照顾官哥儿脱不开身,如今总算能来您身边尽孝了,姑母……」 傅容赶紧同傅宣一起跪下,傅容拿帕子拭泪,傅宣没有姐姐那么思亲,只低下头。 老太太也拿起帕子点点眼睛,拍着乔氏肩膀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跟个小丫头似的哭哭啼啼,也不怕叫小辈笑话。」 「还不都是您惯出来的!」乔氏又哭又笑地站了起来,回头吩咐两个女儿:「快叫祖母啊,可怜的孩子,长这么大才能见着祖母。」 傅容傅宣抬头,齐声喊「祖母」。 老太太笑着叫姐俩起来。傅容穿了浅绿绣兰花的素淡褙子,傅宣穿了可爱的桃红夏衣,并肩站在一起,如牡丹粉菊,俏生生招人稀罕。老太太挨个夸好,多问了傅容一句:「容丫头怎么想到戴花钿了?莫非信都那边时兴这个?咱们京城可没人如此打扮。」 第十二章 傅容笑道:「信都也没人戴,那天母亲说要带我来京城拜见祖母,我高兴极了,晚上歇下后梦到一个戴花钿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跟菩萨似的。白天跟母亲形容菩萨长相,母亲说那是您,我回想梦里祖母菩萨戴了花钿特别好看,心血来潮也寻了来。」 说完怯怯地瞅老太太额头,小声道:「祖母在梦里骗我戴上,现在却没戴,怕是逗我玩呢吧?」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跟你娘一样,嘴里跟抹了蜜似的,都快把晴儿比下去了。」 沈晴在旁边掩口笑,瞧着傅容道:「跟三姐姐比嘴甜,我甘拜下风呢。」 那边傅宝轻轻哼了声,家里本来就有一个爱奉承人的,现在又来了一个。 接下来,众人纷纷认亲。 听傅宝不太情愿地喊了声「三姐姐」,傅容暗暗好笑,看来人跟人的缘分真的早就定下了,上辈子傅宝不喜欢她,这辈子还不喜欢。她呢,前世傅宝惹她她就还回去,现在却没了那种兴致,只觉得傅宝还是小孩子,不值得计较。 没过多久,傅宸梁通随着傅定走了过来。 又是一番热闹。 这边认完亲了,傅容姐妹又随哥哥一起去拜见傅品川。 傅品川年近四旬,早年习武,后来进大理寺审理刑狱案件,本就不苟言笑,在大理寺待久了,更是不怒自威,老太太不敢跟儿子对着干,也有这气势的功劳。见到傅容姐妹,他多看了傅容一眼,关心两句,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傅容跟这个大伯父打交道不多,路上打趣妹妹:「瞧见没,你的眼眉随了咱们大伯父呢。」 傅宣心里也这样觉得,傅宸在一旁道:「宣宣跟我一样,眉毛都随祖父。」 傅容摸摸自己的眉毛:「我的不像爹爹也不像娘,莫非随了祖母?」 傅宸、傅宣沉默,他们都知道,傅容口中的祖母不是五福堂里的老太太,而是父亲生母杜姨娘。可父亲都快记不得杜姨娘的样子了,平时也绝口不提,他们小的如何知道? 别看今日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各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自己清楚。 晚上老太太这边摆了接风宴,众人都到齐了,只差傅品川一人。 老太太问大儿媳,「侯爷呢?」 林氏起身道:「亲家公请侯爷喝酒,侯爷叫我跟母亲说一声,叫咱们不用等他。」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开席吧。」 乔氏坐在老太太右下首,熟练地给她布菜,夹得都是老太太爱吃的。 对面林氏瞧了,打心底下佩服乔氏的手段。她知道老太太并不喜欢这个庶出侄女,甚至是恨她,然乔氏过门后便摆出一副在娘家颇受老太太宠的侄女样,撒娇讨好,全府上下都觉得老太太是真的宠她,老太太难道还能拆了自己的台面?乔氏娇归娇,行事却不出半点错,让老太太想要拿捏都不行。 散席后,林氏领着傅宝回了正院。 「娘,我喜欢六妹妹,不喜欢傅容,跟二婶母一样,只会谄媚。」被母亲送回屋,身边都是自己人,傅宝终于把憋了半天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林氏点点她额头:「她们那才是真聪明,往后你多学着点,能学得五成,娘就满足了。」 傅宝撇撇嘴,从来都是旁人劝傅宓学她,今日母亲却叫她学那个马屁精。小姑娘不爱听,钻进被窝不理人了。 林氏无奈地替女儿掩好被角,柔声劝了两句便走了。 快到宵禁的时候,傅品川才回来,呼吸间带着浓浓酒气。 林氏打量丈夫脸色,试探着问:「昨晚不才跟亲家公喝过酒吗?今天怎么又叫你去了?」 傅品川挽袖子的手顿了顿,「我也不知,席上倒是又威胁了我一番,不许咱们委屈他女儿。」 「真是……辛苦你了。」林氏忍俊不禁,灯光下面容娴静,虽不如乔氏娇美,却也风韵犹存。 傅品川只顾低头洗脸。 赶了好几日的路,傅容真是累坏了,难得没有练腿,沐浴后马上钻进床帐睡觉。 第二天是被乔氏亲自叫醒的。 傅容还没睡够,拨开母亲的手抱着被子往里面滚,含糊不清地嘀咕道:「娘你们吃吧,我不饿,早饭不吃了。」如画的眉毛不满地蹙着,红润小嘴也撅了起来。 乔氏叹口气,硬是将人扶了起来:「浓浓起来吧,要去正院请安了,这几天都在那边用早饭,等咱们回信都了,你想睡多久娘都随你啊。」 傅容睁开眼睛,看看陌生的房间,终于彻底醒了。 这是在京城,不是信都。 「我这就起,娘去看看妹妹吧。」知道母亲在老太太面前讨好也不容易,傅容乖乖应道。 女儿比预料中懂事,乔氏高兴地捏了捏她小脸:「这么听话,明天娘领你们去凤来仪买首饰,那可是京城第一首饰楼,你柳姨那儿的东西再好,跟凤来仪也没法比。」侯府先是过端午再是办喜事,女儿们是该再添两样好东西打扮打扮,免得叫另外几个姑娘比下去。 傅容去过凤来仪,说实话,顾娘子做的东西放到凤来仪也是顶尖的,如意斋输就输在只有顾娘子一位顶尖的匠人,不如凤来仪百年老字号,招揽了各地能人坐镇,精品层出不穷。 傅容喜欢打扮,自然高兴去凤来仪,但她更想看热闹,朝母亲撒娇:「娘夸我懂事,那你许我跟哥哥一起去看赛龙舟好不好?听说京城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呢,不知比苏州那边的好看不。」 乔氏想了想,「看看吧,若是傅宝她们去,娘就许你去。」 「娘真好!」有这句傅容就很满足了,精神奕奕地下床洗漱。 她们去的不早不晚,几乎跟林氏母女同时进了五福堂,里面欢声笑语透过门帘传了出来,却是沈晴早就过来服侍老太太洗漱了。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不是让你们多睡会儿的吗?」收拾整齐了,老太太宠溺地道。 乔氏亲昵地坐到她身边,一边帮老太太揉肩膀一边道:「我们常年在外,平时想孝敬姑母都不成,现在过来了,当然要抓紧机会往您跟前凑啊,免得您忘了我们娘几个。」 傅宝悄悄撇了撇嘴。 傅容就当没看见。 说话间三夫人跟傅宓也来了,众人移到堂屋用早饭。 饭后林氏去正院了,长子大婚在即,她忙得不可开交。身为妯娌,三夫人孀居不好插手喜事,乔氏本想帮忙,想了想又作罢,转而对老太太道:「姑母,少渠打算在京城买宅子,他第一次来京城,我也多年没回来,对这边的宅子行情不太清楚,姑母有认识的牙侩介绍吗?大嫂繁忙,素娘不敢拿这种小事扰她,只能求您啦。」 梁家武馆在京城也颇有名气,老太太点点头,吩咐陪房宋嬷嬷:「这事情你熟,去打听打听,回头带个稳妥的引荐给二夫人。」再不喜欢乔氏,乔氏既然提出来了,动动嘴皮子的事,她也不屑于拒绝。 宋嬷嬷朝乔氏笑:「今儿下午就带人过去给二夫人瞧。」 乔氏含笑道谢。 第十三章 应付完乔氏,老太太命丫鬟端了五个针线筐出来,里面分别装着五色彩线还有一个个黄豆大小的珠子,玛瑙玉石翡翠都有,对傅容为首的五个小姑娘道:「要端午了,你们一起编五彩丝吧,戴在手腕上喜庆,记得每人都送我一串,编的最好看的有赏。」 五女纷纷道谢。 沈晴主动相邀几个姐妹:「外祖母跟二舅母说话,咱们去我那边编吧。」 傅宝不喜欢她,但也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给沈晴没脸,不说话便算是应了。 傅容前世进京晚,没见过沈晴,只知道沈晴嫁了傅宝青梅竹马的林家表兄,后来傅宝进太子府不无赌气的成分。对于傅宝这段感情,傅容还是挺好奇的,乐得靠近了瞧热闹。 见她跟傅宣都应了,傅宓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五个小姑娘便挪到了沈晴的玉雪轩。 傅容挨了傅宣坐,她们在家也编过五彩线,进京前还提前替官哥儿系上了,乔氏傅宛编的套在官哥儿手腕上,傅容傅宣编的系在脚腕上。五彩线又叫长命缕,保佑小家伙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三姐姐,为何二舅母喊你浓浓啊?」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沈晴身为主人,有意活跃气氛。 傅容抬头看她。 沈晴十二了,长傅宝傅宓一岁,柳眉杏眼,雪肌玉肤,模样瞧着是有点老太太的影子。 「因为我小时候咬字不清,总把容说成浓,便得了这样的小名。」傅容轻声解释道,随手挑了一颗红玛瑙珠子串到五彩线上。 「真好听。」沈晴由衷地道,又问她头上的簪子是不是从凤来仪买的。女儿家凑到一起,最常说的也就是首饰衣着,五女里面除了傅容,其他四个都还小,没到盛装打扮的时候,所以沈晴只能继续从傅容身上下手。 傅容摸摸头上发簪,不无自得地道:「不是,信都有家如意斋,我这些都是从那儿买的。妹妹说的凤来仪很好吗?那我改日可要去瞧瞧。」 傅宝忍不住呛她:「凤来仪当然好,岂是区区信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可比。」 傅容仿佛没听到,拿了自己针线筐里仅有的一颗黑珍珠给妹妹:「你喜欢黑色的,这个给你。」黑珍珠很少见,老太太肯拿出来几颗给她们编五彩线玩,也算大方了。 傅宣大方地接了:「正好,配成五色的送给祖母。」 小丫头看着呆板,其实心里门清,奉承起人来自然无比,傅容凑到妹妹耳边笑着夸了一句。 她声音小,只有傅宣听见了,对面傅宝见了,瞅瞅五人面前的针线筐,再联想傅容送黑珍珠的举动,总觉得傅容是在笑话侯府没有好东西,不由将手里快要串好的五彩丝解了,吩咐贴身丫鬟:「去我屋里把我那盒五色玉珠拿过来!」 小丫鬟慌了,「姑娘,那可是大姑娘……」 「叫你去你就去!」傅宝瞪着眼睛训斥道。太子殿下喜欢姐姐,姐姐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不时送她几样,一盒玉珠而已,有何舍不得拿出来分的?正好让傅容瞧瞧京城侯府的富贵。 小丫鬟无奈地去了。 傅宝得意洋洋地瞅了傅容一眼,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傅容故意哄她:「红白青三色玉易得,黑玉跟黄玉就没怎么见过了,特别是颜色纯正的。」 傅宝越发得意,等丫鬟将雕花木匣放到桌子上,大方地请她们拿。 沈晴瞅瞅匣子里面,看着似乎只能串四串,笑道:「我就不要了,我喜欢串一串红玛瑙。」 傅宓眼里有羡慕渴望,但也用类似的理由拒绝了。 傅宣举起手里已经串好的五彩线,淡淡笑道:「多谢四姐姐好意,只是我已经配好了。」 只有傅容,毫不客气地挑了五颗玉珠出来,「她们不要我要,这珠子真好看。」 偏偏傅宝最不想给她,气得直用小手挠大腿,幸好有桌子挡着,旁人都瞧不见。 傅容哪会真贪她的东西呢,串好一串,伸手递给傅宝,诚心地道:「祝四妹妹以后事事如意,长命百岁,一生无忧。」其实跟沈晴齐竺这种圆滑世故轻易不得罪人的性子比,她更喜欢梁映芳傅宝这样的,简简单单,相处起来也容易。 傅宝没想到傅容会送给她,愣了愣才茫然地去接。 傅容没再从匣子里拿玉珠,低头认真编了起来,偶尔扭头跟傅宣说几句话,容貌如花,音如黄莺,美得像幅画,特别是她柔声细语指点傅宣如何编更好看时,那温柔的语气,让傅宝想起了去年出嫁的大姐姐。 看看手里套着五色珠的五彩丝,傅宝突然发现,傅容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从五福堂离开的时候,傅宝故意等傅宓走了才邀请傅容姐妹:「初五定河边上赛龙舟,咱们侯府的游船已经安排好了,三姐姐六妹妹要一起去吗?」 傅容看看妹妹,爽朗一笑:「好啊,我早就向往京城的龙舟赛了,四妹妹真好。对了,你们这边可有赌彩头的?我们在苏州住过三年,每次赛龙舟几个好姐妹都会聚在一起猜着玩……」 说到玩,她妙趣横生,正好对了傅宝的性子,兴奋地拉着傅容的手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关系一好,下午傅宝就跑到东院这边来玩了,乔氏见女儿这么快就跟堂姐妹打成一片,晚饭后又跟傅容商量:「看你跟傅宝玩得那么好,要不就在京城住下来,等你姐姐成亲了再回去?」 傅容不假思索道:「不了,我跟娘一起回去,多陪姐姐几个月。」 女儿恋家,乔氏欣慰之极,从兰香手里接过梳子亲自替女儿通发,哄女儿躺下才走了。 目送母亲出门,看着兰香提着灯退了出去,傅容转个身,望着床顶沉思。 这次来京城,会见到安王吗? 她盼着见到安王,盼望安王会喜欢上她,那样凭安王的手段,想娶她就一定有办法。曾经傅容以为安王跟看起来一样超凡脱俗不问世事,可徐晋死后京城接连而起的变动,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安王才是最老谋深算的那个。至于徐晋,两人只是私下约定,回头她哭诉一番情不得已,应该能哄得他死心吧? 但这一切都那么难以把握,最难的便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安王。 谁叫她是女子呢,轻易出不得门,又不能主动去安王府找他,只能赌一场。如果她跟安王注定无缘,嫁给徐晋也不是那么难受,徐晋现在宠她,成亲后她可以隐晦地提醒他…… 可那样太累了,那些官场的事,那些阴谋算计提防,若非必须,傅容真不想掺合。 所以还是嫁给安王最轻松。 想到前世第一次遇见安王时安王视线在她脸上的停顿,傅容隐隐觉得,只要能遇见,安王会喜欢她的,痴情如徐晏,霸道如徐晋,第一眼看中的,不都是她这张脸吗? 胡思乱想中,外面竟然传来了二更梆子响,傅容惊讶极了,连忙打断那些念头,翻身睡觉。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唤她。 浓浓浓浓,温柔得不像话。 傅容睁开眼睛,对上徐晋含笑的凤眼。 第十四章 对于徐晋的夜袭,傅容已经习惯了,怔愣片刻,只拉起被子遮住身子,皱眉看坐在床边的男人。 一月不见,徐晋明显瘦了,看着也似乎黑了些。 小姑娘没有训斥自己,反而用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打量他,徐晋心中一软,「在看什么?」 傅容明白,想让徐晋真心喜欢她,喜欢到她做了错事他也不忍心惩罚的地步,她就不能一直冷淡对他。没有人是傻子,她若不表现出心动,将来她跟安王真成了,徐晋怎么会信她的虚情假意,信她的身不由己? 所以她咬咬唇,垂眸道:「王爷好像瘦了。」 短短六个字,无关情爱或想念,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人心动。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关心他。 徐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终于哄得她喜欢自己的得意,也有一种陌生的悸动,不是亲吻她时的兴奋快活,不是看她撒娇时的喜欢宠溺,像是奔波一路口干舌燥时有人体贴地递上一盏温茶,温温柔柔的,叫人从内到外的舒坦。 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握住她的。 傅容倏地将手缩回被窝,抬眼瞪他:「王爷答应过我的,就算过来,也要以礼相待。」 这一眼含嗔带怨,眼波潋滟漾得徐晋心跳加快,老老实实将手搭在她被褥上,感受锦被上残留的余温,望着她脸庞解释道:「连续二十多日都在黄河边上跑,能不瘦吗?好不容易忙完,料到你应该进京了,又连夜往回赶,今晚悄悄进的京,没进宫回话先来看你。」 前面半句傅容信了,徐晋要是没有亲力亲为,他不会瘦下来,后面那话她懒得分辨真假,只小声劝他:「王爷这么辛苦,快回府歇歇吧,我在家待着,没什么需要王爷担心的。」 徐晋不怎么信她,「你们一家十几年没进京了,侯府没人欺负你们?」 傅品川傅品言兄弟俩都有本事,将全府上下管得井井有条,他跟许嘉功夫好,夜里进来没问题,那些盯梢的手下若是混进两家府邸,很容易被人发现,因此徐晋只让他们盯着傅容在外面的行踪。其实如果不是冀州那边出了太多意外,徐晋都没打算盯这么紧,一个爱慕虚荣的小姑娘,他哪料到哄她答应嫁他这么不容易? 傅容也没意外徐晋会这么问,他既然要娶她,定将景阳侯府的大体情况摸了清楚,笑道:「为何有人要欺负我们啊,王爷真会瞎说,顶多姐妹间拌个嘴罢了。」跟其他勋贵之家相比,景阳侯府真的算安宁了,如果后来傅宝姐妹没有先后暴毙的话。 徐晋见她气色红润,不像受了委屈的,便道:「没有最好,若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 他目光温柔语气霸道,好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一样,傅容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见徐晋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索性抓起被子遮住红红脸,闷闷地劝他:「王爷快走吧,王爷不困,我还困了呢。」 那羞答答娇怯怯的可爱模样,看得徐晋险些忍不住扑上去! 但他生生忍住了,咽咽口水道:「浓浓别困,咱们多说会儿,我在山东得了一样好东西,你见了肯定喜欢。」 傅容好奇了,「什么东西?」 徐晋笑她:「你把脑袋露出来,我就告诉你。」 能让一个王爷看入眼并自信满满拿来讨好女人的,那肯定不一般。 傅容只好慢慢放下被子,羞恼地瞪他一眼。 徐晋喜欢被她这样瞪,俯身凑近了些,「是只鹦鹉,名字挺好听的,叫翡翠桃面鹦鹉,身上羽毛鲜绿如翡翠,脑顶跟脖子上的羽毛是桃红色的,我一看见,就知道会合你意。」 傅容小时候有个伙伴养鹦鹉,白色的,头顶是黄毛,特别好看,但现在听徐晋这样一说,她就更想要这种翡翠桃面的,不由往徐晋身后张望:「你带来了?会不会叫啊?」 徐晋笑容越大,忍不住捏住她一缕头发放到手中把玩,他摸那只鹦鹉脑顶红毛时,想的就是这样对她,「没有,我回来的急,怕路上将它颠簸病了,就让下面的人带着慢慢过来。大概初八那日到京城,你找机会出门,我悄悄送给你?回头你就说在外面买的。」 傅容气他吊人胃口,抢过头发不给他碰:「怎么悄悄给啊?我出门身边也跟着丫鬟,我可不想让身边人知道咱们的事。」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徐晋自然是有备而来,「你与家人去永泰寺进香,我会派人假装卖鹦鹉,你当着众人的面买下,这样就没人怀疑了。」 傅容撇撇嘴:「那样好看的鸟,想买的人肯定特别多,单单卖我……」 徐晋笑着打断她:「所以说卖东西也讲究缘分,你只管去,其他不用多想。」 男人信誓旦旦,傅容只好信他,说了几句后又催他走。 徐晋却在此时从身后拿出一个六角的紫檀嵌八宝首饰盒,轻轻朝傅容晃了晃,起身道:「这是今晚要送你的礼,我去外面,你收拾好后叫我。」 傅容急了:「你等等,先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啊?」 徐晋只头也不回地叮嘱她打扮好看点。 这人神神秘秘的,话总说到一半让她心痒痒,傅容真是又气又好奇,等徐晋出去后,轻手轻脚地起来换衣裳。明日要穿的衣裙兰香已经搭在衣架上了,傅容穿好后对镜看看,浅红色绣缠枝花的褙子,将她睡得发红的脸蛋衬得越发娇艳,披散的长发又平添了妩媚慵懒。 傅容知道,这样垂着长发比梳起来更好看,但她为什么要给徐晋看呢?便坐到梳妆台前简简单单盘了个包包头,最后看在那只鹦鹉的份上,在髻上插了朵粉珠花,耳上戴一对儿珍珠坠子。 要哄他的心,那么他送礼物,她就先收下,将来断了,再全都还给他。 舒口气,傅容起身去请徐晋进来。 外间黑漆漆的,徐晋瞧不清楚,进屋见傅容这副打扮,清新又娇媚,目光就挪不开了。 每见一次,她好像就越美了一分,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终有一日,会绽放出世间最妖娆的花,一朵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花。 「浓浓,你真美。」徐晋低低地道,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叹。 傅容转身坐到茶几旁,垂眸不语。 徐晋回神,看看那茶几,径自回到床边椅子上坐,打开手中首饰盒放到床上,然后看向傅容,含义不言而喻。今晚他不会唐突她,却想离她近一些,她想知道匣子里是什么东西,就得坐过来看。 男人如老僧坐定,傅容跟他对视片刻,终究忍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咬唇朝床前走去,眼看快要看清匣子里的东西了,徐晋又伸手遮住,那么大一只手,严严实实不漏缝隙。傅容气得站住,瞪着他道:「王爷不想给就算了,我还不想要了呢!」 徐晋挑挑眉,凤眼像是看穿了她心思:「真不想要?」 傅容想要,却不愿被他戏耍,转身要走。 徐晋赶紧起身拦住她,低头哄道:「别闹了,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今晚绝不碰你。」 第十五章 傅容不信,看着他靴子问:「那你要是碰了呢?」 「这……」徐晋认真想了想,见她小手扯着袖口玩,不由笑道:「碰了就叫我翻墙时从墙头摔下去,行了吧?」 傅容轻轻「呸」了他一口,快步朝床前走去。 是满满一盒黄豆大小的珍珠珠子,在灯光里莹润透亮,波光流转。 傅容看呆了,坐到床上,捧起首饰盒置于膝盖,伸手去碰那珠子。 珍珠当然没什么稀奇的,白珍珠,黑珍珠,甚至是粉珍珠,傅容都见过,但徐晋送的这盒珍珠,除了黑白两色,还有炽热如火的红珍珠,湛蓝如天的蓝珍珠,以及夕光灿烂的金黄珍珠,五种颜色混在一起,自己的光芒,在半空交汇的光芒,真正是五光十色。 「真的有这种颜色的珍珠?」傅容捏起一颗蓝色的,不可置信地问徐晋。 徐晋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笑着看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她这样的美人,自然有配得上她的珍珠。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明艳脸庞,傅容却半点心思都不肯给他,一颗颗摸过那些珍珠,爱不释手。 徐晋盯了她多久,她就看了珍珠多久。 徐晋吃味儿了,从怀里摸出早就备好的五彩丝线给她:「要过端午了,你给我编一个长命缕。」 傅容舍不得将珍珠分他,一边盖上首饰盒一边嗔道:「王爷一个大男人戴什么长命缕啊,被人看见了笑话。」都是小孩子跟姑娘们戴,哪有男人往手腕上戴五彩丝的。 徐晋将她的吝啬看在眼里,哭笑不得:「这么一盒子,你分我五颗都舍不得?别藏着了,夜色已深,你快点替我编一个,我马上走了,以后我睡觉时戴,白日贴身收好,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他再三坚持,傅容说不过他,不大情愿地挑出五颗珠子放到床上,再低头为他编五彩丝,也就是所谓的长命缕。 她十指纤细白皙,指甲是淡淡的粉色,编起五彩丝来动作熟练又好看。徐晋开始只盯着她手,慢慢地目光上移。 青纱帐下,小姑娘神色认真,乖巧娴静,因为长发都束在脑顶,此时一低头,后脖颈那里便弯出美丽柔和的弧度,那么一大片玉白,直叫人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更想顺着她领口,去窥视里面被衣裳遮掩的地方。 锦帐轻轻,随风起落。女儿娇娇,绕指成柔。 徐晋情难自已,握住她手承诺:「浓浓,咱们成亲后,我一定会对你好。」 傅容挣扎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从他脸上收回,低声道:「你先让我把它编完……」 徐晋笑着放开手,等傅容编好了,厚着脸皮将手伸过去,提起袖子道:「你帮我戴上。」 他的手腕跟手背一样细白,美中又蕴含一种力量,傅容多看了一眼,这才轻轻帮他系。 「系长命缕不是都要说几句吉祥话吗?」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徐晋温柔提醒。 傅容看看这根她亲手编的长命缕,沉默片刻,才如他所愿:「愿王爷四季安康,长命富贵。」 徐晋走后,傅容有点失眠。 其实她跟徐晋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两辈子加起来,傅容恼徐晋的无非三件事,一恼他上辈子性子冷淡不懂怜香惜玉,但她身份摆在那儿,徐晋看不上她也正常。二恼他非要看她的小坑,这也不算大错,其实如果徐晋不是冷冰冰的,傅容反而觉得他有点像年少时候的哥哥,处处捉弄她,讨厌却说不上恨。三恼他这辈子胡搅蛮缠非要娶她,但徐晋是喜欢她的容貌才如此的啊,况且徐晋没有真正强迫她,勉勉强强也算小半个君子。 不喜欢,也不恨。 所以除了气急败坏时暗暗诅咒过他死,傅容没有真盼望徐晋早死,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她最希望的是徐晋能当个闲散王爷,富贵清闲,长命百岁,跟徐晏一样,过得好好的。 但她只是个困于后院的女子,外面的事,特别是皇子间的争夺,父亲都不敢冒然掺合,她更无能为力了。如果将来她嫁了徐晋,自然会竭力保住他命,否则,她也只能盼望那根长命缕灵验吧。 翻来覆去,半夜三更才睡着。 醒来时下面感觉有些不对,伸手摸摸,果然沾了红。 傅容哀声叹气,难得母亲答应带她去凤来仪逛,这下去不成了,她月事规律,但第一天肚子都不太舒服,怎么调理也不见效。 傅宣早上过来,想同姐姐一起去前院与母亲汇合,得知傅容身体不舒服,傅宣让她在床上歇着,自己去了前院,「娘,姐姐月事来了,今早就不用去那边请安了吧?」 乔氏有些惊讶,算算日子,确实是这几天,便笑道:「不用,你祖母疼咱们呢,不会介意的,那吃完饭娘带宣宣去逛。」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儿不便出门便冷落了另一个女儿。 傅宣拒了:「等姐姐好了再去吧,我年纪小,本来就不需要添什么。」 小女儿爱书不爱美,乔氏笑着捏捏她脸:「行,娘让你哥哥去书坊挑些好书回来给你看。」 听到这话,傅宣眼里终于多了一分十岁小姑娘应有的兴奋光彩。 饭后傅宣去陪傅容说话,乔氏忙着帮女儿女婿选宅子的事,大房那边不用她帮忙,她也不主动过去凑热闹。 傅容在家休息的时候,徐晋风尘仆仆进了宫。 早朝已散,他直接去崇政殿复命。 嘉和帝正在同太子说话,听大太监万全报肃王求见,龙颜大悦:「快叫他进来!」 万全弯腰退了出去。 太子脸上一片惊喜:「四弟此去一月有余,风吹日晒,着实辛苦了。」 嘉和帝毫不吝啬地夸赞四子:「你们几个,你贵为储君,不宜出门,老二只会吃,朕都怀疑他还能不能骑马,老五老六还小,朕也就指望老四出去办事了。」 太子笑着应是,心里却发苦。 他是正宫所出的嫡长子,周岁便册封世子,父皇登基后顺理成章当了太子,看似享受万千宠爱,但只有宫里少数几个人知道,老四才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因为老四是父皇登基后诞生的第一个皇子,因为他容貌最酷似父皇,因为他是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上替大魏皇室立威的少年将军…… 脚步声响,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太子含笑望了过去。 徐晋目不斜视,进来后朝嘉和帝单膝跪下:「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太子。」 嘉和帝笑着叫他起来,认真打量两眼,道:「黑了,瘦了,这一路辛苦了吧?」 徐晋正色道:「能为父皇解忧,儿臣何苦之有?」 他总是一本正经,轻易不露个笑,嘉和帝便也不再寒暄,直接问结果如何。 提到这个,徐晋脸色严肃下来,递过早就拟好的折子道:「共查出五县贪污,儿臣遵父皇之命,两个超过一千两的直接斩首,不足千两的压入大牢,命五县县丞暂行知县职务,知县人选等吏部再行安排。」 嘉和帝接过折子看了看,叹道:「每年都有官吏贪污修堤的银两,全都是抱了侥幸心思,他们怎么不想想,万一黄河决堤,那是多少条性命?一个个蛀虫!」 第十六章 太子道:「父皇莫气,惩治贪官污吏不是一时之功,父皇颁行考满,贪污之风已大有收敛。」 「那是你们皇祖父的功劳,朕只是继续奉行而已。」嘉和帝并非好大喜功之人,自身功过很清楚,拍拍手中折子,对二人道:「朕还有事,你们先下去吧,老四别忘了去看看你母妃。」 徐晋应是,与太子一起出了崇政殿。 太子领头走,徐晋落后两步,走着走着太子侧头夸道:「刚刚父皇还在夸你,说咱们兄弟几个属你最有本事。你差事办得确实不错,往后多替父皇分分忧吧,你二哥好吃懒做,咱们是指望不上他了。」 徐晋苦笑:「我怎敢跟太子比本事,若不是太子不便出门,这些差事定会做的比我好。其实我能不负父皇厚望,也是太子从小指点的缘故,没有太子提点,我恐怕早就被父皇责骂了,倒不如二哥逍遥。」 太子轻笑:「老四啊老四,出门一趟越来越会说话了,好了,我先回东宫,你去探望淑妃娘娘吧。」说完转身,下了殿外的台阶,杏黄色的太子锦袍在阳光下灿烂夺目。 徐晋多看了两眼,这才去了昭宁宫。 淑妃已经得知儿子进宫的消息了,早早派人备好儿子爱吃的茶果,那边徐晋才进宫门,她便迎了出去。 徐晋脚步一顿,看向自己的母亲。 除了皇后,淑妃是宫里唯一诞下两位皇子的妃子,也是嘉和帝的宠妃。宫里三年一选秀,不管有多少十五六岁的美人进来,嘉和帝每月都会有三四晚歇在昭宁宫。三四晚看似不多,但嘉和帝非常注重身体保养,坚持隔一日才会招人侍寝,也就是说嘉和帝每月只有半月时间宠幸后宫妃子,包括皇后在内,淑妃是承宠次数最多的潜邸老人,后面选进来的端妃贤妃都不如她。 这样的身份,确实当得起宠妃二字,但淑妃行事低调,平时除了赴席,打扮得跟普通勋贵之家的夫人没什么两样,好比今日,她就只穿了一件绣淡紫木槿花的家常褙子,头上也无过多首饰,站在那里温温柔柔地笑,像是一团春水。 徐晋心头酸涩。 母亲这样好,七岁之后,他却再也没能亲近过她,不是不想,是不能,而母亲也是宫里唯一知晓他身患怪病的人,是她第一个察觉出来的,并告诉他一定要保密,连父皇都不能告知。 「娘。」他低低地唤了声。 淑妃笑着打量他,主动站在三步外,边请他进去边问:「早上才回的京城吗?吃过饭了没有?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煮面去了,你奔波一路,估计也不想吃饭,喝点汤水开开胃吧。」 徐晋本来没觉得饿,这样一说肚子竟不争气地叫了两下,面色微赧:「还是娘想的周到。」 母子俩进了正屋,说了几句差事,很快宫女便端着托盘上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牛肉切成片,面上洒了碧绿的葱丁芫荽,香气扑鼻。大碗旁边还有个小碗,淑妃笑着将小碗端到自己面前:「光看你吃我肯定犯馋,景行别笑话娘啊。」 徐晋低头掩饰眼中酸涩:「娘肯陪我吃,我吃得更香。」 也不知前世他们兄弟死后,母亲在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皇后不喜欢母亲,太子向来视他为眼中钉,他们兄弟没了,父皇死后,母亲还不是任人揉捏? 「六弟呢?」吃了几口面,徐晋抬头问,「六弟最近可有闯祸?」 淑妃摇摇头:「没,前几天你父皇考校功课时还夸了他一句,就是总想往宫外跑。」 徐晋知道弟弟去哪儿,看看这空旷的宫殿,劝道:「娘把表妹接到宫里住阵子吧。」妹妹夭折那日,舅母顺利生了表妹,母亲从悲伤中走出来后便格外看重表妹,时常命人抱到宫里。弟弟跟表妹青梅竹马,怪不得总想过去找她,反正早晚都要成亲的,不如将人召进宫,免得弟弟两头跑。 淑妃想了想,道:「端午过后再说吧,让她在家里过节,三天两头陪我,你舅母也舍不得。」 徐晋心中冷笑,那女人巴不得女儿能常常进来,一大家子除了外祖父对母亲有几分真心,剩下哪个不是盼着从他们母子身上捞好处? 说完话,他一个皇子也不好在后宫多呆,坐一会儿就出宫了。 想去凤来仪看看,许嘉悄声禀报道:「王爷,傅姑娘母女今日不曾出门。」 徐晋皱眉,昨晚她还洋洋得意地说要去凤来仪选更好看的珍珠,怎么没去?莫非出了什么事? 心里担忧,夜幕降临时,徐晋忍不住又去了景阳侯府。 傅容喝过暖暖的补汤,早就睡熟了。 徐晋挑起纱帐,熟悉的女儿香飘入鼻端,他习惯地深吸一口,却闻到了一点血腥气。 徐晋大惊。 他鼻子不算灵,但因为那场病,对女人的体香特别敏感,旁人的他无法忍受,对傅容这唯一让他喜欢的女儿香便记忆格外深刻。 可是看到小姑娘睡得红润的小脸,又不像出过事。 徐晋侧身坐到床边,目光扫过她露在外面的身子。现在天已经热了,傅容的被子只盖住了胸腹腰间,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淡粉薄纱下雪肌玉肤隐隐若现。徐晋此时却没有花花心思,一寸寸检查,确定没有伤处,他轻轻将她被子扯了开去。 也不像是受过伤。 徐晋疑惑不已,不由凑近了分辨那气味儿来源,渐渐的目光转到她身下。 徐晋脸上一热,想到曾经有几次他去找她,她身上不舒服不能侍寝,他败兴而归。 女人真是麻烦。 隔着薄纱,徐晋轻轻亲了一口傅容大腿,再小心翼翼替她盖好被子,见她睡得熟,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准备离去。 未料撩起纱帐时,听到嗡嗡的蚊子叫。 徐晋脸色一变,迅速放下帐子,看向那声音来源之处。 一只小小的蚊子不缓不急地飞到了床里面,险些看不清。 徐晋从来没有干过拍蚊子的活儿,只是,看看傅容露在外面的俏脸,他顿了顿,抬腿半跪到床上,仔细搜寻起来。 好一会儿,男人才掩好纱帐离去。 但凡婚庆,必定要请亲人过来喝喜酒的。 初四这日上午,大夫人林氏的娘家弟妹终于领着一双儿女赶过来了。 傅容姐妹俩随着乔氏过去迎接。 他们是侯府二房的,从冀州过来算是回家,老太太叮嘱他们先回东院休息,没有隆重相迎,只在五福堂里见面叙旧。这次林家人过来可就不同了,那是大房正经的亲戚,林老爷又任苏州织造署织造,乃嘉和帝心腹重臣,侯府当然要高看,老太太其实也不喜欢大儿媳妇,无奈林氏娘家权势在握,她对林氏也得客气三分。 「老太太安好。」童氏操着一口带着江南味儿的官话朝老太太见礼,示意两个孩子上前。 十五岁正是待嫁之年的林初霞笑着喊人,声音轻柔。 十三岁的林韶棠随其后,说完话眼睛就瞄向了傅宝,暗藏思念。傅宝笑盈盈朝他眨眼睛,扭头跟傅容介绍道:「这是我棠表哥,他可傻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三姐姐不信走着瞧。」 第十七章 却是少年郎情窦初开,小姑娘还懵懂无知呢。 傅容小声斥道:「听你话是因为你是妹妹,换个人才不会这样,不许你再欺负人家。」 傅容瞧着吧,林韶棠看傅宝的眼神,有点像徐晏看她,少了点仰慕,多了亲昵自然。傅容悄悄瞥一眼对面的沈晴,见对方目光并不在林韶棠身上,不由疑惑,想不明白一对儿青梅竹马怎么会闹成那样的结局。 寒暄结束,乔氏先领着两个女儿回去了,让林氏童氏等人说些贴己话。 次日便是端午。 因要去定河边上看龙舟赛,傅容早早起来,选了条玫红色的妆花褙子,她身上还没有完全干净,万一出了事,这颜色不明显。傅宣也去的,临出发前乔氏再三叮嘱傅宸:「好好看着你两个妹妹,河岸上船多,别走错了。」 傅宸笑道:「母亲放心,儿子定会盯紧浓浓的。」 言外之意也就是傅宣根本不用他操心。 傅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兄妹三人到了侯府前院,影壁后面已经很热闹了。 孩子们出去凑热闹,除了侯府管家跟着,最有威望的便是傅定。傅家三少爷傅宥从西山书院回来过节了,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傅定身边,如隽秀白杨,神采不凡。林韶棠这次过来也是要去西山书院拜先生的,因此站在傅宥身边,相谈甚欢。 傅宸示意两个妹妹去姑娘那边站着,他笑着朝傅定打招呼。 傅定往东院那边瞧瞧,疑道:「少渠怎么没来?」 傅宸道:「牙侩那边挑了三幢宅子,他要去过过目。」 傅定点点头,「那咱们出发吧,今日出城的人多,咱们早点走,免得堵在城门那里干等。」 少年们领头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六个姑娘。门外停着四辆马车,一辆给傅宥林韶棠坐,一辆由丫鬟们照看主子们的行李,剩下两辆,最好的分配方式就是三个姑娘坐一辆了。 傅宝想跟表姐林初霞坐一起,也想跟傅容傅宣一起,欲提议四人坐一辆,看看傅宓,又开不了口。她可以不给马屁精沈晴好脸色,傅宓是她亲堂妹,本来就内向孤僻,傅宝不忍她难堪。 傅容看出她心思,主动邀请沈晴:「沈妹妹不嫌弃的话,跟我们坐一辆吧?」 沈晴与林初霞都是表姑娘,这种情形是不好主动开口的。 沈晴知道傅宝不喜欢她,已经做好了再尴尬也要笑着应对的准备,听傅容这样一说,不由心生感激,欢喜地拉住傅容手:「好啊好啊,三姐姐最会讲趣事,这一路我可不嫌闷了。」 傅容亲昵地笑,一抬头,瞧见傅宝嘟嘴瞪她。傅容装作没看见,先朝外面走去。 林初霞多看了傅容一眼,安抚地晃晃傅宝袖子,牵起傅宓手道:「走吧,咱们姐仨坐一辆。」 傅宓抿抿唇,看看那手,微微低着头往前走了。 侯府门外,傅定傅宸分别站在一辆马车前,林初霞往傅宸那边瞧了一眼,这才走向第一辆马车。姑娘们都坐好了,傅定朝傅宸比了个手势,傅宸心领神会,翻身上马,守在两个妹妹的马车边。 一路浩浩荡荡,引起不少路人驻足观看,认出是景阳侯府家的车驾,纷纷感慨道:「傅家儿郎都是好容貌啊,瞧见没,这是二房的长子,看那气度,竟不输于长房嫡子。」 也有少年郎好奇傅家姑娘们模样的,可惜马车帘幕严严实实,轻易不叫人瞧见里面姑娘真容。 城门前果然堵了不少马车。 幸好傅家一行人动身还算早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就过了。出城后傅宸回头看看,但见密密麻麻一片,有人仗着身份希望能插队先行,可这是京城啊,高官侯爵比比皆是,喊了几声没人理睬,只能老老实实排队。 距离定河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经能听到人声鼎沸。 沈晴对傅容二人道:「去年端午皇上皇后也出来看赛龙舟了,康王安王肃王三位殿下亲上龙舟擂鼓助兴,别提有多热闹,就是不知今年皇上跟几位殿下是否还会出来。」 傅容心中一动,问道:「那去年是哪位殿下赢了?」 沈晴掩唇笑:「康王赢了,听说回宫后皇上把安王肃王两位殿下骂了一顿,说康王都快把船压沉了还能赢,分明是他们故意放水。」 傅容跟着笑。她远远见过康王一次,的确是个大胖子,跟徐晋差不多高,却不知要肥了多少圈。 马车又走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景阳侯府安排的是双层画舫,小姑娘们去了上层阁楼。阁楼三面垂挂竹帘,既遮掩了里面情形,又通风散气,凉爽非常。 傅宝指着前面一条浮标道:「一会儿咱们的船就开到那边。」 画舫南侧是空着的,没有竹帘遮挡,傅容眺目,只见那片广阔河段两侧水面上已经停了好几艘豪华画舫,而中间的水面上,一条条龙舟并排排列,只等比赛开始便齐头并进。 傅容环视一圈岸上,见没有皇帝出宫的仪仗,便知道这次只算小比,皇家不凑热闹。 有点失望,不过能出来透透气,总是不错的。 傅容的好心情没有受半点影响,一手托腮靠在窗台上,兴致勃勃地欣赏定河风光。画舫慢慢动了起来,流水淙淙,仿佛将那些烦心事都涤荡走了。 各府停船位置早就报了上去,有官差负责维持秩序,侯府的船稳稳停在约好的位置,重锚落水,发出一声闷响。 有点渴,傅容伸手去捏果盘里的樱桃。 没摸到,傅容疑惑回头,看见傅宝不知何时来了这边,手里举着果盘故意不给她。 傅容无奈地坐直身子,示意傅宝坐她旁边。 「谁要你亲近她的。」傅宝瞅瞅靠对面窗子而坐的沈晴,小声抱怨道:「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你跟她玩。」 傅容奇了,抢个樱桃塞入口中,吐完籽儿问她:「她做什么招你厌了?」 傅宝哼道:「她哪里都惹到我了,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没有犯过错,老太太总是让我学她,说一次我就烦她一次。还有啊,小时候老太太最喜欢我,她一来就把老太太抢她那边去了。」 傅容替老太太说了句公道话:「她早早没了娘,老太太当然更疼她了,你何必跟她比这个?」 傅宝刚要反驳,忽见对面有画舫靠了过来,阁楼旁边的灯笼上题了大大的「秦」字,顿时高兴地站了起来,飞快拉起竹帘,朝对面大喊:「云玉,你在船上吗?」 「妹妹,不可大声喧哗。」林初霞过来劝阻道。 傅宝回头笑道:「没事,那是秦家的船,都是熟人。」 话音未落,对面上层阁楼的帘子也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的二男一女,因两艘画舫相隔只有三尺来远,彼此就看了个清清楚楚。 傅容瞪大了眼睛。 对面徐晋坐在画舫最里侧,仿佛没看见她般,扭头看河景,只露半边侧脸给这边画舫上的人。 徐晋跟广威将军府的关系…… 第十八章 傅容很快就记了起来。秦老将军有两个儿子,傅定即将娶的是大房嫡女秦云月,眼前这个跟傅宝明显交情匪浅的小姑娘秦云玉是二房嫡女,而她的母亲秦家二夫人,正是淑妃的同胞妹妹,徐晋的亲姨母。 徐晋的兵法就是跟秦老将军学的,那年秦老将军上战场,徐晋请命同去,立下赫赫战功。 「这是我二叔家的三姐姐跟六妹妹,怎么样,都很好看吧?」介绍完林初霞,傅宝又给秦云玉介绍傅容姐妹。 傅容早就站直了,朝秦云玉笑道:「原来是秦妹妹,一直听四妹妹提起你,今日终于见着了。」 秦云玉跟傅宣同岁,此时她怔怔地望着傅容,好半晌才回神,「三姐姐真好看啊。」 她亲哥哥秦英闻言,忍不住往这边看来,还没瞥见人影呢,徐晋突然起身朝对面走去,顺势挡住了他视线。停在秦云玉一侧三步之外,徐晋目光直接落到了傅容身上:「令尊可是冀州知府傅大人?」 傅容在心里「呸」了他一口,低垂眼帘道:「正是家父,不知公子……」 秦云玉笑嘻嘻插嘴道:「这是我四表哥,肃王殿下。」 傅容几女连忙行礼。 徐晋没有理会,见下面傅定傅宸等人走了出来,傅宸满脸震惊,他轻轻笑了笑:「傅公子,可还记得本王?」 他生的如神似仙,傅宸怎么会忘?当即惶恐道:「殿下,去年我有眼不识泰山,如有……」 徐晋抬手打断他,指着秦家画舫道:「几位可愿意到这边小坐?」 堂堂王爷开口邀请,那是荣幸,谁敢拒绝? 两船靠近后,傅定几人纷纷跃了过去。 而徐晋早领着秦英下去了。 姑娘们平时难得出门,遇到这种事情自然好奇观望,聚在窗边不肯离去。傅容悄悄打量楼上几人,发现除了自家妹妹早早回到了座位上,沈晴傅宝傅宓都盯着徐晋呢,眼里情绪不一,而最让傅容意外的是,年纪最长的林初霞却暗暗瞧着哥哥傅宸,面色微红。 正要细细琢磨,下面许嘉绷着脸将原本高挂的竹帘放了下去,谁都不给看了。 林初霞也把这边的竹帘放了下来。 沈晴好奇地跟傅容打听:「三姐姐见过肃王殿下?」 此话一出,几个小姑娘都看向傅容。 傅宣小脸顿时绷了起来,傅容悄悄握住妹妹的手,同样面带疑惑:「不曾,不过听我哥哥的意思,他似乎跟殿下打过交道。哥哥时常出门,或许跟殿下巧遇过吧?」她跟徐晋曾经同住一个庄子的事,哪怕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宜传出去。 秦云玉点头附和:「去年年初,今年年初,四表哥都去河南那边办过差,来去路过冀州,是有可能遇上的。」刚刚傅宸等人过去时,她也跑到了这边。 沈晴瞅瞅傅容,不说话了。 傅宝瞪她一眼,笑着问秦云玉:「月姐姐没出来吗?」 都是半大姑娘,秦云玉嘿嘿笑:「想让傅大哥见见是不是?做梦吧,想见也得等初十再见。」 傅容在一旁听她们拿傅定秦云月开玩笑,心里有点泛酸。前世她进京时,傅定夫妻已经有了一个小儿子,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傅容怎么看都觉得像官哥儿,虽说那时她几乎已经记不得弟弟的样子了。她喜欢这个小侄子,但傅宝不肯让她碰,那会儿傅容就特别期待哥哥早点娶个嫂子回来。 娶个嫂子? 傅容不由自主看向林初霞。 昨天才认识的,傅容不算了解林初霞,不过看她行事作风,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所以刚刚她竟然失态地盯着哥哥,莫非看上了哥哥?嗯,林初霞长得挺好看的,鹅蛋脸杏核眼,只是,自家父亲只是庶子,林家恐怕看不上…… 傅容又犯起愁来,自家的身份,在京城勋贵人家眼里,确实不受待见。 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 河岸上突然传来阵阵鼓鸣,楼阁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奔向窗边,翘首观望。 龙舟赛要开始了。 「来来来,咱们赌赌哪条龙舟会夺冠!」傅宝兴奋地道,拿过从兄长手里讨来的龙舟名单,低头扫视,「这次参加比赛的龙舟队伍都在这里了,我赌肃王府赢!」 这等赛事,很多府邸都派了自己的队伍,上至安王肃王等王爷,下至京城豪商巨贾,而各个赌坊也会开局,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眨眼间输了辛辛苦苦攒下的存银。 沈晴傅宓也都下注在了肃王身上。 秦云玉笑她们:「你们是不是看我跟四表哥在这里才这样的啊,不用的,我就赌安王殿下赢!」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了上来,笑道:「几位姑娘,殿下跟几位公子在赌今日魁首,问姑娘们要不要一起来,好的话请将彩头放到盘子里。傅大公子还说,这次只赌银子,数目不限。」 男女一起赌,自然不好拿出贴身用的东西,此时托盘上面摆的都是银锭子,有五两有十两的,只有一个金灿灿的十两元宝格外显眼,不用说也能猜到那是谁的。 傅容心中鄙夷徐晋显摆,从荷包里拿出两个五两的银锞子,问傅宣:「听说去年是康王殿下赢了,今年我还赌他,妹妹呢?」 傅宣瞅瞅名单,随便指了一处道:「我就赌忠义侯府吧。」 她说得漫不经心,傅容却惊得差点把手中银锞子掉下去! 忠义侯府,那是吴家啊,上辈子妹妹就是嫁给了忠义侯世子,果然冥冥中自有天定吗? 傅容感慨地摸摸妹妹脑袋,在傅宣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将姐妹俩的银锞子放入盘中。 傅宝几女也换了彩头。 小丫鬟稳稳下了楼,回了隔壁画舫上。 傅定看看托盘里多出来的银锭子,笑着问道:「几位姑娘都选了谁?」 小丫鬟记性很好,不假思索地道:「林姑娘选了凤来仪,四姑娘五姑娘同沈姑娘选了肃王殿下,秦姑娘选了安王殿下,三姑娘选的是康王殿下,六姑娘选了忠义侯府。」 徐晋站在窗边,听傅容选的是康王,嘴角抿了抿,朝许嘉使个眼色,「去岸边看看,既然赌咱们赢的最多,叮嘱他们全力以赴。」 许嘉领命去了,经过方桌时,瞥了一眼上面的托盘。王爷的东西,就算只是个金元宝,那也得送到三姑娘手中。幸好康王平时最喜欢吃喝玩乐,府里类似蹴鞠舞狮赛龙舟的人都有真本事,今日只需稍微做些手脚就能帮他赢。 很快,龙舟赛正式开始。 徐晋独自坐在画舫一角,看似在遥望那些龙舟,眼睛却悄悄望向了隔壁画舫上面。 白日见她,自然与晚上不同。晚上的她柔媚更多,白日里出门精心打扮过,眼角眉梢的精气神绝非晚上可比,一颦一笑都机灵俏皮,像是山里欢快戏耍的幼鹿,让人想捉她到怀。今日他百般安排才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见她,她竟然没有多看他几眼,旁的姑娘们凑到窗前观望,她只管盯着那些小姑娘们打量…… 第十九章 竹帘紧密,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他试图分辨她的声音,奈何远处龙舟如梭,比赛已接近尾声,暴雨般急促的鼓声,岸边百姓们震天的呐喊,都淹没了她的声音。 徐晋突然想笑。 最近怎么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去年隔几个月才见她一次,也不曾如此牵肠挂肚。 「王爷,康王殿下赢了。」许嘉走过来道。 徐晋苦笑,对傅宸几人道:「去年便是他赢,我这个二哥,论吃喝玩乐,京城怕是无人能及。」 秦英也大为懊恼:「果然传言不可信啊,看来去年康王殿下是凭真本事赢的!」转而看向托盘,对傅宸道:「是三姑娘赌康王殿下赢的吧?真是聪明。」 徐晋扫了他一眼,对那边的小丫鬟道:「将彩头送过去吧。」 小丫鬟马上去了,傅宸望着那托盘,笑道:「我这个妹妹运气确实不错,以前我们在江南赌龙舟赛,也是她赢的次数多。」 「三妹妹瞧着是机灵。」傅定附和道,望望岸边,犹豫着提醒徐晋,「殿下准备何时返程?现在不走,稍后大家一起回城,恐怕城门那里不好走。」 来时城门的热闹,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傅家几个子弟全部看向徐晋,人家发话,他们才好走啊。 徐晋闲散地坐到主位上,笑着问几人:「你们急着回去吗?本王难得出城一次,今日打算泛舟河上,晌午到清风阁用饭,不知几位有没有雅兴相陪?」 清风阁是座酒楼,搭建在定河边上,高七层,凭栏望江,景色宜人,名厨汇聚,生意兴隆。平时去那里吃席便要提前定位子,似今日这等盛况,清风阁的雅间必定更是千金难求。 傅定其实并不想跟肃王扯上交情。大妹妹是太子侧妃,在外人看来,景阳侯府便是太子那边的人,不过,他娶了云月,跟秦家成了姻亲,秦家又跟肃王交情深厚,似乎少跟肃王用一顿饭并不能改变什么。父亲说的对,京城大户联姻是常事,只要自身行得正坐得端,不用介意旁人闲言碎语,更何况肃王相邀主要还是看在傅宸的情面上,他不好拒绝。 跟傅宸对视一眼,傅定示意他开口。 傅宸拱手道:「殿下美意,我等乐意之极,只怕人太多,王爷怕是要破费了。」 徐晋朗声大笑:「正堂说话真是风趣!」言罢走到傅宸身边,跟他单独说起话来。 两条画舫离得那么近,傅容等人将徐晋的笑声听得一清二楚。 秦云玉诧异地对傅容道:「四表哥平时不爱笑的,看来他是真的很欣赏你哥哥呢。」 傅容笑笑:「我哥哥从小习武,喜欢同那些游侠一样结交朋友,难得殿下不嫌弃他粗鄙。」 林初霞听了,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想到傅宸俊朗清隽的面容,跟粗鄙二字是一点都扯不上的。 傅容没留意她的异样,看着兰香收好那些金银锭子,她重新回到窗边,对着河水发呆。徐晋真是狡猾,晚上讨好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懂得跟哥哥攀交情,一旦哥哥被他拉拢过去,他会不会打着拜访哥哥的幌子来家里? 才想着,小丫鬟又来报,说是肃王请少爷姑娘们去清风阁用饭,大少爷已经答应了。 傅容懊恼地攥拳,打定主意过去后不给徐晋单独见她的机会。 偏偏徐晋就想见她。 清风阁顶楼都被徐晋包下了,男女分两间雅间坐,开席没多久,摆菜的婢女不小心将汤水洒到了傅容身上,想不换衣裳都不行。傅容知道那婢女多半是徐晋的人,但她没有选择,只能领着兰香去顶楼专供女眷们休息的雅间更衣。 雅间内陈设富贵,比傅容的闺房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容站在门口打量里面,果然在屏风后发现一点袍角,正是徐晋今日的穿着。 这人既然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出,定是非要说说话的。现在躲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更过分? 傅容转身,从兰香手里接过今日带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的衣裳,小声吩咐道:「咱们出门在外,行事需小心,你在门外守着,免得有人不小心闯进来。」 兰香没有多想,乖乖点头。 傅容抬手关了门,将门栓落了下去。 身后清浅脚步声起,傅容回头,冷冷瞪了徐晋一眼,径自朝屏风后面走。 徐晋识趣地没有纠缠,只在傅容从身边经过时俯身低语:「动作快点,咱们时间不多。」 看着身上湿了一小片的衣裳,傅容真想甩他一巴掌,抬脚前同样低声回道:「三句话,说完三句话我就走,王爷若不答应,初八那日我也不去买什么鹦鹉了。」 徐晋微怔,目送小姑娘躲到屏风后,他守礼地背转过身,对着茶几笑了。 傅容换得很快,徐晋见她出来了,示意她别动,他走上前,低头看她:「为何不赌我赢?」 他高高大大站在眼前,傅容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扭头道:「幸好我没赌殿下赢,不是吗?」 徐晋明白她在气他这次的失礼,但他也生气,抬起她下巴道:「你不信我,所以我要罚你。」 傅容动作一顿,他的惩罚…… 傅容伸手就想捂住嘴,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徐晋一手抱她腰将她娇小的身子拉到怀里,一手从她肩头绕到后面按住她脑袋顺便阻隔她试图捂嘴的手,然后体贴地,以唇代劳。 傅容推搡挣扎,徐晋紧追不放,仿佛满桌珍馐都不如她唇舌的味道好。 幸好他还记得两人时间不多。 最后吮了吮,徐晋终于放过怀里的姑娘,捧着她艳若桃李的脸庞,盯着她因愤怒越发水润的眸子,轻笑道:「喜欢吃糖醋鱼?」 傅容脸上一下子烧起了火。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傅容对男女之间的亲密早没了最初时的羞涩紧张,徐晋要亲,她阻拦,拦不住只当被狗啃两口,说不上有多反感,除了不受控制的身体感觉,心里是没什么波澜的。只是,徐晋现在这句话…… 他嘴里只有淡淡的酒味儿的,她却吃了那么多菜…… 不想继续跟他纠缠,傅容侧身要走。 徐晋攥住她胳膊,温柔地凝视她侧脸:「浓浓,今天我很高兴,白天的你,比晚上还美。」 言罢松了手,乖乖躲到屏风之后。 傅容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呼吸几次,用帕子擦擦嘴,一脸平静地去开门。 兰香接过她手里的小包袱,对里面的事情一无所觉。 傅容总共也就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雅间里几个姑娘见她回来,神色如常,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已经跟隔壁雅间的肃王殿下说过话了,笑着请她落座。 红日西垂,众人才回了景阳侯府。 傅宸同两个妹妹一起往回走。 傅容想到分别时林初霞看哥哥的眼神,试探道:「哥哥,大哥娶亲了,下一个就是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回头我告诉娘,娘心里也有个数,到时旁人介绍了,娘直接推了不对你心思的。」 傅宸随口道:「过两年再说吧,现在先挣份前程,给你们娶嫂子的事以后再想。」 第二十章 傅容看他两眼,懂了,今日哥哥根本没留意林初霞,否则稍微有点心思,回答前也会犹豫片刻。 偏偏襄王无梦,神女有心。 林初霞才回到客房,就被母亲童氏请了过去。 「娘。」林初霞轻轻喊了声。 童氏从榻上抬起头,看看自己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儿,越看越满意,招手道:「坐娘身边来,跟娘说说,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开心吗? 脑海里浮现傅宸挺拔的身影,林初霞点点头,微红着脸道:「这边龙舟赛比咱们苏州府的还热闹,观赛时遇上肃王殿下跟秦家二姑娘,大表哥做主,晌午同他们在清风阁用的饭,回来就晚了。」 肃王殿下啊?童氏想了想,没往心里去,那样的身份普通官员之女轻易攀不上,攀上了嫁过去也未必舒服,哪像傅家,两家是亲戚,女儿嫁过来有亲姑母照应,绝对吃不了苦,便小声问道:「跟你二表哥说上话了吗?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跟你二表哥一起看书呢。」 林初霞蹙眉:「娘说小时候的事做什么?我,我对二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娘不要胡乱猜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林初霞知道母亲带她过来是想在京城找门亲事,也隐约猜到母亲看上的是傅宥。如果没有遇见傅宸,只要姑母家愿意,她会安安心心嫁过来,做个本分的媳妇。可是现在,她已经心有所属,就想争取一下。 最先做的,就是打消母亲将她嫁给二表哥的心思。 童氏脸色比她还难看,但她看看女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女儿或许只是羞涩,等她跟大姑子商量好了,女儿还不是得听长辈安排? 次日,趁林氏得了片刻清闲,童氏随意般问道:「润之年纪也到了,姐姐可有中意的人选?」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 她明白弟媳的意思,也愿意跟娘家结亲,却不是娶侄女,而是打算将女儿傅宝嫁给林韶棠。女儿的脾气,说好听了叫活泼直爽,说难听了便是没心眼,只有嫁给知根知底的人家她才放心,正好林韶棠跟女儿青梅竹马,什么都纵着女儿。当然,林初霞她也喜欢,可大户人家没有这种类似换亲的婚事的,只能结一门亲,那么,与其自家照顾林初霞,她当然更希望让娘家人宠她的女儿。 不好直接拒绝,林氏浅笑着道:「没有,去年提过几次,润之那孩子都不愿意,坚持下届秋试后再说亲。那还得等两年呢,我不大高兴,架不住侯爷赞成,连口夸他有志气,那我也只能随他们啊,有人来提亲便都推了,让润之安心读书也好。」 两年后傅宥十八,若是考上举人,再加上侯府嫡子的身份,会愁没有好亲事? 林初霞却等不了的。 童氏不甘心地道:「娶亲不急,可以先定亲……」 林氏摇摇头,瞅瞅门口,小声道:「别提了,我也跟侯爷这么说过,被侯爷骂没见识,我索性不管了,反正侯爷做事向来有分寸,好比行之的媳妇,模样人品都没得挑,我就等着享清福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童氏也不好再提,显得她女儿除了傅宥没处嫁了似的。 找个借口告辞,回客房后童氏想看看女儿在做什么,却没找到人,喊小丫鬟一问,才知道女儿被傅宝拉去东院找二房的两个姑娘玩了。 童氏皱眉。 她看不起傅品言庶子出身,也不喜欢乔氏那个狐媚子。老太太娘家在杭州,听说当初乔氏勾搭得傅品川魂不守舍,坚持不肯娶老太太的嫡亲侄女,老太太一气之下趁傅品川去苏州林家做客时将乔氏配给了二房庶子,彻底断了傅品川的念头。傅品川气愤非常,知道林家看中了他,背着老太太亲自去林家提亲,就是不肯娶老太太安排的人。 所以老太太恨乔氏,也不稀罕林氏。 「去,挑几匹咱们带过来的苏绸,我去东院串串门。」童氏吩咐小丫鬟道。她得过去把女儿领回来,免得沾了乔氏身上的骚气,还有那个傅三姑娘,小小年纪便学了乔氏七八分,自家女儿可不能学她。 傅容几个小姑娘在院子里踢毽子呢,傅宣傅宝刚刚下场,现在是傅容跟林初霞比。乔氏在树下的藤椅上坐着,一会儿低头给官哥儿缝夏衣,一会儿抬头瞅瞅,浅笑盈盈。 瞧见童氏携礼而来,乔氏赶紧起身相迎:「夫人怎么有空到这边来了?」 童氏瞅瞅依然专注踢毽子的两个小姑娘,笑道:「都是亲戚,理应常常走动,前两天实在不得空才没过来。来,这几匹缎子都是我从苏州带过来的,二夫人别嫌弃,给三姑娘她们做家常裙子穿罢。」 苏绣天下闻名,乔氏一边示意巧杏接下一边打趣道:「夫人真是会说笑,这些都是顶顶难得的好料子,哪能做家常衣裳浪费?快请坐,闲时看看她们小姑娘一起玩,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童氏看看乔氏笑靥如花的脸,明明比自己大,瞧着却是小了好几岁,心里不舒服,坐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差点忘了,我答应老太太要陪她下棋去的,初霞,阿宝,你们是跟我一块儿回去还是再玩会儿?」 傅宝还没玩够,林初霞收到母亲的眼色,压下心中疑问,笑着朝乔氏母女告辞:「那我们先去看老太太,改日再来伯母这边叨扰。」 乔氏脸上亲昵不改,与两个女儿一起去送人。 傅容心不在焉地跟傅宝说话,目光在童氏身上打转。 连叫女儿回去的借口都找的这么敷衍,心里到底是多看不起他们二房呢?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两个高大的少年说笑着走了进来,双方打个照面,傅宸跟梁通并肩走到一侧,朝童氏行礼。童氏刚要寒暄两句,却见身边女儿俏脸羞红,一双水眸悄悄瞥向傅宸那边,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到了这个地步,童氏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简单两句寒暄,匆匆领着林初霞傅宝离去。 「母亲,我们办好房契了,少渠说明早就搬过去。」傅宸没有多看童氏三人,替梁通开了口。 乔氏见儿子还没动心呢,收起心中复杂,无奈地问梁通:「这么急做什么?丫鬟小厮伺候的人都挑好了啊?家具用不用换?还有……」 梁通赶紧打断道:「伯母不用担心,少渠不太讲究那些,有长武在身边伺候就够了,其他的慢慢来,不急。」 他打定主意,乔氏也不好再劝。 次日傅宝过来玩时,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傅容看看母亲,见母亲嘴角带了一抹嘲讽的笑,放心了。童氏看不上哥哥,他们也看不上她那样的亲家,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林初霞,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世道,有几个姑娘是能称心如意嫁给心上人的? 晚饭后乔氏过来看女儿,一边给她通发一边叹道:「你哥哥心里只想着练武想着前程,对那些事还没上心呢,你妹妹还小,有些话娘只能跟你说。往后尽量少跟林姑娘说话吧,咱们先冷下脸,也好让她早点死心。」 「我知道,娘放心吧。」傅容仰头,朝母亲笑。 第二十一章 乔氏捏捏她小鼻子:「来京城反而懂事了不少。」 傅容后脑勺顶着母亲蹭了蹭,讨好地道:「我不懂事,娘怎会答应带我出去玩?都说永泰寺的菩萨灵验,明天我想替哥哥祈求前程似锦,将来做了大官,看谁还敢轻视他。」 乔氏点点头,扶正女儿脑袋道:「娘也求,求你们兄弟姐妹都好好的,一个比一个更好。」 天还没大亮,傅容便被乔氏从纱帐里拎了出来。 傅容看看外面昏暗的天色,千百个不情愿,闭着眼睛抱怨:「娘让我再睡会儿,我不嫌热。」 乔氏将她按在椅子上,接过兰香手里的巾子给她擦脸,像是对待不爱洗脸的官哥儿一样,「是你说要去永泰寺上香的,那么远,咱们不早点走,临到晌午车里得热成什么样?现在你说的好听,真热起来,你肯定又是第一个抱怨的。」 傅容蹙眉皱脸任母亲揉搓,揉着揉着清醒了,抢过巾子自己来,暗暗将怨气全撒到了徐晋身上,送只鹦鹉非要兜这么大的圈子,也怪自己对那只鹦鹉有万分的好奇,否则不要不就行了? 但傅容还是格外期待的,听徐晋描述,那只鹦鹉一定很美。 简简单单用了早饭,母女三人上了马车,傅宸照旧骑马。 抵达城门时,傅容微微挑起窗帘。城门刚开不久,粗衣百姓们排队进城,有的推着青菜,不知是要推到早集去卖还是送到大户人家,有的推着做包子卷饼的物件,那是赶着去卖早点的。 傅容用帕子掩口,打了个哈欠。 乔氏放下帘子,小声教女儿:「看到了吧?跟他们起早贪黑挣生计相比,咱们能坐在马车里悠闲地去上香,日子简直是天上地下,所以要惜福,别一点小苦头都抱怨。」 傅容靠到母亲肩头,困倦地道:「娘说的是,女儿都记住了,娘给我靠会儿,我补个觉。」 乔氏摸摸女儿脑袋,看看旁边精神奕奕的傅宣,无奈地摇摇头。 到达永泰寺时,晨光正好从东边斜洒过来,永泰寺前一百零八层石阶,只有最顶端的几层被晨光笼罩,明明灿灿似有佛光普照,让这座清幽古刹更添神秘灵韵。 「哥哥没请轿夫吗?」傅容左右看看,疑惑地问兄长。 傅宸嫌弃地看她:「但凡来永泰寺拜佛进香者,都得经由这条石阶上去,妹妹这时候想偷懒,小心佛祖不听你的,将如意郎君送给旁的闺秀。」 「我又不是来求姻缘的!」傅容瞪了他一眼,发愁地望向石阶尽头。 乔氏笑着拍拍她肩膀:「走吧,心诚则灵,耽搁下去,阳光只会越来越盛。」 傅容只好从命,故意挨着傅宸走。 爬了五十多层时,傅容气喘吁吁,扶着傅宸手臂叫停:「娘啊,咱们歇会儿,实在走不动了。」 乔氏也腿酸,但她坚持道:「不行,走这个不能停的,浓浓再忍忍,你看宣宣都没喊累。」 傅宣喘着分享经验:「姐姐每走十层就从头开始数,这样会容易些。」 傅容看向妹妹,她们母女三人都戴着帷帽,不过帽纱轻薄,兼有山风吹过,妹妹累得红扑扑的小脸就明显了。 她总不能输给小她四岁的妹妹吧? 打起精神,傅容松开哥哥,一鼓作气往上爬。乔氏担心女儿摔了喊她慢点,傅容不听,加上旁边有兄长比着,心里不服输的劲儿冒上来,竟连续爬到了八十多层。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傅容双腿发颤,呼吸急促,只觉得帷帽挡着她吸气,便一把将帷帽摘了下去塞到傅宸怀里,转身坐到石阶上,喘够了才抬头:「娘,下次我……」 她想说下次再也不来了,却在看清石阶路上几乎只落后母亲妹妹五六步距离她十来步的一对儿主仆时,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重生后,傅容幻想过千百种这辈子与安王的初遇,每一种,她定是最美的样子,务必要让男人一见倾心。可是现在,因为过来时只有他们一家,因为觉得身后没有外人,她毫无闺秀仪态地席地而坐,脸上定是最难看的那种通红,甚至发髻都乱了…… 傅容噌地站了起来,抢回帷帽戴在头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跑,转眼便到了石阶尽头。寺门两侧各有枝繁叶茂的古树,傅容捂着胸口躲到一颗树后。不用再爬了,所有力气也都耗尽了,傅容背靠树干,懊恼地咬唇,再没有窥视安王的勇气。 她这近似逃跑的举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傅宸瞅瞅妹妹藏身之处,再看看下面呆愣的母亲幺妹,无奈地叹口气,朝底下也看愣了的俊公子道:「舍妹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徐平在他开口时便已恢复平静,闻言浅笑:「言重了,我有一侄女,同令妹一样率性。」 他是先皇的第七子,其他兄弟们血拼出最终结果也就是当今嘉和帝登基时,他才刚刚满月,比嘉和帝两个儿子都小。嘉和帝长兄如父,为其起名「平」,字「不扬」,意思是盼望幼弟将来君子如玉,温润谦和,不耀不扬。 徐平如兄长盼望那般一年年长大,每日以琴棋书画为友,不问民事不掺朝政,连早朝都不去,开府后也不与京城任何官员走动,只有皇族人设宴,他才会以亲戚的身份登门造访,真正做了一个清闲王爷。 事事不扬,唯有容貌超凡脱俗。不笑时如清风朗月,比徐晋多了温度,不叫人惧怕,笑起来却又比徐晏少了亲和,隐隐的皇族威严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在傅容看来,徐平给人的感觉,介于温与冷中间,是一种诱人的凉。上辈子,徐晏温柔她将其牢牢掌控在手,徐晋冷峻她根本没有亲近的心,只有徐平刚刚好,雍容清贵,不是那么好收服,又给人希望,说不出来的挠人心。 眼看着徐平与他那个看似普通的侍卫进了寺门,不等乔氏召唤,傅容便羞恼无比地扑到了母亲怀里:「娘,刚刚我那样是不是很丑啊?」 丑吗? 乔氏想了想,那时的女儿,满脸红晕,娇喘吁吁,非但不丑,反而看得人心底下生出一种邪火。她当然没有起火,只是感慨女儿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妖娆,落到男人眼里,定是君子也要生出邪念的。 「是有点丑,」乔氏故意磕碜女儿,顺便教训道:「往后出门再不可这样率性而为了。」 听到母亲肯定,傅容想哭的心都有了,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不知道后面有人啊!」 女儿好像真的要哭,乔氏马上又安抚道:「对对对,他们走路悄无声息的,多半心怀不轨!」 傅宸实在受不了了,往寺院里瞅瞅,小声道:「人家那气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娘你们别说了。丑不丑的咱们跟他又没有关系,快去上香吧,一会儿人该多了。」说着指了指石阶下面。 那里的确多出来几道身影,有男有女,彼此之间隔着或近或远的距离。 娘几个赶紧往里走。 傅容悄悄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徐平主仆的身影,香堂里也没有。 第二十二章 悔恨又失落,跪在蒲团上祈求时,望着前面七尺高的金身佛像,傅容在心里默念:信女傅容,愿佛祖保佑家人事事如意顺遂,保佑刚刚安王殿下没有看清信女狼狈之状。 祈求完了,傅容好受了很多,乖乖跟着母亲前往客房。跟徐晋约定好的第二天,傅容便求了母亲答应带她来永泰寺,是以有景阳侯府的名头,她们得以早早定下一座单独的院子休息。 哪想才进院门,忽听有人叫喊:「起床,起床!」 声音婉转却有些粗,分明是个男子。 傅宸大怒,迅速挡在母亲妹妹身前,厉声质问领路的小知客僧:「怎么回事?」 知客僧吓了一跳,恰好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喊得是「吃饭吃饭」,知客僧突然笑了,朝院中一颗桂树看了一眼,双手合十道:「回几位施主,月初有客人在此逗留,因要远游,携带不便,故将两只鹦鹉留在这里交由本寺照看,刚刚便是其中一只在说话,施主们若嫌吵,我先将它们放到别院。」 「不必,就放这里吧,我喜欢鹦鹉。」傅容隐隐有个猜想,强忍着雀跃,领着妹妹走向那桂树,转了半圈,便见树枝上并排挂了两个鸟笼。左边鸟笼是竹黄色,里面的鹦鹉浑身雪白,纯洁无暇,脑顶有撮嫩黄羽毛,眼睛两侧竟然有圈橙红色的毛,特别可爱。 说话的却不是这只。 旁边象牙白鸟笼里,有只浑身羽毛艳如翡翠脑顶脖子上却如小姑娘羞红了脸般的巴掌大小的鹦鹉正在啄羽毛,小小的一团,傅容看得心都要化了,情不自禁拿下帷帽,仰头细细瞧。 小鹦鹉也低头看她,在笼子靠近傅容一面转了两圈,忽的拍着翅膀叫道:「好看,好看!」 傅宸眉头跳了跳,这鹦鹉成精了吗?是公的吧? 傅容却欢喜极了,知道这就是徐晋的礼物,问知客僧:「我喜欢这只鹦鹉,可以卖给我吗?」 知客僧摇摇头,在傅容笑容僵住时道:「鹦鹉的主人是个六岁的小施主,小施主随父远行,此去归期不定,临走前言明,若有人真心喜欢这鹦鹉,就请我寺代为相送,只求有缘人能善待它们。」 傅容赶紧保证道:「我有姐妹养鹦鹉,我知道该怎么养,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知客僧看看两只鸟笼,问道:「那女施主是想两只都带回家吗?」 傅容愣了一下,抬头看看,那只白色的玄凤鹦鹉虽然好看,她却只打算养一只。 「妹妹喜欢吗?咱们一人一只?」想起妹妹,傅容突然有点担心,万一妹妹也喜欢绿色的小鹦鹉,她该怎么办? 傅宣却不想要:「太吵了。」她喜欢读书写字,不想养这种吵闹的玩宠。 傅容松了口气,看向母亲,见母亲也没心思养,便道:「两只我都要了。」一起带回去,傅宝兴许喜欢,送了傅宝,见到沈晴傅宓等人只说是傅宝非要抢去的,她们也不能说什么。 养鹦鹉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知客僧走后,傅容兴奋地将两个鸟笼提进堂屋放到桌子上,她双手托腮盯着绿色小鹦鹉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妹妹,你说我给它取什么名字啊?」 傅宣不想养,心里还是喜欢的,是以坐在姐姐身边一起看呢,「传言西王母身边有神鸟,赤色多者名凤,青色多者为鸾……」 「青鸾?」傅容轻声喃喃,唤了几声,总觉得像丫鬟的名字,「还是换一个吧。」 傅宣知道姐姐喜好跟她差很多,便不再尝试,等她自己起。 傅容盯着小鹦鹉,跟旁边那只准备送傅宝的玄凤鹦鹉比,自己这只太小了,休息时缩成一团…… 「团团?」傅容灵感忽至,不顾旁边妹妹垮下去的嘴角,自得地对着鸟笼喊团团。 团团歪头瞅瞅她,低头啄米吃。 傅容觉得团团很笨,教来教去只会说三句话:起床,吃饭,好看。 乔氏笑个不停,一边喝茶一边逗她:「你的鹦鹉,会说这三句话就够了啊,每天叫你起床吃饭,还会夸你好看,不都是你爱听的吗,你还指望它说什么?」她见过的鹦鹉里,个头大的嘴比较巧,聪明的能唱一段曲儿,个头小的基本不怎么会说话,团团会说几句已经很难得了,再说就是绝顶聪明的鹦鹉,也不可能这么会儿就学会新词儿。 傅容哼了哼,不甘心地继续教团团喊它的名字。 乔氏笑着看了会儿,看看外面,道:「刚刚出了一身汗,你们先回房洗洗脸,换身衣服,娘带你们去寺院里逛一逛。」她来过这里,知道有几处好地方,难得出门,当然要赏得尽兴才不枉这一路颠簸。 傅容听了,瞅瞅团团,起身道:「那娘稍等,我一会儿就回。」说完提起两只鸟笼,领着兰香去了她的西厢房。她们母女休息时,丫鬟们已经将屋子收拾好了,眼下天热,肯定要等午睡之后天凉快点再返程的。 清清凉凉洗了脸,傅容坐到梳妆镜前,看看今日带过来的首饰,有点后悔。 她以为徐晋送他鹦鹉,多半会来永泰寺见她,傅容怕徐晋误会她特意为了他精心打扮,身上穿的跟带来的两身备用衣裙便都很素淡,首饰也稀松寻常,谁想没看到徐晋,反而见到了安王? 早知如此,她定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爬石阶时…… 想到石阶,傅容身体一僵,突然冒到一个念头。 看安王那时与她们的距离,应该在她们身后有一段时间了,那是不是说明,她拉着哥哥胳膊借力的惫懒样子,她跟哥哥比赛大步往上爬的样子,甚至她最后落荒而逃的狼狈,都被未来天子看在了眼里? 傅容哀叫一声趴到桌子上,不想见人了,这种初遇,跟她料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姑娘怎么了?刚刚不还挺高兴的吗?」梳头梳到一半小姑娘脑袋突然搭到桌子上去了,兰香顿了顿才纳闷问道,抬头朝窗外瞥了一眼,恰好看见傅宣领着小丫鬟去了正屋,不由也想哀叹。 为什么自己伺候的姑娘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再懊恼,傅容还是焕然一新神清气爽地去正屋了。 姐妹俩并肩站在一起,大的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小的水灵灵正抽枝,在同龄姑娘里都是翘楚,乔氏满意又自豪,亲自给傅容傅宣戴上帷帽,由傅宸陪着出去了。 许是天热,来寺里赏游的香客并不多,三三两两散布在永泰寺各处,越发显得此地清幽。 「这是长生池。」来到一座池水前,乔氏轻声道,示意他们看里面,「这里面养了一只三百多年的大龟,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年你父亲带我来,我愣是没看出来它藏哪儿了。」 忆起刚成亲那会儿跟丈夫的甜蜜往事,乔氏笑得温柔又幸福。 傅容几个俯身去看。 池水有些深,池底的卵石上长了类似青苔的东西,显得水有些浑浊。傅容抬手挑起帽纱,沿着池子转起圈来,傅宸陪着她一起转圈,傅宣则去看旁边的龟像石碑。 第二十三章 傅容认真寻龟,傅宸找了一会儿就没心思了,跟在傅容身边四处张望,忽见那边有一对儿主仆走了过来,正是早上偶遇的二人。傅宸连忙低声提醒妹妹站直了,免得她又跟早上似的因为在外人面前丢人而生闷气。 「怎么了?」傅容疑惑地抬头,瞧见安王主仆,不用傅宸多言,自己乖乖站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到傅宸一侧。 「好巧,又与公子见面了。」傅宸朝为首的俊朗公子拱了拱手。 徐平微微颔首,悠然地走到池子边上:「几位也是来看龟的?」 傅宸笑道:「是啊,可惜神龟难觅,看来不是谁都能有幸瞻仰的。」 「神龟?」徐平扬了扬嘴角,目光在池子里逡巡起来,「不过是只上了年纪的懒龟罢了。」说着抬起手,轻轻一弹,一颗小石子便落入了水中。 平静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开始只是小石头激起来的,很快底下忽有庞然大物动了动,跟着便见荷叶颤动,一只巨龟缓缓地露出水面,跟徐平对视片刻,又沉了下去。 她找了半天都没瞧见,他随便一瞥就找到了?傅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发现它的?」说完悄悄松了口气,刚刚她差点喊王爷,幸好母亲兄长都在身边,没有说漏嘴。 小姑娘声音娇柔,徐平往傅容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跟它也算是朋友,知道它喜欢藏在何处。」 哪有跟龟交朋友的? 正犹豫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这辈子已经非常熟悉的声音,「七叔果然与众不同,古人梅妻鹤子,今日七叔与龟为友,如此高雅情怀,景行佩服。」 「王爷?」傅宸震惊回头。 徐晋朝他笑了笑,看也没看他身侧头戴帷帽的姑娘,走到徐平身边道:「七叔怎么也过来了?早知道,咱们结伴而来多好,路上也有个伴。」 徐平见到他明显有些意外,笑道:「是啊,没想到你竟有空,不用当差?」 徐晋在吏部有差事在身,可不是想出来就可以出来闲逛的。 「难得偷个懒,回头七叔别告诉父皇。」徐晋放低声音道。 徐平无奈地笑笑,像个长辈。 傅宸趁两人寒暄完毕跟乔氏引荐,「母亲,这位是肃王殿下,这位是安王殿下。」京城能被肃王喊七叔的,只有安王一人。 乔氏恭敬地朝两位王爷行礼,末了告辞道:「我们先回去了,不打扰两位殿下清闲。」 徐平跟傅家没有交情,闻言没有做声,徐晋开口道:「夫人慢走。」 乔氏点点头。 傅容乖乖跟在母亲身后,只觉得男人的目光望过来,如针芒在背,走出那么远都能感受到。 回到客房,傅容打发兰香守在外头,一个人在屋里惴惴不安。 徐晋当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但这些大男人都一样,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跟旁的男人搭话。虽然从始至终她只跟安王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可如果徐晋因此怀疑她对安王有所企图,将来侥幸安王真喜欢她了,徐晋能不疑她「移情别恋」? 她必须打消徐晋的怀疑。 日头越来越高,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傅容坐在桌子旁,一边教团团说话一边等徐晋过来。 等得昏昏欲睡,也没等到人。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 念头刚落,就听到了推门声。 傅容咬咬唇,恨徐晋仗着手中下三滥的东西堂而皇之,也不知道这次的「安神」香会让兰香昏睡多久,时间长了,恐怕惹人怀疑。 「知道我会来?」见她不惊不慌地坐着,徐晋有些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 傅容朝他灿烂一笑,指着团团道:「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会不来邀功?王爷,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她笑盈盈的,第一次因为见到他如此高兴,徐晋稍微好受了点,坐到傅容身边一起看鸟,「取了名字吗?」 正好团团也在歇晌,脑袋扎到脖颈羽毛里,圆圆的像个球,傅容真心笑了,「叫团团,王爷觉得如何?」语气亲昵,像两个相熟的朋友,没有之前的防备冷淡。 徐晋扯了扯嘴角,不屑于评价。 傅容瞪他一眼,将鸟笼往旁边挪了挪,侧过身子不理他,「王爷既然不喜欢,那就走吧。」 徐晋满肚子火呢,听她赶他走,直接将她整个人提到腿上,攥紧她手问:「爬石阶时,为何看到安王就跑?」 傅容大吃一惊,都顾不得挣扎了,「你看到了?」 徐晋冷着脸道:「我下完早朝就往这边赶,几乎跟你们同时到这里,怕你母亲怀疑,才没有露面。倒是你,为何看见安王就扭头跑了?」跟她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徐晋知道这姑娘怕被人瞧见丑样子,但她那么在意被安王看见,莫非又看上他了?否则一个陌生人,何必在乎? 傅容眨眨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原来早上撞见的人也是安王啊?真是巧了,不过我当时没看清楚,我以为路上只我们一家人,所以累了才毫无顾忌地坐到地上,谁知道后面有人?那么丢人,管他是不是安王,我都没脸继续留在那儿了。」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徐晋:「王爷,王爷也瞧见我大汗淋漓地坐地上了?」 徐晋没看见,早朝后在宫里耽搁了会儿,台阶上的事是过来时听属下说的,但此时见傅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他绷着脸点点头:「堂堂未来的肃王妃,下次别再这么没规矩了。」 傅容在他点头时便转身要下去,气愤地推他:「谁让你看见的?那么丑……」 「一点都不丑,美得让我现在就想要了你。」 胸口怒火被她耍气的娇样子勾成了欲火,徐晋再也压抑不住,强行转过傅容身子吻了下去。她喘气的时候有多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想到属下回话时的稍许不自然,徐晋都后悔让属下跟着了。 「浓浓以后老实点,别再勾搭人了?」将浑身发软的小姑娘抵在墙上,徐晋边吻她嘴角边问,声音低哑,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 傅容不服气,扭头躲他:「我勾搭谁了?你别血口喷人,我……」 「你勾搭我了。」徐晋堵住她嘴,深深地吻了起来。 她若不勾他,他怎么会越来越想早早将她带回府里,不让任何人瞧见? 徐晋心里对徐晏与安王都有芥蒂,两种芥蒂甚至不分伯仲。 徐晏就不用说了,想到前世傅容曾经跟他做了三年夫妻,徐晋恨不得再回到上辈子傅容未出嫁的时候。至于安王,徐晋是想不通,为何他跟安王并肩站在一起,傅容不选他却选了安王。他哪里都比安王强,一定是傅容眼光有问题,但傅容都是他看上的人了,错当然要怪在安王身上。 「以后在外面还老实不老实?」亲到傅容快要断了气,徐晋稍微退后,盯着她脸问。 傅容闭着眼睛,又恨又无可奈何。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徐晋气她让安王瞧见了自己的狼狈,她只会更气,可她是故意的吗?完全是场意外,偏偏徐晋不讲道理,不停重复一个问题,她不服,想解释清楚,没开口他就又亲了过来。 第二十四章 这个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不辨是非的混蛋! 但谁让她打不过他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傅容睁开眼睛,狠狠捶了徐晋两拳:「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在哪儿都老老实实行了吧?每天只在家里学女四书,一言一行都按着书上教的来,将来绝不给你肃王殿下丢脸!还有你,也别再来找我了,免得我为了名节投缳自尽!」 这些男人,当谁不知道啊,哪家女眷闹出坏传闻,一个个义愤填膺耻于听闻,他们怎么不骂那些毁了女子清白的小人?轮到自己时,真遇到喜欢的了,有几个从头到尾都规规矩矩的? 越想越气,傅容又朝徐晋胸口砸了两拳。 她那点力气,小拳头落到身上不痛不痒,徐晋一动不动任她打,见她蹙眉撅嘴委屈哒哒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上辈子到底都错过了什么。如果,如果他没有因嫌弃她的过往而冷淡她,如果最初她主动讨好时他欣然接受而非心生鄙夷,她早就会这样对他了吧?会撒娇,会使小性儿…… 「不用学那些,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徐晋将小姑娘拉到怀里,因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按着她脑袋不让她看,「我喜欢你不老实,喜欢看你举着竹竿打枣,喜欢你在亲人面前恣意撒娇,只是浓浓,往后别再让旁的男人看到,知道吗?你生得美,那些人动了坏心思怎么办?」 傅容动了动嘴,没有马上反驳。 她想到了齐策。 她没勾搭过齐策,但齐策莫名其妙地缠上来了,除了他自以为是认为她是喜欢他才阻挠他跟姐姐在一起的,跟她这张脸也有关系。傅容最自豪自己的容貌,这张脸是她赢得那人宠爱的底气,但也招来了些烂桃花,譬如徐晏跟徐晋。 「我知道了,以后会尽量少抛头露面的。」傅容半是真心地道。 听出她话里的柔顺,徐晋亲了亲她脑顶,抱傅容回到椅子上,低头看她:「也不许跟外男说话。上午在长生池旁边,我听到你先开口跟他说的。」这个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傅容强忍着才没朝他翻白眼,知道这人认定了什么就不肯讲道理,也不费心跟他辩驳,好奇地问他:「我也没想说,我又不认识他,就是好奇他怎么找到那龟的,你以前找过吗?」 徐晋冷笑:「你以为我像他那么闲?」 傅容撇撇嘴,讽刺道:「我看你也挺闲的,要不今天怎么能出来?」 徐晋捏捏她脸,瞅瞅笼子里睡觉的鹦鹉,轻轻笑了:「是挺闲的,你猜谁教它说的好看二字?」 提到教团团说话,傅容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教的?你教了多久?怎么教的?」 徐晋笑着看她水汪汪的眼睛,将脸凑了过去:「亲我一口,我都告诉你。」 「呸,做梦吧!」傅容毫不留情面地扭过头。 徐晋低低地笑,握着她手捏了又捏,没再索吻,就这样抱着她跟她说些近日琐事,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傅容有点累。她平时也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月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又是爬石阶又是逛寺院,大晌午的还要应付徐晋,连午觉都没睡好。 颠颠簸簸坐马车回了侯府东院,傅容没精力安抚过来责怪她自己出去玩的傅宝,将那只玄凤鹦鹉送了她便沐浴更衣,倒在榻上睡觉,晚饭都没起来吃。 转眼就到了初十这日。 景阳侯府世子傅定迎娶广威将军府嫡女秦云月。 新娘子进门,傅容几个小姑子都去新房瞧人了。秦云月长得并不算特别出众,脸略有些长,胜在肤色白皙眉眼端庄,看起来很舒服。被这么多人围着打趣,秦云月只是微微红了脸,从容娴静,落落大方。 傅容瞧着大堂嫂,越发想要亲嫂子。 「娘,你着急不着急抱孙子啊?」傍晚散了席,傅容没直接回自己的屋子,赖在母亲房里说话。 乔氏还真不急:「你哥哥才十七呢,再者官哥儿三岁,说句混话,跟孙子也差不多了。」自己轻轻地笑了起来。 傅容也笑:「娘看着像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就是当了祖母也没人信啊。」若是哥哥早点成亲,母亲一边抱着三四岁的儿子,一边领着小孙子,想想就好玩。 她们母女俩在这边说笑,五福堂里,老太太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示意三儿媳妇坐到身边来。 「母亲找我有事?」三夫人有些疑惑地问。 老太太一时没有说话,拍着儿媳妇的手,细细打量对方。 她命苦啊,生了两儿一女,除了长子活得好好的,底下两个都没了。女儿是出嫁女,女婿家自有继室替他们传宗接代,她把外孙女接到身边也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可是次子早亡,三房只有一个女儿,连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 这个儿媳妇也是可怜的,今年才二十六岁…… 「馨娘啊,是我们侯府对不起你,害你大半辈子凄凉。」老太太由衷地道。三个儿媳妇,林氏不是她选的,乔氏那个狐媚子她恨不得她永远别回来,只有三儿媳,是她千挑万选处处满意的,她是真的心疼啊。 一心疼,眼泪就出来了,背转过身。 三夫人一怔,眼睛跟着泛起酸来。 平日里清静惯了,不觉得多苦,如今听鞭炮声声,一对新人喜结连理,难免忆起自己嫁人的时候。丈夫英俊潇洒,待她温柔,她怀孕的时候也没有动过收通房的念头…… 再也想不下去,三夫人高高仰起头,平复了,轻声安抚婆母:「母亲不必如此,这都是命,馨娘现在已经习惯了,母亲再哭,反而是故意要惹我伤心。」 老太太连忙打住,吸吸鼻子道:「都是娘不好,咱们不说这个,娘有个打算想跟你商量商量。」 三夫人露出疑惑神情。 老太太叹气道:「老三出事时,我有心将润之过继到老三跟你的名下,让他孝顺你。有润之在,将来宓丫头出嫁了,你身边也有伴,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只是那时润之已经十一岁了,我担心他心里不痛快,结果好心办成坏事,就断了这个念头。」 三夫人垂眸,等着婆母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有些心虚,其实她确实这么打算过,苦口婆心说服了林氏,却被长子拒绝,说长房只有两个儿子,又都大了,不如有了孙辈再考虑过继,早点抱过去,对三房更容易亲近。老太太拧不过儿子,不得不放弃。 前年听说乔氏又生了一个儿子,老太太心思又动了起来。 「眼下好了,你二嫂早早生了正堂,现在又给咱们侯府添了官哥儿,我便有意将官哥儿过继给你。官哥儿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你精心照顾着,将来他明白道理了,依然会敬重你这个母亲。馨娘啊,我可是一心为你好,你同意了,回头我就跟你大哥说去,让他做主。」 说完了,老太太期待地盯着儿媳妇。长子颇为照顾弟妹,如果弟妹相求,他怕是难以拒绝。 第二十五章 三夫人眼帘低垂似是在沉思,过了会儿摇摇头,叹道:「母亲对馨娘好,馨娘都知道,不过这事还是算了吧,道理是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谁把阿宓从我身边抱走,我拼命也要把女儿抢回来。二嫂对我一直颇有照顾,就算她愿意把官哥儿给我,我也没脸让她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老太太急了,「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母子分离之苦?官哥儿养在侯府,她难道就看不见了?馨娘你别处处想着别人,这可是关系你下半辈子的大事。你二嫂还有正堂,正堂眼看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再说她底下还有三个姑娘,婚事一个连一个,这几年有的忙呢,你养了官哥儿,她只会谢你帮她啊!」 三夫人在心里苦笑。 婆母说这些道理,把她当无知孩童吗? 谁会因为忙就把宝贝儿子送出去? 她相信婆母这样打算有一部分原因真的是为了她,但婆母不喜欢乔氏,她也是知道的。 她只想清清静静的,不想搀和老太太跟乔氏的恩怨。 「母亲不必再多言,儿媳心意已决。」三夫人站了起来,朝老太太告辞:「时候不早,母亲早点安歇吧,明早行之小两口还要给您敬茶。」 老太太眼看着儿媳妇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直捶榻。 捶着捶着慢慢停了下来。 大的她劝不了,小的她还哄不了? 心里有了主意,老太太气顺了,喊丫鬟们进来伺候。 一夜好眠,次日老太太早早起来,到正院堂屋等着长孙孙媳妇敬茶。 林氏已经到了,正吩咐小丫鬟准备敬茶礼的器物,见到婆母来,迎上前扶住老人家胳膊,「都怪我起得晚,还没收拾好,母亲别笑话我。」 其实哪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那些管事婆子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早打发出去了。 但老太太没有拆穿她,仔细打量林氏两眼,笑道:「第一次当婆母,难免紧张,侯爷呢?」 林氏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很快又掩饰了过去:「侯爷在晨练,母亲放心,不会耽误事的。」 老太太点点头,坐到主位上,一抬头,就见乔氏领着傅宸兄妹三人走了过来。 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瞥向林氏。 两个儿媳妇她都不待见,不过现在两人聚到一起,她忽然又觉得挺有趣的。 一个明知丈夫心系他人,一个看似过得好,但如何不嫉妒当了侯夫人的长嫂? 谁都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傅品川并没有在练武场。 晨光熹微,他独立于书房竹窗前,窗外是清脆无忧的雀鸟啁啾,窗内是一室昏暗。 一只早起的蝴蝶悠悠然从花坛里飞过,羽色嫩黄。 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他第一次看见她,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头上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随几个嫡亲表妹过来时,她总是喜欢走在最后面,眼帘低垂,不爱说话。傅品川以为这个最好看的小表妹跟旁人家的庶女一样,怯怯缩缩,然后他就发现他错了。 那日他在舅舅家花园里赏景,江南风光,跟京城大有不同,秀美清雅。大表妹突然寻了过来,傅品川明白母亲跟舅母的意思,可他不喜欢大表妹,便朝另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迷了路,到了一座小院前。 因为院子太小,傅品川不确定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后面表妹追的急,他不得已悄悄闪了进去,意外发现院子里她跟两个丫鬟正在玩摸瞎子。所谓摸瞎子,一人蒙住眼睛,其他几人四处散开,等蒙眼的人喊定后就不能动了,自然也不会发出声音引蒙眼的人过来抓住自己,是以他在外面没有听到动静。 而他进去时,她就躲在葡萄架旁,瞧见他,小姑娘眼里露出诧异,问他怎么来了这里。 傅品川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了大表妹的声音,当时他脸上的无奈和不耐烦多半是太明显了,所以她抿唇一笑,悄悄朝屋子指了指,狡黠俏皮。傅品川如蒙大赦,迅速闪进屋中,听她撒谎称没看见他。大表妹走了,他连忙走出堂屋,想要跟她道谢,她只摇摇头请他快走。 那时他只是知道了她聪明机灵,后来她慢慢长大,有了倾城之姿,他的爱慕跟着变浓。可她一直没有对他这个世子表兄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偶尔见面客客气气喊声表哥便走。年轻气盛,他堵到她诉情,她轻声回了他三句话。 「第一,我不喜欢你。」 「第二,就算表哥喜欢我,母亲姑母也不会答应的。」 「所以你走吧,以后别再来纠缠。」 再后来,心上人他嫁,他也娶了别人。 如今长子都成亲了,他还是不敢见她。 「侯爷,堂屋那边人都到齐了,夫人请您过去。」 傅品川苦笑,「知道了。」 堂屋里面,众人和气融融地说着话。 很快就见傅品川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走了过来。 林氏悄悄看向乔氏。 乔氏正侧首听傅宝朝傅容抱怨她的鹦鹉不会说话,余光里瞥见傅品川,她抬头看去,见记忆里的少年早已变成不怒而威的当家侯爷,心里一阵感慨,同三夫人一起起身行礼:「大哥来了。」 傅品川微微颔首,径直从两个弟妹身前经过,朝坐在中间的老太太道:「练武一时耽误了,劳母亲久等。」 老太太笑道:「坐吧坐吧,都是一家人,哪用那么客气。」 傅品川便同妻子一起坐到了老太太两侧。 人都到了,傅定神清气爽地领着羞红脸的妻子上前跪拜。 敬完老太太,秦云月举着茶盘递向公爹。 面前素手纤纤,傅品川愣了一瞬,仿佛昨日也有这样一双手,将茶递给他,喊他……大哥。 他情不自禁看向左侧。 刚刚进门时,只瞧见模模糊糊一个身影,他就不敢看了。 现在依然不敢,怕看得越多,记得越深,所以视线在傅容傅宣姐妹身上晃了一圈,傅品川很自然地收回,喝完茶后叮嘱小夫妻俩:「你们是长兄长嫂,以后过日子定要和和睦睦,别让小辈们看笑话。」 傅定夫妻齐声应是,又给林氏敬茶,林氏送了儿媳妇一套极品的翡翠头面。 乔氏送了侄媳妇一根红宝凤钗,红宝石有龙眼那么大,跟林氏的整套头面比起来略显不如,但也很拿得出手了。三夫人手里也有钱,送了一对儿水色上好的红翡镯子,童氏身为舅母,出手自然也是不凡。 轮到傅容等小姑子,就是收礼了,秦云月还想着傅宛,送了傅容姐妹三对儿南珠耳坠。 一时礼毕,众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三日后秦云月回门,期间林韶棠通过了西山书院的入院考试,正式留京读书。 童氏来京有两件事,儿子的学业,女儿的婚事。现在儿子这边没问题了,女儿嫁不了外甥,其他京城勋贵……想想京城与苏州相隔这么远,女儿真嫁过来恐怕轻易回不了娘家,便决定去苏州附近给女儿挑选良婿,是以早早向老太太提出告辞。 出来这么久,家里很多事都让她记挂。 老太太再三挽留,见童氏去意已决,晚上设宴相送。 第二十六章 「我去洗手,三妹妹要一起去吗?」宴席进行到一半,林初霞有些忐忑地看向傅容。 傅容看看她,笑道:「好啊。」 两人一起离席。 此时已是月中,明月高悬,洒下一片皎皎清辉,就算走廊里没有挂着灯笼,也能看清。 「你们在这儿等等,我跟三妹妹说几句话。」眼看走廊快要到头了,林初霞回头吩咐两个丫鬟。 兰香询问地看向傅容,见傅容首肯,停住了脚步。 林初霞示意傅容随她往前面走了几步,靠近走廊一侧栏杆而站,看着傅容,欲言又止。 傅容隐约猜到她的心事,却不好说破,夸起侯府的夜景来。 「三妹妹,最近我没去找你玩,你没有生气吧?」林初霞忽然小声问。 傅容惊讶道:「没有啊,姐姐事情多,我怎么会怪你?」 她语气自然,林初霞却是不信的,母亲那种态度,二房怎么会察觉不到?既然彼此心知肚明,林初霞也不犹豫了,望着天边明月,幽幽开口:「三妹妹,明天我就要回苏州了,这一去,不知还会不会再来京城,也不知是否有缘再见三妹妹。现在我有一句话想问你,还请三妹妹如实相告,也好让我走得安心。」 转过头,恳求地看傅容眼睛。 又是个多情的姑娘,傅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因为短短几面就轻易动情呢?譬如姐姐,同梁通见了几次就把心交出去了,林初霞更是,似乎都没跟自家哥哥说过话吧?她就不行,看安王那么顺眼,跟了徐晋后也没有再惦记他。 「姐姐问吧,我知无不言。」 林初霞眼里露出感激,攥了攥帕子,别开眼道:「我,你哥哥可曾主动问起过我?」 傅容大为震惊,她猜测林初霞是为了哥哥找她,却没想到她如此直白。 林初霞没有看她,仿佛料到傅容会吃惊,只望着远处夜色,声音幽幽:「以前读《诗经》,最喜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句,实则不解其意。说来让三妹妹笑话,遇见你哥哥,我才明白其中滋味儿。」 自嘲般,林初霞低头笑了,握住傅容的手,目光平静了下来:「我相信三妹妹不是嘴碎的人,问这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求一个安心吧,免得自己胡乱猜测,回家也不安生。」 她如此诚恳,又是柔婉的好姑娘,傅容忙道:「姐姐放心,今晚谈话只有你我知晓,至于我那哥哥,自小嗜武成痴,对儿女情长毫不上心,所以……」 「我懂了。」林初霞笑着打断傅容的话,「多谢三妹妹解了我的心结。」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答案,傅宸从没有多看她一眼,又怎会喜欢她? 「走吧,再不回去她们要担心了。」轻轻说了一句,林初霞抬脚往前走。 傅容定定地望着她背影。林初霞明显瘦了些,纤纤弱弱的,像夜里盛开的花,因风凉而萧索。 次日早上,傅容跟在母亲身边一起去送童氏母女。林初霞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妆花褙子,笑着朝她们一一告别,目光碰上傅容的,她柔柔一笑,大方从容,仿佛昨夜走廊下的短暂对话只是傅容的一场梦。 看着马车远去,傅容难免心生惋惜。 但她这种淡淡的怅然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下午傅宸回来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母亲,刚刚我听大哥说,陕西巡抚贪污军饷五万两之多,又草菅人命,强抢商家女为妾,皇上大怒,一气之下将他的巡抚之职撤了,本想杀了的,念其曾经有功于朝廷,只削官不要命,全家押送辽北充军。」 「真的?」乔氏喜出望外,差点拍手称好,「恶人有恶报,罪有应得啊。」齐家在信都养尊处优惯了,如今一招发配边关,宛如从天上落到地底下,他们能受得了?受不了也跟她没关系,齐家人这一走,便再也没法折腾阴谋诡计害她的女儿,过几天她可以安安心心领着女儿回家了。 乔氏回头看女儿。 傅容又惊又喜,还有点担心。 上次在信都时,徐晋说会帮她教训齐策,这次齐家遭殃多半是他的手段了,如此一件大礼,徐晋晚上会不会又过来邀功占便宜? 傅容不想纵着他这个毛病,亲一亲就起反应,上次他那双爪子就想放肆了,是她坚持不肯他才打住。但同样的招数使多了,渐渐就会不管用,如此下去,先是亲再是摸,徐晋只会越发得寸进尺。 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徐晋心情非常不错。 她规矩多,轻易不许他碰,非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行。他自己找了她犯错他就罚她的好借口,但这条不怎么管用,因为她常常不出门,不出门就不会犯错,他也就没有理由碰她。现在好了,齐家事发,跟送她鹦鹉一样,这么大的礼,他要点奖赏她总没法拒绝。 出发前,他还特意洗了个澡。 夜里不便骑马坐车,幸好仲夏晚上还是挺凉快的,不用担心出汗惹她厌烦。 熟门熟路进了她闺房,照旧一盏小灯笼放在旁边照亮,徐晋闪进纱帐,脱靴爬上她架子床,再迅速将纱帐掩好。 「你,你做什么?」男人竟然直接上来了,傅容大怒,拉起被子冷斥道:「下去!」 真是比她预料的还要无耻! 徐晋诧异她今晚睡得轻,但也没有着急,掩好帐子后转身看她:「夏日蚊虫多,我坐在床边,怕有蚊虫飞进来。浓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徐晋来过好几次了,每次过来傅容都睡得脸蛋微红,但今晚,她脸色苍白,肯定不是气白的,反而一脸病怏怏的无力样,跟她眼中熊熊怒火极不相配。 出于担心,徐晋探手摸向傅容额头。 傅容看着他不知道有几层厚的脸皮,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下来,乖乖给他摸,「没病,就是身体不舒服,才睡着一会儿就被你惊醒了。王爷,白日我听说齐家的事了,是王爷暗中搜集的证据吧?」 徐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本想在她问起此事时好好自夸一番让她知道他手下查了多久才找到能扳倒一个边疆大吏的证据,可看她这样,他又没心思了,皱眉问:「没病脸色怎么如此差?白日看郎中了吗?」 傅容扭头:「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不舒服,王爷快回去吧,今晚我实在提不起精神陪你。」 徐晋哪里放心走,见她不肯说,直接将她小手从被窝里抓了出来,替她把脉。他幼年染了怪病,除了四处寻觅良医,自己对病症药理也多有研究,一般小病都能号出来。 男人神色专注,傅容另一只悄悄抓紧了被褥。 正月里徐晋替她把过脉,最后也没说出所以然来,傅容就当他是糊弄人的,名曰把脉,实则是占她便宜。但是现在,傅容拿不准了,莫非徐晋真有把脉的本事? 不过就算有,应该也摸不出女子月事在身跟没有月事的脉相差别吧? 眼看徐晋眉头皱的越来越深,傅容悬着的心放了回去,试着往回收手,「说了没病,你……」 第二十七章 「那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徐晋确实号不出来,索性握着她手直接问她,见傅容抿唇不语,无奈道:「你不说,让我如何放心走?」 傅容等的就是这句话,似是极度难以启齿却又被他逼迫不得不说般,她往被窝里缩了缩脑袋,闭上眼睛偏过头道:「是,是月事来了,要连续好几日不舒服,今儿个是头一日,更是没精神,王爷快走吧。」用力收回手,拉起被子转过去,羞于见人。 哥哥明日去应选,后日进宫参加最后一轮选拔,不同于秋试春闱,比武选拔当日便能得到结果,所以她们娘仨最迟五日后便会启程回信都,用月事的借口再合适不过,正好躲过这几天。换个男人或许没用,傅容却了解徐晋。这人虽然喜欢占便宜,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不会只顾自己。就说上辈子,两人第一次同榻时,他那么嫌弃她,没有一点温存直接办事,听到她喊疼后,他也放缓了动作…… 躲在被窝里,傅容为自己的主意暗暗窃喜,盼着男人快点离去。 却怎么也猜不到身后男人在做什么。 徐晋深深吸气。 分辨了三次,也没有闻到任何多余的味道,全是她独特的诱人女儿香。 看看面前的被团,想到她似乎与生俱来的骗人本事,徐晋不得不怀疑。 如果月事是装的,那她脸上的苍白肯定也是装的,多半涂了显白的脂粉。 徐晋慢慢笑了,突然更希望她是装的,那样讨赏与惩罚一起算,今晚…… 某处蠢蠢欲动,徐晋暂且打住绮念,侧躺在傅容身边,将她转过来连着被子一起搂到怀里:「好,今晚不闹你,不过我辛辛苦苦从王府走这么远来看你,浓浓心疼心疼我,给我亲一下?」 在她的床上,那些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自他口中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说来竟毫无阻碍。 「王爷怎么总想着欺负人?」傅容闷闷地埋怨道。 徐晋轻笑,知她害羞,他慢慢往下扯她被子,露出她脑袋后才停。傅容捂着脸,徐晋也不急,往她耳边凑:「就一下,亲完就走,浓浓听话?」 傅容连连摇头。 徐晋笑着去扯她手。 傅容知道这一下亲是免不了的,拒绝只是装羞不让他轻易如愿而已,所以现在徐晋来扯,她也就顺其自然了,闭着眼睛等他亲。 徐晋盯着她红润的唇,慢慢凑过去。呼吸交错,似碰未碰,忍了忍,改成去亲傅容的脸。 傅容有些意外,不过这样更好。 只是,当傅容发现徐晋与其说是亲她脸不如说是狗舔时,莫名慌了,「够了,你……」 「浓浓脸上涂了什么粉?」徐晋喘着气抬起头,一手紧搂她腰不让她逃,盯着她眼睛问。 傅容强自辩解:「我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那你这边脸怎么比这边的白?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幸好味道还不错。」徐晋温柔地嘲讽,指腹在她没被亲的右脸上轻轻摩挲,渐渐露出原本的红润脸色,「竟然装病骗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谎言被当面拆穿,傅容脸想不红都难,顾不得反思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低头诉委屈:「你以为我想骗你?还不是王爷每次过来都不守规矩?我没有王爷力气大,为了让王爷守礼,只能出此下策。」 「你就笃定我会因你身体不适就离去?」徐晋没问她怎么猜到他会来,倒是奇怪她的底气。 傅容咬咬唇,抬眼看他,马上又别开,「我想,我想试探试探王爷,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结果呢?」她娇滴滴,徐晋再也忍不住,翻身压到她身上,一手撑床,一手捧着她脸。 这个姿势太危险了,傅容心生警惕,恐惧又哀求地望着头顶的男人:「王爷太聪明,我没有试出来,只是王爷现在这样,是打算彻底不顾我的声誉了吗?」 她美眸里漾起水光,眼泪仿佛随时会落,徐晋低头去亲,叹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浓浓不用多余试探,反而你该相信我,我说婚前不碰你,就绝对不会碰。这个碰,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可现在这样我也不喜欢,王爷既然喜欢我,就该时时守礼。」傅容闭眼讲道理。 徐晋笑了,食指在她嘴角摩挲,「你出门在外有时候都忘了守大家闺秀该守的礼,随心所欲,怎么现在反而用十足君子那一套要求我了?浓浓,书上的道理是死的,咱们注定是夫妻,有些事情不必那么计较。再说,我也不是每次来都这样,今天不是有喜事吗?你说是不是?」 男人能言善辩不输于她,傅容竟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等她准备开口时,嘴已经被人堵住了。 四唇紧贴,像是落入水中,只有跟他抢才能呼吸,可抢来抢去,力气都被他吸走,顺便唤醒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记忆。与他痴缠的一幕幕浮现于脑海,如饥饿之人遇到放了毒的美餐,想要又不能要。混沌中现实与回忆交错难辨,理智与欲望此消彼长反反复复,傅容开始恨自己,为何不能像控制心那样控制身体,又恨徐晋霸道娴熟…… 「你……」 现在轮到徐晋求她了,探入她睡衣的手暂且停住,他一下下轻碰小姑娘嘴唇,声音沙哑温柔,仿佛只要她随了他,他什么都愿意听她的,「浓浓别怕,就碰一下,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浓浓……」 说完了,怕她拒绝,重新堵住她嘴深吻,手则突破那并不算紧的护胸小衣。 她身子一颤。 他心头颤动。 跟记忆里的相差甚远,却也让他前所未有的满足,娇娇小小更惹人垂怜。 两辈子都不曾试过两处同时采,徐晋情不自禁流连下去。她无法说话,身子摇摆抗拒,他随着她的动作轻蹭,她察觉到危险,聪明地停住不动。徐晋有些失望,指腹本能地按在她最娇的地方,她瞬间绷紧。这般动人的回应,徐晋再难压抑心中火热,手继续欺负她,脑袋也凑了下去,隔着夏日薄衣品尝。 傅容扬起了头。 红唇紧咬,双手抓他头发想逼他走,他却不怕疼般,连续不停…… 纱帐里终于平静下来时,傅容睡衣湿了大半。 她背对徐晋而躺,也不盖被子,任徐晋如何赔罪都不理他。 徐晋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彻底惹怒了她,说实话,他不后悔,只是怕她这样毫无生机的样子。 「浓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徐晋替她盖好被子,俯身过去哄。 傅容无动于衷。 徐晋身上本就有汗,一着急更多了,各种好话说尽,终于想到一个,忙道:「浓浓,这次参选侍卫选拔的人我都查过,凭你哥哥跟梁通的本事,前三甲没问题。我已经安排好了,调你哥哥进金吾卫,派梁通去中军都督府,都是从七品。你别嫌官小,这次选人统共就四个从七品的位子,其他都是普通侍卫小卒。」 傅容心中一动。 上辈子哥哥跟梁通一开始进的都是府军卫。府军卫跟金吾卫同属皇上的亲军京卫,却没有金吾卫的侍卫在皇上跟前露面的机会多。现在这种安排,比那时强了不知多少。 第二十八章 可她不稀罕。 哥哥凭自己也能高升,她不急,不像父亲提前进京对她的意义大,所以徐晋别想用这个讨好她。 「是吗?王爷是不是觉得你给了我好处,我就愿意任王爷随意处置了?那王爷不如给我哥哥安排个更高的职位,或许我一高兴就自荐枕席……」话没说完,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下徐晋开始后悔了,正欲将人抱到怀里,傅容猛地坐起身,指着外面低骂:「你滚,再不滚我死给你看!」 「我……」徐晋想要再争取一下,见傅容真的要咬舌头,赶紧下了床,隔着纱帐赔罪:「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放心,婚前我绝不会再唐突你,否则罚我,罚我……再也见不到你。」 傅容冷笑。 徐晋模模糊糊看见了,知道今晚说什么她都不会听,提着灯笼离去。 人一走,傅容挺直的肩膀顿时垮了下去,倒在床上生闷气。 徐晋连发誓都不肯说狠话,定是贼心不死呢,她要是轻易妥协,他绝对会变本加厉。 所以短时间内她不会给他好脸的,能清静多久是多久。 想好了,感觉胸前一片清凉,傅容起身换套睡衣,回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徐晋松了口气。 终于睡了,刚刚听她起身,他还以为她想不开要寻短见…… 一直守到三更天,徐晋重新进屋,见她熟睡,小脸红扑扑的,这才放心离去。 京城守卫森严,内有皇上亲军二十六卫,外有五军都督府在京留守卫,直接关系到皇城京城的守备安全。是以这次侍卫补充,看似都是从七品下的小官和普通侍卫,依然引来了有心人争抢。 道理很简单。先皇便是发动宫变夺的位,现在他们将自己人安插进去,将来朝局有变,便是这些侍卫立功的机会,侥幸自己送进去的人立了大功,谁知道会收回多大好处?如若天下一直太平,就当给亲信找份差事安身立业了。 徐晋提携傅宸梁通,就有居安思危以防万一的意思,并不简简单单只是为了讨好傅容。当然,如果他们不是傅容的亲戚不是他未来的姻亲,如果不是上辈子知道二人都有真才实学,徐晋也未必会选择他们,至少不会在比武结果出来之前就盯准二人。 但他没有对傅容说的那么十拿九稳,就他所知,太子、康王、五皇子等派别都举荐了人选,最终能不能如愿,首先还要看傅宸梁通的武艺,只有他们确实出众,他暗中筹划才派的上用场。 先是初选,傅宸梁通轻轻松松过关。 次日上午第二轮选拔,这次通过的人选都能留下来当侍卫,至于能否获得官阶,得看下午最后一轮比试的表现。 晌午傅宸梁通同其他参加决赛的六人一样,留在宫中用饭。 傅定派人回侯府送消息。 得知儿子跟准女婿都入了终选,乔氏又高兴又忐忑,根本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八个人里选四个小旗,虽然只是从七品的小官,能选上也是官身了,不知道他们俩行不行。」 傅容虽然不领徐晋出手帮忙的情,好歹也算是得了准信儿,就没有母亲那般紧张,「娘别担心,哥哥跟梁大哥可是咱们信都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绝对没问题的。对了娘,咱们带回去的礼都准备好了吗?」 提到回家,想到快一个月没见的小儿子,乔氏稍微平静了些,跟傅容姐妹谈起返城的事。 而此时皇城的吏部衙门里,徐晋正在陪左侍郎崔方礼用午饭。 现今吏部尚书阮大人年迈多病,三天两头休养在家,曾多次递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嘉和帝念其乃先帝老臣,清正廉明,不忍其离去,下旨命其好生养病,又派太医每日过去看诊,只等身体恢复便重归朝堂,而阮大人不在的时候,吏部大小事宜暂由左侍郎接管。 一个是吏部真正的一把手,一个是堂堂亲王,两人自然不在饭堂用饭,单独占了一个房间。 饭后休息,崔方礼扫一眼手上的名单,问徐晋:「这两人你认识?」 他年近六旬,身体微微发福,面色红润,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俊雅风采。如今老了,俊雅沉淀成儒雅平和,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平平静静的,又洞若观火,仿佛能一眼看破他人心事。 与傅容成亲之前,徐晋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与傅家的关系,但面对自己的嫡亲外祖父,他也没有完全隐瞒,神色如常地道:「去南边办差时在信都逗留过一日,跟傅宸有些交情,知道他是个人才。梁通武艺超群,智谋略为不足,不过身为冀州梁家嫡长孙,他也值得栽培。」 崔方礼懂了,外孙看上了两个少年的潜力,只是,他又看了看傅宸的家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有信心将他们收为己用?」伸手指了指东宫的方向。 徐晋失笑:「您只记得傅家出了个侧妃,怎么忘了他们也娶了秦家的女儿?外祖父应该了解景阳侯,他行事向来沉稳,不曾参与任何拉帮结派,就连长女入选侧妃,也是那人见色起意,暗中安排的,如果让景阳侯选,他断不会将女儿送过去当妾。」 太子侧妃,再好听也是个妾,傅品川护短,长女被人设计进了太子府,他心中恨或许比喜多。 「但他女儿毕竟进了东宫。」崔方礼冷静地提醒。景阳侯再不喜欢太子,为了女儿,也不会帮别人与太子为敌,或是为别的皇子添加助力。 徐晋放下茶盏,侧头看向窗外:「景阳侯是景阳侯,傅品言是傅品言,嫡兄不愿做的事,傅品言未必不愿。外祖父只管帮忙提携他们二人便可,以后的事,景行自有打算,绝不会为他人作嫁衣。」 他语气神情都没有变化,崔方礼却忽然想起嘉和帝作决断的时候,同样的自信,同样不容旁人质疑。看着外孙酷似嘉和帝的脸庞,他摇摇头,笑道:「好,我帮你就是,成与不成,还要由皇上做主。」 「劳您费心了。」徐晋亲自替老人家续了杯茶,聊起家常来,「明诚最近书读得如何?有阵子没看见他了。」 他有两个舅舅。崔大老爷才学平平,在工部慢慢熬资历,崔二老爷带着妻子外放荆州,倒是有些政绩。而徐晋提及的明诚便是大房独子崔洵,小他两岁。 想到家里不成器的长孙,崔方礼冷哼两声,「整日游手好闲,提他作甚,倒是绾绾,她在宫里没给你母亲闯祸吧?」 徐晋道:「表妹乖巧,常伴我娘左右,您不用担心。时候不早,咱们过去吧。」 崔方礼点点头,同他一起回去当差。 眼看着再过两刻钟就到选拔侍卫的点了,崔方礼前去崇政殿等候嘉和帝,今日嘉和帝比较清闲,得知要选侍卫,决定亲自过去看看,点了太子相陪。 比武场上早摆好了席位,嘉和帝坐在当中,太子与崔方礼分别站在左右,需要选官的金吾卫神策卫等四位指挥使也过来了,一同观赛。 先比骑术,傅宸第一,梁通第二。 再比弓箭,梁通第一,傅宸第三。 最后一轮比功夫,梁通第一,傅宸第二。 第二十九章 比试结束,前四甲上前参拜,嘉和帝先问梁通:「你便是冀州梁家子弟?」 梁通声如洪钟:「是。」 皇上问话,如此难得露脸的机会,他竟然只回了一个字,嘉和帝笑笑,夸了几句后,目光移到傅宸身上:「你是景阳侯府二房长子吧?相貌随了你父亲,看到你,朕便想起当年钦点你父亲为探花的时候,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 傅宸受宠若惊,跪下拜谢:「皇上厚爱!出宫后正堂立即回家写信,将皇上这番话一字不差地告知父亲,父亲见了必然感激涕零,望京叩谢皇恩。」 皇上朗声大笑,侧头对太子道:「看看,不愧是探花之子,这番口才,若是读书考进士,说不定将来也能封个探花郎,成就父子双探花的佳话!」 太子笑着附和,暗暗瞥一眼底下人推荐给他的宋政,心生不满。早知宋政如此不堪,他就该早些拉拢傅宸二人的,好在他与景阳侯府是姻亲,回头派人送份贺礼,日后见面时稍微点拨一下,这两个少年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起了这个念头,嘉和帝询问他授官看法时,太子思忖片刻道:「儿臣以为,梁少渠弓箭娴熟身手了得,授金吾卫小旗最为合适。」 四个卫所,只有金吾卫是亲卫,也是这次选拔最诱人的位子。论关系,他跟傅宸更亲点,但梁通拿了两个第一,他不能太偏心,反正梁通也算是自己人。 嘉和帝又问崔方礼。 崔方礼朝太子行了一礼,这才道:「臣推荐梁少渠进神策卫,神策卫肩负要职,正需要梁少渠这样的后起之秀。」 神策卫归中军都督府管辖,卫所在京城西郊,乃京城附近兵家要地,京城精锐屯兵之所。外孙这个打算很好,梁通进神策卫,傅宸再进金吾卫,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若有变故,或是里应外合,或是彼此营救,两全其美。 嘉和帝想了想,听了崔方礼的建议,封梁通为神策卫小旗。不在身边的侍卫,忠心最为重要,梁通嘴笨憨厚,更叫人放心。此后,嘉和帝没再询问旁人意见,直接点了傅宸为金吾卫小旗,其他两人也各有安排。 崔方礼回到吏部,朝徐晋点了点头。 徐晋很满意。如果不成,对傅宸梁通二人他倒不会觉得多可惜,二人有本事,早晚都会升上去,就是在傅容心里他恐怕要多个只会撒谎哄她的罪名了。前晚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浮现脑海,徐晋又开始头疼,是今晚过去赔罪,还是再等两天,等她稍微消气了再去? 黄昏回到王府,却从管家那里收到一张帖子。 月底永宁公主过寿,请他赴宴。 徐晋盯着帖子瞧了会儿。 永宁公主,是父皇亲姑母,他的姑祖母,庆国公府的老太君。她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宠妃之一的端妃,一个是,徐晏的母亲,郡王妃。 永宁公主做寿,郡王妃一家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几个王爷皇子肯定都收到了邀请,徐晋将帖子放到桌子上,问许嘉:「那边也给侯府下帖了?」 许嘉回道:「是,只是目前还不知三姑娘会不会去。」 徐晋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屋里只剩自己,徐晋靠到榻上,从胸口摸出一个长命缕,轻轻转动上面的五色珠。 她会不会去赴宴?林氏惯会做面子活,只要傅容想,一定可以去。 那她去了,是单纯地为了凑热闹,还是…… 上次属下报她打了徐晏一巴掌,应该是不喜欢徐晏了吧? 不对,如果她去了,可能见到的外男可不止徐晏一个,还有安王。 转动五色珠的手忽然攥紧。 徐晋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手中长命缕。 她对安王到底有没有心思,趁这次机会看看好了,如果没有,他真的说到做到,婚前再不欺负她,反之…… 男人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景阳侯府,傅宸梁通选拔结果还没送回来,庆国公府的帖子先到了。 林氏看着帖子,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乔氏母女打算二十五那天走的,而永宁公主月底贺寿,能去皇上亲姑母的寿宴露脸,这样的机会,哪个女眷不向往?如果她邀请乔氏同去,乔氏定然欣然应允。 可她不想带上乔氏母女。 放下帖子,林氏歪靠在榻上,一手揉弄眉心,揉着揉着翻身躺了过去,手狠狠攥紧。 傅品川跟她的一个堂兄同窗读过书,婚前她隐隐听说,傅品川有个心上人,只是不知是谁。嫁过来时,她有些忐忑,但她很快发现丈夫虽然不爱笑,晚上也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对她却很好。婆母有意刁难,他会护着她,她生了儿子,他也真心喜欢,亲自教养,所以哪怕从婆母的态度里隐隐猜到丈夫曾经的心上人多半是乔氏,她也没有太过难受,不管怎么样,傅品川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啊。 林氏以为自己会一直满足下去,未料傅品言领着一家人外放的第二天,丈夫醉得一塌糊涂。夜里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喊「素娘」,喊乔氏的小名。 那时候,林氏才知道丈夫对乔氏的感情有多深。 她没有点明,而是越发温柔地待他,替他将侯府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替他孝顺母亲照顾早寡的弟妹,期待一点点将他心里的身影驱走,换成自己。十几年过来了,林氏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然乔氏回来,丈夫再三避而不见,林氏终于发现,一直都是她自欺欺人。 发现又能如何? 林氏只盼望乔氏母女快点走,一日都不想她们多留,眼不见心不烦,她宁愿继续自欺下去。 但她不能擅自做主,庆国公府送帖子来,老太太那里多半已经得到信儿了。 林氏重新坐了起来,理理衣裳,拿着帖子去了五福堂。 「母亲,永宁公主做寿,请咱们去热闹热闹呢。」林氏笑着将帖子递给老太太,等老太太看完了,她试探着道:「这样的好事,我要不要跟二弟妹说一声,让她们晚两日再走?」 老太太看她一眼,心中冷笑。 她不愿意看见乔氏,大儿媳妇恐怕比她更厌烦对方,特意过来,不过是怕儿子知道后怪她没有给乔氏母女在京城贵妇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希望由她开口,这样儿子知道了也没法说什么。 换做旁的,老太太真不愿帮林氏,不过这次…… 「不用了,她回家心切呢,何必用这个吊着她,叫她左右为难。」老太太懒洋洋地道,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儿媳妇:「这事只有你身边的人知道吧?仔细盯着点,别叫她们碎嘴传出风声去,白白扰了她们清静。」 仿佛看不懂婆母眼里的深意,林氏乖顺地点头:「儿媳懂了,母亲放心吧。」 老太太发出一声轻笑。 林氏告辞离去,回到正院,吩咐身边丫鬟不许传出去,对四姑娘也不许提。 夜里夫妻独处时,林氏将帖子的事情对丈夫提了提:「这样的热闹,三弟妹向来不喜参加,我就没去烦她,但我想着二弟妹难得回京一次,便问她要不要带两个侄女去见见世面。」 第三十章 说到这里顿住,悄悄打量丈夫。 傅品川手里拿着书看,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说?」 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家常话,林氏看不出什么,有些惋惜地道:「二弟妹推辞了。也是,家里官哥儿才三岁,她肯定着急回去呢,换我我也着急。」 傅品川笑了笑,一边翻页一边道:「你们当娘的都这样。」 林氏见他心情似乎不错,试探着靠过去,脑袋贴着他胸膛:「二弟妹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真叫人羡慕。」保养得白皙细腻的手搭在傅品川腰上,轻轻动了动,这个月夫妻俩还没有亲密过。 傅品川目光一凝,又看了两行字,起身道:「不早了,睡吧,我把书放回去。」 林氏笑盈盈目送他去放书吹灯,在男人转身前朝床里头翻了过去,紧张地等着,丈夫,应该领会了她的暗示了吧? 结果傅品川上来后盖好自己的被子,呼吸很快就绵长起来。 林氏不敢相信,轻轻喊了声,「侯爷?」 没有回应。 林氏一夜无眠。 乔氏却做了一晚的好梦,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儿子跟准女婿都当了官,前途大好,她能不高兴吗? 饭后傅宸梁通二人准备出门时,乔氏又悄悄给了傅宸一张银票:「请他们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出手大方点,别叫人笑话了咱们。」来京城之后,她们女眷在侯府待着,两个少年有傅定带着,在外面结识了不少朋友,现在封了官,少不了吃喝应酬。 傅宸身上的钱足够用了,怕母亲唠叨,还是将银票收到怀里,转身要走。 乔氏忽的又拉住他,瞅瞅旁边坐着的两个女儿,拽着傅宸往远处走,小声告诫道:「吃席喝酒娘不管你,别喝醉了闹事就行,但若有人撺掇你们去那种地方,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还有少渠,我不好说他,你盯着点,别叫宛宛受委屈。」 傅宸眼睛快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看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懒得跟你说,我们走了!」 乔氏还想追上去,傅容赶紧过来拦道:「娘你别说了,哥哥何时让你操心过?」 「你懂什么?」乔氏戳戳女儿额头。 傅容撇撇嘴,小声哼道:「我什么都懂,娘又给哥哥塞了一张银票,我跟宣宣什么都没有。」 乔氏听女儿说什么都懂吓了一跳,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烟花之地?正寻思家里丫鬟是不是该管管了,就听女儿扯到了银票上,不由好笑,捏捏傅容脸道:「等哪天你们姐妹请客了,娘也给你们!」 傅容这才满意。 乔氏看看时辰,催促她们:「不是说要去将军府吗?快去找阿宝吧,别叫她等着急了。咱们后日走,今儿个大概是你们最后一次出去玩了。」 上次傅容几个在画舫上偶遇秦云玉,小姑娘很喜欢傅容姐妹,前两天邀请她们去将军府做客。 傅容辞别母亲,跟傅宣一起去了正院。 听丫鬟们说她们到了,傅宝愁容满面地从林氏屋里出来,朝两人解释道:「我娘身体不舒服,我要留下来陪她,三姐姐跟六妹妹去吧,替我跟云玉解释一声。」 林氏病了? 傅容忙道:「大伯母何时病的?我们都没听到信儿,快领我们进去看看。」母亲有本事,除了最开始那几日要来这边陪老太太用饭,很快就哄得老太太「心疼」她们,叫她们白日有空过去坐坐就行,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因此正房这边出事,她们那边不会马上得到消息。 傅宝领她们进去。 窗明几净的内室里,林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傅定的妻子秦云月正伺候婆母喝药。 「大伯母。」傅容走过去,关切地询问,「您这是怎么了?」 林氏摇摇头,苦笑道:「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就好,不碍事的。你们尽管去玩,不用放在心上,回头也不必跟你娘提,小题大做,我怪难为情。」 傅容听了这话,心生困惑。 她跟妹妹真去了将军府,傅宝没去,秦家肯定会问,得知林氏病了,傅宝留在侯府伺候母亲,她们两个侄女却欢天喜地出门做客,秦家会怎么看二房子女的教养? 这样浅显的道理,傅宝心思简单想不到,林氏做了这么多年侯夫人,不可能不懂。 莫非林氏想坏她们的名声? 思及此处,傅容忧心道:「大伯母卧病在床,我们哪还有心思去玩。您且安心养着,我们这就回去跟母亲说,让她过来看您。」说话时,暗暗观察林氏的每一个细微神情。 出乎她意料,林氏非但没有计划落空的失望,反而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傅容有点糊涂了,难不成林氏口是心非,叫她们出去玩,其实更希望她们留在家里? 先前秦云玉亲近她们,也没见林氏不高兴,现在阻拦她们去将军府,有什么意义? 傅容一时半刻想不通,关心客套两句,领着妹妹回了东院。 「娘,你看,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 乔氏蹙眉,问傅宣:「宣宣也有这种感觉?」 傅宣点点头:「确实有点古怪。」 母女三人正暗自沉思,兰香回来了,朝傅容道:「姑娘,我打听过了,这两日侯府并无异常。」 傅容看向母亲。 乔氏想了想,道:「管她折腾什么,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们回屋玩,我过去瞧瞧。」 秦家跟徐晋关系不浅,担心会在将军府见到徐晋,傅容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去,便乖乖回房逗团团。到底心存疑惑,晌午吃饭时傅容又好奇问了一句,乔氏摇头道:「我也没打听出来,算了,不管她。」 连母亲都没发现什么,多半是她多想了吧? 傅容低头,安心吃饭。 乔氏只当女儿一心惦记出去玩,笑道:「没事,今天不能出门,明儿个娘带你们去凤来仪,上次说去没去成,这次绝不食言,顺便再给你姐姐挑一副好头面添嫁妆。」 傅容猜到母亲误会了,不过可以买首饰,傅容怎么会不高兴? 第二天,母女三人坐马车去了凤来仪。 作为京城最有名的首饰楼,凤来仪的气派非如意斋可比,陈设富丽堂皇,处处珠光宝气。 傅容挑得眼花缭乱,以至于郡王妃母女走过来时,她愣了会儿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 乔氏已经热络地上前打招呼了:「您何时到的京城?」 郡王妃是个冷美人,看起来有点拒人千里,其实说起话来也算亲和,至少上辈子傅容嫁过去之前都是这么觉得的。好比此时,也是郡王妃先看到乔氏母女主动过来寒暄的,「昨天上午进的京,好巧,这么快就遇到了信都故人。」 众人移到雅间做客。 徐汐不喜欢傅容,但她不敢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失礼,只悄悄瞪了傅容两眼。傅容懒着理她,全当没看见,含笑听母亲跟郡王妃说话。 问及此次为何来京,郡王妃微笑道:「汐儿祖母月底做寿,不知夫人何时离京?若是不急,月底也来国公府聚聚吧。」 第三十一章 乔氏闻言,恍然大悟,林氏阻拦女儿去将军府,是怕女儿从那边听到消息,怕她们母女缠着去? 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乔氏欢喜应下:「那敢情好,这下我们母女可要开开眼界了,浓浓宣宣,还不快跟娘娘道谢。」 傅容傅宣连忙起身行礼。 郡王妃点点头,寒暄几句,领着徐汐走了。 傅容好笑地问母亲:「娘不着急回家了?」 乔氏扫一眼窗外,冷笑道:「急什么?人家处心积虑不想让我露脸,我偏不让她如愿。」 庆国公府,永宁公主的寿宴,几乎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贵夫人都会到场。她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其实不在乎这点脸面,可她的浓浓十四岁,正是大好年华,说不定就入了哪个贵人的眼呢?别人不提,郡王妃如此礼遇,世子徐晏就挺不错的。 乔氏自豪地打量宝贝二女儿,长女有了好人家,浓浓的婚事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了。 用完午饭,乔氏打发丫鬟们出去,自己在屋里给丈夫写信,告知他归期暂缓。 写到一半,听外面丫鬟喊「三姑娘」。 乔氏连忙将字迹吹干,暂且藏了起来,免得叫女儿瞧见她跟丈夫的私房话。 才遮掩好,就见傅容走了进来,乔氏转身往榻上走,示意女儿坐到身边,「浓浓怎么没歇晌?」 五月下旬的时节,晌午过后正是最热的时候,乔氏都觉得困了。 「睡不着。」傅容摇摇头,靠到榻上,从巧杏刚刚摆上来的果盘里扎了块儿冰镇瓜片,清甜可口,连续吃了三片才停下。擦擦嘴,傅容小声问母亲:「娘,我有一事不明。咱们跟大伯母有什么过节吗?还是老太太示意大伯母不许将风声透漏给咱们的?」 郡王妃提出邀请时,傅容也想通了林氏的意图。 但她不懂林氏为何要这样做。 自家的情况,京城勋贵都清楚,父亲是庶子,就算现在当了冀州知府,母亲出门做客有些底气,在那些注重嫡庶的贵夫人眼里,母亲依然远远不如林氏,林氏没必要阻止母亲去赴宴。不是母亲,那就是她跟妹妹,可傅宝十一,小丫头一个,两三年后才开始谈婚论嫁,林氏也根本不必担心她抢了傅宝的风头。 乔氏正将瓜片往口中送,听到这话动作一顿。 傅容见了,越发笃定自家跟林氏有过节,不禁求道:「娘你告诉我吧,不然我憋着难受。」 前世林氏不怎么待见她,傅容只当是因为她和离的缘故,现在看来,似乎也有别的原因,毕竟林氏对妹妹也不是特别热络。 乔氏叹了口气,放下竹签,一边轻摇团扇一边道:「十几年才见次面,天南海北的,能有什么过节?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亲妯娌还闹罅隙呢,更何况我跟她不是亲的,兴许我少露点脸,能让她痛快一阵子吧。」 傅容狐疑地看着母亲,不太相信:「我看她不像不讲道理的人啊,大伯父对咱们这么好,大伯母向来跟大伯父一条心……」 「你怎么知道她跟你大伯父一条心?」乔氏好奇地盯着女儿,她好歹在侯府住过几年,对大房诸人的脾气都很清楚,女儿才来一个月,就把林氏的心思看透了? 傅容暗道糟糕,嘻嘻笑道:「我是听阿宝说的,她说大伯母对大伯父言听计从。」 「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乔氏没有多想,躺到里头打了个哈欠,「谁家都有点勾心斗角,浓浓放心,娘心里都有数,不用你管,安安心心等着去国公府做客就好。娘困了,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跟娘一起歇晌吧。」 说完闭上了眼睛。 「娘你别睡啊。」傅容不乐意,她都十四了,母亲还把她当小孩子糊弄。 乔氏朝里面转个身,轻哼道:「再敢打扰我睡觉,小心我不带你去。」 她跟傅品川什么都没有,但她不想让丈夫知道,也不想让孩子们知道,告诉他们,就算他们都信她,见到傅品川时难免心存芥蒂。乔氏觉得,傅品川应该也忘了年少时候的那点冲动了,既如此,不如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下去,没看老太太都没让身边人透出半点消息吗? 至于林氏…… 乔氏理解林氏的小心思,若傅品言喜欢过旁人,她多半也会不舒服,因此很快就消了气。庆国公府是给景阳侯府下的帖子,林氏作为侯夫人,有资格决定带谁去,人家不愿意带她,乔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死皮赖脸纠缠。但是现在,她是作为傅品言的妻子直接从郡王妃那里收到的邀请,那么她也不会因林氏心里不痛快而委屈自己。 林氏喜欢生闷气,她自己在屋里气好了。 心中无愧,乔氏很快就睡着了。 傅容可没有母亲那么心宽。 其实庆国公府,她不想去,又有点想去。 不想去,是因为那是徐晏的外祖家。上辈子傅容因为不受郡王妃待见,没有进过皇宫,庆国公府倒是去过一次,得到的当然全是冷眼。郡王妃只是不喜欢她,永宁公主就是看不起她了,那种眼神,好像她就是个乡下姑娘,全靠美色才嫁给了徐晏。 好吧,她确实是靠美色才吸引了徐晏的,不过谁让徐晏喜欢她这张脸呢? 想去,当然就是因为安王了。 安王跟皇上是同父兄弟,永宁公主也是他的亲姑姑,他一定会去祝寿的。 哪怕只是一点可能,傅容也愿意碰碰运气。 歇完晌,乔氏要去五福堂,傅容跟着去了。 老太太以为她们母女是临行前过来做样子装舍不得的,所以乔氏一进门,她就叹道:「你说你,过来时就该把官哥儿带上,弄得现在你着急回去看他,我留你吧,耽误你们母子团聚,不留你,我又舍不得。」 乔氏亲昵地坐到她身边,笑道:「姑母放心,素娘不急着走了,上午在凤来仪遇到郡王妃,她邀我们过去祝寿呢,那我们就等那边结束后再走。」 老太太笑容一下子僵掉了,难以置信地重复道:「郡王妃?」 乔氏悄悄朝傅容递个眼色,笑得更灿烂了,「是啊,永宁公主小女儿嫁给冀州信都王了,姑母您忘了?对了,咱们侯府收到帖子了吗?若是没有,我把阿宝她们姐仨也带上吧,跟浓浓宣宣做个伴。」 老太太一听,气得肺都要炸了! 傅宝傅宓是侯府嫡出姑娘,沈晴是她亲外孙女,还需沾二房庶子的光才能去庆国公府? 满肚子火又不能发出来,老太太脸都憋红了,强笑道:「是啊,我记起来了,去年这个时候那边也给咱们下帖子了,宋嬷嬷,你去夫人那边问问,看国公府送帖子来了没,这两天她病怏怏的,兴许忘了。」 「哎,我这就去。」宋嬷嬷含笑应下,很快去而复返,将一张烫金帖子递给老太太:「夫人说刚刚送到的,正打算拿给您看呢,怕过了病气她就不来了。」 老太太接过帖子,朝乔氏笑道:「正好,月底咱们一起去贺寿。」又对宋嬷嬷道:「去通知夫人一声,就说二夫人明天不走了,今晚的家宴也不必再张罗,叫她安心休息,早点养好身体。」 第三十二章 宋嬷嬷便又走了出去。 老太太不想再看乔氏,打发道:「你去看看你大嫂吧,兴许她一高兴,病就好了。」 乔氏点点头,顺势告辞。 「娘,不是说要去看大伯母吗?」出了门,见母亲直接往东院那边拐,傅容奇道。 乔氏笑笑,「她那病多半是装的,咱们再去耀武扬威,我怕她真气病了。」 傅容挺意外的,「我还以为娘也要去气气她呢,刚刚老太太脸都快憋成猪肝色了。」 乔氏摸摸女儿脑袋:「这事她们婆媳俩肯定通过气的。唉,若不是得过来说一声,娘哪个都不想气,毕竟咱们住在这儿,如无必要,还是少惹事好。」 傅容点点头,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大家都好过点。 林氏却一点都不好过,得知乔氏延迟归期,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 她该怎么跟丈夫解释啊? 万一被丈夫知道之前她根本没有邀请过乔氏,丈夫会怎么对她? 傍晚傅品川从大理寺回来,换好衣裳后先过来探望妻子,「怎么样,好点了吗?」 林氏眼睛发酸,「好多了,害侯爷挂念了。」 傅品川见她眼圈红了,料她病中难受,便没有急着去五福堂陪老太太,在床边多坐了会儿。 林氏不敢说,又怕丈夫在五福堂那边听到什么,硬着头皮道:「今日二弟妹去凤来仪,在那遇见郡王妃,郡王妃再三相邀,二弟妹盛情难却,只好答应去国公府贺寿,所以等下月初再走。」 傅品川愣了愣,随即道:「知道了,她们都在信都,想来平日里交情不错。」 林氏盯着丈夫瞧了会儿,见丈夫真的没有怀疑,松了口气。 陪完妻子,傅品川又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瞅瞅儿子,哼道:「你媳妇都跟你说了吧,她又不走了。」 傅品川垂眸道:「郡王妃相邀,是不好拒绝。」 「你心里很高兴是吧?」老太太阴阳怪气地道,将下午在乔氏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儿子身上,「别以为我不清楚,哪怕避而不见,她在这个家,你平时都能多吃两口菜!呸,一个狐媚子也值得你如此惦记,早知她成了庶弟之妻也断不掉你的念想,当年我就该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让她……」 「母亲!」 傅品川沉着脸站了起来,「母亲若想看我与品言受人耻笑,请直接言明,儿子这就去辞官。」 「你,你还有理了是不是?」老太太气得摔了一个茶碗。 傅品川头也不回地走了,面色铁青。 外面小丫鬟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虽不知里面母子俩说了什么,也明白这次侯爷是动了真气。 这边的动静,东院那边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夜幕降临,傅容和衣躺在床上,抱着鸟笼逗弄团团,「我敢打赌那混蛋今晚会来,你信不信?」 团团卧在鸟笼角落,昏昏欲睡。 「他是混蛋,你是懒蛋。」傅容不忍心欺负爱宠,将鸟笼放到一旁,默默等徐晋过来。除了侯府的人,恐怕还没有人知道她们母女改了归期,以徐晋的厚脸皮,知道这是她在京城的最后一晚,他会不过来? 忆起那晚徐晋的放肆,傅容紧了紧衣领,今晚说什么也不会再纵着他。 可惜傅容这次却估计错了,整整一晚,徐晋都没有出现。 当然,傅容可没傻傻等了一晚,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是次日早上发现衣裳穿得好好的,才回过味儿来的。 傅容有点困惑,总觉得这不像是徐晋的作风,莫非他害怕她还在生气,不敢过来了? 无论如何,他不来骚扰,对傅容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转眼就到了永宁公主寿辰的前一晚。 肃王府,许嘉一身黑衣站在书桌前,等着对面的男人下令。 徐晋却在漫长的沉默后,示意他回房休息。 许嘉隐隐猜到了,王爷多半跟三姑娘闹了别扭,这种事情,他不敢妄言,退到门外等了等,确定王爷不会再叫他,这才离去。 寂静的书房里,徐晋摸出熟悉的长命缕,目光复杂。 这么久不见,她有没有想他? 夏日天长,外面很快就亮了。 早练结束,傅容浑身是汗,双腿打颤儿地去西屋沐浴。 兰香领着小丫鬟走了进来,看着小丫鬟卷起竹席上两层绸缎留着一会儿送到洗衣房,再用拧了水儿的巾子擦拭竹席。冬日姑娘练腿用软垫,夏天嫌热,换了竹席,练了几下又嫌竹席硌得慌,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兰香姐姐,姑娘这样练真的有用吗?」小丫鬟不解地问。 兰香没有直接回答,「姑娘喜欢就行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着走了。 兰香转身走向西屋,去服侍傅容沐浴。 一进去,却见自家姑娘只穿小衣小裤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正前后左右四处打量。夏日小裤清凉单薄,浅红色的薄纱几乎遮掩不了什么,底下一双修长美腿比直接露在外面更让人脸红心慌,更不用说那一片雪白脊背…… 兰香看傻了眼,愣在门口无法动弹。 傅容瞧见她那傻样,扑哧笑了,对着镜子问道:「我觉得我腿好像比以前好看了,你说呢?」 兰香红着脸点头:「姑娘腿本来就好看啊,年后长了不少个头,现在是又细又长,假以时日,定不输于梁姑娘的。」她知道姑娘一直羡慕梁映芳的大长腿。 傅容爱听这话,对腿满意了,目光挪到胸口。 不知怎的,那晚被徐晋隔着睡衣连续欺负的情景又冒了出来,手指在锁骨附近转圈,傅容幽幽叹了口气。上辈子就是嫁给徐晏之后胸前才明显鼓起来的,这辈子估计也得成亲后才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 看够了,傅容懒懒跨进浴桶,闭上眼睛享受兰香的侍奉。 兰香一边撩水擦背,一边悄悄瞧水里诱人的美腿,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姑娘练腿的动作她都记住了,不如今天开始也练几下,不求跟姑娘这般好看,稍微有点效果也好啊。 泡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澡,傅容神清气爽地梳妆打扮。 这一次,她把柳如意送的首饰拿了出来,选了凤来仪精品在其前面都要逊色的几样交给兰香。在京城住了一个月,只有傅定成亲时傅容有机会显摆过一次,但那样的日子,大家注意力都在喜事上头,坐在一起也不会盯着哪个姑娘的首饰聊。这次永宁公主寿宴可不同,永宁公主出身尊贵,出场晚退场早,夫人小姑娘们有的是时间闲谈。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傅容眼里流露出十足自信。 她要让柳姨的如意斋在京城打响名头,也要让那个可能遇上的未来天子为她着迷。 永宁公主与先帝乃一母同胞,尊贵非同一般,到了出嫁的年纪,先帝与已故太后千挑万选,选了庆国公府世子李牧,也就是如今的庆国公。永宁公主嫁过来之前,李牧受父母命主动把通房丫鬟们都打发了,永宁公主嫁过来后,他倒是想纳妾,无奈永宁公主容不得人,别说纳妾,就是李牧出门,永宁公主也会派人盯着,不许他拈花惹草。 第三十三章 李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妻子的,可谁让妻子娘家势力大?先是亲哥哥为其撑腰,等先皇一去,随便哪个皇子都是永宁公主的亲侄子,本朝重孝,除非永宁公主犯大错,否则皇上也得敬亲姑母三分。 李牧只好默默忍受,跟永宁公主生了一儿两女。两个女儿都有本事,一个当了嘉和帝宠妃,一个嫁了信都王,反而唯一的儿子最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全靠家里关系才混了个闲官当,整日游手好闲,游戏花丛。 李牧隐隐明白,嘉和帝更愿意看到这种场面,便不再管儿子,精心教养长孙,至于孙女李华容,随妻子管吧,反正妻子教养儿子的本事没有,女儿婚事都安排得好好的。 永宁公主确实偏爱姑娘家,年纪大了,对孙女更是娇生惯养百般宠爱,帮她求了郡主的封号。 而此时的李华容,正被一群贵女簇拥在中间。她今年十五岁,生得国色天香,身上又有寻常勋贵人家女子无可攀比的皇家尊贵气度,乃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真正配得上「华容」二字的。 紧挨在李华容旁边的,是她亲表妹徐汐。 「姐姐看见没?那人就是傅容。」徐汐指着远处跟秦云玉傅宝等人坐在一起聊天的圈子,气呼呼地道,「她这人特别坏,仗着自己好看就四处勾搭人,今年元宵节那晚,我一个好姐妹的哥哥就被她迷住了,迷得忘了照顾妹妹,害得她无辜牵扯到一对夫妻打架里,脸上被人泼了油……」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有几个小姑娘甚至惊吓地去摸自己的脸。 热油扑面,李华容也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但她更气愤,气如此下作的女人竟然跟她重了名,还长成那样! 「我有点不舒服,先离开一会儿,你们坐吧,我去去就来。」起身离席,李华容领着贴身丫鬟走了,回到闺房后,她小声吩咐其中一个丫鬟,「去看看,少爷那边在做什么。」 那丫鬟匆匆去了,很快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一边擦汗一边道:「郡主,少爷跟几位殿下在湖边比试箭术呢。」 李华容皱眉:「在湖边比箭?」 小丫鬟眼里满是兴奋,说话都快了:「不知是哪位爷想到的主意,少爷命人在湖面上摆了数不清的特制莲花灯,说是晚上点灯,从高处看,那些灯看起来就是一个寿字。每盏莲花灯旁边又都有盏普通河灯,一会儿要拿开的,专门给殿下们比试用,射偏的罚酒一杯。」 李华容第一次听说这种玩法,大为惊奇,边往外走边问道:「谁赢的多,谁输的多?」 小丫鬟想了想,道:「五殿下六殿下年岁小,由近往远射,似乎还没有射空过。安王太子几位殿下从最远处开始射,都喝了几杯了,不过康王殿下输得最多,连连抱怨呢,说是要跟娘娘告状去。」 李华容讽刺地笑了笑,康王那身材,跟猪也差不多了,养成这样,不知皇后娘娘心里是何感受。倒是太子,这些年除了有点好色这根本无关紧要的小毛病,没有传出任何不良风声,皇上就是再偏爱肃王,也没有露出过换太子的意思。 肃王,肃王也是个厉害角色…… 一路胡思乱想,李华容重新回了花园凉亭,笑着将湖边的热闹传了出去,顺势邀请道:「难得有这样的盛况,咱们一起过去瞧瞧吧,祖母都说了,今个儿她高兴,许咱们放松一些规矩,只要咱们别凑到跟前去,她老人家不会斥责的。」 安王太子肃王,哪个不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更不用说湖边还有其他看热闹的勋贵子弟。 小姑娘们都动了心,纷纷站了起来,顺势理了理发髻珠钗。 李华容瞅瞅傅容几女所在的方向,示意小丫鬟也去那边通知一声。 其实凉亭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用小丫鬟传话,傅容等人已经留意到了,秦云玉更是派人过去询问,得知湖边有罕见的热闹,当即张罗着要一起过去。 傅容也想去,若只有她一人,她还要顾忌规矩,现在满园子贵女都随着郡主去了,她们…… 「姐姐,咱们别去,娘知道会不高兴的。」傅宣没有当着傅宝等人的面说,而是趁大家一起往那边走时,故意落后几步,悄悄跟傅容低语,「就算情有可原,到底不合规矩。」 十岁的小姑娘,偏跟个小夫子似的。 傅容笑着点点妹妹额头,指着前面一群姑娘们道:「姐姐也不想去啊,但是你想想,大家都去,就咱们以不合规矩为由不去,岂不是衬得她们有错?你想招这么多人的恨吗?爹爹有句话说得好,大错不能同流合污,小错偶尔随波逐流,才能走得更远。」 傅宣狐疑地看她:「爹爹真的这样说过?姐姐自己诌的吧?」 傅容瞪她一眼:「不信回家后你问爹爹去。」说完再不理妹妹,快步去追傅宝秦云玉了。 傅宣瞅瞅转眼间空下来的园子,不得已跟上。 庆国公府烟波浩渺的景湖边上,正好轮到徐晋发箭。 搭箭引弓,凤眼微眯,瞄准中间一盏莲花灯旁边的普通河灯。 都说风平浪静,但即使是这无风的夏日,湖水依然轻轻荡漾,河灯也因此起伏不定。 徐晋正要松手,忽听身后姑娘们窃窃私语里,有人喊她。 「三姐姐你们来这边,这里看得清楚。」 那么多姑娘,在家中排行第三的未必只有她一个,但他本能地觉得是她。半月不见,心自作主张飞向了身后,纵使目光没变,那羽箭仿佛能察觉到主人的冷落,吃味儿之际微微偏离了方向,投入水中。 羽箭落空,岸边少年们和掩耳盗铃藏在花木后的贵女们都发出一声惋惜。 太子笑着拍拍徐晋肩膀:「老四终于又射偏了一次,我跟你二哥等得好苦。」 早就喝得满脸涨红的康王生怕徐晋耍赖一般,抢过许嘉端过来的酒送到徐晋面前:「快喝快喝,今个儿我跟你拼了!」 徐晋神色淡淡,接过酒碗一仰而尽,交给许嘉后转过身,看五皇子发箭。余光里瞥见那边亲弟弟徐晧朝他挤眉弄眼,徐晋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因为五皇子六皇子射的河灯都比较近,几乎箭无虚发,没什么看头,所以重新轮到安王太子等人时,围观的勋贵子弟跟闺阁少女们才再次提起了心。 一片热闹中,没人留意岸边有个华服身影退场了,也没人发现郡主李华容悄然离去。 「丑八怪,你找我做什么?」花丛深处,少年郎吊儿郎当地靠着树干,恶狠狠盯着对面的姑娘,「我劝你趁早把‘黑白无常’还我,否则我跟你没完,别以为有你祖母撑腰我就拿你没办法,逼急了我,我把你头发都拔了!」 李华容嗤笑,「你若真有本事抢回去,现在就不会威胁我了,不过我嫌你的两条破蛇长得丑,炖汤都恶心,所以让你一次。只要今天你替我收拾一个人,并答应以后别再找我麻烦,我便还你的破烂。」 第三十四章 吴白起哼了哼,扭头看向湖边:「说吧,是哪个。」 站在花丛后,傅容远远瞧见不少熟人,有些她只见过一面,有的曾经朝夕相对三年。 又轮到徐晏射箭了。 永宁公主做寿,有资格上前射箭的都是她的亲人,安王是侄子辈,徐晋太子徐晏等人是孙辈。 尽管她们这些贵女与男人那边隔了百来步的距离,傅容依然看得清清楚楚,徐晏瘦了,没有当初妻母闹不和时瘦的那般厉害,但也憔悴了不少,微微湖风吹来,他身上夏袍往后飘,平添寂寥。 好在,他射箭的功夫大有长进。 旁边传来姑娘们高低不同的叫好声,傅容侧目看过去,发现不少姑娘目光始终跟随徐晏。想想也是,徐晏仪表堂堂,又是将来的郡王爷,跟那些前途难测的皇子们相比,徐晏更稳妥些。 「三姐姐你看康王殿下,赖在椅子上不动了!」傅宝突然扯了扯傅容袖子,示意她往前看。 傅容从善如流地看过去。 如今是盛夏,这些天之骄子们都选了湖边树底下的阴凉站,康王大概是太累了,吩咐下人抬了一把椅子过来,现在他就靠在上面,双臂搭在椅背上,肥嘟嘟的,叫人担心那椅子能否承受得住。 傅容笑了笑,正要看向康王前面不远处的安王,忽见徐晋转了过来,看神情是望向了她们这边。 傅容左边是傅宝,右边是妹妹,往哪边躲都不合适,干脆装没有察觉,等徐晋转过去了,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安王身影。 「你们说,安王殿下跟肃王殿下谁更好看?」有窃窃私语传了过来。 傅容颇有兴致地偷听。 「我觉得肃王殿下更好看,但他看起来太冷了,不如安王殿下平易近人。」 傅容不自觉地点点头,真要成亲过日子,肯定安王这种人更合适,换成徐晋,天天沉着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一番,谁受得了啊?不过这辈子的徐晋在她面前倒是风流了不少,可见男人人前人后也有两种样子。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隐隐有些熟悉的嗤笑:「一个个的,平时不都说非礼勿视吗?怎么现在都跑到这边看男人来了?哼,最看不惯你们这种虚伪的大家闺秀,今儿个我替你们母亲教训你们,你们说,我手里这两只天牛该送给谁?」 此话一出,如狼入羊群,那些平时走路格外注重体态婀娜的贵女们再也顾不得「掩耳盗铃」,纷纷朝前面跑去。 傅容也白着脸拉着妹妹往前跑。 她从小就怕黑虫子,飞蛾青虫她不怕,就怕黑的,连知了都怕,更不用说天牛那种长相丑陋的虫子。小时候哥哥抓了天牛吓唬她,直接把她吓哭了,连续做了好几晚噩梦,父亲气得狠狠打了哥哥一顿。 而现在,傅容很清楚,吴白起敢说就一定做得出来,她不敢担一点风险,毕竟吴白起可不知道她是他未来妻姐,傅容也不指望妹妹现在一个眼神就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 吴白起当然不知道,所以为了他上次捉弄李华容不成反而被对方抢走的两条宝贝蛇,他专门就盯准了傅容,猫捉耗子那般边追边逗她:「这位姑娘貌若天仙,跟我的天牛极配,就送给你好了!」 傅容听了,心里暗骂混蛋,跑得越快。 吴白起紧追不舍。 「姐姐你先去找四姐姐,我拦着他。」傅宣知道姐姐胆子小,也明白这样跑下去肯定会被对方追上,情急之下挣开傅容的手,转身怒斥吴白起,「住手,你是谁,凭什么欺负人!」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胆子倒不小。 吴白起第一次碰到不怕他的小姑娘,见傅宣仰着小脸满脸愤怒,随手就将一个天牛丢了过去。都是死天牛,不会飞,直接砸到了傅宣胸口。 傅宣本能地往后退,小脸惨白。 吴白起哈哈笑,担心李华容不满意,他不再耽搁,一心朝傅容追去。 徐晋等人将这场闹剧看得清清楚楚。 康王坐在椅子上扭头往那边望,好笑道:「吴家那小子又不老实了,不知哪个姑娘要倒霉。」 因为傅容是朝相反方向逃的,他们看不见面容,除非之前就认识才能分辨出来。 徐晋脸色铁青,为傅容不来求助于他,也为距离太远吴白起不在他箭程之内,眼看一群姑娘如飞鸟四散,吴白起偏偏只盯着傅容而且越来越近,徐晋再也看不下去,开口道:「我……」 他想给众人一个去帮傅容的理由,可是才说了一个字,身边一人已经冲了过去。 是徐晏。 那一刻,徐晋什么都忘了,忘了他得找个借口救人,免得被人怀疑他与傅容甚至傅家的关系,忘了他与傅容关于定亲之前不许暴露两人关系的约定,他只知道,一定要在徐晏之前救下她。 然,就在徐晋准备追上去的瞬间,他看见小姑娘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停了下来,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神情,只看出她脸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在阳光下越发可怜,也只能听见她愤怒无比的咒骂。 「吴白起!你敢吓唬我试试,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喊出这句话的,她怕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吴白起就要动手了。 狠狠地瞪着几步远外面露错愕的少年,傅容一边后退一边再次威胁:「吴白起,你敢吓唬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到肠子都青了!」他真敢把天牛扔她身上,将来还想娶她的妹妹?做梦吧! 吴白起眨眨眼睛,打量傅容两眼,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李华容说她是傅家三姑娘,刚来的京城,吴白起没仔细听,在他眼里谁家姑娘都一样,他连李华容都敢得罪,还怕一个外地来的姑娘?他只是好奇这姑娘如何认得他,刚刚一路追跑,有人喊他吴世子,有人喊他的字,唯独没人连名带姓喊他。 傅容结巴了。 这个问题她没法解释。 吴白起见她愣住,也懒着再追究,想起正事,笑着抬起手。 傅容却没有害怕,只是别开了眼。 吴白起当她认命了,咧嘴就要笑,却不想背后忽然传来一股钝痛。 「我让你欺负人,我让你欺负人!」 傅宣一手抓着吴白起胳膊,一手抓着石头狠狠往吴白起背上砸,因为愤怒到极点,力气惊人的大,愣是没让吴白起挣脱。吴白起连连喊疼,他喜欢欺负人,却不屑于推搡小姑娘,不能动粗,便把手里剩的另一只天牛往傅宣身上扔。傅宣知道天牛是死的,又是盛怒之下,才不怕他,又砸了几下才在傅宝的劝说下狠狠砸了最后一下,「滚!」 吴白起一手揉背,呲牙咧嘴地喊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盯着傅宣道:「好,好,我记住你了,你喊她姐姐,也是傅家姑娘吧?你等着,今天的事我跟你没完!」 傅宣直接将手里的石头丢了过去! 吴白起头也不回地跑了。 「三姐姐你没事吧?」傅宝跟傅宣一起跑到傅容身边,紧张地问。 第三十五章 傅容脸色依然苍白,但见识过自家妹妹千年难逢的凶悍,反倒没那么怕了。想跟妹妹说说话,惊觉旁边花树后一群姑娘们正在看热闹,对面呢,徐晏孤零零地停在一颗柳树旁,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他的后面,徐晋等人面容看不清楚,但想想也知道,大多数都把刚刚的事当乐子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傅容摇摇头,抬手替妹妹整理衣领发髻,小声道:「我没事。好了,咱们先回花园吧,有什么话到那边再说。宣宣也别生气了,那人就是个浑不吝,咱们不跟他计较。」 刚刚赶过来的秦云玉气喘吁吁附和道:「是啊是啊,他是忠义侯府的世子,因他父兄皆因护驾而死,皇上对他十分纵容,惯得他天不怕地不怕,连二公主都敢捉弄,宣宣你得罪了他,以后出门千万小心点。」 傅宣抿抿唇,一言不发。 傅容牵起妹妹的手,几人一起朝花园那边去了。 花丛深处,李华容嘴角噙笑,虽没能彻底捉弄到她,这样耍猴般一番追闹,也颇解气,只是…… 她看向那边黯然离去的徐晏,皱了皱眉。云升表哥突然跑出来,看样子是想帮傅容去的,莫非两人有什么关系?表妹说傅容在信都最喜招摇,难不成云升表哥也被她勾了魂儿?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湖边,康王一脸坏笑地问太子:「大哥可知那姑娘是谁?我瞧着长得似乎不错,可惜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云升定是看清了,要不也不会急匆匆冲出去英雄救美。」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如何得知?」目光却追寻美人离去的背影。 康王又低低说了一句,换来太子一声呵斥。 他们兄弟旁边,徐平微微皱了皱眉,视线从远处收回,不知想到什么,看向徐晋。 徐晋面无表情,察觉到被人窥视,他凭着本能看了回去。 徐平做了个请的姿势,浅笑道:「景行,轮到你发箭了。」 「是啊。」徐晋淡淡应了声,搭箭拉弓,瞄准了最远处那盏谁都没有射中过的河灯。 长箭离弦,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下一刻,直接将河灯带入水中。 湖水起伏,好一会儿,那河灯才歪歪扭扭地浮了上来,长箭不知所踪。 回到花园后,傅容收到了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 傅容能想象出自己的狼狈,特别是她的狼狈又一次落到了安王眼中,换个罪魁祸首,傅容定会气恼非常,可那个纨绔是吴白起啊,是她上辈子的好妹夫,所谓不打不相识,都是一家人,傅容怎么会动真气? 当然,就算是假气,吴白起害得她当众丢人,将来他想娶妹妹,休想她替他说一句好话。 「姐姐你笑什么?」傅宣疑惑地看着姐姐,总觉得姐姐今天有点反常。 傅容瞅瞅妹妹乖巧的小脸,想到她抓着吴白起打的样子,越发收不住笑,小声问她:「宣宣不是最讲礼仪规矩的吗?今天怎么动手打人了,不怕被旁人看见,误会咱们家的姑娘都是泼辣性子?」 她是打趣,傅宣却没有半点尴尬羞赧,冷着脸道:「谁愿意误会就误会,我总不能看着姐姐被人欺负。」言行举止要符合礼数,但也要分场合,若她为了自己的仪态选择跟其他人一样含笑旁观,算什么姐妹。 简简单单一句话,傅容红了眼圈,握住妹妹手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胆子再大点,我……」 「傅三姑娘。」 有人喊她,傅容打住话头,抬头看去,就见今日园子里被一群贵女众星捧月般对待的郡主李华容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徐汐还有其他几个勋贵家的姑娘。 傅容连忙站了起来,故作不解地问:「郡主找我?」 李华容点点,走到傅容身边,歉然地赔罪:「今日大家过来为我祖母贺寿,我们身为主人家,本该处处照应周到,未料一时不查,让那忠义侯府世子扰了姐妹们雅兴,三姑娘六姑娘更是吃苦甚多,华容实在惭愧,特来告罪,还请两位姑娘原谅。」 她堂堂郡主,态度如此诚恳,已是极大礼遇,傅容忙道:「郡主言重了,他人之过,郡主何必自责?还请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话刚说完,徐汐冷哼一声。 傅容就跟没听见一样,笑容不改。 李华容也恍若未闻,邀请傅容等人去凉亭里坐。 傅容等人没有理由拒绝,一起过去了,不过交谈了片刻,傅容发现李华容只是在尽地主之谊而已,对她们姐妹并不是真心喜欢的,眉眼里带着淡淡的不屑。 傅容看得出来,李华容并没打算掩饰她的反感,但她没同齐竺那般虚与委蛇,也没跟徐汐似的将不喜厌烦全部都表现在脸上。客气中带着冷淡,冷淡时又不忘礼仪,不愧是出身尊贵的郡主。 傅容并不期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所以李华容这种态度,她并无恼火。上辈子她来京城时李华容早当了五皇子成王的王妃,直到死傅容也没跟她打过交道,只听说成王父子惨遭非命,李华容身为成王妃,丧夫丧子之痛下依然处变不惊,将成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妃之尊没有半点减损。 傅容还是挺钦佩这个姑娘的。 凭什么丈夫死了女的就要寻死觅活呢,哪怕改不了嫁,也要好好活着,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依然还是什么样子。宫变后,太子王爷们都死了,剩下的王妃里面,过得最好最有体面的,便是成王妃李华容。 看似相谈甚欢时,永宁公主那边派人来请:「郡主,宴席要开始了,夫人请姑娘们过去呢。」 李华容点点头,率先站了起来。 众贵女们三三两两紧随其后,最后在偏殿落座。 开席之前,永宁公主派人喊傅容姐妹过去。 想必也是听说了湖边的闹剧吧? 公主相召,不管出于何种缘故,她们都要去的。 走进正殿,傅容先寻找母亲的席位,目光相对,见母亲眼里满是担忧,傅容不易察觉地点点头,然后便同妹妹一起上前跪拜:「祝公主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永宁公主端详姐妹俩片刻才叫她们起来,淡淡道:「听说你们去湖边玩耍时受了委屈,这点小礼你们姐妹俩收下压压惊吧,难得进京见世面,别因为这个以后不敢出门了。」 看似在安抚,但这话怎么听都是在贬损傅容傅宣出身低,不懂规矩。 坐在附近的贵夫人们都盯着中间的两个小姑娘,好奇她们会如何回应。永宁公主的脾气,说一不二,若傅家姐妹胆敢试图辩解去湖边的姑娘并非只有她们,故此她们算不得失礼,永宁公主只会更生气,毕竟,发生在自家园子里的事,永宁公主这个真正当家做主的能不清楚?她这样贬损两个姑娘,肯定是她们做了什么惹永宁公主不满了。 傅容知道为什么。 因为徐晏,徐晏还是在意她被人欺负,他从男子那边跑出来,众目睽睽,任谁都会想到那方面。永宁公主定是想用这种方式打消她飞上枝头的心思,警告她,她不配肖想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 第三十六章 「谢公主殿下赏赐。」傅容没有多说什么,接过礼盒,跟妹妹一起道谢。 永宁公主眼里闪过一道诧异,跟郡王妃对视一眼,复又收回,叫两人退下。 傅容再次拜谢,起身时脸上是得体的浅笑,傅宣一直面无表情,呆呆的跟她的年纪倒也相符。 姐妹俩就在众人意外的注视下回了偏殿。 林氏轻轻叹了口气,悄悄对乔氏道:「早知如此,那天你们回去就好了。」回去了,她心里舒服,乔氏母女也不至于丢这个脸,幸好永宁公主特意提了二房是刚进京的,否则侯府的体面也要受更多连累。 「大嫂慎言,被人听到容易引人误会。」乔氏回林氏一个浅浅的微笑,如玉兰花开,素雅端庄。 林氏暗暗攥了攥衣摆。 桌子下面,乔氏的指甲却已经陷进了手心。 她娇生惯养养大的两个好女儿,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原想着徐晏对浓浓有意,故此希望借这场寿宴跟郡王府走得更近一些,却没想永宁公主是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女儿若真嫁给徐晏,有这样的外祖母,日子能有好? 一场宴席,算是彻底打消了乔氏与郡王府结亲的念头。 饭后坐了会儿,乔氏便领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知道湖边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后,乔氏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吴家那个混账小子,别叫我遇到他,否则我非打他一顿!」 傅容低头偷笑,没有再替吴白起辩解,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傅容只盼日子过得快些,她好瞧瞧吴白起如何费尽苦心才能将妹妹娶到手。前世吴白起跟妹妹结缘时,她已经进了肃王府,妹妹又是嘴最严的,傅容对小两口的故事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婚后吴白起对妹妹言听计从…… 回府没多久,老太太请她们过去,乔氏料老太太没好话,嘱咐两个女儿回屋休息,她自去应付。 傅容相信母亲的手段,倒也没有担心,回房沐浴去了。 黄昏时分,傅宸当差回来,晚饭时问母亲妹妹在庆国公府过得如何,傅容只笑着捡好玩的事情说。乔氏跟女儿心有灵犀,也没有提,儿子向来最护着妹妹们,被他知道妹妹受了欺负,定要去找吴白起算账。可儿子刚来京城,还没站稳脚,乔氏不愿儿子得罪吴家。 傅宸暂且能瞒得住,傅品川是瞒不住的,林氏也不敢瞒,丈夫一回来她便将从傅宝那里打听来的都说了,言符其实。 傅品川脸色阴沉,饭都没吃,命人备车,要去吴家。 林氏愁眉劝道:「侯爷还是别去了,吴家世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连皇上都纵着他,侯爷去了有什么用?而且浓浓她们姐妹只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傅品川停在门口,回头看她:「换成阿宝,你也这样心安?」 林氏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换成宝贝女儿,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可,傅容傅宣不是她女儿,丈夫居然,将两个侄女视为已出? 傅品川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见她脸色难看,多解释了一句:「弟妹她们进京是为了行之的婚事,现在她们被人欺负,二弟人在冀州,我身为兄长再坐视不管,以后咱们家里出事,二弟又如何愿意插手?你记住,阿宝宣宣她们都是傅家女,在我眼里是一样的,都不容旁人随意欺负。」 言罢大步离去。 林氏怔怔地目送他,想到晌午席间乔氏那浅浅一笑,心中忍不住发酸。如果不是她的女儿,丈夫真的会如此气愤吗?气愤到为一场孩子玩闹去吴家说理? 傅品川只是想让吴白起道歉,徐晋可不是这么想的。 但吴白起丢人之后就回府了,他只能明日再寻机会教训,在那之前,他得先去看看傅容。 傅容猜到徐晋今晚有可能回来,因此衣服穿得好好的,恰好心里有事,人特别清醒,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傅容立即下了床,坐到书桌前等他。 徐晋进屋后愣了愣,盯着傅容瞧了会儿,走到她对面坐下,见傅容始终面无表情,他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还在生我的气?」 其实这话他自己问得都心虚,他那样欺负了她,又一连半个月没露面,什么都没做,她怎么会消气?还有今日…… 「上午你受委屈了。」想到她惊慌失措的身影,徐晋越发心虚,都不敢看傅容的眼睛,「那时我不便上前帮你,你是不是更恼我了?」 傅容没怪他不出手帮忙,反而庆幸他没有跑出来,一个徐晏她都怕安王多想,徐晋再跑出来,不提安王,就是因此传出去的流言蜚语都够她吃一壶的,所以那时傅容选了相反的方向跑。 但她才不会实话实说,乐不得用这个冷落徐晋。 「怎么会怪?我在王爷眼里本就是个可以随便轻贱的玩物,我只怕王爷怪我给你丢了脸面。」 她靠着椅背,扭头望窗外夜色,脸上不悲不喜,像一株被人抽走所有生气的花。 徐晋不喜欢她这么说,听着刺耳,像巴掌甩在他脸上。 可他解释不清,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那晚他的举止,确实过分了。 自己犯了错,他不知如何才能让她消气,但旁人欺负她,徐晋有的是办法报复。 知道傅容现在不想见他,徐晋站了起来,看着她道:「咱们的事,我以后再跟你赔罪,不过你放心,吴白起敢欺负你,我不会让他好过的。」先是吓哭她,又连累她被永宁公主当众冷落,他才不会顾忌吴白起前世的身份,傅宛都能改嫁梁通,傅宣自然也能换个好的。 他转身要走,傅容吓坏了,急着拦到他面前,「你想怎么对付他?」 她眼里装满了发自内心的紧张,那紧张让她又活了过来,宛如失而复得,徐晋一把将人抱到怀里,按她脑袋在胸口,柔声安抚:「放心,我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给你添麻烦,还有李家,浓浓你记住,有些人碍于身份现在我不好动手,但我会记在心上,凡是欺负过你的人,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傅容能放心才怪! 她确实在心里给吴白起记了一笔账,但她没想换妹夫啊,徐晋现在明显心情不好,动起手来万一狠了,吴白起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越想越担心,傅容也顾不得冷落徐晋了,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小声劝道:「王爷,吴白起只是,我听她们说了,吴白起只是小孩子脾气,今天这事不算什么,王爷不必为我抱不平,你,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 「你,不生我气了?」徐晋难以置信地抬起她下巴,看她眼睛。 傅容咬咬唇,闭上眼睛道:「气,但我不愿看王爷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她娇羞可人,徐晋情不自禁低头去亲,快要碰上,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退了开去。 一点小事? 今日她在湖边的狼狈,比那日在石阶上还要更甚,那时她气自己都气成那样,怎么现在对一个陌生的外人,竟如此大度?甚至为了给吴白起求情转眼就原谅他了? 第三十七章 或许吴白起欺负人真的只是小错,他轻薄她可是大错,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徐晋盯着小姑娘姣好脸庞,突然想起湖边傅容眼看要逃不掉时的怒喊。 她直接喊了吴白起姓名,而且她的语气,好像跟吴白起非常熟悉,像是赌气威胁。 「你以前见过吴白起?」徐晋轻轻地问。 傅容本以为徐晋要低头亲她的,哪想他问了这么句话,知道这人疑心重,连她跟安王说句话都猜忌,马上否认道:「没见过啊,他刚走过来时身边有人叫他名字,我就记住了,哼,可惜了这个好名字。」 吴起、白起可都是史上的大才,轮到吴白起,就变成了一个纨绔。 「既然不认识,你就不要管了,你们回冀州之前,他的死讯便会传过来。」徐晋冷冷地道。 傅容心跳险些停了,紧紧抓住徐晋手臂:「你要杀他?」 「是。」徐晋扯开她手,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他一直派人跟踪傅容出门后的动向,可以确定傅容从来没有见过吴白起,也不认为傅容能在惊吓之际留意吴白起的名字,就算能,她对吴白起的关心也太过了。因为被他欺负,傅容可以狠心咬自己的舌头,就算是装的,也足见她对他的恨,但她居然为了替害她丢脸的吴白起说情而原谅他,他认识的傅容,有这么善良? 她一点都不善良,她这样做,只能说明吴白起对她非常重要。 如何重要? 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会重要? 除非,她也知道,吴白起会是她的妹夫。 徐晋无声笑了,他真的没有想过她会跟他一样,是重新来过的。因为那念头太离谱,因为她,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那么浑然天成,宛如真正的豆蔻少女。 可是,这个在今晚在前一刻突然冒出来的荒诞猜测,却恰好能解释冀州那边的所有异常,如她没有自己抠掉痘疤,如她神不知鬼不觉帮自己换了个姐夫,如她识破了齐竺的陷害,如她没有再看上徐晏,也屡次拒绝他的情意…… 「你等等!」 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徐晋深深呼吸:「想拦我,就给我一个不能杀他的理由。」 他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证实,他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再给她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傅容实在不懂徐晋为何动了这么大的火! 「他只是拿虫子吓唬我,宣宣打他就算报仇了,何至于一死?」徐晋不肯转过来,傅容便环着他腰转到他前面,将他往桌子那边推,推不动,傅容苦恼地抬头,对上徐晋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 傅容怔住。 这样的徐晋,像这辈子初遇时那个威胁她不许泄密的徐晋,也像上辈子她平时能接触到的徐晋。 傅容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徐晋厚颜无耻说好话哄她求她,她便有底气摆臭脸给他,现在徐晋摆了冷脸,王爷气势十足,傅容就蔫了。 「王爷,这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你对我好了,咱们不跟一个小孩脾气的人较真行不行?」傅容主动靠到徐晋怀里,仰头求他,细眉微蹙,红唇轻撅,天真无邪,「将来让人知道王爷为了我怒发冲冠,一点小事就杀人,旁人会怎么说我?」 徐晋低头看她。 这女人真的很美,美得让人所有心神都被她的容貌迷惑,很难提起心思去分辨她眼里话里的真假,想要分辨,她眼波似水,顷刻就将那点理智淹没。 幸好他足够了解她,知道她最会骗人。 他轻抚她的脸庞,想笑,笑不出来,只略微放轻了语气,「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是我小题大做了,不过他叫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还是要小施惩戒的。」 傅容握住他手,尽量装作不太在意地问:「王爷打算怎么做?」 徐晋想了想,看着她眼睛道:「断他一条腿吧,他自小为非作歹,我断他一条腿,他便再也不能四处作恶,也算是为民除害。」 傅容可不想要个瘸腿妹夫! 「王爷……」 「你不必再说,早点睡吧,我还有事要做。」徐晋心里乱得很,实在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仔细回想这一年里跟她相处的每一次情景。 「王爷!」傅容反身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求他:「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断腿也太残忍……」 「你为何如此袒护他?」徐晋猛地抬起她下巴,「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再三求情?」 傅容能说什么? 告诉徐晋过几年吴白起会成为她的妹夫? 还是撒谎,承认自己见过吴白起,让徐晋误会她跟吴白起有私情? 前者不可能,后者,她怕吴白起死得更快。 找不到好的借口,再看看面前疑心病重霸道不讲理的男人,傅容也火了,一把推开他,三两步转到床帏前,指着窗外低斥:「说了多少遍了,今日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只是看不惯你小题大做!王爷,我只是个普通官家女,没有经历过什么血雨腥风,也没有你权势滔天可以罔顾人命,今晚我只说一句,你若是去找吴白起的麻烦,以后休想我再原谅你,我宁可死,也不愿嫁一个睚眦必报的弑杀之人!」 「睚眦必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徐晋低低地笑了,一步步走向傅容,「那你告诉我,本王如何睚眦必报了?」 他容貌俊美,此刻笑容却渗人,像是下一刻那笑容就会变成一把刀,直接扎到她身上。 这绝不是普通的生气。 傅容背后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左右看看,逃命般往后面恭房里躲。 徐晋没有追上去。 他怕追上去后,他会忍不住杀了这个虚伪奸诈不敬夫君又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无情女人! 闭上眼睛,男人胸口急剧起伏,杀念如困兽,欲挣脱理智编成的囚笼。 徐晋恨极。 想到自己对她的那些近似卑躬屈膝的讨好,想到她先是再三拒绝他,心里不知如何嘲笑讥讽,却又虚情假意利用他的好为她父亲谋求前程,想到她有那么多艳冠京城的好首饰都不曾戴给他看,偏在可能遇见安王的寿宴上精心打扮,这背后的原因…… 再也压不住胸口气血翻腾,徐晋猛地转身。 没走两步,涌上一口腥甜。 徐晋自嘲地笑,就像他不曾料到那种死法,也没料到他堂堂肃王,会为一个女人气成这样。 好在吐了血,身上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了,徐晋边往外走,边抬手去摸胸口的帕子,擦完嘴角放回去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夜里难寻的一点响动。 徐晋顿住脚步,低头看。 是她亲手给他编的长命缕,是他死乞白赖求她编的,还求她说句吉祥话。 当时她似乎怔了怔? 是知道他「活不长久」吗?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一眼床帏之后,徐晋捡起那长命缕,快步出了屋。 夜里凉风吹拂,徐晋独行于街上,手指慢慢转动长命缕上的五色珍珠,回忆越来越清晰。 第三十八章 他重生没多久便亲自去冀州看她,顺便留下人传递傅家的消息,因为前世属下打听到她起水痘的原因是落了水,她自己也这样说过,他还曾犹豫要不要帮她躲过这一劫,最终因为私心,因为不清楚她哪天会贪玩划船,又不好安插人手进傅家贴身伺候她,就没有管。 去年三月,她果然落了水,而那边接连不断的异常,正是从她落水之后开始的。 这样,他是不是可以猜测,傅容是那时候回来的?跟他因为救弟弟落马受伤一样,都得选在一个危难的关头回来? 一定是的。 徐晋越想越笃定,毕竟,若她落水之前就回来了,这种「害她起水痘」的小错,她定会避免。 那么,她晚于他将近一年才回来,是不是说明,上辈子她比他多活了快一年? 而他死后,京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么死的,如今她依然执着于安王,是因为单纯的情有独钟,还是…… 进王府之前,徐晋朝安王府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 跟命相比,跟那个位子相比,儿女情长算什么? 她喜欢谁,她到底有没有心,他都不在乎了。 但他不会放过她,不会让她如愿嫁给她看中了两辈子的男人。 他要让她也尝尝被人戏耍的滋味儿,要她…… 景阳侯府东院。 傅容在恭房躲了不知多久,听外面悄无声息,终于壮着胆子挪到帘子后,悄悄往外面望。 屋里空荡荡的,没有男人的身影。 傅容还是不太放心,手攥放香用的小铜炉藏到背后,提心吊胆地走了出去,在闺房转一圈,终于确定,徐晋是真的离开了。 傅容长长松了口气,刚刚徐晋看她的眼神,好像两人有杀父之仇。 可她觉得冤枉,为了一个吴白起,徐晋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这次只是误会,若将来她跟安王有什么,照徐晋的醋劲儿,还不把她杀了啊?安王身边有侍卫,徐晋想杀人家也没本事,可她一介女流,徐晋一手就能捏死她。 傅容开始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冷静地拒绝徐晋,而不是想着占他便宜。 浑身发冷,傅容特意留了灯,急急爬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辗转反侧。一会儿害怕徐晋杀她,一会儿犹豫要不要真的从了徐晋好保住小命,争取能多活几年,将来她再小心提点着,徐晋兴许也有希望翻盘,一会儿又担心吴白起,怕他真糟了徐晋属下的毒手…… 冷不丁的,门口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比徐晋的脚步声重,似是故意要让她察觉。 那一瞬,傅容魂都要飞出来了,抱着被子躲到床角,哭着抬头:「王爷别杀……」 却见一黑衣人背对她站在门口,低声道:「三姑娘不必惊慌,许某受王爷之命,向姑娘传话。」 不是来索命的,傅容没那么怕了,疑惑道:「什么话?」 许嘉声音平静:「王爷说,既然三姑娘觉得王爷凶残嗜杀,他也不喜强人所难,请三姑娘归还王爷先前所赠玉佩,赠送玉佩时王爷说的话,也请三姑娘尽数忘了,自此便如陌路人,毫不相干。」 傅容傻了,呆了好久才问:「王爷真这么说的?」 不是她在做梦吧? 她声音颤抖,许嘉误会她伤心之下哭了,有点头疼,「一字不差,句句属实。许某现在去门外等候,还请三姑娘速速找出玉佩,许某好早点回去复命。」听说女人爱哭,哭起来特别麻烦,怪不得王爷派他来。 从没哄过小姑娘的许嘉逃也似的出去了。 人一走,傅容立即埋到被子里笑了起来。 心花怒放。 认清徐晋难缠后,她最发愁的就是如何摆脱徐晋,现在好了,徐晋先不要她了! 仿佛乌云散尽,傅容利落无比地穿好衣裳,将徐晋送的玉佩跟一盒珍珠都找了出来,玉佩她不稀罕,珍珠实在舍不得。手指在那精致的紫檀嵌八宝首饰盒上摩挲一会儿,傅容最终放弃了偷藏几颗的念头,捧着两样东西出了屋。 想装可怜的,怕许嘉回去一说徐晋又心软,傅容故意摆了一张冷脸:「我也有句话请你转告王爷。当初是他纠缠我在先,我逼于无奈才不得不妥协,现今既然两清,希望王爷这次说话算数,日后莫再反悔。」 许嘉冷汗涔涔,给他一锅熊心豹胆他也不敢传这种话,低头道:「姑娘真想传话,请写张字条,许某定会交到王爷手上。」 傅容抿抿唇,扭头道:「算了,你走吧。」许嘉不敢说,她也不敢直接对上徐晋。 许嘉暗夸小姑娘还算识趣,道声告辞,迅速消失在了夜幕里。 傅容仰头,望天上的星星。 既然徐晋跟她断了,应该也不会再为了她去对付吴白起吧? 浑身轻松,傅容关门回屋。 正要熄灯,目光一顿。 傅容心情复杂地走向挂在架子上的鸟笼,看看里面熟睡的小鹦鹉,发愁了。 怎么忘了把团团还他? 可她真的舍不得啊,那些五色珍珠,再好看也都是死物,将来有可能再遇到,但是团团,这样好看的鹦鹉,未必能碰到的。 算了,如果徐晋来讨要,她还他,他不要,她便继续养着。 心中有了计较,傅容摘下鸟笼去了床上,看着一团小绿球似的爱宠,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折腾了一晚,傅容睡得并不安稳,梦境纷杂。 醒来时,头疼欲裂。 看看外头,天还没大亮。 傅容闭上眼睛,无奈地叹气。 终于跟徐晋断了关系,但也有隐患。 徐晋肯定不会再帮父亲周旋年底进京事宜了,傅容也不指望,但他会不会倒打一耙,暗中使坏让父亲连冀州知府都做不成?梁通跟哥哥的官职也是他安排的,他会不会找机会撤了?还有吴白起到底如何,没个准信儿,傅容实在难以安心。 果然计划不如变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但傅容也没有烦恼太久,她想要的,她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努力争取,不在她掌控范围的,她也不会杞人忧天。而且傅容隐隐觉得,徐晋最多给父亲的升迁下点绊子,不会再做旁的,毕竟这个徐晋是有点喜欢她的,除了对那些他觉得她可能会喜欢的男人,徐晋没那么小气。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年底父亲进不了京了…… 暂且什么都不要想,年底看看情况再说吧。 傅容揉揉额头,听到枕头旁边有动静,笑着去看,就见团团不知何时醒了,正用那双豆粒大的黑眼睛打量她。 傅容转过身,将手指放到笼子边上。 团团凑到跟前啄了啄,不疼,痒痒的。 傅容故意将手指挪到一旁,团团跳着追过去,像她手指有多好吃似的。傅容就这样一直逗它,团团转了一圈突然不动了,歪着脖子瞅瞅傅容,哑哑叫道:「好看!」 傅容怔住。 团团立即跳上前啄了一下。 傅容却没继续跟它闹,不知怎么,听团团说好看,她想到了徐晋坐在床前提到要送她鹦鹉的那晚,那晚也是徐晋罕见地没有动手动脚的一次,先是承诺会送鹦鹉,再送了一盒珍珠。 第三十九章 曾经那么温柔小意…… 徐晋真的决定断掉了? 傅容突然不太确定。昨晚只顾得高兴了,现在想想,其实这次徐晋的火气来的很没道理,有没有可能,徐晋只是一时吃醋才朝她发脾气说狠话,过几天便又后悔,继续来找她?就像年初,他也说过再不来找她,结果郡王府徐汐生辰时他又冒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再担心亲人的前程,可是…… 气成这样都能重新找上来,她恐怕再也摆脱不了徐晋了。 两相对比,各有利弊,傅容竟无法判断哪种带来的好处更大。 再无睡意,傅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一切都是猜测,还是那句话,走着瞧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傅容喊兰香等人进来伺候。 今天是她们母女在京城逗留的最后一日,明早就要动身回冀州。 临别在即,当然要做做面子活儿,早上母女三人又去五福堂陪老太太用饭。 傅宝早到了,瞧见傅容进来,她兴奋地拉着傅容坐到她旁边,用手挡着说悄悄话:「三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爹爹去忠义侯府讨说法了,吴老侯爷得知孙子欺负咱们,命人将吴白起按在凳子上,他亲自打了十板子,还罚了吴白起三个月禁闭呢!」 傅容大喜,吴老侯爷对孙子毫不手软,说关在屋里三个月就一定会关,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吴白起至少没有危险的,三个月过后,徐晋估计早忘了他了吧? 心里高兴,她嘴角的笑看起来就像是幸灾乐祸了,「活该,就是该罚他!」 老太太听到话音,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姐俩又在那嘀咕什么?吴白起是有错,可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待在花园里不去凑那热闹,吴白起会盯上你们?特别是容丫头,你长得好,最容易叫那些少年郎盯上,以后出门做客务必要小心再小心,免得吃亏。」 说得好像她咎由自取似的。 傅容懒得在分别的当头跟老太太生闲气,正要扮乖应下,傅宝嘟着嘴道:「又不是就我们去了,表姐也去了啊,走得比我们还快。」沈晴从小住在京城,在京城里也有交好的姐妹,傅宝记得清清楚楚,沈晴跟那几个姑娘是第一波前往湖边的。 沈晴闻言,尴尬地咬了咬唇。 老太太脸沉了下去。 林氏赶紧打圆场:「母亲别气,小姑娘们在一起,难免贪玩,现在尝到苦头了,不用咱们管教,她们自己定也记住了教训,你们说是不是?」最后一句是问傅容几个小姑娘的。 傅容领头站了起来,朝老太太认错:「祖母放心,孙女记住了,以后绝不再犯。」 傅宝沈晴等人也纷纷认错,只有傅宓例外。昨日她没有去庆国公府,现在自然不用道歉,安安静静站在三夫人一旁,默默看家里姐妹们挨训赔罪,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起来,在老太太转移话题时又迅速收敛。 因她向来不起眼,也就没人注意到她的些许反常。 从五福堂出来,乔氏便领着两个女儿回东院收拾行李了,离家这么久,她恨不得长双翅膀一下子飞回家去,看看她的宝贝儿子有没有长胖,看看长女嫁妆绣得如何了,最重要的,是她那俊朗招人惦记的相公有没有偷吃。再信任,终究免不了担心。 但京城也有她放不下的。 黄昏时傅宸梁通一起过来了,傅宸脸色难看,进了堂屋就问傅容:「昨天被人欺负怎么不告诉我?」妹妹最怕黑虫子,当时一定吓哭了。 傅容突然很同情吴白起,也不知他怎么就盯上她了,闹得现在一家人没有看他顺眼的,将来他想娶妹妹真正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啊。 虽然吴白起活该,傅容还是忍不住想帮帮他,故意满不在乎地道:「哥哥别生气,他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把虫子扔我身上,反被宣宣用石头打了一顿。听说昨晚他祖父已经罚他了,哥哥你千万别再做什么,别让我们走得不安心。」 乔氏也顾虑这个,又一番柔声劝说。 傅宸看看母亲妹妹,突然笑了:「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放他一马,再有下次,一起算账。」 乔氏欣慰地点点头,进京这么久,儿子沉稳了不少。 傅容可没把哥哥的话当真,狐疑地看他两眼,暗暗替吴白起捏了把汗,幸好哥哥还算讲道理,最多打吴白起一顿,没有徐晋那么偏激,当王爷当惯了,一点小错便打打杀杀。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一起去正院那边赴席,算是临别前的践行。 而庆国公府那边,同样有人在商量回家的事。 富丽堂皇的寝殿里,只有母女二人,年过五旬却依然满头黑发的永宁公主靠在榻上,万分不舍地看着小女儿:「怎么这么急就要回去了?难得来一次,多住几日吧。」冀州离京城不算远,但毕竟好几日的车程,女儿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娘家,她想得狠。 郡王妃苦笑,一边给母亲捶腿一边道:「女儿都出嫁了,总不能一直在娘家住。」 永宁公主细细端详爱女,皱眉道:「你瞧你,又瘦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王爷纳妾了?还是发愁云升的婚事?」 郡王妃神色微变,怕叫母亲看出心事,垂眸道:「王爷没有旁人,母亲别乱想,是云升,那孩子,今年都十七了,提了几次亲事,他都说不想娶,王爷也惯着他,只有我白着急。」 永宁公主点点头,想到傅家那个三姑娘,哼道:「他是不是看上景阳侯府二房那个丫头了?」 郡王妃道:「先前没看出来,现在瞧着,似乎是的。」 「那你怎么想?」 郡王妃思忖片刻,迟疑道:「其实那丫头除了出身低,模样性情都不错……」 「得了吧。」永宁公主冷笑着打断她,「看看她那张狐狸精的脸,云升真娶了她,定会捧到手心里,自此眼中只有媳妇没了娘,还有性情,她那都是装出来的,不装得好看点,怎么能入了你的眼?好比昨日在湖边那一出,说不定就是她故意装可怜呢,一只虫子,至于吓成那样?她算盘打得好,湖边那么多贵公子,随便哪一个救了她,她都是攀高枝了,可惜被她妹妹搅了局。」 郡王妃听出母亲对傅容的不喜,刚刚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便道:「女儿懂了,会劝云升的,母亲在京城,也替云升留意些吧,早点把亲事定下我才安心。」 提到这个,永宁公主不由气道:「我有多少好人选了,还不是都被云升父亲拒了?哼,我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当年若不是你首肯,我才不会答应皇上的撮合,将你嫁那么远!」 郡王妃没有接话。 年少时候的徐耀成,高大俊朗,又是郡王府世子,她怎么会不喜欢他? 永宁公主见她露出一副回忆样子,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我不管,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出京呢。」 郡王妃轻轻应了声,起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出屋前又顿住。 第四十章 永宁公主疑惑地看着女儿背影,刚要问,郡王妃突然折了回来,扑到母亲怀里痛哭。 永宁公主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低头。 她这个女儿,最是骄傲,从小到大,受过多少委屈都不曾哭,现在这样…… 眼看女儿哭得肩膀颤动,永宁公主心都要碎了,抱住人哄:「我的心肝啊,你到底怎么了,跟娘说说,娘替你做主,你光哭不说话,存心要急死我是不是?」 任她怎么说,郡王妃只是哭。 永宁公主只好等着女儿平复。 郡王妃哭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止住了抽泣。她擦掉眼泪,慢慢抬起头,在母亲焦急的目光中哑声道:「娘,我怀疑他在外面养了人,他盯得我紧,我派人做什么他都知道,我没法自己查,娘你派两个心腹去信都替我盯着他吧,我一定要把那个贱人找出来!」 永宁公主听了,面冷如霜。她看着女儿,没有问女儿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怀疑,只道:「好,娘帮你找,真找出来了,你又准备如何?」 郡王妃低头笑,声音带着女子刚哭过的柔弱,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发寒。 「我要她死。」 早朝结束,徐晋派人去吏部告个假,直接回了肃王府。 「王爷,今早傅夫人、郡王妃两行人都出城了。」许嘉将茶壶放到桌子上,低声道。 徐晋自己倒了一杯茶,吸口沁人茶香,靠着椅背问:「谁前谁后?」 许嘉道:「城门刚开不久傅家马车就出了城,郡王妃等人晚了一个多时辰。」傅夫人一向比较注重实际,但凡天热,宁可早起早到驿馆歇脚,也不愿晌午前后还在路上颠簸。 那就是巧合了。 徐晋想了想,吩咐道:「等她们平安抵达信都,将咱们的人都叫回来,不必再盯着傅家。」 她既然也是重生的,自然不会再跳进郡王府那个狼窝,而齐策一家去了辽北,他们家在冀州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他不用担心她被人陷害早早丢了命,等她回了京城,他再派人留意也不迟。 许嘉猜不透徐晋的心思,只当他真的不喜欢那位三姑娘了,想到这一年里王爷为对方费的心思,不由一阵惋惜,又回了几件事情,出去办事。 人走了,书房只剩徐晋一人。 他盯着茶杯上的青竹纹,一动不动。 直到再无热气从杯口散出,他才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有点苦。 傅家的马车与郡王府的马车同日出京,因前后隔了一段时间,当天傍晚两家才在驿馆遇上。 乔氏等人先到的,理应不晓得郡王妃的行程,不过往里面走的时候,前来接待她们的驿丞夫人歉然地道:「傅夫人,早上信都王府派人来传话,说是郡王妃的车驾黄昏会抵达驿馆,所以……」 四月底傅家马车进京时也在此处下榻,住的是这间驿馆最好的院子,驿丞夫人为了讨好乔氏,承诺她们回来时依然是这种安排,没想这次遇到了身份更高的郡王妃。 乔氏并不计较这些,笑着道:「夫人客气了,郡王妃身份尊贵,当然要住最好的院子,我们这边夫人随便安排便可,住一晚而已,只要屋舍干净,我们都感激的。」 驿丞夫人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遇到不讲理的官家太太。 行李都安置妥当后,乔氏去厢房看两个女儿,检查过房间里一应器物,对傅容道:「浓浓身子不舒服,一会儿娘带宣宣过去拜见郡王妃,你就在屋里歇着吧。」 她怕女儿遇到世子徐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徒添烦恼。 傅容意外地看向母亲,想到那日从庆国公府回来母亲对永宁公主十分不满,便不难猜到母亲话里的深意,笑道:「好啊,我求之不得呢,累了一天只想早点睡觉。」 女儿乖巧招人疼,乔氏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子。 等郡王妃那边安顿好了,乔氏领着傅宣过去拜见,再不喜,对方身份摆在那儿,由不得她们随意疏远。 郡王妃正在跟一双儿女说话,听丫鬟报乔氏来了,她无意般瞥向儿子。 徐晏神色平静地告退:「女客来访,儿子不便在场,这就先回房了。」 郡王妃点点头。 徐晏摸摸妹妹脑袋,转身走了。 出了门,瞥见院门口候着的乔氏母女二人,徐晏拐上走廊时,自嘲一笑。 他在期待什么,又回避什么? 她连回避的机会都不给他。 少年侧脸落寞,乔氏远远瞧着,暗道可惜,徐晏人品样貌都好,还会送药材讨她们欢心,她是一万个满意的,只可惜,他有一个看不起她女儿的外祖母,就连郡王妃会不会受永宁公主影响,也是个未知数。 这么多的忧虑,还是算了罢。 无心讨好,进了堂屋,乔氏便只维持官家太太们表面的客气,打听打听郡王妃一路情形,顺便说说自家的辛苦,譬如傅容中暑晕车,早早就睡了,因此不能过来拜见。 郡王妃关切询问傅容几句,最后打探道:「你们明日何时出发?」 乔氏笑答:「趁早上凉快,天亮就走。」 郡王妃赞许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也想学你,只是没你精神好,早上起不来啊,恐怕不能与你们结伴同行了。」 乔氏顿时明白了,郡王妃也不希望跟自家走得太近。 她笑着夸了几句郡王妃的精气神,然后识趣地告辞。 两家都有意避开,接下来几日,白日里都碰不上,只有傍晚才会在驿馆碰面。 眼看次日下午就能进信都城了,这天在驿馆安置后,乔氏仔细照照镜子,对傅容姐妹道:「明天给你们睡个够,咱们不起早走了。」她也睡个好觉,睡好了,才好容光焕发地见丈夫,乔氏可不想久别重逢,却让丈夫看见自己车马劳顿的憔悴样。 傅宣人小不懂,傅容将母亲臭美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忍不住感慨父亲运气好,母亲貌美娇俏,父亲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于是第二天郡王妃一家准备启程时,错愕发现傅家的马车停在驿馆前面,还没出发。 正纳闷,乔氏领着丫鬟们走了出来,瞧见郡王妃,乔氏示意丫鬟们先去放行礼,她赶过来同郡王妃说话:「让您见笑了,这几天我那两个女儿累坏了,今早谁都没起来,只好冒着暑热走了。」 郡王妃看看自家女儿,表示理解,主动邀请道:「那咱们一起走吧。」 乔氏惭愧婉拒:「不必不必,她们还没梳洗呢,怎敢劳烦您特意等着,娘娘尽管先行好了。」 见她不是故意套近乎,郡王妃心里反倒升起淡淡羞愧,为自己的小人之心,不过看看一侧的儿子,郡王妃也没再坚持,与乔氏道别后,跟女儿一起上了一辆马车。 乔氏目送她们离开,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出发了。 六月酷暑,烈日灼灼。 距离信都城十里地的一处凉亭里,傅品言瞅瞅官道拐角,再次抱怨:「你娘她们怎么这么慢。」 傅宛头戴帷帽,正低头给木车里熟睡的弟弟摇扇子,闻言笑了笑:「爹爹别急,应该快了。」 第四十一章 傅品言怕长女辛苦,让她把扇子给丫鬟:「你也歇歇,别只想着官哥儿。」 「我不累啊。」傅宛好笑地回了一句。听说母亲今天回来,弟弟坚持要跟着出来迎接,到这边没一会儿又困倦睡着了。这样也好,等弟弟醒了,母亲跟妹妹差不多也到了,不用白等。 正想着,官道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傅宛动作一顿,抬头去看。 傅品言却已经下了凉亭。 眼巴巴地望着,未料进入眼帘的不是自家马车,傅品言脸色难看极了,刚想骂声晦气,忽的认出那是郡王府的马车,不由愣在当场。 天气炎热,徐晏也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有动静,挑帘看了一眼,见是傅品言,忙让车夫停车,他下去见礼。 「世子这是从京城回来?」眼看马车停了,傅品言顶着烈日快步赶到徐晏身前,客气地问。 徐晏点点头,看看凉亭,笑道:「伯父是来接伯母跟两位妹妹的吧?她们在后面,再过两刻钟差不多就到了。」 「多谢世子相告。」傅品言含笑道谢,回望凉亭道:「幼子思母过甚,只好带他过来迎人。」 分明是借口。 看着面前俊朗儒雅的中年男子,徐晏心生羡慕。 如果,她是他的妻,将来她远行归来,他也愿意出城相迎,不论寒暑。 「外面热,伯父回凉亭歇息吧,我们也走了。」怕被傅品言看出自己的走神,徐晏拱手告辞。 傅品言在路边目送他们。 前面的马车里,郡王妃听完两人的对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乔氏是庶女,嫁的是庶子,她呢,她是永宁公主的女儿,当今皇上的嫡亲表妹,嫁的是堂堂信都王。可是这一刻,郡王妃真的羡慕乔氏,如果徐耀成对她有傅品言对乔氏的一半好,她也会知足的。 奢华气派的马车,带着主人酸涩的心远去了。 傅品言快步回到凉亭,继续等待爱妻娇女。 官哥儿一觉睡醒,乔氏母女才姗姗来迟,远远听到外面有人喊夫人,乔氏掀开车帘一看,立即喊人停车,领着两个女儿赶向凉亭与家人团聚。 因为丈夫在那边,乔氏虽然思子心切,还是注意了脚步,由丫鬟打着伞慢慢往前走。 傅宣懂事地跟在母亲旁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欢喜。 傅容呢,一没心上人的顾虑,二没妹妹的守礼,下车后直接跑向凉亭,从傅宛手里抢过弟弟一阵猛亲:「官哥儿还记得姐姐不?想姐姐了没?」 官哥儿刚睡醒,呆呆的,只是被姐姐亲得痒痒,笑着笑着就来了精神,扭着身子朝大姐姐求救。 「好了,给我抱抱。」乔氏已经走了进来,看都没看丈夫,心急地去抱儿子。 「娘!」 出乎所有人意料,刚刚还笑个不停的官哥儿看到母亲,哇的就哭了,被乔氏接过去后两条小胳膊紧紧抱住母亲手臂,生怕母亲会不见了般,呜呜地哭。 乔氏背对丈夫坐到凉亭一角,边抹泪边哄儿子。 傅品言无奈地摇头,跟傅容姐仨坐在另一旁叙旧。 「好了,咱们先回家吧。」哄好官哥儿,乔氏转过来道。 傅品言朝她笑。 乔氏悄悄瞪了他一眼。 傅容将父母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体贴地去接官哥儿:「姐姐想官哥儿了,官哥儿跟姐姐做一辆马车好不好啊?姐姐从京城给官哥儿带了很多好东西,都在马车上放着呢。」 官哥儿点点头,伸手让姐姐抱。 于是傅容姐妹三个跟小家伙上了一辆马车。 「慢点赶车。」傅品言正色吩咐车夫,车夫痛快应下,他转身对乔氏道:「咱们也上车吧。」 乔氏脸红了。 仿佛盛夏刺目的阳光,都不如丈夫眼里的思念与渴望更烫人。 但她心甘情愿被丈夫烫。 紧张地钻进马车,乔氏还没坐稳,便被紧随而来的男人搂到了怀里。 乔氏大急,按住丈夫的手小声嗔他:「你做什么?」 傅品言先命车夫赶车,等马车动了,他不容拒绝地卷起妻子绣着亭亭荷花的浅绿裙子,再撩开自身衣袍,慢慢将人放到腿上,盯着她艳若牡丹的脸道:「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了素娘这番似‘水’柔情?」 乔氏羞极,狠狠捶他一拳,咬唇随他胡闹。 妻女归来,傅品言出城十里相迎,一家人返程时,还没走出一里地呢,他就消停了下来。 虽说小别胜新婚,到底月余不曾领教妻子的娇,加之在马车上,一帘之隔便是车夫…… 将香汗淋漓的妻子放到一旁,傅品言先侧转过身收拾自己。 乔氏趁机也抓过帕子拾掇,抢在丈夫转过来前穿好衣物。 「你看,裙子一点褶都没有吧。」将两人用过的巾帕塞到一旁,傅品言凑到妻子身前讨好。 乔氏脸上红润未退,想到丈夫就是用这个借口把自己当成笋剥了个干干净净,大白天也不怕被外头人瞧见,越发羞恼,嫌弃地推他:「一身臭汗,别挨着我,我嫌热。」 「现在嫌我臭,刚刚谁抱着我不肯放的?」 傅品言笑看妻子,一双含笑的眸子像汪了春水,里面的温柔思念喜欢不掺半分假。这么久不见,乔氏也想他啊,一时忘了与他闹,就那样软绵绵靠在榻上,与丈夫含情凝望。 望着望着夫妻俩又一起剥了次笋。 「总算知道你为何迎出来这么远了。」乔氏慵懒地靠着背垫,一边轻摇团扇一边用小脚点了点傅品言胸膛,娇声骂他,「连这个都算计好了,傅大人果然老谋深算。」 傅品言抓起她脚亲了亲脚背,继续给她捏腿,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还不是为了你好,待会儿下车时走不动路,在孩子们面前丢人的可不是我,来,换那条。」 乔氏笑吟吟抬起另一条腿搭在丈夫膝盖上。 傅品言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帮她捏,消酸解乏,额头鼻尖儿出了细汗。 乔氏便将团扇对准他扇,轻声细语把京城那边大事小事都说给丈夫听。傅宸梁通封官之事傅品言都已经知晓,倒是庆国公府女儿被欺负妻子没来及写信告诉他,此时听了,脸色立即难看下来,幸好手上力度没受影响。 「刚刚等你们的时候,碰到他们了,世子还下车同我说话。」傅品言仔细想了想徐晏的态度,再有妻子回来路上与郡王妃的相处情形,叹道:「世子是个好的,品貌都与咱们浓浓相配,可惜……」 乔氏点头附和,提到品貌,忽的想起一事,「上次信里跟你说,正堂跟肃王攀上了交情,后来我们去寺中上香,竟然遇见了安王肃王两位殿下。你不知道,那两位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世子到了他们面前,也要略逊一筹。」 傅品言笑道:「我也见过两位殿下。」 乔氏瞪大了眼睛,不信。 傅品言道:「当年皇上钦点我为探花时,两位殿下都在旁边,确实如你所说,有仙人之风。」 乔氏愣了愣,随即明白,丈夫是打趣她呢,就算那会儿见到了,两位殿下都是小孩子,看得出什么仙人之风。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乔氏不再给他扇风。 第四十二章 傅品言也不计较,只道:「那两位再好,也看不上咱们的身份,你还是别惦记了。」 乔氏抿了抿唇。 家里女儿们什么都好,就是她跟丈夫…… 「身份高有什么用啊,都是王爷,女儿真嫁过去,将来受了委屈咱们也没法帮忙。」怕丈夫心里不是滋味儿,乔氏欢快地道,「还是少渠那样的好,人老实,又有本事,咱们宛宛嫁过去吃穿不愁,少渠若是敢欺负她,宛宛有兄有弟,一起上门护她去。」 傅品言笑着看她,俯身亲了亲她唇。 耍娇时如狐妖来缠,温柔时似花可解语。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傅容先下了车,接过弟弟抱着。官哥儿现在不轻了,傅品言怕女儿受累,将儿子接到自己怀里。傅容趁机打量母亲,见她衣衫齐整,唯有眼角眉梢被滋润过的妩媚餍足骗不了人,想到父母竟然在马车里那样,饶是她上辈子嫁过两次,也不禁脸红。 她跟徐晋没有一起出过门,自然没有这样胡闹的机会。徐晏呢,除了刚成亲那会儿贪吃,后来鲜少会在白日求她,傅容晚上胆子大些,白天男人不来求,她最多也就是逗逗他,不会主动相邀。 傅容一直牢记母亲的话,晚上要尽量放得开,白日里却得矜持些,不能叫男的看低了。当然,如果男人死皮赖脸求个不停,该顺也就顺了,总之就是要让男的觉得哪怕她顺从了,也是他缠得太紧的关系,不是她轻浮。 如此的话,这次定是父亲…… 瞥一眼前面儒雅君子模样的父亲,傅容偷偷笑。 一家人在厅堂里坐了会儿,各自回去歇息。 傅容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芙蕖院,进屋后先扑到熟悉的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外面再繁华再好,都没有家里安心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无忌惮。 所以傅容宁可回家,也不愿自己留在京城,那个她有更多机会见到未来天子的地方。 一路劳顿,傅容先泡了个澡,换身干净衣裙,这才将院里大小丫鬟都叫了进来。现在她院里有梅香、兰香、琴香三个大丫鬟,此去京城只有兰香跟着,傅容不能亏待了另外两个香啊,亲自选了礼物。 梅香沉稳喜静,旁的丫鬟闲时凑在一起讨论衣裳首饰,她就喜欢伺候花草,也格外擅长摆弄这些,现在傅容想养什么花都先询问梅香的意思,再交给梅香安排种养之地,她只管偷懒赏花。 「这是我从京城花市搜集的新鲜花种,每样花种旁边都有个小册子,专门教你如何照顾的。」傅容笑着将梅香的礼物送了出去。 这份礼物太合心意,梅香喜不自胜,看那些花种的眼神如看珠宝。 傅容接着问琴香:「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在芙蕖院住了一年多,面对傅容琴香早已没了当初的拘谨,大方道:「姑娘送什么我都喜欢。」 傅容轻轻笑了,将一本尺余长的大册子递过去:「这是凤来仪今年新出的一批首饰样子。」 说实话,傅容对琴香一直都有些愧疚,上辈子她便发现琴香不是一般的心灵手巧,除了帮她做花钿,她也会用手头东西做些小首饰,都是便宜物件,胜在精巧别致,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喜欢去她那边坐,希望能讨到一样。重生后傅容认了柳如意做姨母,跟顾娘子走得也近,意外从顾娘子那里得知,她身边的三个小学徒里,琴香是最有天分的。 也就是说,如果傅容没将琴香讨来,琴香很有可能继承顾娘子几分真传。 傅容打算用一辈子的花钿的,她离不开琴香,只能照着顾娘子那边做首饰的用具给琴香买了一套,平时多搜集关于首饰工艺的书册,盼她自学成才吧。 「姑娘对我们真好!」 琴香兴奋得脸都红了。凤来仪每年都会出首饰样子,顾娘子那里摆了一柜,她身份低不敢求借,现在呢,姑娘竟然特意送了她一本! 两个大丫鬟都满意了,傅容也十分高兴,示意兰香帮着把其他小丫鬟的礼物发下去。 简直跟过节一样,芙蕖院里喜气洋洋。 傅容歇了会儿,又领着兰香出门了,去海棠坞找姐姐。 进了院子,却见巧杏跟白汀站在树荫里说话呢。 「三姑娘。」两个丫鬟笑着喊人。 「我娘什么时候来的?」傅容随口问巧杏,看看正屋,心中生疑,母亲跟姐姐的大丫鬟都守在院子里,莫非两人在里面说悄悄话呢? 念头一起,傅容也不等巧杏回话了,眨眨眼睛吩咐兰香:「你们都在这儿守着,我自己进去。」 兰香白汀没有阻拦,巧杏急了,「姑娘容我通报……」 「巧杏姐姐再说一个字,我就告诉官哥儿你那有好东西。」傅容底气十足地威胁道。 巧杏蔫了。 小少爷简直是个小财迷,看到谁身上有他喜欢的,定要抢过去,害得她们几个丫鬟都不敢戴别致的首饰了,生怕入了小少爷的眼。 她不拦了,傅容悄悄进了堂屋,掀开帘子往里看看,发现外间儿没人,又壮着胆子凑到内室屋帘后偷听。 「娘你想什么呢?爹爹这一个月来早出早归,每次回来都过来看官哥儿,没你想的那回事。」傅宛看不惯母亲胡乱猜疑,背转过身道。 乔氏当然知道丈夫没偷吃,一来车上丈夫的猴急样跟表现就稳了她一半心,二来她身边的丫鬟也将丈夫的行踪都告诉她了,她只是想用这个提起话头,好指点女儿婚后夫妻相处之道。 「我知道你爹爹没对不起我,但他如何做是他的,我心里也得有个数是不是?免得将来他真做了什么,我还把他当好人看。宛宛啊,你也要嫁人了…………」 「娘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提到嫁人,傅宛红了脸,怕母亲继续拉着她说,急急往外走。 傅容暗道糟糕,赶紧退后几步,装作刚进来,「娘,你跟姐姐……啊,姐姐脸怎么这么红?」 傅宛没想到妹妹来了,摸摸脸,扭头敷衍道:「没事,热的,出来倒杯茶喝。」 傅容识趣地没有追问,心里暗暗发愁。 姐姐脸皮太薄了,母亲才开个头姐姐就不要听,这怎么成?婚后夫妻俩过得如何,不能光指望丈夫一直老实本分,妻子也要用心维持才是。好比梁通,傅容还是很放心的,但万一姐姐身边又有不安分的丫鬟呢? 往茶水里下药,趁男人醉酒…… 傅容听过太多丫鬟爬床的手段了。 姐姐信任姐夫没错,但她不能太过信任身边人,提前防备着,至少能避免姐夫被家里丫鬟算计。 「姐姐,今晚我想跟你睡一屋。」傅容坐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茶杯朝姐姐讨茶。 傅宛也想妹妹了,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好啊,不过你要是说点用不着的,以后别想再来。」 傅容故作不懂:「什么叫用不着的啊?姐夫的事算吗?」 「不许你这样叫他。」傅宛红着脸低声斥道。 第四十三章 傅容嘿嘿笑:「就差三个月了,提前叫也没啥,只是姐夫若知道他在姐姐心里属于用不着的,怕是要失望了吧?」 「你,你别跑!」傅宛说不过妹妹,追上去要挠她痒痒。 姐妹俩一个躲一个追,乔氏靠在内室门口看热闹,看着看着红了眼圈。 两个宝贝女儿,哪个她都舍不得嫁啊。 「姐姐,齐府抄家那天,是不是闹了很大的动静?」 熄灯睡下后,傅容小声跟姐姐说话。 上个月的事情,傅宛没有出去看,但街上的喧哗确实远远传了过来,不禁感慨道:「是啊,成也萧何败萧何,齐大人有出息,齐家两房人跟着享福,如今他坏了事,齐老太太等人又一起流放到辽北了,听说那地方冬长夏短,冷得很。」 傅容沉默。 她想到了齐简,那个偷看她被发现后涨红了脸的单纯少年。 有点惋惜。 可这都是命,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坐之罪早已传了几百上千年。只能怪齐大人黑心肝,他若没有贪污军饷草菅人命,就算徐晋想对付齐家,齐家两房人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怎么想到他们了?」妹妹久久不说话,傅宛好奇问道。 傅容摇摇头:「就是想到了。姐姐睡吧,我也困了。」张嘴打了个哈欠。 傅宛笑笑,闭上眼睛睡了。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身边有人哭。 傅宛皱皱眉,确定旁边妹妹真的在哭,连忙坐了起来,「妹妹怎么了?」 小姑娘没有回应,哭哭哒哒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姐姐。 傅宛心知妹妹这是梦靥了,匆匆下地点灯。屋子亮了,她重新回到床上,果然见傅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全是泪。傅宛不敢立即摇醒妹妹,想了想,只坐在旁边轻轻唤她,「姐姐在呢,浓浓别哭了,姐姐在呢啊……」 傅容怔怔地睁开眼,瞧见姐姐,一下子扑了过去,呜呜痛哭。 傅宛无奈苦笑,拍着妹妹肩膀安抚,这梦里妹妹得受了多大委屈啊,哭成这样。 帮傅容擦过脸,傅宛侧躺着笑她:「跟姐姐说说,做了什么梦,都十四了,还小孩子似的。」 傅容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傅宛现在清醒着呢,坚持要她说,怕妹妹老惦记着噩梦,难以入睡。 傅容看看姐姐姣好温柔的脸庞,握住她手,小声说了起来:「姐姐,我说了,你别骂我,我,我梦到姐姐跟齐策两情相悦,欢欢喜喜嫁给了他……」 那些前世真正发生过的事,她只能编成梦说给姐姐听。 「姐姐,其实下午娘跟你说的悄悄话,我都听到了,那会儿我一知半解,可做了这个梦,我就懂了。梁大哥是好人,姐姐信他,我也信他,但姐姐得防着身边人。好比白芷,她跟在姐姐身边那么多年,谁能料到她会不顾姐姐闺誉同外男牵扯不清?姐姐平时和声细语,轻易不发脾气,那些下人可能因此误会姐姐好欺负,将来再看姐夫,姐夫他高大俊朗……」 「妹妹不是一直嫌他丑吗?」傅宛本来听得很认真的,后来听妹妹为了劝她相信她由梦领悟的道理,竟然违心夸赞未婚夫俊朗,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捏傅容的鼻子,「咱们家就属你机灵,还跟我耍起心眼来了。」 捏鼻子就捏鼻子,傅容也不躲,瓮声瓮气地问她:「姐姐到底懂没懂我的意思啊?你要盯紧点,仔细姐夫被旁人占了便宜,他那么傻,我不担心他会主动欺负姐姐,就怕他被人哄了去。」 「闭嘴吧你!」傅宛真是气笑了,转过身不理她。 傅容不依不饶,「姐姐你听我说……」 傅宛忽的坐了起来,用力拍了傅容屁股一下:「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连身边人都管不好?」 傅容撇嘴:「白芷呢?」 傅宛叹气,靠到床头道:「她是挺让我失望的,但你放心吧,同样的错,姐姐不会犯两次。」 下午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傅宛是真的懂了,只是羞于听母亲说,毕竟她跟梁通还没成亲呢,哪有没成亲先琢磨如何看他的? 傅容盯着姐姐瞧了会儿,想到当初事发后姐姐处置白芷时的利落劲儿,也觉得姐姐只是温柔,并非绵软,这辈子先有白芷的警醒和她的暗示,姐姐应该会注意的。 「那以后娘再跟姐姐说什么,姐姐别只顾害羞,至少听娘说完吧。我猜娘是想教姐姐如何跟姐夫过呢,你看咱们爹爹对娘多好,姐姐该好好跟娘学才是。」傅容希望姐姐婚后也能放得开些。 「你懂什么?睡觉吧!」傅宛可不想跟妹妹讨论婚后的事,怕妹妹胡思乱想闯祸。 今晚说的已经够多了,傅容见好就收,乖乖闭了嘴。 第二天,因为前几日赶路辛苦,傅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还是被官哥儿闹醒的。 「姐姐,团团不跟我说话!」 没睁眼就听到弟弟稚嫩的童音,傅容惬意地笑了,理理睡衣坐了起来,陪弟弟逗鸟。 用过午饭,傅容带上礼物前往如意斋。 柳如意没有出门迎接,等丫鬟将傅容领了过来,她懒懒地靠在榻上,一边摇扇子一边瞪着傅容道:「终于来了啊,昨晚知道你们回来,今个儿一大我早就命人摆好茶,眼巴巴等着我那宝贝外甥女来看我,结果盼了一上午都没盼到人,唉,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吃完晌午饭才想起我。」 傅容忍俊不禁,上前歪坐在榻上,抢过扇子替柳如意扇风:「谁说我不想柳姨的?这不是早上睡过头了嘛,您看我午觉都没睡,顶着大日头来看您,这份孝心,我娘都骂我对您比对她好呢。」 「还是这么会说话!」柳如意伸手捏她红嘟嘟的脸,顺势盘腿坐了起来,吩咐丫鬟:「快去端碗冰镇酸梅汤来,没看姑娘热得都出汗了,真没眼力见!」 小丫鬟赶紧去了。 柳如意扶着傅容胳膊仔细打量两眼,皱眉道:「怎么好像瘦了?」 傅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么久见不着柳姨,想您想的吃不下饭。」 柳如意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叹道:「出远门累吧?往后找婆家千万找离家里近点的,免得回娘家辛苦。」大夏天来回折腾,不瘦才怪。 傅容一笑置之,却想起一件困惑来,试探着问道:「说到远行,柳姨今年有打算出远门吗?」距离前世如意斋关门只剩两个月了,傅容真的怕柳如意又悄无声息走了,往后再无音讯。 「没有啊。」柳如意古怪地看她,「年后才去京城呢,对了,浓浓在京城有什么趣事没?」 她神色自然,傅容也确实想不到这辈子柳如意会不告而别的原因,便同她说起京城之行来。 说完话,傅容干脆在如意斋歇了晌,醒后又去陪顾娘子待了会儿,这才回家。 却怎么都想不到,她不是今日柳如意接待的唯一客人。 夜幕降临,如意斋后院,有人悄悄潜入,轻轻推开了柳如意的房门。 自从家中变故后,柳如意向来觉浅,但此时听到动静,她只是笑了笑,照旧躺在床上装睡。 第四十四章 「我知道你醒了。」 适应了屋内黑暗后,徐耀成在屏风前宽衣解带,声音清冷。 「郡王妃刚刚回来,王爷不用陪她吗?」柳如意望着床顶问。 「吃醋了?」徐耀成正要挑开纱帐,听到这话动作暂且顿住,语气跟方才比,听不出变化。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柳如意低低地笑:「王爷真是风趣,如意不过是王爷一个玩物,有何资格吃醋?我只是好奇王爷今晚怎么还有雅兴过来折腾我。」 「本王想来便来。转过去,趴好。」 柳如意识趣地闭上嘴,侧转过身,摆出男人最喜欢的样子。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温柔,床顶四角挂着的香囊,不约而同晃了起来。 「你那个外甥女,今日过来了?」徐耀成突然开口,呼吸稍微重了些。 柳如意暗暗攥紧被褥,「王爷打听她作何?」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徐耀成膝行着往前挪了挪,听到女人脑顶撞到床板,才停下。 柳如意气血攻心,「她是,堂堂四品官员之女,王爷,真的毫无忌惮吗?」 徐耀成意味不明地附和,「是啊,四品。」 柳如意如坠冰窟。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时她与顾娘子初来信都,她有一点本钱,有忠心的老仆,顾娘子有祖传的手艺,两人合伙赁了个小铺子,起早贪黑忙活。好不容易生意有了点起色,却被信都当时最大的银楼觊觎,百般刁难,无可奈何之际,徐耀成暗中出手帮忙。 被人带到徐耀成身前时,她是真心感激他的,然后就在那个晚上,她的恩人强要了她。 他许她做妾。 柳如意不想做妾,她也不想傻傻地寻死,她想做大自己的生意,将来找机会替顾娘子报仇,让那些认为商家女好欺负的混帐,看看商家女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意斋是她跟顾娘子的心血,谁也离不了谁,她怎么能因为几滴血,就轻易死去? 她以命相逼,跟徐耀成求了一张契书。 十五年,她供他玩乐十五年,十五年后,他放她自由。 徐耀成应了,事后,她亲自灌了绝子汤,彻底绝了,总比怀上再打掉好。 可是,眼看再有半年她就可以去京城了,他不好毁约,却要伤害另一个无辜姑娘? 她想骂他,骂他畜生,但最后断断续续说出口的,是哀求,「求王爷放过她,只要王爷放过她,如意什么都愿意做。」 「为何求我?」 徐耀成俯身,一手撑榻,一手拨开挡住她脸的长发,亲她耳朵:「云升似乎喜欢她,按理说,她配不上云升,不过,你我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看在她喊你姨母的份上,我可以答应这桩婚事。」 柳如意万万没料到男人是这个意思! 「倒是你,为何求我?」徐耀成掰过她脸,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时而与她交错,时而与她相隔。 柳如意不答反问,问她最关心的问题:「王爷确定世子喜欢浓浓,确定要去她家提亲?」 徐耀成冷哼,没再理会,直起身子全力以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当年他不想要的,皇上、永宁公主强行塞给了他。 如今他儿子想要的,永宁公主不答应,他偏要送给儿子。 徐耀成终于停下时,柳如意声音都哑了。 但她没忘了求他:「王爷,这事能不能让我先问问浓浓的意思,或许她……」 「你是说她不愿意嫁给云升?」徐耀成背靠床头平复,闭着眼睛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屑进我的郡王府?更何况她是嫁给云升,将来我死了,云升成了郡王爷,她便是郡王妃。」 柳如意抓过被子遮住自己,背对他,尽量缓和语气道:「世子人品出众,能嫁给他是浓浓的福气,我只是怕浓浓在家懒散惯了,可能不太习惯王爷府中的规矩,求王爷让我先探探她的意思再做决定,好吗?」 女儿家若是有了心上人,总会露出马脚的,柳如意瞧着,她那外甥女没心没肺的,似乎还不懂儿女情长。再说,她与乔氏义结金兰的事在信都并不算秘密,傅容真嫁过去了,万一将来她跟徐耀成的事情不慎传出去,郡王妃会善待这个儿媳妇? 柳如意不敢冒险。 徐耀成却打定了主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愿意又如何?难不成嫁给云升委屈了她?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睡吧。」 强行扯开柳如意的被子,将人搂到了怀里。 柳如意心中苦涩。 在这些权贵眼里,她们女子算什么? 次日上午,柳如意收拾收拾,早早去了傅府。 听丫鬟说柳如意专门过来看她,傅容挺奇怪的,连忙去前院见客。 柳如意见到她,笑道:「昨天不是请我过来看你的鹦鹉吗?在哪儿呢,带我去瞧瞧。」 傅容眼睛都没眨的,上前挽住柳如意胳膊,在母亲无奈的目光里跟柳如意一起出了门。到了芙蕖院,傅容命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请柳如意进内室坐,一边倒茶一边问:「柳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柳如意既然来,就没打算扭扭捏捏,直截了当道:「昨天我跟郡王爷见过面了,他说世子喜欢你,信誓旦旦要来你家提亲,具体哪天来我也不知道。浓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跟世子打过交道?你愿意嫁给他吗?」 傅容张口结舌。 公爹,不,郡王爷要登门提亲? 是徐晏不甘心放弃吗? 放下茶壶,傅容呆呆地落座。 柳如意看她这样便知道傅容不愿嫁,叹道:「这事,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跟他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根本插手不了他的事。浓浓既然不愿意,趁早跟你父亲商量商量,或许能想出应对之策。」 傅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担忧地问柳如意:「您,他对您不好吗?」 先前看两人一起赏花,傅容以为郡王爷还是有几分真心喜欢柳如意的,可若是喜欢,柳如意怎么会说她无法帮忙?如果不喜欢,那……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好好担心自己吧。」柳如意摸摸傅容的脑袋,起身道:「话我带到了,留下来也没有用,浓浓记得好好跟你爹娘商量。」 她不肯说,傅容只好送她出门。 一个人静下来时,傅容开始发愁了。 她觉得,这事绝不是徐晏的主意,从京城回来的一路上,徐晏若想见她,有的是办法,但他一直没有主动露面,可见他牢牢记着她的话,不想给彼此添加尴尬。郡王妃肯定不会赞成这桩婚事,那么,是郡王爷想撮合? 徐晏在庆国公府湖边的表现一定也传到郡王爷的耳朵里了。 因为发现儿子的心意,所以想要帮忙? 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从上辈子看,郡王爷很是照顾徐晏这个唯一的儿子。 这样想,其实此事也不难解决,只要傅容能见上徐晏一面,请他坚决拒绝郡王爷的提议,徐晏一定会答应的。 第四十五章 但难就难在她没有机会见到徐晏,甚至连个可以信任的传话之人都没有。父亲的人不能用,用了她无法跟父亲解释她跟徐晏的关系,以及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意斋的人也不能用,那样可能给柳如意添麻烦。 傅容头疼,院里都是丫鬟伺候,要是有个只听她话的小厮该多好。 可惜一时半会儿往哪找小厮去啊。 愁了一上午,下午柳如意突然派人请她去如意斋。 傅容只当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换身衣裳马不停蹄地去了。 到了地方,柳如意亲自将她带到一间客房前,在傅容狐疑的目光中道:「世子在里面,说是有话同你讲,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 傅容大惊,抓住她胳膊小声问:「他怎么会来?他知道您……」 柳如意笑着摇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啊,想见你,有哪个地方比我这里更合适?」 傅容松了口气,瞅瞅屋子,推门而进。 徐晏正在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听到动静,他转了过来。 这算是那次梁家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真正碰面。 傅容有点不自在,毕竟她打了他一巴掌,虽说是为了他好。 「世子找我有事?」为了掩饰那点愧疚,傅容故作大方地先落了座。 徐晏凝望她因为刚从外面进来而发红的脸庞,怔了怔,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也没有拐弯抹角,轻声道:「早上父亲跟我说,要带我去府上提亲。」 傅容没有言语,她知道徐晏会继续说下去。 「我拒了,父亲看出我言不由衷,说,我若真心喜欢你,就该把你娶回家,免得后悔终生。」 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帘。 徐晏苦笑,望着她,眼里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三姑娘,你我只有几面之缘,说实话,我不知道错过你,我会不会遗憾终生,我只知道,哪怕被你狠心拒绝,被你打了一巴掌,我也舍不得看你哭,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所以我想再问一次,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舍不得看你哭,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 傅容再也忍不住,低头落泪。 当日在湖边,有她一心想嫁的安王,有甜言蜜语哄她的徐晋,有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徐晏。 最后冲出来的,是这个她决定辜负的。 「世子,我不值得你这样,真的,我不值得。」 她肩膀轻颤,徐晏攥紧手,强忍着过去抱她的冲动,等傅容渐渐平复了,才低头道:「我懂了,那三姑娘能告诉我,你为何不愿嫁我吗?别说不喜欢,我知道有别的原因,你告诉我,至少让我,断得明白。」 傅容扭头看窗,红着眼圈道:「既如此,我便实话实说罢。县主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我,或许她在世子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能感受的到。我最看重家人,看重一家和睦,如果我嫁给世子,跟县主注定无法共处。再后来,永宁公主当众嘲讽我,相信世子已经听说了,这样我既不得世子家中小辈喜欢,又不得长辈喜欢,真嫁给世子,纵使世子对我好,我也不会好过的。」 「我会想办法让她们喜欢你啊!」仿佛看到了希望,徐晏兴奋地站了起来,快走几步在她身侧蹲下,仰头承诺,「浓浓,只要你嫁给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真是,这就改口叫浓浓了。 傅容不知为何觉得好笑,她也真笑了,低头看这个傻少年:「不会的,那是你的至亲,她们的脾气你比谁都了解。世子别再执着了,你很好,只是我胆子小,不敢拿一辈子跟你赌,只求世子回去后好好劝劝郡王爷吧。」 她笑得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徐晏心里却一片苦涩,目光不肯离开傅容脸庞,无声恳求。 他可怜巴巴的,傅容叹口气,离席道:「上次出手打人,是我不对,一直都想跟世子赔罪的。今日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单独见面,那我就多说几句吧。」 伸手将徐晏扶了起来,傅容真心实意地道:「徐云升,你对我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就算我死,我也会记得曾经有个叫云升的少年,他全心全意地对我好。正因为如此,我盼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好姑娘,跟她互相喜欢,白头到老。」 徐晏眼睛发酸,情不自禁攥住她手,「不会的,没有人比得上你,我只想要你。」 傅容低头笑:「那就找个稍微比我差点的姑娘吧。世子厚爱,傅容注定要辜负了,保重。」 说完再不留恋,挣脱他手,快步出了屋。 里面徐晏呆呆地站了许久,才黯然离去。 刚回郡王府,便被徐耀成叫了过去。 「你去见她了?」徐耀成从书桌后抬起头,见儿子脸上一片失意,冷笑道:「她不愿意?」 徐晏垂眸:「是,她不愿意,我也……」 「她不愿意你就听她的?」徐耀成沉着脸站了起来,训斥儿子:「连喜欢的姑娘都娶不到手,将来怎么接管这郡王府?你这是妇人之仁,管她愿不愿意,先将人娶进来,成了你的人,还怕她不对你死心塌地?」 徐晏无心与父亲争辩,转身道:「我不想强人所难,父亲还是不要再管了。」 徐耀成讽道:「我不会勉强她,我去跟傅品言说,只要她父亲应下,她自然答应。」 徐晏皱眉,回头看他从小就敬重的伟岸男人:「父亲喜欢过谁吗?我再说一次,我是喜欢她,我也想娶她,但她不愿嫁,我便不会勉强她,不想看她因为我的私心受任何委屈。」 少年负气的话语,掷地有声。 徐耀成如遭雷击,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去,竟无法再反驳半个字。 一直到暑气散了,秋风凉了,郡王府那边也没有传出欲与傅家结亲的风声。 傅容真正地放下了心。 上辈子徐晏都能劝服郡王爷答应两人和离,这次拒绝提亲,只会更容易。 轻松了,傅容开始帮母亲筹备中秋团圆宴。 这是傅宛出嫁前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往后逢年过节都要跟梁家人一起过,乔氏心中不舍,想要好好热闹一回,专门定了冀州最红的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傅容也难得的乖乖跟在母亲身边,插手每一件事的准备,从下人差事分配到检查采办回来的器物菜肉茶果,面面俱到。 傅品言十分欣慰,同妻子夸赞次女:「今年咱们浓浓懂事了不少。」 乔氏靠在丈夫怀里轻声感慨:「是啊,从小到大一直有哥哥姐姐护着,她只管撒娇贪玩,现在哥哥在外面,姐姐要嫁人了,往后家里她就是最大的,肯定要摆出三姐姐的谱啊,要不怎么管教弟弟妹妹?」 妻子柔声细语,傅品言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是几个孩子小时候的模样。现在孩子大了,懂事了,小的时候其实跟旁人家的娃子们一样,也常常争吵拌嘴,将妻子气得够呛。 「这些年辛苦你了。」傅品言由衷地道,「若不是你,我在外面也没法安心经营。」 他的素娘,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第四十六章 乔氏仰头看他:「你是我丈夫,正堂他们是我的孩子,我照顾你们乐在其中,谈何辛苦?」 傅品言回望妻子,什么都没说,低头亲了上去。 十四这日下午,傅宸梁通二人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中秋佳节,朝廷给官员放了三日假,少年郎骑术高超快马加鞭,来回方便,不像女眷行路缓慢。 一家人都高兴坏了,聚在厅堂里寒暄。 「梁大哥,你不着急回家吗?」傅容陪官哥儿翻看两人带回来的礼物,不忘打趣梁通。 两月不见,梁通又壮实了不少,却跟以前一样不习惯准小姨子的调侃,晒成古铜色的脸庞在傅家一家人的注视下罕见地露出了浅红,像喝醉了酒般,尴尬回道:「我们从东城门进来的,顺路过来拜见伯父伯母,看看官哥儿,这就走,这就走。」 傅容低头偷笑。 傅宣也别开了眼。 只有官哥儿什么都不懂,听见大哥哥说要走,从一堆礼物中间抬起头,懂事地朝梁通挥手。 人家都挥手送人了,梁通再没理由磨蹭,正式跟傅品言夫妻告辞。 乔氏特别喜欢这个憨厚的傻女婿,送他出门时邀请道:「明晚家里请了戏班子,吃完饭少渠带映芳过来玩吧,人多才热闹。」 梁通大喜,一口应下。 众人目送他上马离去,往回走时,傅容拉着傅宸故意落后几步,小声打听道:「哥哥,你有没有找吴白起的麻烦?」 提到这个傅宸就来气:「我倒是想找他麻烦,可他在家里关着,下个月才能出来。」 他也真敬佩吴老侯爷,像这种小孩子欺负人的玩闹,一般人家也就是随口说说,关上几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吴老侯爷竟然动了真格的,听说把客房的窗户都定死了,只管给吴白起送一日三餐。 傅容幸灾乐祸地笑:「好啊好啊,这样罚他,比哥哥打一顿还叫他难受的。」 傅宸点头附和。 傅容又问他在金吾卫过得如何,有没有人刻意刁难。 傅宸好笑道:「谁会为难我?浓浓在家安心照顾弟弟吧,哥哥不用你惦记。」 非但没有人刁难,自从太子当众夸过他之后,还有人刻意巴结他,连他上头的总旗百户同他相处时都客气三分,青睐有加。傅定得知后,提醒他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这个傅宸知道,他是侍卫,是皇上的侍卫,只能忠于皇上一人,跟太子这个半君联系紧密,那是自毁前程。 但是这些,妹妹不需要知道。 转而提起傅宝,「四妹妹让我传话给你,说她九月会跟大伯母她们一起过来送嫁,让你等她。」 他一派轻松随意的态度,傅容料想徐晋没小气到因为两人断了便找她亲人麻烦,越发安心了。 第二天过节,乔氏亲自去请柳如意到自家吃团圆饭,柳如意再三婉拒:「这么多年我都是跟顾娘子还有几个伙计一起过的,今年我有了亲人便丢下他们,岂不是更显得他们可怜?妹妹快回去吧,团圆饭我就不吃了,晚上我跟顾娘子去你们家看戏成不?」 乔氏说不过她,无功而返。 全家团聚,傅容过得挺开心的。 晚饭后跑到海棠坞去找傅宛:「姐姐你躲起来做什么啊?走了,一起看戏去,娘专门为你请的,少了你怎么成。」 傅宛怕妹妹来烦,都钻到被窝里了,学妹妹撒谎:「我不大舒服,妹妹替我跟娘说一声。」 傅容撒谎的本事都炉火纯青了,这样拙劣的借口哪骗得了她,凑到傅宛耳边说悄悄话:「刚刚我遇到姐夫了,他说带了礼物回来想亲手送给你,你不答应他就去咱们家墙根下站一晚上。」 傅宛不信,背对妹妹不说话,脸儿通红。 傅容知道姐姐心软,起身道:「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我只管带话,姐夫傻站一晚也是他活该,谁叫他一肚子坏水呢,哪有婚前想偷偷见面的。对了姐姐,他在咱们家花园那颗百年老槐树下等你呢,你想劝他走的话,自己跟他说去吧,记得叫上白汀跟着啊。」 她能做的都做了,安心去看戏。 傅宛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 她不想见梁通,又怕他一根筋真的站一晚上,坐起来又躲进被子,直到外面唱戏声悠悠传了过来,她望着窗外听了会儿,叹息一声,起床穿衣,领着白汀去了花园。 老槐树跟戏台在相反的方向,附近清幽极了,皎皎月色下,花树扶疏。走得近了,远远瞧见梁通呆呆地靠着树干,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傅宛咬咬唇,回头对白汀道:「你在这边守着,我去跟他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白汀忍着笑意,低头应是,将手中灯笼递了过去。 傅宛摇摇头:「你拿着吧,我看得清。」 言罢慢慢往前走。 白汀目送她,等她看见树下的男人陡然站直了身子,傻乎乎望着自家姑娘走近时,识趣地躲到了花丛之后。 「宛宛……」梁通紧张地手心冒汗,低头看停在他身前好几步的姑娘。她站在树荫里,月光照不到,昏昏暗暗的,也能看清大致模样。长发松松挽起,除了定发的玉簪再无其他首饰,但她生得美,这样简单的装扮,也够他看痴了的。 傅宛不想听他这样叫她,太过亲密了,听得她身上起小疙瘩。眼看梁通要走过来,她又退后几步,小声道:「你要送我什么?给我,然后去那边看戏吧。」 他既然要送,她不收他多半还会继续纠缠,傅宛只想拿了礼物便走,早点结束这次私会。 梁通只听见前半句话了,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根海棠花红玉簪子,「这是我在凤来仪看到的,还有别的花样,正堂说你喜欢海棠花,我就选了这根,宛宛你看看,喜欢吗?」趁着送礼物的机会,大步走到她身前。 这回傅宛就不好后退了,别开眼抬起手,去接礼物。 梁通看着那纤纤小手,慢慢将簪子放了上去,快放稳时,壮着胆子攥住了姑娘的手。 「你……」 像是料到她会反对,反正都是冒犯,梁通一把将小姑娘抱到怀里,低头看她:「宛宛,咱们的宅子已经买好了,等你搬过去后,咱们在院子里种圈海棠树好不好?春天花开了,让你看个够。」 咱们的宅子…… 想到下个月就要嫁给他,傅宛脸上发烫,低头推他:「你先放开我!」 她个子高挑,跟傅容站在一起是大姐姐样,到了梁通怀里,那就是小鸟依人了,身子娇,声音也娇,无论是推搡还是娇斥,都让未曾尝过感情滋味儿的男人舍不得松手。一个紧抱不放,一个羞恼挣扎,不知不觉呼吸就乱了。 「宛宛,真想今晚就跟你成亲!」 温香暖玉在怀,梁通再也忍不住,转身将未婚妻压到树干上,笨拙地亲了上去。 亲了一刻钟,换来一个巴掌。 看着未婚妻狼狈逃跑的身影,梁通靠到树上,摸摸脸庞再舔舔嘴唇,满足地笑了。 原来她的味道那么好,别说一个巴掌,再来一巴掌他也愿意把脸送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一个人回味了会儿,想起傅宸的警告,梁通赶紧收起心猿意马,去戏台前与傅宸汇合。 傅容一直留意他呢,见梁通回来,算算时间,想到梁通应该没占到多大便宜,暗暗好笑。 几场戏结束,傅容跟父母一起出去送客。 「柳姨慢走,过两天我再去找你。」站在马车前,傅容笑着对柳如意道。 「快进去吧!」柳如意挥手告别,怕傅家人在门口逗留,她没再耽搁,坐稳后便吩咐车夫出发。 「走吧,咱们也回去睡了,明天再忙活。」乔氏一手牵一个女儿,同丈夫一起送傅容傅宣回房。 那边柳如意回到自己的房间,意外发现徐耀成坐在窗前。 她挺意外的。 跟了徐耀成快十五年,两个人每个月至少会见三四次,六月里徐耀成提出要替世子求娶傅容,可能是因为被世子拒绝失了颜面,这男人足足有两个月没有过来找她。 现在他竟然在中秋夜过来了,如此明显冷落郡王妃…… 「不知王爷会来,在那边耽搁了会儿,还请王爷见谅。」 柳如意淡淡地道,旁若无人地转身脱衣。 「过来。」徐耀成低声吩咐,视线并未从窗外的明月上离开。 柳如意乖乖从命,见徐耀成拍了拍大腿,她也顺从地坐了上去。 徐耀成终于低头看她,「今晚过得可开心?」 柳如意愣了愣,诧异于他声音里陌生的温柔,可不等她回话,徐耀成便含住了她的唇。 月色如水,男人亦温柔似水,小心翼翼,再无从前的粗鲁。 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等柳如意累得睡了过去,才亲亲她脸,穿衣离去。 次日柳如意醒来,回想昨晚徐耀成的异样,若非身上确实留有痕迹,几乎要误会那是她的梦了。 身上没力气,她懒懒地躺着,暗暗盘算铺子里这半个月的进账。 「东家,吃饭了。」 「进来吧。」想到最爱吃的小馄饨,柳如意披上外衣坐了起来。 小丫鬟笑盈盈进来,一边从食盒里往外取饭一边跟她念叨趣事:「今儿个李大娘那里的生意格外好,幸好我去得早,晚点就要排长队了,就这出来时还撞到了人,差点打翻东家的馄饨。」 柳如意深深吸了口饭香,笑她:「少贫嘴,准是你起晚了。」 小丫鬟不服,笑闹两句退到了外面。 柳如意笑着看她出去,望望院子里开满雪白花朵的玉簪,这才低头,舀起一只小馄饨轻轻吹。 吃了小半碗,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一阵一阵,似欲催魂。 如意斋派人过来时,傅容正在海棠坞里纠缠傅宛,好奇梁通到底送了姐姐什么礼物。 「二姑娘三姑娘,如意斋的大掌柜来了,说是柳东家旧疾复发,要,要不行了……」 巧杏突然跑了进来,说到后面低下了头。 傅容一下子僵住了,茫然地问她:「你说谁要……」 话没说完,起身往外跑去。 傅宛同样难以置信,匆匆去追。 乔氏已经命人备车了,眼看三个女儿先后跑过来,傅宛傅宣还好,只是白了脸,傅容却已经哭成泪人儿,连忙将她搂到怀里,强自镇定地安抚道:「浓浓别怕,一定是他们误会了,你柳姨身体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旧疾,咱们这就过去,娘也派人去请郎中了,你柳姨一定没事的!」 傅容很想相信母亲的话。 但她知道,柳如意一定是真的出了事,也许前世正是因为柳如意死了,如意斋众人才作鸟兽散。 留傅宛在家照顾官哥儿,乔氏领着傅容傅宣直奔如意斋。 到了柳如意的悠然居,顾娘子正守在门外,见了她们娘仨,她将傅宣牵到身边,哽咽着对乔氏傅容道:「她病得厉害,没力气说话,你们进去后听她说就是了,宣宣留在外面吧,免得吓着她。」 乔氏一听,心知柳如意是真的不行了,想到昨晚两人还相谈甚欢,潸然泪下。 傅容更是哭喊着冲了进去。 内室床上,柳如意脸色惨白,连最红润的双唇都失了血色,隐隐透着青。徐耀成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乔氏大惊。 傅容就跟没看见徐耀成一样,直接扑到柳如意身边,看清她模样,泪如雨下:「柳姨,浓浓来看你了,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别吓我……」 柳如意苦笑,动了动唇,还没出声,徐耀成冷声道:「她吃食里被人下了毒,无药可救,只能暂且保住命,但她还能活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是一天,谁也说不准。现在她叫你来,是想把如意斋五成的股给你,你要便接着,若不想要,马上出去,别耽误她休息。」 柳如意无力地瞪他。 徐耀成与她对视,僵持片刻,闭上眼睛。 柳如意不再理他,看向傅容,声音同样无力,傅容凑近了才能听清楚,「还记得我的抱负吗?柳姨想做大自己的生意,现在是不行了,柳姨不怕死,只是不甘心如意斋就这样没了。浓浓,你顾姨只会做首饰,生意经她不懂,柳姨跟你最亲,想来想去,还是想把如意斋交给你接管,算是柳姨提前送你的嫁妆……」 「我不要,我只要您好好的……」傅容泣不成声,扑在柳如意肩头哭,「您说要去京城开铺子的,我都帮您把名头打出去了,您怎么能把如意斋丢给我,柳姨,是谁这么狠心,要下毒……」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傅容猛地看向徐耀成。 仿佛察觉到她视线,徐耀成重新睁开眼睛,坦然承认:「是我连累的她。」 傅容目光如刀,眼里恨意滔天。 乔氏心惊,柳如意也不想傅容因为她激怒徐耀成,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浓浓……」 傅容却突然朝徐耀成跪了下去:「王爷,听说肃王殿下有一种解毒丸,能解天下大多数毒……」 没等她说完,徐耀成倏地站了起来,俯身去抱柳如意,才要站直身子,想到柳如意现在受不了颠簸,又稳稳放下她,疾步出了屋,命令守在外面的心腹:「骑我马厩里的马,速去肃王府求解毒丸,去时每隔二十里留一人等候,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回来!」 那人踟蹰:「殿下不给,属下该当如何?」 徐耀成一脚踹了过去:「就说我欠他一条命!」 那人连滚带爬跑了。 徐耀成转身,刚要进去,对上顾娘子愤恨的目光。 他看看被顾娘子按在怀里的傅宣,什么都没说,重新走了进去,对乔氏傅容道:「你们出去。」 乔氏怕他,想到刚刚徐耀成为了向肃王求药连赔命的话都说出去了,虽不懂他跟柳如意的纠葛,还是大为触动,低头看向柳如意,用目光询问。 柳如意攥着傅容的手舍不得放,眼泪流了下来:「浓浓,柳姨小时候也跟你一样,嘴甜,最会讨长辈喜欢,所以柳姨一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柳姨知道你不会做生意,也知道你聪明机灵,答应柳姨,帮如意斋走下去,行吗?」 第四十八章 傅容哭着点头:「我先帮您打理,等您病好了,再还给您。」 柳如意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你们走吧,她现在不适合说话。」徐耀成眉头紧锁,再次撵人。 柳如意朝乔氏点了点头。 乔氏安抚地握握她手,拉起女儿道:「咱们去外面守着,别打扰你柳姨休养。」 傅容舍不得,泪眼模糊地求床上虚弱的女人:「柳姨你坚持住,解毒丸一定能救你的!」 只要徐晋能救回柳如意,她愿意嫁给他,一心一意跟他过,提醒他将来可能发生的危险。重活一世,她是看重将来的荣华富贵和地位,但她更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柳如意对她有救命之恩,将她当亲外甥女看待,傅容真的不想她死。 「好。」柳如意轻轻地道。 傅容还想说什么,乔氏瞥见徐耀成紧攥的拳头,怕他耐性耗尽迁怒自家,硬是将傅容拽了出去。 「听到了吗?只要你多坚持几个时辰,坚持到天黑之前,一定会没事的。」徐耀成放下纱帐,在柳如意身边侧躺了下来,握着她手亲吻,「如意,好好活着,你那么倔强,这么多年都不肯对我有半点动心,怎么甘心白白被人害死?」 柳如意充耳不闻。 徐耀成按着她手贴上自己胸口,跟她说他一直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告诉她的话,「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哪里吗?不是信都,是你们来信都的路上。那日我在山中打猎,去河边喝水时听到有姑娘说笑,好奇之下靠近,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河水中央,大声跟她的姐妹说她的赚钱大计。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比粼粼波光还要明亮,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比莺鸟还要好听……」 「那时我就想,这姑娘真傻,我堂堂郡王爷,明知道皇上把他表妹嫁给我只是为了盯着我,以防我有不轨之心,却依然不得不娶了她,这个姑娘凭什么那么自信,她的生意会一帆风顺?」 「等你到了信都,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晓,也偷偷去看过你几次。如意,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笑,不是无忧无虑,而是,无所畏惧,好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不怕。我喜欢你,可我能给你的只有妾室的名分,但你不要……」 「如意,云升跟我说,喜欢一个人,就不该勉强她,那时我才想明白,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对我嘘寒问暖半句。」 他一点一滴回忆,回忆跟她在一起的十五年,不知说了多久,见身边的女人好像睡着了,徐耀成笑了笑,凑过去亲她唇,感受她微弱的鼻息吹拂到他脸上,「我对不起你,但我不后悔,因为你太好,我做不到云升那样放手,日后眼睁睁看你跟别人在一起。」 柳如意慢慢睁开眼睛。 徐耀成稍稍抬起头,低声承诺:「如意,活下来,看我替你报仇,总有一日,我会娶你。」 柳如意笑了,反握住他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王爷,我,好像要走了,看在我陪了你十五年,王爷许我两件事?」 徐耀成紧紧反握她手。 他手是温热的,柳如意突然很眷恋这种温度,目光终于柔和下来:「别让他们找傅家的麻烦,是我对不起郡王妃,现在我用命还了,求王爷护住傅家,行吗?」 徐耀成喉头发紧:「她在府里,什么都做不了,这次定是她娘派的人,只怪我大意……你放心,我会告诉那人,她敢对付傅家任何人,我要她女儿偿命。」 柳如意感激地笑,笑着笑着,像是喝水呛住,忽的咳了起来。 嘴角流出的血,红中带黑。 徐耀成心如刀绞,帮她擦拭时手不自觉地抖:「不是还有一件事吗?你说,我都听你的。」 他要了她十五年,但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任何事,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给的宅子铺子。她对别人笑得有多好看,对他笑得就有多敷衍,所以他越发欺负她,不想让她看出来,其实他早就离不开她了,不想让她察觉,他早就输了心给她。 柳如意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已是油尽灯枯,「契书,求,求你烧了,我,我不想做鬼,也不自由……」 苦撑着,她恳求地望着他,求一份自由。 徐耀成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楚了。 眼前一片模糊。 等他终于能看清了,看见她平静的睡脸。 安安静静的,好像真的睡着了,只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像是苦笑。 徐耀成也想笑。 不论如何,她都解脱了,他再也要求不了她什么,她却狠心到,连死,都不肯让他好过。 肃王府。 徐晋放下徐耀成的腰牌,沉声道:「知晓本王有解毒丸的人屈指可数,王叔是如何得知的?他又是为谁索要?如实回答,若有虚言,本王马上送你出府。」 那日傅容被齐策陷害,他用普通去火药丸冒充解毒丸消除徐晏傅容的疑心,但他身上确实有葛川精心配制的解毒丸,也真的只剩五颗。如今徐耀成求药,是徐晏透漏的消息,还是…… 他看向跪在地上因为连续快马奔驰大喘粗气的侍卫,目光如隼。 被他这样注视,饶是跟在徐耀成身边见多识广,那侍卫依然觉得遍体发寒。想到肃王的威名,郡王爷对柳如意的看重,而柳如意危在旦夕耽误不得,他强行稳住呼吸,朝徐晋重重磕头:「事关我家主子声誉,还请殿下保密。」 徐晋没有说话。 侍卫也不敢多求,如实道:「我家主子与如意斋柳东家是故交,柳东家又是傅家三姑娘的干亲姨母,今早柳东家惨遭毒手,三姑娘想起曾经听闻殿下有解药,因此求了我家主子。人命关天,求殿下赐药!」 许嘉在一旁听了,悄悄打量书桌后面端坐的男人。 他以为自家王爷真的跟那晚让他转告傅三姑娘那般,决定收手了,甚至将派去冀州盯梢的人都撤了回来,但他渐渐发现,自从乔氏母女离开京城后,王爷常常一个人独坐着发呆,脸上笑容比认识傅三姑娘之前还要少。 是冷战还是彻底断了,就看这次王爷如何…… 「既是王叔相求,许嘉,你亲自走一趟,注意行踪,速去速归。」徐晋突然开口。 冀州是京畿重地,徐耀成的一个人情,对他很有用。 「属下替我家主子谢过殿下!」原本以额触地的郡王府侍卫猛地抬起头,大声道谢。 徐晋微微笑了笑,朝许嘉使了个眼色。 许嘉跟在他身边多年,对徐晋的意思心领神会,受命之余又生出疑惑,王爷慷慨出手,到底是看在傅三姑娘的情面上,还是为了拉拢徐耀成? 可惜不管为了什么,当许嘉匆匆赶到如意斋后院,远远听到傅三姑娘哀痛的哭声时,他便明白,这次王爷是收回不了多少人情的。 柳如意死了。 死得静悄悄的。 乔氏想替她办丧事,徐耀成不许,不许任何人声张,枯坐到天黑,突然抱走了柳如意。 谁也不知道他要抱柳如意去哪儿,傅容想拦,被傅品言乔氏劝住。 第四十九章 「浓浓,这事牵扯太大,一不小心便会连累如意斋众人,你柳姨肯定也不想见到那种场面,咱们,就当她远行了吧。」乔氏抱着眼睛哭得发肿的女儿,哽咽着道,「咱们给她立个衣冠冢,以后浓浓想她了,就去那里看她,你柳姨不管在哪儿,都能知道的。」 听到「远行」二字,傅容顿时悔恨交加。 上辈子,柳如意一定也是死了,她那么心细体贴,临终前是不是也这样嘱咐顾娘子等人的? 都怪她傻,问过两次了,柳如意都说没有远方亲人,也没有远行的打算,她为何没有想到柳如意可能是被人害了?被人害了…… 「娘,是郡王妃……」 「浓浓慎言。」傅品言低声喝道,看看错愕的女儿,再依次看过顾娘子跟如意斋周掌柜,也就是一直跟随柳如意的那个忠仆,正色警告道:「柳东家为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报仇的本事,连郡王爷都只能忍,咱们也只能忍。」 傅容埋在母亲怀里,咬牙切齿。 顾娘子低头擦泪,周掌柜愤恨地闭上了眼睛。 傅品言看看二人,问道:「如意斋是你们跟柳东家的心血,如今她走了,你们有何打算?」 年过五旬的周掌柜睁开眼睛,慢慢走到傅容身前,跪下磕头:「大小姐临走前将如意斋送给三姑娘,从今以后三姑娘便是周某的新东家。三姑娘若想帮大小姐实现未了心愿,周某竭力替三姑娘效命,三姑娘若是嫌麻烦,不愿接管,那便将如意斋属于大小姐的部分变卖了吧,权当大小姐留给姑娘的嫁妆,周某会跟随大小姐而去,免得她在下面孤零零的,被人欺负。」 柳如意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从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到险些被卖的可怜孤女再到后来看似风光实则被人任意欺凌的如意斋东家,想到小姑娘短短一辈子受过的苦,周掌柜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顾娘子也走了过来,将傅容从乔氏怀里拉到自己这边,「浓浓,你才十四,平时又娇养在家,哪里懂得如何做生意,你柳姨把如意斋给你,实在是为难你了。可她那人,一辈子就一个心愿,把如意斋做大……我没她那么能干,只会埋在屋里做首饰,但我跟周叔一样,都愿意听你的,你想试试,我会全力支持你,你不想试,我也不怪你……」 「顾姨别说了,我答应了柳姨的,一定会把如意斋做大。」傅容最后抹了一把眼泪,从顾娘子怀里挣了出来,伸手去扶周掌柜,「周伯也起来吧,生意上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还需您多多指点。」 周掌柜收拾情绪后站了起来。 乔氏担忧地看向丈夫。她同情柳如意,可是,郡王妃那边既然知道了徐耀成跟柳如意的事,哪怕柳如意已经死了,「如意斋」这三个字怕是也成了他们心中拔不掉的刺,女儿接管如意斋,无异于接了个烫手山芋。 傅品言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沉吟片刻道:「做大如意斋,非一时之功,为今之计,你们最好蛰伏起来,韬光养晦,将来看形势再重振旗鼓,东山再起。」 他同情柳如意,却绝不会为了她明目张胆地与郡王妃庆国公府为敌,一不小心害了一家人。柳如意把心血交给女儿,虽是真心喜欢女儿,但也有利用的成分,如果他不是官身,傅家没有半点权势,柳如意未必会要求女儿继承她遗愿。 周掌柜马上附和道:「傅大人所说极是,老奴也有此意,今晚便遣散如意斋众伙计,只留几个心腹。我等会另赁宅子住下,暗中招揽精工巧匠,将来何时开张,全听三姑娘的。」 傅品言不由高看他一眼,「浓浓还小,你们若有钱财或人手上的需要,可来找我。」 周掌柜与顾娘子同时道谢。 傅品言看看妻女,叹道:「你们先回家吧,我与周掌柜商量一下将柳东家的衣冠冢选在何处,明早,再带你们去祭拜。」 「爹爹,我昨晚还跟柳姨一起听戏的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傅容无法接受。 傅品言与乔氏互视一眼,俱都默然。 第二天,信都城里的百姓震惊发现如意斋关门了,门上贴着告示:东家远行,归期不定。 而信都西郊的山林里,多了一处鲜为人知的衣冠冢。 徐晋私服过来时,直接去了郡王府。 「四哥怎么来了?」听到通传,徐晏亲自出来相迎。 他神色如常,俨然不知父亲的私事。徐晋也没打算告诉他,「路过此地,特来探望王叔。」 徐晏心中生疑,不过没有多问,只是为难地道:「父亲最近脾气古怪,今早更是一人坐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我去问问,万一父亲……还请四哥多多包涵。」昨一早父亲出城去了,后来又派人牵马过去,不知在忙什么。早上徐晏想打听打听,父亲一个眼神过来,他再不敢多问。 徐晋点点头:「烦请云升代为通传。」 话是这么说,却仿佛笃定徐耀成会见他一般,直接跟在徐晏身后一起去了徐耀成的书房。 到了地方,徐晏顿了顿,叩门:「父亲,四哥来了。」 徐晋跟着道:「景行不请自来,望王叔勿怪。」 里面一片沉寂。 徐晏尴尬地看向徐晋,刚要说话,徐耀成暗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景行进来,云升先回去吧。」 徐晏愕然。 徐晋朝他轻轻颔首,推门而入。 书房里面,徐耀成背对门口而坐,没等徐晋走到跟前便道:「景行慷慨赠药,可惜我那故人命薄。其他的景行不必多问,你只需记住,王叔记得你这份人情,将来若有我能帮到你的,只要王叔能做到,一定从命。」 徐晋停住脚步,朝对面的男人背影拱手:「王叔言重了,景行只盼王叔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徐耀成笑了笑,无心与他客套:「你走吧。」 徐晋痛快告辞。 来的突然,去的同样突然,与许嘉快马出了信都城。 「王爷,柳东家的衣冠冢在那边山上,您,要不要去看看?」许嘉委婉地提醒道。 「看她作何?」 徐晋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傅容并没有悲伤太久。 前世弟弟姐姐相继而去,到了京城后,傅宁傅宝两个堂姐妹先后死在太子侧妃的位子上,她也算是见多了生离死别。心痛不舍在所难免,但她很清楚,死了的不可能再活过来,而她身边,还有更多盼望她快点恢复的亲人。 想到家人,傅容有些复杂。 其实论跟柳如意的感情,她是最亲的。柳如意救了她的命,将她从深深的绝望中救了出来,她的感激注定要比家人深厚。母亲呢,她跟柳如意义结金兰,一是为了报恩,一是喜欢柳如意的性子,但说到姐妹感情,肯定不多的,毕竟两人结交才半年多,也不是天天见面增进感情。 所以柳如意死了,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妹,她们难过,更多的还是因为同情,不消几日,便只剩下惋惜唏嘘,而且,她们也没有时间沉浸在同情里。与梁家的婚期将近,父母忙着操办婚事,姐姐紧张羞涩忐忑…… 但她们都顾忌她的感受,不敢露出喜意。 傅容不怪家人,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柳如意当初救的是姐姐,而她马上就要嫁给安王了,傅容觉得她肯定做不到姐姐这样,明明自己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准备,还能耐着性子安抚旁人的悲伤。 第五十章 八月最后一天,傅容独自去祭拜柳如意,跪在墓碑前说了很多很多。 「柳姨,姐姐要嫁给梁大哥了,梁大哥是好人,他会对姐姐好的,您也为姐姐高兴吧?」 「从今天起,浓浓不哭了,哭了也没用,您也不喜欢姑娘家哭鼻子是不是?」 「但浓浓不会忘了您是怎么死的,总有一日,我会替您讨回公道!」 傅宛九月二十一出嫁,林氏领着儿媳妇秦云月并傅宝提前三日到了这边。 傅品言还在衙门,乔氏领着一儿三女出门迎客。 「啊,这是官哥儿吧!给我抱抱!」 傅宝本来乖乖巧巧跟在母亲身边的,瞧见傅容牵着的穿一身宝蓝小褂的官哥儿,登时忘了规矩,三两步跑过来,蹲在官哥儿身边要抱。 官哥儿不算认生,但第一次见到的人他也有点怕,傅宝还没到跟前呢,小家伙先躲到了姐姐背后,一手攥着傅容左手,一手紧紧攥着姐姐褙子,也不探头探脑,大眼睛就盯着姐姐,好像他一动不动就能躲过去似的。 傅宝越发喜欢,追着要抱,官哥儿不肯,绕着自家三个姐姐跑。 一开始是真的不想给,后来瞧他咧嘴笑的小样,就知道是故意闹着玩了。 「三姐姐抱,不给她!」跑累了,官哥儿怕被新姐姐抓住,一把扑到傅容腿上,仰头求助。 弟弟可爱招人疼,傅容自豪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再看傅宝,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想当年傅宝可是将她小侄子看得死死的,防贼一般不给她碰。 「叫声好姐姐,我就让官哥儿给你抱一下。」傅容故意逗傅宝,说完就后悔了,前世傅宝跟她不合,故此不肯喊她姐姐,现在…… 「三姐姐!」傅宝毫不犹豫地喊人,伸手将官哥儿往自己怀里抢。 林氏赶紧劝道:「阿宝你慢点,小心别摔着弟弟!」 「我知道!」 傅宝痛快应道,笨拙地将官哥儿抱到怀里,还没稀罕够,官哥儿嫌她抱得不舒服,扭头朝傅容伸手。小家伙比自己估计的沉多了,傅宝没再坚持,飞快在官哥儿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转身凑到傅宛身前,笑着夸道:「原来二姐姐也这么好看啊。」 傅宛红了脸,牵着小姑娘手打量:「是四妹妹吧?终于见到你了,这次在信都多住几天吧?」 傅宝回头看母亲。 林氏假装不满地瞪她:「你要是有你六妹妹一半懂事,别说几天,一直住到过年我也不管。」 傅宣一脸淡然,傅宝气得嘟起了嘴。 众人均笑,纷纷见礼,移步前往花厅。 林氏边往里走边打量,见院里景致怡人,丫鬟们进退有度,再看看二房的三朵姐妹花,还有活泼伶俐的官哥儿,目光落到乔氏身上时,越发复杂,羡慕有,嫉妒有,更多的是荒唐。 她见过傅品言,那是个除了身份几乎完全不输于傅品川的俊雅男人,即便当初乔氏对丈夫有点心思,这么多年下来,在另一个男人的温柔爱护下,应该也忘得差不多了。如今乔氏眼里全是幸福满足,找不到一丝遗憾,足见她全心喜欢傅品言,喜欢她的孩子们,喜欢一家几口无忧无虑的生活。 人家都忘了,她的丈夫还执着什么? 傅宸傅定梁通是大喜日子前一天回来的,这次梁通就直接回自家去了。 「哥哥这次在家住几天?」傅容捧茶凑到哥哥身边,好奇地问。 赶了一路,傅宸确实口渴,接过茶一仰而尽,叹道:「皇上去围场狩猎,带走了一半侍卫,皇城人手不足,我跟大哥只请得一日假,今日休沐不算,明天宛宛出门后我们便要往回赶。」 「哥哥来回奔波,真辛苦。」傅容接过茶杯递给兰香放回去,又问:「姐夫呢?」 傅宸哼了一声:「他成亲假多,回门礼后再赶回去也不迟。」 傅容知道哥哥舍不得嫁妹妹,这会儿最看梁通不顺眼呢,赶紧聊了几句旁的,再小声打听吴白起近况,怕兄长误会,故意气愤地道:「哥哥找他报仇了吗?当着娘的面我不好劝你去报复,其实巴不得你打他一顿呢。」 傅宸看着她,抿唇一笑。 傅容心里咯噔一下,「他自己出事了?」哥哥的笑容她最熟悉,这样坏笑,分明是说没等他出手吴白起便遭了秧的,难道徐晋还是没放过吴白起? 傅宸哈哈笑,见傅定等人看了过来,连忙收敛,低声告诉妹妹:「我是想找他算账的,还没安排好,他先来挑衅我了。那小子功夫还行,到了我面前……我一枪挑飞了他腰带!」 腰带飞了,那岂不是…… 傅容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瞪哥哥一眼,转身走了。 傅宸后知后觉自己在妹妹面前说错话了,摸摸鼻子,去逗弟弟。 晚上宴席散后,傅容傅宣随着傅宛回了海棠坞,今晚姐妹三人打算睡一起。 乔氏不乐意了,她还想好好指点指点长女房中事呢。 傅宛隐隐约约猜到母亲要说什么,拦着两个妹妹不许她们走。傅容呢,既舍不得姐姐,又不想耽误母亲帮姐姐开窍,便叫上妹妹往外走,「我跟宣宣去西屋坐会儿,娘你们慢慢聊吧,不着急。」 乔氏奖励地摸摸她脑袋,转而拉着傅宛的手坐到床上,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册子来。 傅宛才瞥了一眼,脸就红得不行了,扭过头道:「娘你放着吧,我,我自己会看……」 乔氏拿着册子追了过去,按着女儿好声劝道:「这可不是你自己看就能看会的,宛宛你跟娘害羞什么,我告诉你,你不好好听着,少渠又没通房,一不小心就会坏事。过来过来,你认真听,娘快点说,说完我就走,不耽误你们姐仨说话。」 「娘……」 乔氏才不管那么多,这技巧领悟好了,那可是一辈子受益,硬是连续翻了三页指点女儿,最后傅宛实在羞于再看扑到了被子里,乔氏便收起册子,口头传述经验:「那时候你啥都不用想,只把自己当成一汪水,他想怎么来你都随他,不用难为情,他在这事情上高兴了,才不会惦记旁人……」 轻声细语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点点女儿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西屋里,傅宣揉揉眼睛,打着哈欠道:「娘走了,咱们过去吧。」 傅容重新收好棋子,悠然道:「不急,来,咱们再下一盘,姐姐现在多半不想见咱们的。」 「为什么啊?」傅宣疑惑地问。 傅容一脸高深地逗妹妹:「说了你也不懂,小书呆子。」 傅宣抿抿嘴,打起精神专心下棋。 傅容猜到妹妹是想用这种方式报复她,到底才十岁,还无法真正做到旁人说什么她都平心静气,便故意在自己快要输了时一把推了棋子,跳到地上往外跑:「不玩了不玩了,睡觉去!」 傅宣手里黑棋还没落,看看面前七零八散的棋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跟三姐姐下棋了。 穿鞋回了东屋,就见两个姐姐都坐在床上了,傅宛满脸红霞,傅容一脸贼笑。 傅宣突然十分不舍。 第五十一章 二姐姐明天出嫁,三姐姐最多再有两年也会嫁出去。 「姐姐,你以后要常常回来。」坐到长姐身边,傅宣学傅容那样,抱着傅宛胳膊道。 一边一个妹妹,傅宛眼眶一热,羞涩被不舍驱散,软声保证道:「会的,会常常回来看你们。」 姐妹三个并排躺好,一会儿说小时候的趣事,一会儿畅想以后的生活,说着说着傅宣先睡了。 「浓浓也睡吧。」傅宛替小妹妹盖好被子,躺下后对傅容道。 傅容依赖地钻到姐姐被窝,埋在她肩窝撒娇:「姐姐,你要好好跟姐夫过,把他看好了,将来他若是欺负你,你别自己生闷气,回来跟我们说,咱们一大家子呢。」 傅宛好笑地拍拍她:「行。」 傅容又眷恋地蹭了蹭她。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傅宛也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哄道。 傅容想了想,凑到她耳边道:「姐姐早点给我生个小外甥吧?」 「你……」 「小外甥女也行啊!」 一阵轻微打闹后,海棠坞彻底静了下来。 次日,傅容领着弟弟妹妹看喜婆替傅宛梳妆,在熟悉的鞭炮声里,亲戚们的吉祥话里,再一次目送兄长将傅宛背出屋,一直送进花轿。 花轿前面,梁通一身大红喜袍坐在马上,又黑又傻。 傅容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抹抹眼睛,抱着弟弟赶到马前,「姐夫,官哥儿有话跟你说。」 声音特别大,是说给周围的宾客听的,等梁通好笑地低下头看官哥儿,傅容这才低声道:「姐夫,我就这一个亲姐姐,你自己说的,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那你记住了,不许食言!」 她重生了,她帮姐姐换了段姻缘,但她无法确定,姐姐这次有没有选对人。 「三妹妹尽管看着就是,我梁少渠敢负了你姐姐,就叫我天打雷劈。」梁通沉声回傅容,大手却揉了揉官哥儿脑袋,随即再不耽搁,回头看一眼花轿,缓缓前行。 九月下旬的傍晚,已经很冷了。 京城北面五百里以外的云山围场,只会更冷。 暮色四合,许嘉大步走进帐篷,将一封密信递给歪靠在铺着虎皮垫长榻上的男人:「王爷,冀州来的信。」 柳如意死后,王爷又派人去了冀州,许嘉心里总算有数了,自家王爷这是跟傅三姑娘怄气呢,并非真的不想再搭理,只是不知两人何时才能和好。说实话,许嘉宁可三天两头跑夜路去吹香,也不愿王爷如今这般难见笑容。 徐晋接过信,慢条斯理地拆开。 一切如常,傅宛婚期将近,傅容待在家里不出门。 徐晋收好信,算算日子,今日正值傅宛出嫁。 「下去吧,这里没事。」徐晋淡淡地道。 许嘉偷眼看他,看不出喜怒,壮着胆子道:「王爷,属下记得,今日是二姑娘大喜的日子?」 徐晋轻轻「嗯」了声,「你记得倒清楚。」 许嘉干笑,想提醒王爷可以送份贺礼给三姑娘,转眼又想到那晚傅容将玉佩珍珠还给他的情形,临时改口道:「二姑娘出嫁了,来年三姑娘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正好王爷及冠,双喜临门。」 太子康王成亲时年龄都不小,跟他们相比,自家王爷二十成亲,不早不晚。 徐晋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下去吧。」 这次许嘉不敢多言,转身离去。 徐晋闭上眼睛。 他跟梁通同岁,还比他多活了一辈子,现在梁通成亲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 可谁让他碰不得旁人? 唯一能碰的,又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奸诈女人,她若有她姐姐半分温婉守礼…… 懒得再想,徐晋侧转过去准备入睡。 风不知从哪个缝隙吹了进来,徐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空的。 芙蕖院,傅容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是姐姐纤细的身影,是梁通壮壮实实的个头,傅容总觉得,姐姐今晚要遭罪了。 触景生情,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自己的新婚夜。 跟徐晋的当然不算,除了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些许紧张,她没什么多余念头。倒是徐晏,傻乎乎的,才褪了她外衫,便不争气地流了鼻血…… 傅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知这辈子徐晏会娶谁,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嫁给那人。 孤枕难眠的人总会胡思乱想,而那些注定要开始习惯与他人同眠的人,就没有那份闲情了。 傅宛坐在外间榻上,因为无事可做,只能拿本书看,却是半天也没能翻开一页,不时看向窗外。 她的大丫鬟白汀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见她心神不定的,轻声道:「姑娘别急,姑爷在外面陪客呢,一会儿就到了,姑娘累了一天,不如先歇下,姑爷回来我再叫醒你。」 傅宛哪睡得着啊,对着书道:「我没急,就是,怕他喝太醉一会儿你们伺候起来辛苦。」 白汀低头笑,不拆穿她的谎言。 傅宛却心虚地去了内室,没叫人跟着伺候。 内室里龙凤喜烛已经点上了,床帐是红的,被褥也都是大红的吉祥颜色,傅宛想去床上躺着的,一看这满屋的红,突然记起昨晚母亲非要跟她说的那些话,顿时脸如火烧,快步走到梳妆镜前,低头一看,脸红的不成样子,怎么看都比平时丑。 傅宛捂住脸,急得要哭了。 这样如何见人?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白汀喊姑爷的声音。 按道理,傅宛应该出去接的,可是想到上次私会时她因为梁通不守规矩打了他一耳光,傅宛就不敢出去,怕在他眼里看到报复,更怕看到更不加掩饰的大胆渴望。 不敢见人,站在这里也是要见的…… 慌得心好像要跳了出来,傅宛咬咬唇,趁男人进来之前飞快爬到床上再放下帷帐,躺到里面装睡。她知道自己这样无异于羊入虎口,可成亲了,那种事情怎么都避免不了的,现在她早点进来,就算点着喜烛,纱帐里昏昏暗暗的也看不清楚,好歹免了一样尴尬。 傅宛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外头梁通醉醺醺进屋没看到新婚妻子出来相迎,有点失望,进了外间一看,还没有看见心上人,就更失望了,撵走丫鬟挑开内室帘子,依然没看见人,刚要喊,发现床帐放了下来。 这是先睡下了? 生怕吵了媳妇美梦一般,梁通屏气凝神地靠近架子床,凑近了,终于看出里面大红被子拱起了一道动人的长条鼓包,中间最高,两边塌了下去,上面因为有肩膀撑着弧度不明显,下面那长腿…… 呼吸一下子重了起来。 但他没有着急扑进去,而是心花怒放地去西屋沐浴。昨晚回家,试过喜袍后老爷子把他叫进书房好一阵嘱咐,说什么成亲后必须洗干净才能去抱媳妇,免得一身臭气熏到人家花般的小姑娘。 梁通欣然应允。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傅宛,她是百花丛里的仙女,他只是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糙汉子,能娶到傅宛是他撞了天大的运气,当然要小心养着。读书这种需要天分的事情强求不来,要是连洗澡去味儿这种小事都办不到,那这辈子他恐怕都难以叫她真心喜欢上自己。 第五十二章 为此,梁通在浴桶里泡了足足两刻钟的功夫,浑身上下包括脚趾缝都搓了一遍,若不是怕一会儿丫鬟们进来收拾时笑话,他都想把旁边应该是她用剩下的一些花瓣放到水里,给自己加点香气…… 洗完了,梁通只穿一条中裤回了内室。 傅宛知道这次梁通进来应该就不会出去了,紧张地缩了缩身子。 「宛宛,我回来了,你醒醒?」梁通盘腿坐在床上,隔着被子晃了晃小姑娘胳膊。她十六岁,不算小了,可在梁通眼里,才到他肩膀的心上人就是小姑娘,他轻轻松松就能举起来的那种。 也不知是因为他刚刚沐浴过,还是他身上本来就热,傅宛只觉得梁通一进来,床帐里好像比之前热了几分,特别是胳膊,哪怕隔了睡衣和被子,被他碰到的地方也是烫的,忍不住又缩了缩身子。 梁通发现了,意外地眨眨眼睛。 他没想到傅宛竟然会装睡,在他眼里,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处处守礼,可大家闺秀也会骗人? 「宛宛,你醒醒,我有话跟你说。」梁通又晃了晃小姑娘,见她依然没反应,大手一扯便将被子甩到了床脚。傅宛惊叫,急着要抓被子回来,却被梁通抓兔子般轻轻松松抱到腿上放着。傅宛不敢看他,只好往他怀里钻,未料直接撞上了男人结实胸膛,羞得连忙用手捂住脸。 梁通看乐了,「你捂脸做什么?」 傅宛不理他,想要挣脱下去,才动便感觉……有什么如雨后春笋般迅速长了起来,怪异极了,怔愣之际,脑海里莫名浮现昨晚小册子上看到的画面。 原来,小册子上画的一点都不夸张…… 傅宛吓得再不敢动。 梁通知道她发现了,有点尴尬,佯装镇定地去扯她手,「给我看看。」 傅宛没他力气大,拒绝不了,紧张地闭着眼睛。 「宛宛你真好看。」梁通笨拙地夸道。 傅宛不说话。 梁通咽咽口水,目光在她娇美的脸庞颤抖的眼睫红润的嘴唇上来回流连,哑声道:「宛宛,那会儿咱们没成亲,我亲你,你打我,现在,咱们已经拜堂了,我可以亲你了吧?」 傅宛想说不可以,知道他不会听,她也没有理由拒绝他亲,可是不说话,他会不会误会成默认? 犹豫不决时,感觉他在靠近,傅宛惊讶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梁通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 她紧张地去抓他手臂。 那手臂结实紧绷,仿佛内藏无穷力量,烫得她马上又松开。 「停,停下,你,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察觉男人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傅宛趁梁通往她耳根处凑时急着劝道,眼睛茫然地望着床顶,还要扭头躲他。 「一会儿再说,宛宛,你真美,我做梦都想这样。」梁通想放小姑娘到被褥上,又舍不得跟她分开,干脆两人一起慢慢往下倒。 「你先说,我想听你说。」傅宛紧紧攥着衣襟,不肯让他扯。 「可我现在不想说。」梁通哪里停得下来,见她不肯放手,改去扯她裙子。 傅宛赶紧又去捂裙子,想守两处,却一处都没守住,不消片刻便如剥了叶的糯米粽子一样,完全露在了梁通面前。梁通不想让心上人吃亏,趁她捂脸之际爽快地把自己的叶子也剥了,瞅瞅两人,笑着打趣道:「宛宛你看看,你好像是白米,我是麦粒儿。」 傅宛羞得都要哭了:「你别说了……」 梁通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抹一把额头的汗,低头去尝他的蜜枣粽子。 暖融融的屋子里,渐渐响起了女儿家娇娇的哀求,像是遇到了不讲理的伙伴,软声求他听话。他非但不听,反而越发欺负她,小姑娘吓哭了,他终于肯开口哄人,却在她放松戒备时动了真格的。 架子床轻轻晃了一下。 纱帐里没了声音。 就在窗外耐寒的秋虫以为夜晚终于恢复了宁静时,那床又晃了,哭求声也再次传了出来。 半晌方歇。 「宛宛,宛宛……」 梁通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满足,撑在傅宛身上,低头亲她脸上未干的泪,「宛宛别哭,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祖父跟父亲说了,让我这次回京就把你带过去,让你去京城照顾我。宛宛,到了京城,家里就咱们俩,你喜欢吗?」 傅宛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看他,「真的?」 她终于肯说话了,梁通连忙点头:「真的,我哪会骗你?」 才说完,发现妻子神色大变,梁通自知失言,尴尬哀求:「刚刚不算,我,我不知道你……」 「出去!」想到刚刚受的罪,傅宛哭着斥道。 梁通怕了她的眼泪,忙不迭离开了她。 傅宛转身哭,不知为何委屈,明明心里是高兴的,高兴能跟丈夫一起进京。 哭着哭着累了,在身后男人各种温柔好话里睡了过去。 新妇出嫁,三朝回门。 一大早,傅容傅宣就赶到母亲身边,一起等姐姐回家。林氏娘仨明日走,傅品言避嫌去了前院。 「大嫂难得来一次,多住几日吧?」乔氏柔声劝林氏。 林氏遗憾地笑:「我也没住够呢,只是侯府里事情多,来时便说了明日返程,不好改啊。」 乔氏拉着傅宝的手叹息:「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侄子们还好,何时回去都能瞧见,这几个小姑娘,一年比一年大,真舍不得嫁到旁人家。」 林氏想到在太子府当侧妃的长女,心中黯然。论身份,太子跟梁通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女儿进了太子府,看着颇有体面,她却宁愿换个梁通这样的女婿,至少女儿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有空便可回娘家坐坐,她想女儿了也能过去串串门。哪像现在,太子不曾真正将他们夫妻当岳父岳母敬重,对女儿也不过是一时贪恋美色罢了,将来女儿老去,那日子…… 林氏不忍再想,只恨当初太子无耻,竟然…… 「夫人,二姑娘跟姑爷到了!」有小丫鬟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欢喜地禀报。 林氏闻言,收起心绪,起身跟乔氏一起往外走,傅容傅宝两个早就携手跑了出去。 看着两个小姑娘顽皮的背影,乔氏笑骂道:「看看,阿宝都被浓浓带坏了,姐妹三个,宛宛宣宣都守规矩,偏不知她是怎么长的,吃的都是一样的水米啊。」 林氏还是很讲道理的,笑着回道:「别怪浓浓,阿宝从小就淘气,说了多少次都不改。罢了,反正是在自家,没有外人,随她们闹去吧。」 母亲们又爱又无奈,傅容傅宝是不知道的,很快就跑到了正门前。 傅品言已经出门了,侧身朝西看,傅容快步赶到父亲身边,就见姐姐的马车还差两个大门就到自家这边了,车旁梁通骑在马上,古铜肤色的脸庞迎着秋日明媚晨光,一脸神清气爽。 傅容在心里轻轻「呸」了声,她娇滴滴的美姐姐,就这样被一个莽汉拱了。 「岳父,三妹妹,四妹妹。」 梁通飞快下马,朗声喊道,满脸是笑。 第五十三章 傅品言看了甚为刺眼。他是满意这个女婿,但疼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女儿一朝成了别人家的,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习惯,点点头算是招呼,目光投向车窗。 傅容了解父亲的心思,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她又怕梁通人傻误以为自家人真的不喜欢他,便甜甜喊了声「姐夫」,寒暄道:「我娘她们在后头,马上就到了。」 梁通才没察觉岳父的「冷待」,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畅快。第一晚妻子可怜巴巴的他有意克制了,第二晚根本没给碰,昨晚他厚着脸皮再三哄求,总算尽兴了一次,那滋味儿,一想到下午他要提前回京妻子明天才出发,他就想将妻子抱到马上,一起上路。 他心不在焉,傅容撇撇嘴,余光里见傅宛要下车,忙上前去扶,抢了梁通跟白汀的活儿。 「姐姐,我想你了。」站稳后,傅容抱住姐姐胳膊撒娇。 对面乔氏林氏等人也都出来了,在长辈们还有秦云月了然的注视下,傅宛不受控制地红了脸,摸摸妹妹脑袋道:「我也想浓浓,走吧,咱们进去说话。」 傅容乖乖点头。 姐妹俩才往门口走了两步,官哥儿挣脱傅宣的手跑到傅宛身前,「二姐姐抱!」 傅宛心软似水,弯腰去抱,结果还没碰到官哥儿,腰处便传来酸痛,动作不由滞了一瞬。 乔氏看得清清楚楚,哪有不懂的,悄悄瞪了那边尤不知情的女婿一眼,主动将小儿子抱了起来,「真会撒娇,你二姐姐刚下马车,累着呢,哪有力气抱你,去找你父亲吧。」硬是将官哥儿塞给丈夫,她领着女眷们去了后院。 林氏很是识趣,看过新女婿后便领着傅宝跟儿媳妇回了客房,让二房一家人叙话。 乔氏想跟长女说贴己话,将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往外赶,傅宣乖乖去了西屋等着,傅容好奇姐姐婚后跟梁通相处情形,朝巧杏挤眉弄眼,悄悄溜到内室门口侧耳偷听。 「怎么样,几个婶子看着好相处不?」乔氏攥着女儿的小手问。梁通生母早逝,梁老爷子梁大老爷管不了小两口的事,梁映芳也是好的,乔氏唯一担心的就是梁通的婶娘们了。 傅宛低头道:「瞧着都挺和善的。」 乔氏叹道:「你刚嫁过去,她们心里不管怎么想,刚开始都会摆出和蔼可亲的样。宛宛你往后可得看清楚了,谁来找你你都笑脸招待,但若有人挑唆你做什么,你可千万别答应,至少也要先跟少渠商量商量。」 傅宛知道母亲担心什么,虽然有点难为情,还是忍羞道:「娘,少渠,少渠说明儿个让我跟大伯母他们一起上路,去京城的宅子,老宅这边,往后多半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女儿懂得如何做,不会给自己惹事的。」 「明天就动身?这么快?」乔氏又惊又喜,梁家提亲时的确答应让小两口一起住在京城的,可女儿才嫁过去啊……不过想想也是,梁家大房没有婆婆,梁通去京城,但凡讲点道理的人家,都不会留儿媳妇在家陪公爹小姑过日子的。 「好啊好啊,早点过去,早点给娘怀个大外孙子。」 「娘你又来了。」傅宛羞于听,起身要走。 乔氏不许她走,瞅瞅门口,放低声音道:「看你连腰都弯不下去,这几晚少渠是不是……宛宛我跟你说,你现在身子娇,不能惯着他,一晚上最多一回,等过阵子彻底适应了,稍微放纵点没关系,但也不能太勤快了。」丈夫是个书生,当年还缠得她险些没法下地呢,女婿那身板,乔氏是真的放心不下。 傅宛脸红得不能再红,又莫名地委屈,扭头道:「娘先让我什么都纵着他,现在又这样说,我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前晚上是真的受不了才没给他,昨晚也怕的,可想到母亲的话,便认命地给了,结果闹了整整大半夜,今早险些丢人。 女儿囫囵吞枣不开窍,乔氏哭笑不得,待要细细说一遍,傅宛捂住耳朵不想听。 「好好,娘不跟你说,我让你爹爹跟少渠说去。」乔氏作势要起来。 傅宛急了,那种事情,她不想让爹爹知道,连忙拉住母亲的胳膊。 屋子里乔氏声音越发小了,傅容捂嘴偷笑,悄悄离去。 因明早梁通便要当差,中午用完饭他将傅宛送回家,顺便再欺负了一回,便快马加鞭地出发了。第二日傅宛领着丫鬟跟几个护院前来与林氏等人汇合,在乔氏傅容等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前往京城。 哥哥在京城,姐姐也走了,傅容回头望望这座住了快三年的宅子,竟有种人去楼空之感。 「娘,我舍不得。」靠在母亲怀里,傅容闷闷地道。 乔氏轻轻叹口气,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低声道:「浓浓别急,你爹爹托人打点了,或许年底咱们一家就能进京了,到时候娘领着你们去看你姐姐去。」 傅容「嗯」了声,心底是无尽的彷徨。 父亲能否提前进京,关系到他们一家能不能尽早团聚,也关系到她的姻缘。 可是前世,这次父亲是没能进京的,或许是因为旁人的诋毁,也可能只是父亲的资历还没到,又或是京城没有适合父亲的位置。今年,先是徐晋那里态度不明,后来自家又因跟柳如意的关系碍了郡王妃等人的眼,虽然徐耀成曾经暗示父亲庆国公府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傅容却是不太信。 郡王妃跟永宁公主的难缠,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明面上她们大概不会跟徐耀成对着干,背地里呢? 永宁公主是皇上的亲姑母,她稍微提一句自家不好,可能都会动摇皇上的心思吧? 傅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等着。 京城。 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官员功绩考核时候,吏部、都察院再次忙成了一团。 吏部掌管所有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都察院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考察、举劾,故此大小官员们想要顺顺利利升迁,或是继续留任肥差,就不能得罪吏部或都察院的人,不说贿赂讨好,至少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吏部衙门。 左侍郎崔方礼在徐晋一侧落座,将手中的单子放到徐晋身前,点点两处道:「选来选去,要想升官,只有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合适。平级调动的话,最好的位置是正四品通政司右通政,景行意下如何?」 徐晋把自己刚看完的两封折子递给他,「都是弹劾傅品言的,您看看。」 崔方礼展开瞧了瞧,嗤笑道:「全是无稽之谈,递上去皇上也不会信的。」笑完皱皱眉,抚须沉吟道:「由此可见,傅品言是个聪明人,外放这么久,竟没留下任何重要把柄。真能拉拢过来,倒不失一个助力。」 徐晋颔首默认。 傅品言世故圆滑,傅宸有勇有谋,都是可造之材,单为了他们,他也不会让傅容嫁给旁人。 「既然有人弹劾,您也不必替他说好话,给个正四品的京官便可。」 崔方礼听了,摇头失笑。 第五十四章 跟闲官光禄寺卿相比,通政司右通政虽然低了一阶,却专管内外章疏,又有晋升盼头,那些不愿见傅品言好的,若知道傅品言最终捞到了这个位子,恐怕会更加气恼。 腊月初,调傅品言为通政司右通政的旨意下来了,命其年前进京领职补缺,元宵过后正式上任。 傅品言喜不自胜,接受过府衙众人的道喜,早早回府。本想先跟妻子炫耀讨赏的,得知两个女儿在屋里陪妻子说话,傅品言只好先收敛喜意,在外面踱了几步,平复心中喜悦之后,这才一脸淡然地走了进去。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乔氏坐在暖榻上看傅容姐妹教官哥儿念《三字经》呢,见丈夫进来,忙往里坐了坐,给丈夫让地方,顺便将手里的紫铜金鱼纹手炉递给丈夫,「外面冷,先暖暖手吧,巧杏赶紧给老爷倒茶。」 仕途顺利,娇妻温柔体贴,傅品言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接过手炉暖暖手,再喝杯热茶,傅品言笑着喊官哥儿:「过来,给爹爹念几句。」 官哥儿咧嘴笑,在傅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转身走到父亲身边,直接坐到了傅品言腿上。 父子俩一问一答,乔氏跟傅品言并肩坐不好看他,傅容在对面瞧着,很快就发现了父亲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意,奇道:「爹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我看你嘴角一直是翘着的。」 乔氏扭头看丈夫。 傅品言轻笑,没理会妻子跟两个女儿的好奇,捏捏儿子小脸问:「官哥儿想不想二姐姐?」 官哥儿扭头瞅了一圈,好像才发现屋里少了一个姐姐,认真点头:「想!」 傅品言摸摸他脑袋,笑道:「那爹爹带你去京城看她。」 官哥儿没有出过远门,茫然地问:「京城在哪儿啊?我……」 还没说完,被乔氏抢到了怀里,官哥儿不解,乔氏可没空管他愿不愿意,惊喜地问丈夫:「去京城,是,是有旨意下来了吗?」 傅容也紧张地盯着父亲。 傅品言道:「通政司右通政,四品,没升没降,好在可以进京了,省着你们天天惦记宛姐儿。」 此言一出,乔氏高兴地在儿子脸上连续亲了几口,傅容则急着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傅品言路上早算好了,「初七走,这两天请信都亲友们来家里吃顿饭,算是辞别,然后还得收拾行李,一时半会儿也没法立即动身。你们抓空跟好姐妹们道别吧,往后不定能不能再见着了。」 傅容欢喜的不得了,但她没有忘记一件事,等父母说完正事,小声问道:「爹爹,之前你不是说对于进京没有多大把握吗,这次这么顺利,是不是用了大人情托人帮忙了啊?」 前世父亲冀州知府当得好好的,似乎也不是特别着急进京,得知留任后照旧高高兴兴地过年,没露出任何遗憾。这次姐姐嫁到京城了,她们娘几个常惦记,或许爹爹为了顺利进京比前世下了更大的功夫? 乔氏立即瞪了女儿一眼:「你爹爹有本事,这么多年的功绩皇上都看在眼里的,跟人情有什么关系?」这个傻丫头,平时说话那么嘴甜,今天怎么傻了? 傅容缩了缩脖子,她知道自己这样问父亲可能不爱听,但这关系到她能否心安,不弄个明白,她就是进了京城就算有机会见到安王,也束手束脚不敢刻意接近啊。 她们母女眉来眼去,傅品言失笑,实话实说道:「先前托了一个在吏部任职的故交帮忙留意着,不过他自己才做到五品,想帮我也帮不上大忙,最多提前透漏消息给我。这次顺利进京,确实出乎我意料。」 乔氏哼道:「有什么可吃惊的,你差事办得好,皇上心里都有数的。」 妻子盲目相信自己,傅品言悄悄捏了捏她手。 傅容没留意父母的小动作,脸上笑着,心却沉了下去。 两辈子的经历告诉她,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的,自家得罪了庆国公府,父亲没被贬官便算是万幸了,现在居然称心如意成了京官,肯定有人暗中帮忙了。 是谁帮忙? 大伯父傅品川是不可能的,或许他帮了,但没有效果,否则前世父亲不会延后三年才进京。 不是大伯父,也不是父亲的故友,那么除了徐晋,傅容再想不到旁人。 徐晋又是何时帮忙的? 是两人「如胶似漆」时他提前打点好了,断了后他懒得再费事收回恩惠,还是,断了后帮的? 若是前者,傅容真心佩服徐晋大度,若是后者,傅容…… 如非必要,她真的不想再跟徐晋有任何牵连。她不喜欢他,之前徐晋再三纠缠她不得不应付,现在傅容只希望徐晋也彻底忘了她,两人各过各的。换个人,对方偷偷对她好,傅容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徐晋不一样啊,那人性格霸道又有权势,如果他真的还惦记着她,她进京后他肯定还会找机会跟她和好…… 可惜这个疑惑,除非当面向徐晋求证,她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结果的。 五日后,一家人打点妥当,在凛冽的寒风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傅容不喜欢坐马车出远门,更不喜欢在寒冬腊月上路。 天寒地冻的,再厚的车帘都无法完全抵挡外面呼啸的寒风,路上去林子里解手时更是遭罪。好不容易到了驿馆,一晚好觉后又要早起,冷哈哈的,再看外面灰白的天空,心情越发烦躁。但傅容又不能抱怨什么,父亲心疼她们娘几个,每日都是等到日头出来老高后才启程,加上冬天黑的早,这次进京走得比四月里慢了不少。 「妹妹,你看外面阴沉沉的,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出发第五日,傅容总觉得天格外冷,稍稍挑开帘子,见外面一片阴沉,顿时大惊。 傅宣凑过来看看,脸上也露出担忧:「多半是了。」 没过多久,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前面傅品言派巧杏过来回话,命车夫赶快点,争取雪下大前赶到下一个驿馆。 车夫领命,扬起马鞭吆喝出声。 官道也不算平整,走得慢时不觉得,一旦快了,偶尔颠簸时傅容屁股都能脱离窄榻,那叫一个难受,气得跟傅宣抱怨:「以后哪我都不去了,真累人!」 傅宣无奈地笑。 马车终于停在驿馆门前时,地上已经积了两层鞋底那么厚的雪,一片白茫茫,倒显得天亮堂了不少。因为傅品言提前派人打了招呼,驿丞跟驿丞夫人得信儿后匆匆领着丫鬟仆妇举伞迎了出来。 这是距离京城最近的驿馆,夏日乔氏跟这里的驿丞夫人相谈甚欢,这次来,那驿丞夫人也还认得她,听说一家人进京是因为傅品言调到京城了,对乔氏越发热络,亲自替乔氏举伞:「院子都收拾整齐了,炕也烧热乎了,夫人大可放心。」 乔氏瞅瞅旁边一个院子,随口打听此时驿馆都住了什么客人,万一有认识的,好走人情。 驿丞夫人笑道:「都是些普通官员人家,不过接近年关,南来北往的人挺多的,夫人若不是提前打招呼,这院子恐怕都要被人占了,可不是谁都像夫人这般大度,有的人啊,仗着自家有些出身,还嫌我们安排的不好,非要抢这大院子……」 第五十五章 乔氏含笑听着,快步进了后院。毕竟只是驿馆,这座最好的院子也才三进,胜在景致不错,大雪天里墙角几颗腊梅嫩黄喜人。 见她打量腊梅树,驿丞夫人马上指着墙外道:「那边有片梅林,雪停后夫人若有雅兴,不妨领着两位姑娘去逛逛。」 乔氏道谢,请她入内喝茶,驿丞夫人正要拒绝,一个青衣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夫人,外面来了两位贵客,老爷请您过去呢!」 驿丞夫人大惊,匆匆而去。 傅容看看驿丞夫人在雪地上留下的一行脚印,一边将斗篷上的帽子放下去,一边担忧地问母亲:「娘,既是贵客,一会儿不会要求咱们挪出去吧?」这大雪的天头,前后都没有城镇,天又黑了…… 乔氏从乳娘手里接过官哥儿,轻轻拍着道:「放心吧,就算是贵客,这驿馆也不会没咱们住的地方,人家真不讲道理,咱们大不了换个院子。」又吩咐丫鬟们暂且不用开箱取物,免得真要换院子还得重新忙活。 傅容姐妹也没心思去里屋,一人捧着个手炉坐在母亲身边,一起看外面簌簌大雪。官哥儿安安静静靠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 悬着心等了将近两刻钟,傅品言大步走了过来,见娘几个如临大敌的样子,怪异道:「怎么不去屋里坐?」 乔氏抬头问他:「听说有贵客来了,你见着了吗?」普通贵客,驿丞不会那么急着喊妻子商量。 傅品言恍然,先命丫鬟们收拾东西,这才解释道:「是肃王殿下还有广威将军府二少爷,两人刚从霸州回来,赶上大雪,只好来这边投宿。对了,驿丞说驿馆已经占满了,本想请咱们把院子让出来,搬到他们那边,肃王殿下出言阻止,跟属下住了咱们前面的客房。万一明日雪没停咱们不得不多住一日,你们娘几个留意点,别去前面走动。」 乔氏惊讶极了:「都腊月了,他们去霸州做什么啊?」 正是傅容想问的。不是她自负,实在是太巧了,怎么他们前脚来,徐晋后脚就到了? 傅品言道:「听说前阵子霸州西北的山林里出现一只灵狐,正巧淑妃娘娘身体不适,肃王殿下便亲自去猎捕灵狐了。别说,那狐狸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一双眼睛也极有灵性,尾巴旁边多出一簇毛,竟似要再长出一条来,确实神奇。」 「我要看!」官哥儿不知何时来了精神,脆生生地道。 乔氏熟练地哄他:「天黑了,灵狐要睡觉了,明天娘再带你去看啊。」听丈夫描述,她也想看,只是对方是肃王,她们还是少给丈夫惹事吧,至于儿子,兴许睡一觉就忘了,真记得,大不了明早再编个瞎话,好糊弄的。 哄好儿子,却见傅容神情有些呆愣,想到女儿曾经见过肃王,乔氏不由提起了心,试探着问道:「浓浓想什么呢?」堂堂王爷,女儿再好,恐怕也难高攀,乔氏可不希望女儿动错心,将来失望。 傅容回神,瞅瞅弟弟,调皮地朝母亲眨眼睛:「娘放心,女儿大了,再好奇也不会去看的。」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天空依然飘着细碎的雪花,慢悠悠落在地上。 傅容裹着斗篷,手捧紫铜小手炉站在门口,见丫鬟们早起扫出来的小道两旁积雪足有小腿来深,不禁唏嘘:「雪可真大啊。」 她小时候长在南方,很少见雪,在信都过了快三年,见过几次,但今日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雪太多,一下子都清理出去并不容易,况且这里只是他们暂住的驿馆,丫鬟们便只把通向前院的小道扫了出来,再把她跟傅宣所在的厢房门前扫出小道,这样便把院子分成了几片四四方方的雪块儿。 远处呢,早已掉光叶子的杨树榆树枝桠上挂满了一层厚厚白雪,房屋顶上更是一片银装素裹。天空是灰白的,细小的雪瓣不知疲倦地纷飞而下,视野所及,仿佛整个世界都快要被这灰白的天洁白的雪吞没。 冷归冷,真的太美。 「三姐姐!」 正房那边,官哥儿由傅宣牵着走到门口,脑袋上戴着顶厚厚小虎帽,小脸红扑扑,看到傅容,官哥儿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越发亮了,脆脆地喊道,呼出一团白气。 「官哥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傅容笑着跟弟弟打招呼,抬脚出了门。因为下雪,担心鞋面被地上的雪洇湿,她穿了高底的绣鞋,兰香怕她一时不习惯,小心地托住她胳膊,下了台阶才松开,落后一步跟在傅容身后。 「雪!」眼看着姐姐走过来,官哥儿伸出小指头指着旁边的积雪告诉姐姐。 傅容弯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让他去碰窗台上的雪。 官哥儿好奇地将小指头探入雪中,才碰上便马上缩了回来,「冷!」 傅容哈哈笑,扭头对傅宣道:「咱们进去说话吧,外面冷。」 傅宣扫一眼墙角的腊梅树,有些不舍地点点头,跟着傅容去了屋里。 谁都没有提灵狐的事,官哥儿仿佛也彻底忘了。 直到傅品言过来用早饭,乔氏困惑问道:「不是说要陪殿下一起用饭吗?」 傅品言叹道:「殿下亲自带人去前面探路了,不知何时回来,咱们自己用吧。」 乔氏瞅瞅窗外,愁道:「今天是没法出发了,希望雪早点停吧,要不正堂宛宛一直等不到咱们,心里也不安生。」 傅品言点点头,脱了靴子盘腿坐到炕桌东侧。 乔氏吩咐丫鬟们摆饭。 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完了浑身都热乎乎的。 傅品言看看两个女儿,特别是傅宣,想到西边那一片嫩黄腊梅,笑道:「宣宣想不想去看腊梅?等晌午日头高了,我领你们去,那会儿雪应该停了。」小女儿最喜诗书字画,对文人盛赞的梅兰竹菊也情有独钟。 傅宣想去,但又担心:「会不会有很多人?」 驿馆都住满了,谁知道有没有外男在梅林里游玩?若是守礼的还好,万一遇到轻浮的,傅宣年纪虽小,却也不喜,更何况她去了,姐姐多半也会去的。 傅品言安抚道:「不必担心,肃王殿下在这边歇脚,他的侍卫已经将这座院子包括那片梅林都看了起来,等闲人休想靠近,正方便咱们去赏梅。」 长子曾经写信将他与肃王的初遇情形告知给他,又赞肃王面冷却不高傲。傅品言亲自打过交道后,也颇为欣赏这个王爷,因为知道对方性情,所以行事没有那么拘束,否则他断然不敢去梅林的。 傅宣听了,再不多言,乖巧道谢:「爹爹真好。」 傅品言又询问地看向傅容:「浓浓去不?」 傅容嫌弃道:「那么冷,鞋子湿了怎么办?爹爹带妹妹去吧,给我折几枝回来,我在屋里赏。」 其实傅容想去,又不想去。 去,是希望能遇上徐晋,试探一下他是何时安排父亲进京事宜的,或是试探徐晋对她还有没有留恋,没有她好彻底安心。但傅容又怕真遇上了,徐晋会不会误会她对他别有心思?毕竟现在徐晋住在这里,她明知道他在还出门,哪怕她是真的单纯陪家人赏景,落到徐晋眼里,怕也会变了味道吧? 第五十六章 两相权衡,傅容选择不去。 好比那只狐狸,再好奇她也不会去看的,才不会让徐晋自作多情。至于她是不是自作多情,等着好了,如果徐晋没打算放弃她,他早晚会露出马脚,譬如这次巧遇,傅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爱女惫懒,傅品言早已有所准备,并未吃惊。 乔氏倒是松了口气,她最怕女儿对位高权重又俊朗非凡的肃王动心,现在女儿跟平常一样懒散怕冷,没有因为外出可能会遇到肃王就盼着出门,足见是她想太多了。 「那你带宣宣去好了,我们在屋里待着,我也怕冷。」乔氏笑着对丈夫道。 傅品言无奈地看她一眼,难得他想陪陪她们,结果只有小女儿领情。 没过多久,雪果然停了,安排去扫雪的下人也很快回来复命,傅品言又陪妻子坐了会儿,等日头出来暖和了,这才领着傅宣出门。 官哥儿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离开,朝母亲撒娇:「我也想看梅花。」 傅容将弟弟抱到怀里哄:「外面冷,官哥儿出去会冻着的,鼻子不舒服。」 官哥儿前阵子刚病过一场,还记得流鼻涕的难受劲儿,现在听姐姐这样说,立即乖乖坐好,不想去外面了。 屋子里安静温馨,傅容享受地靠在迎枕上晒日头,不想外面哪个丫鬟突然提到了灵狐二字,傅容大惊,睁开眼睛,就见官哥儿朝窗外仰着小脸,听得别提有多认真。傅容暗道糟糕,连忙坐正了,跟母亲一起聊梅花打岔,可是已经晚了。 「娘,我要看狐狸,看两条尾巴的狐狸!」官哥儿扑到乔氏怀里,指着外面道。 乔氏头疼,想出各种理由糊弄儿子。 官哥儿却认定了,不管母亲姐姐怎么说,就是要看狐狸,不答应就仰头哭。 这么大的孩子,懂事的时候可招人喜欢,一旦犯起倔来,连最惯着弟弟的傅容都心生嫌弃,穿鞋下地就想逃走,让母亲一人哄。 「三姐姐带我看狐狸!」瞧见姐姐要走了,官哥儿抹抹眼睛,伸手朝傅容要抱,小脸上挂着刚刚掉下去的泪珠,大眼睛湿漉漉的,里面全心的信任渴望好像也沾了水儿,如春雨般落在傅容心头,一步也不能再走。 本就难以狠心拒绝,官哥儿又可怜巴巴地喊了声「三姐姐」,被泪水打湿的眼睫闪了闪,重新挤掉两滴豆大泪珠。 傅容求助地看向母亲。 乔氏也受不了儿子的可怜样,瞅瞅外面,灵机一动,「啊,我听他们说狐狸跑梅林那边去了,咱们去那边找狐狸去。」这趟门是非出不可了,她先拖延一下,路上儿子忘了狐狸最好,忘不了,她把小混球交给丈夫,让他哄去吧。 官哥儿半信半疑,扭头看姐姐。 傅容收到母亲的眼色,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咱们快去那边找狐狸,那官哥儿不许再哭了,狐狸最不喜欢爱哭的小孩子,你越哭,它越跑。」 「我不哭了。」官哥儿吸吸鼻子,认真点头。 乔氏没好气地拍了儿子小屁股一下。 傅容则吩咐丫鬟备水,亲自帮弟弟洗脸,再抹上香膏。 娘俩一起帮官哥儿系斗篷时,小丫鬟来报:「夫人,殿下还没回来」。 却是乔氏担心撞见肃王,特意派丫鬟打听了一下。 没回来最好,乔氏迅速收拾完毕,将官哥儿放到小木车里,骨碌碌推着出了门。 到了前院,看见门口站了两个侍卫,乔氏傅容神色自若地往前走,冷不丁官哥儿突然扶着车板站了起来,朝一个侍卫喊道:「狐狸跑了!我去抓狐狸!」 侍卫愣住,一脸茫然。 乔氏跟傅容都暗暗庆幸出门戴了帷帽,旁人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正想快点走出正门,前面突然拐过来三道身影,领头的男人脚踏黑靴,一身绣蟒纹玄色长袍,毫无预兆地从满眼雪白中走过来,仿佛神兵从天而降。乔氏情不自禁往上看,就对上了男子俊美无双的清冷脸庞,那凤眼如墨,长眉微蹙,似是为眼前的情形不解。 乔氏连忙避到一侧,屈膝行礼:「不知殿下归来,无意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傅容也低头行礼,暗暗咬唇。 「夫人客气了。」徐晋言简意赅,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寒气,抬脚要走。 秦英拉了他一把,转而朝乔氏笑道:「伯母可还记得我?五月里大姐出嫁,我也去送了。」 乔氏笑道:「记得记得,半年不见,二公子长高不少,越发俊朗了。」 「伯母谬赞。」秦英哈哈笑,见木车里小男娃好奇地盯着自己,他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这是官哥儿吧,听正堂提过好几次,官哥儿,刚刚我听你说狐狸跑了,什么狐狸啊?」 乔氏面现尴尬,此时此刻却不好插话解释,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出门。 官哥儿本来认生的,听到狐狸不怕了,指着外面道:「有两条尾巴的白狐狸,我要去抓。」 秦英看看一侧的乔氏母女,稍微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替乔氏圆谎道:「是跑了,不过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官哥儿想看,我这就带你去看。」 官哥儿兴奋地扭头看母亲:「抓回来了!」 乔氏为难极了,委婉地劝秦英:「那种灵物,岂是谁都可以看的?二公子跟殿下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快回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不用理他一个小孩子。」 秦英知道她避讳什么,询问地看向徐晋。 徐晋看看官哥儿,对乔氏道:「夫人言重了,灵狐之说,不过是以讹传讹,实则与普通狐狸相差无几。秦、傅两家是姻亲,夫人不必过于拘礼,既然小公子喜欢,夫人不如领小公子到厅堂稍坐,我这就派人将那物抬出来。」 盛情难却,乔氏只好应下。 徐晋颔首,正要离开,熟悉的娇软声音忽然入耳:「娘,你带弟弟去看吧,我去梅林寻爹爹。」 他不受控制地回头。 看见身披梅红斗篷的姑娘转身离去,脚步轻盈,像一朵会飞的梅花,飞过墙头不见。 傅容头也不回地走了,乔氏想要阻拦,又不好当着肃王秦英的面大声喧哗,幸好傅容身边跟着兰香,而这座宅子周围都是肃王的人,丈夫应该也没有走出多远,不用担心女儿出事。 「小女急着去找她父亲,礼数不周,让两位见笑了。」往厅堂那边走时,乔氏惭愧地道。 徐晋没有言语。 秦英笑道:「是三妹妹吧?听正堂少渠提起过,伯母不用见外,都是自家人,三妹妹喜欢看花就随她去好了。」 乔氏听他语气,似乎跟长子女婿很熟,不由问了出来。 秦英目送徐晋去了他的房间,扯扯嘴角,热络地将乔氏母子让进厅堂,以晚辈礼恭恭敬敬站在一侧,熟稔地谈及他跟傅宸梁通的交情,等侍卫将关着灵狐的铁丝笼子抬过来,又大哥哥般抱着官哥儿去看。 灵狐毛发如雪,一双眼睛如黑宝石般,警惕地打量周围。别说官哥儿,就是乔氏巧杏等人都看痴了,聚精会神地听秦英描述他们是如何费尽心思抓住灵狐的。 第五十七章 院子外面,傅容还没走到梅林边上,便被许嘉喊住了。 傅容慢慢停住脚步,帷帽下嘴角微翘。 她就知道,徐晋先是跟他们住进一座驿馆,刚刚早不回来晚不回来非要在她出门的时候现身,肯定是故意的。就跟那次一样,说什么彻底了断,分明是贪图她容貌,放不开手。 「许侍卫喊我何事?」傅容安抚地捏捏兰香的手,转过身问。 许嘉在她十步外停下,低头道:「王爷有请,请三姑娘随属下走一趟。」 「姑娘……」兰香紧张地攥住傅容胳膊。那次在郡王府花园里她就觉得自家姑娘跟肃王之间似乎有她不知道的秘密,现在,一个王爷想私会姑娘,兰香怎么想都无法放心。 傅容有点意外。 以前徐晋想见她,都是招呼不打直接夜闯闺房的,这次倒是守礼了,改在白天见面。 傅容不想去见徐晋,但她明白,现在不去,说不定今晚徐晋又要摸进她房间。 「走吧。」傅容平静地开口,往前走时小声叮嘱兰香:「什么都不用想,跟我去就是了。」 她是主子,兰香就是有什么想法也没用啊,只能忐忑不安地跟着。 这座院子有三进,昨日徐晋说住客房便可,傅品言怎敢让他住客房,将第一进让了出来,他们一大家子连同仆人占了后面两进。此时徐晋就坐在第一进西跨院的正房厅堂,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跨院里的雪景。 看着看着,就见许嘉领着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傅容身上。 半年不见,她长了不少,也可能是脚下高底绣鞋的关系,之前在门口突然撞上,看见她窈窕的身影,徐晋差点没有认出来,还是她不动声色地往乔氏身后躲了躲,他才确信是她无疑。但他只知道她个子长了,看不见她模样有了什么变化,不知道快要十五岁的她,是不是更像前世那个嫁过一次的傅容,而不是这辈子他自以为很了解的娇憨小姑娘。 微风从一侧吹来,她面前的白纱动了动,露出白皙如玉的下巴,红唇隐隐若现。 在她走近之前,徐晋垂眸,不再看。 「王爷在里面,三姑娘请进。」许嘉在门前停下,请傅容进去。 傅容抬脚进门,兰香想要跟上,被许嘉伸手拦住。 「姑娘!」兰香焦急地喊人。 傅容回头看看,笑道:「去旁边等着吧,王爷只是请我过来问几句话,不用担心。」 兰香咬咬唇,看一眼里面肃容端坐的男人,到底没敢多说什么,转身守在门旁。 许嘉从外面将门带上,示意她随他一起走远点,「王爷与姑娘谈话,你我不适合听。」 兰香眼睛望天,一动不动。 许嘉径自从她身前走过:「随你,事后王爷命我杀你灭口,我不会手软。」 灭口? 兰香大惊,瞅瞅男人离去的背影,再靠近门板听听,听不到任何声音,猜到那位肃王殿下或许是在等她走呢,犹豫片刻,乖乖朝许嘉追了过去,又在距离许嘉几步远时转身,担忧地望向门口。 厅堂内,门一关,屋子里顿时暗了许多。 傅容没看前面的男人,也没往他身边走,就站在门口问道:「王爷找我?」 「把帷帽摘了,本王不习惯同藏头露尾之人说话。」徐晋看着茶杯,冷声道。 傅容在心里哼了声,懒得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背转过身取下帷帽,再理理鬓发,这才重新转过身。她不会为了徐晋特意打扮,但也要注意仪态的,披头散发的,那是丢自己的脸。 徐晋抬眼看她。 她穿着素白绣梅花的长裙,外系梅红色斗篷,因为天冷,那娇媚脸颊白里透红,鼻尖儿也红红的,比夏日里多了俏皮可爱。徐晋再不喜欢她这个人,也不会否认她的美貌,好比现在,她露出脸庞,昏暗的屋子好像都明亮了三分。 徐晋盯着她那双似乎不屑看他的眼睛,问:「本王握有解毒丸一事,不算身边亲信,外面只有你与徐晏知晓。八月里信都王突然向本王求解毒丸,是否与你有关?」 八月里…… 那是柳如意死的时候。 宛如伤疤再次被人揭开,傅容慢慢白了脸,稳稳情绪,低头赔罪:「是我告诉郡王爷的。当时故人危在旦夕,我也不知道王爷怀有解毒丸乃是秘密,情急之下便对郡王爷说了。若因此给王爷添了麻烦,我愿意领罪。」 徐晋哼了声:「那次是王叔行事谨慎,没有惊动旁人,否则不小心走漏消息,你可知本王会有什么下场?怀璧其罪,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该上呈皇上,一旦皇上得知本王有如此灵丹妙药却不孝敬他,你说,他会怎么看本王?」 傅容脸色大变。 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她…… 悄悄窥视前面的男人,见他神色冷峻,凤眼里冰冷无情,俨然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随时都会兴师问罪,傅容再不敢心存侥幸或自作多情,扑通跪了下去,「民女不知此中利害,求王爷开恩,饶过民女这一次。」 徐晋攥紧了拳,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那里的人。 她居然为了这种事情跪他? 当初他将她抱在怀里百般疼宠,不见她动心,现在他吓唬她两句,她就怕成了这样? 她是有多不信任他? 重生后他对她的那些讨好承诺,她不稀罕,也一个字都没信吧?所以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翻脸无情的王爷,一个小肚鸡肠到会对曾经喜欢的姑娘施以惩罚的男人? 徐晋暗暗运气,好不容易才将怒火平息了下去:「起来,本王没那么小气,找你只是警告你以后别再将本王的事情随便透露给旁人知晓,当初不瞒你是信任你,不是为了让你四处宣扬的。」 他声音里隐含愤怒,傅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兴不出半点违逆的念头,乖乖站了起来,低着脑袋,再无刚进门时的趾高气扬。 傅容一直是个看人脸色行事的人。 就拿徐晋来说,他厚颜无耻,讨好她哄她,她胆子就大了,只把他当成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看待。但徐晋突然冷下来,眼里没有柔情恋慕,那他在傅容眼里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杀了她也不会招惹任何麻烦的皇子,傅容如何能不怕? 照现在的情形,之前显然是她想太多了,这个徐晋,对她哪里还有半点留恋? 傅容小声保证:「王爷放心,民女记住了,凡是跟王爷有关的事,民女绝不再告知任何人。」 她低眉敛目站在那儿,收起了一身傲气,徐晋突然想起了上辈子。 她是他的妾时,就是这样的。 在他见过她千娇百媚的万种风情后,再看她变成这样,徐晋只觉得讽刺。 是他对她不够好吗? 他承诺娶她为王妃,怕她不信,又送信物又提携她父兄,他千方百计找各种机会见她,送她喜欢的礼物,这些都不能让她动心,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安安分分做他的妻子,她到底想要什么? 要她惦记了两辈子的安王? 「你走吧。」越想越气,徐晋端茶送客。 第五十八章 傅容听话地转身,走了两步,她抿抿唇,回头道谢:「民女父亲这次顺利进京,是王爷当初的安排吧?王爷大人有大量,民女由衷感激王爷。」 徐晋冷笑:「本王当时既然答应你,事后便不会因为跟你分开,再去拆你父亲的台。不止你父亲,包括你兄长姐夫,本王都不会找他们麻烦,安心了?本王堂堂皇子贵胄,还没小气到连送一个女人的礼物都要一一索回!」 他拔高了声音,傅容吓得直打哆嗦,只觉得现在的徐晋浑身缠满了炮竹捻儿,她的话就是火星,一点一个准。再不敢跟他待着,傅容又诚惶诚恐谢了一遍,灰溜溜开门走了。 冷风迎面出来,空气清冷新鲜。 傅容环视一圈院子里的雪景,朝那边兰香招招手,脸色发白,嘴角却带着轻松的笑。 「姑娘在笑什么?」主仆俩并肩往外走时,兰香疑惑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傅容语气轻快地道。 徐晋对她越坏,说明他越反感她,傅容猜测可能是她透露解毒丸的事情彻底惹怒了他,但那又如何?现在徐晋彻底不喜欢她了,又大方地不会找父亲哥哥的麻烦,自从重生结识徐晋之后,傅容第一次这么轻松。 走廊拐角,许嘉也瞧见傅容脸上的笑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三姑娘既然笑了,那她跟王爷多半已经和好了吧? 他喜滋滋地去了厅堂,进门时先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才一眼,许嘉立即低头绷脸,暗暗期盼主子没留意到他自作聪明的笑。 战战兢兢地在一旁立了半天,许嘉越想越不明白,王爷跟傅三姑娘到底说了什么啊,怎么三姑娘走时一脸云淡风轻,自家王爷脸却跟阎王爷似的? 「去看看,傅夫人母子是否还在厅堂。」 「是。」 有了差事,许嘉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打探,很快去而复返:「回王爷,傅家小公子喜欢灵狐,守在笼子旁边不肯走,傅夫人跟三姑娘正在哄他。」 徐晋闭上眼睛,过了会儿起身,朝正院去了。 从西跨院出来,傅容没再去梅林。 耽误了这么久功夫,傅容怕在去梅林的路上遇见父亲,回头父母说起来发现时间对不上,肯定要起疑心的,正好正院厅堂里弟弟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料到弟弟肯定是在看灵狐呢,傅容便领着兰香朝那边走了过去。 徐晋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她此时不去梅林的原因,不至于误会她别有所图。 「娘,秦二哥。」进了屋,傅容一边摘帷帽一边跟屋里的人打招呼,秦家与傅家是姻亲,她在屋里还戴帷帽,反倒显得太做作。 秦英正扶着官哥儿肩膀看灵狐,小家伙淘气,总想伸手去摸笼子,秦英担心他被灵狐伤了。听到有人进来,秦英好奇回头。其实他早就从妹妹秦云玉那里听闻傅容的美貌了,当初在船上没逮着机会看,现在见了,当即就愣了几瞬,还是怀里官哥儿仰头喊姐姐撞到他下巴,他才回神。 「三妹妹。」他尴尬地喊了声,见傅容并没留意他的短暂失神,松了口气,守礼地移开视线。 美又如何,那是表兄放在心上的姑娘。虽然表兄不肯承认,但表兄先是路上耽搁然后「碰巧」与傅家同时抵达驿馆,今早又拉着他在雪地里一番折腾兜兜转转回来恰好遇到傅家母女,再联想夏日里看龙舟时他对傅家兄弟们的特别青睐,秦英又不傻,一猜便能猜到表兄看上了傅家三姑娘。既如此,傅容再美,他也不能乱看,看动了心也是白动,没动心还看,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他捏捏官哥儿的小胖手,继续给他讲灵狐的故事。 女儿去而复返,乔氏挺意外的,小声问傅容:「不是赏花去了吗?」 傅容瞅瞅鞋子道:「我嫌那边雪多,走到半路又回来了,娘,这就是那只灵狐吧?」说完绕过母亲,低头去看灵狐。 「姐姐看,它有两条尾巴!」官哥儿兴奋地指着灵狐尾巴道。 傅容认真瞧了瞧,发现灵狐那条粗尾巴旁果真多了一小撮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长出一条来。可惜在笼子里关了几日,灵狐白如雪的毛发有的地方已经脏了,特别是下巴那里,还带着一些血迹,大概徐晋命人直接喂它生肉的吧。傅容明白,到了京城,徐晋将灵狐送给他母亲前肯定会让人把灵狐洗干净的,现在冰天雪地的又是在路上,不便清洗。 但一只脏兮兮的灵狐,眼睛再美,傅容也没兴趣多看。 「官哥儿过来,咱们回去了,灵狐会法术,看多了晚上会做噩梦的。」已经满足了好奇心,傅容不想继续逗留下去跟徐晋等人有更多牵扯,伸手召唤弟弟。 官哥儿往秦英怀里缩了缩,大眼睛重新落到灵狐身上,小声道:「我要看。」 倒是秦英,瞥一眼傅容白皙纤细的玉手,不自在了,本能地将怀里的小男娃往外推。 官哥儿察觉了,小身子使劲儿往大哥哥怀里拱,就是不想走。 秦英无奈,对傅容干笑道:「三妹妹跟伯母先回去好了,官哥儿留在这里玩,等他看够了我再将他送回去。」 官哥儿乖巧地点头。 傅容站直身子,看向母亲。 乔氏不放心将儿子交给秦英照顾,她也不好意思,亲自过来哄官哥儿,奈何官哥儿喜欢灵狐,又有人愿意哄他,聪明地赖定秦英不肯走,乔氏强行去扯,官哥儿就仰头哭,无赖极了。 僵持之际,门口一暗,徐晋走了进来。 乔氏可以把秦英当成亲戚家的子侄,徐晋她可不敢,此时被徐晋看到自家小儿的顽劣状,尴尬羞愧之极,狠狠瞪了官哥儿几眼。 在官哥儿看来,母亲那几眼就代表了打在屁股上的几巴掌,小家伙也不懂得他早晚都会落到母亲怀里,只想着现在不要挨打,越发抱着秦英脖子不肯松手。 秦英原本蹲在灵狐笼子前,徐晋来了,他不得不抱着官哥儿站了起来,回头跟徐晋解释起因。 傅容臊得脸都红了。 父母不知道她与徐晋的事情,她却清楚得很,因为她的关系,徐晋肯定是极为厌烦他们家的,之前完全是碍于礼数客气行事,如今她刚触怒了他,徐晋会不会以弟弟为由讽刺他们一顿? 她躲在母亲身后,只盼徐晋少看她一眼,火气会小一点。 徐晋进门后径自走到秦英身边,低头看官哥儿。 官哥儿靠在秦英肩头,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徐晋,小孩子也会看人脸色,知道这人连母亲都怕。 而傅宸五兄妹里,傅容三姐妹容貌都随乔氏,细看各有千秋,傅宛傅宣脸上都有傅品言的些许影子,傅容是最像乔氏的,只比乔氏更美。傅宸官哥儿呢,傅宸更像傅品言,官哥儿一个小男娃,容貌却随了乔氏,特别是那双大眼睛,黑亮亮水润润,长大了定会叫无数少女乱心。 徐晋跟小男娃对视片刻,侧身对乔氏道:「夫人先去休息吧,稍后我会派人送小公子回去。」 乔氏惊讶极了,为难道:「这,幼子顽劣,怕唐突殿下……」 第五十九章 徐晋听了,轻轻一笑:「夫人太客气了,如果不是我们带回来了灵狐,小公子也不会好奇想看。夫人尽管放心,我也有幼弟,见识过小孩子各种调皮,小公子乖巧懂事,怎么会唐突我?除非夫人觉得我气量狭小……」 乔氏惶恐,忙行礼道:「殿下宽和待人,臣妇不敢。既然殿下不嫌弃,那我等先告退,倘若幼子顽劣不堪,殿下尽管吩咐丫鬟抱他走就是了。」 徐晋颔首。 乔氏便吩咐巧杏留在这边照看着,她叫上傅容走了。 傅容偷偷瞅瞅弟弟,咬唇离去。 路上乔氏想了想,跟傅容叹道:「刚刚吓坏娘了,你弟弟那样不听话,幸好肃王殿下脾气好,没跟咱们计较,还肯纵着你弟弟。嗯,听说肃王殿下跟六殿下兄弟情深,看他对官哥儿这样好,肯定也是喜欢小孩子的。」 傅容从来没觉得徐晋脾气好,但今日,徐晋对母亲对弟弟确实十分客气。 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傅容有些走神了。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跟徐晋打过多少交道,或许她切身体会了徐晋对女人的两种态度,可他在外面是如何行事的,除了道听途说,傅容还真不了解。但几件事情看下来,傅容必须承认,除了对她,徐晋这人还算君子,如他胸襟宽广,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报复她父兄…… 跟好色的太子倨傲的康王相比,徐晋,算是个正派谦和的王爷吧? 是又如何? 徐晋再好,她不喜欢,她躲他躲得问心无愧。 先前徐晋对她各种好,无非是男人哄女人的把戏,只为了动手动脚。就像徐晋自己说的,他没小气到索回当初送「心上人」的礼物,那她傅容也没傻到认为自己受了徐晋多大恩。她没求过徐晋什么,父兄的一切,是徐晋为了讨她欢心主动送上来的,而他早在那几个晚上用唇舌讨回了利息。 她只求过他两件事,一是再别纠缠她了,徐晋不听。 第二次就是为了柳如意。 徐晋送药是给徐耀成面子还是给她,傅容不确定,或许,多多少少有点顾及旧情吧? 他肯给药,即便柳如意死了,傅容依然感激,就像她同样感激徐晋的豁达大度,只可惜…… 人各有命,傅容不想搀和皇子之争,对徐晋的那点感激也不足以让她搭上自己跟一家人做赌注,现在这样最好,徐晋对她无心,她对徐晋无意,两人各走各的,最终结果如何,都是他们的命。 冷风迎面吹来,傅容扬起头,看枝头碎雪随风飘落。 厅堂里面,徐晋示意秦英许嘉等人下去,连乔氏留下来的巧杏也命她出去。 秦英许嘉没有犹豫,巧杏看看呆愣愣站在中间的官哥儿,硬着头皮跪下:「殿下,我家小少爷认生,奴婢怕他哭闹扰了殿下清静,还是让奴婢在旁边陪着吧。」 徐晋没理他,朝官哥儿招了招手:「我跟你一起看灵狐,你怕吗?」 官哥儿看看笼子里的白狐狸,摇了摇头,慢慢朝徐晋走了过去。 徐晋将小男娃抱到膝盖上坐着,扫一眼巧杏,声音平静:「下去吧。」 巧杏隐隐约约明白了,肃王这是喜欢小孩子,又不想让人瞧见他跟小孩子相处的情形,好比自家老爷,都是等她们走后才会放下身段恣意哄小少爷,顿时再无顾虑,低头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官哥儿瞅瞅空荡荡的屋子,仰头看头顶的男人。 徐晋在小家伙眼里看到了害怕,他笑了笑,轻声问他:「几岁了?」 官哥儿乖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岁。」 徐晋攥住他小胖手捏了捏,「过完年几岁?」 官哥儿认真想了想,很是肯定地道:「五岁!」 徐晋无声地笑,胸膛振动,笑着笑着见官哥儿也笑了,一双水润大眼睛像极了她,心头涌起一阵复杂。 上辈子,他一直都想跟她生个儿子,可她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多,直到他死,她肚子也没有消息。 徐晋出神地打量官哥儿,他跟她的儿子,将来一定会跟官哥儿一样聪明可爱吧? 不对,他跟她的儿子,只会比官哥儿更出色。 摸摸官哥儿脑袋,徐晋抱他蹲到笼子边上,低声问道:「知道我是怎么抓住它的吗?」 官哥儿还记得秦英的话,兴奋地点头:「大网!」 徐晋笑而不语,目光投向笼子。 里面白狐也在看他,徐晋却透过白狐美丽的眼睛看到了她狡黠的笑容。 傅容…… 她就是一只自以为很聪明的狐狸,千方百计躲他,躲不掉就骗他,暗中精心打扮想引起安王注意。她都这样了,他再主动求娶,她一来不愿意,二来心里肯定会笑话他傻,以为他不论如何都喜欢她都非要娶她。 徐晋是要娶傅容,但绝不是因为对她痴情,也绝不会让她自鸣得意。 他要让她放松警惕,然后自己跳进他专门为她准备的网。他要她无路可退只能死心做他的王妃,要她反过来想办法讨他这个夫君的欢心,同上辈子一样。 她那么识时务,徐晋相信自己会等到那一天的。 有外人撑腰,官哥儿在前院看了好一会儿狐狸,最后被赏梅归来的傅品言抱回后院。 其实官哥儿没看够呢,但是父亲一瞪眼睛,他就怕了,不敢再耍赖。 见丈夫将小淘气领回来了,乔氏接过儿子按到腿上,对准官哥儿穿着厚厚棉裤的小屁股使劲儿打巴掌。 官哥儿瞅瞅对面偷笑的三姐姐,乖乖地趴着,一动不动。 「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娘的话?」乔氏是真气坏了,最后两下用了点力气。 官哥儿眼含泪珠点头。 乔氏嫌弃地将他放到一旁:「找你的灵狐玩去吧,娘不喜欢你了,也不抱你了。」 官哥儿这下怕了,哭着往母亲怀里钻,被推开继续钻,最后拽着母亲袖子趴在乔氏怀里睡着了。 乔氏这才跟丈夫说正经事:「你去接官哥儿的时候,殿下怎么说?」 傅品言笑道:「你别多心,我看殿下挺喜欢官哥儿的,回来时官哥儿抱着殿下不肯动手,可见跟殿下玩到一块儿去了。」如果肃王只是客气,不会对官哥儿那么好,哄得官哥儿舍不得跟他分开。 乔氏松了口气:「殿下真是平易近人。」 傅品言点头附和。 那边傅容一心摆弄妹妹剪回来的腊梅花枝,充耳不闻。 次日徐晋等人早早出发了,傅品言看看外面路上的积雪,想到自家那一堆行李,决定再等两日,等官路中央的积雪化得差不多再走。 幸好接下来一直都是晴日高照,三日后,一家人抵达京城。 除了老太太没有出门,傅品川把大房三房的小辈都叫出来了,一起到门口迎接。 热闹过后,傅品川请傅品言到书房说话。 「二弟这些年为民造福,步步高升,实在另为兄敬佩。」落座之后,傅品川诚心赞道,「这次皇上召二弟进京,应是觉得二弟在外面历练得差不多了,准备重用二弟,你可要用心当差,别辜负了皇上的期许。」 第六十章 他这个二弟,少时有才学,外放这么多年一直仕途顺利,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傅品言连连摇头,苦笑道:「大哥太高看我了,无论是在外面当差还是回来,全是仰仗大哥在京城给我撑腰,单凭我自己,恐怕再熬几年也坐不到冀州知府的位子,更不用说进京了。大哥别夸我,以后还需多多提点小弟才是。」 傅品川笑笑,问他打算何时去通政司领职。 朝廷马上就要大休了,傅品言道:「下午便去。」 傅品川颔首,一边用茶,一边给傅品言介绍通政司里的情况,还有朝堂形势。 对于新进京的地方官而言,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金玉良言,宛如黑暗里的指路明灯。傅品言认真聆听,偶尔引述到各地派系。兄弟俩久别重逢,难免有些陌生隔阂,不过经此一番长谈,年少时相互扶持的情谊迅速回温,竟胜似一母同胞。 五福堂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 老太太抱着官哥儿稀罕,好像那是她嫡亲孙子,官哥儿却不习惯老人身上的气味儿,皱着小脸望向母亲。 乔氏心疼儿子,但老太太喜欢,她没有不给老太太抱的道理。 傅容舍不得弟弟受委屈,故作惊讶地走到老太太身边,握住官哥儿伸出来的小胖手问道:「看你小脸皱的,是不是想嘘嘘了啊?」 官哥儿没想嘘嘘,但他着急回到亲人怀里,也没听清傅容说了什么,扭着身子要姐姐抱。 傅容笑着朝老太太赔罪:「您瞧,弟弟急了,那我先抱他去解手吧。」 老太太照顾过三个子女,亲孙子孙女也不少,哪里看不出来官哥儿只是不想让她抱?但傅容都这么说了,官哥儿又小家子气不识抬举,她也懒得再演戏,摆摆手道:「快去吧,小孩子最不禁憋,别憋坏了。」 傅容笑容不变,快到门口时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乔氏道:「娘,弟弟衣裳都搬到东院了,那我先领弟弟回去了,顺便给他换身衣裳再过来陪祖母说话。」 「去吧去吧。」乔氏随意地道。 老太太轻轻笑了笑。 傅容没看她,径自抱着弟弟出了屋,拐进走廊,她将沉甸甸的小家伙放到地上,牵着他手道:「姐姐没力气了,官哥儿自己走啊。」 官哥儿点点头,小声辩解道:「我没想嘘嘘。」 傅容轻轻笑,停住脚步,蹲下去问他:「那你想让老太太抱吗?」 官哥儿立即摇头:「她身上臭。」 傅容跟老太太近距离打过交道,臭说不上,确实有淡淡的怪味儿,也不知她平时用的是什么熏香,小孩子不懂,大概凡是他不喜欢的味道就是臭了。 「可她是咱们祖母啊,娘都得听她的话,你不想让她抱,千万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她就会欺负咱们娘,知道不?」傅容尽量简单地解释给弟弟听,「下次她再想抱官哥儿,官哥儿乖乖给她抱,她抱一会儿就会放你下去的,如果她一直不放,或是弄疼你了,官哥儿就说自己要嘘嘘,记住了吗?」 「娘也怕她吗?」官哥儿有点不明白。 傅容点点头:「爹爹跟娘都怕她,所以官哥儿不能惹她生气,在她面前也不能哭闹,不喜欢她抱就说想要嘘嘘,不过每天只能说一次。」她们二房明面上不能得罪老太太,唯有尽量不给老太太教训他们的把柄,弟弟懂事点,能省不少麻烦。反正官哥儿在五福堂的时候,她跟母亲至少有一人会在身边,不用担心官哥儿真受什么大委屈。 连爹爹都怕的人,官哥儿这下明白了,「在她面前要听话。」 傅容奖励地亲了弟弟一口。 「姐姐香。」官哥儿依赖地抱住傅容脖子。 姐弟俩慢悠悠回了东院,傅容可没打算回去,抱弟弟到屋里暖榻上玩,只让兰香跑一趟,就说小少爷困了要睡觉。 又过了半个时辰,傅品言夫妻才领着傅宣回来。 下午傅品言去通政司衙门了,刚走不久,傅宛过来了。 傅容快三个月没瞧见姐姐了,傅宛一来,娘几个围坐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官哥儿也不想睡午觉,非要二姐姐抱。乔氏将小家伙抓到自己怀里,意味深长地瞅瞅傅宛肚子,小声问道:「有消息了吗?」 傅宛脸上微红,悄悄瞥一眼两个妹妹,小声回道:「没呢,娘你急什么啊。」伸手将弟弟抢到了自己怀里。 乔氏忙道:「不急不急,你们才成亲多久啊。」 傅容在旁边听了,心中一黯。 姐姐身体没有问题,肯定会怀孩子的,她…… 跟徐晏过了三年,跟徐晋过了一年多,那种事情都很频繁,却始终不曾有孕,母亲请过好几个郎中帮她看,都没看出问题。去年葛神医帮她看病,傅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好问自己是不是难以受孕,便只问身体是否有隐疾,葛神医再三保证她身体康健,绝无任何隐患。 两相结合,傅容得出两个猜测。 一是葛神医是对的,她身体完全没有问题,是她倒霉,遇到的两个男人都…… 另一种,是她确实难以受孕,而且脉象不显,葛神医跟普通郎中都看不出来。 当时傅容觉得,她从小身体就好,葛神医又名不虚传,一定是徐晋徐晏不行。 直到后来发现齐竺曾经暗算她,傅容才有了第三种猜测:她跟徐晏徐晋身体都没问题。 那么上辈子她不能怀孕,定是被人暗算了,手段还极其高明,普通郎中都诊断不出来。而暗算她的人,可能是嫉妒她嫁给徐晏的齐竺,也可能是郡王妃母女。齐竺的话傅容对她不曾防备,郡王妃母女……傅容更不会有这方面的防备,她真的难以想象她们会陷害徐晏的子嗣,但是,以郡王妃的身份,如果她想害她,有太多机会。 可惜无论哪种,都是猜测,前世之事傅容没法再证实,这辈子,除非她嫁人后迅速有孕,否则始终难以安心。 但傅容愿意把事情往好了想。重生一次,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也会嫁一个新丈夫,只要她小心留意着,这一世一定会有个跟弟弟一样可爱的孩子的。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嫡女天香 卷一》作者:毛毛雨 2、《嫡女天香 卷二》作者:毛毛雨 3、《嫡女天香 卷三》作者:毛毛雨 4、《嫡女天香 卷四》作者:毛毛雨 5、《嫡女天香 卷五》作者:毛毛雨 6、《嫡女天香 卷六》作者:毛毛雨 7、《嫡女天香 卷七》作者:毛毛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