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天香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鞭炮声里,又是新的一年。 年前景阳侯府就收到了几张宴席帖子,初八轮到广威将军府秦家设宴。 一大早,傅宝就跑到东院来了,甜甜地跟乔氏打招呼,顺势抱住刚洗完脸的官哥儿亲了一口,笑着问乔氏:「三姐姐六妹妹还没醒吗?」 乔氏边给官哥儿抹香膏边笑:「你六妹妹应该起了,浓浓肯定还在被窝里,阿宝去冰她吧。」 傅宝巴不得捉弄傅容呢,转身跑了,直奔傅容的芙蕖院。自从傅容姐妹三个分院子住后,不管傅品言迁到哪里当官,安置下来后,几处院子用的都是最初起的那一套。 傅容确实还没有起来。 傅宝不许兰香梅香声张,蹑手蹑脚靠近傅容床榻,挑开纱帐探头进去,本想大喝一声吓唬吓唬傅容,瞧见里面姑娘如牡丹酣睡的娇媚脸庞,声音不由卡在了嗓子眼,怔愣愣地盯着傅容看。 傅家姑娘都美,唯有傅容,美得连她看了都移不开眼,今年又胜过去年许多。 一片安静中,床脚突然有人哑声喊「起床」。 傅宝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团团扑棱小翅膀从床上跳到了傅容腿上,最后挪到傅容枕头旁,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又喊了两声起床。 傅容被吵醒了,刚要缩进被子,傅宝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又羡慕又嫉妒地道:「行啊,你的团团都敢放到笼子外面养了?不怕它飞走吗?」 她叽叽喳喳,比团团还吵,傅容披头散发坐了起来,无精打采地嘟囔:「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傅宝用手背冰了她脸一下,嗔道:「你忘了今天咱们要去秦家做客了?初五庆国公府设宴你没去,这次不会又不想去吧?那可不行,云玉可想你了,年前一直没空出来,今日你再不去,她肯定不高兴。」 秦家啊,傅容真不想去。 只是谁让两家成了姻亲呢,她跟秦云玉关系又不错,实在找不到借口,只能在傅宝的唠叨里起床打扮。 广威将军府。 秦老将军有两个儿子。 秦大老爷天生神力,乃大魏朝有名猛将,大夫人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后却常年卧病在床。如今秦大老爷与长子驻守西南,秦大夫人又在病中起不得身,秦家内院事宜便落到了二房。 秦家二房夫妻俩身体状况也孑然相反。 秦二老爷也曾是英姿飒爽的武将,徐晋年少出征时,便是他护在左右,后来徐晋遇险,他为救徐晋断了一臂,落马时又摔跛了脚,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闷在院子里观鱼逗鸟,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理。 他身体有残,无心俗物,秦二夫人崔氏却是喜欢管家的,她也有本事,将秦家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轻易没人敢偷懒耍滑。 今日各府女眷来访,便是她出面接待。 傅家一行人过来时,崔氏正在喝茶,招待女眷也累人,说得她口干舌燥。放下茶杯,刚想跟秦云玉崔绾表姐妹俩说说话,就见小丫鬟引着一位夫人同几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崔氏愣了愣,跟着惊讶地站了起来,对林氏道:「夫人这是刚从王母的蟠桃宴上回来吧?要不哪来的这么多仙女相送?」 说话时目光一一从傅容姐妹身上扫过。 沈晴傅宝傅宓她是见过的,傅容傅宣姐妹俩,去年在庆国公府远远瞧过一眼,没看清楚。现在近了,只见傅容身披淡紫色的斗篷,斗篷领子上的一圈狐毛衬得小姑娘雪肌玉肤,白净里又透着最好的胭脂都抹不出来的粉,如桃花初粉,天生丽质。跟上次在庆国公府的打扮相比,今日傅容装扮十分素雅,耳朵上一对儿南珠耳环,头上一根粉碧玺鸢尾簪子配朵海棠绢花,再无其他珠宝。 傅宣呢,十一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一边戴朵粉色绢花,更是素净,难得一身清贵书卷气,那是从内而外真正爱书之人才有的,不用开口,旁人便能猜到她三分本性。 无论容貌还是气度,姐妹俩都是好的,只可惜,出身低了点。 崔氏每个都夸了几句,转身将自家两个小姑娘叫了过来,跟傅容几个介绍道:「云玉你们都熟了,这是绾绾,云玉亲表姐,之前一直住在宫里陪她大姑母,很少出宫,没机会跟你们玩在一起。」 崔绾一直待在暖阁内,身上穿了粉色绣牡丹花的褙子,人也如粉牡丹一样,柔美可人。崔氏介绍完后,她先朝林氏行礼,然后对傅容姐妹几个柔柔一笑:「我是六月里生的,今年十三,管三姑娘要叫姐姐的,沈姑娘……」 同是十三岁的沈晴忙笑道:「我二月生的,看来你也得喊我声姐姐了。」 崔绾从善如流:「沈姐姐。」 傅容含笑站在一旁,看崔氏与林氏寒暄叙旧,看崔绾喊几个小的妹妹,再看看亲昵地挽着她胳膊的小丫头秦云玉,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荒唐之感。 这些都是徐晋的至亲,亲姨母,亲表妹。 上辈子她是徐晋的妾,一顶小轿抬进去,从此本本分分住在肃王府的芙蓉园里。身为一个小妾,她只需伺候徐晋,他的亲人她无需面对也没有资格走动。如今她是秦家的客人,却近距离见到了曾经不配见的他的亲人。 两种差别,傅容心里并无怨气,谁让她当初弄巧成拙,本想跟安王来场偶遇,却因意外徐晋也在一时紧张跌了出去还被徐晋抢先抱住呢?傅容从不怨天尤人,当了徐晋妾室非她所愿却是她粗心大意的结果,她不会因徐晋将她当一个姨娘对待而真正怨恨他。 她就是觉得,命运弄人…… 一次落水,她重生了,然后,许多事情都变了。 「娘,我带三姐姐她们去看冰雕了啊。」失神之际,忽听秦云玉脆声道,傅容连忙收起那些感慨,疑惑地问她:「冰雕?」 秦云玉神秘一笑:「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 她装神秘故意不说,傅容还能有什么办法? 崔氏只叮嘱她们几个小心点,又让两个心腹丫鬟看着,便放人走了。 傅容第一次来秦府。 正月时节,天寒地冻,满眼萧瑟,秦府却在花园小路两侧摆了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菊花兰花,绿叶烘托中花朵红粉蓝紫各色都有,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路过一盆「赤线金珠」,傅宣身形顿了顿。 傅容跟她并肩走,傅宣停了她便也停了,转过去看那盆菊花,只见这盆赤线金珠跟旁的几盆不同,花瓣居然是纯净的淡紫色,只有花瓣顶端明黄一点,在明媚的阳光下柔媚又清雅,静静地开着。 「宣宣喜欢这盆吗?」秦云玉转了过来,大咧咧道:「你喜欢的话,回头我送你一盆,姨母送了好几盆过来呢,她最喜欢菊花,每年各地有新品菊花上贡,皇上都会让姨母先挑的。」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亲姨母在宫里受宠,她也跟着自豪。 傅宣摇头:「不必麻烦了,我就是看这个颜色新鲜,没想养的,多谢云玉好意。」 看出她是真心不想要,秦云玉便继续往前走了。 倒是傅容,回望一路两侧的各色菊花,颇为意外。 第二章 上辈子徐晋没送过她什么东西,只有那年正月,他命人抬了几盆菊花送到芙蓉园。傅容对花草不是很懂,梅香可高兴坏了,说那些都是难得的珍品。傅容听了窃喜,以为徐晋终于肯对她好点了,结果隔了几天徐晋过来,她壮着胆子谢他送花。 徐晋面无表情地道:「下头人送的,本王不喜。」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喜欢,扔了也白搭,不如搬到她这边来。 傅容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当晚就没好好配合他…… 可是刚刚秦云玉却说,淑妃娘娘最爱菊花。 傅容垂眸思索。 人通常都是爱屋及乌的,既然淑妃娘娘喜欢菊花,徐晋会不喜欢?就算他不喜欢,他为何不将那些珍品送进宫讨母亲欢心?看他因为淑妃娘娘一点不适就跑到霸州捉灵狐去,他跟生母的关系应该很好啊? 或许,徐晋口是心非,那些花就是他专门送她的? 又或者,是,淑妃娘娘赏她的?听闻淑妃娘娘十分温柔,那会儿她是徐晋唯一的女人,淑妃娘娘赏她几盆花,不是不可能。而徐晋不愿违背母亲意愿,又不想给她这份体面,便找了那样一个扫她兴的借口? 回想徐晋对她的态度,傅容越来越觉得第二种猜测更可靠。 傅容有点生气,气徐晋太瞧不起人,不过一想到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她又懒得计较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湖边。 大户人家,但凡有条件,都会引水进院造景,秦家这片湖就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河水。 湖不大,此时此刻一片冰封,冰上有小姑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正在看湖中央的十二生肖冰雕,叽叽喳喳的,像见到新鲜东西的欢快雀鸟,赞叹声此起彼伏。 傅容兴奋地攥住妹妹的手,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些丈许高的冰雕。 阳光灿烂,近乎透明的冰兽闪闪发光,比最美的宝石还引人夺目。 秦云玉将她的喜欢看在眼里,拉着她手道:「走吧,咱们到跟前去看,三姐姐是属兔的吧?」 傅容本能地往后缩,「这,冰结实吗?咱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去,会不会承受不住?」 她从来没有在冰上走过,听着远处姑娘们走动时发出的回响,心里真的犯怵。 傅宝闻言,捂着肚子笑了:「你怎么这么胆小啊?我们从小就在这湖上玩,三姐姐没在冰上玩过吗?放心吧,这冰可结实了,否则长辈们怎么敢叫咱们上去?走走,我牵着你!」 「不用!」傅容立即往旁边跑了几步,白着脸看向妹妹:「宣宣要去吗?」 傅宣望望那些冰雕,点点头,又体贴地道:「姐姐怕冷,还是别去了,就在岸上看吧。」 她知道自家姐姐胆子小。 傅容毫不犹豫地接过妹妹送的台阶,裹紧斗篷,强笑着让傅宝她们去玩。 傅宝秦云玉还想闹她,崔绾摇摇头走到傅容身边,「我陪三姐姐在这儿看吧,我也怕掉下去。」 她大大方方,秦云玉反而不好再笑话她,率先走到湖面上,傅宝牵着傅宣跟上。 沈晴朝傅容道别,也牵着内向的傅宓上去了。 傅容满眼羡慕地目送她们,小声叹道:「我要是胆子再大点就好了。」 崔绾抿唇笑,牵着傅容往前走了两步,柔声提议:「要不咱们在边上走几步?不怕掉下去。」 傅容点点头:「好啊,不过你走慢点,我怕摔了,我没在冰上走过的。」 崔绾自然应下。 两个小姑娘就在湖边慢慢走了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像初学走路。 徐晋秦英等人过来时,就见一粉一紫两道倩影正背对湖边试着往湖中央走,距离岸边已经有二十来步的距离。 「绾绾!」六皇子徐晧笑着喊道。 崔绾傅容同时回头,看清岸边的人,崔绾大喜,情不自禁松开傅容往回走,「四哥六哥,你们怎么过来了?」 徐晧还没答话,秦英先哼道:「就记得四哥六哥,你怎么不喊二哥?」 他身旁,一身白色锦袍的崔洵自嘲道:「喊你做什么?没看她连我这个亲哥哥都没看见吗?」 话是对秦英说的,一双酷似徐晋兄弟俩的凤眼却微微眯了眯,紧紧盯着那边僵在冰上一动不敢动的小姑娘。虽然她迅速转过头只留背影给他们,但刚刚的惊鸿一瞥,已经足够获得他的青睐了,就是不知,如此绝色,会不会…… 徐晧一心扑在他妹妹身上,崔洵并不担心,只是秦英跟徐晋…… 崔洵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二人。 秦英正扭头跟许嘉介绍那些冰雕,徐晋目视前方。 崔洵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匹骏马冰雕。 他松了口气,他也不怕跟秦英抢,就怕出身皇家的肃王。 怕被徐晋察觉,他及时移开了视线,因此没瞧见徐晋目光变了一个方向。 可傅容感觉到了,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意味不明。 看看前面恰好转到冰雕一侧的妹妹们,傅容咬咬唇,慢慢转身,昂首往回走。 往前,太远,她硬着头皮,反而极有可能自取其辱。 回去,只有短短二十几步,傅容相信自己能走好。 「咦,这不是傅姑娘吗?你们又回京城了?」 她信心满满,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傅容错愕看过去,对上吴白起一脸坏笑。 吴白起今日是特意来秦家找傅宣的。 本来他跟她们姐妹没什么大瓜葛,当日被傅宣打,他确实气愤,扬言要报复回去,但路上他的气就消了,毕竟是他先捉弄人的。谁想当晚景阳侯竟然去了他家,害他挨了十大板不说,还在屋里关了三个月! 三月禁闭结束,吴白起立即出门打听,得知傅宣回冀州了,他就去找傅宸的麻烦,然后…… 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腰带被傅宸挑飞,若不是身后小厮反应够快,他险些在路人面前露腚! 屁股保住了,颜面照样没了,吴白起打不过傅宸,只好耐心等傅宣再次进京。 至于傅容,一个胆小爱哭精,跟其他京城闺秀差不多,吴白起都不屑于理会。 不过既然傅容是傅宣的姐姐,傅宣那么向着她姐姐,那他欺负傅容傅宣肯定会更生气的。 这样想着,吴白起笑着朝徐晋等人打声招呼,走到湖边,瞅瞅对面的傅容,做了一个谁都没料到的动作。 他一脚踩在岸上,另一脚使劲儿朝湖冰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整座湖面好像都晃动了一下。 傅容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当即就慌了,想往前跑,吴白起就堵在前面,她一动不敢动,连往下面看都不敢看,惊慌失措地看向徐晋那边,目光从徐晋冷漠平静的脸上扫过,落到了秦英身上。 她颤着音喊他:「秦二哥,你管管他……」 傅容无比庆幸,附近有个可以求助的熟人。秦英长她两岁,吴白起小她一岁,个头上秦英比吴白起高出很多,真出手绝对能拦住吴白起。两家本就是姻亲,现在她又在秦家做客,以上次驿馆里秦英表现出来的爽朗随和,傅容觉得秦英一定会帮她的。 第三章 而她无助间发自内心喊出来的一声「秦二哥」,听得岸边几个少年骨头差点都酥了。 倒不是傅容有什么别的心思,实在是她声音天生的娇软好听,平时在家里又是撒娇惯了的,尤其是傅宸,因为兄长总喜欢捉弄她,傅容对「哥哥」二字的声调语气把握最为熟练,知道怎么喊哥哥傅宸会最容易顺着她。此时情急之下当然没有刻意,但顺着本能喊出来,那哀求的意味只会更浓。 眼看小姑娘俏脸苍白双眼含泪地站在那儿,孤零零的可怜,秦英突然有种吴白起是欺负良家少女恶霸的错觉,而他,当然就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 他抬脚,身形刚晃了晃,后面脊梁骨就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是许嘉。 秦英背上一片冷汗,侧头看徐晋。 「回前院。」徐晋转身往回走。 秦英有些犹豫,却被许嘉推了一把,不得不跟上。 徐晧对徐晋的态度并不诧异,四哥本就不喜欢跟姑娘打交道,现在不想管闲事也正常,至于那边的姑娘,徐晧看了吴白起一眼,明白吴白起只是吓唬人,不会真的做蠢事,便小声跟崔绾说了一句,转身去追徐晋。 转眼岸边只剩崔绾崔洵兄妹。 崔绾目光追随着离去的几人,心思还没收回来。 倒是崔洵,因为亲表兄弟的关系,他不怎么怕徐晋,此时见徐晋对美人无心,他求之不得呢,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吴白起身边,以兄长的口吻斥责道:「长亭,忘了上次被关的教训了?走,随我们回前院,让她们小姑娘们在这儿玩。」 吴白起嗤笑,绕过他往傅容那边走:「我来看冰雕的,凭什么她们可以看我就不能看?」 一点面子都不给崔洵。 吴老侯爷跟秦老将军是世交,吴白起跟秦英是有几分兄弟情分的,换做秦英来劝,他多半会听。但是崔家,一来吴白起跟崔洵没什么交情,二来两人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崔洵喜欢赌钱也喜欢去烟花之地,吴白起却只喜欢养养蛇捉弄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吴白起跟崔洵互相看不顺眼。既然如此,吴白起这个连公主都敢捉弄的二世祖自然不会跟崔洵客气。 当着美人的面被甩了脸,崔洵暗暗攥紧拳,转过身,见傅容怕得悄悄往旁边挪呢,他正色道:「姑娘放心,我与秦家是亲戚,今日也算半个主人,绝不会罔顾姑娘被人欺负。」说完快步朝吴白起追了过去。 吴白起笑了,一边撸袖子一边转身:「怎么,崔二少爷还想动手?」 他或许打不过傅宸,面前这个只会在女人面前耍威风的小白脸,吴白起自信能打得过他,虽然对方比他大了好几岁。 到了这个地步,崔洵不可能收手,指着岸边道:「这里动手怕会伤及无辜,你可敢随我换个地方打?」 「不必,那多麻烦,就在这里动手好了!」吴白起仰着脖子道。 眼看两人准备开打,差几步就要上岸的傅容不愿意了,瞪着吴白起斥道:「专门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找我哥哥,你要是能打赢我哥哥,我才真心佩服你!还有,你们要打架请改天换个理由再打,别累及我名誉!」 傅容是真的生气了,气吴白起小小年纪不学好,总是闯祸,也气崔洵自以为是。上辈子她在京城自由出门的时间并不多,但那不妨碍她听闻崔洵的风流名声,现在两人因她动手,下午京城世家里绝对会传出吴白起崔洵为了傅家三姑娘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闻,对少年郎来说这段风流韵事不算什么,她却毁了! 傅容不想看崔洵一眼也不想跟他说话,上岸后低声威胁吴白起:「我劝你马上走开,真敢动手坏我名声,我哥哥绝对会打断你的腿,不信你试试看!」 吴白起愣住,看着岸上瞪着眼睛训斥他的姑娘,那种怪异感觉又来了。 从小到大,他被不少外人训过,却只有这位三姑娘,虽然在骂他,但她的语气,除了愤怒,还有一种熟人之间才会有的恨铁不成钢,就像祖父骂他一样,听着难听,里面却隐藏关心。 跟崔洵动手,会影响她声誉吗? 吴白起看向崔洵,见对方同样一脸古怪地盯着傅容,他想了想,放下袖子道:「我才不怕你哥哥,不过我也不想害了你,今天就饶过你一次,下次你领你妹妹离我远点……」 「姐姐,崔姐姐!」 傅宣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吴白起回头,就见一个披天青色狐毛斗篷的小姑娘快步朝这边赶来,一张白净小脸紧紧绷着,两道英眉紧蹙,走路时斗篷下摆逆风飘扬,让小小年纪的她竟多了威风凛凛气势。 吴白起意外地多看了两眼,在傅宣走近时吹了声响亮口哨,大声讽刺道:「你火急火燎赶过来做什么?我跟崔二少爷意外撞上,过来打声招呼,才没功夫找你,找你们一群姑娘的麻烦!」 傅宣没理他,着急地赶到傅容身边,「姐姐你没事吧?」 傅容笑着看了一眼两步外的崔绾:「没事啊,妹妹别担心。」 她故意站在崔绾身边,为的就是让湖中央的姑娘们看过来时,不会将崔洵吴白起单单跟她联系在一起。刚刚妹妹聪明,不用她提点便想到了这层,一起喊了两个人,吴白起那家伙也很有眼色,喊得是欺负姑娘,而不是单指她。如此一来,因为崔绾是崔洵的亲妹妹,大家能想到的就是吴白起要欺负人,崔洵替妹妹撑腰。 就凭这一点,傅容决定原谅今日吴白起对她的不敬,侧身握住妹妹的手,替她高兴未来相公没有彻底傻到家。 她还笑得出来,傅宣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刚想回头教训吴白起,目光忽的一凝。 傅容扭头,看见徐晋等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不远处。 她马上移开了视线,心里冷笑。 方才她看得很明白,秦英是想帮她的,被徐晋阻拦。不帮就不帮,崔洵这个家伙歪打正着,反倒解了她的急。 「崔洵,你站在那里,是嫌丢人还不够吗?」徐晋脸色铁青,直呼崔洵姓名。 崔洵远远与他对视,冷哼一声上了岸。 崔绾急了,赶到徐晋身边红着脸替兄长辩解:「四哥别误会,哥哥以为吴世子想欺负三姑娘,这才过去帮忙的。」 徐晋依然盯着崔洵:「连吴世子与傅姑娘开玩笑都看不出来,难道还不够丢人现眼?」 崔绾瞬间面无血色。 徐晧看不过去了,将崔绾拉到自己身旁,不悦道:「四哥有话好好说,你跟绾绾发什么火?」 徐晋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这下最明白他为何生气的许嘉秦英不约而同跟了上去,崔洵青着脸从另一条路走了,只有徐晧,又柔声安抚崔绾几句才匆匆去追徐晋。 男人们都走了,吴白起朝傅宣扮个鬼脸,也跑了。 秦云玉傅宝沈晴等人好奇地围了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绾咬咬唇,朝傅容道歉:「都是我哥哥不好,连累……」 第四章 「崔姑娘这是什么话?」傅容惊讶地看她,「吴白起要欺负咱们,令兄出手相帮,何错之有?肃王殿下不明真相,有所误会,崔姑娘心知肚明,不必自责的。」 崔绾默然。 傅容转而询问傅宝她们在里面玩得如何,众人一起往回走时,不动声色地疏远了崔绾。 就凭崔绾明知她害怕一个人站在冰上依然松开了她,后来吴白起要捉弄她崔绾也不曾劝过一句,傅容便明白,崔绾非可交之人,她不需要一个嘴上说得好听,却在她需要帮助时选择视而不见的手帕之交。 徐晋回到王府后,一个人在书房闷了许久,次日早朝结束,去找了嘉和帝。 嘉和帝见儿子神色凝重,仿佛有天大的要事欲说,立即屏退所有人,「景行有事?」 徐晋抬眼看他,沉声道:「父皇,我想选妃。」 嘉和帝面现茫然。 徐晋又重复了一遍。 嘉和帝终于回神,猛地站了起来,伸手点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好啊好啊,朕跟你母妃给你张罗那么多次,你都不开窍,这次突然开口,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直接告诉父皇,父皇给你赐婚,何必选妃那么麻烦。」 徐晋没有理会嘉和帝的调侃,一口坚持选妃,又道:「七叔五弟年纪都到了,父皇不如趁这次选妃替我们把婚事都定下来,省了不少事。」 嘉和帝坐到龙椅上,品茶沉吟。 老五的王妃已经定了,只差一道赐婚旨意而已,安王…… 「也好,那就四月里选妃,咱们宫里许久不曾热闹了,回头父皇会跟你母后商量定下日子的。」难得儿子开口求娶,嘉和帝高兴,又不是什么大事,愿意答应。 「儿子还有一个请求。」徐晋撩起衣摆,朝嘉和帝跪了下去,「不论七叔五弟看上谁,请父皇准许儿子先挑。」 他本想多等一段时间的,只是傅容比他预料得更招人,几乎每次露面都会惹人注意。那是他的王妃,别说崔洵秦英之辈,就是吴白起,徐晋也不想傅容与他有太多纠缠,早点定下,看她还出不出门。而他通过选妃让父皇赐婚,旨意下来,只推脱是父皇的意思,她也没理由自鸣得意。 她想脱身,惟有不参加选妃。 可是,安王选妃,她舍得不参加吗? 徐晋走后,嘉和帝将大太监万全叫了进来,「可听说老四跟哪家姑娘走得近?」 万全认真想了想,疑惑地摇头:「肃王殿下不近女色,一直都不曾传出这种消息,要不,老奴派人打听打听去?」 嘉和帝靠到椅背上,想想四子跪在自己面前求让他先选的样子,低笑道:「不必,朕就是随口问问。」 打听什么?老四这个千年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都求到他面前了,纵使他现在脸皮薄不肯告诉他对方姑娘是谁,到了四月里正式选妃时,他还不是得跟他这个父皇交底?装得再沉稳,到底是情窦初开,破天荒来求他,已经表明了他对那姑娘的特殊。 笑着笑着,嘉和帝突然长叹了一声。 几个儿子,最小的老六也十五了,近几年鲜少有人真正求他什么。他们都把他当父皇敬重,偶尔讨赏,譬如要匹马要张弓,也都是为了哄他高兴,并非真心渴望。今日,他的老四真正来求了,这是把他当父亲呢,求父亲给他做主娶媳妇,他当然要满足儿子的小要求。 当晚,嘉和帝去了淑妃的昭宁宫。 此时正值朝廷大休,嘉和帝也难得清闲,除了除夕初一那两天祭天告祖有点累,年后都比较轻松,晚上浅酌两杯,看看身旁眉眼温柔的宠妃,渐渐来了兴致,抱到床上一番敦伦。 两人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彼此习惯都很了解,嘉和帝在旁人那里还会拘着点,因为淑妃性子极柔,刚开始侍寝时羞起来如水,嘉和帝便哄她做了许多他有点放不下身段命其他嫔妃做的事情。这么多年下来,他跟淑妃有皇后等老人没有的特殊亲密,又有新晋嫔妃没有的相知熟稔,因此嘉和帝喜欢来淑妃这边。 酣战之后,嘉和帝抱着淑妃念叨起儿子的趣事来,「今天景行求朕一件事,你猜猜?」 淑妃毫无头绪,从他肩窝仰起头:「皇上给我点提示啊。」 嘉和帝笑了笑,没再卖关子:「他想选妃,朕已经答应了,四月里将他跟老五还有七弟的婚事都定下来。这不算求,但他求朕先给他选,你想想,他肯定是看上谁了,先跟朕预定呢,免得被旁人抢去。」 淑妃先是震惊,跟着惶恐地坐了起来,跪坐着对嘉和帝道:「这怎么行,七弟辈分比他高,哪有让着他的道理?还有五殿下,万一兄弟俩真看上同一个人,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景行这孩子,平时看他沉稳懂事,原来也叫人不放心。」 天冷,嘉和帝怕她冻着,赶紧将人拽到怀里,拉好被子才道:「这个朕当然知道,先告诉他朕已经给老五定了华容,景行马上说他不会惦记华容的。」 「那他到底想娶谁啊?」淑妃好奇极了。 嘉和帝笑着捏捏她鼻子:「改日你问问他,问出来了再告诉朕,反正他是不肯亲口告诉朕的。」 淑妃笑着躲了一下,随即又蹙眉,「五殿下有了人选,七弟还……」跟弟弟撞上不好,跟七叔撞上也不好啊。 嘉和帝笑容敛了敛,轻声安抚道:「那个不用你管,朕心里有数。」 他不乐意两个儿子抢一个女人,安王…… 自然是儿子比同父异母的弟弟亲,且老四有了人选,肯定提前告诉他,那他会在安王开口前提个醒,料想安王就算也心仪那个姑娘,也不会再跟老四抢。他这个七弟,一直都是聪明人,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嘉和帝是打定主意了,不过还是抽空把安王召进了宫。 「皇兄找我?」徐平一身玉白色袍子,恭敬有礼地站在嘉和帝之前,面带浅笑,如芝兰玉树。 看着这个只比四子大一岁的弟弟,已经年过四旬的嘉和帝不由生出一种淡淡羡慕,羡慕徐平的大好年华,好在这种羡慕只是一闪而过。 「坐吧,别总站着,好像朕要训你一顿似的。」嘉和帝笑着赐座。 徐平没再坚持,在嘉和帝对面坐了。 嘉和帝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徐平道:「府里的几株素心腊梅开了,心血来潮,作了几幅画。」 嘉和帝摇头:「大过节的,旁人家都妻贤子孝热热闹闹,你一个王爷竟然冷冷清清对着几株腊梅作画。不扬,今年你都二十一了,该娶个王妃在身边嘘寒问暖……你别急着拒绝,先听朕说,你,老四老五年纪都到了,朕准备四月里命五品以上京官送家中女儿进宫选妃,给你们三个一起都定下,叫你来是通知你一声。」 徐平起身,垂眸婉拒:「皇兄,这么多年皇兄对我如子,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不扬亦敬皇兄如父。只是不扬生性懒散,喜欢独来独往,不愿身边多一人问东问西,又不忍因一己之私冷落妻子,那便只有不娶。还请皇兄免了我的赐婚,叫我继续逍遥下去吧。」 第五章 「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这辈子你都打算自己过下去?」嘉和帝不应,「你放心,朕知道你的顾虑了,选妃时定会选几个温婉娴静的姑娘给你挑,绝不会打扰你的清静。」 徐平还想再拒,快要开口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小姑娘穿着浅绿的裙子,沿着石阶歪歪扭扭往上爬,累极了便撒娇坐下,抬起头时,绝色芳华。看到他在后面,小姑娘慌张地逃了,像只受惊的碧鸟,飞到树后躲他。 既然选妃,皇上肯定也会给其他儿子再添点人的。她是景阳侯府二房的姑娘,父亲是庶子,虽然貌美,论身份,做王爷正妃还不够,应选时,极有可能被指为他们三人或是太子等人的侧妃。 但她那样的身份,给他做正妃很合适,他是清闲王爷,本就不需要妻族有多大势力。 「皇兄,不扬有个不情之请。」 嘉和帝诧异地挑挑眉,「说来听听?」 徐平低头道:「不扬的妻子,能否由我亲自选出来?皇兄一心为我着想,我不愿辜负皇兄厚爱,但也希望能选个真正合眼缘的,婚后好相敬如宾。」 嘉和帝痛快应道:「这个简单,只是,老四老五的婚事她们母妃都有了大概人选,万一……」 徐平笑道:「皇兄放心,不扬怎敢跟两位小嫂抢人?就是不知,这次选妃,姑娘年岁……」 因为两个儿子都有人选了,嘉和帝没打算大办,只选了京城官员之女,不过,为了让人数多些显得隆重些……「年满十三,不足十七的,都要参选。」 徐平道谢。 心中已经有了盘算。老五,端妃看上的定是娘家之女李华容。至于老四…… 徐平想到了淑妃常常叫进宫的崔绾,跟老四年纪差了些,但皇子娶亲,生母都想挑娘家人给儿子。而且,他记得崔绾那个小姑娘,虽然跟老六是青梅竹马,偶尔碰上时,他却发现小姑娘的目光落在她四表哥身上的时间更长。 心中各种念头,出宫时,徐平对自己的王妃人选还是有信心的。他是长辈,两位娘娘最多先给儿子定下正妃,其余侧妃人选,于情于理都该等他选完再说。 但是回府之后,徐平还是对身边心腹提点了一句:「留意景阳侯府三姑娘的动静。」 有的官员希望女儿飞黄腾达,也有的会想办法早早帮女儿落选,他得先确定她的心思才行。 正月底的时候,皇上要为安王、肃王兄弟选妃的旨意传了下来,跟随宣旨公公而来的,是负责登记各府姑娘姓名年岁的太监宫女。 听完旨意,傅品川起身接旨,身后一家老小神色各异地站了起来。 景阳侯府是今日李公公来的第四家,对这种场面已经习惯了,笑着对傅容几女道:「几位姑娘请站到前面来,咱家先给姑娘们道喜,赶上这大好时候,再祝姑娘们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傅容本能地看向父母。 傅品言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喜意,可此时也找不到借口阻拦女儿。 傅容只好心情复杂地上前。 她是傅家二房姑娘,年龄正合适,小太监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名字记了上去。傅容之后是沈晴,但老太太跟她一起走了过来,对宣旨公公道:「您看,这是我可怜的外孙女,母亲早早没了,父族在外面,是不是不符合此次选妃京官之女的条件啊?」 老太太心里清楚得很,自家这两个年龄合适的姑娘都没资格当正妃,傅容最后落个什么下场她懒得管,但沈晴她早就为三孙傅宥定好了,可舍不得让她被哪个王爷带回王府当侧妃。 后面林氏悄悄看向二子。 傅宥神色无异。 林氏抿了抿唇,待她听见宣旨公公婉拒了老太太的请求,命人将花容月貌的沈晴也登记在册时,嘴角不由翘了翘。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但在她眼里,早早丧母的沈晴是万万配不上她的儿子的。 两个大的记好了,剩余傅宝傅宓傅宣都不够岁数,宣旨公公便领着人去了下家。 老太太心乱如麻,顾不得旁人,领着沈晴回五福堂安慰去了。 傅品言也忧心忡忡地领着二房人回了东院。 乔氏还算镇定,进屋就问丈夫:「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浓浓初选时就落选?」 女儿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份,一旦去应选,肯定捞不到正妃的位子,也没法同其他姑娘一样落选回家另觅良婿,八成会沦落成妾室,再惨点,甚至可能被年过四旬的皇上看中…… 念头一起,乔氏脸更白了。 傅品言看看一脸茫然失神的爱女,冷静道:「我想想办法,你们别急,四月开选,还有两个月时间应对。」 傅容听到父母的话了,但她此时脑子里有点乱…… 傅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这场选妃,她十四岁跟徐晏定亲,次年开春出嫁,正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家又住在冀州,哪里有心留意京城的事? 但她觉得,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嘉和帝大张旗鼓为三人选妃,最后不可能让其中两人继续打光棍。或许私底下徐晋安王都敢拒绝嘉和帝的好意,以亲人的身份,可到了选妃这种地步,涉及嘉和帝的颜面,他们两个难道都那么大胆敢甩嘉和帝的面子? 傅容早就发现了,重生后周围的很多事情都变了,这场选妃,极有可能也是变化之一。 那她该故意落选,还是顺其自然? 故意落选,皇上会在参选贵女里给安王选个王妃,她傅容便彻底错过了安王的正妻之位。 顺其自然,她身份摆在那儿,恐怕也当不成安王妃。 傅容烦躁地攥了攥袖口。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事情出乎意料?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一直盼着能跟安王多偶遇几次,安王看上她这个人后,自然不太计较她的身份了,就跟徐晋想娶她为王妃一样,她会顺顺利利成为安王妃。现在变成嘉和帝给三人选妃,嘉和帝挑弟媳妇儿媳妇,肯定是另一套挑人路子啊! 除非,安王主动争取她…… 脑海里浮现安王淡然清隽的脸庞,傅容苦笑摇头,那样狼狈的初遇,安王会看上她? 到底要不要去真正选妃,傅容愁了月余也没能作出决定,虽没愁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人也瘦了点,幸好她还坚持每日早晚练腿,乔氏见女儿没有忘了自己的爱美大计,心才踏实些。 「浓浓还担心什么啊?」 这日见傅容哄弟弟时又对着窗外发呆,乔氏挪到女儿身边,小声安抚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初选那天吃两牙生蒜再过去,宫里选妃要求严着呢,知道你平时喜欢吃这些东西,一准把你落下来,再不行,在宫里学规矩那几日,晚上你睡觉假装说梦话,人家也不要你了。」 王爷们选妃跟皇上选妃大体流程差不多,只是没有皇上充盈后宫那么郑重,通过身体检查的贵女们随教习嬷嬷在宫里学三日规矩便可,顺便也是让嬷嬷们观察她们平时的起居作风,看看有没有不良习惯,这些都通过了,才会领到皇上皇后等人面前做最后一轮选拔。 第六章 丈夫想了两个法子,女儿只要照着做,有八成把握会在终选前落下来,毕竟有那么多人争着抢几位王爷王妃侧妃的位子,私底下打点打点,那些嬷嬷们巴不得有理由把貌美却不舍得打点的小气姑娘踢走呢。 傅容朝母亲笑笑:「我知道,我也没担心那个,映芳要跟袁三少定亲了,我琢磨给她送什么礼物呢,娘给我出出主意?」 梁映芳比她大一岁,今年嫁人正合适。 她神色自然,乔氏放了心,聊起梁映芳的事情来。 下午歇晌后,傅宝突然过来找她。 「三姐姐,后天三哥他们学院放假,打算出去踏青,你跟宣宣要不要去?」 傅容是好玩的,此时又正是春风渐暖阳光明媚的好时节,闻言心动,「去哪里踏青啊?」 傅宝笑道:「西山,现在那里桃花开得正好,每年这时节大家都喜欢去那里玩。三姐姐快去吧,省着将来你当了王妃娘娘,想出去玩都没那么容易了。」 她心思单纯,什么事都往好了想,傅容无奈地塞了一颗果糖进她嘴里,「表妹跟五妹妹去吗?」 傅宝哼了声:「没有,五妹妹去哪都扫兴,懒得叫她。那位自从选妃旨意下来后就躲在屋里不出门了,那委屈劲儿,好像让她去选妃就是让她去死一样。」 「不许胡说!」傅容瞪她,起身道:「好了,咱们去跟宣宣说一声吧,再一起去我娘那里。」 傅宝立即笑嘻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乔氏得知女儿要出门踏青,想想女儿在家里闷了一个月了,去散散心也好,没用傅容多费唇舌便应了下来,只命巧杏陪两位姑娘一起去。兰香梅香那两个丫头被女儿收拾得服服帖帖,女儿做什么她们都不敢违逆,必须得有个镇得住女儿的大丫鬟跟着她才安心。 转眼就到了踏青的日子。 傅容跟傅宣傅宝上了一辆马车,傅宥与林韶棠骑马跟在一侧。 暖风习习,因为都是一家人,出了京城傅宝便把窗帘挑了起来,探头瞅瞅,惊讶道:「你们看,西山那边已经有人在放风筝了,她们去的可真早!」 傅容凑过去张望,傅宣习惯了,规规矩矩坐在姐姐旁边,只扭头看路旁新绿的柳树。 林韶棠原本跟在马车后面,此时催马到窗边,同傅宝说话时,一双乌黑眼睛装满了笑意:「阿宝别着急,到了山上我陪你一起放。」 「今年你要是再放不高,以后我都不用你帮我放了!」傅宝瞪着眼睛道。 林韶棠有些尴尬。他也想让表妹的风筝飞得最高,但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刚想解释,傅宝突然指着路边的柳树道:「我要柳条帽,你帮我编一顶。」说完扭头问傅容姐妹,「你们要不要?棠表哥编柳条帽的手艺可好了,很好看的。」 傅容才不想打扰这对青梅竹马,「不用,我跟宣宣都怕柳叶上有虫子,阿宝自己戴着玩吧。」 傅宝听了,连忙大声提醒那边去折柳条的少年:「棠表哥看着点,别折有虫子的!」 「阿宝!」傅宥回马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十七岁的少年郎,平时看着温和,皱起眉来严兄气势十足,傅宝吐了下舌头,飞快放下窗帘挡住兄长视线,朝傅容抱怨道:「三哥真凶,跟宣宣一样,都是学究顽固。」 傅宣没理会她的捉弄。 傅容捏了捏傅宝小脸,回想傅宥刚刚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挺新鲜的。傅家几个少年郎里,傅定稳重端方,自家哥哥在外人面前有模有样,回到家就讨打了。两人都是习武的,只有傅宥读书,不过傅容跟傅宥没见过几面,对他并不熟悉。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慢慢停到了西山脚下。 三个小姑娘戴上帷帽下了车,跟在傅宥林韶棠身后沿着平缓的山路往上走。 很快就到了桃花林前。 桃花林旁边是片空地,姑娘们穿着新做的裙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放风筝。脚下青青绿草刚冒出头,连姑娘绣鞋都掩盖不了。 「咱们也去放风筝吧,晌午再去桃林里用饭。」傅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自己的彩凤风筝,兴奋地对傅容姐妹道。 傅容点头应下,扭头去接兰香手里的风筝,未料转身的一霎那,瞥见山路口走上来两道身影,为首男人一袭莲青色春衫,如玉脸庞上云淡风轻,正是安王。 傅容实在太过震惊,一时难以将视线从安王身上移开。 男人若有所觉,朝她看来。 傅容没有回避,因为她清楚,两人中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又戴着帷帽,安王怎么可能看清她模样?或许他都发现不了她在看他。 多看了对方一眼,傅容叹息着转身,仰头望天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风筝。 安王对她而言,就是一只风筝。 上辈子她看上安王两次,第一次蓄意接近被徐晋坏了好事,第二次接近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推到了水里。重生到现在,安王依然跟风筝似的高高飞在天上,晃晃悠悠让她想抓住他又无可奈何。 越想,越不甘心。 傅容咬咬唇,对傅宝道:「我想先去看桃花,阿宝你放风筝吧,一会儿我再过来找你。」 今儿个她豁出去了! 选妃在即,她没时间磨磨蹭蹭的。最后再去接近安王一次,安王对她有心最好,安王要是对她没有任何印象,或是没表现出任何喜欢,她,她就听父母的话故意落选,免得给人当侧妃去。 跟前世不同,现在的她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去给安王当侧妃然后被另一个女人压着?傅容不甘心。至于旁人,无论徐晋还是五皇子,都是短命鬼,白给她王妃之位她都不要,更不用说侧妃了。 打定主意,傅容耐着性子哄了傅宝一阵,跟傅宥告辞后,领着妹妹去桃林了。 傅容当然是希望自己独行的,但她知道,妹妹不会跟她分开。 进了林子,宛如置身花海,前后左右都是粉色桃花,缤纷绚烂。美景在前,傅容却心不在焉,只暗暗留意莲青色的身影,许是老天爷也可怜她,没走多久,便让她找到了安王主仆的行踪。 傅容没敢靠得太近,能透过茂盛的桃花缝隙看到一角衣影就够了,免得被安王察觉。 状似悠闲地逛了一会儿,傅容惊讶地看着安王躲到了一处偏僻位置,衣衫被两颗紧紧挨着生长的桃树树干完全遮掩,若不是她目光一直没离开他,恐怕都发现不了。 他在那里做什么?是想一个人静静地赏花吗? 傅容回头,看看身后远远跟着的两个婆子家丁,贴身伺候的巧杏兰香以及妹妹的丫鬟,咬咬唇,将妹妹拉到一旁,小声耳语道:「宣宣,我肚子不舒服……」 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如此明显的暗示,傅宣当然懂了,瞅瞅左右,急道:「那该怎么办?」 傅容悄悄指指那边偏僻之处,「你在这儿等着,我与兰香过去,很快就回来,妹妹一定要为姐姐打好幌子啊,否则被他们知道我在外面解手,姐姐不用活了。」 第七章 傅宣不希望姐姐这样,然人有三急,真来了也没办法,想了想,以走累了为名,吩咐丫鬟们在旁边一棵桃树下铺上垫子,要在此处休息赏花。 假意坐了会儿,傅容扭头张望,忽的站了起来,指着远处道:「那边桃花好看,我跟兰香去摘两枝,妹妹在这儿等我好了。」 傅宣点头:「姐姐快去快回。」 傅容摸摸她脑袋,刚要走,巧杏跟着站了起来:「我也陪姑娘过去瞧瞧。」 「好啊。」傅容没指望能甩开巧杏,只在路上小声解释自己要去小解,然后让巧杏跟兰香在安王藏身之处五十步外等着,她脚步轻快地赶了过去。 她很庆幸,安王一直没有离开,让她有机会「偶遇」。 借口傅容都想好了,她是过来摘花的,但她万万没料到,她才刚转到那两颗桃树之后,还没来得及摆出震惊的神情呢,就被人一把拉到了怀里。 那胸膛宽阔结实,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 就在傅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从头顶传入她耳中,「三姑娘跟了我这么久,有事?」 傅容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原来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早被对方察觉。 只是,心中尴尬很快又被惊喜取代。 安王知道她跟着他,却还故意隐匿在此,他料定她会上钩的同时,是不是也在期待她来寻? 又或者,他是不是在刚上山看向她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否则进桃林后他们隔得这么远,安王没有回头看过,也听不到她们谈话,如何断定她就是傅家三姑娘? 傅家沈晴身量与她相似,安王一眼认出傅宥身边的姑娘是她,足见是上了心的。 思及此处,傅容撑着男人胸膛慢慢站直,他环着她腰的手臂也未曾贪恋逗留,君子般放了下去。傅容顺势退后一步,隔着单薄面纱看他腰间玉佩,轻声反问:「殿下藏在此处专门等我,有事?」 尾音俏皮娇软,像传闻中狐妖勾人的尾巴,从男人心尖拂过,诱他说出真心话。 徐平愣了愣,随即失笑,抬手去撩她面纱。 安王是傅容心里的一个结。 从小到大,凡是傅容想要的,或是家人帮她找了来,或是她自己得到了,可谓有求必应。 第一次受挫,是她想收服婆婆郡王妃,希望能得到她的喜欢,她没有做到,或许当时她再贤淑些,对郡王妃唯命是从,她也能讨好郡王妃,可是,跟舒服日子比,郡王妃的喜欢算什么? 婆媳和睦,算是傅容自己放弃的。 第二次受挫,便是徐晋了。既然进了肃王府,傅容就想得到徐晋的宠爱,上辈子徐晋死得早,她的努力戛然而止,傅容也没什么遗憾,毕竟那时徐晋对她已经有些松动了,傅容相信如果徐晋没死,她会成功的。 傅容最难放下的是安王。 那是她想嫁却没有机会嫁的男人。就好像,安王是一只虎,她盯上了他,她做了许多准备去捕获他,然而没等她走到安王身边,突然被人打晕了,连试试看自己到底行不行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结局莫测的疑惑,比努力后发现自己不行还要恼人。 傅容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她有机会接近安王,这个清隽如水的未来天子,会不会喜欢她。 因此她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双手将她的面纱撩了起来。 她微微仰起头,毫不怯懦地直视桃花树下的男人。 徐平高高抬着手,看着面纱下露出的倾城绝色,一时忘了动作。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她。 小姑娘比那日在永泰寺石阶上初遇时还要美,特别是那双清澈水润的眼睛,大胆地回视他,如同她刚刚那句俏皮狡黠的反问,让他吃惊。 「四月选妃,你也入选了吧?」时间不多,徐平缓缓放下她面纱,低声问。 傅容点点头。 她一个姑娘,敢追上来,已经表明了她对他的心意,徐平既然也想娶她,便不会让她启齿说一个姑娘羞于开口的话。旁边有桃花花瓣打着转儿落下,徐平伸手接住,再摊开掌心到她面前:「西山为媒,桃花作聘,不知三姑娘是否愿嫁我这个闲王?」 他不懂这个姑娘为何喜欢上了自己,也许她跟他一样,都是一见动心? 徐平静静地等着,心里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新奇又愉悦。 而他的掌心,白皙如玉,桃花似霞。 傅容早听闻安王风雅,此时才真正领略,她无声微笑,抬手去捡他掌心里的粉色桃花。 眼看她拿了花瓣要走,徐平五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有去握,放下手嘱咐道:「选妃那几日你打扮素净些,其余的事,我会争取。走吧,别叫她们起疑。」 「好。」想到她过来时编的借口,傅容确实不敢多待,轻应一声,转身走了。 她脚步轻快,如踩在云端。 安王喜欢她,他喜欢她…… 傅容真的想快点回家自己躲在屋里尽情笑一笑。 上辈子求而不得的梦,这辈子终于要实现了,只要她嫁了安王,安安心心等上几年,将来她便是皇后。曾经看她不起的郡王妃母女,当众奚落她又害柳如意惨死的永宁公主,还有总是阴腔怪调给他们二房找不自在的老太太,傅容真的盼着将来换个身份再跟她们相处的情形。 心结得以解开,傅容将那片桃花瓣小心翼翼放到香囊里,领着妹妹去找傅宝一起放风筝,尽情玩了一日。 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傅容躲到纱帐里偷笑去了。 而肃王府里,徐晋的脸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他背对属下而坐,询问时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他们单独待了多久?」 一直负责近身跟踪傅容的许灵低头道:「很短,只有几句话的功夫。」 「几句。」徐晋冷声重复。 许灵额头见汗,她跟许嘉一起进肃王府,只是肃王不喜女子伺候,也不喜跟女属下打交道,她跟肃王接触的机会不多,还是傅家三姑娘进京后她每日前来回禀才开始跟肃王说上话的,但这些日子的问答,已经足以让她听出男人话里压抑的愤怒了。 但她不敢撒谎,「十句左右。安王的侍卫守在附近,属下不敢上前,故而不知两人谈话内容。」 「那他们分开后,她都做了什么?心情如何?」徐晋不知何时将那长命缕拿了出来,轻轻地转动上面的五色珠。 许灵据实禀报。 徐晋笑了笑,抬头看窗外:「下去吧。」 许灵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快出门时,听到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很想抬头看看,但最终只是将门轻轻带上。 昏暗的书房,徐晋顿了良久,才将靴子从那长命缕上抬了起来。 褐色木板上,那寻常百姓穷极一生都未必能见识的罕见五色纯净珍珠,全部成了齑粉。 眼看第二日便要初选了,淑妃不放心,再次命人将儿子宣进了宫。 「娘。」徐晋在母亲对面坐下,神色如常。 第八章 淑妃却皱起了眉,担忧地问他:「这个月差事很忙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有点忙。」徐晋坦然承认,从果盘里捏了一块儿红豆糕,「来娘这多吃点。」 儿子还会说俏皮话哄她,淑妃稍微放了心,只是想到选妃,又忍不住嗔了徐晋一眼:「你到底看上哪家姑娘了?娘心里有数,也好替她打点些,托人照看。你不说,万一她落选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刚走到内室门口的六皇子徐晧脚步顿住,朝身后几个宫女使个眼色,不许她们出声。 徐晋还是那句话:「娘多虑了,儿子并未看上谁,选妃之事,全由父皇定夺。」 淑妃不信,但她明白儿子不想说她问多少遍都没用,便提起另外一事来:「那你的身体……」 徐晋摆摆手,吃完一块儿红豆糕才道:「儿子心里有数,娘等着将来抱孙子就是。」 他亲近不了旁人,为了嫡子,也会娶她当王妃的,而她也将只是他的王妃,是他孩子的母亲。除了她的身子,她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他也不会给她名分之外的任何宠爱。 淑妃看看他,叹口气,起身倒茶给他:「别光吃那些,喝点水。」 徐晋真心笑了。 徐晧就在此时走了进来,「娘跟四哥在说什么?」 「说你四嫂呢。」淑妃也没瞒小儿子,「可你四哥嘴严,不肯告诉娘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徐晋无奈,寻个借口溜了。 徐晧目送他走,脸上的笑再也掩饰不住,着急道:「娘,你再去求父皇一次吧,顺便把我的皇子妃也选了,我都十五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淑妃摇头:「大婚后就要开府,你还是太小了,没看你五哥也是十七岁才要娶亲的,再等两年吧。」几个皇子里,只有她的老四没有成亲便早早开了府,但那是儿子用战功换来的,老六还跟孩子一样,她就是去求嘉和帝也没用。 「那绾绾被人挑走怎么办!」徐晧急了,在淑妃面前来回踱步:「娘你看不出来吗?我早就喜欢绾绾了,我……」 「住口!」淑妃绷脸斥道:「你再说一句,以后娘便不再叫绾绾来昭宁宫陪我!」 徐晧委屈地闭了嘴,紧跟着想到什么,脸上的郁闷迅速被狂喜取代:「娘说往后还叫绾绾来宫里,也就是说,这次绾绾不会被人挑走?」 他喜形于色,淑妃摇摇头,目光落到了徐晋刚刚坐的椅子上:「你怎么不想想,你的那点心思,你父皇会不知道?你父皇最疼你们几个,你四哥五哥正妃人选都有了,他还会把你心上人赐给他们当侧妃?你啊你,要是有你四哥一半沉稳,娘就可以安心享清福了。」 她语重心长,徐晧左耳进右耳出,心思全在崔绾不会被人抢走上了。 次日月初,正是初选的日子。 男人们都早早上朝或当差去了,傅容沈晴出发时,只有女眷们来送。乔氏还算冷静,将傅容拉到一旁,最后一遍嘱咐道:「按娘之前教你的做,很快就会回来的,娘跟你弟弟妹妹在家等你。」 傅容明白父母的苦心,只是…… 「娘也别总惦记我,你放心,不管顺不顺利,会不会有变故,女儿都会照顾好自己的。」傅容没法实话实说,只能如此安慰母亲,免得她在宫里等待终选时,父母忧心。 道别之后,傅容跟沈晴一起上了马车。 沈晴眼圈有点红,握着傅容手小声道:「三姐姐,我怕,我不想去选。」 傅容不动声色收回手,并不怎么真心地道:「别怕,咱们是去选妃的,宫里不会为难咱们。」 傅容对沈晴有些芥蒂。 据她观察,林韶棠对傅宝一片真心,当初他娶沈晴一定有什么隐情。傅容不是圣人,她的心会偏向身边亲近的人,傅宝坦坦荡荡生气高兴都表现在脸上,傅容本能地觉得,前世一对儿青梅竹马落得那种下场,问题肯定出在沈晴或林韶棠身上。 沈晴低着头,幽幽道:「老太太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她,我知道二舅二舅母也不愿三姐姐进去,他们可教了三姐姐什么法子早些落选?」 傅容故作诧异地看她:「有帮咱们落选的法子?」 沈晴点点头,从袖口翻出两牙蒜瓣,「听说要检查口气的,老太太叫我嚼一片,三姐姐要不要?咱们姐妹同进退。」 傅容面露犹豫,过了会儿摇摇头:「算了,妹妹自己用吧,我,我不敢。」 沈晴咬咬唇,低头不说话了。 很快马车就到了一处宫门前,傅容沈晴下马,在一位肃容嬷嬷的指点下同其他几位姑娘排成一队,去了一座雅致清幽的院子。 初选有三关,先看高矮胖瘦音容口气,再去屋内检查身上是否有疤痕异味,最后进内室由经验老道的嬷嬷查验是否清白。 排队等的时候,傅容瞧见不少熟人,毕竟她在京城赴过不少席面了。 李华容一身正红衣裙,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气度,目光跟傅容相对,转瞬移开。 这是内定的五皇子妃,也就是未来的成王妃。 傅容又看向将来的六皇子妃,崔绾。 崔绾朝她柔柔一笑,像朵娇柔的粉牡丹。 傅容回以一笑,继而目视前方,再没打量其他人。 三关检查很快结束,傅容从屋里出来时,发现院子里的姑娘分成了两队,一队面带喜意,一队强忍尴尬,傅容听从嬷嬷吩咐,去了李华容崔绾所在的队伍。 没过多久,沈晴走了出来。 傅容好奇地看向她。 沈晴脸色苍白,目光跟她相对,恍如做错事被人发现般立即别开,微低着头排到了傅容身后。 傅容翘了翘嘴角,可怜老太太一番苦心,注定要白费了。 接下来便是三日礼仪教习。 入选的都是京城闺秀,言行举止一般都挑不出错,只有两个小姑娘因为口舌之争被领了出去。傅容最为貌美,不可避免地也被人酸了几句,傅容充耳不闻,跟教习嬷嬷学规矩时穿着打扮都很素净不起眼,闲时就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看书,反而被教习嬷嬷夸了几句。 规矩学好后,自然要领到皇后并几位娘娘面前,由她们选出王妃侧妃。 恰好赶上御花园里牡丹盛开,嘉和帝便让皇后邀众贵女到御花园赏花。 今日是安王、肃王兄弟选妃的最后一日,不出意外,上午皇上皇后并几位娘娘亲自看过人后,下午赐婚旨意便会传出来。各府女眷们好奇到底谁家女儿会飞上枝头,朝中大臣们也颇为看重几位王爷妻族落在谁家,下朝后结伴同行时,难免说上两句。 傅品言步履从容,看似对附近的低声说笑无动于衷,眼下却有淡淡的青色。 傅品川拍拍他肩膀,「结果未出之前,别想太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出身都不算高,又都是花容月貌,此次进宫,多半……而爱女被人以侧妃身份带回家的酸涩,到现在他这个父亲都无法释怀。 傅品言颔首,余光里瞥见几道身影朝崇政殿那边去了,他侧目凝望。 第九章 是太子肃王等人,安王也来了。 那些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疼在手里十几年的女儿,将任由他们挑选,还不一定…… 傅品言加快了步子。 太子等人进了崇政殿。 嘉和帝从书桌前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准新郎,笑着放下御笔,走到那边的榻上坐了,瞅着安王道:「你看看,你这个七叔,反而要跟几个侄子一起讨媳妇,更别说老大老二都快当爹了。」 康王哈哈大笑,一双凤眼快被脸上肥肉挤没了。 嘉和帝瞪了他一眼,康王立即闭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徐平无奈地朝嘉和帝拱手:「当着他们几个的面,皇兄就不要打趣我了。」 「好吧,饶你一次。」嘉和帝点点头,问五子王府修缮的如何了。 年初五皇子已经受封成王,嘉和帝亲自选的宅子,由工部修缮扩建,成王对进度当然了如指掌,此时便上前答道:「基本都修好了,收拾收拾月中应该能住人。」 太子闻言笑了:「父皇听见了吧,五弟这是暗示您给他大婚的日子定早点呢。」 成王面现尴尬,急得白净脸庞都有点红了,支支吾吾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几人彼此打趣,殿内其乐融融。 只有徐晋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 嘉和帝惦记着儿子到底看上谁了,又聊了几句便把旁人都打发了,单独留下徐晋问话:「景行啊,再过半个时辰朕便要去御花园了,你再不说出来,朕给你选错人,你可别怪父皇。」 徐晋沉默,片刻后垂眸道:「正月里将军府设宴,我看上一个姑娘。」 嘉和帝不由前倾了身子。 脑海里是她白着脸站在冰上的身影,徐晋笑了笑,直视前面的男人道:「父皇,儿子看上的是景阳侯府二房的姑娘,傅品言之次女,她容貌出挑,儿子觉得只有她才配得上我。」 嘉和帝一怔,跟着点着徐晋骂道:「脸皮够厚的!不过我儿龙姿凤章,确实少有姑娘衬得上你,看来那傅家姑娘貌美非同一般啊。」 徐晋默认。 疑惑解了,嘉和帝并没有马上答应,沉吟道:「但她的身份,是不是有点低了?你若喜欢,朕将她指给你做侧妃,正妃再选个真正的名门贵女。」老五的王妃出自庆国公府,老四的只是个庶子之女,传出去,那些朝臣会怎么想? 徐晋婉拒:「父皇好意儿子心领了,只是儿子眼光高,寻常女子入不了眼,难得遇到一个,懒着再计较她身份,左右我娶的是她的人,管她娘家作何。」 这话又冲动又不理智,他说得理所当然,嘉和帝听了却久久没能言语。 不在乎妻族势力,大概只有四子才会这样想吧?剩下那些皇子,不说他们自己,他们的母后母妃,哪个不是希望儿子娶个高门之妻?就是皇后,都有太子了,还给老二定了娘家侄女来加重筹码。 老四也有亲表妹,淑妃却没有主动提过,全都由他做主。 老四自己也是个傻的,不计较妻子身份,是真喜欢那姑娘了吧? 当年他年少时,自认情深,都没能娶那个人。 「好了,朕都知道了,放心,会让你如愿的。」嘉和帝挥挥手,示意徐晋下去。 凤仪宫。 皇后站在一株繁茂姚黄前,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一会儿我要去御花园的。」 太子朝一旁伺候的宫女们摆摆手,靠近皇后道:「母后,儿子宫里只有一位侧妃,母后不如趁今儿个选妃,再给儿子指一个吧?」 皇后轻碰牡丹花瓣的手顿了顿,神色不变:「说吧,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太子小声说了一句。 皇后冷笑,转身走到另一株二乔前,「你倒是个会赏花的,深谙二乔之美,可你别忘了,傅家也是勋贵之家,他们会让两个女儿给你当侧妃去?传出去他们不嫌丢人,我嫌脸上没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瞥见旁边托盘里放着剪刀,一把将那朵二乔剪了下来。 她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两个儿子,大的当了太子,偏偏除了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行,文不如端妃所出的成王,武比不上淑妃的肃王,这也就罢了,这人非但不思进取,还整日惦记游戏花丛。至于老二,那是连皮囊都没有了,皇上眼瞎了才会瞧得上他。 越想越气,皇后及时把剪刀扔了,就怕自己忍不住戳儿子一下。 太子被骂后才自觉失策,忙跟上去给皇后捏肩膀,边将人按到椅子上边道:「母后消消气,是儿子想左了,不过儿子真的喜欢她,不能娶回去当侧妃,母后让她落选回家也行。儿子保证,只要得了她,往后绝不再乱动心思,安安分分读书。」 美人回了家,改日他再找机会要了,带回府当娇妾养着。 皇后懒得理他。 太子再三求磨,皇后不耐烦,只好问他看上的到底是谁,随后便去御花园了。 应选贵女那边也准备好了,一个个花枝招展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出门时目光先投向院中对手们。 高傲如李华容,穿了一身大红色长裙,一眼望去,宛如牡丹里艳丽的紫凤朝阳。 秀美如崔绾,粉色妆花褙子配素白长裙,娇娇柔柔如赵粉。 身份低者如沈晴,则选了素雅的浅绿裙子,在满眼红裙粉裳里反而有种清丽脱俗的灵韵。 站好后,众人安安静静地等着其他同伴,傅容的屋门打开时,院子里突然静了一瞬。 但跟她们预料的不同,傅容并没有在连续几日低调后突然惊艳亮相,依然还是那副毫不起眼的装扮,发髻上珠钗名贵造型却简单质朴,身上衣裙亦是难得的好料子,穿出来绝不会惹人耻笑,但那颜色太过寻常,同样是粉色,比崔绾的淡了不知多少…… 这种打扮,分明就是不想出头的。 有人悄悄松了口气,有人面露疑惑。 傅容恍若未觉,笑着站到了沈晴身边。 「三姐姐怎么……」沈晴小声问道,没有说完,但她相信傅容能明白。 傅容笑着看她身上色如春日新草的裙子,轻声道:「因为我跟妹妹一样,都不想啊。」 沈晴勉强扯出一抹浅笑。 人都齐了,一起前往御花园。 在牡丹花丛旁等了片刻,终于瞥见圣驾过来了,嘉和帝与一身华丽正装的皇后并肩而行,后面淑妃端妃等几位娘娘轻声细语跟着,移步到凉亭后,才宣待选小姑娘们到凉亭里拜见。 近距离面圣,傅容并不怎么担心。出门前她往脸上敷了较厚的粉,眼尾刻意往下画了画,这样便让她在一众美人里不显出挑了。傅容甚至没有用花钿,故意放了刘海下来,免得花钿引人注意。 行完礼,傅容跟沈晴并肩站在另外两个姑娘后头,低眉敛目。 嘉和帝扭头跟淑妃说话,仿佛不曾留意她。 皇后打量傅容一眼,正要命四人下去,嘉和帝突然正过头,问傅容:「你便是傅品言的次女?」 第十章 傅容几女过来时,旁边有女官捧着牌子的,入了皇上皇后的眼便会将牌子单独拿出来。刚刚傅容见皇后似乎准备撵人了,紧张地心跳都快停了,不知是安王没有打点好,还是自己不小心扮得太丑了,忐忑后悔时听皇上点名,连忙上前,轻轻应了声。 嘉和帝点点头:「瞧着不错。」 淑妃疑惑地看看他,又看向傅容。目前为止,皇上亲口夸赞的只有三个,淑妃猜到儿子已经跟他父皇交了底的,莫非这个傅姑娘也有可能是儿子看上的人? 她露出异样,皇后若有所觉,目光暗暗在嘉和帝与傅容中间扫了一个来回。 旁边女官则识趣地将傅容的牌子取了出来,放到另一个托盘里。 此后,皇后见嘉和帝又没了兴趣,便示意傅容四女下去。 傅容面上沉着,心中窃喜。 安王定是求了皇上吧? 继续赏了会儿牡丹,等嘉和帝等人移驾后,傅容终于得以出宫回家。 临近晌午,徐平再次进了崇政殿。 嘉和帝命万全将几张画像递给他,笑道:「这是这批贵女里最出众的几个,有两个被老四老五母妃不讲理先定下了,朕就不给你看了,你从这里面挑挑,正妃侧妃一起挑,挑完朕再给几个小的选侧妃。」 徐平笑着落座。 翻完一张又一张,没有期待的那人。 到了最后一张,徐平面露苦笑,放下画像走到嘉和帝身前跪下:「请皇兄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嘉和帝起身扶他。 徐平不起,从容淡然:「请皇兄恕我眼高于顶之罪。皇兄选出来的姑娘都好,可惜没有能入我眼的。皇兄,不扬有个毛病,凡是身边伺候的人,不管好不好,都得顺眼。妻子更是如此,如果没有合适的,不扬宁可效仿古人梅妻鹤子。」 「你,你仔细瞧瞧,真就没有一个入你眼的?」嘉和帝不信邪,走过去翻看画像,提了几个,徐平始终沉默,就连嘉和帝提出将真人领到面前给他选,他也不应。 他冥顽不灵,嘉和帝大怒,将人轰了出去。 徐平在崇政殿外又跪了半个时辰,才在万全的劝说下回了府。 宫里的情形,傅容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她抱着几日不见的弟弟陪家人说话,父兄当值还没回来,傅宛可早就过来了。 聊着聊着,正院那边派人过来,催她们快点换身衣裳去接旨。 这时能有什么旨意? 傅容强压心中欢喜,作出一副忧虑样,同家人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正院,老太太等人已经到了。 沈晴站在老太太身边,傅容看过去,发现沈晴又换成了平日的轻松甜美模样,跟因为落选走出凉亭时那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判若两人。 如此城府,傅容真心佩服。 一家人简单地打个招呼,宣旨公公见人到齐了,轻轻咳了咳。 老太太立即领着一府老小跪了下去。 宣旨公公捧着圣旨走到院子当中,缓缓展开:「皇上有旨,通政司右通政傅品言之次女傅容,才德兼备、品貌出众……」 一串的四字词,全是夸赞傅容的。 沈晴心中酸涩。看傅容在宫里的表现,她是真的不想当侧妃,可沈晴想,想得很,一个皇子的侧妃,只要不是康王,哪个都比嫁给傅宥强,只是造化弄人,不想要的得到了,想要的,求而不得。 傅容则如飘到了云朵之上,似听天籁,直到…… 「……特赐婚于皇四子肃王为王妃……」 宣旨公公还在继续念着,抑扬顿挫,傅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只剩「肃王」二字。 「三姑娘,接旨啊。」 宣旨公公弯腰站在傅容身前,喊了一遍小姑娘没理他,他也没恼,笑眯眯再次提醒。别说面前这个小姑娘,就是他看到圣旨上的旨意时,都大吃一惊。肃王啊,那可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子,圣宠跟太子不相上下,谁能料到皇上竟然指了个四品官的女儿给肃王当正妃? 恐怕有人要重新掂量肃王在皇上心里真正的份量了,可他不管那些,只知道这次出宫,定能收到一个大大的封红。 傅容怔怔的,被傅宣悄悄戳了戳才回神,犹豫片刻,双手高举过头:「民女叩谢皇恩。」 宣旨公公笑着将明黄色的圣旨放入她手中。 礼毕,众人神色各异地站了起来。 乔氏那颗心啊,这几日就跟被人提到半空中颠了几下似的。傅容进宫后她的心就悬了起来,等了半日得知女儿通过初选了,她便盼着女儿在第二轮落选,然后就等到了女儿要参加终选的消息。那会儿乔氏觉得天都灰了,晚上靠在丈夫怀里后悔将女儿生的那么美,又迁怒丈夫为何要托人找关系进京,夫妻俩彻夜难眠。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了,还没亲近够呢,圣旨紧跟着来了,乔氏心瞬间沉了下去,料定女儿必是指给哪位王爷当侧妃了。 谁料跪着跪着,竟然听到女儿指婚给肃王的喜讯! 肃王妃,跟侧妃相比,能不是喜讯吗? 当日在永泰寺,乔氏先看到安王,她以为天底下再没有比安王好看的男子,没过多久又遇到肃王。见到了,乔氏才知什么叫真正的天下无双,因为容貌上肃王跟自家女儿简直是天造地设,乔氏免不得生了一分奢望。但乔氏知道她跟丈夫的身份根本不够格给肃王当岳父岳母,便想了一堆女儿嫁给肃王的不足,如此才能劝服自己打消那些不合实际的念头。 年前驿馆再次偶遇肃王,见识到肃王的谦和有礼后,乔氏心中的惋惜就更多了。 现在呢,在她以为女儿要沦为哪个王爷的妾室,将来被主母打压连娘家都不能回的时候,宣旨公公告诉她,她的浓浓被皇上指给了她极为欣赏的肃王,她…… 紧紧咬着嘴唇内里,把那狂喜暂且压住后,乔氏摸摸袖口临时准备的封红,没有拿出来,一时忘了老太太才是当家做主的,热络地请宣旨公公去里面喝茶,再悄悄吩咐巧杏赶紧回东院换个大的来。 两刻钟后,宣旨公公喝了一杯好茶,带着意料之中的大封红满意地回宫复命去了。 送完人,众人又回到了厅堂。 气氛有些异样。 傅容还处于震惊不解的茫然状态,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睛盯着对面的椅子腿发呆。 老太太看她一眼,别开,再看一眼,越想胸口越闷。 她不希望外孙女沈晴给人当侧妃,可是得知沈晴落选傅容被人留了牌子时,她又高兴外孙女回来了,又不服为何宫里贵人觉得她外孙女比不上傅容。除了容貌差些,沈晴跟傅宝两姐妹都是侯府正正经经教养出来的,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到头来却被傅容,被一个在外面小县城出生的庶子之女比下去了? 这还不算,傅容还成了肃王妃? 论人品样貌,她的外孙女也有资格当肃王妃! 老太太嫉恨的眼睛都要红了! 第十一章 她是打算把沈晴许给傅宥,但是,如果沈晴能成为肃王妃,那就证明她会教小辈呢,是给她长脸的光彩事。现在好了,原本属于沈晴的好姻缘被傅容抢去了,属于她的风头被乔氏一个庶女夺走了!皇上能看中傅品言乔氏的身份?不可能,皇上一定是想抬举他们侯府,早就准备从侯府里选个姑娘做肃王妃,而傅容跟沈晴都去了,傅容又长了一张勾魂的脸…… 那一瞬,老太太真后悔当初怎么没把傅品言掐死! 「我累了,你们聊吧,晴丫头扶我回去。」 深深呼吸几次,老太太扯着嘴角笑了笑,在沈晴的搀扶下出了厅堂。 「姑母慢走啊。」乔氏将她送出去十来步才往回走。老太太的心思她不用看也能猜出来,可老太太再嫉妒再恨也没用,她的女儿就是那么出众,得天独厚。 「恭喜弟妹了,浓浓是个有福气的,让咱们侯府都跟着沾光。」老太太走了,其他人都轻松了不少,林氏虽然心里也泛酸,但还没酸到朝二房人甩脸子的地步,乔氏一回来,她便笑着道喜。 乔氏明白林氏的伤心事,林氏给她面子,她也不忍揭林氏的伤疤,将脸上喜意收敛,客气道谢。 「那你们娘几个说贴己话吧,我先回去准备准备,浓浓大喜,接下来咱们侯府有的忙呢,明天你到我这边来坐坐,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林氏含笑告辞。 三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傅宓一直沉默不语,傅宝竟也出奇地安静,想要恭喜傅容,又不知为何有点心酸。 两个小姑娘默默地跟着母亲走了。 乔氏这才真正地笑了出来,见傅容依然呆呆的,她跟傅宛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在女儿眼前晃晃:「浓浓高兴傻了?走吧,要傻回咱们东院傻去。」乔氏自认了解女儿,在她看来,肃王有身份有品貌,正是女儿心目中的良婿。 傅容回神,抬头看了一圈,在母亲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喜意,姐姐没母亲那么明显,但也是庆幸惊喜的,妹妹小姑娘一个,对婚事大概懵懵懂懂,而她的傻弟弟,仰头盯着妹妹手里的明黄圣旨认真瞧呢。 她能告诉家人她不愿意嫁徐晋吗? 不能。 圣旨已下,父亲不可能抗旨,就算父亲愿意为了她争取,傅容也不想连累父亲费心。她真说了,不但改变不了必须遵旨嫁进肃王府的事实,还会让父母由喜转忧,为她伤神,牵肠挂肚,终日不得安宁。 她该高兴点羞涩点才是。 「娘,我,我只是挺意外的,皇上怎么会这样赐婚?」傅容小声问母亲她最疑惑的问题,她知道母亲也没有答案,就是找个理由解释自己刚刚的失态。 乔氏握着女儿的手走在前面,自得又自豪:「因为我们家浓浓好啊,长得美,人乖巧……对了,」乔氏脚步一顿,回头看看傅宛姐弟三个,拉着傅容往前走了几步,小声猜测道:「说不定王爷早就对你上心了,特意跟皇上求的你呢。」 她见过肃王,惊为天人,肃王也见过她的女儿啊。不是乔氏自夸,她的浓浓在京城也是顶尖的容貌,肃王记在心上并不是不可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容低头沉思。 徐晋还会求娶她? 想到上次见面徐晋冷冰冰的态度,傅容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安王不是说他会安排吗?他应该求了皇上…… 莫非是这里出了差错? 傅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如果安王真的求了皇上把她赐给他,皇上却下了这样的旨意…… 故意不让安王如愿? 难道…… 傅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皇上是皇上,安王是未来天子,两人中间绝不简单。 可是想到几年后徐晋的死以及随之而来的宫变,傅容就无比头疼。 这个肃王妃,是真正的烫手山芋啊! 黄昏时分,傅品言最先回来,没过多久傅宸梁通也到了,梁通是来探消息顺便接媳妇的。 「浓浓呢?」傅品言一字一字看完圣旨,这才寻找爱女身影。 乔氏笑道:「在屋里躲着呢,这丫头,总算知道害羞了。」 傅品言莫名担心,而且女儿进宫他好几日没看到女儿了,就想马上见见,吩咐巧杏去请人:「一会儿要用晚饭了,去叫三姑娘过来。」 巧杏领命而去。 傅品言又对梁通傅宛道:「你们俩在这边吃完饭再走吧,咱们一家子许久没聚聚了。」 傅宛询问地看向梁通。 梁通痛快应承道:「好啊,正好今天是三妹妹的好日子,我陪岳父喝几杯。」 整日惦记着喝酒,喝完酒夜里就装醉胡闹,傅宛不满地瞪他。 梁通呵呵地笑。 傅品言将小两口的互动看在眼里,想到另一个准女婿,心中无限感慨。 傅容扭扭捏捏过来时,一大家子都围着饭桌坐好了,见她进来,除了傅品言暗暗观察女儿情绪,乔氏几个都是打趣地看着她。 傅宸跟肃王打过几次交道,他是很满意这个准妹夫的,看到傅容慢吞吞的样子忍不住逗道:「这是在咱们家,你晚来没关系,将来嫁到王府,可不能再如此惫懒,免得叫王爷以为咱们傅家教出来的都是懒姑娘。」 傅容愁了一下午了,本就没好气,闻言气鼓鼓坐到椅子上,「爹爹你管管他,哪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 傅品言立即瞪了长子一眼。 傅宸小声嘀咕一句,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听清。 梁通突然叹息道:「日子过的真快,一眨眼三妹妹都要嫁人了,不知礼部选出吉日了没。」 傅宸神色一正:「听说成王今年肯定要大婚的,那妹妹跟王爷只会比他们早。」 李华容今年十六,明年再嫁的话,岁数有点大了,且成王年初封王,不适合久居宫中。 一句话,将傅容脑子里的远忧都打散了。 她闲着没事想那么远做什么?现在最需担心的,是如何跟徐晋打好关系吧?就算徐晋短命,距离他咽气还有五年呢,这五年她怎么过?五年后徐晋真的死了,这辈子她是肃王妃,不可能改嫁的,不想守寡也得老老实实给他守啊! 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做徐晋的王妃,还得提点他将来可能遇到的危险,帮他保住命! 既然如此,她得重新将徐晋的心哄回来才是…… 肃王府。 夜幕降临,徐晋靠在榻上,信手翻书。 许嘉进来禀报:「王爷,侯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傍晚傅大人一家送梁通夫妻出来时,神色轻松,想来很乐于跟王爷结亲呢。」 徐晋淡淡地「嗯」了声。 许嘉见他没有旁的指示,退了出去,经过书桌时,瞥见上面放着本黄历。 圣旨下来没过几日,礼部同太常寺的人就来景阳侯府了。 肃王大婚吉日已定,七月底纳吉下聘,中秋前正式完婚。 满打满算,傅容的闺阁少女时光也只剩四个月。 就这四个月,还有数不清的琐碎事情等着她去做。不说学管家看账,就是量体裁衣做新装,这种傅容平时欢喜做的,当衣服多到她必须站半天给裁缝量尺寸时,也会厌烦。 第十二章 傅容只是身子累,乔氏则又要来回正院与林氏老太太商量宴请准备,又要操心教女。 她并不知道女儿上辈子嫁过两次,也不知道女儿早将她指点过的为妻为妾之道都记得滚瓜烂熟,因此一得空闲便凑到傅容身边,一点一点教她婚后跟丈夫相处之道。三女婿是王爷,跟二女婿大有不同,她的指点自然也相应地变了变。 她短时间内提起徐晋的次数太频繁,几乎每句话都会带上徐晋,以至于团团在学会喊「浓浓」二字后,这一日母女俩一个认真讲一个假装用心听时,团团突然拍着翅膀喊了声「王爷」。 乔氏跟傅容都愣住了,齐齐扭头看向鸟笼里的小绿球。 「王爷!」 团团从树枝上跳了下来,沿着鸟笼转一圈,小脑袋一扬一扬的,「王爷!浓浓!听话!」 乔氏瞠目结合。 傅容高兴爱宠越来越聪明了,又忍俊不禁,趁机撒娇劝母亲:「娘你快别说了,你听听,连团团都记住了,我能记不住?你再说,团团都学会了,将来到了那边也乱说,被王爷听到还不笑话咱们家啊?」 乔氏纳闷,她真的说过很多遍了吗? 不论如何,忌讳这只快要成精的小鹦鹉,乔氏总算收敛了些。 耳朵终于清静了,傅容安安心心待在屋里绣嫁妆。 婚事没定之前,总想着嫁安王,努力了也得到安王的回应了,心刚放下,半路突然来道圣旨将她指给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徐晋。如快要到嘴的鸭子转眼飞了,美梦还没做完就被人叫醒,傅容肯定要懊恼的,但懊恼有什么用? 与其怨天尤人纠结那些注定没意义的,傅容更喜欢往前看。 有的选时,自然要避开徐晋这个短命王爷,没的选了,她就是再懒着操心那些朝政那些危险,为了不当寡妇,她也得费这个心。况且徐晋这个人,除了霸道爱拈酸,除了身边危险太多,他本身还真没有太大缺点,长得俊功夫好,王府里清清静静。长辈呢,前世徐晋自己过了那么多年,皇上淑妃都没给他塞人,这辈子徐晋成亲了,皇上淑妃应该也不会太插手他们夫妻俩的事。傅容觉得吧,只要她能哄得徐晋像之前那样对她,嫁过去后日子就没有大问题。 有问题也不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傅容不信自己改不了命。 这日傅容绣完一双枕套,脖子有点酸,就去前院领了弟弟,一道去找傅宣。 「宣宣练字呢?」傅容直接走了进去,见妹妹一身清凉绿裙站在书桌前,一手放在身侧一手拿着狼毫玉笔,神情专注,不由放轻了声音。 傅宣早听到姐姐跟弟弟过来了,不急不缓写完一字,放下笔,在傅容走到近前时捏纸轻轻吹干,随手放到一旁,再用宣纸盖上,这才转身跟傅容说话:「写好了,咱们去院子里坐吧,屋里闷。」 已经是四月底了,暑气慢慢涨了上来。 傅容扫一眼小丫头藏起来的纸,猜到那是妹妹给她准备的嫁礼。妹妹喜欢笔墨,给亲近的人送礼都是送字画的,上辈子她出阁,妹妹送的是一套四季花卉图。 没有拆穿她,傅容领着弟弟移步去了院中。 树下摆了藤椅,姐妹俩挨着坐了,看官哥儿蹲在树下找蚁窝。 「姐姐想嫁吗?」傅宣突然问。 傅容惊讶地看她:「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傅宣皱皱眉,回忆道:「王爷……我记得咱们在云玉家里见过他,他冷冰冰的,看着不好相处。」人冷,又是那样高的身份,她担心姐姐跟王爷兴趣不投。 傅容笑着握住妹妹的手:「那你忘了去年端午时咱们也遇见他了?那会儿他对哥哥多客气啊,将军府那次,是崔家少爷想跟吴白起动手,惹他生气了。放心吧,爹娘哥哥都夸他平易近人,没什么好怕的。」 傅宣想想,这话确实有道理。 「看狐狸!」官哥儿忽的抬起头,满眼期待地望向他三姐姐。小家伙记性好,听母亲说三姐姐要嫁的人是当初给他看狐狸的那个,之后只要有人提到王爷,他就明白那是在说他未来的三姐夫呢。 「好,以后姐姐带官哥儿看狐狸去!」傅容朝他伸手,等官哥儿走过来后,她抱起小男娃放到腿上,亲了亲他嫩嫩的小脸蛋。 官哥儿美美地笑,坐在姐姐腿上享受姐姐的温柔,还不明白嫁人的真正含义。 下午歇晌后,昭宁宫的大太监来了,说是淑妃娘娘邀傅容明日进宫赏花。 淑妃,那是她的准婆母。 傅容以为有上辈子的经历,再遇到这种事她不会怕的,但真要面对了,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 会不会,这个婆母也不喜欢她? 乔氏看出女儿不安了,晚上过来安抚,还特意让兰香先把团团提了出去,这才柔声道:「浓浓别怕,娘觉得吧,皇宫里面的贵人再大,也都是人,做什么事情也讲人情的。听说皇上很宠娘娘,那他给王爷指婚时,肯定也会跟娘娘提的。现在旨意下来了,就说明娘娘并不反对是不是?」 「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啊。」傅容娇娇地靠到母亲怀里,抱住人说傻话:「要是娘娘跟亲娘一样疼我就好了。」想到前世在郡王妃那里受到的委屈,哪怕已经隔了这么久,隔了一辈子,傅容还是忍不住心酸。 乔氏摸摸女儿顺滑的乌发,叹道:「你又不是人家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平白无故为何要疼你?浓浓你记住,到了娘娘面前千万要收起在家里的娇气,王爷兴许喜欢你撒娇可爱,长辈们鲜少喜欢这个的,要怎么端庄怎么来。没熟悉前咱们但求无过,摸清娘娘脾气后再看有没有可能真正讨她欢心。」 女儿会说话哄人,喜欢的人夸她嘴甜,不喜欢的,可能会嫌女儿轻浮不稳重。 傅容是十分信赖母亲的,认真点头:「女儿懂了。」 第二日,傅容早早起来打扮。 进宫见人,太招摇太素净都不好,乔氏亲自给女儿选了条湘妃色的苏绣妆花褙子,下面是绣着翠竹的白底长裙,娇媚又不失素雅。头上戴了粉碧玺蝴蝶簪,旁边插朵小巧精致的牡丹绢花,走动时那蝴蝶薄翅轻轻翕动,好似真的有蝶寻着花香飞到傅容头顶,流连忘返。 院子里昭宁宫的人已经到了,傅容辞别母亲,领着梅香同去。 昭宁宫,淑妃同样早早就命宫人收拾起来了,选妃时没看清儿媳妇模样,今日算是第一次见面。 「姑母,您请傅姐姐过来,跟四哥说了吗?」崔绾一身浅绿裙子陪在淑妃身边,好奇打听。 淑妃摇头,「咱们偷偷见,不告诉他,省着他又嫌我多管闲事。」一边说着,一边给茶几旁摆着的盆中菊浇水。菊花洁白,花瓣纤细,是宫里花匠精心栽培出来的,在这初夏时节十分新奇,淑妃想让儿媳妇也赏赏这株早菊。 有水珠落到了花瓣上,摇摇欲坠,崔绾盯着那水珠,跟着打趣道:「四哥真是的,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咱们,好比这次,若不是选妃指婚,我都不知道他喜欢傅姐姐呢,上次在将军府可没瞧出来。」 第十三章 「将军府?」淑妃诧异地看她。 崔绾笑着将那日情形描述了一遍,「傅姐姐喊秦二哥帮忙,秦二哥可能没听到,跟四哥一起走了,我哥哥上前劝说吴世子,傅姐姐抓空上了岸,虚惊一场。」 淑妃听了纳闷。儿子既然求娶人家,怎么不帮着解围啊?不是在那之前已经知道他能靠近傅姑娘了吗?如此天作之合,莫非儿子只看中了傅姑娘能让他近身这一点,并没有喜欢上她,因此对傅姑娘不管不顾? 想到儿子谈起儿媳妇时冷漠淡然的神情,淑妃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暗暗摇头。 傻小子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就算不喜欢,都决定娶回家了,也该帮一把才是。 这样想着,还没见到傅容呢,淑妃先存了一丝愧疚。儿子什么性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若他不改改那又闷又冷的臭脾气,婚后准儿媳怕是要受委屈。 「娘娘,傅姑娘到了。」小宫女轻步走了进来,脆声禀报道。 淑妃大喜,连忙领着崔绾出去迎人,才走到门口,就见院子里站着两个小姑娘,领头那个湘妃色的身影纤细婀娜,正扭头跟丫鬟说着什么,听到她们脚步声,她转过头,露出一张能让满园牡丹都失色的脸庞。 淑妃止住了脚步。 初夏的晨光明媚而不刺眼,她看着小姑娘朝她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浅笑,恍若花开。 这样好的姑娘,儿子竟然还能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负?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淑妃也不例外,见准儿媳妇玉般肌肤花般模样,俨然从九天瑶池飞落下来的仙女,羞答答一抹浅笑娇憨又娴静,一眼就喜欢上了,柔声唤道:「快到屋里来,仔细别晒着。」 傅容诧异于淑妃的柔和。 选妃当日她在凉亭外等候时远远瞧过淑妃一眼,能生出徐晋那样的儿子,淑妃的美貌毋庸置疑,端庄雍容如皇后,娇艳妩媚如端妃,淑妃单单一身寻常无奇的家常衣裙,跟她们坐在一起,也没有逊色半分。 那会儿傅容没敢多看,进了凉亭后更是一直垂眸敛目的,现在距离近了,淑妃一开口,仿佛有温和春风迎面吹来,驱散了她心里的紧张不安。 傅容本能地觉得,淑妃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但她实在是怕了「婆母」二字,宁可谨慎再谨慎,规规矩矩朝淑妃拜了下去:「小女傅容,见过淑妃娘娘。」 这是礼数,淑妃无奈地笑笑,走过去将人扶起来,握着傅容小手往里走,「一大早就把你叫进宫来,挺累的吧?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我这边不用客气,你看我也不爱摆娘娘的谱,你就把我当普通伯母看吧。」 没走几步,发现姑娘手心冒汗了,淑妃暗暗好笑,到底岁数小,头次见婆母哪有不紧张的? 「坐吧坐吧,绾绾也坐过来。」亲手携了傅容坐在榻边上,淑妃又示意崔绾过来。 崔绾摇摇头,故意在窗台那边坐了:「姑母先跟傅姐姐聊吧,我们已经见过了,不急。」 侄女从小懂事,淑妃不再理她,认认真真打量傅容,越看越喜欢,「听说你小名叫浓浓?」 傅容看着自己依旧被准婆母握着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小时候口齿不清,总将容喊成浓,我娘就一直这样叫我了。」 「浓浓好,这名字配你,娇娇的招人喜欢,我以后也这样叫你了。」淑妃马上亲昵地道,又问傅容最近在家里忙什么,聊得全是家长里短的事,宫女端了两碟福山大樱桃过来,她才松手,唤傅容吃点东西解渴。 傅容捏了一颗,放入口中时悄悄瞥向淑妃。 淑妃也笑着瞧她呢。 傅容脸热了热,一颗心却真正放了下去。看来淑妃是真的喜欢她了,否则人家堂堂一宫之主,不必假装热络,两人一尊一卑,就算她成了肃王妃,那也得看淑妃脸色的。 但她也没有真的就将淑妃当成普通夫人开始套近乎,淑妃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本想等两人无话可说时再主动活跃气氛,谁料淑妃一直没让那种尴尬情形出现过,也不是刻意引她说话,就那样温温柔柔的,亲人一般。 「你见过景行了吗?」聊了会儿,淑妃小声问,眼里竟然有丝俏皮。 这个,该怎么回答? 傅容脑海里飞快转了几转,羞涩垂眸:「见过两次,去年随哥哥们去看赛龙舟,偶遇王爷跟秦妹妹,今年正月在将军府,也撞上了……」 淑妃赶紧替儿子解释:「是啊,那次景行也跟我说了,说他本想替你解围的,只是……」 还没说完,外面一个小宫女低头走了进来:「娘娘,肃王殿下来看您了。」 傅容立即站了起来,脸上全是震惊。 淑妃也挺诧异的。婚事定下后,因为嫌她问东问西的,儿子已经很久没来这边看她了,那次是被她缠得不行了才将他跟傅容的关系告知于她。今天突然过来,莫非是听说她请傅容进宫的事了? 「娘娘,我,我先去屏风后回避一下吧,娘娘别叫殿下知道我在这儿。」淑妃疑惑时,傅容红着脸开口,在淑妃挽留之前领着梅香匆匆躲到了屏风后。她是不怕见徐晋的,但身为一个守礼的姑娘,现在就该这么做。 小姑娘都躲起来了,淑妃虽然想叫儿子看看媳妇,却不好再把人拉出来,便依旧坐在榻上。 「四哥来了啊。」崔绾早从窗边站起来了,笑盈盈跟徐晋打招呼。 徐晋进屋时迎面见到的就是她,点点头,目光扫向里面。 看到他的母亲坐在榻上吃樱桃呢。 徐晋不动声色看一眼屏风那边,大步走到淑妃身前,「娘近日可好?」 淑妃瞅瞅他,一想到儿子任由媳妇被人欺负就恼他不开窍,态度比平时淡了两分:「还好,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差事都忙完了?」 「嗯,总算可以轻松两日。」徐晋自己捏了个樱桃吃,吃完一个难得笑了笑:「娘,进来时我看园子里丁香开得挺好,儿子陪您出去走走?别总在屋里闷着。」 换一天淑妃肯定会答应,今天绝不可能,叹道:「马上要端午了,外面日头明晃晃的,就在屋里坐着吧。」她儿子长得好,让儿媳妇在屏风后多瞅瞅,好感一多,兴许就忘了那日湖边的事。 徐晋也没强求。 崔绾轻步靠了过来,在淑妃旁边停住,仰头打趣徐晋:「四哥快娶亲了,可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何时看上傅姐姐的啊?」 这话淑妃爱听,期待地盯着儿子。 徐晋手里捏着一颗大红樱桃把玩,低声道:「谁说我喜欢她?父皇将她指给我,我只能认下。」 一副勉为其难的语气。 「四哥说笑呢吧?」崔绾疑惑地皱眉,「不是四哥主动求的赐婚?」 淑妃刚要暗示儿子傅容在这儿,徐晋先递给她一个眼色,再次否认:「京城美貌姑娘何其多,我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从未求父皇,至于父皇为何将她指给我,娘可否听父皇提起过?」 崔绾震惊,跟着微微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淑妃脸色难看极了。 第十四章 赐婚之后,儿子曾经与她言明,不希望他主动求婚的事情传出去,免得引人怀疑。淑妃不太理解,传出去别人能怀疑什么?傅容那样好看,儿子一见倾心完全解释的过去啊,无缘无故谁会猜到其实是因为儿子只能碰傅家三姑娘?思来想去,料定儿子脸皮薄,不愿有这种桃色传言。 不传就不传,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现在儿媳妇在屋里呢,听见未婚夫这样说,能不难过? 「是我求皇上将浓浓指给你的。」 忍下一肚子火,淑妃冷着脸道:「浓浓姿色出众,人也乖巧,那天我看她第一眼就喜欢了,事后特意求了你父皇。景行,娘只说一次,浓浓是我亲自选的儿媳妇,眼下你跟她相处不多,可以不喜欢她,一旦她过门,你要是敢跟浓浓摆这张臭脸,那就是给我摆臭脸,以后别再来昭宁宫看我!」 儿子身体异常,关系到娶妻生子,一直是她的心病,好不容易遇到个救星,还是那般国色天香,他竟然一点都不珍惜!儿子年少不懂事,淑妃却不愿看小两口貌合心离。婚后过日子,姑娘家脸皮薄,有心事也轻易不敢开口,她只能劝儿子体贴点。 「姑母别生气,四哥随口说说的,傅姐姐那样好,他怎么会不喜欢?」崔绾握住淑妃的手,轻轻给她拍背,又哀求地望向徐晋,「四哥你就别说违心话了,看把姑母气得,好好的喜事,你……」 「娘放心,既然是你看上的人,儿子会好好跟她过的。」徐晋起身告辞,「前面还有事,儿子改日再来看您。」 淑妃扭头。 徐晋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察觉崔绾要送,头也不回地道:「表妹留步。」 崔绾只好停住,看看屏风,为难地喊淑妃:「姑母,这……」 淑妃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跟你傅姐姐单独说几句。」 崔绾忧心忡忡地去了外面。 不用淑妃请,傅容就跟梅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梅香识趣地出去了,傅容则走到淑妃身边,低头认错:「娘娘别生王爷的气,如您所说,王爷跟我没见过几面,不上心很正常啊。能得娘娘青睐,浓浓已经很满足了,若是因为我害您与王爷置气,我会寝食难安的。」 她眉眼平静,俏脸白里透红,乖乖巧巧的,并非强颜欢笑。 这么善解人意,淑妃更喜欢了,拉起傅容手叹道:「景行从小就这样,心里再喜欢,轻易也不肯说出口。浓浓别把他的话当真,他若真不喜你,绝不会应下这门婚事,好比他七叔,两人相差一岁,都是宁缺毋滥的。」 傅容红着脸点头:「多谢娘娘提醒,我明白了。」 她相信徐晋方才所言全部出自肺腑,他那样冷淡对她,绝不会再主动求娶的,但她也赞同淑妃所说,徐晋确实是宁缺毋滥,上辈子他到死也只有她一个妾室,不是眼光太高是什么?那样的容貌,寻常美人确实难入他眼吧? 所以徐晋不会主动求娶,旁人把她送给他时,他也不会拒绝。 他舍得拒绝吗? 男人在床帏里的贪婪无耻,索求无度,傅容记得清清楚楚。正因为如此,她从未担心自己会收服不了徐晋,徐晋还肯见她,她就不怕他不馋。更何况有淑妃如此袒护,傅容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安心心应付徐晋一人。 今日他让梅香为她抱不平,他日傅容也会让她的丫鬟们笑他天生厚颜。 徐晋离开后,傅容又陪淑妃聊了会儿,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她委婉地请辞。 淑妃留她在昭宁宫用饭。 傅容歉然道:「娘娘厚爱,我也想留下来陪您,只是今日我第一次来见娘娘,家母比我还担心,我想早些回去告诉她娘娘人有多好,免得她在家中胡思乱想,怕我不懂规矩惹娘娘不高兴。」 确实是这个道理,淑妃便亲自送傅容出去,边走边道:「今日放你回去,下次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对了,端午皇上要大办龙舟赛,景行他们几个王爷也要上船比试,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咱们一起看。上次景行略逊康王一筹,今年有你给他捧场,说不定就赢了呢。」 傅容低头扮羞:「您又这样说……」 淑妃跟崔绾一起笑她。 目送主仆俩随着宫女走远,淑妃朝崔绾感慨道:「你四哥是个有福气的,浓浓多好的姑娘啊。」 崔绾笑道:「是啊,我也喜欢傅姐姐,就是四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 淑妃皱皱眉,决定改日叫儿子过来再好好念叨念叨。 那边傅容上了马车,轻声吩咐梅香:「今天就当王爷没来过,回去夫人问起,你别说漏嘴。」 梅香明白,反过来安抚她:「姑娘也别往心里去,王爷跟姑娘不熟呢,等姑娘进了府,王爷肯定会喜欢上姑娘的。」 她跟姑娘出门的机会不多,今日之前,她没见过肃王。刚刚在屏风后瞧见肃王真容,不由地替姑娘高兴,谁料肃王长得好归好,竟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梅香真的替自家姑娘委屈,但她不能添油加醋,免得姑娘对王爷怨气更深,婚后闹别扭。 那是王爷啊,面对王爷,姑娘可不能随便使小性子了。 傅容笑笑,靠着车板轻摇团扇,闭目养神。 回到侯府,下车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宋嬷嬷守在门前,看见她们脸上立即堆出了满脸褶子:「三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盼了半晌了,快随老奴走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在五福堂等消息呢,就怕姑娘在宫里受惊。」 「劳嬷嬷久候了。」日头已高,傅容摇着扇子往前走,梅香撑伞跟在她身边。绕过影壁,迎面撞上两个粗使婆子站在软轿旁边等着呢,傅容惊讶回头:「嬷嬷真是体贴,知道我累了。」 宋嬷嬷笑道:「姑娘娇贵,老太太早料到了,特意嘱咐老奴备上的。」 「还是老太太心疼我们。」傅容点点头,转身时,目光在软轿上仔仔细细扫了两眼,老太太应该不会蠢到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但傅容还是想确认一下,免得坐着坐着突然掉下去,万一伤了脸怎么办? 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傅容从容坐了上去,侧头招呼宋嬷嬷:「梅香撑伞,嬷嬷过来扶我吧?天热,刚刚坐了一路马车,我有点头晕呢。」 宋嬷嬷怔了怔,转而明白了傅容的忧虑。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跟她娘一样不识好歹。 人却笑呵呵凑了过去,亲自托着软轿一侧扶手。 一路轻轻晃着到了五福堂前。 傅容强忍着暑热疲惫,打起精神进了外间。 老太太坐在铺着竹席的长榻上,三个儿媳妇依次坐在左侧,沈晴傅宝四个小姑娘坐在对面。 「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莫不是在宫里出了事?」老太太探究地观察傅容神情。 姑娘们那边留了傅容的椅子,傅容走过去坐下,小脸因为奔波红扑扑的,微微一笑,不用装瞧着也有两分羞涩模样:「回老太太,我在宫里挺好的,娘娘温柔可亲,多说了几句,还留我在宫里用饭。我怕老太太惦记,婉拒了,路上特意吩咐车夫快点走,没想还是迟了。」 第十五章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 乔氏心疼道:「别急着说话,先喝口茶吧,瞧你满头大汗的。」 「我给三姐姐倒茶。」傅宝站了起来,亲自倒了茶端给傅容。 傅容好奇看她,赐婚旨意下来后,这一个月傅宝都没有找过她,今儿个怎么又热络起来了? 她目光澄净,傅宝心虚,想要解释,两边又都是人,便哀求地扯了扯傅容袖子。 小丫头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傅容笑着嗔道:「你扯我袖子做什么?茶水洒了怎么办?」 这一笑,如春风化冰,傅宝莫名就放心了,乖乖坐好。 傅容将茶碗递到嘴边,假装抿了抿,一点没用。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出门做客,除非彻底放心,傅容不想再用这些茶水点心。 看她放下茶碗,老太太又问道:「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你第一次单独进宫见贵人,我跟你娘她们都不放心,你说出来听听,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点出来,下次你好注意些。」 傅容看向对面三位长辈。 林氏面带笑容,细看之下有些无奈,自家母亲也是好奇的,但那完全是出于关心,三夫人则是面无表情,素素静静的,跟平常一样不问世事。 傅容便捡能说的说了。 「娘娘请你去观龙舟赛?」听到最后,老太太终于来了精神,瞅瞅沈晴,笑呵呵夸道:「好啊好啊,咱们浓浓就是招人稀罕,头一回见就得了淑妃娘娘的青睐。难得遇到这种大热闹,浓浓把你几个妹妹也带过去开开眼界吧,你们小姑娘在一起来回来去也有伴。」 傅宝几个小丫头去不去无所谓,她得让外孙女见见世面,得宫里贵人一两句夸赞,传出去也是荣耀。这样将来外孙女嫁了傅宥,外人会说两人才貌双全乃天作之合,而不是说她只想照顾外孙女。 林氏皱眉。淑妃分明只是想邀傅容一人,自己女儿跟上去,旁人会怎么想? 她不愿让女儿凑这种热闹,却也不敢明着拆老太太的台。 三夫人照旧不言不语。 乔氏替女儿解围,故意附和老太太道:「是啊浓浓,娘娘有没有提让你带上几个妹妹?」 傅容支支吾吾:「这,娘娘只说派人来接我,没有……要不马车来的时候,妹妹们一起上去?」 「不必了。」林氏笑着开口:「咱们出门做客,哪有不请自去的道理?浓浓不用惦记你几个妹妹,咱们家也租了画舫,到时候伯母亲自带她们去看热闹,少不了她们的。」 刚说完,便感觉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氏抿抿唇,佯装不知。老太太本就不喜欢她,多瞪一眼也没什么,反正她是不会做那种丢人的事的,丈夫知道后照样会站在她这边。 她把老太太的话堵死了,老太太心中有气,挥手撵人。 沈晴出来送客,走出几步后柔声跟傅容道谢:「三姐姐事事想着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只是这次三姐姐还是安心陪娘娘吧,我们跟大舅母一起看热闹去,都是自家人,玩得更自在呢。」 余光暗暗留意林氏。 林氏低头跟傅宝说话呢。 沈晴咬了咬唇。 傅容不想陪她演戏,敷衍地笑笑:「妹妹快回去吧,老太太身边哪离得了你?」 沈晴点点头,朝三位舅母告辞,往回走了。 三夫人领着傅宓要回西院,林氏跟乔氏打过招呼后也要走,傅宝却跑到傅容身边,拉着她往前快跑了几步,小声赔罪:「三姐姐别怪我,我,前阵子有点难受,就没去找你玩。其实你能嫁给王爷当王妃,我真的替你高兴,真的。」 傅宝喜欢傅容,傅容有了好姻缘,她怎么会不高兴? 只是想到给太子当了侧妃的亲姐姐,总会有点难受。以前家里没有对比,姐姐回家时也总说太子对她多好多好,傅宝就觉得姐姐嫁的还是不错的,太子侧妃啊,将来太子登基当了皇上,姐姐至少是一宫之主,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位子。可是现在,傅容成了肃王妃,傅宝为傅容欢喜的同时,忍不住替姐姐委屈,既然傅家女有资格当王妃,太子为何不娶她姐姐当太子妃?姐姐那么好,模样性情都不输于太子妃的…… 一委屈,眼里就转了泪。 傅容也有亲姐姐,所以她理解傅宝心里的复杂,握住她手道:「阿宝别哭,我都懂的,你还肯为我高兴,我很知足了。有些事情,咱们姑娘家无能为力,只能事事往前看,努力把日子过好。」 「嗯,我知道,姐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傅宝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是不好意思吧,跟傅容说破心事后就跑了。 乔氏好奇地问女儿:「你们姐俩悄悄嘀咕啥呢?」 傅容笑而不语。 乔氏点点她脑袋,再次打听女儿在宫里的情形。 进了五月,天真正热了起来。 自己待在屋里时,傅容便怎么凉快怎么穿,慵懒地靠在榻上,薄纱下一双修长美腿隐隐若现。 梅香端着刚切好的瓜片走了进来,放好果盘后,困惑地在榻边绣凳上落座,盯着傅容手里的五色丝线问:「姑娘这条长命缕是给谁编的?」 往年过端午,姑娘只需给小少爷跟六姑娘编长命缕,今年的都已经送出去了,她自己的也早就套在手腕上了,现在怎么又编了,用的还是这么多年老爷夫人送的最好的那些珠子?红玉如火,白玉似冰…… 「给我自己编的,反正闲着也没事做。」傅容眼皮也没抬,手里继续动作,下巴朝梅香那边歪了歪:「喂我一片,有点渴了。」 梅香扑哧笑了,用竹签扎了一小片递到傅容嘴边。 傅容张嘴接,红唇饱满娇艳。 梅香莫名脸热,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日肃王的冷漠言语,再看看姑娘被瓜片润湿的越发诱人的嘴唇,心里一阵得意。自家姑娘这样美,她在跟前伺候多年了还做不到熟视无睹,肃王一个大男人见了,能不动心? 连续服侍傅容用了两片,梅香退了出去。 傅容继续串珠子,串好了,她将长命缕套在手腕上,仰头打量。 阳光投了进来,照不到长榻,几许散光却也让五色玉珠波光流转,跟姑娘白皙手腕相得益彰。 傅容心生不舍。 这是她从小到大收集的最好的五颗珠子啊,真不想送他。 不过想到将来还能把徐晋那盒五色珍珠哄回来,傅容便不介意了。 初五这日,天还没大亮,昭宁宫派来的马车便到了景阳侯府门前。 跟车过来的小宫女笑着对傅容道:「姑娘,皇上跟几位娘娘已经到城外了,娘娘心疼姑娘,没让姑娘起大早,否则光是等前面侍卫仪仗出城都要等一两个时辰呢,现在城门那里不堵了,姑娘直接到河边跟娘娘汇合便可。」 「娘娘真好。」这份体贴,比什么珍贵珠宝还让傅容心暖。 小宫女点头,一路上跟傅容说了许多淑妃的好。 慢慢的,前面有人语喧哗传了过来。 不用看也知道,定河就在前面了,中间马车又停了一次,侍卫检查腰牌后才放行。 第十六章 「姑娘,下车吧。」 小宫女先下去,跟梅香一起站在车前接她。 傅容正正帷帽,慢慢下了车。 定河边上,一艘艘画舫并排停靠,富丽堂皇,气势巍峨。 小宫女在前面带路,傅容随意打量那些画舫,看着看着,目光一凝。 中间那艘最气派的画舫当然是嘉和帝跟皇后的,左右两侧各有一艘略小些的,许嘉就站在左侧那艘画舫前,河风吹动他衣袍,他岿然不动,如青松守卫船上的人。 不用说,徐晋肯定也在船上。 傅容悄悄转了转手腕上的长命缕。 她好像,有四个月没跟徐晋照过面了吧? 「姑娘慢些走。」上了船,到了通往二层雅阁的楼梯前,小宫女转身,轻声嘱咐道。 傅容颔首,取下帷帽递给梅香,抬手理理鬓发,一步一步踏了上去。 木板阶,脚步再轻也会发出声音,一声一声的,不急不缓。 淑妃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儿子。 徐晋侧头,遥望水面,仿佛对即将上来的未婚妻毫无兴趣。 「见过娘娘,又让您费心了。」 有白裙身影走到边上,有熟悉的娇软声音传入耳中。 徐晋心头一跳。 鬼使神差的,想到了糖醋鱼。 去年在清风阁顶楼,在她口中尝过的,酸甜味道。 傅容今日穿了柳绿色的妆花褙子,下面一袭素雅白裙,聘聘婷婷从楼梯口走过来,像是夏日里一缕清风,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崔绾秦云玉姐妹俩并肩坐在淑妃右下首,见她上来,一起起身,笑着喊「傅姐姐」。 傅容俏脸微红,点点头,低头朝淑妃行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不敢往淑妃左侧看。 淑妃爱花,如今捡到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人也温柔乖巧,那是打心眼里喜欢的。等傅容站直了,她指着依然扭头望河的儿子给傅容解释:「景行他们等会儿才过去比试呢,就先来这边坐坐,马上就成自家人了,浓浓别拘束。」 傅容脑袋垂得又低了一分,转身朝徐晋行礼:「见过王爷。」 徐晋终于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看向自己的未婚妻,面无表情,像打量陌生人。 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站在几步外,河风穿堂吹来,她长裙朝一侧轻飘,露出一双粉面绣花鞋,上面各缝了一朵粉粉的小牡丹,鞋尖微微上翘,活泼俏皮。白裙往上,她双手自然垂落,右手中指上戴了枚豆绿色的翡翠戒指,显得她十指纤细白皙,袖口有彩线露出一点。徐晋目光在那儿停留片刻,继续往上挪,接连扫过她雪白莹润的脖颈,白里透红的姣好脸庞…… 个子长高了,脸庞,瞧着比正月里似乎丰润了些。 一看就知道,她这些日子就算没有为了嫁他心花怒放,也不曾因为跟那人错过茶饭不思。 再识趣不过的女人。 徐晋站了起来,朝淑妃道:「娘,我出去看看。」 「坐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淑妃仰头瞪他,眼含威胁。 那边秦云玉起哄道:「就是就是,四哥急什么啊,傅姐姐一来你就走,莫不是害羞了?」 徐晋无奈地看她一眼,重新落座。 淑妃身边给傅容留着位子呢,此时招手示意傅容坐过来,握着她手问:「吃过早饭了吧?」 她言语亲切,傅容放松了不少,笑道:「用过了。路上听说娘娘早早就起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怎么能娘娘起大早,我却在家里睡懒觉?进来看到您人,才知道她们骗我呢,娘娘容光焕发,分明是睡饱了才起的。」 淑妃跟傅容不熟,上次傅容进宫又有些拘谨,因此淑妃并不算很了解傅容的真正脾气。刚开始还当傅容是真的过意不去,傅容全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夸她气色好呢,顿时失笑,扭头看徐晋:「听见了没,浓浓这嘴可真甜,比你两个妹妹还会哄人。」 嘴甜…… 徐晋情不自禁又看向傅容。 恰好傅容也悄悄瞄向了他,目光碰上,傅容如受惊的兔子般立即垂下眼帘,红唇轻抿,像官哥儿做错事时不敢直视母亲,害怕被训斥的心虚样子。 徐晋别开眼。 她确实该害怕,之前那样骂他睚眦必报,如今又要回他身边,她肯定怕他冷落她吧?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真正不喜她什么。 淑妃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儿子不开窍了,瞪徐晋一眼,专心跟傅容说起话来。 聊着聊着,楼下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年郎跑了上来:「四哥,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边坐着?快去龙舟上准备吧,二哥说你怯战呢!」 上来了,才发现雅阁里多了个姑娘,徐晧定定看了两眼,很快便认出那是他未来四嫂。 他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四嫂来了啊。」 他如此称呼,傅容连忙低头。 淑妃假装生气地嗔怪儿子:「别没大没小的,想叫四嫂过几日再叫。」 徐晧朝兄长挤眉弄眼。 徐晋毫不留情,再次站了起来,「娘,比试在即,我跟六弟先去了。」 「等等。」淑妃喊住两个儿子,朝身边伺候的宫女使个眼色,跟着笑道:「听别的画舫上都下彩头赌输赢的,来,咱们也来一盘,我彩头都准备好了。」说着,将宫女手里鸡蛋大小的南海珍珠接了过来,放在托盘里,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打转:「今年老六也上船比试,我赌你们哥俩谁赢呢?」 徐晧情不自禁挺起胸膛,回母亲的话,眼睛却盯着崔绾:「娘押我吧,我船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不比四哥的差!」 秦云玉吐吐舌头:「自吹自擂真不害臊,我就赌康王殿下,人家赢了很多次了。」小丫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放了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进去。 徐晧紧张地问崔绾:「绾绾呢?」 崔绾抿唇笑,「六哥初次下场,我当然要押六哥赢了,祝六哥旗开得胜。」 徐晧喜笑颜开。 淑妃笑着问傅容:「她们俩都选了,浓浓选谁?我也押你六弟,他岁数小,给他涨涨志气。」 傅容接过梅香递过来的银锭子,小脸红扑扑的,就是说不出口。 秦云玉偷偷笑,瞅瞅徐晋,故意气他:「傅姐姐也选我六哥吧,六哥上来还跟你打招呼了呢,四哥一句话都不说,咱们都不选他!」 淑妃一言不发,笑着看热闹。 傅容红着脸,犹豫不决。 徐晧跟着起哄:「四嫂快点啊,我跟四哥急着走呢,你看你不选,四哥都挪不动脚了。」 徐晋冷冷看他一眼,抬脚往前走。 傅容就在他走到楼梯口时将银子放入托盘,什么都没说,转身跑到窗边去了,背对众人。 秦云玉笑她:「傅姐姐怎么跑了,你还没说选谁呢啊?」 淑妃点了她额头一下:「怎么没选?你们都欺负你四哥,你傅姐姐当然选你四哥了,我都听见了,一会儿你四哥果然赢了,谁也别想赖账。」 秦云玉不依,抢过托盘撒娇。 那边徐晋不缓不急地下了楼。 第十七章 徐晧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四哥恭喜啊,上次在将军府没看清楚,今天见了,四嫂跟你真是天造地设。」 徐晋就跟没听见一样,走到龙舟前,快分开时才叫住他:「到了船上小心点,别跟人抢道。」 比这个只是为了热闹,因为争输赢打起来,只会让父皇不喜。这道理他们几个大的都懂,六弟还是孩子脾气,万一被人故意激怒,容易冲动行事。 徐晧痛快应了一声,朝自己的龙舟跑了过去。 徐晋摇摇头。 康王已经在龙舟上站着了,远远向他挑衅:「老四这么晚才来,是不是不敢跟二哥比了?」 徐晋朝他拱拱手,目光落在了康王旁边的龙舟上。 徐平一身白衣,背朝河岸而立,头上束发玉簪古朴无辉,如他的人,淡然不争。 真的不争吗? 不争,为何故意去西山引她见面?十句话的功夫,谁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徐晋面沉如水,大步离去。 各画舫里前来观赛的贵人们也都聚到了窗前。 傅容站在淑妃左侧,她们这边是仅次于嘉和帝那艘画舫的观赛位置,居高临下,将岸边尚未出发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 最先看的,当然是安王。 看着那道宛如遗世独立的身影,傅容很是惋惜。真嫁给安王,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照顾好安王的饮食起居,在他闲时陪他哄他高兴,外面的事,他一人都能搞定,她安安心心在安王府待上几年,就可以随他进宫了。 哪像徐晋啊,要活命要反败为胜,有的操心呢。 视线移到徐晋身上时,不免带了几分幽怨。 徐晋此时是无心旁顾的,脱了外袍交给许嘉,站在船头鼓舞几句士气,便走到红漆大鼓前,手持鼓槌,蓄势待发。 傅容笑笑,来了几分兴致。 不得不说,徐晋有副好皮囊,这种事情由他来做,举手投足竟也贵气十足,神采飞扬。跟旁边红萝卜似的康王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这样看,她该庆幸才是,若徐晋生成康王那样,傅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嫁过去。 胡思乱想呢,岸边突然传来三声鼓响。 宛如狮吼,鼓声未歇,众龙舟上的鼓手们纷纷应和,手臂齐齐挥舞,鼓槌重重砸下。万鼓齐鸣,定河之水仿佛都跟着动荡了起来,心跳也乱了节奏。 好不容易回神,龙舟已经争先恐后朝前去了。 傅容很快又追上了徐晋的身影。 有点奇怪,那么多鼓声同时响,她却好像能分辨出徐晋敲出来的声音。 她看着他,看着他脚下龙舟在他的鼓声里,渐渐领先。 傅容低头笑。 她这未婚夫,是个浑身充满力量的男人。傅容没见识过他在战场上杀敌的飒爽英姿,也没有像偷看哥哥比武那般见识徐晋与人过招,她只在漆黑的夜里,在幽闭的床帏内,切身感受过他的另一种力量,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 那样的男人,如果没有意外被害,真就无法坐到那个位置? 目光落到手腕上,长命缕露出一段,上面的黄玉珠色泽如金。 龙舟盛赛,肃王夺魁。 淑妃笑吟吟将所有彩礼递给傅容,知道傅容怕羞,没再说打趣的话,「景行此时肯定陪他父皇呢,一会儿就过来了,咱们看看他得了什么好彩头。」 傅容装羞。 崔绾跟秦云玉两个小声商量要把徐晋的彩头抢来平分。 等了足足两刻钟,徐晋、徐晧兄弟俩才过来。 徐晋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袍,肤色如玉,一点都不像刚刚大比一场的人。徐晧也换了衣服,脸上不知是因为输了愧于见人还是没缓过气呢,残留红晕。 「娘,命人收拾东西吧,马上要启程回宫了。」徐晋从容落座,同淑妃说话。 秦云玉上上下下打量他,奇道:「四哥夺魁得了什么赏啊,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徐晋低头喝茶。 徐晧闷声道:「父皇倒是准备了好东西,四哥没要,只求了清风阁。」 「清风阁?」淑妃疑惑地重复。 徐晧当她没听说过清风阁,指着窗外道:「就是那个酒楼,他家厨子手艺一流,四哥说他喜欢去那吃饭,嫌平时派人订位子麻烦,求父皇买下来给他,被父皇训斥嘴馋没出息。」 淑妃此时才知儿子如此爱吃,哭笑不得。 傅容倒是记起去年端午了,看来当日徐晋提出去清风阁并非只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她,还有自己喜欢的一层原因,不过清风阁的菜味道确实不错…… 想起菜,不由想到雅间里那个短暂的亲吻,想起当时徐晋对她的主动热情,傅容暗暗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心跟了他,现在不就省事了?可话又说出来,她若有预知后事的本事,这辈子肯定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给徐晋看上她的机会。 她一声不吭,垂眸坐着,像沉浸在回忆里,徐晋不经意般扫了两眼,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她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她求的清风阁吧? 正要想个阻止她自作多情的法子,岸上忽然传来一声号响。 皇上准备动身了。 淑妃站了起来,拍拍傅容手道:「好了,我跟绾绾先回宫,浓浓难得出门,跟云玉在这儿继续赏景吧,等我们进城你们再回去,免得路上白等。」又侧头吩咐徐晋:「景行留下来照顾她们俩,都是我派人接过来的,身边没人跟着,换旁人照看我不放心。」语气柔和,眼神却不容拒绝。 徐晋震惊:「娘……」 「你坐着,我有你六弟陪,不用你送。」淑妃用力将儿子按了下去,「我会跟你父皇解释的。」 徐晋头大如斗,奈何母亲铁了心,瞅瞅那边两个姑娘,只好沉着脸应下,先下去送人。 转眼雅阁里就只剩傅容秦云玉二人。 秦云玉闹傅容:「姨母是想让四哥多陪陪你呢,傅姐姐你说,我要不要先行一步?」 傅容连忙拉住她,小声斥道:「外面正乱着,你别乱走。」 秦云玉只是随口说说,见傅容不像刚刚那样害羞了,也没心思再逗,邀她坐下说话。 岸上因为嘉和帝动身闹出的纷乱动静持续了很久才消停。如人去楼空,定河边上彻底静了下来,远处还有尚未离去的画舫,但距离太远,有声音也传不到这边。 秦云玉的丫鬟走了上来:「姑娘,傅姑娘,王爷问你们想去清风阁用饭,还是让那边送过来。」 傅容让秦云玉选,秦云玉不假思索道:「送过来吧,那边人多,我嫌吵。」 傅容没有异议。 小丫鬟下去回话。 徐晋临窗而坐,听到回答,让她去外面安排。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徐晋背靠椅背,闭目养神。 靠着靠着,听到楼梯响,脚步清浅。 是她来找他了? 徐晋姿势不变,眼睛也没有睁开。 「四哥累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徐晋莫名烦躁,睁开眼睛看秦云玉:「有事?」 秦云玉嘿嘿笑,手指悄悄往上指:「傅姐姐请你上去呢,好像要跟你打听那只灵狐。」 第十八章 徐晋心跳忽然有点快。 终于忍不住了吗? 他坐着不动,在秦云玉疑惑皱眉时才站了起来:「我听傅二少爷提起过,他弟弟官哥儿很喜欢狐狸,她多半也是替弟弟打听的。既然她问,我便上去回她几句,只是此事传出去不妥,表妹……」 「我知道我知道,我才不会乱说,四哥快上去吧!」秦云玉一副她什么都懂的样子。 徐晋不再多说,绕过她走向楼梯。 到了楼顶,看见她背对这边坐在窗前,微风透过竹帘缝隙吹进来,她发丝轻扬。 她要跟他说什么? 徐晋冷着脸走过去,径自在傅容对面落座,「你找我?」 傅容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清冷,她低下头,攥着手指问:「去年,先是因为吴世子,王爷负气离去,后来我又大意透露解毒丸的消息……我知道王爷早忘了我了,我也不敢奢求王爷还会像从前那样对我好,只是,你我大婚将近,我,我想问问王爷,你还肯原谅我吗?」 声音怯怯的,忐忑不安。 徐晋沉默,半晌才道:「本王没那么小气。」 他知道她对吴白起无意,也知道徐耀成是个嘴严的人。 傅容如听天籁,惊喜地抬起头:「这么说,王爷不生我的气了?」 徐晋没应声。 傅容明白,不生气也不代表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但徐晋没有彻底冷落她,她就有底气了,扭捏了会儿,红着脸道:「王爷,端午王府送了节礼过来,我听说后,也给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完又低下头。 给他的礼物? 徐晋挺意外的,盯着她脑顶等她拿出来,等了半天不见她动作,皱眉道:「什么礼?」 愿意收下,才会好奇。 傅容越发不怕了,慢慢褪下手腕上的长命缕,托着送到男人面前,老老实实道:「不瞒王爷,上次送王爷的那根,因为王爷总是夜里过来,我心里恼王爷,编的时候不是很诚心……」 还没说完呢,发现男人凤眼里凶光闪烁,傅容连忙软声解释:「王爷放心,这根不一样,我每串一颗珠子都在心里求一次菩萨,求菩萨保佑王爷福寿无疆……」 「我怎么知道你编的时候心里到底念了什么?」已经上过一次当,徐晋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那你说我为何不诚心?」男人走了,傅容依然稳稳坐着,话里却带了哭腔:「圣旨已下,王爷很快就要成为我的夫君,我求菩萨保佑王爷长命百岁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我希望王爷短命?」 徐晋脚步顿住。 傅容偷偷瞟他背影一眼,眼泪落了下来:「王爷不信我,我无话可说,这长命缕就当是我捡的吧,我这就丢了!」说完伸手去拽帘绳。 竹帘下垂许多,大力扯了帘绳两下才露出一丝窗缝。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傅容冷笑,一把将竹帘抬起大半。 就在她准备将握着长命缕的右手伸出窗外时,徐晋的手风一般探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 徐晋一直以为,傅容对安王是有些情意的,不深,总比对他多,所以同样是王爷,重生后傅容再三拒绝他,却一心奔着安王去。这里面多半也有他无法确定的原因,譬如上辈子那个位置可能落到了安王手里,但从傅容当初就相中过安王看,她对安王本人肯定也很是青睐。 可刚刚听傅容说她是真心希望他长命,听她反问她难道盼望他早死,徐晋突然有了另一个猜测。 或许傅容躲他,只是因为他早早死了,而安王一直活得好好的? 她那么会趋利避害,因为这个不肯认他这个丈夫,也还算,情有可原…… 但她不该骗他,暗暗看他的笑话。 一想到上辈子自己在她面前冷峻威严,这辈子再三讨好她她还不稀罕,还在那种事情上骗他,徐晋就一肚子火。重生后他便把她当王妃看,虽然动机不纯,却也想着替她保住姐姐弟弟,她呢,她见到他这个丈夫居然没有一点兴奋思念,撒起谎来天衣无缝,试问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如此无情无义不守妇道? 「你弄疼我了!」 男人手越攥越紧,傅容真的疼了,委屈地斥道。 徐晋猛地回神,低头,对上傅容含泪的眼睛,那泪光浮动,像夜星闪烁。 知道她的眼泪有多能诱惑人,徐晋迅速后退,看看手里的长命缕,面无表情道:「旁的东西我不在乎你扔不扔,长命缕这种礼,我宁可信其有。而且母亲让我对你好,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再信你一次。」 傅容低头揉手,咬唇不语。 徐晋瞥向她手,看不清到底捏成了什么样,料到也没大问题,转身道:「还有事吗?」 「没了,王爷请便吧。」 傅容慢慢坐到椅子上,就着刚刚拉起一半的竹帘,眺望定河风光。微风吹来,耳边一缕碎发轻轻拂动,像团团柔软的羽毛蹭着她,傅容随手别到耳后,察觉男人幽幽的注视,她垂下眼帘,似黯然神伤。 徐晋定定地瞧着,瞧她美丽侧脸,瞧她那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怜惜的凄婉神情。 可她伤心什么? 总不会因为两人要成夫妻了,因此对他情根深种,他一点冷落就能让她伤心? 不过是装模作样想哄他心软罢了。 徐晋早已领略过这女人炉火纯青的骗人把戏,自然不肯再轻易受骗,大步下了楼梯。 下楼的脚步声没了,傅容靠到椅背上,右手轻轻摩挲下巴,面现沉思。 她果然低估了徐晋。 人家堂堂王爷,先是被她骂睚眦必报凶残好杀,又差点让她暴露怀璧之罪,现在怎么可能因为她一点软弱就立即凑过来柔声安抚?徐晋可不是见色智昏的庸俗男人,他本就不曾真心喜欢她,只贪恋她的容貌罢了,所以她被吴白起欺负,他视若无睹。 徐晏倾慕她,所以宠她。 徐晋呢,他的宠是有条件的。他高兴时,可以为了求欢宠她,温柔小意,他不高兴,婚前他就不屑于碰她,因为他有王爷的骄傲。到了婚后,他会像上辈子一样,霸道地行使自己身为丈夫的权利,宠爱,依然不给。想要他的宠,就得把他的毛都掳顺了,让他真正忘了她曾经的那些得罪。 显然一串小小的长命缕,不足以让两人冰释前嫌。 傅容清楚如何对付徐晋最管用,他喜欢她的身体,她稍微撩拨,他多半就忍不住了。但傅容不会那样做,真做了,只会让徐晋在气她的同时又多一层瞧不起,包括以前她想嫁给安王,计划的也只是用美貌吸引对方注意,而非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一个聪明的美貌女人,要用美貌挑起男人的渴望,让他们为了亲近她为了享受她的好绞尽脑汁,不得已时必须撩拨,也不能露出痕迹。真主动送上去,男人会一时高兴,很快也就腻了,只留女子丢了尊严丢了身,也丢了那个她想俘获的男人。 傅容没指望今天就能消了徐晋的气,他肯收她的礼,说明他愿意给她机会讨好他,也说明他心里其实是希望能够夫妻美满的。试探出他的心思,傅容很满意了,最怕徐晋冷情到只愿同她睡觉,不许她接近。 第十九章 秦云玉脚步欢快地走了上来。 傅容先主动求饶,免得小丫头胡乱打听。 两人聊起旁的,不一会儿秦云玉的丫鬟又上来了,「姑娘,清风阁送菜过来了,现在端上来?」 「不用,我们下去吃,人多吃饭才热闹。」秦云玉在傅容开口前大声道,见傅容皱眉,她笑着抱住她胳膊:「傅姐姐别这样拘束啊,船上都是咱们的人,没关系的,况且咱们本就是亲戚,吃一顿饭有什么?」 傅容低头:「我,我怕王爷不喜。」 秦云玉听了,直接将人拽了起来,信心十足地道:「傅姐姐放心,四哥没那么古板,你看他没直接命人把饭菜端上来,说不定也希望跟咱们一起用呢,要不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傅容失笑,由秦云玉挽着胳膊一起下去了。 刚刚秦云玉的声音并不小,徐晋在下面听到了,示意丫鬟们把饭菜都摆到雅阁里。 丫鬟们撤下后,徐晋先走了进去,在东侧落座。 秦云玉知道徐晋用饭时不喜欢跟姑娘挨得太近,她记得有次四哥来自家做客,因为都是一家人,自家四口跟四哥没有分桌子。秦云玉那会儿才六岁吧,想挨着四哥坐,被四哥婉拒了,后来有机会同桌用饭时,她都会主动坐徐晋对面。 这次也是。 四方的桌子,东西两侧被他们兄妹俩占了,南面又是河景,傅容只好坐北面。 徐晋无动于衷。 秦如玉大吃一惊,不过见徐晋没有表现出反感,她便将此归于两人的关系上了,偷偷笑了笑,转而对着一桌菜惋惜道:「四哥不愧是清风阁的新东家啊,一下子点了这么多,可惜姨母她们先回去了。」 徐晋谈话兴致寥寥:「吃吧,吃完再坐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秦云玉意外地「啊」了声,「这么快就走?我还想坐船顺着定河逛逛呢,难得出门,四哥就多陪我们一会儿吧,还是你下午有事?」 「有事,改日有空再来吧。」徐晋平静地道,说完抬起筷子用饭。 秦云玉叹口气,也动起了筷子。 外面是秀丽的定河风景,眼前是满桌珍馐佳酿,傅容胃口大动,今日出门的目的又已经达到了,便安心用起饭来,习惯地挑自己爱吃的菜夹。其中糖醋鱼的味道最为诱人,只可惜摆在徐晋那边,傅容悄悄看了两眼,担心徐晋误会她有意勾搭,索性放弃。一道菜而已,现在先馋着,晚上回家吩咐厨子做就是了。 她不吃,徐晋断断续续用了三块儿。 秦云玉见了,把碗递过去:「四哥给我夹一块儿,看起来挺好吃的。」 徐晋还是很照顾这个小表妹的,换了公筷给她夹。 傅容贝齿咬唇。 喜欢的东西,在自己不能吃旁人却接二连三享用时,诱惑只会变得更大。 趁徐晋扭头赏景,傅容从容不迫迅速无比地探出筷子,放到碗里后见徐晋还在望着那边,傅容松了口气,低头,专心品尝。 徐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味醇香在口中散开,余光瞥向右侧。 她眼帘低垂,细细密密有点卷,红唇微张,贝齿小口小口地咬着鱼肉,吃完一点便抿抿嘴唇,察觉有酱汁沾了上去,她会拿起摆在旁边的半湿巾帕,轻轻在唇上点点,点完了,酱汁没了,露出她樱桃般红润饱满的唇。 徐晋喉头滚动。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了她一颗奸诈虚伪的心,偏又给了她无可媲美的脸庞,让她一举一动都是风流诱惑,媚骨天成。而这女人虽然坏,确实又有几分孩子气,看她举着竹竿一颗一颗傻乎乎地敲枣,看她用团扇羞恼地遮住指甲印儿,再看她这样细致地吃鱼,娇憨可爱到让人忽略她的坏…… 徐晋抬起筷子,想要再吃一块儿鱼,察觉小姑娘目光投了过来,临时换到了旁边的菜盘里。 但直到午饭结束,傅容也没有再用第二块儿鱼。 「王爷慢坐,我们先上去了。」漱过口洗了手,傅容朝徐晋点点头,同秦云玉携手而去。 徐晋目送她们上楼,看着她一双绣花鞋沿着楼梯拾级而上,直到看不见了才别开眼。 又坐了会儿,要返程了。 傅容跟秦云玉上了一辆马车,徐晋骑马跟着。 路上无人,秦云玉挑开窗帘跟徐晋说话:「四哥,日头那么大,你也去后面车上坐吧,这样晒着多不舒服啊。」夏日的午后,似乎比晌午还要热几分。 徐晋坐在马上,目不斜视:「这点日头算什么?表妹坐好了,别再东张西望。」 秦云玉撇撇嘴,懒得再管他,一回头见傅容闭着眼睛打盹呢。 秦云玉也有点困了,没有出声打扰,傅容靠左面车板角落,她就靠右面。 马车走得慢,轻轻的颠簸更让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两个姑娘就都睡着了。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徐晋心中奇怪,悄悄朝车窗靠近了些,默默跟了会儿,终于有风吹来,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他侧目看去,目光直接掠过秦云玉投向里面,窗帘落下挡住视线,他继续盯着。当风再次撩起车帘,他看见他的未婚妻歪靠在车角,臻首微仰,小嘴儿轻张,睡得正香,马车颠簸,她身子也跟着颠簸,特别是衣襟那里…… 徐晋身上突然起了火。 有多久没碰她了?整整一年了吧? 不碰她,是想让她知道他生气了他不喜欢她了,让她担惊受怕,怕未来夫君冷落她。可她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好吃好喝的,现在明知他在外面,她居然还睡得着?她真的知道害怕吗?是不是因为母亲喜欢她,又看他收了她的礼物,她就高枕无忧了? 他宠她,她得意洋洋,他冷她,她没心没肺,既然无论他怎么做她都过得好,那他到底为何要忍着,为何要辛苦自己? 攥紧缰绳,徐晋闭上眼睛平复心中怒火,不让自己冲动。 现在不是时候。 「王爷,先送哪位姑娘回府?」快到城门时,车夫低声问。 傅容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茫然间听到徐晋略显低哑的声音:「将军府。」 无论是距离皇城还是徐晋的肃王府,广威将军府都比景阳侯府近,正常情况下,为了方便,徐晋应该先送傅容回家再顺路送秦云玉,免得中间来回绕路。 但他是王爷,车夫当然听自家主子的,半点疑惑也没露,轻喝一声,继续赶车。 身下马蹄哒哒,远处蝉鸣阵阵,傅容看看依然酣睡的秦云玉,睡意渐渐没了,对着车窗发愣。 大晌午的,烈日高照,徐晋为何要绕远路?不可能只是随口选的。 莫非他打算到了将军府后他直接回家,再随便派个人去送她?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了。 这样想着,傅容重新靠到车板上,掩面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昏昏沉沉的,马车停了下来。 秦云玉的丫鬟从后面赶了过来,「姑娘下车吧。」 秦云玉睡得正香呢,傅容无奈地摇摇小姑娘,秦云玉呆呆坐了会儿,彻底醒了,拉着傅容手道:「傅姐姐随我一起下车吧,去我那边坐坐,我娘也想见你呢。」 第二十章 傅容摇摇头,催道:「不了,瞧妹妹困的,快回去睡吧,我也早点回家,免得我娘担心。」 秦云玉不再客气,由小丫鬟扶着下了车,见徐晋骑在马上,刚想邀请,想到他还要去送未婚妻,秦云玉便笑着招招手,径自进了自家大门。 目送她进去,傅容放下窗帘,等着徐晋安排。 「去景阳侯府。」 男人声音低沉,听着却比在定河边上时沙哑了几分。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旁边依然跟着两匹马,一前一后。 徐晋没有提前回府,傅容挺意外的,转而又想,徐晋是不是想去侯府坐坐啊?这人对她冷冰冰,对她家人还是挺客气的,端午前母亲正犹豫要不要给肃王府送节礼呢,那边先把节礼送了过来,绫罗绸缎,时令瓜果,叫老太太好一阵泛酸。 「停车。」 还没走出将军府这条街,徐晋突然跳下马,车夫连忙止住。 「王爷哪里不舒服吗?」许嘉迅速赶了过来,扶住脚步有些虚扶的男人。 徐晋示意他放手,扶着马鞍静立片刻,道:「没事,可能晒到了,有些头晕。」 许嘉闻言,心念急转。这位爷可不是娇生惯养的,身体底子比他强多了,他骑了一路马都没事,王爷会因为这点日头晒不舒服? 仔细打量对方两眼,许嘉试探着提议:「王爷千金之体,不容有失,不如先到车内休息休息?」 车里傅容竖起了耳朵,情不自禁看向自己身边的位子。后头那辆马车来时给几个丫鬟用了,现在梅香还在里面,徐晋总不可能跟丫鬟抢车,真要坐车,只能…… 念头未落,就听那人朝这边走来。 傅容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车帘被许嘉挑开,徐晋看也没看车里的姑娘,沉着脸跨了上来,直接在傅容身边落座,闭目养神,仿佛不需要跟傅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嘉放下帘子,替主子解释道:「三姑娘,王爷一路暴晒,身体不适,还请三姑娘代为照顾。」 傅容轻轻应了声,「知道了。」 许嘉悄悄拍拍车夫肩膀,用眼神示意他慢点赶车,「王爷现在受不起颠簸。」 车夫颔首。 都安排好了,许嘉再看一眼车帘,快步走回坐骑前,翻身而上,故意落后了一段距离。 车内。 傅容瞅瞅身边脸色泛红的男人,想了想,小声问道:「王爷身体不适,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他是她未婚夫啊,都生病了,她若不关心两句,他得气上加气吧? 「倒茶。」徐晋闭着眼睛道。 车里茶具一应俱全,傅容从架子上提起茶壶,担心马车颠簸茶水洒了,只倒了小半杯,小心翼翼捧到徐晋面前:「好了,王爷喝吧。」 徐晋看她一眼,到底没好意思使唤她喂,接过茶一仰而尽。 「还要吗?」傅容打量他脸色问。 徐晋确实渴,「再倒一杯,倒满了。」 傅容乖乖从命。 连续喝了两杯,徐晋舒服了不少,但他依然皱着眉,看看傅容,问她:「你会替人揉捏吗?会的话帮我揉揉额头,我头疼。」 他一开口,傅容就忍不住怀疑他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了,先是故意绕远路,现在又生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徐晋真的不舒服,难得他主动开口,她正好趁此机会缓和两人的关系。徐晋若是装的,说明他想亲近她了,只是需要一个台阶,真那样,傅容更是求之不得。 在男人询问的注视下,傅容脸慢慢红了,「会,会点,就怕伺候的不好,惹王爷生气。」 「试试吧,不行就不用你。」徐晋很是疲惫地道,再次闭上眼睛。 他人高马大,傅容瞅瞅两人身形差别,起身离座,将一旁备着的蒲团放到榻前,她跪坐下去,柔声劝道:「王爷躺下歇息吧,这样你舒服些,我也方便服侍王爷。」 徐晋反而朝角落歪靠过去,拍拍他大腿与车板中间的位置:「我头晕不想动,你到这儿来。」 傅容目光移向那边。 地方虽小,确实够她容身的。 不过她也明白了,徐晋是装病拿乔呢。 可谁让人家是王爷? 犹豫片刻,傅容低声道好,然后提起裙子跪到榻上,慢慢凑了过去。见徐晋一动不动凤眼紧闭,傅容在膝盖碰到他大腿时微微往后错了点,抬手准备帮他揉额头,却发现男人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在车里坐着都嫌热,他在外面晒着,肯定要出汗了。 傅容心里嫌弃,面上不显,摸出帕子先替男人擦汗,本就娇软的声音因为放轻了,多了触动心弦的温柔:「王爷一路辛苦了,等我帮王爷揉完额头,王爷不如先回王府吧,我去后面跟梅香坐一辆车回家。」 「不必,我还有事情要与你父亲说。」徐晋低声道。 他闭着眼睛,傅容看他看的肆无忌惮,察觉他说话时悄悄咽了咽口水,傅容了然地笑了,收起帕子,双手插入他发中,只留两边拇指在外面,轻轻替他揉捏,「这样,王爷好受点了吗?」 徐晋「嗯」了声。 傅容便不再说话。 因为徐晋个子高,傅容得抬着胳膊,她平时又很少这样伺候人,没一会儿胳膊就有点酸了,呼吸也不受控制地重了起来。徐晋呢,听着她熟悉的轻喘,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再感受她纤细手指的温柔,自上车后便刻意压抑的冲动渐渐喧嚣起来。 他抬起左手,刚要去抱她,额头姑娘的手突然收了回去。 徐晋暂且放下手,疑惑地睁开眼睛。 傅容真的累了,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上冒了细密的小汗珠,但她不是因为累收手的。乖顺地跪坐在男人旁边,傅容眨眨眼睛,跟徐晋对视片刻后低下头,绕着手中丝帕道:「王爷叫我伺候,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她肯服软,不管真心假意,徐晋正好也需要亲近她的台阶,沉默片刻后问道:「生你什么气?」 傅容咬咬唇,心虚地抬眼看他:「因为王爷要为我出头惩罚吴世子,我口不择言,说你睚眦必报,王爷气得不理我了,还把玉佩讨了回去。」 徐晋冷哼,盯着她眼睛:「我是生气,你气性也不小,我只要玉佩,你连那盒珍珠也还了。」 这就是真正地想和好了,傅容大喜,乖乖认错:「是我一时冲动做错了事,王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您把那盒珍珠还给我吧,其实那晚交给许嘉后我就后悔了。」 徐晋知道她嘴甜会哄人,但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被她哄,以前相处,都是他各种好话哄她,她一脸不屑或愤怒地拒绝。看着低眉顺眼的姑娘,徐晋突然好奇她能睁眼说瞎话到什么地步,继续问道:「既然后悔,去年腊月在驿馆碰上,你怎么没来认错?若不是我叫许嘉去请你,你恐怕根本不会见我吧?」 傅容幽怨地回他:「当时王爷冷冰冰的,我哪敢主动打扰王爷?后来被王爷叫过去斥责,我也认错了啊,我还给王爷下跪了呢。」 「是你自己愿意跪的,我没让你跪。」徐晋一点都不买账。 第二十一章 傅容抿抿唇,扭头道:「王爷那么凶,我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之女,能不怕吗?王爷若像以前那样对我好,我自然不怕,如今王爷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如何能坦然面对?」 她眼里涌上泪珠,徐晋慢慢坐正了,低头看她:「为何这样说?」 傅容眼泪掉了下去,吧嗒吧嗒砸到凉席上,发出两声轻响:「那日在冰上,王爷看到我被人欺负也不帮忙,后来圣上赐婚,我以为王爷心里还有我,高高兴兴备嫁,谁料进宫后,却亲耳听王爷说不喜欢我,说我跟其他京城贵女没什么差别。今早我送礼物给王爷,你更是看在娘娘的面上才收下,可见王爷是真正忘了我了。」 徐晋知道她的眼泪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感情,她只是想讨好他,以后好过安稳日子。 他也想跟她好好过。 说到底,她没有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她所有的选择,都是趋利避害。她隐瞒重生,他不怪她了,因为这事太离奇,他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跟徐晏徐平的瓜葛,他也懒着再计较,因为她没有心,他没得到的,徐晏徐平也都没有得到。当初愤怒归愤怒,时间长了,仔细想想,都是小事,不值得费心去分析谁对谁错,真正重要的,是以后。 他需要一个王妃,她是唯一选择,他需要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安顿后院。 她不愿付出真心,他也不给她就是了,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真忘了你,不会答应娶你。」徐晋慢慢抬起傅容下巴,凝视她眼睛道。 傅容不信,「可你对我那么冷……」 徐晋轻轻松松将她抱到腿上,握着她手道:「这样也叫冷?」 「你,放我下去!」一好就动手动脚,傅容不乐意了。徐晋身上比她热,大夏天的挨在一起,宛如靠着个火炉,浑身不舒服。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徐晋不想再浪费时间,捧住她脸亲:「浓浓听话,一年没碰了,我想。」说完盯着她诱人的朱唇,印了下去。 她又大了一岁,他早就想尝尝了。 碰上了,比记忆里还要柔软,像果子又熟透了几分。 徐晋收拢手臂,吻得更深。 傅容徒劳地推他,被男人抓住双手叠放到身后。他霸道地贴过来,上半身完全挨着她,傅容就是再抬起手,也只能推他结实的肩膀,山岳一般,牢不可撼。 唇好像变成了樱桃,被他反复品,一点一点吸走她甘甜,傅容渴了,抱住他脖子去抢。徐晋怔住,随即紧紧搂着她给她,再在她流连外面太久时卷住她丁香到自己口中,给她一点,她满足了想离开,徐晋霸道拦住,纠缠不放。 傅容不知道自己的嘴唇是什么味道,徐晋的却好吃极了,润滑似荔枝果肉,那总是欺负她的舌尖儿则带了淡淡酸甜,有点像,糖醋鱼的味道…… 糖醋鱼…… 去年被他亲吻的尴尬突然涌上心头,傅容登时从那种眩晕的感觉里醒了过来,忍不住笑。 她肩膀颤啊颤的,徐晋困惑睁开眼睛,看到她笑得得意洋洋,他不管,他还没吃够,继续堵住她嘴亲。可她越笑越厉害,发不出声音,花枝却乱颤,那么不专心,徐晋又气恼又无奈,抬起头看她,「笑什么?」 「你嘴里有味道。」傅容报复般指了出来,「晌午漱口没漱干净,还有味儿呢。」 她水眸明亮,挑衅地看着他,徐晋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里面的弯弯绕绕,总算明白她有多小心眼了,无奈地咬咬她鼻尖儿:「那么久的事情你也记得?」 傅容哼了声,趁他离开时捂住嘴,闷闷道:「你得了便宜还奚落人,我当然记得。」 「那也算奚落?」徐晋不懂她怎么听出来的奚落之意,也不想再为此分辨,重新低下头。 傅容迅速钻到他怀里,抓着他手哀求:「王爷别,别再亲了,一会儿被人看出来……」亲一次是为了缓和关系,怎么能他想要就给他?光天化日的,两人又没有成亲。 「不亲我难受。」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无知少女,徐晋按着她在腿上动了动,「这里难受……」 二十岁的大男人,嚣张又无耻,傅容一手捂脸一手打他,娇声斥道:「你快放我下去!」 徐晋偏不放,趁她躲闪时占更多便宜。 意识到男人脸皮更厚了,傅容气得抓起他手腕,牙齿都扣上去了,忽又顿住。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只有软软的嘴唇贴着他手腕,徐晋暂且饶过腿上的姑娘,低头打趣:「舍不得咬了?」 傅容摇摇头,松开嘴,捧着他手腕问他:「去年给你编的长命缕呢?你说会贴身保管的,如果王爷刚刚说一直没有忘我的话是真的,应该带在身上吧?」 她神色认真,徐晋眼里闪过一道尴尬。 那天得知她跟安王单独相处过,他太生气,把那根长命缕踩烂了。 「我……」 「王爷不必说了。」傅容笑着捂住他嘴,趁徐晋愣住时灵巧地挪到旁边榻上,坐好后将手伸到他身前:「今天送的那根呢,王爷给我。」 徐晋不想给。 他喜欢这份礼物,长命缕,他喜欢这个名字的意义,哪怕这辈子他绝不会再那样死去。 「你别生气,那根在我屋里收着,你若不信,改日我拿给你看。」徐晋急中生智。 傅容惊讶看他:「生气?生什么气啊?」 徐晋比她还疑惑:「你不是以为我丢了那根,赌气想收回今天送的吗?」 傅容扑哧笑了,随即叹口气,幽幽道:「就算王爷真的丢了那根,我也不会气,因为那时王爷总唐突我,我不是真心喜欢王爷,长命缕也非诚心所编。这根不同,上面的五颗珠子是我最宝贝的,我全拿出来送给王爷,盼菩萨感念我诚意,保佑王爷一世平安。王爷把这根弄丢了,我才会失望难过。」 除了最后一句,这算是傅容在徐晋面前说过的大实话了。 徐晋心中复杂,从怀里摸出长命缕,转转上面的五色玉珠,迟疑道:「那你怎么还……」 傅容嗔他一眼,一把抢回长命缕,低头嘀咕道:「我想给你戴上啊,早上就想了。」 她羞答答的,徐晋看呆了,情不自禁伸出手。 傅容红着脸将长命缕套了上去,「祝王爷一生安康,与日月同辉。」 看着她灵巧地打完结,徐晋握住她手,刚想开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他皱眉。 终于到家了,傅容挺高兴的,飞快收回手,边整理衣裳边小声劝道:「王爷别下车了,被人知道咱们同车不好,改日你再来找我父亲说话吧。」 「也好。」徐晋收起方才的异样,正襟危坐。 傅容弯腰往外走,走到车门口,她回头看他,「王爷,刚刚我给你系长命缕时,除了祝你长寿,还在心里默默许了另一个愿望。」 「什么愿?」她声音太小,徐晋身体微微前倾。 傅容盯着他再无半点冷漠的凤眼,盈盈一笑:「就是希望王爷……算了,我又不想告诉你了。」 说完飞快撩起车帘。 第二十二章 徐晋终于回神时,小姑娘已经跳了下去,纤细身影被落下的车帘遮掩。 他看着车帘,听她脚步声越来越远,闭上眼睛笑了。 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回到东院,同父母弟弟妹妹说会儿话,傅容便回房睡觉去了,来回坐车颠簸,真的有点累。 一觉睡到黄昏。 睡醒了,傅容将今天赢的彩头拿了出来。 淑妃的南珠,鸡蛋大小,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傅容命梅香好好收起来。崔绾秦云玉的都是二十两的银锭子,傅容放在手里转了转,对梅香道:「兰香呢?叫过来吧,我有话跟你们说。」 梅香带着疑惑去了。 很快两人一同走了进来。 傅容将二人叫到身边,一人分了一个银锭子,轻声道:「我跟王爷见过几次,我知道你们心中都存了疑惑,具体的我不方便跟你们说,你们只需记住,我行事自有分寸,绝不会出差错的。这银子你们收好了,就当是封口费吧。」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活泼俏皮。 梅香兰香当然知道那是玩笑话,齐齐道谢:「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泄露半句。」 自家姑娘都跟王爷定亲了,以前见过面又有什么关系?姑娘行事隐秘瞒天过海,连她们身边人都不清楚,外人更不可能知道。而且她们是丫鬟,姑娘本不必跟她们解释,姑娘偏柔声细语将她们当心腹看待,这份情意,比多少银子都重。 「打水去吧,我洗洗脸,趁现在天凉快再做做针线。」傅容伸个懒腰,有些无奈地道。 她的嫁衣还没绣好呢。 梅香兰香笑着去准备。 洗漱过后,神清气爽,傅容挪到窗下缝嫁衣,想到马车里徐晋软和下来的态度,嘴角翘了翘。那男人,一旦占了便宜,就什么都好说了,只希望他矜持些,别又半夜过来找她。傅容不想跟他生气,但这种事情万万不能惯着,就算有了婚约也不行,免得他看轻她。 防着徐晋,傅容晚上故意选了套严实的睡衣穿。 但徐晋并没打算过去。 他心里是想的,马车里的亲吻让他食髓知味,恨不得马上去她家随心所欲。但他冷了她那么久,今日才和好便凑过去,更显得那些冷淡只是赌气了。二来,夜探闺房确实不太君子,白日她只许他亲了一下,想来还是避讳的。 转转手里的长命缕,徐晋不自觉地舔舔嘴唇。 她主动亲他了,热情起来像贪吃的狐狸,他想要第二次时,她拒绝应该只是避讳虚礼,不是厌恶他的人。就像上辈子,到了他身边,她便安安心心地跟他过,有过精心打扮刻意讨好,也有夜里紧紧相拥娇语连连…… 她最不招男人喜欢的是她的无情自私,面上笑得再甜心却始终是她自己的,痴情如徐晏也没能留住她。可他该庆幸她这样自私,否则上辈子他不会遇到她,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个姑娘是他可以碰的。 目光落到长命缕的五颗玉珠上,徐晋举起来对光看,确实都是好东西。 玉珠莹润,透过那柔和光晕,徐晋看到小姑娘抢回长命缕后羞答答的模样。 「我想给你戴上啊,早上就想了。」 那样熨帖的情话,她随机应变无需任何准备,张口就来,跟真的一样。 徐晋笑了笑,捡起另一根长命缕,五色丝线差不多,但上面的珍珠都没了。 一根是敷衍他的,一根是诚心编的,虽然那份诚心也不是出自喜欢,而是她只能靠着他了。 一旦成为夫妻,便是一辈子。 在此之前,徐晋打算跟她虚情假意地过下去,可听到她的甜言蜜语,领略过她真假难辨的温柔,他还是不甘心。 她也是人,那颗心真就捂不热? 徐晋闭上眼睛,回想她的两辈子。 她离开徐晏,是因为徐晏家人不好相处。他这边没有那种麻烦,母亲意外地喜欢她,父皇没空理会他们夫妻俩的事,他单独开府,她也不用担心妯娌亲戚不合,真有不合,他会护好她,没人可以欺负他徐晋的人。 她上辈子先看上安王,多半是因为安王看起来比他容易接近吧?现在他不冷了,她也没怕。 至于傅容千方百计躲他…… 她最怕的应该是嫁给他几年后要当寡妇,这点徐晋不能告诉她,但他可以一年一年证明给她看,他会活得好好的。剩下的,她不喜欢他夜里胡闹,他可以不去,反正很快她就要嫁过来,两三个月他还是能忍的,除了这些,她还不喜欢他什么? 不喜欢他掐她指甲印儿,不喜欢他亲完后说她嘴里有味儿,还不喜欢……他看她的坑。 想到她那些孩子气,徐晋忍不住笑。 如果他都依着她,她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徐晏做不到的,他就做不到吗? 宠爱而已,他完全可以给,他只需守好自己的,等她真正把心交出来。 一个丈夫,若不能叫自己的妻子真心相待,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许嘉。」将两根长命缕收到袖口,徐晋坐正了喊人。 许嘉一身黑衣走了进来,神情比过去一年里前来听命时明显轻松了几分,「王爷有何吩咐?」 徐晋知道许嘉聪明,如白日里他装不舒服,不用打招呼,许嘉都知道如何行事。其实心思被底下人看穿,是上位者的大忌,不过许嘉忠心,徐晋完全信任他,再来许嘉也不是次次猜得准,眼下不就误会了? 「把那盒五色珍珠拿过来。」 许嘉一听就明白了,王爷果然要去找三姑娘了,要不让他准备礼物做什么? 他脚步轻快地去了,很快捧着那个紫檀嵌八宝首饰盒走了回来。因为在库房搁置太久,首饰盒上积了厚厚一层灰,许嘉当然仔细擦拭过,递到徐晋面前时跟新的一样。 徐晋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眼前多出一片珠光宝色。 又想到去年送给她时她连五颗珍珠都舍不得分他的小气样。 徐晋捏了一颗珍珠,突然有些不确定,问许嘉:「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颗吗?」她该不会一颗一颗数过吧,真那样,现在他拿出来五颗,她发现后会不会多想? 许嘉尴尬地笑:「这,属下没数过,要不现在数?」 徐晋摇头,略微放了心,许嘉心细如发都没数过,她应该也不至于痴迷到那种地步。 挑出五颗珠子,徐晋沉思片刻,让许嘉回去,特意嘱咐了一句:「早点睡吧。」 许嘉愣住。 徐晋将他的错愕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等许嘉走后,他将首饰盒放到一旁,又把两根长命缕拿了出来,摆在一起打量。 她送了礼物,他总要回礼哄她,把那根长命缕给她,正好让她知道他没有忘过她。在傅容面前丢过那么多次人了,只要不叫她察觉他是重生的,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误会他长情更好,兴许还会有一点点感动。 只是,这东西怎么编? 王府里也有丫鬟,可她们不配碰他跟她的长命缕,他只能自己来。 徐晋深深皱起了眉。 早上醒来,傅容仔细看看身上的衣裳,这次真的惊讶了。 第二十三章 难道徐晋改邪归正了? 还是说,两人刚刚缓和关系,他暂且放不下身段像以前那样无赖? 傅容摸了摸大腿。不能吧,昨天在车里徐晋压着她蹭那儿,脸皮分明快要比天厚了。 想到徐晋的威风,傅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八月初的大婚,心不由缩了缩。 她怕疼…… 就为了新婚夜少受点折磨,傅容也得早点把徐晋哄好啊,否则那家伙跟上辈子一样莽撞,傅容绝对要吃苦头的,毕竟现在的她还是黄花大闺女。 婚前两人见面机会不多,傅容打定主意了,如果徐晋再来她闺房,她宁可稍微给他点甜头的,好彻底消了他心中芥蒂,成亲时她也有胆子撒撒娇。 可一连好几晚,徐晋都没过来。 就在傅容开始担心徐晋是不是识破她在车上的讨好也是假的时,徐晋来景阳侯府做客了。 兰香兴奋地跑进来传话时,傅容正在缝嫁衣,听兰香说完,傅容想起来了,今日父亲休沐,徐晋确实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准岳父。 「来就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傅容嗔了兰香一眼,继续低头做针线,气定神闲。 兰香没料到她这么淡定,好像自己真的大惊小怪了一般,讪讪地看向梅香:「王爷第一次来,我以为姑娘会高兴嘛。」 傅容头也不抬地嘱咐道:「你去跟那些小丫鬟们说,让她们都老老实实在院里待着,不许去前面探头探脑,被人瞧见丢的是我的脸面。」 「姑娘放心,我亲自盯着去!」兰香立即正色道,跟梅香一起离去。 傅容手上动作慢慢停了,纳闷地看向窗外,上次徐晋也说有事情要找父亲,莫非真有事? 前院。 在正院那边同傅品川说了会儿话,傅品言便将徐晋请到了自家东院。 乔氏早得了信儿,茶水糕点都命人备好端到厅堂里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就没往前面凑,只吩咐巧杏派人盯着后院,别叫好奇的小丫鬟跑过来丢人现眼,她待在屋里哄官哥儿。 傅品言却派人过来,请她们母子去前面见客。 乔氏免不得紧张,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定没有失礼处,这才牵着官哥儿往外走,小声叮嘱道:「官哥儿听话,见了客人不许哭闹,知道吗?」 官哥儿乖乖点头。 哪想拐进厅堂,没看见准姐夫呢,先看到了一个大笼子。 「狐狸!」官哥儿脆脆地喊,人已经朝笼子跑了过去。 「这孩子!」乔氏也挺意外的,好在反应够快,快走几步拽住小家伙,蹲下去教他:「狐狸是王爷带过来的,官哥儿是不是先要谢谢王爷?」 官哥儿扭头,看见父亲身边站着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乔氏趁机领着他走到徐晋身前,刚要行礼,徐晋笑道:「伯母不必见外,把我当晚辈看就是。」 他比上次见面还要随和,乔氏心里高兴极了,但还是坚持行了礼。 徐晋没有强求,转而解释道:「当初猎了这只灵狐,是为了给娘娘进补的,只是娘娘不喜杀生,命我带了回去。端午时无意听三姑娘提起官哥儿还记着它,正好我府里也没人喜欢,今日便带了过来,送给官哥儿玩吧。」 乔氏受宠若惊:「这礼太贵重了,王爷……」 徐晋打断道:「景行年少,伯母不收,倒是叫我不知该如何与伯父伯母相处了。」 乔氏犹豫地看向丈夫。 傅品言点点头,笑道:「王爷一片好意,咱们就别客气了。」 乔氏便顺势道谢。 徐晋摸摸官哥儿脑袋,告辞道:「府里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 傅品言夫妻俩一起出去送他。 一行人才到东院门口,就见梁通的贴身小厮长武匆匆赶了过来,见到有客人,一看还是非富即贵,他识趣地退到一旁低头行礼,但脸上的喜意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徐晋也不认得他,瞥见许嘉悄悄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慢慢停下脚步,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梁总旗身边的随从?本王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梁通武艺超群,开春升为正七品的总旗了,倒是傅宸还没得到晋升机会。 长武心思通透,一听徐晋自称本王,立即跪下行礼:「长武见过肃王殿下!殿下居然认得小的,小的这辈子就算没白过!」 徐晋颔首。 傅品言察言观色,笑道:「几日不见,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说吧,少渠派你过来做什么?」 长武弯腰站了起来,咧嘴道喜:「回老爷夫人,我家奶奶有喜了……」 还没说完,被乔氏急切打断:「真的?请郎中看过了吗?」 长武连连点头:「看过了看过了,说是快两个月了!」 乔氏大喜,若不是顾忌徐晋在此,说不定马上就要吩咐人备车了。 徐晋也转身朝二老道喜,回到马车上后,脸上没了笑容。 那个梁少渠,动作倒是够快的。 摸出自己亲手编的长命缕,徐晋决定今晚就过去找她谈谈。 徐晋才走,傅品言便领着一家老小去看长女了,妻子催得紧,他也坐不住,眼看就要当外祖父了,他得好好叮嘱梁通几句,免得将来女婿年轻气盛折腾出事。 京城寸土寸金,皇城周围的几条街几乎都被勋贵高官占了,难得有人要卖宅子,寻常人家也买不起。乔氏希望女儿住的近点,又舍不得女婿太破费,让梁家心生不满,去年帮梁通张罗宅子时,故意让牙侩挑靠外的地界介绍。 因此傅宛小两口的宅子离景阳侯府有些距离,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停。 「姐姐怎么出来了,多热啊,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往后你再出来,我就不来看你了。」傅容第一个跳下马车,还没站稳呢,先朝跟梁通并肩站在门口的傅宛抱怨起来,算是帮乔氏省事了。 对于新嫁娘来说,有孕是喜事,也是件羞事,傅宛怀第一胎,脸皮薄得很,不敢看母亲,只小声同她眼里对此应该还不太懂的妹妹说话:「浓浓别担心,现在出门不碍事的,再说我也是刚刚听下人传报才出来的,没站多久。」 傅容怎么能不担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她知道姐姐的两辈子有了很大变化,就算她对梁通的信任比齐策多,这些也不会让她忘了前世姐姐是难产而死的。现在姐姐有孕,她真心替姐姐高兴,高兴过后,当初姐姐离去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也重新清晰起来,叫她坐立不安,以至于看眼前羞涩浅笑的姐姐都像是一场梦。 傅容走过去,贪恋地握住姐姐的手。 她平时就喜欢撒娇黏人,现在这样亲近傅宛,傅品言梁通等人也都习以为常,略加寒暄便分头去屋里坐了。官哥儿想跟姐姐们在一起,乔氏怕他人小不懂事,听了什么学出去,硬是让丈夫把他抱了过去。 「怎么现在才请郎中?」落座后,乔氏轻声埋怨女儿,她不信女儿之前没有一点察觉。 傅宛垂眸道:「之前不敢确定,怕说出来大家空欢喜……」 第二十四章 「傻丫头,往后再有这种事,必须先告诉娘,你头次经历这个,什么都不懂,说出来娘还有的是东西要教你呢。」乔氏走到女儿身边,将傅容挤到一旁,「你们姐俩去花园里玩会儿,娘有话单独跟你们姐姐说。」 傅容听话地去了,事关如何养胎,姐姐肯定会用心听的。 白汀送她们出屋。 傅容让傅宣等会儿,她将白汀叫到一旁,小声打听:「姐姐身边的人我最信任你了,你看姐姐嫁过来这么久,院里的小丫鬟们可都老实?」姐姐回家次数不多,每次又都报喜不报忧,梁家的情况傅容只能问白汀。 白汀没想到尚未出阁的三姑娘会打听这个,脸色变了变。 傅容见了,一颗心迅速下沉,声音不由多了几分严厉:「到底怎么回事?」 白汀看看她,想到三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些事说给她听也无妨,便凑近了些,「之前都好好的,端午前二姑娘跟姑爷歇下后不久,二姑娘,二姑娘嫌姑爷说梦话将姑爷赶了出来,姑爷就自己去了前院,后来雪英假借二姑娘的名义要去伺候,被姑爷一脚踹吐血了。」 她说地委婉,傅容却听懂了。 姐姐月事不来,肯定会想到孕事上头,自然不敢再让姐夫胡闹,姐夫憋了几天大概憋不住了,夜里动手动脚被姐姐一气之下赶了出去,白汀避讳她才编了姐夫说梦话的借口。至于那个雪英,傅容记得,好像是海棠坞里一个二等丫鬟…… 果然不论姐姐嫁给谁,身边丫鬟都有觊觎姑爷的,梁通黑归黑,说良心话,真不丑,跟徐晋徐晏那等白面俊公子相比另有一种味道。 「那,姑爷跟雪英……」傅容沉着脸问。 白汀忙道:「三姑娘别误会,雪英,雪英被人抬出来时衣裳穿的好好的……」 屋里头,傅宛也露了馅儿,正低声跟母亲解释。 那晚她把梁通赶走之后,心里烦躁睡不着,舍不得跟丈夫分开睡,又气他总喜欢动手动脚,就那么躺着对窗发呆,没过多久就听到前面有动静。傅宛吓了一跳,坐起来要穿衣服,还没收拾齐整呢,梁通气冲冲闯了进来,黑着脸问她是不是派丫鬟去伺候他了。 傅宛何曾派人去过? 梁通也是一时气愤,以为妻子真的疲于应付他,想给他安排通房丫鬟,见傅宛一脸茫然,他便明白全是那丫鬟信口雌黄,赶紧坐到妻子旁边将事情说了一遍,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碰那丫鬟。 傅宛信他,真有那个心,肯定直接搂着人睡觉了,哪还会跑过来找她生气? 但她害怕。梁通太喜欢做那个,现在才忍了半个月就压不住火了,时间一长,再有丫鬟去自荐枕席,梁通真能忍住? 乔氏见女儿愁眉不展的,拍着她手道:「宛宛愁什么,你该庆幸少渠没那种心思,换成那种自己张罗妾室的,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傅宛扭头道:「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乔氏忍俊不禁,凑到女儿耳旁说悄悄话:「傻孩子,他要,你先用手帮他,等你过了头三月,稳好胎了,少渠再要你就给他,动作轻点,一个月弄几次也没多大关系,最后那两个月再继续戒着。」 傅宛震惊抬头,忘了羞。 乔氏抱住自己快要当娘的傻女儿,又低声指点了几句,弄得傅宛满面通红。 傅容心事重重在花园里走了会儿就回来了,趁傅宛跟傅宣说话,她把母亲拉到一旁,「娘,我听白汀说雪英……」 「白汀怎么跟你说……哦,又是你瞎打听的吧?」乔氏一听话头,不悦地皱眉。 傅容意外地看着母亲:「娘都知道了?」 乔氏叹气,摸摸女儿脑袋:「你姐姐全都告诉我了。浓浓不用胡思乱想,你姐夫是好的,我也教了你姐姐应对的法子,没事的,等浓浓婚后有喜了,娘也跟你说。」 「娘又打趣我!」傅容装羞跑了,私底下长长舒了口气。 到了晌午,一大家子都在这边用的饭,饭后待到后半晌才走。 夜里梁通越想越不自在,搂过妻子道:「岳母跟三妹妹离开时,看我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你是不是跟她们说那事了?」 人在他怀里,傅宛不由又想起母亲教的那些花招,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想说,娘看出我有心事,非要我说。那你也不用担心她们不喜欢你,我都解释清楚了。」 梁通更不高兴了,往下挪挪,看着妻子眼睛道:「你怎么还有心事啊,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你谁都不碰,哪个不长眼睛地再送上来,我直接踹出去,卖到青楼……」 「闭嘴吧,就你懂得多,连那种地方都知道。」傅宛不爱听他说这个,嫌弃地转身。 夏夜睡衣单薄,她这样翻身,玲珑有致的身子贴着他滚一圈,梁通呼吸登时重了,明知媳妇不喜还是厚着脸皮靠了上去,搂紧人道:「你别怕,我就蹭蹭解解渴,不会动真格的。」 傅宛耳朵都被他说红了。 他这样蹭,比那样更羞人啊。 「睡觉了。」傅宛用胳膊肘推他。 「宛宛,宛宛……」梁通随她推,他只顾搂着人不叫她躲,大手霸道地欺负她。 没过多久,傅宛就被揉捏得没了力气。 眼看他又凑过来,嘴上说着不破,那无赖物却做着截然相反的动作,傅宛实在受不住了,担心他忍不住来真格的,闭着眼睛埋到他怀里,把手伸了过去。 梁通浑身一哆嗦。 外间守夜的白汀忽然惊醒,侧耳倾听。 里面姑爷又在说混话了…… 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白汀飞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兰香此时倒是睡得香甜,一点都没察觉榻前有人轻步走了过去,进了她家姑娘闺房。 徐晋有一年没过来了,再次踏进熟悉的屋子,他静静地站了会儿,才走向床榻。 刚要掀开青纱帐,忽听到轻轻的啜泣,那么轻,像幼兽哀鸣。 徐晋皱眉,挑开帐子。 今晚有点月色,他依旧带了灯笼,借着昏黄灯光,看到她平躺着,美眸紧闭,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含糊不清地唤着什么。 徐晋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场景。 床边还有一人侧躺的位置,徐晋脱了靴子,掩好纱帐后躺下去,半撑着身子看她。 小姑娘双手叠放在胸口,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沉睡,但那泪水不停,像是受了难以承受的委屈,两道细长黛眉痛苦地皱着,红唇翕动。 这是,做恶梦了? 徐晋凑到她跟前听。 「……别走,姐姐别走……」 徐晋心神一震,联想白日里听到的消息,猜到她梦见什么了。 傅家旁人都在为傅宛欢喜,只有她担心前世惨剧重演吧? 那一瞬,徐晋真想知道当初收到他的死讯时,她是什么反应。 他知道她不会有多伤心,上辈子如何他也不想再费心,他只希望这辈子,总有一日,他在她心里,会占据跟她家人差不多的位置,当他遇到什么不测时,她也会伤心成这样,当然,他不会真的让自己遇到不测。 第二十五章 默默看了会儿,徐晋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低头含住她唇,没有欲,只想用这样的亲密,轻轻打断她的恶梦。 小姑娘渐渐不哭了,张开唇,本能地回应。 小小的动作,便让这吻变了味道,徐晋情不自禁抱住她腰往自己怀里带,吻得更深。 太过真实的触感,傅容陡然惊醒。 徐晋感觉到了,捧住她脸道:「别怕,是我。」说完坐了起来,将她打横抱到腿上:「刚刚看你在哭,梦到什么了?」她娇娇小小,每次见面他都想这样抱着她,感受她那点重量压在他腿上。 傅容脑袋昏昏沉沉的,困惑道:「我哭了?」 徐晋将随手丢到一旁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上面都是你的泪,好像听你喊姐姐了。」 傅容瞬间记了起来,无意识地捏捏帕子,抬手揉额头:「想不起来了,王爷怎么过来了?」目光扫过床外的灯笼,那柔光也刺得她眼睛酸痛,不由往男人怀里靠了靠。 徐晋体贴地转个身,不叫灯光照到她,也没追究她是真记不得梦还是单纯地不想告诉他,低头笑道:「早上听说你姐姐有孕了,这么大的喜事,猜到你高兴,我过来跟你道声喜。」 傅容勉强笑笑,刚要说话,瞥见自己睡裙下的腿。 白日里她喜忧参半,加之这几天徐晋都没露面,临睡前便随心选了一套清凉的,单薄的浅绿裙下粉色小裤格外明显,再往上看,里面的肚兜也无处可遁。 徐晋怎么这么会挑日子呢? 梦里残留的伤感彻底弥散,傅容打起精神,趁徐晋因为怜惜她哭尚未注意到她衣裙时,轻轻咳了咳,沙哑着声音道:「喉咙难受,王爷放我下去倒杯水吧。」 「我给你倒。」徐晋声音温柔,不等傅容拒绝便放下她,转身下床。 傅容疑惑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这家伙,是不是因为可以讨便宜了,所以乐得先给她点好处? 管他如何,傅容悄悄挪到床脚,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看着旁边那么多空地方,暗暗庆幸今晚睡觉时心情不好,没把团团放到床上来,现在它睡在笼子里,除非有大动静,那懒货不会醒的。 徐晋端着茶回来,远远瞧见她缩在床脚,无奈又好笑。 又叫她骗了,以为她是真难受,原来是半招调虎离山。 「还喝吗?」他停在床前,戏谑地问她。 傅容真的有点渴,见徐晋看起来心情不错,点点头,伸手去接。 徐晋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胳膊。 「王爷今晚不闹成吗?」傅容哀求地望着他。 徐晋没有回答,只将茶碗放到她手上,等她喝完,他将里面剩下的小半碗全都喝了,再放到床头柜子上。重新掩好纱帐,他懒懒地靠在床头,双手垫在脑后问斜对面的姑娘:「猜猜我今晚除了道喜,还想做什么?」 傅容缩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只要王爷守礼,其他的都随王爷。」 徐晋笑笑,将紫檀木首饰盒放到身边。 傅容眼睛一亮,惊喜道:「是那盒珍珠?」 徐晋看着她笑:「是不是,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容故作不懂,羞涩道:「我等王爷走了再看。」 她聪明地不上当,装羞扮乖都狡猾可爱,徐晋忍不住也不想忍,起身将裹成球似的姑娘重新捞到怀里,低头咬她耳朵:「你以为你不过来,我就拿你没辙了?你以为你身上多层被子,我就不碰你了?」 傅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了,双手都被自己裹在被子里,徐晋一只胳膊便轻轻松松将她困住,她连双腿都不便动弹,只能扭头躲避他热情的唇。可是怎么又躲得过?耳朵被他唇抓住时,傅容身子软了大半,一边缩脖子一边软声求他:「王爷别闹,我怕痒……」 「给我生个儿子,我就放了你。」徐晋边吃她耳朵边道。 傅容怔住。 徐晋也抬起头,搂着她平复:「浓浓,我跟梁通一般年岁,你看他比我先成亲,如今又要比我先当父亲,浓浓争气点,今年也给我怀一个?」派葛川去照顾她时,他便叮嘱葛川好好替她号脉了,知道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上辈子三年不孕,多半是徐晏不行。 傅容咬唇,闭上眼睛恼道:「你别说了,要说,等婚后再说。」 徐晋捧着她脸,在她小嘴上香了一口:「我知道,就是看别人喜事连连,我着急了。」 傅容扭头,脸却是白的。 徐晋当她害怕他今晚要动真格的,好笑地将人放下去,打开首饰盒给她看:「再送你一次。」 五色珍珠光芒璀璨,傅容好受了些,接过来拨弄两下,瞧见底下好像有东西,取出看,竟是一根长命缕。 徐晋满意地看她眼中惊讶,柔声道:「这是去年你送我的那根,现在我给你戴上,咱们一起长命百岁。」 傅容呆呆地看徐晋往她手腕上套长命缕,笨手笨脚。 那日在马车里,为了转移他的花花心思,她随口问他长命缕的事,徐晋结巴了一下,傅容就料到徐晋多半把那份礼物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没想他居然还真留着,还回送给她。 不过傅容挺喜欢的,那五颗珍珠是好东西啊,比她的玉珠还好,回头拆下来又能凑成满满一盒。 徐晋一直低着头,轻轻拉紧带绳,戴好了,他托起她细白手腕亲了亲,「还是浓浓戴着好看。」 傅容看了两眼,漫不经心道:「再好看这东西也就端午时戴着玩两天,过阵子就拆了,正好把珠子放回首饰盒里,往后过端午再重新编新的。」 徐晋嘴角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拆了?她知道他编这根长命缕用了多少功夫吗? 他整整摆弄了三天! 不可能找人教,他只能对着两根长命缕自己摸索,光学编五彩线就用了两天半,编好一次再拆一次。第三天晚上终于编出样子来了,跟她的比对起来也瞧不出差别,心满意足想去睡觉,脱完衣裳才发现忘了把五颗珠子串上去,只好重新拆了再来一次。徐晋自认他这辈子大概也只会编这一根长命缕,她居然想拆了? 「不许拆,过完端午收起来,来年继续戴这根。」徐晋攥紧她手道。 傅容好奇了,「为什么啊?」 徐晋盯着她眼睛:「因为这是我送你的,意义不同。」 傅容没忍住,扑哧笑了:「可这是我编的啊,编的时候也不是诚心的,若是王爷亲手编的,那我肯定跟王爷一样,将它贴身收着,一日都不离身。」 甜言蜜语也没用,徐晋动动嘴唇,沉着脸道:「我只知道这是我送你的,你最好好好收着,敢丢了或是背着我拆了,你知道我生气后会如何对你。」 他冷声威胁,傅容看看手腕上的长命缕,无奈道:「知道了,这是王爷送我的,我一定会珍藏起来,绝不敢丢。」 这人脾气真怪,在傅容看来,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却能惹他大动肝火,反正她还有一盒子珍珠,浪费五颗就五颗吧。 徐晋看出她是敷衍了,刚要再威胁两句,纱帐外突然传来轻微的拍动翅膀声。 第二十六章 傅容连忙朝徐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纤纤手指抵在红润唇上,徐晋喉头动了动,重新将人抱到怀里,对着她耳朵呵气道:「我想起来了,那晚许嘉来要东西,你既然把珍珠还我,为何没把那只鹦鹉也还我?」看到许嘉把珍珠也带了回来,他强忍着才没将那盒珍珠摔了。 傅容耳朵特别怕痒,努力缩脖子,小声辩解:「我忘了……」 「不是不许说话吗?」徐晋从她耳朵一路亲到嘴角,再完全压住她的唇。 傅容挣了两下,他大手插入她发中,不容拒绝。 傅容渐渐沉迷了进去。 她从来不知道徐晋亲起人来会这样温柔,上辈子没亲过,这辈子之前的那些,她都不愿意给他亲,自然也没细细感受过其中滋味儿。可是现在,他是她再也无法拒绝的未婚夫了,是她想要过好日子就必须倚仗一辈子的男人,傅容不能再在这种事情上惹他不高兴,那么,既然避免不了,傅容愿意跟着感觉走。 有些话说出来太过离经叛道,但傅容真的觉得,做这种事情还是很舒服的。 曾经火般的回忆,如今水般的温柔。 眼看被他压得越来越低,脑袋在他臂弯里快要掉下去,傅容情不自禁抬起手,环住他脖子。 她乖乖巧巧,顺从地抱着他,徐晋藏在她发里的右手渐渐随着心意挪了下去,将裹着她的被子一点一点扯开。小姑娘察觉他意图,扭头躲他想要劝阻,徐晋追着她亲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才发出个含糊不清的音,便被他吞下。 像是被薄纱遮盖的稀世珍珠,此时薄纱被人慢慢掀开,无需定睛凝视品鉴,只需用手感受那细滑莹润,那在夏夜里意外舒服的清凉,便能让人发出一声满足喟叹。大部分珍珠都是圆的,他的稀世珍珠也有圆润之处,赏到那里,徐晋终于无法一心二用,嘴唇敷衍地贴着她,心思都放在了手上。 因此小姑娘一声无法压抑的轻叫,成功从两人松松碰触的唇间逃了出来。 徐晋睁开眼睛。 傅容也睁开了。 他看着她雾蒙蒙的清澈眸子,手上动一下,她眼里的水色就多一分,像雨后山林间弥漫的氤氲水汽,丝丝缕缕飘到他心头,将他的心一圈一圈萦绕,冲淡他胸口肆虐的火,叫他只想多看看她此时惊惶无助又将所有停下的期望寄托在他的怜惜上的可怜模样。 他捏住她一点娇,像她把玩五色珍珠那般轻轻转。 她眼睛闭上,手无力地抓着他手臂,朱唇间又是一声娇娇音。 「浓浓,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吗?」徐晋低头亲她的唇,又是一转。 傅容咬唇,转身往他怀里钻,娇软哀求:「王爷别这样,等,等我嫁到王府,行吗?」 她这样转过来,徐晋手不得不挪到她背上,如触美玉。 「浓浓是说,咱们大婚那晚,我做什么你都不拦着了?」看不到她的脸,徐晋低头去亲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她无一处不美,哪他都想亲。 傅容不说话。 徐晋的手往下挪。 眼看快要越过腰线了,傅容连忙反手按住他,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都听王爷的,只求王爷别再欺负我了,我,我,我困了……」 徐晋低笑,收回手,将人放到床上,他从背后搂着她,「既然浓浓困了,那就睡吧。」 傅容假装没察觉他的嚣张,小声道:「时候不早,王爷也早点回去安歇吧?」 徐晋往后挪挪,轻轻「嗯」了声,「你先睡,我一会儿就走。」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像是在脱衣服,傅容大惊,抓着被褥问:「王爷在做什么?」 徐晋重新贴了上来。 傅容的睡衣早没了,就算有,她估计也能感受到此时徐晋身上是一干二净的。 难道他想提前当新郎? 傅容本能地往里挪,才挪一点便被徐晋按住肩膀翻了过去,面朝床褥。 「王爷……」 「浓浓别说话,小心吵到那只鹦鹉。」 徐晋拨开遮住她脸的长发,轻咬她耳朵:「浓浓看这是什么?咱们要大婚,礼部那边送了很多东西到我府上,我随便翻看,居然找到这样一个好物。浓浓放心,今晚咱们只学这张,其他的,等婚后再说。」 将一个小册子放到傅容面前,他不再说话,自顾忙去了。 傅容看着那页栩栩如生的画图,明白徐晋是铁了心要折腾她一回,认命般捂住脸。 床帐轻摇,半晌方歇。 徐晋跪在床脚收拾,话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餍足,「你这睡裙我拿回去,还是你偷偷洗了?」 傅容缩在被子里,再次裹成球,这次连脑袋都藏了进去。 她嫁过两次,从没试过这样,说什么叫「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是大禹吗?他真的只扣了三次门吗?还有治水什么的,照他这种治法,水越治越多,当初的大夏朝早就淹没了。 傅容算是真正认识徐晋了,亏他上辈子那样寡言少语,原来他高兴了,会变成这样。 「怎么不说话?」徐晋笑着躺了下来,扯她被子:「不嫌闷吗?」 「你快走吧,成亲前我都不想见你了!」傅容死死拽着被子。 徐晋失笑,改成平躺,想了想,应许道:「好,成亲前我都不来了,再来一次,我怕我忍不住先要了你。那你先告诉我,那条睡裙到底该如何处置?我拿走了,你的丫鬟们会不会怀疑?」 听她提这个,傅容真是要气死了。 她的衣裙都是新做的,梅香兰香心里都有数,少一条她们肯定会问。可是留下来,为了不让丫鬟们发现属于徐晋的东西,她只能自己洗,可她连自己脏了的贴身衣物都没洗过,凭什么要去碰他的? 傅容真想让徐晋给她洗完了再走! 可是她不敢…… 「王爷走吧,我,我自己收拾,只求王爷以后别再这样了。」傅容闷闷地道。 没能要到裙子,徐晋有些可惜,抱着人亲了亲被子,这才起身穿衣。 人走了,傅容立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仰面躺着平复。 想到孩子,彻夜未眠。 次日兰香揉着眼睛起来,听到里面有水声,她震惊地走进去,看见傅容正在洗衣裳,小脸惨白。 「姑娘,你,你怎么自己洗了?」顾不得披头散发,兰香快步走过去,想把铜盆搬走。 傅容连忙喝止,扭头换口气,趁机催道:「再去给我打盆水来!」 她声音焦急,兰香不明所以,听话地去了。 傅容秉息拧干睡裙放到一旁,飞快端水走出门,将水泼到距离她闺房最远的一片花坛里。 兰香回来时,傅容洗了两遍手,把投水的活计交给兰香就不管了。 好在徐晋这次说话算话,真的没有再过来扰她。 进了六月,在乔氏的再三催促下,傅容的嫁衣终于绣好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跟嫁给徐晏那次做的嫁衣相比,这套新嫁衣绣活儿进步多了,乔氏看了又欣慰又自责,自责以前总是嫌弃次女好吃懒做只知道玩,原来女儿的女红也是拿得出手的。 第二十七章 傅容毫不心虚地接受了母亲的夸赞。 母女俩继续说嫁妆,乔氏叹道:「原本给你们姐仨准备的都是六十四抬,哪料你这孩子福气大,进宫一趟就成了肃王妃了。嫁给王爷,六十四抬不免寒酸,凑成一百二十八抬吧,跟太子妃康王妃一样的例。浓浓别误会,你嫁的好,再多嫁妆我们也舍得出,就是……我跟你姐姐提过,她是没有心思跟你攀比的,但娘总觉得委屈她了,你们姐仨都是好女儿,娘哪个都一样的喜欢……」 傅容明白母亲的心结,她们姐仨当然知道父母不曾偏心谁,可外人多半会说些闲言碎语,母亲怕时间长了,嫁妆早晚会成为姐姐心里一个疙瘩,影响她们姐妹和睦。 「娘,你跟爹爹手头宽裕吗?」傅容靠到母亲怀里道,「宽裕的话,私底下再给姐姐补贴点吧,我知道姐姐不会那么想,但咱们别给旁人话柄。先补贴姐姐,宣宣还小,将来她嫁人了,我给她多添些嫁妆,还有官哥儿娶媳妇,娘你别发愁,女儿可不是白白高嫁的,一定会帮你照顾弟弟妹妹。」 他们兄弟姐妹多,小时候父母只需照顾他们饮食起居,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们姐仨的嫁妆,哥哥弟弟娶媳妇的聘礼,都是大开支,父母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怕是不太够用。 乔氏吓了一跳,扶起女儿正色道:「快闭嘴,娘一时没忍住跟你说了几句心里话,真没有别的意思。娘手里有钱,我跟你爹商量过了,会补贴点给你姐姐。宣宣官哥儿都小,成亲还早呢,嫁妆聘礼一准能备好,不用你操心。浓浓啊,你嫁过去就是王府的人了,要事事替王爷打算,千万别因为惦记家里惹王爷不快,我们也不用你惦记,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孝敬我们了!」 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傅容忍俊不禁:「娘你想哪去了,我有那么傻吗?放心吧,我不会惹王爷不快的,女儿自己也有铺子田地啊,每年的进项女儿都攒起来,哪用跟王爷要?」 乔氏怔了怔,跟着用力点女儿额头:「臭丫头,敢情是故意让我着急呢!」 傅容嘿嘿笑。 「夫人,」巧杏在珠帘后站住,见母女俩一起回头,她挑帘而入,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傅容:「崔府刚刚派人送来的,好像是崔姑娘请各府姑娘到家中赏荷呢。」 傅容打开帖子,里面几行娟秀小字,确实是崔绾请她去赏花的,就在后日。 乔氏接过帖子看看,皱眉对傅容道:「你忙着准备成亲,她怎么还给你下帖子?」姑娘家定亲后,一般都不会再往外跑,淑妃娘娘那么喜欢女儿,也只叫过去陪了两次,一次算是亲眼相人,一次是难得的龙舟盛赛。 傅容也想不通,她跟崔绾只有表面的客气,她不信崔绾看不出她的冷淡。 不过崔家有个京城闻名的风流少爷,她是不会去的,大婚在即,傅容不想出任何意外。 「娘,我头有点晕,你请郎中过来给我看看吧。」傅容病怏怏倒在榻上,可怜巴巴地道。 女儿稳重了,又机灵狡猾,乔氏笑着摸摸她脑袋,吩咐巧杏派人去请郎中。 推了一次宴请,傅容继续待在屋里缝些小物件,月底傅宝生辰,还给得她准备一份贺礼。 礼物还没备好,傅宝兴奋地跑了过来:「三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太子府刚刚派人传话,说是我生辰那日,太子要陪姐姐一起过来替我庆生!」 傅容惊讶地抬起头。 她那位苦命的大姐姐要来了? 东宫。 王嬷嬷喜滋滋从外面赶了进来,对靠在榻上看书的太子妃道:「娘娘快起来收拾收拾,太子爷今晚又要来陪您用饭了。」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眼皮也没抬,自嘲道:「有什么好收拾的。」 容貌是父母给的,父亲才干超群容貌平平,母亲是个美人,可惜她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在满京城贵女当中,她算是放到人群里就再也看不见的中等之姿。若不是自身有几分才名,若不是父亲乃内阁阁老之一,这天底下人人羡慕的太子妃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坐。 王嬷嬷是她的陪嫁嬷嬷,也是从小看着太子妃长大的,一看自家娘娘没精打采的样子,暗暗叹口气,凑到榻边的矮凳上坐下,仗着资历抢过太子妃手中书卷,语重心长地道:「娘娘这话就错了,这女人啊,三分靠天生,七分靠打扮,娘娘以为那位有多美吗?哼,都是打扮出来的,洗完脸不定什么样呢。再说娘娘是太子爷明媒正娶的,将来……哪是那等专供太子爷平时消遣的人可比的?」 都是老生常谈,太子妃懒得听,朝里面转了过去。 王嬷嬷愁了,歪坐到榻上继续哄:「娘娘快别闹了,难得太子爷近日总惦记娘娘,娘娘该打起精神好好服侍太子才是,争取再怀一个。您别恼我,我知道这话您不爱听,可事实如此,娘娘还年轻,不能因为跟一位小主子没缘分就心灰意冷啊,女人这辈子啊,子嗣是头等大事,男人宠爱才是其次。」 提及早夭的儿子,太子妃心如刀绞,攥紧手道:「太子爷想生孩子,不少我一个。」 王嬷嬷只觉得脑仁疼,自家主子才气是有,可这男女情爱上头,钻了死脑筋,还没那位侧妃看得清楚。太子太子,将来的天子,普通百姓有了钱还想讨个二房呢,想从太子这里求得一心一意,那不是水中捞月吗? 「我的娘娘啊,您怎么还是不懂?那位就算有孕了,谁知道她怀的是儿是女?就算是儿子,那也是庶出,哪能跟嫡子相比?您没看皇后娘娘得到信儿后都没怎么过问吗?那是一心盼着您的好消息呢!哎,您快起来吧,一会儿太子到了见您这样,又得冷下来。」 太子妃顿了顿,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冷笑:「嬷嬷以为他现在过来就是真心记起我了吗?不是,他是因为要陪她回娘家心虚了,想用这个补偿我……」 「不管太子爷怎么想,娘娘只需记住,您现在最需要个嫡子,其他都可以等小主子生下来再从长计议。」王嬷嬷低声打断太子妃的自怨自艾,不容拒绝又有些斩钉截铁地道,知道太子妃最在意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您越是这样,那边就越痛快,您看您无精打采的,那边又是怀孩子又是固宠,可什么都没耽误。」 太子妃脸色终于变了变。 王嬷嬷趁机耳语几句,赶紧扶着人坐到梳妆镜前,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于是太子踩着夜色过来时,就见妻子一袭素雅长裙候在门前,脸上带着温柔浅笑,跟前几晚强颜欢笑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 太子飞快扫了一眼太子妃身后的王嬷嬷,心里很是满意。 他懒得去管这些女人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子妃常常甩脸子给他,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他才次次纵容,但太子妃若一直这样冷淡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容忍多久。 「今天气色不错,有什么喜事吗?」他携着妻子的手,慢步走向屋里。 第二十八章 太子妃压下心中酸涩,柔声跟他说在书里看到的趣事。 次日天没亮太子就上朝去了,王嬷嬷拉过守夜的宫女悄悄打听,得知昨晚屋里动静持续了足足一刻钟,不再像前两晚那般敷衍,终于放下心来。 却说太子下朝之后,照旧跟徐晋一起往外走。 几位皇子里面,嘉和帝不喜康王好吃懒做,没给他安排任何差事,五皇子成王尚未大婚,也没有差事,所以那两位跟年纪最小的六皇子一样,暂且无需上朝听政。 「老四再过几天就要去下聘了吧?」太子浅笑着问。 喜事将近,徐晋看起来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望着前面的台阶道:「七月底,还有一个月吧。」 太子盯着他侧脸,想到那日远远瞥见的美人,以及傅家三女艳冠京城的传闻,不无羡慕地拍拍徐晋肩膀:「还是父皇疼你,听说你那未婚妻国色天香,乃京城第一美人,老四有福气啊。」 这话有些轻佻了,徐晋皱皱眉,沉声回道:「坊间传闻,不足为信,再者咱们兄弟的王妃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疼我之说,还请太子慎言,免得被小人传到父皇耳中。」 太子神情微变,跟着摇头道:「老四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本正经,容不得旁人开你玩笑。对了,今日傅家四姑娘过生辰,你那小嫂许久不曾回府了,我打算陪她过去走走,老四要不要一道去坐坐?我记得景阳侯府的茶还不错。」 徐晋脚步不停:「不了,我府里还有事,太子慢走。」 太子停在汉白玉栏杆旁,看着前面那道高大身影远去,眼里闪过一道困惑。 父皇对老四的疼爱不是假的,怎么给他指了个庶子之女?难道那三姑娘除了美貌,还有旁的过人之处? 他倒是越来越想会会那姑娘了,她与老四婚事已成定局,他肯定不能再明着打她主意,不过,若是碰巧有机会可以近距离说说话,或是摸摸小手一亲香泽,他也乐意为之,反正她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回到东宫,太子直接去后院接傅宁。 傅宁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除了肚子明显鼓了起来,其他地方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略微圆润了些,却显得她气色更好,一张粉面白里透红,比之前还要明艳三分。 「您来了。」傅宁浅浅地福个礼,看看身后忙碌的小丫鬟们,有些尴尬地道:「今早起得晚了,到现在还没收拾好,要劳您等了。」 太子笑着走过去,亲自扶她到屋里床上坐,搂着人道:「既没收拾好,再陪我躺会儿。」 傅宁想要婉拒,太子的手已经伸进了她衫子,嘴上故作惊讶道:「几日不见,你这儿又长了。」 「您别这样,一会儿,要走了。」傅宁顾忌腹中孩子,不敢做太大动作,只能靠在男人胸口小声提醒,「还要去姐姐那里辞别……」 她闭着眼睛满面羞红,太子看怔了。 说实话,傅宁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他还真难以想象有谁会把傅宁比下去。 如此美人几日不曾亲近,太子实在想了,放下纱帐后去扯傅宁的腰带,哑着声音道:「不急,先让我亲亲,好几晚没碰了。」 傅宁太了解他,不再多言,咬唇承受。 两人在屋里闹了半晌,才一起去了太子妃那边。 盯着傅宁明显刚被滋润过的妩媚脸庞,太子妃笑得比哭还难看。 太子也有点尴尬,寒暄两句便领着傅宁走了,坐上马车时,已是日上三竿。 景阳侯府,女眷们都在五福堂里等着,只有男丁们在前院等待出门迎客。 老太太肃容坐在榻上,低声嘱咐屋里的小姑娘们:「今日太子陪你们大姐姐回家省亲,晌午肯定会留在这边用饭,散席后你们都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待着去,谁也不准到花园里四处走动,知道吗?」 太子爱美,全京城差不多都知道,寻常美人入不了太子的眼,老太太对自家孙女外孙女都很有信心,生怕又被太子抢回一个当妾室。傅宝傅宓跟外孙女沈晴都是嫡亲骨肉,她舍不得,至于二房的两个,老太太也不希望她们落到太子手里。毕竟傅家真有两个姑娘进了太子府,外人不会怪太子,只会将污水泼到景阳侯府这块牌匾上,说他们傅家想攀高枝想疯了。 傅容心里有数,傅宝几个小的懵懵懂懂,既然家里长辈不许,她们便乖乖应是。 没过多久,外面小丫鬟报太子跟大姑娘到了。 林氏紧张地站了起来。 老太太摆手道:「你们都去院子里接大丫头吧,我在屋里等着。」 林氏最先领着傅宝走了出去,傅容等人随后跟上。 烈日炎炎,众人站在走廊里,有热风从一侧吹来,拂动旁边发蔫的花树。 傅容对着一片微卷的叶尖儿发呆。 上辈子她只见过傅宁这个大姐姐一次,那时她刚进京不久,傅宁年后回家省亲,也是太子相陪,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傅宁此时怀着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虚四岁的小男娃,活泼可爱。当时傅容觉得,东宫自太子妃嫡长子早夭后,只有傅宁怀了身孕,太子还是很喜欢她的吧?那么傅宁在东宫的日子应该也还好,然而当年冬天,就得到傅宁的死讯,一尸两命,落下个已经成形的女婴。 眼睛有点酸,傅容悄悄扬起头。 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傅容最听不得两种死,一种是孩子早夭,一种是女人孕中逝去。前面的会让她想起弟弟,后者会让她想到姐姐,若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傅容或许只会黯然片刻,但傅宁,那是她的亲堂姐,是颇为照拂他们二房的大伯父的长女,傅容真的不希望她重蹈覆辙。 前世宫变的事情,父兄都不跟她说,傅容私底下悄悄打听了。听说太子对皇上看重徐晋一事早有不满,后来串通敌国谋害徐晋兄弟俩,皇上有所察觉,有意废了太子,太子狗急跳墙干脆起兵,先以清君侧为名杀了成王父子,最后又被安王奉旨镇压…… 道听途说的消息,傅容不知该信与否,只觉得这种流言确实很有道理。那么这辈子,徐晋跟太子早晚都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傅容既然要竭力保住徐晋的命,也就是要把太子往死路推了。太远的事情,傅容不想费心,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傅宁避免前世的厄运,就算最后她依然无法全身而退,也不要那样死去。 「姐姐!」 耳边传来傅宝惊喜的声音,傅容抬头看去。 傅宁由一名嬷嬷扶着轻步走了过来,宽松的绿衣白裙随风飘动,超凡脱俗。 傅容沈晴几个小的纷纷围了上去,甜甜地喊大姐姐。 傅宁挨个夸了一遍,特别是傅容,她连给傅容的添箱礼都带来了,握着小姑娘手道:「那会儿我肯定没法亲自送三妹妹出阁,趁今日见面早点把东西给你,等三妹妹嫁过去了,咱们姐妹见面的机会反而会多些,到时候再好好说话。」 态度亲昵自然,没有因为傅容即将成为正妃而泛酸。 傅容笑着点头,弯腰对着她肚子说话:「好啊,那时不但能见到大姐姐,还能抱抱小外甥呢。」 第二十九章 傅宁摸摸肚子,柔柔一笑。 林氏爱听这句,对傅容高嫁忽然没那么介怀了,笑着让大家回屋说话。 在五福堂用过热热闹闹的一顿饭,乔氏领着两个女儿告辞了,免得打扰林氏跟傅宁说贴己话。 傅宁靠在母亲怀里百感交集时,太子一人在客房来回踱步,抑郁非常。 他来傅家,有哄傅宁的意思,更主要还是希望能会会那位三姑娘,可是到了景阳侯府,先是只有男丁们出门迎接,后面无论他想做什么,或是傅品川相陪,或是傅宥林韶棠相陪,根本找不到机会来段偶遇。 嫌待在屋里闷得慌,太子出了门,才走到院门前,对面傅宥走了过来。 「寒舍简陋,太子住不惯吧?」傅宥关切道。 太子笑道:「润之过谦了,我只是难得出宫,记得你们府上花园景色别致,想去逛逛。倒是你,这时候怎么没在屋里歇晌?」 傅宥道:「家母担心太子睡不习惯,叫我来看看,既然太子想去赏景,我陪太子走走可好?」 太子能说什么? 傅宥做了个请的姿势,落后太子半步,气定神闲地给他介绍园中风光。他在傅家孙辈里行三,傅定傅宸爱武,他却喜欢读书,在京城也算是有名的才子。既是才子,文采当然不俗,在这烈日高照知了都躲在树叶里懒着叫唤的午后,他竟然品出了另一种味道,言辞风趣,一步说一景。 太子什么景都没看,只出了一身热汗,听到前面有水声,知道离湖近了,不由朝那边走了过去。 傅宥笑着跟上。 太子扫了湖边一圈,指着凉亭道:「去坐坐吧,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 「好。」傅宥声音依旧清越,回头吩咐小厮去准备茶水。 太子实在太热了,傅宥没说完,他先快步朝凉亭走了过去,傅宥回头时,太子离他已经有了二十来步的距离。 他盯着太子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抬脚。 等他发现太子脚步突然顿住,跟着又加快脚步时,傅宥皱眉,目光移向凉亭。 他看见一个粉裙姑娘站了起来,因为亭柱遮挡,只见裙角不见人。 少年一直含笑的黑眸里,戾气一闪而过。 沈晴自记事起,就在景阳侯府住着了。 她的吃穿用度跟傅宝几乎没有差别,老太太对她的宠爱比傅宝傅宓还多,几个姐妹一起出门做客时,她从各家夫人那里得到的夸赞也是最多的。但沈晴过得并不开心,她羡慕傅宝,甚至羡慕傅宓,因为她们都有母亲在身边,她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跟母亲撒娇耍气。她不行,她必须把所有缺点都收起来,必须做老太太心里举止最为得体的贵女,只有这样,她才会一直被老太太喜欢,不用担心哪天没了倚仗。 渐渐的她长大了,懂事了,从老太太言谈目光里察觉,老太太有意将她许配给傅宥。 傅宥比她大四岁,仪表堂堂文采非凡,小时候也很照顾她。沈晴愿意嫁给傅宥的,可是,自她十岁之后,傅宥越来越疏远她,不知是他听多了傅宝的诋毁,还是学业太重没了玩耍的心思。这也没关系,傅宥肯上进,沈晴反而更喜欢他,但她很快发现,傅宥眼里是真的没有她这个表妹了,他看她的时候,就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姑娘,客气得叫她心里发冷。 沈晴做事越发小心,傅宝挑衅,她以德报怨,希望傅宝看她顺眼了,私底下会说些她的好话。 然而傅宝毫不留情,不管她在老太太那里得到多少夸赞,舅母跟傅宥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改善。 沈晴明白了,傅宥不喜欢她,舅母也不想要她这个孤女做儿媳妇。明白又怎样?沈晴不能去找老太太诉委屈,老太太顽固固执,还一心以为只要她开口,舅父舅母就都会听她的安排。她说了也没有用,最多得两句无意义的安抚,老太太还有可能会打趣她小小年纪就盼嫁…… 沈晴真的想早点离开景阳侯府,而离开,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外嫁之心,沈晴不敢跟老太太说,怕老太太失望之后随便给她找个人家,沈晴要嫁也要嫁个让她能在景阳侯府众人面前抬起头的好人家。那日亲眼看着宫里来的小太监将她的名字记到选妃名册上,沈晴便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以她的身份容貌,王妃没资格,侧妃还是有希望的。侧妃跟普通妾室不一样,是有名分的,虽然只是个好听点的说法,但傅家长女傅宁也是侧妃啊,那么她当了侧妃,傅宝也没法奚落她。 可她落选了,因为选妃,一家通常只会有一个姑娘留下,她虽然姓沈,却是出自景阳侯府,而景阳侯府的名额,被比她更美的傅容占了。回到侯府,沈晴白日里强颜欢笑,夜里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恨傅容出来搅局,也恨自己的命。 就在她为将来彷徨时,太子来了。 太子风流,沈晴早有耳闻,所以她趁老太太睡下后悄悄溜了出来,碰碰运气。真成功了,她就是太子的人,哪怕只是个普通妾室,一旦太子登基,她便有了名分,运气好了诞下一位皇子…… 男人快步到了凉亭前,沈晴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后重新睁开,受惊般站了起来。 太子正要跨上石阶的右脚就在看清亭中少女模样时放了下去,困惑道:「你是?」 看年纪,不像十四五岁的。 沈晴惊慌后退,半掩在亭柱后,紧张地盯着他:「你又是谁?怎么会在侯府花园?」 小姑娘穿了一身粉红裙子,娇怯美丽,半遮半掩反而更叫人想凑过去欺负欺负她。换做他十六七岁的时候,遇到这样貌美的小姑娘,太子定会上前逗弄,但是现在,在他有了一个阁老之女的妻子,有了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侧妃时,沈晴这种身段还没完全长开,貌美却也不是十分出彩的小姑娘,他没什么兴趣。 而且沈晴出现的很不是时候。 他今日过来,目的是见见那位傅三姑娘,刚刚顶着大日头走了一路,心烦气躁时瞥见亭子里有人,暗暗盼望亭里姑娘是傅三姑娘,如今发现眼前的姑娘跟预料中差远了,自然更加失望。 刚想回沈晴一句,听到傅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太子又打量沈晴一眼,稍稍一转心思便猜到了沈晴的身份,马上转身往回走,迎面撞上傅宥,他无奈道:「亭中有女眷,我还是回客房吧。」 客气守礼,如谦谦君子。 傅宥很是意外,片刻错愕后笑道:「太子不必客气,您是客,该府里人回避才是,也不知哪位妹妹睡不着觉出来玩了,太子稍等,我去跟她说说。」 他们就在凉亭外面,对话清清楚楚传进了亭子里。 沈晴的脸是真的白了。 她自小便会察言观色,刚刚太子的几个打量已经让她明白,太子没看上她,眼下又被傅宥撞见,她连最后一步退步最后一点嫁给傅宥的可能也没有了,除非她能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的原因,她也必须解释,否则被老太太知晓…… 第三十章 眼看傅宥就要上来,沈晴咬咬唇,快步走了下去,朝太子行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小女不知殿下会过来,坏了殿下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看向傅宥,眼里多了一抹兴味。 谁大晌午的出来赏景?这位表姑娘分明是看上他了,太子倒想看看傅宥会如何处置这个觊觎他亲姐夫君的表妹。说实话,美人太子见多了,并不喜欢这种主动送上来的,要起来没意思,除非对方真的美到让他破例。 傅宥一脸淡然,看都没看沈晴:「我与太子要赏景,表妹先回去,改日再过来吧。」 碍于侯府颜面没有挑破真相,但语气像是打发一个丫鬟。 沈晴垂眸掩饰眼中尴尬,直起身子时已经面色如常,左右看看,疑惑道:「三姐姐约我过来说话,怎么还没到?表哥,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三姐姐来了,你替我跟她解释一下,真的不是我故意爽约的。」言罢不再耽搁,朝太子点点头,步履从容地离去。 太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莫非是他想左了,这位表姑娘对他无意,而是真的跟人约好了?或是,被傅三姑娘暗算了? 太子想进亭子,试试能不能等到那位三姑娘,不过沈晴都那样说了,傅宥又在身边,太子只好压下心中好奇,对傅宥道:「既然一会儿还有姑娘要来,咱们还是回去吧,我是客,连续打扰两位姑娘赏景,回头要被她们数落了。」 傅宥笑着道谢:「太子雅量,那我送太子回去。」 太子点点头,转身走了。 傅宥脚步跟上,目光移到那边刚刚转过花丛的粉红身影,真正明白这个表妹城府有多深了。 如果太子进亭等候,傅容来了,证明沈晴确实不是故意过来偶遇的,傅容不来,两个姑娘就都有了嫌疑,可能是沈晴诬陷傅容,也有可能是沈晴遭了傅容算计,无论哪种,都比她一言不发离开的后果好。 最主要的还是老太太那边,傅宥相信,沈晴一回去就会先往傅容头上扣盆脏水,老太太本就不喜欢二房,绝不会怀疑是她的亲外孙女先不安分…… 沈晴确实是这么做的。 老太太歇完晌,沈晴进去服侍她洗脸,开始好好的,慢慢的眼圈就红了。 老太太见了,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滚落,跪到老太太身前哭。老太太吓了一跳,忙把丫鬟都打发出去,扶起人到榻上,皱眉道:「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晴依旧哭,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了起来,「饭后我送三位舅母出门,三姐姐特意拉我到一旁,约我到亭子里见面,我想着您的劝诫,跟她商量换个日子,三姐姐非说今天,还说有选妃当日的秘密跟我说,我压不住好奇去了,哪想……外祖母,三表哥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故意去撞太子的,可我真的不是啊,我心里委屈……」 老太太气得牙根痒痒:「那个小贱蹄子,这是自己攀了高枝还想再踩你一脚呢,跟她娘一样黑了心肝,整日琢磨如何害人!你放心,外祖母不会叫你蒙受不白之冤的!」她想撮合外孙女跟孙子,如何能让傅宥生出这种误会? 沈晴茫然地抬起头,眼含清泪:「外祖母这话什么意思?谁是……」话未说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不可能,三姐姐不是那种人,选妃时她还抢了我的蒜,怕我被人识破心思反而不好,她怎么会……」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脑袋:「你个傻的,现在还替她说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看不得我对你好,就一心想让你给人做小去呢!往后离她远点,免得再被她算计,其他的,等你大姐姐走了,我会替你讨个说法的!」 「外祖母!」沈晴连忙劝阻,「外祖母千万别声张,我,我怕流言传出去我洗也洗不清了,而三姐姐马上就要做王妃了,咱们,我更不敢得罪她,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罢,回头有机会我会跟三表哥解释清楚的,您千万别为了我大动肝火,家和万事兴,我不想因为我闹得两个舅舅生罅隙。」 心里还是委屈吧,扑在老太太怀里抹泪。 老太太无意识地拍着她,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帘沉思。 这事口说无凭,真闹起来,乔氏傅容娘俩一起哭着喊冤,她那儿子心一软就偏过去了,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迁怒沈晴,认定是沈晴诬陷,真那样,她撮合沈晴傅宥的计划铁定要泡汤了。 她不能说。 但她也不会让傅容顺风顺水。圣旨已下,她没法破坏这门婚事,却有的是办法给那边添堵。 「好了,别哭了,洗洗脸吧,一会儿她们都要过来了,别叫人看了笑话。」老太太柔声劝道。 沈晴听话地去了。 没过多久,三房女眷陆续到来。 老太太朝傅宁道:「大丫头跟我过来,祖母有几句贴己话跟你说。」 傅宁有些惊讶,慢慢走过去,虚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 出来时,老太太笑眯眯的,傅宁脸色有些不对。 傅容察觉到,傅宁不经意般看了她两眼。 看又不愿让她知晓,这不正常。傅容偷偷观察老太太,没能在那张老脸上看出什么,再看可能知道内情的沈晴,对方面带浅笑,与平时无异。 带着疑虑,傅容同傅宝等人一起出去送傅宁。 「二婶母,三婶母,你们都留步吧,外头热,我娘送我就好。」到了通往外院的月亮门前,傅宁笑着劝道,目光落到几个小姑娘身上:「妹妹们也都回去吧,改日咱们再聚。」 乔氏三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傅容几个姑娘上前一一话别。 傅宁也没许傅宝送,趁与太子碰头之前,飞快将老太太的话跟林氏说了一遍,「娘,我总觉得,三妹妹不是那种人,可,表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事有些复杂,短短功夫林氏也无法判断谁是谁非,握着女儿手道:「事情没成,你就不用想了,安心在宫里养胎,这边娘会暗中留意,有消息立即给你递过去。阿宁你记住,现在没什么比养胎更重要,懂吗?」 傅宁乖顺点头:「女儿都懂。」太子碰谁她从不在乎,只是两个妹妹的心思,她想摸清楚。 傅容晚饭后才从傅宸口中得知凉亭里的事。 她有点懵,跟着是哭笑不得。她没得罪沈晴吧,怎么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盆脏水? 不过她也好奇没打过几次交道的傅宥为何如此相信自己。 妹妹没生气,傅宸气也消了些,靠着椅背解释道:「你三哥聪明着呢,会被她一个小丫头骗了?别的不说,她勾搭上太子算是攀高枝,对你有什么好处?妹妹根本犯不着去设计她,真设计也不会将大房的人拖下水,两边不讨好。」 傅品言在一旁悠闲品茶。 乔氏也没把沈晴的小算计当回事,问傅宸:「那润之有说如何处置此事吗?」 傅容傅宣一起看向兄长。 第三十一章 傅宸摸了摸下巴:「润之说,那人毕竟是他亲表妹,又一直养在侯府,因此争执起来,传出去是侯府丢人,希望咱们别跟她计较,他也会跟大伯父大伯母解释清楚,再训诫她一番,过两年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嫁出去。」 乔氏点头道:「是这个理,沈晴不敢得罪亲舅舅舅母的,她的婚事或许老太太能做主,嫁妆可是侯府出,她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咱们往后别理她就是,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怄气。老太太那儿,就让她继续哄着吧,那么大岁数,别气着。」 说得好听,嘴角却有幸灾乐祸的笑。 傅容知道母亲为何笑。最能伤到自己的人,往往是最信赖的人。她们与其现在指出沈晴再被信任外孙女的老太太倒打一耙,不如继续瞒下去,沈晴如此做派,早晚有一日老太太会看清楚,越晚知道,就越气。 见母亲跟姐姐都在笑,好像忘了旁的事情,傅宣不放心地添道:「哥哥记得告知二姐姐一声,让她过来时也防着点。」短短一个晌午,沈晴先是觊觎大姐姐的男人,又随口诋毁三姐姐,这等阴险之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对旁人出手? 几个孩子都不傻,傅品言很是满意,吩咐几个小的回屋睡觉,他去正院找傅品川说话。傅宥信任归信任,他也得替自家女儿分辨一句。 次日早上,林氏就派人给傅宁送信儿去了。 接下来侯府一切如常,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一件事。 进了七月,天气稍微凉快了点,特别是中元之后,夜里傅容都不再踢被子了。 这早她还在睡懒觉,乔氏没好气地赶了过来,一边扯女儿被子一边笑着骂道:「下聘的大好日子你也能睡着,真是够心宽的,快起来梳妆打扮吧!」 傅容揉揉眼睛,在母亲喜气洋洋的唠叨中认命坐了起来。 下聘而已,有什么睡不着的? 却不知肃王府里,她的未婚夫都练完几套拳了,神清气爽。 王爷娶妻,在京城可算是一件大事,其热闹不亚于状元游街。 下聘这日,百姓们也都想看看肃王府准备的聘礼。 结果众人的视线还没落到那一抬抬系着大红绸缎的聘礼上,先被马上的肃王爷吸引过去了。 嘉和帝登基后,算上这次,已经有三个皇子娶亲了。太子俊朗,可惜距离他娶亲已经过了五六个年头,百姓们几乎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二皇子康王前年娶的妻,百姓们倒是记得,但那位爷的体型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围观的路人们都替康王胯下那匹马捏了把汗,也为即将过门的康王妃唏嘘。 直到今日,京城百姓们才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龙子。当徐晋策马缓缓行过来时,街道两侧无论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盯着马上的俊美男人,特别是那些新媳妇小姑娘,一颗颗芳心都要飞了出去。 徐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百姓们都这么闲得谎,那么多正事不做,一个个都跑过来看他的热闹。说实话,两辈子第一次娶亲,娶的还是颇费一番周折才定下来的狡猾姑娘,徐晋确实希望这场婚事办得隆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傅容是他的王妃,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众人如此围观。 然不愿意又如何? 高贵如王爷,要娶妻,也得按俗礼来,不可能丢下聘礼,他先单枪匹马跑到岳父家…… 因此骑马只需两盏茶闲暇就能到的一段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约莫两顿饭的功夫。 景阳侯府门外,傅品言傅品川跟傅宸兄弟几个早就等着了。 徐晋翻身下马,客客气气朝傅品言傅品川行礼:「景行拜见岳父,大伯父。」 傅品言连忙将人扶了起来,指着门内请道:「王爷快到屋里坐。」 这个女婿身份尊贵,他可不敢直呼其字,更不敢露出任何对爱女即将被抢走的不舍。 傅宸到底年轻气盛,仗着两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往里走时咳了咳,笑着打趣道:「王爷,浓浓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有点娇,将来她嫁了过去,若是做错什么,还请王爷稍微包涵一点,别一下子吓着她,她胆子小最经不起训斥,有错回头我们再劝她改。」 王爷又如何,现在他徐晋要娶他的妹妹,他当哥哥的就不能因为两家身份软脚虾似的直不起腰,真那样,妹妹嫁过去了更不受人待见。 「正堂。」傅品言沉着脸看他,「王爷岂是你能说的?」 梁通笑呵呵打圆场:「岳父别急,正堂也是太关心三妹妹,当初我下聘时,正堂可没这么客气,我记得那会儿我要是不答应一辈子对二妹妹好,正堂就敢不让我进门。」 傅品言还想再训他一顿,徐晋笑道:「岳父太客气了,少渠说得是,婚书已换,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私底下相处,岳父只需把我当女婿看,不必拘泥于虚礼。也请岳父正堂放心,景行会好好照顾三姑娘,她在傅家如何过,到了王府可以同样过下去。」 傅宸不太满意。 梁通娶妻时保证不叫二妹妹受一点委屈的,徐晋这话说得也好听,却没有实在话。 傅品言知足了,人家堂堂王爷肯和颜悦色地同他们这明显是高攀的亲家说话,已经给足了面子,难道他还指望真把他当普通的女婿看? 一番热闹,众人到厅堂落座,聘礼都抬到了傅容的芙蕖院。 傅宝秦云玉推着一身红衣的傅容走到院中,陪她一起看嫁妆。秦云玉是徐晋的姨亲表妹,对徐晋一些好东西都听说过,现在在聘礼里见到了,便黄鹂鸟般清脆地给傅容指点起来。 「傅姐姐你看,那对儿红珊瑚是姨母整寿生辰时四哥从南海找来的,一共两对儿,送给姨母的只比这对稍微高一点点,当初我娘偷偷跟我说她觉得四哥可能会把这对送她,这回她可要失算了……啊,四哥竟然把这套八柄玉如意都搬过来了,当初他得了赏,我跟表姐想分两柄他都没舍得给,果然媳妇跟妹妹就是不一样啊,我要找姨母告状去!」 小丫头叽叽喳喳,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副眼馋妹妹样,越发显得徐晋很看重这门亲事。 傅容也没料到徐晋出手如此阔绰,当初郡王府的聘礼就让她大开了眼界,但跟徐晋这份聘礼相比,郡王府好像一下子沦为普通勋贵之家,每一样都被比了下去。 因为这些意外奢华的聘礼,傅容终于体会到了一个待嫁娘该有的兴奋。 新郎不一样了,她的这辈子,还会有更多的变化。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一步一步打量这些稀奇宝物。 旁边傅宛跟傅定之妻秦云月并肩站着,笑着看小姑娘们闹傅容。她们两人喜讯传出来的时间差不多,如今都显怀了,一边站着两个小丫鬟护着,免得在这热闹日子被手忙脚乱的下人们碰着。 傅宣没有傅宝那么活泼,就在傅宛身边站了,对面是沈晴与傅宓。 傅宣悄悄观察沈晴,见她笑容自然好似真的在为姐姐高兴,心中不喜,迅速别开眼。 沈晴呢,笑得有多开心,心里就有多恨。 第三十二章 她没想到傅容竟然有本事让大舅舅叫她过去,说了一番她只能咽到肚子里谁都不能告诉的话,而她除了安分守己什么都不能再做,只能眼睁睁看傅容高嫁,傅容之后是傅宝傅宓傅宣,她却要遵从大舅舅的安排,嫁一个出身注定不会太高的人。 看着那边眉眼如画的待嫁娘,沈晴只觉得刺眼,垂下眼帘。 余光里却见傅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前面的一箱聘礼,那眼神…… 像是在看她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却依然忍不住渴望的东西。 聘礼送了,大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眼看那日头好像才升起来就又落了下去,一次次提醒她住在家里的天数越来越少,傅容开始不舍了。她以为嫁过一次,如今再嫁离愁会淡些,可是没有,她舍不得越来越聪明的弟弟,舍不得古板安静的妹妹,也舍不得这种清闲自在的闺阁时光。 「你怎么又把官哥儿叫过来了?」晚饭后乔氏想指点女儿房中事,进屋却见傅容靠在床头给官哥儿讲故事呢,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没瞧见你是何时把他抱过来的,幸好不是外面的小贼。」 「娘,我自己走过来的,没用姐姐抱。」官哥儿笑嘻嘻跪坐起来,探头给母亲看。 乔氏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伸手将人提到床外侧,俯身哄道:「今晚娘有话跟你姐姐说,官哥儿回去自己睡啊,明晚再过来陪姐姐。」 官哥儿扭头扑到姐姐怀里,抱着不肯走:「明天姐姐就被姐夫抬走了!」 傅容明白母亲不说完那番话是不会放心的,虽然不舍,还是将小男娃扶了起来,亲了一口道:「官哥儿记错了,姐姐后天才走呢,来,姐姐抱官哥儿回去,等你睡着了姐姐再走。」 不是明天走,官哥儿放心了,乖乖由姐姐给他穿衣服。 哄完官哥儿,天彻底黑了下来,有点凉。 乔氏见傅容好像格外舍不得弟弟,回屋后柔声劝道:「嫁过去后好好服侍王爷,争取早点生一个胖小子,到时候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 孩子一直都是傅容的心病,提一次她就心烦一次,怕被母亲看出来,她装羞般转到床里侧,「娘你说什么啊,我不听。」 长女怕羞,次女又来这一套,乔氏早有准备,没一会儿就哄着傅容陪她一起看小册子了。 傅容假装用枕巾遮住眼睛以下,免得叫母亲误会她脸皮太厚看了这个都不脸红,跟着就心不在焉地听,偶尔胡乱点点头,待母亲翻到一页类似叠罗汉般的画图时,瞬间想到那晚徐晋拿过来的册子。 那姿势,几乎一模一样的。 但是有时候,留一步比做全了还羞人。 傅容脸皮终于热了热。 跟上辈子连地方都差点找错的肃王爷相比,这辈子的徐晋,因为先占了她好几次便宜,特别是去年有天晚上将她枣般囫囵啃了个遍,他对她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五月里他学大禹治水,虽没进家门,门口认得可特别准…… 「娘你别说了,我都懂了。」傅容一把抢走小册子,裹着被子滚到了床里头。 乔氏说得也差不多了,恋恋不舍地拍拍娇娇的女儿,默默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第二天侯府一片繁忙,全都在为接下来的大婚准备。 傅容什么都没想,白日里跟姐姐妹妹弟弟待在一起,晚上乔氏终于得空了,她又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最后乔氏担心明早女儿起不来,硬是将人从身上扯开,按到被窝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肃王府。 徐晋一早醒了,换好礼服后从内室走了出来,问许嘉:「六殿下他们都到了吗?」 大喜的日子,王妃又是自家王爷早就看上的,许嘉满脸都是笑,「到了,安王殿下,六殿下,秦二少爷,郡王府世子爷都到了,正在厅堂里喝茶。」 寻常百姓家迎亲,男方通常去叫上亲戚相陪,王爷娶妻也不例外。安王是嘉和帝钦点陪自家王爷迎亲的,六殿下秦英还有其他一些世家子弟要陪新郎闯门去,至于徐晏,那是自家王爷特意请过来的。崔洵倒是想来,王爷没让。 徐晋点点头,大步去了前面。 「诸位久等。」徐晋含笑跨进厅堂,歉然告罪。 徐平正在品茶,听到声音抬头,其他几个小的都站了起来,只有他依然端坐。 徐晋朝他拱手:「今日劳烦七叔随我跑一趟了。」 徐平笑着放下茶杯:「景行大喜,我本就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徐晋豪爽道:「好,今晚景行定会多敬七叔几杯。」 转而去同徐晧秦英等人说话。 徐平继续看了他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目光落到面前的茶碗上,突然记起当日在庆国公府,傅容被吴白起欺负时,徐晋态度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又想起永泰寺长生池旁,他与傅容一家人偶遇,没说上几句话,徐晋就到了。 原来那时候,徐晋已经看上傅容了? 徐平低头笑。果真如此,这个侄子还真能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叫他忘了提防。事情已成定局,徐平对没能娶到傅容并没有太大失望,唯一的遗憾,是辜负了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也没能信守承诺,怕是在傅容心里,他注定要落一个负心人的骂名了吧? 非他食言,实乃有人抢先一步,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跟她解释的机会。 「四哥,恭喜。」 「我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信吗?」 耳边传来徐晋刻意压低的声音,徐平自顾品茶,恍若未闻。 徐晏却听得真真切切。 他看着面前一身大红喜袍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无论他怎么想,徐晋都赢了,至少,他马上将迎娶她过门,那个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他的姑娘。 「我信。」收起心中苦涩,徐晏尽量露出一个诚心的笑,「四哥文武双全,与她乃天作之合,云升先祝四哥与四嫂白首到老,儿孙满堂。」 她希望他遇到一个好姑娘谈婚论嫁彼此交心,现在她要嫁人了,他也由衷盼望她幸福。 「借云升吉言。」外面有人喊吉时到了,徐晋不再多说,率先踏出屋门。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很快就在礼乐声里抵达景阳侯府。 傅容早已梳妆完毕,正在跟家人作最后的话别,听到外面一阵阵鞭炮声响,全福人走了过来,托着红盖头道:「王爷来迎了,王妃戴上吧?」 傅容看看身边已经显怀温柔浅笑的姐姐,看看眼露不舍的妹妹,还有秦云月傅宝等送嫁女眷,再摸摸赖在她身前的弟弟,点点头。 全福人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轻轻将盖头遮到了她头上。 「姐姐看不见了。」官哥儿想要掀开挡了她姐姐脸庞的盖头。 傅宣赶紧将弟弟抱走,小声道:「官哥儿听话,别闹。」 傅容微微仰起头,接过全福人递来的象征吉祥圆满的红釉宝瓶,暗暗攥紧。 全福人笑盈盈扶着她站了起来:「王妃请起,对,慢点走,咱们不急。」 第三十三章 头顶是沉甸甸的凤冠,傅容想快走也不行。走得慢了,路却好像短了,转眼间就到了正房,慢慢停在了她的新郎身边。红盖头遮得严,只留了一小片天地给她,就在这片天地里,她看见徐晋的喜袍黑靴。 拜别父母,她随他一起往外走。 亲人宾客围在两侧,各种吉祥话一片嘈杂,但傅容听见了,听见有人喊云升,有人喊安王。 都是陪他来迎亲的吧?毕竟都是皇室子弟。 傅容笑了笑,脚步没有任何停顿,稳稳地跟着身边的男人,直到被哥哥背起走向花轿。 从今以后,徐晋就是她的天了,只要他不塌,她便会一心跟着他。 肃王府距离景阳侯府并不远,不过迎娶讲究来去不同路,回去时接亲队伍特意绕了一个大圈,也算是让京城百姓们都见识见识肃王娶亲的气派。 新郎容貌举世无双,侯府嫁妆珠光宝气,傅容这个新王妃的面子是有了,就是早上没有吃东西,脑袋上还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这样一路颠簸,真是有点头重脚轻,以至于花轿停下时,哪怕提前得了喜娘提醒,傅容还是晃了一下,差点朝前扑过去。 刚坐稳,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王爷要踢轿门啦!」 紧接着,前面传来一声轻响,盖头底下多出一道亮光。 喜娘探进身子扶她下轿,傅容一手交给喜娘,一手紧紧攥着宝瓶。 肃王府正门前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除了世家子弟,徐晋的几个兄弟都来了。 太子跟康王站在正门左侧,笑着看徐晋在那边接新娘下来。台阶下面的人因为徐晋喜娘遮掩看不清楚,他们这些站在台阶上的,可是瞧了个彻底,于是摇扇子的康王慢慢停了下来,对面成王与徐晧也不说话了,秦英崔洵呼吸都有片刻停顿,他们旁边的徐晏更是怔住。 太子的眼睛也看直了。 新娘只是露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可那手指纤如嫩笋,芽尖般的指甲上涂了大红蔻丹,红如霞白如玉,在一身红嫁衣的映衬下没法不叫人看过去,看过去了,又没法不被那手的美诱惑。都说真正的美人浑身上下都无可挑剔,现在太子算明白了,若真有机会让他摸摸这只小手…… 他正憧憬,那手被人塞了一团红绸,跟着就重新掩到了宽袖之下。 再看已经站稳的新娘,娇娇小小,若没有凤冠撑着,大概也只到徐晋肩头。一双小脚掩在大红缎面的绣花鞋里,除了下轿跨火盆时露出过几瞬,便一直躲在长裙下头,如美人羞涩遮面。 太子眼巴巴地看着新娘子从他身边走过,人走了,仿佛有淡淡清香残留。 他呆呆地望着新娘的背影。嫁衣宽松,显现不出女子姣好的身段,但她步履轻盈别有一种味道,那是天生的灵韵,旁人轻易模仿不来的。 「大哥,咱们快进去吧,看你眼睛都直了!」康王低低地笑,悄悄用扇柄戳了戳太子腰间。 太子终于回神,瞪他一眼,领着众宾客跟了进去。 到了堂屋,便要拜堂成亲了。 跟徐晋夫妻交拜时,傅容心里无限感慨。 上辈子,她经由一顶小轿从侧门进了肃王府,被安排在芙蓉园里,没有酒席没有宾客,夜幕降临,徐晋连晚饭都没陪她用,过来直接与她同房,从此她成了他的一个姨娘。 这辈子,她因为提前搬去庄子几日跟徐晋有了瓜葛,他再三纠缠她努力摆脱,最终还是阴差阳错成了他的人,只不过这次是三媒六聘嫁过来的,做他的肃王妃。 礼毕,傅容再次由徐晋牵着,前往新房。 女客们都在新房这边等着呢,傅容看不见,但她听到了秦云玉崔绾跟一个陌生小姑娘的笑声,听到了秦二夫人的招呼,还有其他夫人的声音,里面好像有人喊太子妃…… 这些,都将是她嫁给徐晋后,平日里要打交道的女眷了吧? 前世徐晏家里的亲戚都在京城,她在郡王府还真没有什么亲戚要应付,如今徐晋的王府里没有公婆同住,但一干亲戚都在京城,她是少不了走动了。 成亲毕竟是大日子,在这热闹的场合,傅容脑袋里总是不经意冒出各种琐碎念头,直到由喜娘扶着落座,周围说笑声突然安静下来,傅容才回神,一垂眸,就见金漆秤杆一端稳稳地探到了盖头底下,一点一点上卷。 亮光突然而至,傅容本能地闭上眼睛。 她听见一声声惊叹,听见秦云玉小声跟谁说话:「傅姐姐,不,四嫂真美!」 新嫁娘再羞涩也不能一直闭着眼,傅容轻抿朱唇,慢慢睁开。 身前是穿红袍持金秤杆而立的高大男人,是她的新郎官,傅容慢慢抬头去看。 她好像看见了徐晏,他一身喜袍,满眼惊艳,嘴角傻傻地翘着。 可是定睛一瞧,她看到的是徐晋平静如水的脸庞,只有那双凤眼里,暗波涌动。 傅容羞涩地低下头。 徐晋收回视线,示意全福人继续执礼。 结发为夫妻。 徐晋从头上剪下一缕,看着傅容剪好她的,他再递过去,看她低头打结。他亲眼看过她编长命缕,知道她手巧,可是现在看着她熟练地将两人长发结在一起,看着她嘴角羞涩地抿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辈子。 他是第一次成亲,她不是了。 她也是重生回来的,她记得曾经的一切,这套新婚礼节她全同另一个男人做过,她一定记得徐晏掀开她盖头的情形,一定记得她同徐晏喝过交杯酒,也记得她跟徐晏的新婚夜,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她曾经跟徐晏做过的吧? 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新鲜了。 那一瞬,徐晋真的希望她不是重生的,她的所有第一次,包括回忆,都应该由他给。 他可以把徐晏请来,让他知道傅容这辈子属于他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徐晏根本不记得上辈子,这个徐晏也不是他真正嫉妒的,他嫉妒的那个,是她记忆里跟她同床共枕三年的徐晏,是他这辈子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从她记忆里赶走的那人。 迎亲时的兴奋喜悦好像全淡了,勉强维持一丝笑,徐晋接过酒杯,坐到她身旁。 傅容红着脸侧转过身,只等男人抬起手臂她再绕过去。 徐晋盯着她细长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 全福人怔住,小声提醒,徐晋恍若未闻。 全福人不由看向女眷那边。 秦二夫人没料到平时稳重的外甥这会儿居然看新娘看呆了,笑着上前提醒道:「景行看什么呢?快点把礼全了,前面还等着你去敬酒呢,想看媳妇晚上再看啊!」 傅容头垂得更低了。 徐晋目光移向旁边的亲姨母跟全福人,轻声道:「姨母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秦二夫人愣了一下,看看全福人,迟疑道:「全礼后再说不行吗?」 徐晋垂眸看酒杯。 秦二夫人懂了,笑着打圆场:「行行行,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主意大的,那我们先出去给你让地方,不过我们走了你要先喝完交杯酒才能说话,千万别忘了!」 第三十四章 崔绾母亲谢氏打趣道:「我看景行就是害羞了,不想叫咱们看他喝交杯酒呢,走吧走吧,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咱们都听他的!」 秦二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跟谢氏一起推着小姑娘们出去了。 「不许偷看,都给我去院子里等着,你们四哥出来你们再进去认人。」 外面传来秦二夫人亲昵的笑骂,傅容视线从门帘那里收回,看看身边古怪的男人,低头,轻声埋怨道:「王爷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晚点再说吗?传出去叫人笑话。」 因为和好了,她不是那么怕徐晋了,说话自然放得开,如果徐晋一直冷冰冰,她肯定不会妄言。 「你真丑。」徐晋先抢过她手里的酒杯放到一旁,才平静地道。 傅容震惊看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说她丑?敢情掀开盖头后他面无表情,是因为嫌她丑? 怒火噌地涌上胸口,傅容气得肩膀颤抖,凤冠上垂下来的流苏也跟着轻轻摇动,可是对面男人无动于衷,叫她发脾气都不好发。傅容搞不懂徐晋现在在想什么,也不想懂,气急败坏转过身,「王爷早就见过我了,既然嫌我丑,又何必答应娶我?」 话是这么说,手却将一直藏在袖口的小镜子拿了出来,悄悄照自己。莫非妆容花了? 还没看清楚呢,先看到镜子里多了男人半张脸。 傅容赶紧将小镜子塞回袖口。 徐晋再也绷不住,一把从背后抱住她,胸口震动:「浓浓,你,谁让你上花轿也藏着镜子的?」 又喊浓浓了,又笑了,傅容的脾气再也憋不住了,狠狠地抬起胳膊肘撞他,顺势下了床,背对他道:「那不是怕妆容有损污了王爷的眼吗?没想到还是污了,王爷快走吧,免得对着我这个丑妇倒胃口!」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徐晋叹口气,伸手将人扯了回来,仰头看气鼓鼓站在身前的小姑娘,凤眼里光华浮动,像是看到桃源仙境才会有的神情,惊叹与渴望交织,比任何言语赞叹都让人信服他对她的喜欢与满意,但他还是亲口说给她听了:「浓浓最美,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说着一手按住傅容后颈,示意她低头给他亲。 傅容看出他之前真是开玩笑了,气消了大半,但还剩下一小半的,正要躲开不给他亲,心头一动,装作害羞的样子闭上眼睛,乖顺地随着他手上动作低头。 徐晋喉头滚动,眼看就要碰到她红润的唇了,他也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碰到她唇想要含住时,有什么东西忽然砸了下来。 傅容再也忍不住,飞快挣脱徐晋环着她腰的手,躲到屏风后偷笑去了。 徐晋将被他及时托住的凤冠移到眼前,掂了掂,足有六七斤重,怪不得砸下来那么疼,再看屏风后小姑娘捂着肚子偷笑的模糊身影,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被她摆了一道。 可他一点都不生气。 至少她跟徐晏成亲时,绝没有这一出。 将凤冠放到一旁,徐晋老神在在地坐在床上,等她回来。 外面一众女眷等着呢,徐晋又不像要走的样子,傅容不得不收起笑,绕过屏风疑惑地问他:「王爷到底要说什么?快点吧,时间长了真的不妥。」 「没什么,不想让她们看咱们喝交杯酒。」徐晋朝她伸出手,「过来吧,喝完我就走。」 原来他在外人面前脸皮还真薄,傅容羞答答嗔他一眼,将小手放了上去。 徐晋却没让她在旁边落座,而是将人抬到腿上抱着,端起酒杯,朝她笑了笑:「那样喝交杯酒太俗气,咱们来点新鲜的。浓浓,这是你的酒杯,我先喂你,你好好学,一会儿再喂我。」 傅容大惊,情不自禁想去阻拦,徐晋早已料到,左手紧紧钳制着她,他侧转过去灌了满满一口酒,跟着迅速放下酒杯凑了过来。 他双手并用,傅容不受控制仰起头,张嘴接纳。 香醇微辣的女儿红,就这样被他一点点送入她口中。傅容不会喝酒,前世跟徐晏喝交杯也只是饮了一小口,比徐晋一次喂的还少,现在被迫连续喝,到最后难受地呛了起来,琥珀色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徐晋及时去追,将被她浪费的一点点都吸了干净。 「再来,喝完这一杯才行。」看着满面通红的姑娘,徐晋作势要去再喝一口。 「王爷!」傅容急得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双臂劝阻,「别喝了,我不会喝,一会儿醉了叫人看到怎么办?王爷别闹了,快走吧!」 徐晋紧紧抱着她,一言不发,又轻轻蹭。 「你……」傅容狠狠捶他肩膀,反倒被那硬骨头震得手疼。 「天怎么还没黑?」徐晋对着她耳朵说话,大手从她腰间挪到前面,无赖之极。 傅容真是怕了他,乖乖给他占便宜,只盼他解了馋就走:「外面还有人等,王爷快点去吧!」 「你还没喂我。」傅容晌午也要陪女客,徐晋怕她真醉了不好收场,但她不喝可以,必须喂他。 傅容不想喂。 徐晋拉了拉她腰带,威胁意思十足。 傅容咬唇,没他脸皮厚,只好站了起来,见他戏谑地一直盯着她,没好气道:「不许你看!」 徐晋笑着从命,闭上眼睛,双手扶着她腰。 他听到她喝酒的声音,听到她放下酒杯,紧接着她双手搭在他肩头,慢慢靠了过来。 徐晋仰起头,在她贴上来时张开嘴。 期待的是一大口,结果她只送来一点点,送完就想溜。徐晋顾不得吞咽便将人按到怀里亲了起来,那点毛毛雨般的酒水也回到了她口中。傅容再次被呛住,小手抗议地推他,徐晋不管,肆无忌惮地欺负,抢走她口中所有酒水,才气喘吁吁地抬起头。 傅容头上玉簪歪了,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披散,有一缕沾在腮边,发丝如墨,香腮似粉。 「浓浓,这样的交杯酒,好喝吗?」徐晋凝视她雾气氤氲的水眸,喃喃道。 「无赖……」傅容有气无力地骂他。 徐晋毫不介意,轻轻咬了咬她耳垂:「这样就叫无赖,那晚上你准备骂我什么?」 说完将人放到床上,起身时大手从她脸一直滑到腰下,意味深长地停留片刻,这才离去。 傅容心跳如鼓,对晚上越发忌惮起来。 但她根本没有时间发愁晚上。 院子里女眷的声音开始移向内室,傅容噌地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衣衫梳拢发髻,重新戴好凤冠。厚重华丽的凤冠一扣,旁人也就不知道凤冠下的头发早就不是早上全福人精心梳拢的模样了。 秦二夫人算是长辈里傅容比较熟悉的,她也主动替傅容介绍起来,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你大舅母一家外放,路途遥远不好赶回来,往后有机会再聚吧,这是绾绾她娘,你二舅母。」 傅容羞涩地喊人。 谢氏有些发福,中上之姿,白净脸庞真正如满月,看着很是平易近人,崔绾模样应该是随了父亲,跟谢氏淑妃站在一起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跟淑妃才是母女。 第三十五章 「这是郡王妃,你叫婶母吧。」 傅容心中复杂,前世的婆母,如今变成婶母了,也是,害死柳如意的元凶。 「婶母。」傅容声音疏离了几分。 郡王妃瘦了很多,一身华服像是被强行撑了起来,但她脸上酷似永宁公主的高傲冷艳半分未减,淡淡应了声,便往后退了一步,给自己的亲嫂子,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让地方。 李华容的母亲,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得了婆母的提点,对傅容也是态度冷淡。 傅容同样淡漠地回了过去。 这两人都是端妃成王那边的,秦二夫人心里肯定不喜欢,因此很满意傅容的回应,笑吟吟继续给傅容介绍:「这是太子妃,特意从宫里出来喝你喜酒的。」 傅容心中一凛,看向这个可能跟傅宁傅宝的死都脱不了干系的女人。 太子妃笑容端庄,牵起傅容手认真端详道:「四弟妹生的真好,怪不得都说景阳侯府出美人,我以为你大姐姐已经是绝世罕见了,今日见了四弟妹,才知道什么叫美人辈出,后浪催前浪。」 「您过赞了。」傅容大方回道,「听大姐姐说太子妃端庄贤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还请太子妃提点一二。」 太子妃轻轻颔首,转而解释道:「你二嫂这个月就要生了,身子重不便过来,四弟妹别介意啊。如今你嫁了过来,往后咱们妯娌有的是机会聚在一处热闹的。」 傅容羞涩地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傅容早就听过声音的小姑娘了,却是柔妃娘娘所出的二公主,也就是那次安王口中的侄女,今年才九岁,粉雕玉琢的,小小年纪已是美人胚子。因为是本朝唯一一位顺利长大的公主,嘉和帝十分喜欢这个女儿。 「四嫂真美。」二公主仰着头,惊艳又羡慕。 傅容笑着摸摸她脑袋:「妹妹长大后会更美的。」 接下来崔绾秦云玉都见过了,再有就是关系比较远的一些勋贵夫人。 认亲终于结束,秦二夫人领着众女眷去花厅落座,给傅容换装时间。 昨日便随着嫁妆一起进府的梅香兰香立即进来服侍傅容,梅香负责摘凤冠,取下凤冠后看到里面的情形,震惊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梳头吧,那是我不小心弄的。」傅容疲倦地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收拾好了,也到了开席时间,傅容揉揉肚子,打起精神去赴宴。 肃王府。 用过午饭后,前来道喜的女客们陆陆续续都散了,只有前院男人们还一片喧哗,都是爱喝酒的,在这种热闹场合谁也不服谁,必须拼出酒量高下才肯收手。 那是徐晋要应对的。 送走最后一位女客,傅容看看偏西的日头,筋疲力尽地回屋睡觉。 早上折腾梳妆,晚上还得陪男人折腾,她也只有下午可以抓空休息会儿。 「天暗了,姑娘该起来收拾了。」 「你怎么还喊姑娘,要叫王妃。」 「我忘了……」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傅容皱皱眉,睁开眼睛,陌生的屋子里,站着她的两个丫鬟。 傅容看看窗外,一片昏暗。 她揉着额头坐了起来,「热水备好了吗?」 兰香应道:「都好了,姑娘现在沐浴正好。」 她又喊姑娘,梅香无奈地瞪她。 傅容笑道:「私底下怎么习惯怎么叫吧,到了外面记得喊王妃就好。」 闲聊几句彻底醒了,傅容去侧室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后神清气爽。晚饭用了一碗莲子粥,随后就没什么事了,命两个丫鬟到外面守着,她自己坐在屋里等新郎回来。 窗外夜色越来越暗,傅容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夫妻之间吧,习惯后其乐无穷,可这新婚初期,特别是前几晚,傅容真没勇气再承受一次。当初徐晏十八岁,更像少年郎,温柔体贴,如今徐晋二十岁,那是上过战场的大男人,夜里一直都跟条狼似的,对于今晚能否哄他温柔点,傅容真没多少信心。 她惴惴不安,前面徐晋还在跟人拼酒。 太子、康王、成王要灌他,连他亲弟弟徐晧都端着碗不停劝他喝,更不用说秦英崔洵等人。徐平徐晏倒是没主动劝酒,他非要跟他们喝,那边还有傅定傅宸傅宥梁通等亲家人,晌午已经灌了一轮了,现在他人虽然还稳稳当当坐在那儿,眼睛已经有些直了。 最后徐平过来,沉着脸将几个侄子训了一顿,又命各自亲随扶几位爷回宫或回府。 许嘉搀着徐晋往新房那边走,没走几步徐晋便冲到树下吐了起来。 许嘉赶紧跟过去给他拍背。 吐完了,徐晋命许嘉先扶他去前院沐浴更衣。她爱干净,他这样臭烘烘过去,定会招她烦。 喝完醒酒汤,再垫了点东西填肚子,徐晋总算清醒了些,可以自己走路了。 到了芙蕖院门前,他示意许嘉回去。 芙蕖院里灯火通明,许嘉并不担心自家主子摔了,安心离去。 徐晋大步进了他亲自给他的王妃题匾的院子。 她喜欢「芙蕖」二字,他就依着她。当日在景阳侯府门前,他对傅品言父子所说句句属实,傅容在家里如何娇气,在他身边便可以同样娇气,他乐意宠她,除非她始终不肯把心给他,除非他耐性耗尽,再也没心思要她那颗心。 他一进门,傅容就得了信儿,深吸一口气迎了出来。 梅香兰香都得了提点,知道徐晋不喜丫鬟贴身伺候,徐晋进门后便退了出去,在外面守着。 「王爷用过饭了吗?」察觉徐晋身形有些不稳,傅容主动扶住他胳膊往内室走。 「洗过澡了。」徐晋答非所问,转身将傅容拉到怀里,低头去亲她嘴:「你闻闻还有没有酒气?怕熏了你,我都洗过了,哪里都洗过了。」她太矮,低下头他便亲不着,徐晋索性亲她脑顶,孩子般咬住她头顶珠花,抽出来再丢到地上,乐此不疲。 「王爷别闹了,小心摔坏了!」 他这样,傅容气坏了,她头上的可都是好东西,忙趁束发簪子被男人弄掉之前离开他怀,弯腰去捡。徐晋靠着门柱看她,意味不明地笑,傅容才站起来,他突然伸手将她发簪也抢了过来。 满头青丝瞬间如瀑飞落。 傅容气得瞪他,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浓浓真好看。」徐晋重新将人拉过来,反身将她压到门板上,顺着她脸庞往下亲:「浓浓脱了衣服更好看……。」 「王爷,你,你别这样。」眼看男人要去咬她腋下的几颗花扣,傅容有点慌了,伸手去推,「王爷,咱们去屋里,我备了醒酒汤,我给你倒一杯。」他不会打算在这里解了她衣裳吧? 徐晋就是那样打算的,多一步都等不及。他重生回来已是大男人,顾忌她小等了她两年。她不想嫁他的时候他不敢真强迫她,她愿意嫁了,他又因为那些规矩忍着不碰她,现在好了,她是他八抬大轿抬回来的王妃,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给他? 小姑娘那点力气,徐晋丝毫不放在眼里。她不给,他一只手攥住她双手,随心所欲。 第三十六章 新嫁娘,衣裙一层层全是大红,最后一件小的甩出去,美人如玉。 徐晋痴痴地瞧着,好像看到一幅稀世雪景图,苍茫天地间,有梅傲雪。 「浓浓,好些日子不见,你又长了。」徐晋轻碰她唇,爱不释手,说话时淡淡的酒气飘了出来。 傅容明白今晚注定躲不过去的,但她不希望在这里,回到床帏间,用最寻常的方式,总会好过些。站在这儿,她印象太深刻,记得徐晋有多……当时的她忌惮又喜欢,现在的她,只会害怕。 她浑身颤抖,抱住他不叫他宽衣,用最软的声音试图哄他怜惜,「王爷,咱们去里面,去里面吧,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别在这儿行吗?」 「去里面有什么好?」 徐晋不愿意,从她耳边抬起头,看她水润惊慌的眼睛,「浓浓,咱们不学那些普通夫妻,跟喝交杯酒一样,咱们来点新鲜的……」 他要她体会另一种新婚夜,要她往后记起来的,只有他一个新郎。 她瑟瑟发抖,徐晋耐心安抚,等她忘乎所以,他慢慢站了起来,抱起她,靠上去。 双足离地,傅容猛地惊醒,抱着他脖子哀求:「去里面……」 话没说完,被他霸道地堵住唇。 已经熟悉的温柔,让她再次迷失,直到某一瞬,猛地睁大眼睛。 徐晋紧紧盯着她,看她无声哀求,看她眼中泪珠滚落。他有点心疼,但酒意与身心的满足迅速席卷了那丝怜惜,让他依旧只是盯着她,不错过她任何表情。她是他的人了,她皱眉,她落泪,这些变化都因他而起,都是他上辈子没有见过的。 「浓浓,你是我的了……」 他松开她唇,理智全被身体控制,听不见她的哭声与哀求,只凭本能行事。 本该服侍一对儿新人的床帐,空空荡荡,内室与外间的门板,却「咚咚」响了起来。 门外头,听着里面凄惨的哭声,梅香兰香脸色都白了。她们伺候姑娘这么多年,特别是姑娘长大后,很少听姑娘哭,闺房里总是传来姑娘与家人聊天时娇软的笑声。有几次夜里姑娘也悄悄哭过,是柳东家刚去的时候,是因为伤心,不像现在,是绝望的哀求,饱含痛楚。 夜风骤冷,兰香缩着肩膀颤抖,一开口声音都哆嗦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梅香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往窗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再等等,再等等,应该没事的。」 此时此刻,她突然很希望姑娘的乳母孙嬷嬷不曾回家养老,要是她在,至少对里面情形有个数,不像她跟兰香什么都不懂。 「姑娘不哭了!」哭声止住,像是劫后余生,兰香紧张地攥住梅香手。 梅香也松了口气,只是平复下来,却听那门板还在响。 她困惑地看向窗子,但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里面的情形。 傅容是疼晕过去的,也是因为疼醒的。 她已经到了床上,徐晋,还在她上头。 傅容不想睁开眼睛看他脸上的神情,攥紧被褥,默默承受。 徐晋终于停下时,傅容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她听到男人躺在一旁平复,听到他坐起来帮两人收拾,跟着大概也是太累了,他将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头顶呼吸很快就变得平和绵长。 傅容轻轻抬起他结实的手臂,转身,艰难地坐起来,试着下地,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 屋里喜烛还亮着,傅容放下身后的纱帐,看看门边两人散落的衣裳,静默片刻,沙哑喊人。 梅香兰香一直提心吊胆地守在外面,听到她喊立即赶了过来,进屋见到床边情形,同时僵住。 傅容无力地笑了笑,指指她们脚边的衣裳。 梅香低头去捡,衣裳捡起来了,眼泪掉了下去,为傅容穿衣时,根本不敢看她身上,怕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只是跟兰香一起扶傅容站起来后,发现傅容刚刚坐着的床褥上有片红白……梅香再也忍不住,捂嘴转身。 两个丫鬟都无声地哭,傅容回头瞅瞅,微怔之后并不意外,低声吩咐道:「梅香去备热水,兰香扶我去恭室。」 梅香迅速去了,兰香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后走,离床帐远了,愤愤道:「王爷怎么能欺负姑娘!」 「不许胡说,他也是你们能抱怨的?」 傅容咬唇,慢慢坐到铺着一圈锦垫的恭桶上,示意兰香去帘外。 兰香轻步去了,因为夜里太安静,她听到滴滴答答断断续续的声响,最后才是正常的水声。 水声歇了,傅容继续坐了许久,坐到她觉得徐晋的东西差不多都没了,才去沐浴。 她没让两个丫鬟服侍,自己坐在浴桶里,身上随便撩了几下水,主要还是洗下面。 疼,但她洗得特别认真,不想让徐晋的东西留在体内。 傅容不知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不知她究竟能不能怀孕,她只知道,她不想给徐晋生孩子,至少这几年不想。 徐晋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傅容不确定,但她记得,上辈子徐晋兄弟俩战死沙场后,太子以成王蛊惑嘉和帝为由举兵,将成王跟他的两个儿子都杀了。后来安王镇乱,东宫康王府也没有一个孩子活下来。 是巧合吗? 傅容不信,就像嘉和帝,这些想当皇上的,都不希望身边存在威胁吧?嘉和帝登基时他的亲兄弟都死了,安王能活下来,全因他年纪太小,恰好嘉和帝需要用他来挽回一点名声。 安王呢?他想要那个位置,会让太子等人的骨血活着?有皇孙在,他登基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皇家无父子。若傅容做了安王的妻子,她会假装不知道安王登基路上都做了些什么,她只要自己过得好,只要家人不受连累就行了。但现在她是徐晋的王妃,傅容敢用几年时光甚至下半辈子陪徐晋一起赌,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起赌。这辈子,倘若她命不好,徐晋最终还是死了,除了懊恼不甘,傅容不会有任何伤心,她会想办法做个快活的寡妇,但她绝对承受不了丧子之痛。 所以,确定徐晋能躲过那场暗算之前,傅容都不想生。 「姑娘有伤在身,泡会儿就起来吧。」屏风后,梅香小声提醒道,手里握着早就预备的膏药。 傅容看过去,最后洗了一下,喊她们进来服侍。 在浴室里上完药,傅容慢慢回了内室。 床上男人睡得香甜,一张俊脸上残留餍足与红晕。 傅容盯着他,想到平时徐晋的那些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无声笑了。 这样挺好的,他只喜欢她的身子,她应付起来也不必存任何愧疚。 拉好被子,傅容也很快睡着了。 普通人家小两口新婚第二日,要起早给长辈们敬茶,徐晋跟傅容自然也得拜,只不过要去宫中。 因为皇上要早朝,早朝后另有一个时辰专门处理政务,徐晋倒不着急起来。睡醒之后,头疼得厉害,知道是昨晚醉酒的后果,徐晋抬手揉额头,静静地躺了会儿,等那股难受劲儿过了,才去搂旁边的妻子。 第三十七章 上辈子跟傅容在一起,他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后来出征一走半年多,偶尔夜里却会想她,想那种身边有个人同睡的感觉,重生后亦是如此。 碰到了,徐晋睁开眼,还没看到人,先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傅容背对他躺着,因为身体不舒服,徐晋手一搭上来她就醒了,只是懒着理他,依旧装睡。 徐晋不知道她的心思,轻轻靠了过去,撑起胳膊看她。 外头天亮了,纱帐里尚且有些昏暗,但这并不妨害徐晋看清妻子苍白的脸庞,仿佛一夜之间,她就瘦了憔悴了,那细眉微微蹙着,无端端叫人心疼。 徐晋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昨晚一些情景突然浮了上来。 他模模糊糊记得她哭了,靠在门板上不停地抓他。一开始徐晋有点心疼,但他太喜欢她给他的第一次,喜欢她因他流的泪,更震惊于她跟回忆里相比明显更叫他停不下来的身子,所以他没有停。而且他记得,上辈子两人在一起,她最初也不怎么舒服,时间长了她就喜欢了,他以为现在也是一样,再然后…… 他什么都忘了,脑海里只剩下她给的好。 是不是他索取的太多,她累着了? 徐晋心生怜惜,慢慢坐了起来,想探过身子去亲她。 余光却瞥见纱帐旁的被褥上有一片暗红,落在一朵粉牡丹绣案上,十分明显。 徐晋身体僵住。 那红,是血? 徐晋情不自禁看向她身下,被锦被遮掩,他伸手想掀开被子偷偷看,目光落在手心又是一凝。 徐晋摊开双手,上面有模糊的血印儿,他看向床脚,那里有团帕子,是用来接她落红的,事后他好像随手抓起帕子给两人都抹了抹,而此时那团本是雪白颜色的帕子,上面布满了一片片红。 徐晋的脸一下子白了,顾不得可能会惊醒她,一把扯开了两人的被子。她身上穿了睡衣,昨晚分明起来过,而那未曾换过的床褥上,血迹斑斑。 她到底……他是不是弄伤她了? 念头一起,徐晋心都悬了起来,悄悄看傅容,见她睡得沉,他动了动手,迟疑一番还是慢慢将她平转了过来,再小心翼翼脱她睡裤,眼睛紧张地盯着傅容。 傅容依旧一动不动,让他看看也好,接下来几日她好有借口不叫他碰。她是要哄徐晋宠她,然想要男人的心,不是一味儿迎合就够的,有理由生气的时候不生气,男人心虚的时候不趁机叫他明白自己哪里错了,那是傻女人才会做的事。 那边徐晋看清傅容的伤处,再看看被褥上斑斑点点的血,又心疼又后悔。 无论是前世不喜欢她的时候,还是这辈子生她的气,他都没想过要伤她,她不过是有点算计的无情女人,他堂堂王爷,怎能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动粗?可是现在,在他想哄她动心,在他再三承诺会对她好的时候,他把她伤成了这样,他都难以想象昨晚她起来收拾自己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当初他掐她一个指甲印儿她都恨得要挠一把回来,如今…… 若是抓他几把就能消了气,徐晋毫无怨言地给她抓,但他清楚,这次傅容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好好的新婚夜弄成这样,徐晋悔恨交加,看看小脸惨白的姑娘,重新给她穿裤子。目光瞥过她白皙长腿上被他握出来的青痕,徐晋越发后悔,恨不得时光倒退到昨晚,他宁可不要也不愿落得这种下场。 穿好了,徐晋正犹豫该做些什么,忽然瞥见她醒了。 徐晋侧头看她,眼里是忐忑不安。 傅容与他对视两眼,面无表情转了过去。 「浓浓,昨晚我,不是有意的。」徐晋连忙追了过去,低头时,瞥见有泪珠从她细长微卷的交叠长睫间流了下来,一颗一颗,一串一串,就那样默默地落泪,不用任何抱怨,便叫他清楚了她心里的无限委屈。 徐晋真的后悔,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没用,沉默片刻,抱住她肩膀将人转了过来,一边帮她擦泪一边轻声认错:「浓浓我错了,昨晚喝了太多酒,没忍住。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说,我如何赔罪你才肯原谅我?」 傅容不理他,泪珠子不断,单薄肩膀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徐晋看着她的可怜样,头疼又无奈。 知道她重生后,他几乎无法分辨她的眼泪是真是假,唯独这次,他毫不怀疑。 「别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徐晋低头去吃她的眼泪,自知理亏,为了哄她,什么话都愿意说,「昨晚我被鬼迷了心窍,浓浓别怕,往后绝不再弄疼你,夜里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不喜欢站着,我也不会再强迫你,行吗?」 傅容还是不说话,眼泪却渐渐止住了。 徐晋悄悄松了口气,贴着她湿漉漉的脸庞蹭了蹭,「别哭,你哭我也跟着难受。」 鬼才信他的甜言蜜语! 傅容扭头躲他。 徐晋别过她脸,声音更轻了:「浓浓你说话啊,你说吧,你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受着。」 傅容眼泪又掉了下来,就在徐晋以为她要罚他时,她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控诉:「我疼……」 模样可怜,声音更可怜,徐晋眼睛莫名发酸,怕被她察觉,他将人按到怀里,亲她的脑顶:「我知道,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浓浓你信我,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傅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一手发泄似的打他,「我让你停你都不听我的……我疼得都走不动路,你却睡得那么熟,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婚前那些都是哄我的,什么长命缕,昨晚我差点疼死……」 「别胡说。」徐晋什么都随她说,唯独不愿听她提死,捂住她嘴看她,「浓浓会长命百岁,跟我一起长命百岁。」 傅容看着他,忽然攥住他手咬他手腕,狠狠地咬,咬到嘴里有了血味儿。 徐晋温柔地看着她,她越使劲儿,他嘴角笑容越大。 肯咬他,就是愿意原谅了。 「中秋之前,不许你碰我,若中秋后我还没好,照样不许你碰!」丢开他手,傅容转身,恨声说她的惩罚。 「好,你伤好之前,我绝对不碰。」距离中秋还有七日,徐晋却想都没想,答应得无比痛快,翻过去跟她面对面,讨好地问:「还有旁的吗?」 傅容狠狠瞪他一眼,闭上眼睛道:「我现在很气王爷,除非必要,王爷别跟我说话。」 「那你什么时候才消气?」她又孩子气了,徐晋好笑地摸了摸她长发。 傅容想了想,小声哼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消气了会主动跟王爷说话的,我没主动搭理王爷,王爷也别烦我就是。」 主动搭理他就是消气了? 徐晋继续痛快应了下来,「还有第三样惩罚吗?」 傅容有心试探徐晋肯纵容她的底线,闷了会儿,看着他道:「王爷那么喜欢站着,今晚我给王爷点根香,王爷在门口站到香灭再睡?」 徐晋皱眉,傅容暗道糟糕,刚要揭过这话,就听他问:「昨晚我只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第三十八章 傅容愣了愣才明白徐晋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抓起枕头砸他。她那会儿疼得快死了,后来干脆晕了过去,哪记得他折腾了多久?看在他是王爷的份上才说了一炷香,他居然嫌短? 徐晋低低地笑,乖乖给她砸,等她砸够了,他放好枕头顺势躺了下去,捧着她手亲:「好,站一炷香就站一炷香,谁让我理亏?」 他连罚站这种惩罚都肯应下,傅容气顺了些,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在亲她手,飞快缩了回来:「你答应不碰我了!」 徐晋错愕:「连,连手都不许碰?」他以为只是不许同房…… 傅容没说话,只默默酝酿眼泪,很快又是泪眼婆娑了。 徐晋没辙了,想要摸摸她脑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起身道:「一会儿要进宫问安,我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了,你再睡会儿吧,快出发前我来叫你。」 傅容点点头,拉过被子朝里面转了过去。 徐晋其实舍不得走,看看她凌乱披散在枕头上的青丝,再次为昨晚后悔不已。 如果没有伤了她,今早多半可以再来一次的…… 徐晋在前院走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进屋就见傅容坐在床上,由两个丫鬟服侍着穿衣服。 「你们先出去。」徐晋站在一旁吩咐道,声音是他在外人面前惯有的清冷。 梅香兰香手里动作顿住,一齐看向傅容。 「王爷稍等。」傅容示意二人先帮她把刚拉到膝盖的中裤穿好。 梅香便扶着傅容胳膊将她稳稳扶站起来,兰香半蹲着给傅容套中裤。 中裤套上之前,傅容两条纤长美腿是露在外面的,徐晋此时却没心思想入非非,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刺眼。一晚过去,她还得由丫鬟们服侍着才能站起来,昨晚…… 怪不得她的两个丫鬟都敢给他摆臭脸。 等梅香兰香退了出去,徐晋挪到床上,看着靠在床头的妻子道:「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我让人吩咐下去了,早饭端到屋里来,咱们就在屋里用,你好好躺着,别乱动。」说完话才发现床褥都换成了新的,想到早上看到的狼藉,徐晋刚要伸出去的右手生生顿住,目光越发柔和,「实在不舒服,今日就不进宫了……」 「不进宫问安,王爷想让我沦为满京城的笑柄吗?」傅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的腿,叹道:「现在也能站起来,只是在家里先省点力气,进宫坚持的时间就长了,免得突然倒下去让人看笑话。」 「浓浓……」 徐晋看着她,不知该怎么说,伤都伤了,他自己都明白,现在他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什么。 傅容垂眸。 夫妻俩一个愧于开口,一个心存芥蒂,沉默之际,外面梅香问要不要马上摆饭。 徐晋离开床边,吩咐她们端饭进来。 有粥有汤,全是新婚夫妇大补用的,徐晋想喂傅容,傅容没用,自己每样都用了点,饭后将徐晋撵了出去,唤丫鬟们进来服侍洗漱穿衣。 王妃正装繁琐之极,穿好后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不过既然徐晋说了不用急,傅容也没怎么担心时间不够用。梳头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直到听到院门口好像有马车声。 她睁开眼睛。 梅香吩咐小丫鬟出去瞧瞧,小丫鬟很快去而复返,有些不解地道:「王妃,王爷命人将马车牵到咱们这边了,说是一会儿直接出发。」她不知道昨晚傅容吃过苦头,是以不理解徐晋此举的意义。 梅香兰香可是一清二楚的,互视一眼,脸色终于缓和些。从今早王爷一连串的表现看,昨晚应该不是故意的,但她们也不敢完全放心,谁知道今晚或哪天晚上王爷再来一出? 正想着,徐晋挑帘走了进来,穿一身绛红色绣蟒圆领长袍,腰系锦带,宽肩窄腰,身姿高大挺拔,站定后一言不发,目光平静地投到梳妆镜这边,一张俊脸恰好被透过窗纱照进来的暖光笼罩,清逸俊朗,宛如仙人。 梅香兰香两个丫鬟都看呆了。 傅容也透过镜子打量这个男人,不得不说,徐晋长得确实赏心悦目。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徐晋笑了笑,才翘起嘴角,意识到她旁边还站着两个碍眼的丫鬟,笑容立即消失,皱眉催道:「时候不早,你们两个还不快给王妃梳妆?」 一个皱眉一声低斥,王爷威严尽显,梅香兰香哪还记得他昨晚的凶残此时的俊美,都吓得打了个哆嗦,迅速转过去继续忙碌。 傅容对着镜子里的男人笑,笑他装模作样。 徐晋悄悄瞪这个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怕过他的女人。 梳妆完毕,梅香兰香扶傅容站了起来,傅容站稳后才慢慢松开手。 「王爷,你看我这样可有不妥?」傅容朝徐晋缓缓走了两步,不太确定地问。 她头戴翟冠,珠光宝气,身穿对襟广袖大红纻丝衫,上绣金绣云凤纹,雍容华贵,是目前为止徐晋看过的她最打眼的装扮,同她额间火凤花钿一起,将她容貌里那份张扬自信全都显现了出来,再不是那个一身家常衣服举杆打枣的天真少女,不是庆国公府任人欺凌的傅家三姑娘,从今日起,她是他的肃王妃。 徐晋随着心意走了过去,低头凝视她眼睛:「没有,我的王妃甚是得体。」 傅容别开眼,见屋里大小丫鬟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心里好笑,道:「走吧,小心迟了。」 说完缓缓转身。 徐晋看着她走了两步,突然上前,在傅容的惊叫声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傅容紧张地扶住头顶翟冠,这东西虽然没有凤冠那么重,也颇有分量,一不小心就容易掉下去,他们哪有那么多时间给她重新梳头。 徐晋笑笑,边往外走边低声道:「不是说在家里的时候要尽量省点力气吗?现在我帮你省,浓浓放心,今日除了帮你省力气,其他时候我绝不碰你,你不必担心我食言。」 说话间,人已经跨出了门。 梅香兰香等丫鬟见了,齐齐低下头,脸都红了。 傅容也脸红了,徐晏对她再好,也没有这样当着一堆丫鬟的面抱她过。 怕被丫鬟们瞧见,傅容往徐晋怀里钻了钻。 她再遮掩,徐晋居高临下还是看得见的,瞧着那桃花般绯红的小脸,他心里因为冲动抱她接踵而至的些许后悔和不自在便都不重要了。他伤了她,叫她受了那么大罪,本就该好好疼着点。 上了马车,徐晋将早就命人准备好的软垫铺到傅容那边,等傅容坐好了,又在她背后与车板间塞上靠枕,可谓体贴备至。 他这样,傅容也不好始终不领情,扭头嗔道:「现在知道体贴,昨晚……」 看似抱怨,其实是撒娇,徐晋忍不住靠了过去,搂着人保证:「我真知错了,不信你看我下次,一定不会弄疼你。」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嘴唇在她耳垂上擦过,配着最后那句暧昧的语气,傻子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放手!」傅容美眸圆瞪,才不会因为几句甜言蜜语就不罚他了。 第三十九章 徐晋讪讪地退了回去,咳了咳,跟她说起宫中的事情来。 那可是傅容真正的婆家,虽然不住在一起,日后也少不了来往,更是上辈子傅容没有机会接触了解的贵人们,因此徐晋一开口说正事,傅容便打起了精神。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宫门外。 这才是今日傅容要面临的漫长考验的开始。徐晋在王府怎么宠她都行,进了宫,他可没有权利让马车直接驶进去,更不可能抱着傅容进宫。 但他握住了她手,稳稳地托着她,希望能稍微减轻她的不适。 傅容看看旁边男人的长袍,又看向前方。 湛蓝碧空下,宫殿巍峨,雄伟又空旷,放眼看去,除了各处守卫的侍卫,周围好像只有他们夫妻,只有前后领路跟随的宫人,而此时此刻,在这陌生又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小错得罪贵人的皇宫,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有这份体贴,一个堂堂王爷肯这样弥补对于一个醉酒新郎来说算不上大错的莽撞,她该庆幸了,真遇到那种只把妻妾当成玩物的王爷,如康王,她照样也得忍着不是吗? 傅容仰头,在徐晋看过来时朝他笑了笑,放心地将身体重量挪了过去。 该生气的时候生气,该感激的时候感激,不能因为气他昨晚粗鲁,就对他其他的好视而不见。一事归一事,娇气却不能蛮不讲理,这才是母亲再三叮嘱她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是她两辈子悟出来的。特别是徐晋太子这等从小就养尊处优的皇子们,会因为怜惜给妻妾一时宠爱,哪个敢一直甩脸子给他们,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再三容忍。 先去拜见嘉和帝。 嘉和帝刚处理完政事,有些疲惫,但爱子领着新妇来拜,他揉揉额头,在小两口进屋时又变得容光焕发了。看清儿媳妇容貌,嘉和帝朝脸上一本正经的儿子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总算明白平时轻易不近女色的儿子这次为何主动求他赐婚了。 徐晋就跟没领会父亲的打趣一样,跟傅容一起敬茶。 嘉和帝信守承诺,话语里没有透露儿子的小心思,笑着嘱咐小两口几句,又赏了傅容一堆好东西,便叫他们去凤仪宫拜见皇后与几位娘娘。 徐晋与傅容行礼告辞。 凤仪宫里正热闹呢。 皇后坐在主位,瞅瞅外头,对侧座上的淑妃道:「听说老四媳妇容貌倾城,模样极好?」 淑妃笑道:「娘娘别信那些人胡说,没那么夸张的。」 对面李华容亲姑母端妃闻言,将手里刚捏起来的紫葡萄放了下去,一双美眸斜了过来:「淑妃姐姐还是老样子,皇上向来看重老四,把京城最美的姑娘指给他,将他两个嫂嫂都比了下去,这是荣耀,姐姐何必谦虚?眼瞧着他们小两口就到了,传言到底属不属实,咱们一看便知,可不是你谦虚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娘娘说是不是?」 三言两语,不但贬了一顿太子妃康王妃,也暗示肃王在嘉和帝心里比太子康王更受宠。 淑妃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神色如常。 皇后在这个位子坐了那么久,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表现出来,轻飘飘回道:「原来老四媳妇把华容都比下去了?我记得之前都说华容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的,还跟皇上念叨老五好福气来着。」 端妃脸色变了变。 二公主生母柔妃瞅瞅那边略显尴尬的太子妃,笑着打圆场:「要我说啊,皇上哪个都没偏心,从太子妃到接下来三位殿下的王妃,或是才情,或是容貌,哪个在同龄姑娘们里不是拔尖的?反正京城的好姑娘都被皇上选来当自家儿媳妇了。」 这话大方得体,皇后朝她点点头:「还是妹妹最了解皇上,等着吧,过两年老六成亲,皇上还会挑个好的来,就是不知将来福慧长大了,什么样的才俊才能入皇上的眼。」 福慧是二公主的封号,九岁的小姑娘一心盼着美丽的四嫂呢,并没听见。 她懵懂无知,皇后宠溺地笑了笑,两侧众妃嫔们也都笑了。 徐晋与傅容就在这样融洽的氛围里走了进来。 徐晋俊朗淡漠,傅容貌美娇柔,小两口并排站到大殿中间,真正是一对璧人。 在座的众妃嫔里,其中很多人平时是没见过徐晋的,只听说肃王是皇子里气度最出众的,如今看到真人,先是一呆,再看徐晋身旁连年轻时候的端妃都要逊色三分的傅容,那一双双眼睛便无法从夫妻俩身上挪开了。 就是皇后,都看愣了一瞬。 选妃那日她见过傅容,当时没觉得此女有多出彩,此时一见,才知这姑娘当时藏了拙的。 再看一眼,皇后突然很庆幸,这样的倾城美人,幸好没叫太子抢了去,否则以太子那动不动就怜香惜玉的毛病,日后怕是会做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来。红颜祸水,引到旁人府里更好。 不是自己的儿媳妇,皇后自然不会多上心,客套两句便示意身边的嬷嬷给傅容介绍其他嫔妃。 第一个拜见的当然是淑妃。 淑妃想着一会儿要领儿媳妇回昭宁宫好好说话,此时便只简单夸了几句,给赏。 接下来是端妃。 端妃不喜欢傅容,一来傅容将她们李家的姑娘比了下去,二来她母亲永宁公主曾当众讽刺傅容欠缺教养,现在傅容被赐给肃王为正妃,无异于在所有勋贵面前扇了母亲的脸面。母亲进宫暗示嘉和帝此举太过轻率,嘉和帝客气地说是他疏忽了,然圣旨以下不好更改,看似给足了母亲面子,回头却一连两个月没来找她。最后傅容与妹妹郡王妃的瓜葛,她也是知道的。 打量傅容两眼,端妃一边命贴身宫女将赏赐送过去,一边笑着打趣小两口:「老四可算有媳妇了,这么多年你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让你父皇母妃忧心不已呢。老四媳妇,你看老四两位兄长那边都是妻妾成群,之前老四自己忙着差事无心他想,现在你嫁过来了,可得替他多安排几个妾室,你们一起服侍他,早点为老四开枝散叶,让你们父皇母妃早点放心。」 徐晋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傅容含羞道谢:「多谢娘娘提点,回头我会跟王爷商量人选的。」 商量了,徐晋想要妾室她就给他张罗,他不想要,消息传出去,有今日之言为证,旁人也不会说她善妒。当然,以傅容两辈子对徐晋的了解,他对旁的女人好像没什么兴趣,傅容只能将徐晋对她的青睐归于她的美貌上。 她大方又会说话,跳过了自己话里的坑,端妃嘴角笑意收敛。 傅容便继续朝三妃里年纪最小的柔妃行礼。 柔妃面容清丽,嘴角两边各有一个梨涡,不说话时像是在笑,说话时更是有种叫人跟着欢喜的明朗气韵。看到傅容,她将二公主叫到身边,朝傅容解释道:「福慧可喜欢你了,昨天喝完喜酒回来,一直跟我夸她四嫂好看,说是跟仙女似的。」 悄悄话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二公主有点不好意思,羞答答偷看傅容一眼,对上傅容的目光,小脸迅速转红,朝母亲身边靠了靠,羞涩抿嘴时嘴角也有梨涡隐隐若现,特别招人喜欢。 第四十章 傅容家中兄弟姐妹俱全,她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如今得到一个小姑娘的好感,傅容意外又高兴,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朵粉牡丹簪子作为见面礼送给二公主,诚心邀请道:「妹妹若是喜欢,改日可以到王府做客啊。」 二公主接过礼物,仰头看看傅容,红着脸道:「好,四嫂有空也来宫里玩吧。」 傅容认真应下。 又去其他妃嫔那拜见一圈,皇后便让淑妃领小夫妻俩去昭宁宫坐坐。 傅容主动走到淑妃身边,扶着她胳膊往外走。 徐晋跟在两人后头,出门时发现傅容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他心中一紧,走出凤仪宫后突然拦到两人前面,看看傅容强颜欢笑的小脸,低头朝母亲赔罪:「娘,浓浓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就不去你那边坐了,改日我再让她进宫陪你。」 淑妃错愕,扭头看傅容。 傅容哪想到徐晋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原本因为不适发白的脸瞬间红了个透,急着辩解道:「娘别听他的,我没事,咱们走吧……」 淑妃握着她手,仔细端详一番,发现儿媳妇眉眼里确实有脂粉无法掩饰的憔悴疲惫,而儿子那副脾气,如果不是确定妻子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如此看来,昨晚儿子定是欺负人了,还不是一般的欺负。 作为过来人,淑妃很容易理解傅容现在的不适,替傅容瞪了徐晋一眼,她将傅容小手交到徐晋手里,柔声道:「既然不舒服,那就早点回去吧,我这不急,什么时候有空再过来。景行你,你好好照顾浓浓。」 一个短暂的停顿,她相信儿子能明白她的意思。 被母亲看出自己做的错事,徐晋脸皮再厚也有点尴尬,不过看看脸上着了火般的妻子,他转眼又恢复自然,再次道别后,扶着傅容离去。 淑妃目送小两口走远,好笑地摇摇头,领着宫女回昭宁宫了。 崔绾依然住在宫里,得信后迎了出来,瞅瞅淑妃身后,奇道:「姑母,四哥四嫂呢?」 淑妃笑得格外温柔:「他们府里有事,先回去了。」侄女说小也不小了,她可不能说出实情引她胡思乱想,进屋后悄悄对心腹嬷嬷耳语了几句。 那嬷嬷迅速出去办事了,很快就追上了慢吞吞往宫外走的肃王夫妻俩。 「王爷王妃,娘娘知道王妃身体欠安,特命老奴送药过来,每晚沐浴后用一次,很快就好了。」 傅容脑袋根本抬不起来了,恨不得找条青砖缝钻进去。 徐晋坦荡荡接过那巴掌宽的小木匣。 回到马车上,傅容狠狠砸了徐晋胸膛几拳,跟着使劲儿将人推开,扭头不理他。 徐晋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凑过去搂住人问:「又生什么气?」 「你放开我!」傅容瞪着眼睛道。 徐晋不放:「你生气没关系,得告诉我为何,要不我就不放。」 傅容气得脸都红了,小声骂道:「谁让你在娘面前那样说的?她会怎么想?万一她以为我恃宠生娇怎么办,不喜欢我了怎么办?我……」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撇撇嘴哭了出来。 估计天底下的新嫁娘新婚第二日都会不舒服,但傅容从没听说有人因为那个就不陪婆母说话了。今日,她知道自己有多难受,徐晋也知道,可婆母不知道啊。婆母会不会以为徐晋这番小题大做是受了她的指示? 上辈子吃够了婆媳不和的苦,这辈子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婆母,徐晋又来瞎搀和! 她眼泪不停往外涌,瞧着是真怕了,徐晋默默看着,胸口莫名窜起一把火。 上辈子她在郡王府到底受了多少磋磨,才会因为一点小事忧心成这样? 「别哭了,娘不是那种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这么想,娘才真要生气了。」将人按到怀里,徐晋抓起木匣摆到她面前:「有那些胡思乱想,还会送药给你?别哭了,不信下次进宫你看看,娘只会对你更好。」 傅容半信半疑,说实话她也觉得婆母不是那种人,但她就是怕,又捶了徐晋一下:「反正以后我跟娘说话做事,不用你瞎掺合!」 徐晋真心冤枉,按着她手看她蛮不讲理的泪眼:「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你知道凤仪宫距离昭宁宫有多远吗?刚刚出来你都不行了,再去那边走一个来回,回头让我抱出来,那样你就满意了?」 他理直气壮,傅容更是不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我走不动怪谁,你说怪谁!」 徐晋结巴了,叹口气,飞快在她小嘴儿上亲了一口,认命道:「怪我,怪我行了吧?」醉一次酒,又要受罚又要挨骂,只要她记得这点,以后拌嘴不管他有错没错,翻出旧账来,他恐怕都要气短几分。 「你别碰我!」他还敢趁机占便宜,傅容又推他。 怕她动作太大牵扯到下面,徐晋老老实实坐回原处,捡起放在一旁的小木匣,再看看傅容气鼓鼓的侧脸,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我看看这药如何。」自言自语般,徐晋打开匣子,意外发现里面除了一个类似胭脂盒的扁圆瓷瓶,旁边还有一个狭窄的小格子,里面装有两寸来长的玉质细管,跟傅容小指头差不多粗细,顶端略圆,下面嵌了状如把手的长条白玉,另系一根红缎带子。 徐晋拿出玉管,好奇地转了两转,很快就明白这东西怎么用了。 唇角上扬。 盖上盖子,徐晋小声问傅容:「是不是很疼?」 傅容背对他哼了一声。 王府马车,坐榻十分宽敞,徐晋笑了笑,起身道:「你这样坐着不舒服,腿放上去躺会儿吧。」 他在一侧坐了。 傅容确实不舒服,轻轻踢了绣鞋,却没有躺下,只是背靠软枕,双腿平放。 徐晋朝她晃了晃匣子,低声道:「我先给你上药吧,早点上药早点止疼。」 傅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当即就要起来,可惜动作晚了一步,徐晋饿虎扑羊般重新扑了过去,掀裙褪裤再曲起她腿,一气呵成。 转眼间身下就凉飕飕的了,傅容又羞又气,「徐晋!」说话时试图并拢双腿。 「浓浓别闹,我真的只想给你上药,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不好。」徐晋无赖地挤到她中间不让她得逞,再当着傅容的面打开匣子,气定神闲地擦拭玉管,再旋开瓷瓶盖子抹药。 傅容呢,看清那玉管形状时就伸手捂住了脸。 徐晋看她一眼,无声地笑,都准备好了,抱着她腰往下挪挪,将她放得更平,这才低头去忙。 「疼吗?」他哑着声音问,眼睛盯着玉管,直到它只剩一点点在外面。 傅容轻轻颤抖。 徐晋额头冒了汗,恋恋不舍替她穿上裙子,搂着人求:「浓浓,快点养好吧,下次该换我了。」 趁她羞得不行,娇弱无力抗拒,他又亲又揉,早把清晨的承诺抛到脑后去了。 马车驶进了肃王府。 徐晋恋恋不舍地松开傅容朱唇,抵着她额头平复,手也从她小衣里退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傅容浑身无力,埋在他怀里娇声斥他:「拿出来。」 「还疼吗?」徐晋一边帮她系腰带一边咬她耳朵,「疼就继续含着,府里也没有事情。」 含着…… 傅容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她跟徐晏最快乐的那段日子正是新婚初期,她还放不开,徐晏也矜持,难得说两句羞人话,也是文采斐然的,后来两人的好日子很快结束了,白日里应付完婆母小姑,夜里谁都没那个心思,很多时候都是隔几天才有一次,而徐晏更不可能有心情说这些混话。 现在呢,徐晋这个上辈子不愿搭理她的男人,说起话来哪还有高贵王爷的样子? 分明是浪荡公子! 「你拿出来!」傅容羞怒交加,攥紧他衣裳催道,否则身上带着那种东西,她怎么走路? 徐晋扶扶她翟冠,很是认真地道:「怕你疼,我连娘那边都不让你去了,现在更不可能拿走止你疼的药。浓浓担心一会儿下车不好走路吗?没事,我抱你出来的,现在再抱你进去,院子里谁敢说闲言碎语,撵出去就是。」 「不用,你快拿出来!」傅容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让徐晋把东西拿走。稍微动一动那玉管便跟着动,或许是药效的关系,非但真的止了疼,还带来一种羞人的感觉,再想到徐晋乐不得看她这样,傅容越想越不自在。 她不喜欢让徐晋看,徐晋偏就爱看,待马车停到芙蕖院门前,徐晋笑着亲了亲傅容脑顶,哑声道:「我先下车,你想拿开,可以自己拿。」 说完轻轻将傅容放到坐榻上,他迅速起身下了车。 车帘落下。 傅容盯着车帘,脑海里天人交战。 自己拿?光天化日的,让她在明知外面有男人那个男人还心知肚明她会如何拿的时候把那东西取出来?傅容真的做不到,自己一人时她可以毫不羞涩地用这东西上药,但若旁边有人,她羞于出手。 可是不拿,傅容觉得她连走到马车门前的几步路都走不来,如何走?简直就跟…… 外面车夫丫鬟们都在等着,傅容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咬咬唇,手伸向裙子。 就在此时,车帘突然被人挑开,有亮光透了进来。 傅容浑身冒汗,被烫一般收手,红着脸抬头。 徐晋在看清楚里面情形时便将车帘挑开了,朝她温柔一笑:「过来吧,我扶你下车。」 傅容再次瞪大了眼睛,敢情这人根本没打算让她自己拿出来? 美娇娘脸越来越红,有羞有气,一双美眸里水色越重,像蒙蒙细雨,是徐晋从没见过的羞恼模样,而且那种羞,绝不是装出来的。徐晋心软了软,放轻声音道:「我抱你进去。」 傅容盯着他,咬咬唇,理理衣衫,慢慢站了起来。 徐晋看见她身子微僵,看见她皱了眉,看见她红唇轻启,在快要发出声音时又紧紧抿住。 那一瞬,徐晋无比羡慕那玉管,羡慕到想马上取而代之。 抱住艰难走过来的小姑娘,看着她乖顺地埋在他胸口,徐晋轻轻一笑,转身走向内室。 没有吩咐丫鬟进来,只有他们夫妻俩进了屋,徐晋快步走到床前,压到她身上就要亲,想在马车里那样,趁她羞极再讨点便宜。 傅容怎么会给他?在马车里她没办法,怕闹出动静丢了脸面,现在到家了,她会让这个想尽办法欺负她的男人再三如愿? 想抬腿顶他一下,又怕真激怒他,推他吧,傅容自知力气不敌,眼看他俊脸马上要贴了过来,傅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抬起手,抓住徐晋耳朵使劲儿往两边扯:「你再欺负我一下试试!」 徐晋料到她会拒绝,却没料到她居然扯他耳朵! 「你……」 她显然没下足力气,徐晋只是稍微有点疼,双手撑在她两侧,他讨好地哄她:「就亲一下……」 傅容冷哼,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盯着面前因为被她扯了耳朵模样显得有些古怪的男人,有点想笑,可是想到那根还在身上的玉管,傅容当即再无半点笑意,冷眼看他:「早上王爷亲口许下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 徐晋面现尴尬,「不是,只是我……」她太美太好,他情难自禁。 傅容盯着他,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忽然收了手,侧过头去,眼睛闭上,眼泪却慢慢流了下来:「昨晚我恨极了王爷,今早王爷先是赔罪后又再三体贴,我又不忍心一直不理你,可是……算了,王爷既然想要,那就自便吧,我是王爷的妻子,本就该伺候王爷,只要王爷舒心了,我忍着就是。」 徐晋身上的火顿时灭了。 他只是想亲亲她,何曾想要动真格的? 看她哭得可怜,还是那种心冷似的可怜,徐晋叹口气,扯过被子替她盖上,俯身给她抹泪:「不亲了不亲了,别再说气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只顾自己不心疼你的?」 傅容冷笑:「嫁过来之前,我也觉得王爷会心疼我,经过昨晚,我真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大错再次被提起,徐晋沉默,看她两眼,心头刚升起的一点烦躁马上又被她新落的两行泪氤氲得瞬间弥散。赔罪的话说了太多,徐晋不想再重复,瞅瞅傅容扁起来的小嘴儿,忽的笑了,「行,是我定力不足,那今晚就罚我多站一炷香的时间,这样可好?」 傅容惊讶地睁开眼睛。 那眼眸水漉漉的,徐晋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我娘都没有这样罚过我,这次为你破例了。」 他自愿请罚,傅容见好就收,小声辩解道:「是你自找的。」 软软娇娇的声音,徐晋听了只是纵容地笑。 傅容便又补了一句,看看门口道:「两柱香,王爷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徐晋神色郑重:「君子一言。」 傅容强忍着才没嗤笑。 那徐晋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先笑了,替她取下翟冠,散了青丝,目光温柔下来:「好好躺着吧,早上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下午再让府中众人来拜你,若那会儿你依然不适,改成明天也行。」 「不用推迟,就下午吧。」谈起正事,傅容语气缓和了不少。 曾经她是徐晋小妾,对肃王府前后院的情况知之甚少,现在她是主母,有点兴奋,也很期待。 「那你先躺着,我去前院看看,一会儿过来陪你用饭。」 徐晋隔着被子捏捏她手,起身走了。 人一走,傅容赶紧放下床帐,忍羞将那玉管取了出来,也幸好外面有根红缎子。 晌午徐晋回来,傅容已经换了身家常打扮,浅绿褙子配白底长裙,头上发饰素净简单,靠在床头逗鹦鹉呢。 徐晋不由看向窗子。 傅容瞧见了,得意地道:「放心吧,团团聪明着呢,不会飞走的。」昨天是大婚的日子,傅容让梅香把鸟笼提到她房里养了一日,早上没来得及取,现在闲下来了,当然赶紧把爱宠接了回来。 徐晋挺意外的,凤眼盯着在傅容腿上蹦来蹦去的小绿球,靠近时不由放慢了脚步。 第四十二章 他那么高,再慢团团也看得见啊,歪头瞅瞅他,警惕地朝傅容肩膀跳了过去,落稳后大声叫唤:「起床,浓浓起床!」 徐晋震惊地停下脚步。 傅容将团团放到左手心里,右手轻轻摩挲它粉红色的脑顶,笑得十分自豪。 「它倒是喜欢你,才养一年多就这么亲了,还会喊你名字。」徐晋缓缓在傅容旁边坐下,也想去摸摸妻子手里的小鹦鹉。 团团很喜欢啄人手的,傅容刚养它那会儿没少被啄,熟悉后团团才肯乖乖给她摸,现在眼看男人大手凑了过来,团团又扬起脖子,跟只炸毛的小公鸡似的,蹦跶着去啄徐晋。 徐晋被啄了一下,不算疼,见傅容在旁边幸灾乐祸,他忽地捏住团团浅黄色质如黄玉的短喙,叫它再也张不开嘴。 团团急了,扑棱着翅膀要逃。 徐晋抬眼,朝傅容笑。 「你放开!」傅容一把拍开他的大爪子,将团团捧到眼前安抚,「王爷是坏蛋,咱们不理他。」说完亲了亲团团脑顶。 徐晋眼神一下子变了。 她还没主动亲过他呢。 看着她跟一只绿毛鹦鹉亲昵,徐晋心头胸口都痒痒,目光挪到她腿上:「拿出来了?」 傅容假装没听到,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几分,色如桃花。 徐晋低低地笑,忽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午饭摆在外面榻上了,咱们去那儿吃。」 傅容瞪他一眼,低头继续逗团团。 夫妻俩用饭时,团团就在榻上四处乱跳,一会儿飞到傅容腿上,一会儿落到桌子上,绕着菜碟转圈,它倒聪明,知道对面的男人不喜欢自己,只在傅容这边转悠,徐晋把筷子伸过来,它才护食般去啄他筷子。 徐晋当然不会让一只绿毛鸟碰自己的筷子,连续躲开几次,皱眉看傅容:「你在家里吃饭也这样惯着它?就不怕它碰碟子里的菜?真是胡闹!」 傅容慢条斯理品了一口乳鸽汤,放下勺子再拿起半湿的帕子点点唇,这才道:「团团聪明,不会碰的,王爷也看到了,它没有乱碰是不是?」 说完将徐晋刚刚想夹的菜盘换到他那边,笑盈盈道:「王爷快吃吧。」 徐晋瞅瞅站在她旁边桌子上歪头看他的绿毛鸟,沉着脸将筷子送了过去,非要从傅容那边夹。 傅容见他脸色难看,连忙把跃跃欲试的爱宠捧了下来,低头赔罪:「是我不懂事,王爷莫怪。」 徐晋脸色更难看了。 他还想那只鹦鹉再捣乱,他就有理由让她给他夹菜了,可瞧她那样,是怕他动怒伤了她的鹦鹉? 该怕他的时候不怕,不该怕的时候瞎担心。 没理由吃她夹的菜,再看她谨慎的小脸,徐晋顺势夹了一片山药放到她碗里:「吃吧。」 看看碗里蒸得绵软散发着枣香的山药片,傅容没忍住,嘴角翘了起来。 用过午饭,傅容想歇晌了。 昨晚不说,今早进宫走了那么久站了那么久,她是真的困。 见徐晋随后跟了进来,傅容也没力气应付他,和衣躺到床上,拉起被子求他:「我想睡觉,王爷别再闹了好吗?」 徐晋脚步一顿,看着她露在外面憔悴尽显的脸庞,「不闹,我先去外面,你换身睡衣吧,睡着舒服。」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傅容困倦地闭上眼睛。 徐晋在外面坐了很久,他也说不清是多长时间,觉得她应该睡了,才重新进了内室。 傅容已经睡熟了,两条胳膊都在外面,被子只遮在胸口,露出里面的衣裳。 徐晋苦笑,她不换睡衣,是怕他面对春光心猿意马动手动脚吗? 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看看她里侧空出来的大片位置,徐晋犹豫片刻,到外面榻上躺着去了。 未时正,梅香兰香按照傅容叮嘱那般,准备喊她起床。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挑开外间的帘子,因为知道王爷在里面,正小声商量该如何喊人呢,兰香突然顿住,见鬼一般盯着那边的长榻。 梅香扭头看去,就见王爷背朝门口侧躺在榻上,似乎还没醒。 兰香朝梅香比划嘴型:「王爷怎么没在里面?」 梅香哪知道啊,疑惑之后,第一个念头是夫妻俩又吵架了,脸色一变,递给兰香一个眼神,两人悄悄进了内室,却见傅容在床上睡得小脸泛红,除了穿着外裳,睡姿跟在家里歇晌没什么两样,同时松了口气。 「姑娘醒醒。」兰香小声唤道。 傅容心里记挂着下午要见王府里的大小管事各处嬷嬷们,睡得并不深,兰香喊了两声,她就醒了。 见她往床里侧看,梅香轻声解释道:「王爷在外面榻上,还没醒。」 傅容吃惊极了,徐晋睡在外面,是怕吵到她? 好像除了这个,没有旁的原因。 「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听到传唤再进来。」傅容掩口打哈欠,等二人走了,她自己换了衣裳,用屋里备着的水洗过脸后,坐到梳妆台前,对着边缘镶嵌翡翠宝石的明亮镜子通发。 镜子里的她,明眸皓齿,脸上已经恢复了自然的红晕。 这样的自己,徐晋应该很喜欢吧? 放下梳子,傅容轻步去了外间,走到榻前,探头瞅瞅,见徐晋果然还在睡觉,面容平静,她笑了笑,握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王爷,该起了。」 徐晋早就醒了,他就是想知道她会怎么叫他。 刚睡醒般转过身,看见她浅笑着站在边上,长发如瀑披散,眼里带着温柔笑意。 徐晋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恍然如梦。 傅容笑得更明显,握着他手打趣道:「王爷睡傻了?」 她如此主动,徐晋立即坐了起来,「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手被他反握住,傅容只好歪坐在榻沿上,柔声跟他说话:「刚刚醒的,怕她们进来进去吵到你,我就先来叫你了。王爷怎么没在里面睡?」 徐晋攥着她手捏了捏,看着她眼睛道:「你不叫我吵你,我怕跟你躺在一起忍不住,就……」 傅容咬咬唇,低头看他手:「王爷对我真好。」 「那你还生气吗?」徐晋心虚地问。 傅容抬眼看他,目光无比认真:「只要王爷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就不气了,以后也不会再拿这件事烦王爷。」 徐晋收起笑,也不再靠着迎枕,坐正了道:「再有第二次,叫我这辈子都碰不着你。」 傅容愿意信他,不是因为他今天说了多少好话,而是因为上辈子徐晋就不曾真正在床上对她动过粗,是因为今日他各种小心的体贴。但她没有忘了要罚他的事,小声哼道:「我信王爷,但今晚的罚王爷别想赖掉。」 徐晋失笑,飞快在她唇上香了一下。 两人分头收拾,然后徐晋领着傅容去了前院,那里王府够资格来拜见王妃的人早到齐了。 傅容进府之前,偌大的王府只有徐晋一个主子,没有老爷太太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通房妾室,王府前后院在徐晋心腹的打理下都井然有序。 第四十三章 前院的大小管事归徐晋管,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拜见王妃,跟傅容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傅容也没想插手徐晋前面的事情,徐晋是王爷,跟普通勋贵家的当家人相比,徐晋肯定有更多秘密,更多不适合内宅女眷过问的大事,如今两人新婚,屋里再怎么亲密,徐晋外头的私事,除非徐晋主动跟她提,傅容都不会多嘴。 管事们拜完人就走了,剩下的都是内院的嬷嬷们。 徐晋亲自给傅容介绍一位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这是温嬷嬷,我开府的时候,娘安排嬷嬷来替我打理后院。浓浓以后管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跟嬷嬷商量着来。」 又对温嬷嬷道:「嬷嬷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浓浓过来了,嬷嬷就在王府享清福吧,浓浓还小,嬷嬷觉得她哪里做的不妥,帮我提醒她点。」 语气十分亲近,像是同家中长辈说话。 温嬷嬷笑眯眯点头,看傅容的目光十分和蔼可亲,「王妃这么好,王爷真是有福气啊。」 徐晋无奈地看傅容一眼。 他想不明白为何母亲跟温嬷嬷见过傅容后就都喜欢她了,就算是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她们照顾她一些就是,也不必真的爱屋及乌啊,对傅容都快好过于他。 上辈子他纳傅容为妾,母亲得知原委后再三叮嘱他对傅容好点,可他那会儿心里别扭,一句都没放到心上,母亲赏赐傅容的东西,他全都扣了下来,一样都没给她。察觉温嬷嬷跟母亲一样想私底下照顾傅容,他又委婉提醒温嬷嬷别多管傅容那边的事。 那年正月,母亲想见傅容,徐晋不许,被母亲察觉不对,叫温嬷嬷进宫问话。温嬷嬷平时听他的,不再偷偷指点傅容,但老人家可不是真心怕他,到了母亲面前把他如何对傅容的都说了。母亲骂了他一顿,徐晋依然不想给傅容那份体面,却不想惹母亲生气,第一次将母亲赏的几盆名品菊花送到了芙蓉院。 这辈子呢,傅容是他的妻子,见识过母亲对傅容的喜欢,眼下温嬷嬷对傅容青睐有加,徐晋倒是一点都不吃惊。 傅容也没吃惊,感受到温嬷嬷由衷的喜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前世她同温嬷嬷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她刚进府,温嬷嬷来指点她王府里的规矩,第二次是她派兰香去打听徐晋行踪,温嬷嬷发现后提醒她安心等着徐晋过来,别再自作主张,免得徐晋知道后心生不快。最后一次见,是徐晋哥俩死讯传来,老人家如丧亲孙,丧事过后重新回淑妃身边去了。 当时傅容很不喜欢这个温嬷嬷。她知道自己只是徐晋的妾室,温嬷嬷看不起她很正常,但道理是道理,真正遇到了,想想她连徐晋的一个嬷嬷都不如,傅容心里难免不舒服,特别是处心积虑想多见徐晋几次却被温嬷嬷劝阻,傅容又羞又恼,没少在心里咒她。 重生后,跟淑妃接触深了,听淑妃夸赞温嬷嬷,傅容再仔细回忆一番,才明白是她想多了。 人与人相处,熟人之间误会还在所难免呢,陌生人就更容易错解对方的心思了。 意识到温嬷嬷当初真的只是就事论事,而非刻意跟她作对,傅容对自己在肃王府的日子越发有信心,是以准备嫁妆时母亲想把她心腹嬷嬷给她,傅容没要。景阳侯府有个难缠的老太太,弟弟妹妹都还小,母亲需要人手,二来她知道徐晋这边有忠心可靠的温嬷嬷。 等所有人都见了礼,温嬷嬷领着两个管事媳妇随徐晋傅容一起进了厅堂。 徐晋与傅容落座,徐晋端起茶,摆明了要听她们说话,又不想插手。 温嬷嬷也没理他,指着那两个管事婆子给傅容介绍:「老奴上了年纪,眼睛耳朵都不大好使了,这几年都是她们二人帮我打下手,都是可靠的,往后就让她们替王妃做事吧,王妃先看看,觉得她们能用便继续用,若发现她们偷懒耍滑,那也不必顾忌老奴,该打发就打发了。」 说完将内院对牌递给傅容。 傅容连忙站了起来,将对牌重新塞回老人家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嬷嬷想早点享清福,只是我跟王爷明日还要进宫去探望娘娘,后日又要回门,实在忙不过来,嬷嬷辛苦些,再替我多管几日吧?回头我跟在嬷嬷身边多学学,等您看我能独当一面了再躲懒成不?要不我心里实在没谱儿,万一做错什么,王爷该不喜了。」 怯怯地瞄了徐晋一眼。 徐晋面无表情,继续低头喝茶。 温嬷嬷心里却明白,王爷是真喜欢这个娇娇俏俏的小王妃呢,否则怎么这么快就放心把王府内院托付给新婚妻子?这位王妃瞧着也不像是假客套…… 「好,那老奴就再替王妃多管几日,王妃尽管安心出门吧。」温嬷嬷没有再三推诿,重新将对牌收好。她来王府就是照顾王爷来了,现在王爷身边多了妻子,她只需再帮着提点一二,很快就能放手了。日久见人心,她没想过贪权,自然不怕王妃忌惮。 管家的事情商量好了,温嬷嬷领着两个管事媳妇告辞。 徐晋看着她们走远,朝傅容招招手,等傅容到了跟前,他拉着人坐到自己腿上,笑着问她:「我有说明日要进宫吗?」 经过晌午,两人是真正和好了,傅容也不怕他,直视他眼睛道:「早上你强行把我拉出来,害我没能好好陪娘说话,明天再不去,敢情你这个亲儿子不怕娘生气,我可想着讨婆母欢心呢,难不成王爷不愿意我讨好婆母?」 她一张小嘴儿能言善辩,徐晋低头亲了亲,「浓浓乖巧懂事,娘早就喜欢了,哪儿用你讨好?」 傅容还摸不准他的意思,挡住他嘴道:「那你明天到底陪不陪我进宫啊?」 徐晋亲她手心,眼睛看着她眼睛:「不怕不舒服?」 傅容瞪他一眼,垂眸道:「今晚睡一觉,应该没事了。」那药还是挺管用的。 徐晋也想到药了,手慢慢挪到她腰上,嘴唇在她耳边流连:「晚上领罚之前,我先给你上药。」 「闭嘴!」傅容挪开他手,从他腿上跳下去就跑了。 徐晋追了上去。 新婚燕尔,小两口在屋里你追我躲闹了半晌,用过晚饭后,傅容要去沐浴,徐晋非要跟进去,傅容不肯,最后红着脸答应让徐晋帮她上药才得以自己泡澡。 徐晋洗的比她快,早早躺到床上等她,手里拿着那个小木匣把玩。 傅容进来时,就见徐晋正对着那根玉管发呆。 知道她越害羞徐晋就越喜欢拿这个逗她,傅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淡定无比地把屋里灯都熄了,只留窗边一盏床前一盏,这才脱鞋上去,在徐晋意外的注视下躺好,闭上眼睛。 「这么快就习惯了?」徐晋笑着问。 傅容不说话,脸红了。 「那我动手了。」徐晋放下帐子,将傅容往里面抱了抱,放平后手抓住她睡裤边缘。 傅容咬咬唇,扯过枕巾蒙到脸上。 徐晋无声地笑,趁傅容什么都看不见,悄悄往自己身上抹药。 抹好了,徐晋像在马车里那般将药送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傅容身体一颤,情不自禁抓紧被褥,气得骂他:「你,你混账!」 说了在她伤好之前不碰她的,难道还是忍不住了吗? 想到昨晚受的苦,傅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扯开枕巾就想起身跟徐晋拼命。 徐晋额头见汗,迅速将人按下去,急切解释道:「浓浓想哪去了,我只是给你上药,玉管太细,往外面抹起药来太费功夫,哪有这样抹得快?」说完低头亲傅容渐渐转红的脸颊,「别怕,今晚我绝不食言。」 傅容不想信,可他确实没有试图…… 「够了!」熟悉的感觉来袭,傅容渐渐抵挡不住,扭头催他,「快去门口站着!」 「我还没抹完。」 她呼吸有了变化,徐晋哪里不懂,胆子也大了起来,伸手去扶,想给哪抹就给哪抹儿,生怕有一处照顾不周,让他的妻子明日继续受苦。 到最后徐晋光是抹药,就抹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换成玉管后又用了很久。 恋恋不舍地替傅容穿好睡裤,徐晋搂着她低语:「看来有时候还是细点好,浓浓说是不是?」 傅容心中冷笑,真那么细,估计他也没脸摆出来。 她不吭声,徐晋仔细瞅瞅,故意问:「睡着了?那我不站你也不知道……」 「你快去!」他厚颜无耻,傅容使出全身力气将他往床下头推。 徐晋朗声大笑,利落跳下床,一边穿裤子一边盯着傅容道:「两柱香就两柱香,不过浓浓我告诉你,我体力好得很,别说自己站那么久,就是抱着你一起站,两柱香也坚持得住。」 他知道她喜欢怎么来,所以昨晚故意选了门口那儿,可惜太过高兴忘了她不同了。 想到过阵子又可以像上辈子一样畅快,徐晋又抱着傅容啃了一番,这才放下帐子去点香。 傅容气呼呼将纱帐挑了起来,好不容易轮到她扳回来了,她怎么能不看? 躺在枕头上,傅容盯着门口男人恨声告诫:「不许动,哪都不许动,动一下就多站一炷香!」 徐晋靠着门看她,真就一动不动。 两人遥相相望,傅容哼了声,转到里头装睡,过一会儿再回头看。 徐晋忍俊不禁。 傅容撇撇嘴,困倦袭来,不再理他了。 但一炷香燃完时,徐晋还是老老实实又点了一炷,然后继续望着床上的姑娘发呆。 是不是只要他对她好,她就会一直这样娇气可爱下去? 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不再是一个人独眠,不再是冷冷清清一张床,而是有个人可以说笑打闹,半夜转身时,伸手就能搂到她娇小温暖的身子,再感受她依赖地往他怀里拱。 第二天早上,傅容又是被徐晋折腾醒的。 这次她一点都没客气,抓起徐晋枕头朝下面砸了过去。 徐晋正检查她伤势呢,脑袋被枕头一砸就趴下去了。 明知道她昨晚上了药,徐晋还是忍不住尝了尝。 傅容不受控制地并拢腿。 徐晋舍不得走,不过顾忌那药,他还是慢慢爬了上去,一转身便把傅容抱到自己身上,笑着邀功道:「我瞧着好了很多,今晚再来一次,明天差不多就能完全恢复了。」 傅容脸皮没他厚,索性不接这话茬,陪他闹了会儿喊梅香她们进来服侍。 昨天下午徐晋已经派人去昭宁宫传话了,因此用过早饭后夫妻俩没有再耽搁,早早进宫。 这次淑妃就没有亲自到外面接儿媳妇了,只有崔绾在外面等。 远远看着徐晋跟傅容并肩走来,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小鸟依人,似乎边走边说着什么,到了近前徐晋才收敛嘴角笑意,像往常那样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崔绾攥攥手,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四哥四嫂可来了,姑母盼了半天了,快进来吧。」 主动走到傅容那边,问她在王府习不习惯。 傅容一早就察觉了,崔绾跟秦云玉一个是徐晋舅家表妹,一个是姨家表妹,难分亲疏,但徐晋对秦云玉明显更像是兄长,对崔绾就跟外人差不多。可淑妃对两个小辈是一样好的,徐晋应该没有理由厌恶崔绾,傅容便把徐晋的态度归结到了崔绾的年龄上,而且六皇子喜欢崔绾,众人心照不宣,徐晋如此做派或许是为了避嫌? 猜不透徐晋对崔绾的心思,傅容就不好当着他的面冷落崔绾,装出好嫂子的样同她说话。 三人很快进了屋。 淑妃亲昵地将傅容叫到身边,仔细打量一番,确定傅容是真的休息好了,放了心,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嘱咐徐晋道:「浓浓小你五岁,有什么事你都让着她,多为她考虑,别只想着自己。」 这话别有深意,傅容红着脸低下头。 「娘说的是。」徐晋顺着母亲的话道,看向傅容时,眼里愉悦遮掩不住。 崔绾一直暗暗留意他呢,瞧见男人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心中一沉。 短短两晚,四哥就喜欢上傅容了? 徐晋傅容在昭宁宫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走了。 往回走时遇见刚从凤仪宫请安回来的太子、太子妃。 「老四今儿个怎么进宫了?」太子大步朝两人走了过来,目光在傅容脸上转一圈,停留片刻才挪到徐晋那边,笑着打趣道:「老四刚成亲,怎么不趁这几日婚假在府里多陪陪弟妹?你有差事在身,往后想讨清闲父皇都不准。」 「太子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府。」徐晋知道太子脾性,拱手就要走。 太子赶紧拦人:「老四你急什么,来都来了,去我那边坐坐。弟妹与我府里的傅氏是姐妹,前日你们大婚,傅氏还遗憾没能过去送嫁,这几日惦记得很,她身子又重,老四你帮我一次,咱们兄弟叙旧,让弟妹陪她姐姐解解闷?」 说话时眼睛往傅容那边瞄了好几眼。 傅容现在是不好躲的,躲了大家都不好看,便装作没有察觉,朝太子身后的太子妃歉然道:「按理是该去看看姐姐的,只是府里还有事要忙,今日就不过去了,还请太子妃回宫后派个丫鬟过去,替我跟姐姐赔个不是。」 太子妃笑容端庄:「好,我会亲自过去跟她说的。」 她擅自应下,也就是断了今日傅容去东宫的可能,太子嘴角抿了抿。 傅容没瞧见,依旧同太子妃说话:「太子妃如此照顾姐姐,姐姐哪还用我陪啊。」 太子妃看看丈夫,笑道:「弟妹伶俐,非我可比,改日有空还是要来坐坐的。」 她是看不惯太子占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德行,可那毕竟是她需要仰仗的人,王嬷嬷说的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趁傅氏有孕多哄太子来她屋里几趟,将来有了子嗣,她才有了立身之本,对付傅氏也更有底气。 太子听了,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傅容刚要客套应下,徐晋突然开口道别,眼看他转身,傅容马上跟了过去。 转过去了,太子再无忌惮,目光紧随傅容背影,想到昨日听到的消息,肃王夫妻俩没去昭宁宫便走了,今日又早早过来,不由就想到傅容身体的原因,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他也有过第一次,知道刚开荤容易贪欢,但他也没将那个宫女弄得多惨,老四竟然兴奋到忘了考虑次日进宫问安之事,这个傅家三姑娘的滋味儿…… 第四十五章 太子突然冒了火,眼看美人走远了,他转身朝太子妃道:「咱们也走吧。」 太子妃心中有气,却也只能强忍着,不料回宫后太子竟然没有找这个借口去傅氏那边,也不许她过去探望,才进院子就抱起她去内室了。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太子妃又羞又臊,怕被丫鬟们笑话,再三拒绝。太子呢,本来就不喜欢女人在屋里太乖顺,如今太子妃这样反倒更合他胃口,就着被傅容撩起来的火,一折腾便是半日。 徐晋身上也有火,气的。 「你打算哪天去东宫看你姐姐?」回到王府,他状似随意地问。 他一路上都没跟她说话,傅容哪能不知道他生气了,至于生气的原因,经过永泰寺安王还有庆国公府吴白起那两件事,傅容对徐晋的小心眼早就领教过了,这时更是一猜一个准,笑着坐到他身边道:「我随口说说,王爷还当真了?」 徐晋看着她笑脸,想到她上辈子也没看上太子,气顺了些,正色嘱咐道:「太子那人,好色成性,往后若是意外遇上他,你小心些。」 傅容乖顺点头:「我知道。」 徐晋心中一动,「你怎么知道?」 傅容随口道:「大姐姐是被太子使下作手段抢回去的,这事旁人不知,我能不知?再说……」故意拉长音,在徐晋渐渐疑惑的目光中笑了,远离他几步才小声哼道:「再说今日太子看我的眼神,跟当初王爷看我的眼神一样,分明是不怀好意,我当然会躲着他。」 她又讽刺他,徐晋心情却大好,抱起人去内室上药。 屋里很快传来了异样响动。 梅香兰香两个丫鬟对新婚夜还心有余悸呢,听到里面闹腾忍不住凑到门帘处听,只闻姑娘娇笑阵阵,似乎是被人挠了痒痒,笑着笑着那声音就喘上了,模模糊糊地又是哀求又是警告…… 听得二女脸红心跳,确定姑娘没再受苦就赶紧退出去了。 第二日傅容回门。 礼物都早早备好了,上了马车后傅容将靠垫摆在她与徐晋中间,瞪着眼睛道:「今儿个你若胡闹,让我在娘家人面前丢脸,我,我下午就不跟你回来了!」 徐晋靠着车板闭目养神:「谁要闹你了?昨晚治水太累,你别吵,我打会儿盹。」 他还有脸提昨晚,傅容呸了他一口,扭头看窗外。 徐晋悄悄睁开眼睛,看她那样,忍不住笑。 不进就不进,但她人在身边,十指纤纤两腿修长,他有的是办法让她伺候。 念头一起,目光又在她胸口扫了一眼,不知何时才能长成三年后的样子。 一路安谧,马车停在了景阳侯府正门前。 跟上次太子陪傅宁回府不同,这次侯府三房老小都出来看新姑爷了,聚在厅堂热闹。 徐晋傅容先给长辈们行礼,第一个要拜的当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看看傅容身边面如冠玉的肃王,再看看那边陪傅宛过来的梁通,心里暗恨老天爷不长眼,接二连三给乔氏一个庶女送好女婿,还一个比一个好。梁家是功夫世家,梁通前途大好,肃王就更不用说了。 有心想叫亲孙女盖过二房三女的光芒吧,傅宁跟傅宛不相上下,人却在宫里头。傅宝傅宓呢,是美人胚子,可惜年纪太小,也只能跟傅宣比比。外孙女沈晴容貌略逊傅容,但凭借侯府教养出来的气度,倒是能跟傅容争个高低,偏偏今日肚子不舒服,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弄得满屋女眷风头都被二房抢去了。 二房日子顺风顺水,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拍着傅容手嘱咐道:「容丫头有福气,得了王爷这样好的姻缘,以后要好好服侍王爷,不可再像在家里时那样贪玩,四处乱逛。还有啊,你上头有太子妃康王妃两个嫂嫂,下面还有二公主等小辈儿,万一闹出不快,你要大度,仔细反思自己的过错,别因一点小事就想着报复回去,自家姐妹不跟你计较,那些可都是贵人,一不小心会给王爷惹麻烦的。」 乔氏脸色大变,傅宛也情不自禁扶了扶肚子,傅宣小脸更是绷了起来。 男丁那边,傅品川皱了皱眉,傅品言淡然自若,傅宸瞅瞅父亲,没出声,只听妹妹如何说。 傅容都习惯了,撒娇般回道:「祖母对我还是这么好,您放心,我都记下了,一定会好好服侍王爷,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完羞涩地看了徐晋一眼。 徐晋轻笑,目光温柔。 无需任何言语,便让屋里所有人都明白了,人家王爷对傅容很是满意。 老太太握着傅容的手不由加大了力气。 傅容平静地挣开,继续去拜父母。 「岳父,岳母。」徐晋恭敬喊人。 他方才拜见老太太时,一句话都没跟老太太说,神情淡漠站在傅容身边,摆的分明是王爷的谱。 此时却像个女婿了,这种差别,足以安抚傅品言乔氏的心。 但乔氏还是数落了自家女儿一句:「王爷,浓浓确实被我们惯得有些娇气,往后她做错了事,王爷若不便说,只管递个信儿给我们,我会过去好好教她的。」 「娘……」傅容娇娇地喊了声。 乔氏瞪她。 徐晋笑了,看着傅容道:「岳父岳母过谦了,浓浓很好,父皇母妃都很喜欢她。」 傅容得意地朝母亲眨眨眼睛。 拜完傅品川林氏,跟傅定、梁通两对新婚夫妻照过面,该小辈们来拜姐夫了。 傅宝打头,她跟傅容亲近,喊三姐夫时故意打趣般看傅容,落落大方地接了徐晋的封红。 傅宓就很拘谨了,一声「三姐夫」唤得轻轻,接封红时脸都红了,看得三夫人暗暗皱眉。 两人表现悬殊,徐晋却是同等对待,都只是点点头,递过封红就没事了。 傅宣牵着官哥儿一起过来时,徐晋嘴角上扬,弯腰将官哥儿抱了起来,旁若无人地问他:「官哥儿还认得我吗?」 官哥儿戴着宝蓝色镶边的圆顶小帽,小脸白嫩光滑,瞅瞅徐晋玉冠上镶嵌的硕大南珠,小男娃乖巧地喊道:「三姐夫!」 徐晋一直都喜欢官哥儿,给他准备了双份封红。 官哥儿一手攥一个,嘿嘿笑了,小嘴儿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傅容忍不住接过弟弟抱,嗔怪徐晋:「宣宣的你还没送呢?」 语气亲昵自然,跟寻常夫妻无二。 徐晋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尴尬地笑了,连忙把傅宣那份递了过去,「六妹妹莫怪。」 「谢三姐夫。」傅宣意外看他一眼,接过封红。 见礼过后,小夫妻俩跟傅品川傅定等人告辞,随二房众人前往东院。 男人们走在前头,乔氏领着三个女儿跟在后面,因为傅宛有孕,走得很慢。 傅容抱着傅宛胳膊,摸摸她肚子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屋里等着就是,又不是外人,何必非要出来接?又没有你的封红。」 前面梁通没忍住,大声打趣道:「是啊,你姐姐就是想要封红呢,没想你们没给她准备。」 傅宛涨红了脸,狠狠瞪他。 梁通假装害怕般飞快转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傅容偷笑,又摸了摸傅宛的肚子,不知这次怀的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 徐晋回头,恰好瞧见这一幕,心里一暖。 她那么期待姐姐的孩子,过阵子自己怀上了,会更加欢喜吧? 晌午用完饭,徐晋有点醉了,跟傅容一起回了她出嫁前的闺房,躺到床上后搂着傅容乱蹭:「浓浓,中秋是不是太迟了?我看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晚上试试?我一定会轻点的。」 太子侧妃有孕,康王正妃有孕,梁通傅定妻子都有孕,他迫切地想让他的浓浓也给他怀一个。 因着那么多顾虑,傅容暂且不想生孩子,但只要跟徐晋同床,她就难以避免会怀上。 同床是免不了的,怀孕…… 傅容也不知道该如何避孕。 傅容不敢吃药,是药三分毒,傅容本就担心她有难孕的问题,万一因为吃药吃得雪上加霜一辈子都受不了孕,她会后悔死的。怕母亲听了骂她,傅容也不敢请教母亲,幸好上辈子母亲请郎中给她诊治时,郎中询问她日常起居细节,傅容机缘巧合知道了哪些小事可能造成怀孕艰难,事后立即清洗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现在傅容只能将避孕寄托在三点上,一是她身体天生难孕,二是她主动防范,三吗,自然是尽量减少同床次数。 于是徐晋晚上央求时,傅容便以他承诺受罚为由,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最初两晚徐晋顾及傅容伤势还愿意忍,等傅容彻底养好了,他就急了,使出浑身解数哄傅容给他,傅容不给,他憋了一肚子火气又没法发出来,谁叫他欺负人在先,后来又亲口做了保证? 「明天就是中秋了。」这晚徐晋躺下后没再折腾,搂着傅容说话,「今晚我养精蓄锐,明晚看你还怎么躲。」 傅容羞恼地捶了捶他胸口,闭上眼睛装睡。 徐晋亲亲她,仲秋夜凉,他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 一夜相安无事。 早上傅容醒来,意外发现徐晋已经不在身边了。 洗漱的时候,她问梅香。 梅香笑道:「天才亮王爷就醒了,说是去练武场,早饭时再过来。」 傅容听了心里忍不住嘀咕,成亲好几日了,前几天也没见他练武,偏偏今天勤快起来,莫非是为了晚上准备的? 才打扮完,徐晋就过来了,一身青竹色的家常圆领袍子,凤眼如清泉明亮,神清气爽。 傅容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白裙丫鬟身上。 姑娘瞧着十六七岁,身量高挑,面容沉静,比稳重的梅香多了英气又少了温柔,举手投足简单利落,进屋后眼帘低垂,与其说是安分规矩,不如说是纪律严明,像一直跟在徐晋身边的许嘉。 傅容朝徐晋投去疑惑的目光,等他解释。 徐晋在她身边落座,喝了口茶才道:「这是许嘉的师妹许灵,功夫超群,今日起就在你身边伺候吧,以后你进宫或单独出门,有她陪着,我好放心。」像今日宫中设中秋家宴,他在前面陪驾,傅容在后宫里另有宴席,就算有母亲照看,徐晋也不放心。 「奴婢许灵,拜见王妃。」许灵朝傅容跪下,磕了三个头。 会功夫的? 傅容高兴极了,她可没忘上辈子她是被人下黑手害死的,现在有许灵在身边,多少是个保证。 「起来吧,正好我这边还少了一个大丫鬟,以后就由你来当了。」傅容欢喜地道,看徐晋一眼,又道:「既然之前在王爷身边伺候,我就不给你改名了,许灵挺好听的。」 「许灵多谢王妃!」许是他们这批师兄弟的姓氏,得以保留,许灵真心感激,又朝傅容磕了个头,便在傅容示意下随梅香出去安排住处。 「王爷真好,我身边正缺许灵这样有大本事的人呢。」心里高兴,傅容讨好地给徐晋添了杯茶。 徐晋怎会满足一杯茶?看着她拍了拍大腿。 傅容瞅瞅外头,咬着唇走到徐晋面前,却是不肯主动坐上去。 她故意吊人胃口,徐晋只好将她抱到腿上,含住她唇香了半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看着她水润的眼睛道:「既然要谢我,晚上不许再推三阻四。」 傅容红着脸别开眼。 徐晋想起另外一事,佯装疑惑地问她:「你说你这边有三个大丫鬟,我怎么只看到两个?」 傅容心思转了转,实话实说道:「还有个琴香,专门给我做花钿的,后来我觉得有些屈才,叫她跟顾娘子学打首饰去了,每个月给我送一批花钿来就行。」 「顾娘子……」徐晋摩挲傅容泛红的脸庞,迟疑道:「是如意斋那个首饰匠?」 傅容惊讶道:「王爷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徐晋意味不明地笑:「当初你请信都王向我讨药,那样贵重的东西,你觉得我会不打听药给谁用?」 傅容就猜到徐晋多半是知情的,眼睛一酸,抱住他手问:「那王爷可知到底是谁给我柳姨下的药?当初我被齐策陷害,是柳姨救了我,她死的不明不白,我猜到凶手大概是谁,却没有证据。」 「浓浓觉得是谁?」徐晋亲她手背,语气轻松如聊家常。 傅容盯着徐晋脸庞,忽然觉得此时的徐晋叫她捉摸不透,他那样气定神闲,像是漠不关心,又好像什么都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 她突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说了,谈话肯定会引到一件事情上,虽然在赐婚旨意下来时傅容就想到了让如意斋东山再起至少不被人刻意打压的法子,此时却犹豫了。她跟徐晋只是新婚,眼下就给徐晋添麻烦,他会不会不喜?虽然话头是他先挑起来的…… 「算了,我只是随便猜猜,要用饭了,咱们不说这个。」傅容想要敷衍过去。 徐晋却在她准备起身时,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郡王妃。 傅容身体一僵,果然是她。 她低下头,心中复杂。 说实话,徐耀成跟柳如意在一起,郡王妃身为徐耀成的妻子,她生气她想对付柳如意傅容都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她就不会恨了。柳如意死后,傅容从顾娘子那里知晓了实情,柳如意是被徐耀成胁迫的,两人签了契,眼看就能恢复自由了,郡王妃用一碗毒药,彻底断了柳如意的梦。 郡王妃恨,她该恨她的丈夫,她凭什么去害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害她傅容的救命恩人干亲姨母? 想到柳如意临死前的话,傅容靠在徐晋胸口默默流泪。 那只是一个想靠自己做大生意的无辜女人啊。 「浓浓打算如何报仇?或是,你想报仇吗?」徐晋抹掉傅容的泪,近似蛊惑地道。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因为顾及徐晏,选择跟郡王妃一笔勾销。 他想知道,徐晏在她心里是不是重要到,让她忘了半个亲人的死。 傅容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徐晋。 她想替柳如意报仇,可她不知道该如何报,她会努力帮柳如意实现做大如意斋的遗愿,唯有报仇,傅容不知该如何下手。她希望郡王妃遭到报应,什么样的报应,她说不出来。傅容从没主动害过人,齐竺毁容,因为方式太过惨烈,她连续几晚睡不好觉,如果郡王妃再因为她…… 第四十七章 人命换一命,郡王妃杀了柳如意,似乎只有死才算报仇。 可郡王妃死了,徐晏该怎么办? 脑海里浮现徐晏消瘦如柴的身影,傅容真的说不出那个死字。 「浓浓别哭,你怎么想的,尽管告诉我,我都会替你办到。」徐晋继续诱惑道。 傅容在他怀里摇头:「我不知道,我想让她得到报应,但我不想她因我而死……」 徐晋松了口气。 她一个没见过血腥的娇气姑娘,没因为徐晏选择忘仇,已经够了。 「不用死,有时候活着,反而生不如死。」徐晋抬起傅容下巴,亲亲她嘴道:「其实郡王妃困在郡王府,她什么都做不了,应该是请永宁公主帮她下的毒。浓浓你记住,她们这种人,死不算什么,脸面才是最重要的,你打了她们的脸,便是最大的报复。」 傅容看着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王爷的意思是……」 徐晋捏捏她鼻子:「我知道你想重开如意斋,之前不敢,现在又怕我不高兴,是不是?」 傅容尴尬地看他胸口:「我想借王爷的势,又怕给王爷惹仇家……」 「你觉得我会怕她们?」 徐晋指端稍微用了点力气,换来傅容一声不满的叫,双手并用去推他。徐晋喜欢看她这样,跟炸毛的猫似的,故意又捏了几下才猛地将人正放到腿上,掐着她腰用力往上一顶,「浓浓你记住,我是你丈夫,以后你有烦恼,只要实话跟我说,无论大小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替你做主,你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对我,将来再替我生儿育女,懂吗?」 傅容怔怔地看着他。 徐晋盯着她眼睛,等她回答。 夫妻俩默默对视,傅容正要开口,内室里团团突然连续喊了三声「吃饭」。 方才那种无法言喻的异样气氛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傅容扑哧笑了,见徐晋也无奈地笑,她壮着胆子抱住他脖子,不太确定地问:「那我重开如意斋,真的不会给王爷惹麻烦?」 庆国公府站在端妃成王那边,她公然挑衅对方…… 徐晋显然明白她心中忌讳,捏捏她小腰道:「难道你不开铺子,他们就看我顺眼了?傻,尽管去开,若嫌麻烦,我派人帮你安排。」 傅容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有人。」她只是想借肃王府的势,叫永宁公主那边别暗中动手脚,没想什么都推给徐晋。 她有主见,徐晋没有再劝,哑声转移话题,「我又帮了你一样,晚上你……」 傅容飞快捂住他嘴,不许他再说。 八月十五,朗月高悬。 这是傅容第一次参加宫宴。 或许是因为多活了一辈子,这辈子也进过宫几次了,如今坐在亲婆母淑妃左后侧的席位上,听皇后与众妃嫔打趣,偶尔回上几句话,傅容竟觉得这宫宴跟普通家宴也没多大区别。 「浓浓吃菜啊,一会儿还要去赏灯,今晚有的熬呢,别饿着。」淑妃扭头关照儿媳妇。 傅容笑道:「已经用了很多了,再吃该叫人笑话我能吃了。」 淑妃看看她面前的几样菜盘,见傅容确实都用了些,放心转了过去。 傅容刚要收回视线,忽见一个宫女匆匆朝皇后那边走去。注意到那宫女的并非只有她一人,大家都疑惑地追随她身影,待那宫女弯腰朝皇后回话时,大殿内已经静了下来。 宫女还没说完,皇后便面露喜意,稍后对众人解释道:「康王妃要生了。」 众人齐齐道喜。 端妃声音最高:「娘娘真叫人羡慕,今儿个康王妃生,十月里太子那边也要添丁了,过年娘娘得准备两份大封红呢。」 皇后心情不错,笑着回道:「这往外掏钱的事你也羡慕,别急,明年就轮到你了。」 十月底成王与李华容正式大婚。 想到自己也快有儿媳妇了,还是娘家人,端妃也就没那么羡慕皇后了,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对太子妃傅容道:「你们两个也加把劲儿,争取明年过节时再给宫里添几个小家伙。」 太子妃勉强笑了笑。 皇后扫了端妃一眼,暗暗把火气压了下去。 对于太子妃,她是很心疼的,当年皇长孙活泼可爱,她也打心眼里喜欢,可惜被一场风寒夺了命。这两年端妃再三拿孩子说事,别说太子妃当亲娘的,就是她听了都戳心窝子,是以侧妃傅氏有孕,她没有多问,算是变相宽慰太子妃。 端妃扭头跟柔妃说话,仿佛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傅容刚成亲没几天,没有生孩子的压力,不过看着对面太子妃被端妃三言两语弄得神色黯然,傅容瞅瞅淑妃,不由生出一丝害怕。万一,她一直没有孩子,婆母会不会怪她?上辈子徐晋不肯娶妻,后来跟她在一起的时日又短,淑妃只能忍着,如今她嫁给徐晋,一年无孕还好,三五年没有动静…… 有孩子,怕将来自己保不住他,没孩子,又怕得罪婆母。 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现在更是食难下咽。 快要散席时,又有宫女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康王妃难产了。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有人真正忧心,有人心里窃喜,也有无动于衷的。 傅容就没怎么担心,她不知道上辈子康王妃有没有难产,只记得她进京时康王妃活得好好的,下面一女一子。这辈子,康王妃应该还会顺利产女吧? 儿媳妇难产,皇后忧心忡忡,吩咐众人去赏灯,她领着人回了凤仪宫。 傅容扶着淑妃慢慢走,宫女丫鬟们跟在后头。 「浓浓别听旁人的,何时生子要讲究缘分,娘一点都不着急抱孙子,你跟景行也不用急。要我说啊,你年纪小,晚两年再生更好。我当初便是伺候你父皇两年多才有的身孕,生的时候景行也没怎么折腾我。」 柔和的灯光里,淑妃声音同样温柔。 看着婆母温柔的眉眼,傅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同样是不生,婆母为她着想希望她晚生,跟她自己选择不生,是不一样的。 傅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不敢拿孩子赌,怕他将来出事,可她擅自避孕了,又真的辜负了婆母一番诚心相待,甚至是徐晋,哪怕他只是喜欢她的脸和身子,他肯为她撑腰,给她妻子应有的尊重…… 跟徐晋坐车回府时,傅容心事重重。 徐晋察觉到了,收起心猿意马,扶正她脸看,「怎么这么不高兴?怕我?」 傅容摇摇头,将那些胡乱念头抛出脑海,打起精神应付他。白天他给了她那么多好处,今晚是他盼了很久的,她于情于理都不该扫他的兴。 徐晋却最不喜欢她的敷衍,将傅容放到一旁坐榻上,皱眉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没事,就是,有点困了。」傅容怯怯看他一眼,嘴角心虚地抿了抿。 徐晋立即明白了,她这是想躲过今晚呢。 身体再次热了起来,徐晋重新将人捞到怀里,大手直接伸了进去,惩罚地咬她耳朵:「还想装模作样骗我,浓浓我告诉你,今晚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第四十八章 嘴唇被他含住,傅容挣了两下便抱住他脖子回应,任他误会她想让他误会的。 回到王府,徐晋直接抱着傅容走向内院。 那么远的路,他稳稳抱着她,好像她没有一点份量。就着月光,就着院子里挂满的一盏盏花灯,傅容仰头看头顶的男人。他是俊美的,像月下的仙人,他也是兴奋的,为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被人放到床上,傅容撑着床而坐,看徐晋急切地脱她绣鞋,再站起身,扯他自己的衣裳。 眼看他露出结实胸膛,傅容终于闭上眼睛,转到里面侧躺。 徐晋低低地笑,爬到床上放下纱帐,伸手就将她转了过来:「浓浓,今晚我一定不会弄疼你。」 一边亲她,一边剥她的衣裙。 傅容突然想起徐晋的话。 他说她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他,他会为她做主。 她该信吗? 不告诉徐晋,自己偷偷避孕,傅容怕时间长了被徐晋察觉,或是他没察觉,却嫌弃她不能生,渐渐冷了她,以后也不会听她的劝规避危险。但是告诉徐晋说她暂且不想生孩子,就得找个合适的理由,重生太离奇,连父母都当她中了邪,徐晋更不可能信她,傅容也没信任徐晋到跟他交底的地步。 那除了如实相告,还有什么理由? 宴席上的情景,上辈子的噩耗忽的浮上心头,傅容灵机一动,急着喊道:「王爷!」 徐晋正在往下脱她中裤,听到声音抬起头:「怎么了?」 傅容喊完才察觉上面已经一干二净了,羞得去抓被徐晋扔在一旁的衣服,徐晋不许,顺势将手里的裤子一并扯下扔出纱帐,撑到傅容身上,目光从下往上移,最后看着傅容眼睛道:「我说了,现在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低头就要亲。 傅容连忙撑住他肩膀,这次不用装,为着心里那些沉重的又不能对人说的忐忑不安,眼泪真的落了下来,泪眼婆娑地看他:「王爷,我怕,晚上康王府来报信儿,说是康王妃难产了,直到咱们回来,那边也没有好消息。」 徐晋皱眉:「她难产不难产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傅容自己擦掉眼泪,认真问他:「王爷还记得那晚你去我屋里找我,说我做噩梦哭了的事吗?」 徐晋沉默片刻,「怎么了?」到底见不得她哭,低头亲了亲她泪珠,人也倒在她一侧,将她搂到怀里,方便说话。单提康王妃,他以为她又想找借口拒绝,可提到那晚关于她姐姐的噩梦,徐晋总觉得她是真有话说。 他愿意听,傅容便靠到他怀里,小声道:「那晚,我其实梦到我姐姐了,梦到她,难产,还,还……我说不出口,反正梦里我哭了很久,醒来时觉得那梦太不吉利,就没跟王爷说。今日听到康王妃难产的消息,再想到姐姐也有身孕,想到那个梦,我就害怕。」 她眼泪汹涌,徐晋将人抬高了些,亲手帮她擦泪:「怕你姐姐也出事?」 傅容点点头,看着他眼睛:「怕姐姐,也怕……王爷,我怕生孩子,咱们先不生行吗?婆母也说我现在年纪小,晚两年再生更稳妥。」 她想知道徐晋对此的态度,也想试探试探他下午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徐晋盯着怀里美眸含泪的姑娘,半晌都没有言语。 傅容也没开口,静静地等他回答,像他白日说完那番话后等她回答一样。 如果他愿意帮她解决这个烦恼,她也愿意尝试全心信任他。 她含泪的眼睛太美太动人,徐晋怕被她骗了,闭上眼睛沉思。 上辈子傅宛难产而死,他知道傅容是真的忌惮难产二字,但他不确定傅容现在不想生孩子的真正原因,是怕自己难产,还是单纯地不想给他生? 他无意识摩挲她的脊背,「那浓浓希望什么时候生?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生了。」 傅容最希望在他躲过那场谋害后生,但时间太久,她怕说出来立即遭到反对,小心斟酌着措辞道:「我不知道,再说生不生也不是咱们能控制的,那些汤药都有毒,我不想喝……」 徐晋睁开眼睛,皱眉问:「你是说,希望我暂且别碰你?」 虽然还在期待他回答,听他说这种傻话,傅容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才没那个意思,我就是突然怕了,想跟王爷商量商量,是王爷让我有什么烦恼都跟你说的……算了算了,说了也没用,咱们睡吧。」 主动埋到了徐晋怀里。 徐晋却没那个心思,仔细回想傅容的话。 归根结底,她就是因为姐姐的事有了心结,是不是这辈子傅宛平安度过生子那一关,她就不怕了?况且她十五,如母亲对她说的,晚点生可能更合适。 「浓浓,既然你怕,咱们先避着点,等明年你姐姐生完,你安了心,咱们再生。」 他将人抬了起来,温柔地看她。 傅容震惊极了,「王爷愿意为了我拖延?」 徐晋眼里温柔淡了两分,抚摸她脸庞道:「只拖延到明年开春,之后你都得听我的。」 隐含威胁。 他肯好言好语跟她商量,肯为了她的害怕答应拖延,暂且解了她燃眉之急,傅容已经很满足了,不知道该如何谢他,她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徐晋呼吸一变,迅速扯过被子将她裹上:「你别勾我,我怕我忍不住。」 这次轮到傅容结巴了,「王爷,王爷打算明年开春之前都不碰我?」不能吧,他忍得住? 她傻乎乎的,徐晋心情大好,亲亲她嘴唇道:「怎么可能,明早我就去找人讨药,等他配出既能帮你避孕又不会伤了你身子的药,我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傅容闻言,想到了徐晋的安魂香,解毒丸。 或许,徐晋手底下真有那种奇人?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报答徐晋这份心意。他给了她意料之外的体贴,她也不能冷了他心。 看着凤眼里分明还残留渴望的男人,傅容又探头亲了他一口:「王爷对我好,我很欢喜。」 徐晋呼吸一紧,盯着傅容红润的嘴唇。 傅容脸慢慢红了,闭了眼睛,口渴般舔了舔嘴唇。 看着那丁香小舌一闪而过,徐晋再也忍不住,扯开她被子扑了上去,「你故意的是不是?」 傅容扭头:「王爷在说什么?我不懂。」 手却抱住了他窄腰。 没有什么比这更鼓舞人的,徐晋心里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消除,难以言喻的欢喜化成如火热情,全都付诸于她身上。 「王爷还不起吗?」 听着外面丫鬟脚步声再次远去,傅容终于敢放出一些声音,声音娇哑。 徐晋含着妻子送给他的果子,摇头,乐不思蜀。 他贪得无厌,傅容只能忍着,最后又辛苦了一双素手。 「浓浓……」平复过后,徐晋搂着妻子,心满意足。 从前都是他哄她求她,昨晚她竟然在他愿意拖延时主动给他,足以证明她真的只是怕难产才暂且不想生孩子,而非不喜欢跟他亲热。她有这份心,肯跟他说实话,肯心疼他忍着辛苦而主动邀请,徐晋总算看到了希望,所以他宁可再多等几天也没彻底要她,免得真因为这一晚怀上了,她忧心烦恼,他前功尽弃。 第四十九章 傅容望着徐晋明亮的凤眼,心里也颇受触动。 她知道徐晋盼着孩子,他自己说过,看他喜欢官哥儿的样,她也看的出来。但是昨晚,就因为她的那番话,因为她说出关于姐姐的那场噩梦,徐晋就愿意等她到明年开春,这样的好,若说徐晋心里一点都没有她,傅容觉得不太可能。 单是喜欢她的身子,他可以像上辈子那样对她的。 或许,从他舍不得她扔掉那串长命缕的事情来看,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她的吧? 只是他的喜欢不是很深,她若不主动示好,他也不愿意对她好,如两人分开后,他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等她嫁给他主动讨好他了,他才愿意同样对她,先是在老太太面前替她撑腰,后又允许她重开如意斋。 如此看来,是不是她再努力些,徐晋早晚有一天会彻彻底底喜欢上她? 「再过两天,王爷就要上朝了,想睡懒觉都不成。」抱着男人的窄腰,傅容仰头跟他说话,享受清晨难得的宁静。 徐晋改成平躺,让她趴在他身上,拨开她滑落下来的长发道:「是啊,所以这几天能偷懒的时候自然要好好享受。」十日婚假,转眼只剩下两日,后天就要早起了。 傅容还记得昨晚的话,好奇问他:「王爷说去找人讨药,能配出那种奇药的人,莫非就是那位送王爷解毒丸的高人?」 徐晋摩挲她小腰的手顿了顿,很快又继续爱怜,快得傅容并未察觉,「就是他,他姓葛名川,荆州人,祖上神医辈出,他若出手,应该能配出来。」 葛川? 傅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徐晋见了,奇道:「浓浓怎么了?」 傅容震惊怎么会这么巧,刚想马上解释她跟葛川的关系,开口前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眨眨眼睛问:「如此神医,王爷是如何拉拢过来的?」 眼里带笑,仔细观察徐晋的神情。 她觉得那种猜测太过荒谬,但遇到这种巧合,傅容不受控制想要确认一下。 徐晋知道傅容怀疑了。 只是派葛川过去那一日,他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他神色不变,从容道:「记得前年我去你们家庄子上暗访吗?你的话不足为信,你别生气,当时我又不喜欢你,怎么能因为你说你父亲好就信?后来离开后,我又去了几个地方打听,路上忽然听说有人能起死回生,好奇之下命人将葛川叫了过来。」 傅容插嘴道:「然后他就被王爷收在身边了?」 「怎么可能?」徐晋笑着捏了捏她腰,眼里闪过一道得意,「但凡真正有大才之人,都不肯甘心困在一处,我想将葛川收为己用,他拒不答应,扬言要走遍名山大川。我看中他医术,不肯放人,关了几日发现他依旧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便跟他打赌。我找来一个天生的哑巴让他治,如果他能治好,我就放他走,他治不好,就得替我效力。到现在他还没治好,所以……」 看着他厚颜无耻的笑脸,傅容信了。 一来葛川确实说过不肯效命权贵,徐晋想要葛川帮他,只能耍无赖,葛川不赌就得一辈子关在王府,赌了,好歹有个盼头。 二来,如果她不信,那这种巧合就只有一个解释,即徐晋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但这种猜想虽然解释了徐晋跟她前两次的巧遇,却解释不了徐晋两辈子的性格变化。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徐晋真若重生,绝不会放下身段来哄她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妾室。 最重要的是,徐晋没有理由派葛川去照顾她,派了,现在就不会光明正大地将人摆出来。 消了怀疑,再看徐晋洋洋自得的笑脸,傅容忍不住嗔道:「王爷仗势欺人,居然还好意思笑?」 察觉她信了,徐晋猛地翻身将人压在下头,盯着她眼睛道:「本王仗势欺人,你们又能如何?」 低头吻了下去。 下午徐晋要见葛川,关系到身孕大事,傅容也想听,徐晋便让她躲在屏风后。 「王爷找我何事?」葛川很快便跟随许嘉走了进来,一身灰色长袍,虽然被困,依旧潇洒不羁,见到徐晋直接落座,不把徐晋的王爷威严看在眼里。 徐晋示意许嘉退下,等葛川品茶后才道:「今日请先生过来,是有一事相求。内子年岁太小,我担心她过早有孕将来受苦太多,所以想推迟一段时日,不知先生能否开副药方,既能帮内子避孕,又不损害她身子?」 葛川瞅瞅他,疑道:「此事是王爷独断,还是王妃也知情?」 徐晋笑了笑,「有何区别吗?」 葛川哼道:「人命攸关,我怎知王爷是想让王妃避孕一阵子,还是一辈子?如果王妃不知情,葛某就算有办法,也不会告知王爷。当日你我打赌立约,我就说过,绝不做有违良心之事,况且我与王妃有过一段缘分,更不可能如此对她。」 屏风后,傅容情不自禁笑了。 神医就是神医,行事有自己的准则,即便屈身为权贵效命,也不是什么都做的。 徐晋则无奈摇头,朝屏风那边道:「你出来跟葛先生解释吧,免得葛先生冤枉我要害你。」 葛川惊讶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屏风。 傅容理理衣裳,有些羞涩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在葛川震惊的目光里停到徐晋书桌旁,朝葛川盈盈一拜:「先生关怀之恩,小女铭记在心。」 葛川尴尬地避到一旁,「这,傅……王妃快起,老夫凭良心做事,算不得恩情,王妃言重了。」 傅容请他落座,惭愧道:「我来王府这么多时日,竟然不知先生居于府上,先前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包涵。」 葛川苦笑摇头,「老夫才疏学浅,受困于人,因此得知王妃乃故人,特意回避,唉,此事王妃莫再提了,只说今日,刚刚王爷所说……」 傅容羞愧地低下头:「是,是我求王爷跟先生开口的,先生若有良方,就请再帮我一回吧。」 葛川低头沉吟,半晌才道:「既然王妃王爷都商量好了,我也没有理由再阻拦,我那里确实有一个方子,我会尽快配出丹药交给王爷王妃,只是此药有违天道,偶尔服用对身体无害,连续服之怕是会伤及王妃贵体,还请王妃慎重,每月最多服用七次。」 傅容高兴极了,连连道谢。 徐晋却皱了皱眉,对傅容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请教先生。」 药的事情商量好了,傅容确实没有道理继续留在这边,再次朝葛川行了一礼,欢喜地走了。 听她走远了,徐晋不悦地看向葛川:「中午问先生,先生怎么没提七次之说?」 葛川摸了摸胡子,困惑道:「我没说吗?我记得我说了啊,哦,也可能是我忘了,不过现在说也不迟,只要王妃按我说的法子,每晚事后服用,不会出事的。好了,王爷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这就回去配药,早点交给王爷,王爷满意,我也高兴,难得王爷允我半年自由。」 第五十章 徐晋盯着他背影,拳头越攥越紧,「先生且慢!」 葛川转身。 徐晋抿抿唇,绷着脸道:「我知道先生对我有怨言,只要先生回我一句实话,我再允先生半年自由。」他的病难治,留葛川在王府也没什么用,放他出去走走,或许还能找到契机。 葛川摸着胡子笑:「王爷是想问七次之说是真是假吧?」 徐晋默认。 葛川摇摇头,颇为无奈地道:「那是实话,王爷不必怀疑我公报私仇,真想报仇,又怎会用这种小事?况且一月七次不少了,王爷切莫因为年少贪欢,忘了养生之道,告辞。」 言罢低笑离去。 徐晋气结。 回到芙蕖院,见傅容坐在窗前眉开眼笑地逗弄团团,胸口更是发堵。 他沉着一张脸盯着她,分明不高兴了,傅容只觉得莫名其妙,「王爷怎么了?」 徐晋不说话。 他太反常,傅容放下逗弄团团的白玉棒,走到徐晋身边仔细看他,看出一脸欲求不满。傅容心思一转便明白了,本不想理睬,又怕他一直绷着脸吓唬人,羞恼嗔道:「王爷,王爷是嫌,次数少吗?」 徐晋冷哼:「四五天一次,你觉得够?」 傅容红了脸,闭上眼睛点头。 她居然还敢点头? 徐晋一把将人拉到怀里,咬牙切齿道:「既然觉得够,今晚你别再求我快些!」 康王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消息传到肃王府,徐晋安抚傅容:「你看,听着险,其实没关系,就你胆子小。」 傅容以为他要后悔避孕的事,忙道:「我就胆子小,王爷不是要后悔吧?」为了那个一月七次,徐晋绷了半天脸了。 徐晋捏了捏她鼻子。他倒是想后悔,但他知道傅宛生子才是傅容心里的结。 他眼含宠溺,傅容放下心来,起身道:「王爷坐着吧,我去找嬷嬷商量洗三礼咱们送什么,我以前没操持过这个,都不懂。」 徐晋点点头,目送她出屋,他继续靠在床头看书。 傅容领着兰香去找温嬷嬷。 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路不便,正好傅容在屋里陪徐晋闷了几天,也想出来透透气。 「王妃看那边!真好看。」兰香跟在她身后,忽地兴奋道。 傅容顺着她手指看了过去,看见一大片芙蓉花,红黄辉映,粉紫簇拥,灿烂似锦。 而在那片芙蓉花后,露出一角白墙青瓦。 正是傅容上辈子在肃王府的住处,芙蓉院。 故地重游,傅容忍不住朝那边走了过去。 两扇黑漆木板门中间挂了大锁,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一片冷清,院子里杂草丛生,跟记忆里的情形大不相同。傅容看向西边墙角,清清楚楚记得,她搬进来后在那里立了秋千架,闲来无事每日都要坐上去晃晃,偶尔也会盼望徐晋会突然过来,像书里写的那样,隔墙偷听。 但徐晋从来没有在白日里来过。 回想徐晋两辈子的态度,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傅容又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温嬷嬷正在看小丫鬟们晒被子,瞧见傅容主仆,立即从藤椅上坐了起来,笑道:「人老了,恨不得天天都躺着待着,让王妃见笑了,快到屋里坐。」 后半晌的秋日,阳光温暖柔和,傅容瞅瞅老人家放在桂树旁的藤椅,羡慕道:「还是嬷嬷会享受,看得我也想陪您一起晒日头了。屋里闷,咱们就在外面坐坐吧。」 温嬷嬷便笑着吩咐小丫鬟再搬一张藤椅过来,端茶倒水。 闲聊了几句,得知傅容来意,温嬷嬷笑道:「这个好说,王爷开府后各种红白喜事都经历过,往谁家送什么礼都有定数。我让人把前几年送往东宫的礼单拿过来,略加削减几样就行了。」 这个傅容知晓,太子妃之前生过子嗣,洗三满月肃王府肯定随了礼。 温嬷嬷见她懂,就没有多做解释,等礼单送了过来,她交给傅容过目,再一样样指点。 几年前的纸张,看着有些旧了,傅容仔细看过,心中有了数,「就按嬷嬷说的准备吧。」 商量好了,傅容又领着兰香往回走。 徐晋还在看书,见她进来,他放下书卷,示意傅容坐到身边。 傅容正好有说想问他呢,轻步走过去,歪坐在徐晋对面:「王爷,刚刚我看见一片芙蓉花,开得真好,是王爷命人种的吗?」 偌大的王府就那一片遍种芙蓉花,徐晋马上明白傅容说的是何处了,想了想,摇头道:「不是,府里原来就有,赐给我之后,我看那花开得好,让人留了下来。怎么,你喜欢芙蓉花?」 傅容歪头看他。 既然徐晋觉得那片芙蓉花好,上辈子安排她住在那边,莫非也是经了心的? 「不是特别喜欢,不过刚刚瞧着挺好看的。」傅容笑着答。 徐晋将人抱到怀里,捧着她手把玩:「那你喜欢什么花,我命人在院子里多种点。」 傅容扭头看他:「我什么花都不算特别喜欢,院子都是交给梅香打点的,但我喜欢晃秋千,王爷帮我弄个好看点的?」 秋千啊…… 徐晋也想到了上辈子。 那会儿她在王府住了半年多,安分了,不再试图吸引他注意,然后或许是闲着无趣,派人问温嬷嬷能不能打个秋千给她。温嬷嬷特意过来跟他说,一点小事,他没放在心上,随口允了。 瞧着小姑娘水润润的眸子,徐晋亲了她一口:「一会儿吩咐下去,明天就给你装到院子里来。」 傅容满意地笑。 晚饭后徐晋去了前院一趟,得知葛川还没找到那本记有避孕良方的古籍,失望而归。 次日上午,下人们就把大红漆的秋千架子搬过来了,安在了后院。 「王爷玩过秋千吗?」打发走下人,傅容坐到秋千上,一边轻轻晃悠,一边歪头问立在旁边的俊美男人。秋千搭在西边,两人都迎着阳光,徐晋一身绛红色的长袍,不经意般就散发出皇家威严,跟秋千架子看着十分不搭。 徐晋也在看傅容,看她孩子般一身粉裙坐在那儿,长裙下绣花鞋尖儿轻轻一点,人就跟着晃了起来,耳上红玛瑙耳坠来回摇曳,衬得她肤白如玉。 「你觉得我会玩这个?」他嗤笑,伸出手抓住绳子,看傅容不得不停住,还朝他这边歪了过来。 「王爷要不要试试?」傅容顺势站到地上,笑着往秋千上拽徐晋,「今日是王爷最后一天享清闲了,王爷就破次例吧,兴许你也喜欢呢。」 徐晋看过她坐在上面的傻样,自然不肯叫傅容看他犯傻,不过…… 他坐上去的时候,顺势将傅容拉到怀里,「要玩一起玩。」 这可不是床上,晃晃悠悠地很不稳当,傅容急着要下去,徐晋也觉得姿势不妥,暂且稳住身形,将已经站起来的妻子重新抓了过来,让她面朝他而坐:「腿抬起来伸到我后面。」 那样羞人的姿势,傅容不肯,试图从他腿上起来,「王爷放我下去,被她们瞧见怎么办?」 第五十一章 「人都躲了,谁来瞧你?」她不听话,徐晋陡然离开秋千,像抱孩子一样将傅容高高抬起,一手抱她腰一手托她左边大腿。这样的动作,傅容尖叫一声,本能地环住男人脖子,徐晋趁机松开她腰去托她右腿,「抱稳了,掉下去别怪我。」 「你放我下去!」傅容瞅瞅地面,羞恼地道,实在是这个姿势印象太深刻了,徐晋曾经就这样抱着她在屋里走过,虽然现在两人都穿着衣服,可大白天的,傅容还是忍不住脸热。 徐晋笑笑,退回秋千那里坐下,傅容双腿自然伸到了他后头,面对面跟他贴着。 徐晋用下巴蹭了蹭埋在他怀里不愿抬头的姑娘。脚下学她那样,退后几步再抬起,秋千就小幅度晃动起来,傅容大急,手抱紧他脖子,双腿也不由盘住他腰,生怕自己掉下去。 「现在不怕被人瞧见了?」徐晋低低地笑,开始享受这滋味儿,秋千起起落落,又是这样的亲密,两人免不得会有些磨蹭,都不用他主动使坏。 傅容察觉到了徐晋的变化。 她开始后悔引他玩这个了。 「王爷……」 「浓浓以前这样玩过吗?」徐晋突然顿住,手松开绳子,一手抱她,一手抬她下巴。 傅容恼道:「除了王爷,谁会想到这种玩法?我们姐妹都是轮着推着玩的。」 她随口就答,根本没有想过徐晋的话可能别有深意,徐晋看着她羞红的脸,忽然很是笃定,她绝没有同徐晏这样闹过。 「浓浓,这是我第一次坐秋千。」徐晋亲了亲她嘴唇,凝视她道:「以后也只跟你一起坐。」 他神色专注,好像跟她一起玩秋千是多么有意义的事,傅容有些纳闷,刚要问,男人搂紧她亲了起来。她想往上抬,他用力压着她腰往下按,似是要逼她吞了他…… 下午徐晋又去葛川那边问药了。 回来时脸色无比难看。 傅容一看就明白了,葛川还没配出药来呢。 其实她想提醒徐晋只要别弄在里面就行了,不过忆起他在帷帐里的本事,既然他自己想不到,傅容便没开口,乐不得多清闲两日,而且她真提醒了,好像她多盼着那事一样,徐晋不定如何打趣她,要怪就怪他自己笨好了。 难得的是,今晚徐晋竟然没有闹她。 傅容窃窃地松了口气。 徐晋又好气又好笑,真折腾起来,她也很喜欢不是吗?怎么现在摆出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儿? 口是心非。 次日天还没亮,徐晋就醒了。 傅容这辈子还没服侍过他起早,因为两人几乎都是一起起来的,但她上辈子做惯了这种事,因此徐晋一起身,傅容便习惯地睁开眼睛,强打精神道:「我帮王爷更衣吧。」 他不喜欢丫鬟伺候,她身为妻子自然该服侍他,家里父亲早朝,母亲也都起来的。 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体贴的时候也要体贴。 徐晋却不用她如此体贴,「你继续睡,我不用人伺候。」上辈子叫她服侍,一是看不惯他起早贪黑她却窝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二是她强撑着眼皮服侍他的样子率真有趣,如今她肯以真性情跟他相处,他自然不用再贪早起这一点儿。 再说,她早上睡得好了,晚上才有精神。 傅容困得很,听男人柔声细语,她没再坚持,往被窝里缩了缩。 徐晋在一旁看着,想到昨天葛川说的话,只盼眼下不是天亮,而是天黑。 傅容对男人的心思一无所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悠哉享用早饭时,傅容问梅香:「给康王府的礼都装上马车了吗?」 梅香道:「都好了,我陪温嬷嬷一起检查过的。」 傅容点点头,看看身边几个丫鬟,「今日兰香许灵随我过去吧。」 除了这肃王府,别的几家王府,哪她都不放心。 康王妃生的是女儿,按理说不值得如何庆贺,但这个女儿偏偏是嘉和帝第一个皇孙女,也是眼下嘉和帝活着的唯一孙辈儿,自然跟几个王爷往后可能会生的女儿地位不同。 据说当日喜讯传到宫里,嘉和帝大喜,赐给长孙女的赏丝毫不逊于当初赏皇长孙的。 是以康王夫妻俩短暂失望后很快就高兴了起来,喜气洋洋准备女儿的洗三。 傅容特意提前到的。 她是弟妹,大婚时康王妃身子重两人没见过,现在早点到是礼数,而且傅容想着她先到了,一会儿再有客人来她就是陪客的,想说话就跟着凑凑热闹,不想说躲远点就是。 「二嫂。」 进了屋,就见康王妃靠在床上,头上系着大红抹额,因为刚生完孩子,她脸庞圆润,鹅蛋脸桃花眼,竟是个难得的大美人,瞧着与皇后有几分相像。 傅容不由在心里道了声可惜,这样一朵美人花,偏偏落到了大胖子康王手里。换成傅容,要跟康王做那些事情,光是想想就没了胃口。 「四弟妹来了啊,快到这边坐,给我仔细瞅瞅。」康王妃精神很是不错,等傅容在床前锦凳上坐了,她细细端详傅容,惊艳道:「也只有四弟妹这样的美人才能配上四弟啊,父皇真是会挑人,哎,可惜我这身子怀的不是时候,错过了你们的好日子。」 傅容没跟康王妃打过交道,此时看她亲切爱笑,对床帏里难以遮掩的奶气味儿就不那么介意了,「二嫂快别这么说,叫小侄女听到,她该怪我了,明明是她先来的,二嫂怎么能因为错过我的喜事嫌弃女儿呢,真不讲道理。」 康王妃怔了怔,没料到傅容这么会说话,而且说得自家女儿多聪明似的,不由看向身边的襁褓。 傅容也探头望了过去,瞧见一个小小的女娃,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脸蛋依旧有些皱巴。 她违心夸道:「小侄女模样随了二嫂呢,长大肯定也是个大美人,二嫂起小名了吗?」 康王妃摇摇头,点点女儿小脸道:「还没,等满月的时候再起。」 傅容刚要附和,有穿桃红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王妃,太子妃、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到了。」 「快请。」康王妃喜道。 傅容朝她笑笑,起身朝门口迎了过去,客气地跟进门的二人打招呼。 「弟妹来得可真早。」太子妃意外地道,见傅容面色红润比上次见面瞧着好像更美了几分,想到肃王当日对她的维护,自家丈夫暗暗垂涎的丑态,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傅容随她往里走,看着康王妃道:「想趁大家没来的时候多跟二嫂说几句话,就早点过来了。」 太子妃点点头,不再跟傅容说话,快步走到床前坐下,亲昵地去抱里面的小女娃:「小丫头挺重的啊,怪不得折腾你娘折腾了这么久,真是淘气。」她跟康王妃是亲妯娌,平日来往自然更亲近一些。 康王妃跟嫂子关系不错,笑着看她哄孩子。 听康王妃说女儿生下来有七斤重,一直在旁边瞧热闹的庆国公府世子夫人突然插话道:「小丫头这么胖啊,我记得大郎那会儿也才六斤八两,是吧?」不太确定地询问太子妃。 第五十二章 傅容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太子妃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掉了。 虽然怀疑上辈子傅宁傅宝的死可能跟太子妃有关,此时此刻,傅容还是忍不住同情她。 就在屋里陷入尴尬的沉默时,康王妃忽然发出两声冷笑,仰头问道:「婶母今日是专门过来添堵的吗?是的话您这堵也添完了,这就走吧,恕我身子虚,没法送了。」 当着太子妃、傅容还有满屋子丫鬟的面被斥,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脸上红白变幻,皱眉道:「老二媳妇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听你们说小丫头体重想到了大郎,又不是故意说的,你语气那么冲做什么?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她是嘉和帝的表亲弟妹,傅容等人都得喊她一声婶母的,因此现在训斥康王妃理直气壮。 康王妃却不怕她,冷声吩咐小丫鬟送客。 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脸色阴沉,出门时扬言要进宫去找皇后娘娘评理。 康王妃毫不客气地朝门口「呸」了一口:「你找母后做什么?咱们干脆直接去找我父皇评理好了,让他老人家听听你是如何当婶母的!为老不尊的东西,以后休想再进我康王府大门!」 「行了,你跟她呕什么气,你现在正是动不得气的时候,快别因为我伤了身子。」太子妃已经平复下来,按着康王妃肩膀道。 傅容也回了神,跟着劝她:「太子妃说的是,二嫂快消消气,别吓到我小侄女。」 康王妃哼了声,瞪着门口道:「我才没动气,只是跟她这种人说话,不大点声音她当你是软柿子,下次还敢蹬鼻子上脸。」 太子妃苦笑摇头,朝傅容道:「你二嫂从小就是这副火爆脾气,今儿个算是让你看笑话了。」 康王妃终于露出一抹尴尬。 傅容笑道:「二嫂这叫真性情,挺好的。」 敢说敢做,傅容真的很欣赏康王妃这样的女子。 三人说了会儿话,陆续有女眷过来,大家似乎都听说了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被撵走的事,进屋后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也被康王妃撵出去。庆国公府世子夫人背后有永宁公主、端妃娘娘撑腰,没人敢当面嘲笑她,旁人可没那大的脸。 午宴过后,趁日头足的时候,洗三礼真正开始。 小女娃身边放了盛有艾叶汤的铜盆,众女眷依尊卑长幼往盆里添小勺清水,再放入金银锞子等贺礼。轮到傅容时,傅容瞅瞅闭着眼睛吐泡泡的小女娃,想到她将来同样未能幸免于难,再想到投缳自尽的康王妃,忽然就不敢看第二眼了。 洗三结束,客人们陆续告辞,傅容太子妃是妯娌,要多坐会儿的。 傅容跟太子妃没什么话说,跟康王妃倒是有些投缘,听她用不屑的口吻指点她如何收拾不老实的妾室,竟也有趣。 「王妃,刚刚肃王殿下来了。」小丫鬟又进来传话。 傅容意外地看那丫鬟,太子妃康王妃则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眼里都有惊讶。 太子妃向来稳重,垂眸不语,康王妃笑着打趣傅容:「瞧瞧,四弟没成亲时,大家都说他不近女色不知情趣,现在竟然知道来接媳妇了,啧啧,是以前我们都误会四弟了呢,还是弟妹太好,哄得我们那冷情四弟都转了性?」 傅容低头装羞。 太子妃笑了笑:「行了,既然他来接了,弟妹快走吧,别叫四弟等急了。」 傅容红着脸告辞,往前院走时心里渐渐冒出一丝甜,这家伙,来接她居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前院康王也正在打趣徐晋:「老四啊老四,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啊,这招跟谁学的?」 他喝了酒,一身酒气,徐晋往旁边挪了几步,回望宫中方向道:「太子要来接太子妃,邀我同行,只是半路太子被父皇叫了回去,不知所为何事。」 被父皇叫走了? 康王心中动了动,正要打听,余光里瞥见一道婀娜身影走了过来。 傅容朝他点点头,主动走到徐晋身后。 徐晋朝康王告辞:「二哥,那我们先走了。」 康王喜欢玩乐,对美人兴趣不大,摆手道:「去吧去吧,下月记得过来喝你侄女的满月酒。」 徐晋应下,同傅容上了马车。 「没被人欺负吧?」 「你怎么来了?」 刚坐稳,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开口,说完了又齐齐怔住。 傅容率先笑了,轻声跟他说康王府里发生的事,「没想到康王妃看着柔美,性子那么泼辣。」 徐晋将她抱到腿上解释道:「她是承恩公府长房嫡女,有皇后这个亲姑母护着,胆量足脾气大,别说是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就是永宁公主,她也犟过嘴的。」 「那皇上就没管?」傅容好奇地问。 徐晋捏了捏她手:「都是一家人,教训几句肯定免不了的。」 但也只是口头教训,这么多年永宁公主再三惹事,父皇心里早扎了刺,碍于身份不好发落而已。 「不提他们了,扫兴。」徐晋很快转移了话题。 傅容笑他,一双水眸亮晶晶的,「好啊,王爷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来接我了呢。」 徐晋低笑,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傅容听了,比刚刚听丫鬟说徐晋来接她还震惊,结结巴巴道:「不是,昨天不是还没配出来吗?」敢情他故意装失望的? 徐晋大手伸进她衣,咬她耳朵:「昨天是没有,今天有了不行吗?」 她怕疼,她想要温柔,今晚他就给她温柔。 回了王府,徐晋让傅容好好准备准备,他晚饭时再来芙蕖院。 傅容不懂他到底要她准备什么。 不就是睡觉吗?像前几天那样来不就行了,难道他要她精心打扮? 说实话,两人虽是新婚,因为上辈子一起过了那么久,傅容现在跟徐晋相处反而有种长久夫妻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相处方式变了,对她而言,那种事情直接倒床上就好,哪用准备? 但徐晋既然那样说了,想来是十分期待今晚的,傅容就得尽心「准备」。 首先是晚饭。 徐晋爱吃什么,淑妃温嬷嬷都悄悄告诉她了,傅容记得牢牢的,点了几道吩咐厨房做。 眼看着再过不久天就黑了,傅容赶紧又泡了个热水澡,坐在梳妆镜前打扮。太过刻意也不好,傅容让梅香梳了个普通发髻,然后挑了一根红玛瑙垂珠的簪子,插到发髻里,她只是颔首或侧头,簪头下一串串米粒大小的红玛瑙便跟着晃动,波光流转,衬得她容颜更加娇媚。 衣裳…… 傅容将洞房那晚穿的一身红衣翻了出来,大红色领口绣牡丹花的短衫,下系大红色绣金凤纹的长裙,脚下一双红缎面绣花鞋,两边鞋尖儿照旧顶了朵小巧精致的绢花。从小到大,傅容的绣花鞋都是这样子的。 打扮好了,她在穿衣镜前照镜子,梅香兰香两个在后面低头掩饰笑意。 傅容瞧见了,「你们两个不用笑,过两年也该嫁人了,现在学着点,将来必有用得上的那天。」 梅香红了脸,兰香娇声回道:「王妃就会拿我们打趣。」 第五十三章 她们是丫鬟,将来就是嫁了,操心的也是柴米油盐,哪有闲心摆弄这些? 看着不以为意的两人,傅容倒是真发愁了。上辈子嫁进郡王府后,因为她处境不好,两个丫鬟说什么都不肯嫁人,只想留在她身边伺候。后来到了肃王府,傅容自己没有合适的人给她们,前院小厮她既不熟悉又不敢擅自做主,二女就一直耽误成了老姑娘。 如今她跟徐晋关系好了,这两年仔细留意前院的人,务必要给两人许门好婚事。 外面小丫鬟们突然齐声喊王爷。 梅香兰香互视一眼,不用傅容吩咐,识趣地退了出去,在门口撞上徐晋,两人分别退后三步,低头等徐晋进来才快步出了屋。 傅容已经坐到桌旁假装赏花了,兰香特意给她摘来的一瓶芙蓉。明知徐晋来了,傅容也没有看他,聚精会神端详眼前的芙蓉花,浑然忘我。 徐晋知道她是装的,看看她一身红衣,再瞧瞧那羞红的脸,分明是难为情了。 「你不是不怎么喜欢这花吗?」他笑着走过去,站在傅容身后,俯身问道,侧脸快要贴上她的。 傅容闻到了徐晋沐浴用的淡淡清竹香。 她扭头看他。 他没有穿大红喜袍,但一身绛红色的袍子显然也是特意选出来的,头戴玉冠,长眉如墨画,凤眼似点漆,幽幽地回视着她,眼底仿佛有柔光涌动,再温柔,那也是能淹没她的波涛。 已成夫妻,能琴瑟和鸣,就是幸事。 傅容侧转过身,趁徐晋站直身子时上下打量他一眼,拉过他腰间玉佩,低头把玩:「王爷让我精心准备,王爷自己怎么还是一副家常打扮?」 她发边红玛瑙串珠轻轻晃动,徐晋伸手扶了扶,低声道:「我的准备,都在衣服下面。」 「你……」 傅容羞恼地推开他,快步朝外间走去。 徐晋没有急着追过去,俯身闻了闻汝窑花瓶里的两朵粉色芙蓉花,唇角上扬。 外间晚饭已经摆好了,小丫鬟们摆好碗筷后也都退了下去,傅容刚坐下,徐晋就跟了出来,在她身旁落座,手一抬,傅容桌子旁就多了个红釉细颈描金酒壶。 眼看她蹙眉,徐晋及时解释道:「这个是果子酒,没什么劲儿,只是助兴而已。」 说着又变戏法般摆上两个小酒杯,亲手倒了八分满,挪一个到傅容跟前:「不信尝尝。」 淡淡的酒气混合着诱人的石榴果香飘散开来,傅容闻了,信了大半,却还是摇摇头道:「王爷自己喝吧,我不会喝酒,喝一点都头晕。」新婚时被他喂了一大口女儿红,晌午席面上脑袋就有些晕乎。 「你不喝,我还喂你。」徐晋端起自己的酒杯,放在唇前流连,眼睛盯着傅容的唇。 他目光灼灼,傅容知道他敢说就敢做,咬咬唇道:「那就只喝这一杯,王爷不许再欺负人。」 徐晋低低「嗯」了声。 傅容只好端起酒杯,以袖掩面,一仰而尽。 徐晋失笑:「你这样豪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酒量多好。」他让她喝,又没说必须一口气喝完。 傅容却震惊于口中的香醇酒香,真的不呛喉咙,酸酸甜甜带着一点涩,很是好喝。 她不由看向那细颈酒壶。 徐晋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次是九分满。 心思被看穿,傅容脸红了,暂且没动那酒,抬起筷子先给徐晋夹菜:「王爷先用饭吧。」 徐晋颔首,手去抬筷子,视线依然停留在她脸上。 被他这样连续盯着,傅容渐渐吃不下了,美眸瞪他,含义不言而喻。 徐晋便低头用饭,余光里见傅容又抿了口酒,暗暗期待起今晚她的反应来。 晚饭结束时,一瓶果子酒,两人几乎是对半分了。 傅容小脸红扑扑的,她自己也觉得热,洗漱后站在镜子前,娇声埋怨那边还在洗脸的男人:「都怪你,说什么那酒劲儿不足,你看我脸红成什么样了。」 徐晋擦过脸,走到她身后抱住她,脸贴着她蹭了蹭,望着镜子里的姑娘道:「是你酒量太浅,你看我脸怎么没红,再说,我只打算给你喝一杯的,是你自己嘴馋。」 傅容盯着镜子里的两人。 都是红衣裳,他面如冠玉,她面若桃花。 两人目光在镜子里碰上,对视不知多久,男人忽的移开视线,慢慢转过头,唇贴上了她鬓发。 傅容不受控制微微歪了头,看镜子的男人亲那个姑娘。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为他添了专注温柔,他亲她的耳朵,亲得姑娘缩着脖子躲,躲不开,她忍不住抓住他衣裳才能不倒下去,然后他又亲她的脖子,顺势拉开她裙带。 傅容看着镜子,晕乎乎地觉得里面的姑娘很是眼熟。她的脸跟她一模一样,她的肩头跟她一样圆润,她的腰跟她一样纤细,她的腿也是一样的修长。姑娘是那样好看,傅容看得目不转睛,因为知道那不是她,她也就不觉得羞了,直到男人忽然从她背后站直身子,直到他下巴搭在她肩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傅容才终于从那种神游天外的陌生感觉里醒了过来。 醒了,再看镜子里的光景,傅容岂止是脸,身上都泛了桃晕。 衣服都在地上,她无法遮掩,想逃,被男人霸道地拦住,对着镜子问她:「浓浓怎么不看了?」 双手被他攥在后面,腰被他钳制,傅容只能闭上眼睛,无地自容:「王爷别说了,我……」 「浓浓真美,你看你自己都看呆了。」徐晋在她耳边轻声道,眼睛不知该看镜子还是看她。 傅容咬唇,挣扎要逃。 镜子里的姑娘真正是花枝乱颤,徐晋呼吸一紧,再无迟疑,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去了床榻。 纱帐落下,她为酒而醉,他为人而醉。 傅容闭着眼睛,好像又陷入了那场梦。 那温柔如水,落在哪儿,就带来一点湿润,像春雨落在地上,轻轻辗转,唤醒埋在下面的种子。种子一点点发芽,破土而出,她因着它的喜悦跟着欢叫,然后那雨水又挪到了另一处地方,去唤那里还未醒来的花种。 所有的种子都发了芽,春雨散去,怅然若失间,傅容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 像是那些幼苗在努力成长,嫩芽变成绿叶,根茎也跟着茁壮起来,往泥土深处探。 开始还是缓缓的,后来大概是见到了埋在地底下的阳光,一下子寻了过去。 傅容猛地睁开眼睛。 对上徐晋布满细汗的脸庞。 她望着他,想跟他说刚刚那场古怪的梦,他却先沙哑着开口:「疼了?」 傅容呆呆地看他,什么疼不疼?还有他的眉,为何蹙着,似是在强忍什么痛苦? 她想说话,飘出口的却是一声风般轻柔的音,那么娇那么媚,带着似有若无的请求。 「王爷……」 她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肩膀突然上移,她震惊又不受控制地随着他往床头移了一分,跟着又随他挪了回去。 她捂住嘴,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 徐晋看着她水雾氤氲的眼睛,依然有些不放心,低头亲她手背:「浓浓说话,有不舒服吗?」 第五十四章 傅容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她不肯说,徐晋便依旧盯着她水润的眼睛,又像刚刚那样往上挪。 她掌心下飘出一声娇呼。 徐晋额头的汗滴了下来,霸道挪开她手,继续他的温柔。 如果她不舒服,她会开口,她不开口,便是纵容。 傅容醒来时,窗外阳光明亮。 她想挑开纱帐看个清楚,一翻身,腰酸背痛。 傅容只得躺好,想到昨晚男人贪得无厌地再三索求,无奈苦笑 徐晋那家伙,开始有多温柔,后面就有多霸道,总算变成她熟悉的那个肃王爷了。 不过,有些时候确实……挺舒服的。 慵懒地翻个身,傅容刚想闭上眼睛再打会儿盹,忽然瞥见旁边徐晋枕头下压着一本书。傅容疑惑地眨眨眼睛,翻出来,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 昨晚喂你吃了药,勿忧。 男人字体刚劲有力,如他昨晚的动作。 傅容笑着将纸条塞了回去。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记得,只是当时太累,闭着眼睛不想睁开,由他抱着她擦拭收拾,由他像喂她喝酒那般将那微苦的药汁喂给她。 他居然不嫌苦…… 正失神,外面梅香轻声唤道:「王妃醒了吗?琴香来给您请安了。」 琴香啊,有阵子没见了,正好有话要跟她说。 「你们进来吧。」傅容扶着腰坐了起来,紧了紧身上宽松的睡衣。 她有心遮掩,却不知昨晚在外面守夜的梅香将里面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目光才对上傅容的,整张脸就红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她羞成这样,傅容倒淡然了,一边由梅香服侍更衣一边问她:「王爷何时走的?」 梅香在她身后道:「跟昨日一样,寅正时分就起了,吩咐我们别吵您,让您睡到自然醒。」 傅容笑了笑,刚想去照镜子,想到昨晚自己因为喝酒光溜溜在镜子前犯傻了那么久,脸也红了红,直接走到洗脸架子前。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傅容简单用了点早饭,让梅香叫琴香过来。 「琴香拜见王妃娘娘。」小丫鬟一身湖蓝色的细绸褙子,大大方方走进来,屈膝朝傅容拜道。 傅容点点头,仔细打量琴香。 跟前年初见相比,琴香好像变了个人。当时的琴香因容貌自卑怯弱,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人,后来到了她身边,芙蕖院没人敢嘲笑她,她又凭借一双巧手哄得小丫鬟们都喜欢找她说话,言行举止就从容了很多,特别是去年正式拜顾娘子为师后,小丫头高兴得每天嘴角都是翘着的。 这是气度,模样上,琴香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傅容见过琴香胳膊,发现她身上并不黑,脸黑完全是因为小时候家穷下地干活晒的,便送了琴香专门护肤养颜的面霜。琴香眉毛太粗,傅容又教她如何修眉,唯有塌鼻梁厚嘴唇傅容没法子。好在两年养下来,琴香脸色白里透红,虽然距离中等之姿还差点,总算没再让人看一眼就别开脸了。 眼下衣裳颜色搭配得体,瞧着还是很清爽的。 「琴香越来越好看了,你们说是不是?」傅容笑着问梅香兰香两个。 兰香假装吃味儿道:「那是琴香一直不在您身边伺候,王妃想她了,我跟梅香您就没夸过。」 琴香笑着听她打趣,闹够了才把新做好的一批花钿端到傅容身前,指着上面一排十二名品牡丹纹花钿道:「这是师父闲暇时候做的,王妃瞧瞧如何?师父说姑娘若是喜欢,往后她就再多做几样。」 傅容目光早就黏在上面了。 姚黄魏紫,赵粉二乔,洛阳红御衣黄,那么小的一点花钿,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牡丹品种。 「顾姨那双手,真可谓鬼斧神工。」傅容情不自禁赞道。 琴香叹道:「是啊,每次我觉得我做的已经不错了,一看到师父做的,就再也不敢自满。」 傅容笑着瞪她一眼,瞅瞅琴香做的那些花钿,也爱不释手:「你才多大,做出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跟顾姨学,将来顾姨老了,咱们如意斋我可指望你挑大梁呢。」 此话一出,三个丫鬟都愣住了。 如意斋的事,外人不知道,她们几个是清楚的。 梅香兰香面面相觑,琴香则直接问了出来:「王妃的意思是……」 傅容从花钿上收回视线,看着琴香道:「我跟王爷商量过了,要重开如意斋,你回去时将这话转告给顾姨跟周掌柜,让他们开始选铺子请伙计吧,钱不够了尽管来找我,其他的不用顾忌。」 她淡定从容,仿佛什么都不怕,琴香倍受鼓舞,迫不及待地回去传话了。 兰香出去送她。 梅香瞅瞅傅容,小声提醒道:「王妃跟王爷商量好了,是不是也跟老爷夫人提一声?」 傅容点点头,「你去研磨,我这就写封信。」 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哪怕肃王府距离景阳侯府只有两刻钟车程,也不好没事就往家跑。 写完信,傅容吹干装到信封里,命梅香去唤许灵。 按理说传话递信儿这等事,通常都是她派人请管事过来,亲自嘱咐,偏偏徐晋小心眼,不喜她跟前院管事接触太多,让她吩咐许灵代为跑腿,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暗示她不用把许灵当姑娘看。当时傅容笑骂他一顿,后来跟许灵接触后,她发现许灵确实不适合在屋里伺候,让她端茶倒水,简直就像杀鸡用牛刀,明明看起来挺清秀的一个姑娘,站在闺房里就是格格不入。察觉许灵也不习惯,傅容就只有出门时才叫她陪着,再有就是类似今日这种需要她往前院跑腿的事了。 「把这封信交给方叔,让他亲自跑一趟,交给我母亲。」 方叔是她的陪嫁管事,替她打理嫁妆里的田地铺子等产业,傅容跟家里通信,都经由他手。普通小事派个小厮跑一趟就行了,这封信涉及她与永宁公主的恩怨,傅容只放心方叔来办。 许灵接过信去了前院。 傅容本以为母亲多半要等晚上跟父亲商量过后再给她回信的,没想晌午刚吃完饭,乔氏就领着傅宣官哥儿来串门了。傅容闻言大喜,赶紧去前面接人。 「三姐姐!」官哥儿站在母亲身边,看到傅容,脆脆地喊人。 「官哥儿越来越乖了。」傅容抱起弟弟亲了几口,很快又放了下去,小家伙越长越快,傅容昨晚累了一番,今天胳膊都使不上劲儿。 跟回门时相比,今日傅容眼角眉梢被男人滋润过的妩媚劲儿更足,乔氏稍微放了心。进了芙蕖院,她在一旁看傅容姐仨玩了会儿,对傅宣道:「宣宣领你弟弟去王府花园里逛逛,娘有话跟你姐姐说。」 傅容知道母亲为何而来,但她觉得这事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抱着母亲胳膊道:「娘你们难得过来,走,咱们一起逛去。」 好说歹说,愣是将乔氏推出了屋。 乔氏还想折回屋去,发现傅宣眼里多了怀疑,怕她小脑袋胡思乱想,只好跟傅容出去了。 「三姐姐,那个是什么?」 官哥儿第一次来王府,看什么都觉得有趣,跑到一块儿汉白玉石雕前,好奇地摸道。 第五十五章 「那是白鹤啊,神仙骑的白鹤。」傅容笑着道。 官哥儿眼睛一亮,可是盯着白鹤石雕瞧了会儿,发现石雕瘦瘦长长根本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小眉头皱了起来。 傅容忍俊不禁。 乔氏让傅宣去哄弟弟,她拉着傅容往远处走了几步,小声问道:「重开如意斋的事,你怎么跟王爷提的?王爷知道咱们跟永宁公主、郡王妃的恩怨吗?这事关系重大,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她最怕女儿瞒着王爷,将来跟永宁公主闹不快惹王爷生气。亲疏有别,她是同情柳如意,但跟女儿婚后幸福相比,如意斋能否重开在她眼里真算不上什么。 傅容听了,无奈嗔道:「我信上都写明白了,娘怎么就不信呢?」 说着又解释了一遍,瞒下她跟徐晋的旧情,只说徐晋确实都清楚了,也同意她开如意斋。 乔氏再三确认。 傅容再三保证。 乔氏终于放了心,但还是劝道:「往后行事小心些,尽量少给王爷惹麻烦。」现在小两口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王爷新鲜着呢,愿意宠女儿,将来日子过久了,怕是没这么好的脾气。 「娘放心,我都懂的。」傅容虚心受教,见母亲没话说了,笑着跑过去陪弟弟妹妹玩。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乔氏要走了。 傅容舍不得弟弟,妹妹住下不便,她想让弟弟在王府住几日。 乔氏嗔了她一眼。真是没有婆婆在家里盯着就胆子大了,仗着王爷宠爱做什么都肆无忌惮,官哥儿真留下来,他那么小,女儿定要将弟弟抱到屋里睡的,到时候床上多个碍事的,王爷能高兴? 一家三口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傅容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回头看看这座气派却空荡荡的肃王府,恨不得也随母亲归家。 红日西垂,徐晋大步跨进芙蕖院,示意丫鬟们别声张,悄悄朝内室走去。 进屋就见傅容背对门口,站在鸟笼架子前逗鹦鹉呢。 「王爷!」 团团拍着翅膀叫唤。 傅容本能地回头,看见男人一身紫色蟒袍,上半身被斜照进来的夕阳笼罩,恍然如仙。 可是他一笑,立即又变成了昨晚那个花样百出的风流王爷。 眼看徐晋目光投向镜子,傅容脸一热,朝桌子那边走了过去。 「今天岳母来了?」徐晋追了过去,熟练地将人抱到腿上。 傅容埋在他胸口点点头,将母亲来意也说了,「娘生怕我得罪你呢,好像我多笨似的。」 徐晋轻笑:「岳母太过谨慎了,浓浓这么好,我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跟你置气?」 说着低头要亲。 傅容挡住他脸,红着脸哼道:「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今晚,今晚不许了,我累。」 徐晋看看话没说完就又躲到他怀里的小姑娘,叹口气。 既然那汤药连续服用不好,一月七次,也只能隔几天一次了。 他肯按计划来,傅容也不亏待他,到了可以亲热的日子,忍羞陪他胡闹。 九月里周掌柜来了,将精心挑选的三处铺面位置介绍给傅容听,问她要不要亲自看过再做决定。 傅容是想亲眼过目的,只是她还没定好出门的日子,东宫连续传来两道喜讯。 太子妃诊出了身孕。 太子侧妃要生了。 太子这两日真是春风得意。 侧妃傅氏为他生了个儿子,生之前太子妃也摸出了喜脉。 之前母后暗示他,如果傅氏生子就把孩子交给太子妃抚养,太子心里是不愿意的。跟太子妃相比,他更喜欢傅氏,那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到了他身边一直安分守己,虽然心里可能对他还有些芥蒂,却没有甩过冷脸给他,那样好的姑娘,他实在不忍心将她的第一个孩子抱给旁人。可是不给,母后又不高兴…… 现在好了,太子妃自己有孕了,难题迎刃而解。 没了烦恼,太子走路都有点飘。 太子妃却一点都不高兴,闷在屋里生气。 傅氏进府后再三给她添堵,她一直盼着傅氏生孩子这一天的,生了女儿,她真心高兴,生了儿子,她不高兴,但她可以以主母的身份把那个男娃抱到自己院里,狠狠戳傅氏的心窝。 月初发现月事推迟,太子妃暗道不妙,既盼望自己真的有喜了,又希望只是暂时身体不适,待月事迟了十来天几乎可以确定无疑,太子妃依然瞒了太子,故作大方地将太子往旁人那里推,就为了顺利将傅氏的孩子抱过来。事后即便她有孕,傅氏也不好再开口讨要孩子,她也会根据这胎是儿是女再作安排。哪怕最后她生了儿子注定得把傅氏的儿子还给她,傅氏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寝食难安。 一直瞒得好好的,偏偏就在傅氏产子前一天太子醉酒非要闹她,她越躲太子就越急,太子妃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赌,只好假装不适,让太子请太医把脉。 「娘娘,肃王府跟景阳侯府的人到了,在外面候着呢。」 王嬷嬷走了进来,回完话见太子妃满脸不悦,赶紧劝道:「今日太子爷在府里,娘娘就是装装样子也高兴点吧,别叫人拿了话柄。再说您都有了好消息,理会那边做什么?明年您生个大胖小子,那才是咱们东宫的正经嫡子。」 太子妃摸摸肚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侧妃傅氏生子,太子特意允其娘家人进宫探望,也给肃王府下了帖子。 收到帖子那日,徐晋沉了一天脸。 但傅容于情于理都该去的,况且跟景阳侯府的人一起去,只要她不落单,傅容不觉得东宫有什么危险,太子再好色,总不会光明正大抢人吧?真敢那样,嘉和帝第一个不饶他,太子瞧着也不是那种蠢人。 徐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想到太子会用那种眼神看傅容,他就恨不得戳瞎他双眼。明知傅容是他的妻子太子还生出觊觎之心,将他置于何地?若不是时机不对,一不小心会惹父皇猜忌,徐晋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太子,而不是…… 傅容不懂徐晋的心思,全当徐晋是怕她吃亏,眼下站在偏殿等候太子妃过来,想到早上分别时徐晋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她就莫名想笑。 原来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也不差什么。 胡思乱想着,门口太子妃领着王嬷嬷转了过来,傅容忙率领众女眷见礼。 太子妃面对傅家人自然不会有好心情,强装笑脸客套几句,便命宫女领她们去傅宁的院子。 路上傅容很想跟母亲并肩走,奈何她是肃王妃,只能跟傅家女眷里辈分最高的老太太走在前面。 「容丫头嫁过去也有一个月了,可有好消息?」老太太拍着傅容小手,笑眯眯地道,「你看你两个妯娌一个生了一个有喜了,你大姐姐更是一举得子,你也得加把劲儿啊。」 大孙女一下子生了儿子,还是太子现在唯一的儿子,总算给她挣了光。 傅容装羞道:「我刚服侍王爷一个月,祖母就别拿这话打趣我了。」 第五十六章 老太太从善如流,转移话题道:「听说现在王爷身边只有你一个?这可不行,你看太子康王,哪个府里没有侧妃妾室?容丫头切不可独占王爷,传出去叫人说咱们侯府不会教养姑娘,把姑娘教得个个善妒,你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呢,你身为姐姐,得为她们考虑。」 身后林氏乔氏三夫人脸色都变了。 傅品川三兄弟都没有妾室,照老太太那话的意思,是她们这当妻子的善妒了? 乔氏更是恨不得一口气将老太太吹到天边去。 傅容都懒得理睬老太太了,之前因为住在一个屋檐下不得不忍着,现在她都成王妃了,老太太还敢这样说话,真当她是从小听她话的乖孙女? 松开老太太胳膊,傅容笑着转身,退到林氏身边道:「大伯母今个儿都给姐姐带了什么礼?我给小侄子缝了件肚兜,就是我的绣活儿不太好,怕姐姐见了笑话。」 林氏看看老太太背影,轻声回话。 老太太老脸阴沉,挺直身板自己在前面走。 很快就到了傅宁的院子。 丫鬟通报后,傅容又回到老太太身边,与她并肩同行。 没想到进了屋,却见太子在里面。 众人连忙行礼。 太子背对床上坐月子的傅宁而站,见傅容等人都屈膝行礼,他肆无忌惮地盯着傅容,视线在傅容因为低头露出来的细白脖颈上流连片刻,这才客气道:「诸位免礼,早上我听闻傅氏身子不太舒服,过来看看,耽误了会儿,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 傅容起身退到老太太身后,由她回话。 她刻意回避,太子及时将目光移到老太太身上。 当着傅氏的家人,他也不好太过放肆,能趁此机会见上美人一面已经知足了。 老太太听了太子的话,可高兴坏了。太子宠爱大孙女,如今大孙女生了儿子,日后太子登基,大孙女一妃之位肯定少不了的,甚至重外孙造化大……那景阳侯府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殿下日理万机还如此关怀宁丫头,是她的福气。」飞快收敛面上惊喜,老太太恭敬地回道。 太子颔首,同林氏打声招呼,又无意般瞥了傅容一眼,告辞离去。 男人走了,屋里气氛为之一松。 因为身边都是傅宁的心腹,傅家女眷就没那么拘束了,老太太林氏最先赶到床边嘘寒问暖,三夫人在床脚一侧站了,傅容跟乔氏站在林氏身后,笑着听傅宁回两位长辈的话。 「祖母不用担心,我跟孩子都挺好的。」傅宁脸庞跟六月里相比倒没见胖,似乎更娇嫩了些,白莹莹透着淡淡的粉,明艳柔美,提起孩子眼里是初为人母的温柔欣喜。 乔氏料想林氏有贴己话要同傅宁说,与傅容贺喜过后就同三夫人一起退到外间了。 林氏默默盼着老太太也出去。 老太太却没把自己当外人,傅容三个才走,她便小声打听道:「听说太子妃也有孕了?你知道月份吗?」 林氏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暗暗攥了攥帕子。 傅宁看看母亲,低声答道:「说是一个多月了。」 老太太轻轻哼了声,压低声音道:「她这身孕来的也未免太巧了,你刚要生她就有了消息,谁知道是真是假?宁丫头可得小心点,出了月子后没事千万别往她身边凑,免得她肚子出事赖在你头上,既欺压了你,又有理由把我重外孙抱过去。还有你们母子俩的饭食,必须交给心腹照看,这宫里啊,咱们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防着点准没错。」 这话虽然有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却是真心为傅宁好。 林氏其实也想这样嘱咐女儿,听老太太说出来了,心里对婆母的不满淡了些。 傅宁瞅瞅二人,再低头看身边酣睡的幼子,轻声道:「我懂的,祖母跟娘也不用太担心,那边,没有苛待过我。」 之前太子太过宠她,她心有不安,有孕后太子往两边去的次数差不多,这半年来因为她不好伺候更是大半个多月都歇在太子妃那儿,她反而松了口气。往后她安安分分,太子妃忙着照顾自己,应该不至于做什么。 担心隔墙有耳,傅宁笑着说起儿子的趣事来。 外间傅容跟母亲打听完弟弟妹妹的近况,转而对三夫人道:「五妹妹最近怎么样?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下次宣宣去我那边,三伯母让五妹妹也跟着过来玩吧,她总一个人闷在院子里也没趣。」 三夫人无奈道:「她生来不爱热闹,我也没办法,劳你惦记着她,回头我跟她说说。」 傅容笑了笑。 林氏忽然挑帘喊她们进去,说是小男娃打哈欠了,叫她们瞧新鲜。 这就是说完悄悄话了,傅容跟两位长辈又走了进去。 统共在东宫坐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就要打道回府了。 太子妃派王嬷嬷代她相送。 到了宫门口,远远瞧见一个穿灰衣的侍卫打扮男子守在那儿,瞧见她们一行人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 老太太林氏等人面现疑惑。 乔氏瞧他眼熟,正回想在哪见过呢,就听身边女儿奇道:「许嘉,你怎么在这儿?」 许嘉弯腰,低头回话:「王爷命我知会王妃,今日吏部无事,王爷请王妃在车里稍坐片刻,一会儿王爷过来跟王妃一道回府。」 傅容怔了怔,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吧。」 许嘉拱手,大步离去。 傅容望着他背影,想到徐晋多半是担心她在东宫吃了亏才如此急着见她,嘴角翘了翘。 老太太见了,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得意什么?她就不信肃王会只宠傅容一个,那可是皇子,眼下不过是新鲜罢了,过阵子腻歪了,自然会纳新人,有傅容哭的时候呢。 就是乔氏,她以为傅品言这辈子就不会碰别人了? 傅品言还不到四十,现在就放心,未免为时过早。 扫一眼那边一心为女儿高兴的乔氏,老太太咳了咳,率先走了。 林氏三夫人跟了上去。 乔氏故意落后几步,跟女儿说悄悄话:「王爷对你好,你就只管安安心心跟他过,旁人说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有些事情发愁也没用,不如趁府里只有两人时,小两口多甜蜜几日,往后王爷真添人了,她再给女儿讲道理。 傅容点头表示明白,一直将母亲送上马车。 宫门前不好停车,傅容命车夫往前再走一段距离。 车停了,傅容翻出自己的小镜子,对镜检查妆容。 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傅容连忙收起镜子坐好,下一瞬就意识到是有马车从后面过来了,应该是要进宫的,并非她要等的肃王爷,便重新拿出镜子,指腹按了按额心的赵粉牡丹花钿。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渐凉,傅容出门喜欢点粉、红两色的花钿,将碧色的收了起来,留着夏日用。 也亏她肤色莹白,用徐晋逗她的话讲,就是点黑色的花钿也好看。 想到徐晋当时戏谑的笑,傅容撇撇嘴,继续对镜臭美,看着看着目光移到花钿上,愣了愣。 这辈子的徐晋,对她真是大有不同,他想看她的小坑,她撒娇不许,他竟然没再坚持。 第五十七章 就跟当初徐晏一样。 也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不勉强她吗? 对着镜子,傅容得意地笑了。 老太太总想看徐晋纳妾看她哭,殊不知上辈子徐晋不喜欢她时身边也只有她一个,这辈子两人相处融洽,徐晋怎么会有旁人? 说实话,重生后傅容想嫁安王,将来进宫享受荣华富贵享受万人跪拜,就没奢望安王只有她一人。跟情爱相比,她更在乎男人的宠,她只需成为他最在意的那个,让旁的女人无法骑在她头上就行了。嫁了徐晋,傅容同样是此想法,但若徐晋真能只宠她一人,她也乐见其成。 不过…… 傅容还是不奢望那个。 只要避过那次危险,徐晋这个王爷是极有可能坐到那个位子的,坐上了,后宫…… 与其现在做白日梦将来梦醒失望,不如趁他身边没旁人时先在他心里占一大块儿位置,那么不管徐晋以后有多少女人,她们也只能抢旁边的犄角旮旯。 「王妃,崔姑娘喊您呢。」 车帘外传来兰香疑惑的提醒。 傅容回神,听车窗旁边又有人喊了一声,不由挑起窗帘。 肃王府的马车车头朝东,此时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辆车头朝西的马车,侧面车窗正好相对。那藏青色窗帘被一只细白素手挑起,露出崔绾白皙姣好的脸庞,「四嫂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好几声啦。」 傅容揉了揉眼角,尴尬道:「有点困乏,得罪妹妹了,妹妹是要去昭宁宫吗?」 崔绾笑道:「是啊,在家里住了几日,我娘嫌我,又把我撵出来了,只好去姑母那里。四嫂呢,怎么停在这里?」 傅容道:「今天去东宫探望姐姐,出来时王爷叫我等他……」 还没说完,又有马蹄声传了过来,紧跟着是兰香小声提醒,「王妃,王爷来了。」 傅容朝崔绾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崔绾却探出头,就见徐晋一身绣蟒紫袍策马行来,脸上一片清冷。 她笑着喊了声「四哥」。 徐晋好像才发现她般,微微颔首,对崔家车夫道:「去吧。」 车夫不敢耽搁,低声嘱咐自家姑娘坐好,缓缓催马前行。 马车很快从徐晋身旁走过,朝前而去,崔绾难以置信地回望,看徐晋翻身下马,看他利落无比地上了王府马车,车帘掀时,露出里面女人华丽的裙摆。 她神情复杂地放了窗帘。 傅容则乖顺地由男人将她抱到腿上。 无论是在王府还是马车上,只要两人在一起,徐晋就喜欢这样抱她,傅容也习惯了,坐好后仰头问道:「王爷差事都忙完了?」吏部那么闲? 「这两天确实没什么事。」徐晋仔细看她两眼,「在那边如何?」 傅容抿了抿唇,将在傅宁屋里遇到太子一事说了,「他跟老太太说了两句就走了。」 徐晋握着她手,沉默不语。 男人为自己泛酸,傅容心里是很享受的,靠到他胸口不说话了。这种事情,她没法劝,劝了徐晋心里没准还以为她不介意被太子看,不如装装委屈,反而更惹徐晋怜惜。 「回府换身衣裳,中午咱们在外面吃。」 徐晋抱着她待了会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傅容惊讶地抬起头,「怎么想到去外面用了?」 徐晋笑着亲了她一口:「昨晚你不是说想去看看那三间铺面吗?你没做过这些,看了也白看,最后还得由他们出主意,正好今天我有空,陪你走走。」 傅容意外地看他,跟着笑了:「没想到王爷对我们的小生意还挺上心的,居然肯陪我看铺子。」 徐晋捏了捏她鼻子:「我怕你选错铺子将来生意不好,让别人笑话了,回头来跟我哭。」 「你又捏我鼻子,捏扁了怎么办?」傅容嫌弃地推开他手,扭头哼道:「王爷哪是怕我被人笑话啊,您是怕我落了肃王府的面子吧?」 徐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鼻子尖儿,无奈笑道:「肃王府里就你我二人,王府的面子不就是咱们俩的面子?好心帮你,你却不领情,既然如此,下午你自己去。」 他以退为进,傅容偏不接招,故意跟他对着干:「好啊,自己去就自己去,王爷在家休息吧。」 徐晋盯着她眼睛,似欲分别她话中真假。 傅容坦然地回望他。 徐晋脸慢慢沉了下来。 眼看他扶正她背,分明是想放她自己坐着去,傅容再也忍不住,抱住他脖子笑了,对着他眼睛道:「王爷对我这么好,我怎会不喜欢?王爷答应我一起去的,不许反悔。」 她眼眸似水,狡黠俏皮,笑盈盈地看着他。 徐晋的心,就像月亮沉到水里,因她这一眼这两句娇语,瞬间又浮了上来。 「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他捏住她下巴,依然沉着脸。 傅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怯意后悔,「王爷生气了?」 徐晋垂眸看她,「怕吗?」 傅容扑哧笑了,盯着他一双长眉道:「王爷要是再皱皱眉头,我可能真就怕了。」 她伶牙俐齿,胆大包天,徐晋盯着那红润嘴唇瞧了会儿,低头含住,看她还怎么骗人。 想要惩罚她的,碰上她唇,听着她娇娇的鼻音,不由又放轻了动作。 傅容感受到他的温柔,抱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羞涩地回应。一吻快要结束,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碰碰她,才要走,她羞答答地追了上来,仿佛不知道他要离开,那样轻柔的吮,徐晋如何舍得,又重新覆了上去。 终于分开时,她靠在他臂弯,娇软无力,一双美眸雾蒙蒙地望着他。 徐晋贴着她唇商量:「要不,歇完晌再出门?」 傅容知道他想做什么,摇摇头:「不要。」真歇晌,她怕她起不来了。 徐晋不甘心地将人放到一旁,闭着眼睛平复。 傅容也喘了会儿才彻底平复下来,见徐晋还没将腿上的靠垫拿开,她想了想,将他一只大手挪到膝盖上,低头按他手指玩,「王爷,在东宫时,老太太问我怎么还没给王爷添人,上次端妃娘娘也特意嘱咐过,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还没问过徐晋的想法,现在问清楚了,对以后的事也好有个准备。 徐晋体内残留的火顿时灭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垂着脑袋坐在旁边,孩子般玩他手指,反问道:「浓浓又是怎么想的?」 傅容乖巧道:「我都听王爷的。」 话说的好听,再按徐晋手指时,由指腹改成了手指甲,在徐晋手指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月牙印儿,还生怕他不明白她的心思似的,稍微用了点力气。 徐晋感觉到疼了,嘴角却翘了起来,抓住她不老实的小手道:「别胡思乱想,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谁再拿妾室说你,你只当没听到,糊弄不过去尽管推在我身上。」 傅容歪头看他,想问这个法子她可以用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一辈子。 但她没有问,在他温柔的注视下满足地笑了。 换过衣裳,徐晋带傅容去了城西的闲趣山庄,那里亭台楼阁林立,山水景色怡人,乃京城勋贵平时宴请常去之地,里面侍女或通文墨,或晓音律,都是从小精心调教出来的,据说容貌也都是上等之姿。 第五十八章 傅容对闲趣山庄早有耳闻,更想亲眼看看传闻是否属实。 可惜马车直接停到了徐晋专享的雅阁前,里面酒席已经摆好,一个婢女的影子都没有。 傅容绕着几处窗子走了一圈,对着窗外叹道:「这跟在王府用饭有什么区别?」 徐晋已经坐下了,看看她那边的景,皱眉道:「这里景致不合你意?」 傅容转身回到他身边,娇声嘀咕道:「都说闲趣山庄侍女才貌双绝,王爷既然常年在这里定了位子,我想看看够资格服侍王爷用饭的侍女都是何等姿容啊。」 徐晋扯了扯嘴角,示意傅容给他斟酒。 傅容见他似乎没心情开玩笑,也不再闹,提起袖子伺候他。 刚落座,徐晋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离开时傅容面前桌子上多了一块儿龙纹玉佩。 这东西太眼熟了,傅容神色古怪,扭头看他:「王爷……」 「赏你了。」徐晋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见傅容怔怔的一脸茫然,他没忍住,将人捞到怀里亲:「我说你是第一个服侍我用饭的才貌双绝的侍女,你信吗?」 傅容傻了眼。 徐晋又亲了亲她眼睛:「本王眼光极高,至今只看上你一个,放心了?」 先是试探他纳妾的态度,接着又怀疑他在外面有红颜知己,他今日才知,她也是个醋坛子。 可他欢喜得很。 傅容想看闲趣山庄的侍女,真的只是出于好奇,美人如花,她也好奇世间各种美色啊,此时对上徐晋无奈又宠溺的温柔目光,立即明白他想左了…… 不过她没有澄清,心思被看穿般垂下眼帘,对着手中玉佩道:「放了一半吧。」 徐晋顶着她额头问:「为何只有一半?」 傅容见他心情好像特别好,嘟了嘟嘴,壮着胆子道:「王爷自己说的啊,至今只看上我一个,今年王爷才多大,往后那么长,谁知道王爷会不会遇到比我更好看的?所以我还是只放心一半好。」 徐晋吃太子的醋,她心里得意,现在她泛点小酸,徐晋应该也受用吧? 徐晋确实挺受用的。 只有在乎一个人,才会惶恐将来有人把她抢走。 徐晋无法预期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譬如他无法预测她何时会全心全意对他,但他知道傅容此时最想听什么,亲亲她脸颊,再亲亲她耳朵,轻声哄道:「浓浓大可把心全部放下,在我心里浓浓就是最好的,旁人再美也比不上你,我更不会多看。」 「我才不信,王爷就会哄我。」傅容红着脸推开他,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徐晋看着她笑,没有再说什么。 饭后两人在附近散步消食,远处有丝竹声飘了过来,轻灵悦耳,夹杂着偶尔高起来的大笑,衬得这边越发清幽。见傅容频频往那边望,面露憧憬,徐晋试探道:「喜欢听琴?」 傅容点点头:「是啊,那人弹得真好,听得我都想睡觉了。」 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听着丝竹声睡去,多享受啊。 徐晋头回听说听琴声好听就想睡觉的,看看身边娇小的妻子,牵着她手道:「回头我让人买几个手巧的养到园子里,你什么时候想听,随时叫她们到芙蕖院伺候。」 他每日上朝不在家,两人又没有孩子,她一人在家确实无趣。 傅容瞅瞅他,黑亮的眸子转了转,「那王爷记得提醒他们,要挑容貌寻常的,我只听她们弹琴唱曲,不需要美貌动人。」 她又小心眼,偏招人疼得紧,徐晋直接揽住她腰将人压到树上,低头吻。 磨磨蹭蹭的,两人到了街上时,日头已偏西很多。 三间铺子,一间在城西,一间在城南,另一间在京城最繁华的隆庆街上。 因为闲趣山庄位于城西,马车就先奔城西的铺子去了。 傅容想做大生意,铺子位置肯定不能太偏僻,而京城这种地方,但凡比较热闹的街道两侧几乎都被人早早占了位置,难得遇到想出让的,那也是一家卖百家求。周掌柜随傅容进京后就开始留意铺子了,是以傅容一开口,他立即敲定了三家。城东城西这两家是这八月底托人转卖的,目前还没定下,城中那间主人家五月里就要卖了,因为一直没有满意的开价才拖到现在。 城西这家是座酒楼,两层,现在还在开着,因为过了饭点,生意看起来挺冷清的。 酒楼门窗栏杆上的红漆基本完好,左边是家绸缎庄,右边是家古玩店。 傅容坐在马车里看了看,扭头问徐晋:「王爷觉得如何?」 「你说呢?」徐晋看过一眼就坐正了,仿佛成竹在胸。 傅容放下窗帘,认真想了想,试着道:「这酒楼挺大的,修缮一下做首饰楼很合适,只是这边位置还是有些偏了,卖寻常首饰还行,如意斋的首饰只有大户人家才买得起,而那些夫人太太们多半不愿意跑到这边来买。还有啊,酒楼两边的铺子还都能看,同街的其他几家就有点……上不了台面了,换做是我,来一回绝不会再来第二回。」 她不会做生意,但她喜欢逛铺子,这种地方,她真瞧不上。 徐晋捏捏她手,吩咐许嘉赶车去隆庆街。 傅容疑道:「不去城南了?」 城南那家是间当铺,地方也不小,街上也比这里热闹,是周掌柜最心仪的位置。 徐晋漫不经心道:「浓浓既然想做大生意,就该选个最气派的店面,京城好几家老字号都在隆庆街,那也是平时贵妇最喜欢去的地方,依我看如意斋开在那边最好。」 傅容愁道:「我也想啊,可是那家铺子太小了,只有两个门面。」 「先去看看。」徐晋主意已定。 傅容只好随他。 这次徐晋吩咐马车在街口停下,两人一起下了车。 徐晋换了身天青色圆领长袍,腰系玉佩,长身而立,清冷俊美,一下车便吸引了不少视线。傅容呢,选了粉色妆花褙子,下面是白底绣花长裙,身姿婀娜,娇娇俏俏站在徐晋身边,宛如神仙眷侣。 隔着帷帽垂下来的面纱,见路人频频朝这边看,傅容小声笑道:「王爷绝代风华,就是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照样引人瞩目。」 徐晋冷着脸扫了一圈,目不斜视,将她护在里侧朝周掌柜相中的那座茶楼走去。 茶楼也还做着生意,里面伙计瞧见对面站了一对儿风采出众的夫妻,偷偷往外看。 傅容正跟徐晋抱怨呢,「你看,这么窄,开个小首饰楼倒是差不多。」 「先去喝杯茶吧。」徐晋领着傅容走进茶楼,选好雅间后吩咐许嘉:「你去找这茶楼跟两家邻铺的东家,就说我想买他们的铺子,让他们开价,开多少给多少。」 许嘉立即去了。 傅容震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徐晋,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这,这也太……」 「仗势欺人?」徐晋替她说了出来。 傅容心虚默认。茶楼不算,另外两家铺子开得好好的,兴许还是祖传产业,突然有人要买,若是普通有钱老爷,东家多半不会卖,可是换成徐晋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卖了吧,不甘心,不卖,惹王爷不快,晚上大概是要睡不着了。 第五十九章 但傅容必须承认,徐晋这样霸道地说出来时,她心里是惊喜的,紧接着还替自己找了惊喜的理由。徐晋给钱了啊,都说不讲价了,就算是祖传产业,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实在舍不得,换个地方继续开铺子也行啊。 再说,徐晋这都是为了她…… 傅容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笑,好像对不起要被买了铺子的人,不笑,徐晋会不会不高兴? 她低下头,咬唇转动手腕上的玉镯子。 徐晋盯着她瞧,见她长长的眼睫扇啊扇的,意味深长地问:「在想什么?」 傅容小声道:「万一,万人两家都不愿意卖,王爷打算如何?」 徐晋目光移向窗外,平静道:「那我就让许嘉沿着隆庆街挨家打听,总有人会卖的。」 傅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桌子下绣花鞋踢了踢徐晋的靴子,扭捏着问他:「王爷这样行事,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王爷就不怕被人笑话吗?被皇上知道了,他老人家恐怕也不高兴吧?」 傅容知道自己美,上辈子她也奢望过安王会因为她的美不介意她和离过的身子,但那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纯粹是不甘心下嫁不甘心被旁人奚落暗讽才生出的冲动念头,所以最后沦为徐晋小妾,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如今呢,徐晋竟然愿意为了她……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徐晋此举,跟那也差不多了吧? 傅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为他出乎意料的宠爱,她抬头看去,眼里是珍宝也要逊色的光彩。 徐晋朝她伸出手。 那手修长,手心有层薄薄的茧,不止一次在夜里辗转流连于她身上。 傅容将手放了上去,再随着他收手的动作绕到他面前,被他抱到腿上。 「只要你不嫌我仗势欺人,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徐晋抵着她额头,凝视她水眸道。 他眼底有最瑰丽的星光,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将她吸进去,傅容本能地闭上眼睛,轻轻摇头:「王爷对我这样好,我怎会那般不知好歹,我感激王爷还来不及。」 「那浓浓打算如何感激我?」 她脸灿若云霞,徐晋唇贴上去,温柔碰触。 傅容的心都被他亲化了,在他几次经过她唇畔就是不肯亲上来时,主动捧住他脸送上香唇。 四唇相贴,呼吸都轻了。 轻如春雨,在某一瞬,陡然加重。 身体互相渴望,徐晋抱起傅容去关窗,顺势将她抵在墙壁上。 可就在他手准备抽开她裙带时,许嘉回来了。 徐晋还想继续,傅容陡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差点在这间陌生的临街的茶楼小屋从了徐晋,刚刚被男人吸走的力气瞬间都恢复了,猛地推开徐晋,捂着脸躲到了旁边的山水画屏风后。 徐晋狠狠砸了一下墙。 外面许嘉听到动静,双腿蓦地一软,他身边的灰衣男子则一脸茫然。 「进来。」站了良久,里面终于传来徐晋沙哑的声音。 许嘉隐隐猜到了什么,虽然后悔得不行,眼下却不能拖拉,推门而入,低头道:「王爷,这是左边笔墨铺子跟这间茶楼的房契,右边棋社东家杜远舟不愿卖,我将人带了过来,王爷要见吗?」 「谁?」徐晋挑了挑眉。 许嘉又重复了一遍:「右边棋社东家,杜远舟。」 徐晋听了,看看傅容藏身的位置,喝了口茶:「叫进来吧。」 许嘉马上出去请人。 傅容已经平复了,透过屏风看向门口,也想瞧瞧这位敢得罪王爷的杜东家。 一片安静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没等傅容看清楚他长相,他已经朝徐晋跪了下去:「草民拜见王爷。」 「免礼。」徐晋淡淡道,等人站起来了,他打量对方两眼,问:「为何不愿卖?」 杜远舟垂眸:「棋社是我义父留给我的,他老人家过世前嘱咐我好好经营,草民不敢忘。」 徐晋又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要买你的铺子?」 杜远舟如何知道? 徐晋笑了:「肃王妃是谁,你总知道吧?」 杜远舟脸色一变,支吾道:「王爷,王爷是为王妃买的?」 徐晋颔首。 杜远舟面现犹豫,最后叹了口气:「王爷稍等,草民这就回去取地契。」 杜远舟一走,傅容立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 没道理啊,怎么会有人不怕徐晋位高权重,却看在她的面子上让出铺子? 「你自己猜。」经过这一打岔,两人之前的暧昧气氛早没了,徐晋慢条斯理地用茶。 傅容慢慢坐到椅子上,眼睛看着徐晋,心思飞快转了起来。 首先,杜远舟是给她情面,那他一定不是徐晋的旧交,不是徐晋的,就是她的。 但傅容确定自己从没见过杜远舟,那对方其实也不是给她面子,而是她的父母。 父母…… 父……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傅容震惊地站了起来,「他,他是我祖母那边的?」 她有两个祖母,一个是住在景阳侯府的老太太,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一个是在父亲年幼时便病故的嫡亲祖母杜氏。杜远舟姓杜,定是亲祖母那边的亲戚,只是傅容对杜家一无所知,无法具体判断看起来年近三十的杜远舟到底会是她什么人。 徐晋示意她坐下,看看她,不太确定地问:「杜家的事情,岳父岳母都没跟你说过?」 傅容对素未谋面的亲祖母说不上什么感情,但此时此刻,在亲眼见到一个杜家人为她着想后,心里没来由生出几分怅然,低头看自己的茶碗,「没有,小时候问过我娘,她不告诉我,也不许我提,我去问父亲,他说他也不记得了……」 分明是撒谎,但父亲不想说,她也没办法。 她神色黯然,徐晋看了不忍,走过去将妻子抱到腿上,双手握着她小手,下巴搭在她肩头道:「既然岳父岳母不想让你知道,现在我跟你说了,你别在二老面前露馅儿。」 她一看就是好奇的,徐晋也觉得这事不必隐瞒,傅品言不想提是因为切身体会过一些不堪,傅容他们兄妹几个没有经历过,就算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傅容期待地看他,暂且压下另一道困惑。 徐晋亲亲她脸,低声解释起来。 杜家是京郊一户农家,杜氏上面有两个哥哥,父母相继去世后,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杜家一贫如洗,杜老大四处借钱才在二十岁那年勉强娶了媳妇,杜老二心里羡慕,跟兄长合计后将杜氏卖给了人牙子,打算用卖妹妹的钱娶媳妇。 后来杜氏进了景阳侯府当丫鬟,被老侯爷看上占了身子,生下傅品言后抬为姨娘。杜家那边,杜老二攒够钱娶了媳妇,新婚不久上山砍柴时被毒蛇咬了一口,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去了,媳妇也改了嫁。杜老大跟妻子操持一场丧事,手头更紧,便想方设法从杜氏手里讨钱,杜氏病故后,他们又去找傅品言。 傅品言当时还小,偷偷接济了舅父舅母一阵子,发现对方贪得无厌后,请老侯爷出面,总算用一笔银子彻底断绝了跟杜家的关系。 第六十章 按理那笔银子足够杜老大全家老小衣食无忧一辈子的,可惜杜老大交友不慎,被人拐着染上了赌瘾,很快就将家产败光,差点将房子都输掉才消停。没钱没地,也没有妹妹可卖,两口子就把小儿子卖到棋社当伙计了。 杜远舟便是那个小儿子,也是傅品言的亲表弟。他运气算好的,因为脑子聪明被棋社东家安排在儿子身边当伴读,后来棋社东家的儿子大病一场丢了命,老东家孤苦无依,便认了杜远舟为义子,死后更是将名下的家产都给了杜远舟。 傅容今日才知杜家的事,喃喃道:「这么说,他是我……」 「三叔,」徐晋继续解释道,「他上面有两个兄长,老大死了,老二在乡下种地,找过他几次,他都不认,那边过来纠缠,被他送到牢房住了三个月,出来后就没再纠缠了。」 傅容瞠目结舌,仰头看他:「王爷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徐晋笑了笑。 上辈子他就派人查过傅家二房所有事情,对杜家那边其实没怎么关注,只是名单递过来时随便扫了一眼,在一溜杜老大杜老二等土气名子里看到个杜远舟,难免多留意了一下。重生之后,他又让人把傅家二房那边的消息都搜集了一遍,这些事情便更清楚了。 看出傅容眼里的疑惑,他坦然道:「赐婚旨意下来后,我让人查过你们的亲戚,平时派人盯着点,免得将来出事连累我。浓浓别怪我多心,要知道京城不少勋贵之家都因为远亲闹事受过牵连,我是王爷,更得谨慎行事,不容有失。」 傅容默然。 这种被人摸过自家底细的感觉肯定说不上好,不过毕竟情有可原,况且知道徐晋如此细心谨慎,傅容反而放松了些。徐晋自身厉害,将来避过灾祸的可能才越大,他要是整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她该担心了。 「不提那个,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傅容不安地站了起来,「他,三叔肯照顾我,我也不想难为他,其实他的铺子本来就不用要的,这间茶楼加上旁边的笔墨铺子,修缮之后也不算小了。」 徐晋就知道,她对男人可以做到转身就忘,对亲人向来都很体贴,谁对她好,她肯定会同样还回去的。 他冷静地提醒道:「周掌柜忠心可嘉,但他上了年纪,浓浓不觉得你该培养自己的心腹了吗?如意斋你跟顾娘子各占五成股,你们两个一个住在王府没法亲自照看这边,一个只知道困在屋里做首饰,将来接任周掌柜的人若有歹心……」 傅容眼睛一亮:「你是说,请三叔帮我做事?」 徐晋点头,「他想经营棋社是出于孝义,但男儿大丈夫,小小一间棋社未免屈才了。他能在一众伙计里被老东家看中,人品才干必定都很出众,缺少的只是历练。不如请他当如意斋的二掌柜,让他跟在周掌柜身边多学多看,这样周掌柜退下后,他就可以接管了。」 他面面俱到,短短功夫已经想了那么长远,傅容满心敬佩,再看看端坐在椅子上的俊美男人,第一次意识到徐晋其实很有本事,如他武能上场杀敌能捕获灵狐,文采,那个要来没什么用,更重要的是心计,而今日由铺子引出来的种种,足以证明徐晋并非徒有其表。 「王爷……」 她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好像今日才真正认识。 「这样看我做什么?」徐晋刚想再次将她抱到腿上,估摸着一会儿杜远舟该回来了,便只是牵过她手,轻轻捏了捏。 「王爷真厉害。」傅容由衷地夸道。 徐晋仰头看她,忽的站了起来,咬她耳朵道:「这话我喜欢,晚上你再说给我听。」 傅容羞恼地捶了他一下,才夸两句他就又原形毕露了。 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徐晋暂且收起花花心思,问她:「请他当二掌柜,我说,还是你亲自跟他说?」 傅容略微迟疑便做了决定:「我说吧,王爷在一旁看着就好。」 那终究是她的亲人,也是她想器重的如意斋未来大掌柜,傅容理应见见。 于是杜远舟再次踏进雅间,就见那清冷俊逸的肃王身边多了一道娇俏身影。 杜远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女子? 他僵在门口,意外于屋里多了个女子,也惊艳于小姑娘倾城的美貌。 徐晋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 被陌生男子这样盯着,傅容却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一是因为杜远舟真的只是太过吃惊,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二来她已经知道这是她父亲的亲表弟,是她的三叔了啊。 有些羞涩的,她朝杜远舟走了两步,轻声唤道:「三叔,我是爹爹的第二个女儿,您知道我吗?」 一声亲昵娇软的「三叔」喊得杜远舟浑身起了一层小疙瘩,随之而来的是由衷的欢喜,是受宠若惊。确定了傅容身份,连面对徐晋都冷静从容的男人竟拘谨地搓了搓手,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这,王妃,我,草民听说过,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是那日您与王爷大婚,我……」 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杜远舟一张白皙俊脸红了个透,垂眸静立片刻,才恢复几分沉稳,低头道:「王妃身份尊贵,草民失礼了。」 他被父母卖了时年仅七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父母偶尔的吵架里得知自己有个身为侯府二少爷的表兄,知道生下那个表兄的姑母也是被家里卖出去的。后来一年年过去,他明白傅家是他不能攀也没脸攀的亲戚,杜家则是他不想要的亲戚,就这样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 除了偶尔从客人们口中听到点消息,他没有刻意打听过景阳侯府的事,直到八月里肃王大婚,他才知道肃王妃是傅品言的次女,也就是他的表亲侄女。 有点自豪,也有担忧,但都被他藏在心里,对谁都不曾提起。 不想今日,小姑娘竟然要买他的铺子。 杜远舟没有忘记义父的叮嘱,只是,他忍不住想成全那个没见过面的侄女,当是长辈一点心意。 现在呢,她居然就站在他眼前,还喊他三叔。 杜远舟只觉得受之有愧。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嫡女天香 卷一》作者:毛毛雨 2、《嫡女天香 卷二》作者:毛毛雨 3、《嫡女天香 卷三》作者:毛毛雨 4、《嫡女天香 卷四》作者:毛毛雨 5、《嫡女天香 卷五》作者:毛毛雨 6、《嫡女天香 卷六》作者:毛毛雨 7、《嫡女天香 卷七》作者:毛毛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