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教室》


 1章 威胁

    世界上充满著痛苦──


    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遗留给世界毫无道理的痛苦，以及血淋淋的伤痕。被称为世界大战的战争虽然在加尔迦多帝国的投降下结束，战胜国方的死伤人数却也超过一千万人，因此实质上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死伤者多半是老百姓──这也是世界大战的特徵。


    如今已经不是用剑或弓打仗的时代。


    在科学技术进步的时代，每一样武器的杀伤力都和旧时代大相径庭。冲锋枪、毒气、战斗机、对人地雷──老实说，杀死太多人了。尤其是彼此都失去理性的大战尾声，各地都发生不分青红皂白的虐杀。而被虐杀的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战争结束后，目睹惨状的全世界的政治家们认知到一件事。


    那就是──战争的cp值太低了。


    归根究柢，战争不过是一种外交手段。


    如果有其他替代手段就毋须发动战争。


    想要取得石油的开采权，没有必要派出战车，欺骗敌国的政治家缔结条约更有效率。手段应有尽有。可以挟持家人威胁对方、可以用金钱诱惑和协助逃亡加以收买，也可以利用女色使其言听计从。只要让碍眼的政治家因为丑闻失势下台就好，只要将其暗杀就好。比起打会失去好几百万国民的战争，这么做要有效率多了。


    和平之类的只要表面上做做样子即可。


    世界各地纷纷签订和平条约，成立以和平为信条的国际组织。在首次会议上，世界各国的首脑并排而站，笑眯眯地互相握手致意。


    于是，「光明战争」就此告终。


    现代所上演的，是间谍们的情报战──「影子战争」。


    迪恩共和国是世界大战的受害国。


    原本是一个和战争无缘的农业国家。工业革命时也没有跟上工业化的浪潮，持续生产优质的农作物。既没有足以拓展殖民地的国力，也没有值得他国侵略的资源。可是当时，由于和企图步步掌控全世界的加尔迦多帝国相邻，因而受到单方面的侵略，造成许多伤亡。


    大战结束后，国家政策尽管没有偏离以往的和平主义，却为了赢得「影子战争」开始致力于间谍教育。


    花费十年岁月，在全国各地设立间谍培育机关。


    全国多达好几百的人才挖掘者，四处找寻有资质的孩子，将其送进培育学校。然后，毫不留情地进行筛选，彷佛不成熟的间谍便是邪恶。培育学校每三个月就会进行严格的考试，缩减毕业人数。至于毕业考的严苛程度，更是有人会因此丧失性命──


    「咦？我要毕业了？可是我没有参加考试耶。太棒啦啦啦啦啦！」


    这一天，出现了一个例外。


    培育学校的校长看著叫来自己办公室的少女，大大地叹息。


    「是暂时毕业啦。不是真的毕业。」


    「可是，就快被淘汰的我，即将以独当一面的间谍身分开始工作了对吧！」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


    到底为什么会是这名少女呢？校长看著手边的文件心想。


    假名是百合，十七岁。屡屡在笔试中获得好成绩，并且拥有某种特异体质。可是，她的实地测验评价却差得离谱。一再犯下严重错误，持续稳坐险些遭到淘汰的末位。负责教官还笃定地说，下次考试，她恐怕就会被退学了。


    难道是外表获得好评吗？校长重新观察眼前的百合。亮丽的银发和可爱的娃娃脸，即使被衣服遮盖仍存在感强烈的丰满胸部。虽然十七岁还太年轻了，不过也有许多男人就爱这年龄的少女。吸引、迷惑男人的存在──换句话说，是进行美人计的要员。


    「……你擅长色诱吗？」


    「咦？什、什摸～～！不行啦！我最怕色眯眯的事了！」


    「以女间谍来说，这是致命的弱点呢……」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咦！难不成，我的任务是……」


    「不是啦。」


    「什么嘛，真是太好了～」百合一脸放心地抚著胸口。


    校长再次叹了口气。


    对方是知道这个惨状，还执意选择百合吗？


    「不是的意思，是指我还不知道详情。」校长以威严十足的眼神瞪视百合。「你知道什么是『不可能任务』吗？」


    百合伸手触碰嘴边。


    「呃～我记得，那是同胞曾经失败的任务的通称？」


    「没错。」校长弹响手指。「间谍和军人失败过的任务，或是其难度被判断为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便是『不可能任务』。」


    「是……」


    「然后，听说有一支专门执行那种『不可能任务』的团队成立了喔。」


    「咦？」百合瞪圆双眼。


    带著对那份惊愕表示同意的含意，校长颔首。即使是她，也觉得此举实在太疯狂了。


    倘若要再度挑战曾经失败的任务，难度将会大幅攀升。因为目标会心生警戒，并且无法使用已经用过的手段。第一次的失败也会使得情报外泄。


    不要对不可能任务出手──那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专门执行那种任务的团队简直前所未闻。


    「名字是『灯火』──那就是你之后要隶属的团队。」


    百合的表情变得僵硬。


    校长压低音调说道：


    「我就直说了，你确实具有可能性。无与伦比的美貌、那副特异体质，以及真诚的上课态度，你将来或许大有可为。」


    「呵呵呵，好久没有人这样称赞我了。」


    「反过来说，你也只有这些优点。」


    「…………」


    「快被淘汰的吊车尾──这是这所学校给你的评价。没有恶意也没有怠慢，由优秀教职员做出的判断是──『你没有成为间谍的能力』。实在很难想像你能够完成超高难度的任务。听说，不可能任务连一流间谍的成功率都不到一成，死亡率更是超过九成。」


    「死亡率九成……」


    「百合，这样你还是要去『灯火』吗？」


    会担心是理所当然。因为实际上，她老是犯错。


    在一个月前的考试中，她在目标面前弄掉了枪。


    在四个月前的考试中，她迷了路，赶在时限最后一刻才完成测验。


    在七个月前的考试中，她把偷出来的密码冲进了马桶。


    每次考试，她都是勉强低空飞过。


    校长心中甚至有股罪恶感。


    她心想──我这么做，该不会只是把少女逼上死路吧？


    「……校长，您这么说是出于善意对吧？」


    百合垂下视线。


    「啊哈哈，正因为如此才更教人心痛。我的心好像快被捏碎了……」


    「我不想害死自己的学生。」


    当然，校长没有决定权。百合的任命，是比培育机关更高阶的机关所下的决定。


    只不过，如果她本人拒绝，就还有稍加考虑的余地──


    「我要去『灯火』。我绝对不会做出逃避的行为。」


    少女挺起胸膛说：


    「代号『花园』，会抱著必死决心赴任！」


    那双眼中蕴含著坚定的决心。


    既然她有那份决心，应该就没问题吧。校长如此认同。


    「才怪～我才没有什么必死的决心呢」


    百合吐了吐舌头。


    在宿舍的焚化炉旁，她开心地不停自言自语。她接连把私人物品扔进炉内，消除自己在籍的痕迹。一面眺望煤烟自培育学校所在的山上冉冉升起，她得意地挺起胸膛。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专门执行不可能任务的超人团队，肯定聚集了一群菁英，因此比起平凡团队反而来得安全。这下真的要飞黄腾达啦！哎呀～就算隐藏起来，才能还是会被发现呢～嗯呵，果然识货的人就是识货啊。」


    学生们众所周知，这名少女的性格相当糟糕。


    完全不在意校长的担忧，她单单只为了能够暂时毕业而兴高采烈，忙著处理不需要的东西。


    能够成为菁英团队的一员！


    而且，还能领到优渥的薪水！


    这些好处令百合欣喜若狂，一边欢呼「耶～！燃烧吧，青春！」一边把笔记本和考卷猛塞进炉里焚烧。住了八年的宿舍房间里，垃圾堆积如山。


    就在垃圾桶终于快要清空时，某份文件忽然映入眼帘。


    ﹃考量到学生人数和未来成长的可能性，本次予以合格。﹄


    压在垃圾桶最底部的通知书──


    她默默地撕破通知书，投进焚化炉。


    连续投入十张相同的文件。


    拥有未来成长的可能性──他人一直对百合这么说。因为自然而然具备的才能，百合才得以继续留在这所学校。可是，这份才能何时才会绽放呢？


    究竟得忍受当凡人多少年？


    究竟得忍耐多少次的轻蔑？


    「尽管如此，我也一定要成功……」


    将在这所学校尝到的苦涩全部烧毁。


    「我要在菁英集团让自己的才能绽放。再见了，我的母校！」


    打扫完宿舍房间后，她离开培育学校。很遗憾的，她并没有时间向同辈道别。同辈见到空荡荡的房间，肯定会这么想吧──啊啊，那个蠢材终于退学了。


    转搭坐不惯的公车和火车一整天──


    她抵达一座港口城市。这里是迪恩共和国内人口第三多的都市，距离首都并不远，因作为与外国联系的大门而繁荣。走下火车，见到栉比鳞次的红砖建筑，她不由得惊叹。


    闪过推销花卉和报纸的小贩，百合来到指定的建筑物前。


    在白领阶级的都市劳工往来穿梭的街道上，有一栋夹在钟表店和油漆行之间的两层楼建筑。招牌上写著「佳玛斯宗教学校」。访客入口处有一个似乎是柜台人员的男人正在吞云吐雾。百合鼓起勇气走进去，告诉男人「我是超赞的转学生」后，男人瞬间眯起双眼，随后便用大拇指比著后方说「在里面」。


    喔喔，好有间谍的感觉喔。百合佩服地心想。


    百合名义上被要求自称是虚构的宗教学校学生。她也已经收到身分证和制服了。


    柜台人员所指的房间是仓库，里面堆了大量的木箱。搬开木箱后，眼前出现一道和地下通道相连的阶梯。沿著光线不足的地下通道走了一会儿，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那是一幢巨大的洋房。


    堪称是贵族居住的宫殿般的豪宅。


    百合不禁目瞪口呆。


    城里究竟哪里有这么大的空间啊？建筑和建筑如城墙般并排，覆盖了视野。即使是长年居住在城里的人，恐怕也不晓得这栋洋房的存在。


    （「灯火」的各位就是在这里……）百合忍不住咽了口水。（真不愧是完成不可能任务的菁英间谍的根据地。）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天才在等著我呢？


    尽管心情有些忐忑，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成员们非常优秀。否则，谁要来让我的才能觉醒呢？


    压抑住高声鼓动的心跳，百合打开洋房的门。


    「代号『花园』，抵达！」


    一点都不像个间谍，大大方方地报上名号。


    好了，出来吧，菁英们。


    她以充满期待和紧张的眼神望向前方。


    「奇怪……？」


    百合歪了歪头。


    洋房的玄关处──在那里的，是六名和百合年纪相仿的少女。


    她们抱著大大的旅行袋，将视线转向访客。看样子，她们也才刚抵达。她们身上穿著和百合一样被分配到的学生服。


    「喂，我说你。」


    其中一名白发少女瞪了过来。


    那名少女有著一头短发，浑身散发凛然气息。她的眼尾上吊，朝这边投以扎人的锐利目光。再加上她结实的身材，实在气势十足。


    「告诉我你在培育机关的成绩。」


    「咦……呃，请问『灯火』的各位在哪里？」


    「先回答我的问题。不准随便扯谎喔。」


    咦？为什么突然盘问我？这是面试吗？


    对方凌厉的目光，使得百合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老、老实说，我是吊车尾的──」


    玄关响起一道阴森的声音，打断她的回答。


    是时钟。


    挂在正面的钟摆时钟，发出响彻整栋宅邸的声音。


    往钟面一看，时间来到了六点。


    事前被告知的集合时间到了。


    「──好极了。」


    七名少女同时抬头。


    不知不觉间，一名身穿西装的人物出现在玄关正面的大阶梯上。


    由于那人的头发长度接近肩膀，并且肌肤白皙，乍看会以为是一名女性，然而见到那副毫无赘肉的纤细高挑身材，才终于得以判断是个男人。那名男性的长相十分俊美，可是一察觉他的美丽是成立在排除掉所有多余之物上，那副冻结般的面无表情就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彷佛他只要把头发梳整，整个人就会融入街景消失一般。


    只不过，不知为何，他的西装染上了鲜红色的污渍，像是被血溅到似的。


    「欢迎来到阳炎宫。我是『灯火』的老大，名叫克劳斯。」


    阳炎宫──似乎是这栋建筑的名字。


    男人站在阶梯上，继续说明：


    「欢迎你们来，一路上辛苦各位了。我和你们七人就是『灯火』的所有成员。我们将以这个阵容挑战不可能任务。」


    「咦？」百合反问。


    「任务将在一个月后执行。在那之前，会由我来好好地训练各位……不过，历经长途跋涉，今天你们应该都累了。训练从明天开始，今天你们就先跟同伴培养感情吧。」


    克劳斯说完，就转身消失在宅邸深处。


    瞠目结舌。


    那个男人刚才说什么？


    「灯火」的成员就只有一个男人和少女？


    距离执行不可能任务只剩一个月？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啊？」


    方才那个神情凛然的白发少女嘀咕。


    「居然聚集一群像我们这样的问题儿童，要去执行什么不可能任务。」


    听见落井下石似的情报，百合瞪大双眼。


    白发少女严肃地点头。


    「是啊，没有错。我们七个人──全都是在培育学校吊车尾的学生。」


    震惊到一时发不出声。


    仅凭年纪轻轻的七名少女。


    以及那个神秘的男人。


    就要去挑战死亡率九成的超高难度任务──


    由于克劳斯什么也没说明就离开了，少女们于是擅自在宅邸内探索。


    阳炎宫的内部装潢非常豪奢。


    建筑内铺满红色地毯，交谊厅里摆放了好几张皮革沙发。厨房的餐具柜里摆满高级餐具，还设置了最新型的瓦斯炉。地下还有大浴场和游戏室。


    最后她们来到大厅，发现了讯息。


    墙壁上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写了文字。圆滚滚的字体像是出自女性之手，不让人觉得是克劳斯写的。


    「阳炎宫共同生活守则」。


    上面详细记载著在这里生活应遵守的规范。


    「咦？我们从今天开始可以住在这里吗？」


    百合发出欢呼。


    其他少女也「喔喔」地惊叹。


    黑板上写了可以自由使用的房间和出入宅邸的方法。边点头边往下看，最后两条却让人一头雾水。只有这两条守则的字迹十分潦草。


    「守则 七人合力生活」。


    「守则 外出时要拿出真本事」。


    少女们的头上浮现问号。


    前者感觉相当孩子气，后者则是意义不明。


    全员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答案。


    这时，白发少女发现桌上摆了一个信封。


    「喔，里面有钱耶。总之，我们来开个联谊会如何？」


    她所找到的信封里，装了过度充裕的生活资金。


    因为机会难得，七名少女便开始一起准备晚餐。她们所有人一起去购买食材，一人一道菜地著手准备。洋房的烹饪器具每一样都是高级货。并非完好的全新品，而是使用过一段时间。


    少女们受过女间谍的训练，大致上都会做家事。一转眼，晚餐就准备好了。


    以料理和苹果汁乾杯，少女们坦率地交谈。


    然后，她们很快就打成一片。


    其中一名少女说起自己在培育学校的悲惨遭遇后，别的少女随即拍手表示同感。话题一热络起来，又有其他少女以自虐的口吻，打趣地说「我的学校更惨呢」。对话就这么一个又一个地展开，没有中断。


    是因为大家都是吊车尾的学生吗？百合暗自分析。


    虽然少女之中也有人不认为自己的成绩很差，但总之所有人都各有麻烦是事实。


    尽管出身地、培育学校、年龄都各不相同，却自然而然地互相投合。


    除了同样有著坎坷的遭遇，豪华洋房也同样让人飘飘然。培育学校里纪律严格，不是可以放松用餐的环境。菜色也很朴素，大半都是用蔬菜剩料和没什么瘦肉的肉做成的料理。


    「在培育学校里都不知道呢。」百合将果汁吞下肚。「原来间谍的生活这么奢华啊，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就是啊！好像每天都能过著天堂般的生活呢。」


    白发少女面露笑容。顺道一提，她今年十七岁，和百合同年。


    已经彻底打成一片的两人，「耶～！」地彼此击掌欢呼。


    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少女冷静地看待现状。


    「小妹觉得太奇怪了。」


    那是一名有著微卷褐发的少女。


    她的神情怯懦，年纪是比较小的十五岁。她低著头，将眉毛皱成八字形，不停地在身体前方摩擦扭动手指，宛如一只害怕野兽的小动物。双眼湿润，好像随时都快哭出来。


    「这栋洋房，直到不久前一定都还有人在这里生活。」


    「嗯，那又如何？有历史不是很好吗？」


    「那些居住者消失到哪里去了……？这个团队果然很奇怪，居然想光靠小妹这种劣等生，去完成不可能任务。」


    「嗯～？这一点确实令人在意，不过应该明天就会告诉我们吧。」


    白发少女用鸡肉塞满整张嘴，似乎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可是褐发少女似乎还是无法接受。她沮丧地垂下视线。


    「情况确实和想像中不太一样呢。」


    百合开口打圆场。


    「不过，这样简直棒透了。」


    其他少女同时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百合注视著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以乐观的语气说道：


    「你们想想看嘛，若是能够在这样的豪宅里，一群女孩子一起享用三餐、进行训练、为了任务四处奔波、洗澡、吃饭、玩桌上游戏、偶尔出去夜游，并且成为表现活跃亮眼的间谍──那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你一共吃了四餐耶。」白发少女吐嘈。


    「哎呀，多吃一点不会怎样。」


    「不过愿望本身倒是还不赖啦。」


    白发少女没有对百合的愿望提出反对意见。


    说不定，她们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想法。


    「有一个方法可以实现那份美好的奢望。」


    另外一名少女插嘴发言。


    那是一名拥有黑色直长发的少女。她今年十八岁，是少女之中年纪最长的。引人注目的完美身材比例，以及令人眩目的美丽容貌。这样的一名美少女，脸上泛起更加突显其美貌的优雅笑容。


    「只要我们大家一起达成任务就好啦！」


    莫名有股班长风范的她一说完，在场所有人无不表示赞同。


    而那也自然而然成为解散的信号。


    少女们以猜拳决定由谁来收拾，之后就纷纷返回自己分配到的房间。阳炎宫里有很多房间，少女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寝室。


    真是遇到了一群好伙伴耶。如此心想的百合，心满意足地朝自己房间走去。途中，一名表情闷闷不乐的少女出现在视野中。


    是刚才表达出内心不安、个性胆怯的褐发少女。


    「……你还是觉得不安吗？」


    百合带著微笑这么一问，褐发少女微微点头。


    「虽然很难为情，不过确实如此……」她的声音细小，脸上肌肉紧绷僵硬。「那个，小妹想顺便请问一下，百合小姐你有地方可以逃跑吗？」


    「逃跑？」


    「就是在挑战不可能任务之前逃跑啊。」


    「唔～很遗憾，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人可以投靠。」


    「呜呜……学校已经宣布小妹暂时毕业……这下一筹莫展了……」


    看样子，她好像也没有亲人。


    间谍培育学校的学生，很多人都因为遭逢意外或不幸而父母双亡。


    要不是有那种遭遇，大概很少人会决心成为辛苦的情报员吧。


    「你担心太多了啦。」


    百合堆起满面笑容，想要鼓舞同伴。


    「话说回来，克劳斯先生也没有理由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聚集一群吊车尾的学生。因为，如果部下是废物，到时有危险的是他自己呀。明天开始，他就会以完美的教学训练我们了啦。」


    「训练到能够达成不、不可能任务的程度……？」


    「那当然！那个气场超强的人，肯定会以非常厉害的教学方式，让我们身上隐藏的才能觉醒过来。」


    这并非毫无根据的鼓励。


    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确实远远凌驾培育机关的教官。恐怕是栽培方面的天才吧。既然他聚集了一群吊车尾学生来挑战不可能任务，那么想必他应该有相当的自信。


    「……说得也是喔。」


    褐发少女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谢谢你，小妹的心情平静多了。看来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不客气。那么，为了迎接明天起的训练，祝你一夜好眠！」


    百合微微挥手道晚安。


    她当然也会不安。就凭现在的这些成员，无法达成不可能任务。虽然还不知道任务的详情，不过差点就要被淘汰的少女肯定无法克服九成的死亡率。


    因此，克劳斯将会打破这个现状──她如此深信著。


    造访阳炎宫的第二天。


    少女们在大厅等了一会儿，克劳斯出现了。他换下昨天沾染红渍的衣服，一身整洁的裤装打扮。再加上他本人俊美的容貌，百合不禁瞬间对他看得入迷。


    「早安，老大。」百合为了掩饰自己猛烈的心跳，出声打招呼。


    「那个称呼让人浑身不舒服。」克劳斯蹙起眉头。「不要叫我老大。叫我老师，或是克劳斯。」


    「是……那么，我就称呼你为老师。」


    「无妨。那么，我们就开始『灯火』的会议吧。」


    大厅里，沙发排成了ㄈ字形。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少女们绷紧神经。


    克劳斯以十分我行我素的态度开口：


    「我来说明一下，『灯火』是一支以达成不可能任务为目的的临时团队。任务是潜入加尔迦多帝国的研究设施。详情日后会再说明，总之目的就是要把设施内的某样东西偷出来。这项任务之所以被称为不可能任务，是因为上个月执行这项任务的间谍团队失败了。全员死亡，没有带回任何情报。」


    少女之中的某人发出「全员死亡……」的呻吟。


    克劳斯点头。


    「我们将在一个月后出发，执行潜入研究设施的任务。时间非常紧迫。」


    再次听闻任务的内容，百合顿时感到双脚发冷。


    我们这群吊车尾的人，即将挑战连一流间谍都未能完成的任务。光是听到这一点，就觉得简直是在胡闹。


    「不用担心。」


    克劳斯语调温柔地说。


    「如你们所见，我是『世界上最强的间谍』。世上没有比我更优秀的间谍了。只要上完我的课，什么不可能任务也等同儿戏。」


    他似乎对于教育学生很有自信。


    一副不知不安为何物、落落大方的态度。


    「呃，就算你说『如你们所见』，我还是看不出来啊。」


    白发少女凛然地发表意见。她丝毫不畏惧克劳斯的宣言，尖锐地予以反驳。


    克劳斯深深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上过我的课后再下评论吧。」


    他从摆在大厅里的木箱中，取出好几把挂锁，然后一个一个地将挂锁扔给学生们。


    「这是过去帝国的军事设施所使用的锁头。潜入时必须要有解锁的技能。」


    百合观察接到的挂锁。


    那个锁比一般市面上流通的来得更大、更重。


    「打开这个锁。限时一分钟。」


    即席测验！


    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百合赶紧从口袋取出开锁工具。但是，她一把工具插进锁内部就明白了──这是有加装防盗功能的特制品，甚至不晓得应该对齐的切线是如何排列。


    要在一分钟内解开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百合叹气心想。


    就在她汗流浃背地尝试时，时间已经过了。


    「时间到。」


    克劳斯宣布。


    回头望去，只有一人成功，其余六人都和百合一样开锁失败。


    但是，开不了这种锁很正常。


    就连在培育学校，都没见过构造如此复杂的挂锁。


    克劳斯将没有打开的挂锁收回。


    「只有一人成功啊。不用放在心上，这样的结果在我的预料范围内。」


    「唔！」白发少女面红耳赤。「说这种话的你，有办法打开吗？」


    「怀疑的话，那你就看仔细了。」


    下个瞬间，克劳斯将六把挂锁往上一拋。


    「锁要像这样──巧妙地打开。」


    之后发生的事情，百合无法以肉眼确认。


    克劳斯挥动了手臂两三次。


    然而，除此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够理解的，是挥动手臂所带来的结果。


    六个被打开的挂锁掉落在地毯上。


    岂止一个一分钟──根本是六个一秒钟。


    少女之中有人发出「好厉害……」的惊叹。


    百合也愣住了。


    程度彻底超越培育机关的教官。有这般高超的技术，无论何种设施都有办法潜入，将机密文件偷出来。男人出神入化的技巧，让人能够如此确信。


    这就是第一线间谍的实力──


    简直到了非人的境界。


    「我不是说了吗？世上没有比我更优秀的间谍了。」


    克劳斯证明了他的自信确实有实力挂保证。


    百合的双腿停止颤抖。


    ──或许值得信赖。


    「看到这里，还有人觉得不安吗？」


    少女们全部摇头，没有一个人有异议。少女们全都以充满羡慕和期待的眼神望著克劳斯。


    表情像是在说「好想尽快开始上课」。


    这个人果然可以改变我──百合也目瞪口呆地这么想。


    在学生们欣羡的目光下，克劳斯从容不迫地开口﹕


    「好了，关于下一堂课──」


    「咦？」


    「嗯？」


    出现了一段诡异的空档。


    克劳斯露出狐疑的表情，百合也不解地「奇怪？」偏了偏头。


    是我想太多了吗？刚才，这个老师好像说了奇怪的话。


    感觉到可能是自己弄错了，百合低头道歉。


    「啊，老师，对不起，打断你上课了。」


    「不，有问题尽管说出来。」


    「没关系！请老师继续解说！我很想快点听老师说明──」


    「已经结束了啊。」


    「咦……？」


    「只要巧妙地使用开锁工具就能打开。你们就是因为手法不够巧妙才会打不开。以上就是开锁的解说。」


    「「「「「「「…………………………………………」」」」」」」


    少女们全员陷入深深的沉默。


    彼此互望。看来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受。


    莫非这个男人──


    克劳斯似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在座所有人。


    「……难道你们无法理解？」


    「难道」两字是我们的台词才对。


    百合对他投以蕴藏著这种心情的目光。


    克劳斯双手抱胸，沉默数秒后开口：


    「……我就特别大放送，告诉你们今后预计要上的课程内容吧。交涉『说得漂亮』篇、战斗『总之就是打倒』篇、变装『意外有效』篇，你们可以理解吗？」


    「无法。」


    「真的吗？」


    「真的。」


    「就算把『说得漂亮』改成『像蝴蝶一样说话』也是？」


    「反而更混乱了。」


    「原来如此，好极了。」


    克劳斯深深颔首，然后「呼」地吁了口气。


    「我第一次有了自觉──看来我很不擅长教学。」


    乾脆地吐出荒谬的话之后，他径自走了开来。他通过错愕到阖不拢嘴的少女们面前，走到大厅的门前──


    「接下来是自习时间。」


    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寂静。


    少女们沉默一阵后察觉到事态，又再度面面相觑，彼此点头示意后，同时从位子上站起来。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此放声吶喊。


    大厅内充斥著凄厉的惨叫。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啊！」「这事小妹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啊！」「我一直很在意，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极了』啦！」「这实在是太惨了……」


    少女们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哀号不是没有道理。


    希望没了。


    吊车尾达成不可能任务的方法消失了。


    「这下小妹我们要怎么挑战任务啊！」


    褐发少女的表情比平时更加泫然欲泣。


    百合也颤抖著双唇。她总算可以理解自己这群人所处的状况了。


    「灯火」的老大──那个男人超废。


    「糟、糟透了，如果只靠我们自己训练，获得相当的实力……」


    「可是，问题不单单只是训练啊。」黑发少女用手指抵著脸说。那副举动充满成熟优雅的气息。「那个人是教官兼老大。换句话说，到时指挥作战的也是他吧？」


    「呃，也就是说？」


    「他有办法正常地下达指示吗？他搞不好会做出『巧妙地从后门潜入』、『像鼹鼠一样搜索』这样的命令喔。」


    很有可能。


    应该说，肯定会是这样没错。


    百合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正逐渐变得惨白。


    「这样哪做得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白发少女大叫。


    彷佛溃堤一般，其他少女们也各自发表起意见。


    顿时从天堂跌入地狱。


    就这样，新间谍团队「灯火」才启动不到一小时就瓦解了。


    百合抱著食材，走在拥挤的人群中。


    虽然出来采买了，双腿却虚软无力。她踩著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回阳炎宫。途中，她好几次都差点让马铃薯散落一地，不禁深深叹息。


    （我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结果，克劳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出来。


    无可奈何下，少女们只好自己进行开锁的训练，但是那种训练在培育学校就已经做过很多了，实在很难期待有急剧的成长。


    如果自学就学得会，这群人也不会吊车尾了。


    更不可能达成短短一个月后的不可能任务。


    （真是的，到底是哪来的笨蛋说老师会以完美的教学训练我们啊！这样下去，不要说让才能绽放，恐怕连这条小命都会没了！）


    她一边在心中痛骂，一边为逼近眼前的现实浑身发抖。


    回头想想，培育学校的校长大概就是在担心会有这样的发展吧。


    ──真的要逃吗？


    同伴提过的想法掠过脑海。


    （可是，我又没有地方可逃……况且──）


    要是我自己一人逃走了，其他同伴怎么办？


    「不过愿望本身倒是还不赖。」凛然表示赞同的白发少女。


    「只要我们大家一起达成任务就好啦！」优雅地激励大家的黑发少女。


    「小妹的心情平静多了。看来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面露懦弱笑容的褐发少女。


    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只有一晚。


    但是，她们是一群和百合年纪相差无几，和百合有著相同遭遇的少女。对那样的同伴见死不救，自己一个人逃走……？


    （可是…………我又能够做什么呢……）


    这时，脑中忽然涌现点子。


    ──唯一的突破口。


    不可能成功──她反射性地否定自己的想法。


    但是，一度浮现脑中的计画却没那么轻易消失。随著时间流逝，她渐渐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抢劫啊！」


    百合反射性地回头。


    一名壮硕男子抓著包包，在拥挤人潮中奔跑。他推开路上无数的行人，企图逃走。而且──逃往百合的方向。


    「小鬼！别挡路！」壮硕男子将百合撞开。


    被圆木似的粗壮手臂一推，「呀啊！」百合尖叫著滚到路边。


    在此同时，男人已狂奔离去。


    「痛死我了……」


    百合揉揉臀部，捡起散落一地的马铃薯。正当她一个一个地清点，吹著气把上面的泥土拍掉时，一名颇有气质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她就是遭人抢劫的受害者。


    「小姐，你没事吧……？」


    「嗯？啊，是的，我没事。」


    老妇人微微地扭曲眉毛。


    「看来你我都不太走运呢。不过算了，光是还留著这条命就很好了。」


    「嗯……说得也是。」百合报以笑容。「光是没丢掉性命就该偷笑了。」


    「没错、没错。」


    「只要还活著，就能够享用美味的食物！」


    「小姐，你的想法真积极正面呢。」


    「真是的！居然在人家认真烦恼的时候，随便来打扰我。应该要感谢我才对喔──为了自己还能保住小命这一点。」


    老妇人皱起一张脸。


    「嗯？你在说谁啊？」


    「咦？这还用说吗？当然就是……」


    百合泛起浅浅的微笑，用手指著前方。


    「──强盗先生。」


    在她手指的方向──壮硕男子倒在地上。


    老妇人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还到处乱窜的男人，此时已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


    「我想一定是他的老毛病突然发作了啦。」


    百合走到壮硕男子身旁，偷偷地拔出「针」。然后一把抢过包包，以用来绑头发的缎带将男人拘束起来。之后的事情，待会儿赶来的警察应该会处理。


    看著失去意识的壮硕男子，百合轻轻点头。


    （说得也是……毕竟我们是间谍嘛。）


    她把包包交给错愕的老妇人，笑眯眯地问道：


    「老奶奶，请问这座城市的观光名胜在哪里啊？」


    只能去做了。


    纵使敌人再强大，生存手段就只有一个。


    踌躇不前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少女暗地静静微笑。


    （既然没有其他方法──那就只好制伏目标了。）


    在内心低语之后──


    百合悄悄展开行动。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克劳斯的寝室位在阳炎宫二楼的边缘。


    阳炎宫里有著好几间格外豪华的房间，可是不知为何，克劳斯没有使用。从房间的配置来推测，他的私人房间应该不是很宽敞。


    里面该不会有特殊的机关吧？擅自做出这样的想像，百合敲了敲房门。


    但是，没有回应。


    反覆敲了好几次，依然完全没有回应。


    百合不耐烦地打开门一看，克劳斯人就在房间里。他大概是无视敲门声的那种人吧。


    房间内宛如杀人现场。


    红色液体溅满整个房间。百合不由得发出惨叫。闻到油味，得知那是大量的颜料后，她才放下心来。


    克劳斯坐在画布前的椅子上，双手抱胸。


    「有什么事？」他抬起脸。「如你所见，我正在忙。」


    「忙什么？」


    「摸索新的教学方式。」


    看起来就只是在画画。


    但是，他的脚边堆了大量的书籍，每一本书的书名都有著「教育学」的字样。他似乎是真的想从错误中学习，找出成功之道，而且还相当认真。


    那么，油画里是否蕴藏著什么意义呢？如此心想的百合窥视画作。整张画布都被涂满了红色。那是一幅由粗野线条连贯而成的抽象画。


    画布右下角写著「家人」两字。


    那是画名吗？这幅像是颜料垃圾场的画是「家人」？


    这个男人的思考逻辑实在让人想不通。


    「老师，你快想出新的教学方式了吗？」


    「毫无头绪。」


    即刻回答。


    百合垂下肩膀。这个男人果然是废物吗？


    「你放心，我会在一周内做出结论。在那之前，希望你们能勤奋地自主锻炼。」


    怎么可能等上一星期。执行任务的日子明明就只剩下一个月了。


    她咽下口水，提出建议。


    「老师，我有一个点子。」


    「什么点子？」


    「你要不要现在出去走走？」


    克劳斯的眉间挤出皱褶。


    「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转换心情。」


    百合点头答道。


    「人只要待在狭小的房间里，思绪也会跟著狭隘起来。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散步！除了埋头苦干，转换心情也很重要喔。」


    「我上星期就散步过了。」


    「啊，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怎么可能没问题啊！」


    「你配合度很高呢。」


    克劳斯摇摇头。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我就是提不起劲。」


    「可是，你就算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也还是想不出解决办法，不是吗？」


    「你很会戳别人的痛处嘛。」


    一瞬间，克劳斯眯起双眼。


    我惹他生气了吗？百合紧张得心跳加速，然而克劳斯的表情却不再产生变化。难道他刚才是在笑？


    「走啦！我在街上四处打听到了名胜景点喔。」


    「这样啊，有什么样的名胜？」


    「哼哼！我收集到很多呢。比方说，有两千年前的遗迹出土品的寇特寇博物馆、移动游乐园！」


    「没兴趣。其他呢？」


    「其他……？呃，各类食品云集的『枫叶商店街』、传说有鬼魂出没的海岸，还有彩色玻璃很漂亮的教堂等等。」


    由于克劳斯没有表现出好奇心，百合于是列举出不同类型的地点。


    「…………」


    面对那些提案，克劳斯持续沉默片刻。


    「──好极了。」


    然后一副心满意足地交抱双臂。


    「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还是等明天再出门吧。」


    望向窗外，天空确实已经染成了橘色。


    虽然在今天之内解决是最好的，不过这也没办法。要是强迫他，结果惹好不容易答应出门的克劳斯不高兴，那就不好了。


    「是！那就明天去！」


    百合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一阶段达成。


    和「枫叶商店街」这个名称相反，其坐落的位置并非枫叶繁盛的深山，而是城市的正中央。那里满是来自国外的嗜好品和进口商品。


    规模之大，在迪恩共和国里数一数二。尤其假日时，众多商店里更是挤满了人。道路上，摊贩栉比鳞次地排开，空气中飘散著诱人香气。香草烤虾子和马铃薯、奶油炒培根和蕈菇、核桃蛋糕……众多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来到阳炎宫的第三天中午，百合被那幅景象所慑服。


    到处都是笑容满面的人。小孩子一边舔著棒棒糖一边牵著父母的手，情侣看著排放在店头的收音机面露微笑。老人在怀表店前，像是为其工艺著迷似的频频点头。


    在热闹非凡的市场前，百合高声惊呼。


    「唔哇啊啊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真碍事！」


    「…………」


    「对不起，后半段真心话不小心跑出来了……」


    「那个错误足以致命。」一旁的克劳斯冷酷地指谪。「说到这里，其他成员呢？我还以为会有好几个人一起同行。」


    「我有约她们，可是她们说想要自主锻炼，拒绝了我。」


    这是谎言。其实百合是偷偷溜出来的。


    两人沿著马路而行。


    预定计画是逛逛摊贩，然后前往以美味贝类料理受到好评的餐厅。


    途中，遇到摊贩贩售看似美味的罐头，于是就买了。虽然也想购入虾子、螃蟹等海产，但是因为没有要马上回去阳炎宫所以作罢，只将那些遗珠笔记下来。


    对著一家又一家地逛著摊贩的百合，克劳斯开口：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出身偏僻地区。你很少来都市吗？」


    「是的，来这里实习时真是让我吃足了苦头呢。不仅路很难走，我还老是跌倒和迷路。不过，现在我非常习惯了。」


    「话虽如此，我看你现在倒是很兴奋的样子。」


    「我是迷路惯了。」


    「难怪。」


    克劳斯微微点头，然后改变身体的方向。


    「我们要去的餐厅是这个方向。」


    看样子好像已经走错路了。


    一面感受自己羞红了脸，百合跟在克劳斯身后。


    「老师，我有问题。」百合竖起手指说。「请告诉我要怎么从车站走到这里。」


    「……嗯？从车站朝西南方走，在邮局的转角往左，葬仪社的转角往右，之后沿路走一阵子，看到收音机店就往左转。」


    「你明明就会教嘛！」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然因为有紧急工程所以绕了路，不过我还记得要怎么走。」


    「咦？刚才路上有施工标志吗？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不自觉就注意到了。」


    「…………」


    为何就是无法教导最关键的部分呢！


    为了这点程度的事情怒吼也无济于事，百合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是凭藉行人的数量吗……？比方说，路上往来的人数和平常不一样之类的。」


    「喔，经你这么一说，或许就是用那种方法吧。」


    克劳斯乾脆地表示认同。


    他似乎并没有在隐瞒什么，只是没有自觉。


    百合低声嘟哝。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会教和不会教的内容之别呢？


    就在这时──


    「呀！」


    百合绊倒了。


    「要跌倒了！」她忍不住尖叫。


    她没有留意到石板路上的坑洞。


    感觉到身体浮起的同时，抱在怀里的四个罐头也离了手。


    但是，百合的身体在下巴撞击地面之前静止了。


    「──没事吧？」


    转头望去，克劳斯抱住了百合的身体。克劳斯俊美的脸庞近在眼前，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后，百合跟著也发现自己丰满的胸部正压在他的手臂上。


    「哈呀啊啊！」


    百合整个人跳了起来。


    全身瞬间发烫。


    另一方面，克劳斯则是依旧面无表情。仔细一瞧，连百合拋出去的罐头，他也全部用单手接住了。他不只是抱住百合，甚至没让任何一个罐头落地。


    「姑、姑且不论教学能力，你果然还有其他能力呢，老师……」


    她以称赞来掩饰害羞，克劳斯却摇摇头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称赞的」，一副感到意外的口气。


    「我先声明，我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指导的原因了。」


    「是这样吗？」


    没有回应百合的惊呼，克劳斯径自将手中的罐头高高拋入空中。罐头旋转著朝百合落下。


    百合以双手接住那个罐头。


    「你突然间做什么……？」


    「你是怎么接住这个罐头的？」


    「呃，当然是把手当成容器接住──」


    「那你的脚是怎么动的？」


    「…………」


    即使被这么问，也回答不出半句话。


    脚？我刚才有动脚吗？


    脚移动到了落下地点？在接住时微微蹲下？虽然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有把重心移到左脚上，却无法完全确定。


    对于这个问题，她只能够说──


    「…………不自觉就动了。」


    「那就是我的感觉。」


    克劳斯撂下话。


    「你可以陈述『接住罐头』这个结果，却无法说明整个行动。」


    你在开玩笑吧？百合暗自嘀咕。


    可是，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克劳斯和百合等人之间──感受力相差太多了。


    就好比人无法清楚地教导如何握住物品。


    无法说明如何从床上爬起来。


    无法描述如何脱掉衬衫。


    克劳斯则是无法教导他人开锁的方法、变装的方法及战斗的方法。


    不对，倘若这是事实，这个男人到底有多──


    百合咽下口水。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可能指导了……」


    「我现在正拚命地想办法。」


    他回应的语气淡然，却微微透露出疲惫之色。


    百合想起他房间里堆积如山的书籍。他不像是在偷懒。


    耿直地、认真地、诚实地烦恼，尽管如此还是找不出解决之道。


    「…………」


    百合瞬间闭上双眼。


    然后睁开眼睛，大大地比出胜利手势。


    「不行！不可以忘记来这里的目的！」


    「你突然间是怎么了？」


    「转换心情！必须将麻烦事摆在一边，把脑袋放空才行。」


    「你这个人还真随兴啊。」


    「是啊，我在学校可是以『不想为敌，也不想为友的女人』之称闻名呢！」


    「原来你被当成怪胎啊，真可怜。」


    「老师没资格说我！」


    聊著有些离题的对话，两人走在摊贩林立的街道上。


    没多久，一张摆在店头的风景照映入眼帘。


    「老师！你看这个！」


    她拉著克劳斯的袖子，硬是让他停下脚步。


    百合发现的，是贴在一家果汁摊位上的照片。照片里，湖泊被大自然所环抱。虽然是张黑白照片，却鲜明地呈现出丰饶的景致。


    「好美的地方喔…………」


    「喔，你是说埃迈湖的照片吗？」老板爽快地说明。「只要从车站搭乘国营巴士，大约两小时出头就会到喔。不过今天是假日，那里应该人山人海吧。」


    「是喔，那里这么受欢迎啊！」


    「何止是受欢迎而已，那里可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观光胜地，也是首都的暴发户会结伴来游览的休憩场所。那里还有出租小船，有不少可看之处呢。」


    百合买了瓶装果汁作为答谢，对克劳斯笑道。


    「哼哼，又得到有力的情报了。我们待会儿去看看吧。」


    「……嗯，好吧。」


    克劳斯表示同意，没有做出不情愿的反应。说不定，他其实相当享受这次外出。


    第二阶段达成。


    在餐厅用完餐之后，两人来到埃迈湖的湖畔。


    听说搭巴士要两小时才会到的路程，因为乘坐克劳斯所驾驶的轿车而缩短成一半的时间。他的自用车出乎百合的预期，是一辆平凡、随处可见的黑色汽车。直指这一点后，克劳斯正经八百地反驳说：「间谍怎么可以醒目呢？」明明他的发言相当合理，却有种被当成怪胎的蛮不讲理感。


    一如果汁店老板所言，埃迈湖周围挤满了观光客。人们竖起一把把的阳伞，在伞下优雅地啜饮鸡尾酒。


    湖畔竖立著看板，上面有关于埃迈湖的解说文字。


    在群山环绕下自然景观丰富，面积为一平方公里的巨大湖泊。只要租借小船，来到湖泊中央，就能静静地观赏大自然──内容大概是这样。


    可能是没什么风的关系，湖面犹如镜子般反射阳光。搭乘手划船欣赏如此美丽的湖泊景致，这样的体验著实情趣盎然。


    「人这么多，出租小船恐怕连一艘也不剩了吧。」


    「到时就排队等候吧。」


    虽然做好了花时间等待的心理准备，不过来到发船地点后，很幸运地发现还剩下最后一艘船。那是一艘可供两人乘坐的小型手划船。


    「喔，好幸运喔。」


    「对了……这种时候应该由我来划吗？」


    「这个嘛，这种时候通常是由男性来划。」


    克劳斯应了一句「我想也是」便率先上了船，然后朝百合伸出手。


    百合怀著紧张的心情握住克劳斯的手，搭上小船。


    他的手意外地温暖。


    出发没多久，小船很快就抵达湖中央。克劳斯似乎连划桨技术也是一流。赞美他「你划得好快喔」，结果得到「我只是像云一样地划而已」这种神秘的回答。


    太阳开始西沉。天空泛红，山上的树木、湖面和岸边全都被染上暮色。在这个距离下，湖畔的人们看起来就像一粒粒橙色的豆子。


    听不见喧嚷声。周围甚至连其他小船的影子也没有。


    身在燃烧般的橘色世界里的，就只有百合和克劳斯两人。


    「这里的风景比照片上漂亮多了耶。」


    「就是啊。」


    这种时候似乎不会说「好极了」。他大概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吧。


    「百合。」


    「咦？是！这、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别忘了你今天所见到的一切，以及现在眼前所见的风景。」


    他将一双黑眸望向岸上的人们。


    「别忘了在商店街绽放笑容的孩子的表情。别忘了这幅让人想要紧紧拥抱的自然美景。别忘了那群夕阳余晖下的可爱人们。」


    「人们……」


    「十二年前，帝国不顾这个国家发表过中立宣言，依然侵略了这个国家。因为抵挡不了单方面的侵略，众多国民惨遭虐杀。战争结束十年后的今日，帝国又再度透过『影子战争』侵略这个国家。」


    「咦？是这样吗？」


    「刚才的商店街尽管看似和平，事实上却一度差点发生爆炸事件。犯人是帝国的间谍，目的是要暗杀外交部的要员。而察觉这一点并加以阻止的人，是擅长收集情报的间谍。不是警察、军人，也不是官僚和政治家。」


    克劳斯接著说：


    「世界上充满著痛苦。能够打倒那种不合理之事的，就只有我们间谍。」


    像在叮嘱一般，他又说了一次「别忘了」。


    接著他满足了般，继续眺望夕阳。


    「…………………………」


    尽管感受到了他那份炽热的情感，百合的心却像是与之反抗似的冷却下来。


    明明望著相同的风景，自己和对方的心情却有如天壤之别。


    他可能想像不到吧。


    自己是用多么扫兴的心情在听他说话。


    「……但是，要是死了就得不偿失了啊。」


    百合开口：


    「什么国家很重要、要完成任务之类的，我明白那样很了不起。我也在差点死于战争之前，被间谍救了一命。所以，我很想要以间谍身分好好努力，也对成为间谍满怀憧憬。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轻易赌上自己的性命。」


    讲到一半，她便无法再望著克劳斯的眼睛，垂下视线。


    「我也有希望有朝一日盛开的志气喔。」


    「…………」


    「正因为我是吊车尾才会这么想。活过艰难时代、在培育学校受人轻视的我，即使幸运当上间谍，要是轻易就死去，那我的人生到底有何意义呢……？」


    想必你一定无法理解，这种打从身体深处冷得透彻的心情吧。


    因为你我相差太多了──


    百合叹了一声，在胸前紧握拳头。


    「老师……」


    「什么事？」


    「风好冷，我可以靠近你一点吗……？」


    「可是明明没有风啊。」


    「女孩子比较怕冷啦。」


    百合起身，朝克劳斯靠近。


    重心偏移，小船倾向一边。


    「我已经发现了喔。你聚集一群吊车尾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弃子』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理由，会让劣等生和不会指导的教官聚集在一起。


    百合同意这样的做法很合理。


    让百合等人去执行死亡率高的任务，收集情报。未来没有成长可能性的吊车尾的性命，大概一文不值吧。凭著百合等人用命换来的情报，一流间谍肯定能够立下一件又一件的功劳。


    百合把手搁在克劳斯大腿上。


    将脸往他的脸靠近，缩短距离。


    「这一整天下来，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没有指导能力，而我们必死无疑。我不想死。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笑著成功，让才能绽放。为此，我不惜使出任何手段──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死去。」


    「百合……？」


    「对不起，老师。我是认真的。」


    她望著克劳斯的双眼。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下个瞬间──


    百合的胸口──喷射出毒气。


    ◇◇◇


    十二年前──加尔迦多帝国在侵略时，使用了某种不人道的武器。


    致死性高，不会像炸弹一样留下痕迹，能够无影无形地残留下来的──毒气。


    加尔迦多帝国选择迪恩共和国的一个小村庄，作为实验地点。


    富饶的村庄瞬间变成地狱，村里数百名居民悲惨地失去生命。


    然后，依据间谍的情报赶赴现场的军人发现了。


    发现一名在大难中幸存、拥有特异体质的少女──


    ◇◇◇


    面对喷射出来的毒气，克劳斯肯定甚至无法做出反应。


    即使他察觉了，也不可能逃得了。距离极近，腿又被百合压制住。从她胸口喷出来的气体，应该会直击克劳斯的口鼻。


    克劳斯满脸错愕地推开百合。


    然而太迟了。作战已经成功。


    「这是……麻痹毒气……？」


    他一副很难说话地发出声音。


    克劳斯望著自己发抖的手指，连忙捂住嘴巴。他的身体晃动，甚至无法维持坐姿，就这么往旁边倒下。


    「太愚蠢了……散布毒气根本是自杀行为……」


    「这个毒对我无效。」


    「……什么意思？」


    「是我的特异体质啦。」


    百合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笑道。


    在威力足以令成年男性动弹不得的毒气中，唯独她依旧一派悠然自得。


    「如何？即使是老师，你也拿毒没辙吧？」


    毒气恐怕已经被拂过湖上的风给吹散了。


    但是，就制伏克劳斯一人来说绰绰有余。


    他躺在船上，全身微微颤抖。


    百合开心得笑出来。


    「啊哈哈！没想到要骗过一流间谍居然这么简单。」


    克劳斯脸色苍白地发抖。


    他中了毒，整个人几乎无法动弹。


    为了制造出这个状况，百合事先拟了好几个策略。


    以转换心情的名义将他引诱出来，接著自然而然地搭上出租小船。她尽可能不提及「湖泊」这个关键字，完美且成功地暗算他。


    即使是一流的间谍，也无法化解这个状况──这是完全胜利。


    「呵呵，我要来尽情地威胁你喽，老师。」


    「开……什么玩笑……」


    克劳斯瞪著百合。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要求。」


    「如果只要口头约定就好，不管多少事情我都可以答应。」


    「请你别胡说了～我在用毒这方面，可是很有自信的喔。」


    百合用娇滴滴的语气说完，从口袋拿出另一样武器。


    滴出紫色液体的针。


    「特制的秘毒──打了这个针，就算是成年男性也会瞬间昏厥。」


    「什……」


    「你要是敢反抗，我就用这个针扎你。」


    言下之意，就是必定要克劳斯履行约定。


    百合将针拿近到克劳斯眼前。那是前一天用来撂倒抢匪的即效性毒药。


    明明危机近在眼前，克劳斯却动也不动。不对，应该是动不了吧。


    百合面露微笑。


    「我有两个要求。解散『灯火』，以及保障成员的生活。」


    「…………！」


    「因为我不想死啊──不想在毫无指导能力的教官手下死去。」


    如果是这个男人，想必有可以自由花用的金钱和门路。


    除了利用那一点，百合没有其他生存方法。


    克劳斯在视线中注入威吓感。


    「别开玩笑了……你要是再靠近，我也会反击。」


    「不要撒谎了，这个毒气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再说，你也没有武器吧？」


    「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确认过了。就在你抱住跌倒的我的时候。」


    无聊的威胁行不通，于是为此事先采取对策。


    克劳斯瞪大双眼。


    「你在商店街跌倒原来是演出来的？」


    「是、是啊，我、我当然早就盘算好啦……」


    纯属偶然。


    其实她原本计划要以其他手段与他肢体接触。


    「总、总之！老师，我要让你乖乖听从我的命令。」


    百合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让针更靠近无法动弹的克劳斯。


    凭藉全副才能和经过磨练的技术，压制一流间谍。


    这么一来，一切就要结束了。


    「……看来是无路可走了。」


    目标总算停止抵抗。


    他大大地吁了口气，以不带指望的眼神看著百合。


    「麻痹毒气会在转眼间生效。能够移动的就只有舌尖和脚尖，连游泳都有困难。就算要呼救，这里也是湖泊的正中央。眼前是受过训练的间谍实习生。无法期待偶然租来的小船上会刚好有武器。这种情况无疑是──」


    「check out。」


    「──checkmate。」


    搞错关键台词了。


    所幸，克劳斯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他说道。


    「……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令人费解。」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


    「百合，我问你──」


    克劳斯以深邃的眼眸注视著她。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伴随著这句话──


    两个变化同时产生。


    「咦？」


    一是百合的右脚。那里已被铐上大大的脚镣。


    再来是船底。仔细一瞧，船正慢慢地进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百合急忙掌握现状。克劳斯大大地伸长了左腿。看样子，他好像是利用稍有行动能力的腿动了手脚。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特制的脚镣。还有，我把船的塞子拔掉了。」


    「塞子……？」


    「这艘船将在八分钟后沉没。同时拉著你被炼子拴住的腿。」


    百合赫然发现。


    铐在自己脚上的脚镣，已被炼子固定在船上。之前好像是因为藏在座椅底下，所以看不见。


    她取出藏在衣服里的开锁工具插进锁孔，但是毫无反应。甚至无法掌握这个锁是何种构造。她放弃解锁，开始破坏锁，然而粗大的铁锁文风不动。


    「凭你是解不开的。」


    克劳斯这么说。


    「钥匙不在这艘船上。就凭你的技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脚镣。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做，你都会沉入湖底。」


    「怎么会……」


    「只要我不开锁的话。」


    「…………！」


    「把解毒剂交出来。这是我的条件。」


    原来他的目的是这个啊──百合咬唇心想。


    但是，现在还没有失去致胜的机会。


    「可、可是！那与我无关！你如果不想被这个毒针扎，就快把钥匙──」


    「你就扎吧。」


    「咦……」


    「假如你拿毒针扎我，我不就会昏过去？到时谁来帮你打开脚镣？」


    「唔唔……」


    这一次，百合真的说不出话了。


    失去所能使出的办法。


    非但如此，还被彻底逼到走投无路。


    船不停地在进水。百合的身体随著船只逐渐沉没。


    无法接受──原先占优势的明明是自己。


    「为什么……？」


    「嗯？」


    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嚷。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会在这艘船上下手！你怎么会有时间对船动手脚？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你企图在这座湖做什么了。」


    「那么早……？」


    「这座埃迈湖是城市周边最著名的观光胜地。可是，昨天你列举『在街上四处打听到的名胜景点』时，不知为何独独漏了埃迈湖。面对犹豫要不要外出的人，不告诉对方最著名景点的理由是什么？这样太可疑了。」


    百合顿时明白自己的败因。


    原因就是太过警戒了。


    她早就决定要以湖泊作为袭击地点。为了不让克劳斯察觉，她刻意避开湖泊的话题，直到邀约前一刻都假装自己是偶然得知。然而，那却是致命的错误。


    理所当然。


    这个男人是间谍，想必很清楚城里的观光胜地有哪些。


    不对那样的男人提起埃迈湖，对方当然会觉得不自然。


    「再加上，埃迈湖沿岸有很多观光客，你如果要对我下手，自然就会用到出租小船了。」


    「可是，我又不一定会搭这艘船！这艘船只是偶然剩下来──」


    「没错，偶然只剩下一艘。你应该要觉得可疑。在能够到湖上欣赏夕阳美景的湖泊，明明观光客人数众多，为何会只有一艘被遗留下来呢？」


    「咦……」


    「你仔细看看脚下吧──从划船者这一侧。」


    满腹不解的百合窥视小船。


    接著倒吸了一口气。


    百合一直坐著的位子下方。


    「修理中」──用油漆写上了那样的警语。


    话说，为什么自己之前会一直没注意到呢？


    「这是一个很幼稚的圈套。」


    克劳斯用不带情感的语气说。


    「这个警语只有划船的人才看得见，从你那边则会成为死角。但是，光是如此就足以确保这艘船不会有人使用。出租小船很受欢迎，岸边只会留下这一艘。」


    手划船是一种若是男女共乘，谁会坐在哪一侧很清楚明瞭的交通工具。


    负责划船的男性会坐在行进方向，女性则坐在对侧。


    如果那里有只有男性才看得到的警语，女性完全不会发现。


    唯一发现的机会是上船时，但是那时，克劳斯向百合伸出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因此，她没能识破圈套。


    克劳斯严酷地宣告。


    「说明到此为止。百合──凭你是当不了我的对手的。」


    被迫目睹两人的实力差距，百合不甘心地紧咬嘴唇。


    「可、可恶……我的计画居然败露了……」


    她迟迟难以接受现实。


    克劳斯「哎呀呀」地叹口气。


    「不过更进一步来说，其实昨天在你进到房间的当下，我就发觉你打算袭击我了。」


    「咦？你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未免太早了！


    对著目瞪口呆的百合，他开口答道：


    「──不自觉就察觉到了。」


    「瞬间对你怀抱期待的我简直是白痴！」


    「好了，快把解毒剂拿出来。船差不多要沉了。」


    百合说著「虽、虽然很不甘心……」，把手伸进口袋。


    随即发现不对劲。


    「奇怪……？」


    「嗯，怎么了？」


    「没有……解毒剂……」


    「别闹了。」克劳斯叹息道：「事到如今讨价还价只会浪费时间。」


    他一副「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堪」的口气。


    「不，不是的…………是真的没有……」


    「就说了，那种谎言骗不了我……」


    「我忘在房间里了…………」


    「…………………………啥？」


    克劳斯瞪大双眼。


    就连被毒气喷射时，他都没有露出如此吃惊的表情。


    「……下毒的人会忘了带解毒剂？」


    「因为我很紧张……我、我不擅长色诱嘛！」


    「色诱？你什么时候色诱我了？」


    「先、先不管那个了……请、请问～老师你能够在没有解毒剂的情况下开锁吗？」


    「办不到。我的手指在发抖。」克劳斯看著自己的手掌。「不要说开锁了，这下连游泳都有困难。」


    「啊哈哈，说得也是喔～」


    「…………………………………………」


    「…………………………………………」


    因为麻痹毒气而无法动弹的克劳斯沉默不语。


    因为脚镣而逃不了的百合同样只能沉默。


    正当两人相望无语时，「咚噗」地传来一声格外大的水声。


    那是船真正要开始沉没的声音。


    「……百合，这是命令。」


    「……是。」


    「给我死命地划。」克劳斯眯起双眼。「应该说──不划就没命了。」


    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百合一握紧船桨──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就尖叫著开始全力划船。


    反观克劳斯即使面临生命危机，依旧是一派从容不迫。


    「放心吧，刚才我说还有八分钟就会沉没是骗你的。」


    「真的吗？」


    「是九分五秒。」


    「完全无法让人安心！」


    「百合，船桨要像云一般地划──」


    「拜托你也稍微帮帮忙啦啊啊啊啊！」


    当然，封锁克劳斯行动的人是她自己。


    一面懊悔自己犯下的错误，百合拚命地划向岸边。


    百合一抵达岸边，立刻就倒在船上，大大地吐气说：「总算是活下来了～～」


    船有一半都泡在水里，只差一点就要沉没。


    两人没能返回出发地点，来到了没有半个观光客的湖岸。在这里，可以独占持续闪耀的夕阳，以及余晖照耀下的湖面、朝著太阳飞去的鸟儿，还有令人迷醉的风景。虽然他们并没有余力去欣赏那些。


    全身无力的百合整个人躺成大字形。


    活是活下来了，只不过，即将逼近眼前的是残酷的现实。


    「唉～我彻底失败了。」她茫然地仰望黄昏的天空。「看来吊车尾果然是吊车尾，根本不是一流间谍大人的对手。」


    「不要那么悲观。那个毒气还不赖。」


    「反正你一定是故意中标的吧？」


    「这么做是为了测试你的实力。」


    大概是毒性退了吧，克劳斯已经站起身来，正在和鸟儿嬉戏。两只小鸟停在他的手臂上。看样子，他好像是受动物欢迎的那种人，尽管他并不讨人喜欢。


    如果有空跟鸟玩，还不如来帮我解开脚镣。百合虽然很想这么主张，但是现在的她没有立场说那种话。


    「结果现状还是没有改变。」


    只能叹息。


    问题完全没有得到解决。


    「我是吊车尾，老师不会教学，不可能任务的死亡率高达九成，期限正不断地逼近。这下真的要game over了。」


    不仅如此，百合还背负了对上司下毒的罪名。之后应该会受到惩罚吧。


    威胁失败的当下，在前方等待著自己的就只有惨剧。


    「……其实我一直很向往呢……向往成为拯救国家的间谍……」


    挣扎著不想放弃的结果却是如此。


    什么都没能改变。


    什么都没能得到。


    命运大概早就注定好了吧。手忙脚乱地挣扎的自己只能用滑稽两字来形容。


    「我来替你实现。」


    可是，克劳斯却以沉稳的语气这么对她说。


    「咦？」百合坐起上半身。


    「不要放弃理想，你明明就有天分。尽管整个袭击计画像是儿戏，可是能够察觉逼近的危机，并且比任何人都率先采取行动的你无可挑剔──好极了。」


    「就、就算夸奖我也不会有好处喔！」


    他让停在手臂上的鸟儿飞走后，举步朝百合走来。


    然后，他用脚尖轻轻将脚镣一踢，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原本打不开的锁竟然轻易就打开了。


    「百合，你来当『灯火』的队长。」


    「咦？」


    「『灯火』的老大是我，不过还需要一人来当部下的中心人物。我不清楚你说的『盛开』是指什么，但你要不要以『灯火』队长的身分，让不可能任务成功呢？」


    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百合只能错愕无语。


    专门执行不可能任务、前所未闻的间谍团队──被赋予其中的重要职务了。


    宛如天启。彷佛有一道新的光芒，忽地照进昏暗的暮色当中。


    一心想要改变被人当成吊车尾瞧不起的自己，于是离开培育学校──她看见那样的自己面前，出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如、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我会非常开心……」


    「既然如此，那你就是队长了。我们一起成功达成任务吧。」


    「喔、喔喔，队长……听起来好帅气……」


    百合神情陶醉地重复这个词汇。


    这家伙真单纯啊。克劳斯好像有这么嘀咕，不过她马上就拋诸脑后。


    「不、不过，要怎么做呢？到头来，老师还是不会指导啊──」


    「不，那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解决？」


    克劳斯对一脸不解的百合点头。


    「多亏有你，我找到好的教学方法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结果，百合直到隔天才得知其完整内容。


    来到阳炎宫的第四天。


    「灯火」的成员聚集在大厅里。少女们心想又要听莫名其妙的讲课了，脸上无不露出忧郁的神情。然而在她们的内心深处，还是没有完全割舍对于起死回生的期待。第一次的教学可能只是某种误会，这次才要开始真正的授课──她们怀抱著这种恳求似的希望。


    全员坐在沙发上等候一阵子，克劳斯出现了。


    他大大方方、直挺挺地站在少女们面前。


    交抱双臂，闭上眼睛，沉默不语，像在冥想。


    十秒钟过去了。


    就在少女们开始心想「这个怪人在做什么？」时，克劳斯终于开口。


    「好了，如你们所见。」


    「见到什么？」白发少女凛然问道。


    「我在道歉。」


    「谁看得出来啊。」


    果然没有起死回生啊，少女们沮丧地想。


    可能是察觉到少女们的失望了，克劳斯语气淡然地开始说明。


    「我就向你们坦白好了。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担任间谍团队的老大和教官。」


    「…………」


    「很意外吧？」


    要是为了这点小事吐嘈，那就输了。


    少女们全都充耳不闻。


    「似乎因为我的不成熟，害你们操了无谓的心，真是抱歉。今后，我打算公开我所能透露的情报。如果有问题就问吧。」


    「那么，我有两个问题。」


    白发少女举手。她果然很有胆量。她以凌厉的目光瞪著克劳斯。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我不能说。」


    「我们会被选上的理由是什么？」


    「这我也不能说。」


    「去死啦。」


    「没错，间谍所能公开的情报十分有限。我虽然也想公开，能够说出来的秘密却很少。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必须建立起信赖关系。这就是间谍团队。我所能做的就是做出表示，这一点还请你们谅解。」


    克劳斯小小地吸气。


    接著对少女们拋出一句话。


    「你们不是弃子。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眼神无比认真。


    「我答应你们。假如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人丧命，到时我也会自杀。」


    少女们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克劳斯的话中，蕴藏著并非演技的强烈意志。


    不是谎言。


    也不是敷衍。


    这个男人是真心想要和少女们一同完成不可能任务。


    「可、可是……」褐发少女怯生生地小声说道，两道眉毛弯成了八字形。「现实问题是，小妹我们这些吊车尾没办法完成不可能任务──」


    克劳斯偏了偏头。


    「我实在不明白耶。」


    「咦？」


    「为什么你们要形容自己是『吊车尾』呢？」


    「因、因为……」


    「我不是一直极力称赞你们吗？」


    极力称赞？


    少女们的头上全都浮现问号。


    「我先声明，挑选『灯火』成员的人是我，是我亲自前往培育学校把你们挖掘出来。你们身上潜藏著无限的可能性。一个人的评价，会随著隶属的集团有所改变。也许你们在培育学校是吊车尾，但是在『灯火』──你们全都好极了。」


    那是一种莫名豁然开朗的感觉。


    百合的心渐渐被某种温暖的东西所填满。


    回头想想，克劳斯确实一直不停地说。


    从一开始──从在玄关前见面时起，他就不停地赞美学生「好极了」。


    这个男人──过度宠爱自己人。


    「然后，我已经想到提升你们实力的方法了。」


    克劳斯转身背对少女们，拿起粉笔。


    在尚未使用过的黑板上，大大地写上文字。


    简洁的一句话。


    「打倒我」。


    当其他少女还在茫然时，百合早一步想通了。


    想通这个异常男人所找到的教育方法。


    「好了。」克劳斯将粉笔一扔。「接下来是自习时间。」

 2章 合作

    阳炎宫生活第九天，在二楼的走廊上──


    「真、真的要动手吗……？」


    「那当然。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


    黑发少女以优雅的语调，否定百合的泄气话。


    即使身处紧张万分的场面，她的美貌依旧。外表当然也很美丽，然而脸庞微微泛红、汗水沿著颈子流下、悄悄屏住气息的那副模样，却比平时来得更加性感。


    这时，别的少女对百合传来通讯。


    『这里是屋顶组。没有问题……目标正在洗澡。虽然因为热气看不清楚，不过目标没有动静……』


    百合将听到的内容如实报告出来。


    黑发少女点点头，对在走廊上待命的其他同伴竖起大拇指。


    「照明组没问题吧？锁头组也准备好密码锁了吗？」


    结束最后确认，「时机成熟了」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这么说。


    在视线前方的是浴室。


    阳炎宫里有大浴场和浴室各一间，平常少女们是使用大浴场。不过，这次她们将前往的地方是另一个──这座阳炎宫里唯一一个男人所使用的浴室。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声音。


    「○七○○，全员展开突击。」


    黑发少女重新朗读作战宗旨。


    「袭击正在洗澡的老师！」


    新成立的间谍团队「灯火」。


    其老大和部下之间，正在进行超乎常识的训练──


    ◇◇◇


    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五天前，百合等人来到阳炎宫第四天的早晨。


    间谍团队「灯火」的少女们，在大厅里茫然无措。


    针对被称为「不可能任务」的超高难度任务，克劳斯对少女们进行讲课──事情本来应该是如此，结果却随著克劳斯毁灭性的教学能力遭到揭发而停顿。那个克劳斯又再次把少女们叫出来，这次他在黑板上大大写下「打倒我」之后就径自离去，教人完全摸不著头绪。


    唯独前一天和克劳斯见面的百合，能够隐约察觉他的意图。


    并且率先注意到黑板边缘的变化。


    「阳炎宫共同生活守则」多了新的内容。


    「 让老大宣布『投降』者，能够获得报酬。


    关于前项，不限时间、手段。


    最好至少每十二小时袭击一次。」


    「这是什么？」


    一名少女傻眼地说。


    其他少女也无法理解，各自不停地眨眼。


    「这大概是新的教学方式吧……」


    以沉静口吻如此说道的，是特徵为留了一颗鲍伯头的红发少女。


    少女的身材纤细高挑，年龄是十八岁。没有多余赘肉的美丽肢体及沉稳的语调，使她给人一种娇弱的印象。她宛如一件精巧的玻璃工艺品，好像只要动作粗鲁一些就会将她弄碎。


    「他可能是打算以接近实战的形式训练我们……交涉、威胁、色诱……制造出能够自由掌控目标的状况……这是间谍必备的技能……」


    红发少女仔细地解说。


    后来其他同伴也都了解了，不过少女之中最清楚明瞭的还是她。


    「不过，『不限时间、手段』啊。」


    黑发少女优雅地偏头。


    「就算老师再强，若是七对一进攻，他照样会完蛋。我们可以在夜深人静时袭击，或者在食物中下毒让他无法动弹、抓住他的某个弱点威胁他，这样就能轻松取胜了。」


    「那种想法太轻率了……」红发少女蹙起眉头。


    「什么意思？」


    「他可是超一流的间谍……对间谍的手法无所不知……」


    黑发少女舔了舔嘴唇，露出笑容。


    「哎呀，那不是很有趣吗？」


    对于克劳斯堪称挑衅的提案，少女们大半都表现出好战的态度，脸上带著彷佛随时要进攻的笑意。


    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少女仍然无法理解状况。


    「等一下，你们为什么要随他起舞啦。」


    白发少女凛然发言。


    「那家伙有多厉害确实可以想像，可是作为一名教官，他却是个废物耶！你们打算乖乖地顺从他吗？我可是没办法相信他。他到现在都还没把这个团队的目的详细告诉我们耶。」


    「那样不是正好吗？」


    「嗯？」


    「袭击、捆绑、拷问，只要能够制造出让他『投降』的状况，不管什么要求都能逼他接受。我们可以尽情地盘问他，也能提出更换老大的要求。」


    「喔，这倒是。」


    眼见少女对惊悚的提议表示赞同，褐发少女向她投以怯懦的眼神。


    「不行不行，身而为人却以训练的名义进行威胁，小妹觉得这样实在是……」


    「如果是威胁，百合已经执行完毕了喔。」


    「百合小姐？」


    「而且还和训练无关。」


    「那样单纯只是犯罪耶。」


    百合挠挠脸颊，说：「我只是稍微让他暴露在毒气中啦。」


    「真的假的？」褐发少女一脸错愕。


    总之争辩到最后，少女们决定一起袭击。


    实际上，少女们只了解克劳斯一部分的实力，因此她们也想测试看看，究竟他有没有当自己老大的资质。假使他没有足以挑战不可能任务的实力，到时就应该像百合所执行的一样，威胁他解散「灯火」。


    最后，黑发少女以煽动般夸大的举止，统整意见。


    「如此一来，全员的方针都一致了。老师他心里一定很瞧不起我们，轻视我们只是一群吊车尾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就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吧！」


    黑发少女高举拳头。


    「目标是，在十秒内决胜负！」


    她们意气昂扬，「喔～！」地高举拳头应和。


    顺道一提，最初的袭击一如预告，只花了不到十秒就结束。


    少女们在克劳斯来到走廊上时，以训练用刀突袭他。她们从天花板和左右两旁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奔跑、包围，然后──所有人的脚都被铁丝绊住。


    少女们同时跌倒，脸部狠狠地撞上地板。


    「……连游戏也谈不上。」


    克劳斯践踏少女们的背部，沿著走廊离去。


    自此之后，不再有人对他新的教育方式发表异议。


    ◇◇◇


    正当百合在回顾原委时，只见黑发少女的眼角一阵一阵地痉挛抽动。仔细一看，她的美貌果然也蒙上了倦意。


    「……呵呵，竟敢愚弄本小姐……我绝饶不了你……」


    「你好像相当恨他耶。」


    「明明每天都向对方挑战却老是受挫，这样当然会火大呀。」


    新的教学方针实施至今已经过了五天，少女们却一再地失败。


    克劳斯毫无破绽。


    即使是就寝时，只要少女潜入房间一步，他就会立刻醒来。在克劳斯将通过的走廊布下陷阱，他轻易就能将之解除。就算不耍小花招从正面攻击，所有人还是全都被他以手铐拘束起来。跟踪他、试图抓住他的弱点，却一下就被甩掉。黑发少女性感地「老师……今晚，要不要来我床上找乐子？」这样诱惑他，克劳斯却带著西洋棋盘前来拜访，而且还在打倒躲在房内的少女们之后，以多人对战的西洋棋局进一步击败众人。


    起初，少女们袭击他是因为这是课程的一环，然而随著每次失败──


    「连游戏也谈不上。」


    屡屡听到克劳斯这么说，她们开始感到烦躁。


    不知不觉间，所有少女都怀抱著近似同仇敌忾的心情。


    ──想要给那个装腔作势的男人好看！


    于是，少女们不择手段地决定要突击浴室。


    「不过，老师会这么凑巧地刚好去洗澡，真是幸运耶。」


    百合提出疑问。


    黑发少女拨了拨自己乌亮的秀发。


    「其实呢，是因为我刚才假装送咖啡过去，故意泼在老师身上啦。」


    「喔喔，老师居然中计了。」


    「呵呵，男人这种生物很单纯的。此时此刻，老师一定正一边淋浴，一边满脑子都在猥亵地妄想要怎么处罚笨手笨脚的我。在老师的脑袋里，身穿女仆服的我一面『主人……对不起』地道歉，一面敞开衣领，对他百般谄媚……」


    「喔、喔喔？虽然不是很懂，不过这个计画感觉好有成熟的大人感。」


    不明白后半段是什么意思，百合愣愣地猛眨眼睛。


    「百合，你不要轻易相信她的话。依我看，她对男性的想法非常扭曲。」


    在一旁待命的白发少女凛然吐嘈。


    黑发少女清了清嗓子。


    「说这种话的你，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吗？」


    「这还用问吗？我早就从那家伙的口袋偷来了。」


    白发少女一副自豪地拿出钥匙。


    「这么一来就万事俱全了。」黑发少女窃笑。


    「好期待啊。洗澡时，灯光顿时熄灭，窗户也被堵住，突然间又有三名异性闯进来。他想必会非常惊慌吧。」


    就各方面而言，都是教人担忧的残酷行为。


    「……突击前十秒。」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包括百合在内的三名突击组少女闭上眼睛。让眼睛习惯黑暗十秒后，少女们睁眼的瞬间，走廊和浴室的灯光熄灭。


    ──作战开始。


    少女们一起冲向浴室。


    以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顺利通过脱衣间。


    白发少女抵达浴室的门前。浴室的门上装了锁，她把事先取得的钥匙插进孔内。


    「奇怪？」


    然后，停下动作。


    「快点打开！」黑发少女喊道。


    「锁打不开。好奇怪啊，该不会是被骗，拿到假钥匙了吧？」


    「啥？」


    「没办法了。破坏整扇门。」


    「太随便了！」


    白发少女将浴室的门踢飞，门连同锁一起飞了出去。不顾之后的修理问题，少女们闯入浴室。


    浴室的大小顶多只有十平方公尺。


    百合发现了克劳斯。他正握著肥皂站著。所幸室内昏暗，看不见克劳斯的胯下。


    尽管在意浪费了一些时间，但是克劳斯的眼睛应该还没有习惯黑暗。


    只要就这么将他压制、拘束起来──就在雀跃地这么心想的瞬间。


    「汪！」


    克劳斯忽然大叫。


    平时沉默的男人发出怪声，再加上黑暗，以及声音容易变得响亮的浴室环境。


    少女们畏缩了。


    像是要乘虚而入一般，克劳斯将肥皂朝这边扔过来。


    以极佳控制力飞来的肥皂，滑入了百合脚下。


    「要跌倒！」百合的身体浮上半空中，「了啦啊啊啊！」接著牵连其他少女，所有人摔倒在地。


    跌倒后才发现，原来地板上早就撒上了洗发精，变得非常容易滑倒。


    突击的三人全都滑倒在浴室地板上。撞上墙壁停止后，她们虽然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在黑暗中不知道彼此是什么姿势，于是不小心勾到同伴的脚，又再度跌倒。


    「冷、冷静下来！」黑发少女喊道。「目标别说是武器了，连衣服都没有！我们还有机会！」


    「──好极了。」


    克劳斯一派从容地走近窗户。窗户早已被屋顶组覆上了盖子。克劳斯以掌根破坏那个盖子。


    太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一扫浴室的黑暗。


    「那份不屈不挠的精神非常好。但是，工夫下得完全不够。」


    克劳斯背对阳光直立著。


    以全裸的姿态。


    「要把目标当成野生动物一样看待。像接触在草原上奔跑的公鹿一般交锋，像欣赏准备过冬的松鼠一般观察。你们还没有达到足以挑战不可能任务的水准。」


    「……不管怎样，你先围上毛巾啦。」白发少女凛然指谪。


    「另外，如你们所见，受过训练的间谍，不会因为被人看见裸体这种小事就心生动摇。」


    「围上毛巾。」


    「相反的，你们也要有看著我而不感到羞耻的──」


    「围上毛巾。」


    克劳斯总算把毛巾缠在腰上。


    也许是多心了，总觉得他表情看来一脸无趣。


    「──尽管需要改善的地方不胜枚举，但是这项尝试本身并不赖。你们再在十二小时内来袭击我。」


    黑发少女「呵呵」地露出优雅笑容。


    「哎呀，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浴室的门虽然坏了，不过脱衣间的门上了密码锁喔。」


    「要我像平常一样盘问你们也是可以……」


    克劳斯走过少女们面前，把手搭在脱衣间的门上。


    「不过幸好我有万能钥匙。」


    锁轻易就打开了。


    虽然密码锁照理说不可能会有万能钥匙──


    克劳斯回头望向愕然失声的少女们。


    「还有，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嗯？」


    「你们要为了训练袭击我是无所谓。但是，麻烦最后再基于不纯洁的动机袭击正在洗澡的我。」


    「才没有什么不纯洁的动机啦！」


    也不晓得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总之少女们深感屈辱。


    就这样，少女们一再吞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就是赢不了他啦啊啊啊！」


    「居然……看见老师那里了。啊啊，唔哇……」


    「我说啊，下次让我来指挥啦。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总之，小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收集情报。要是不冷静地找出弱点……就太可怕了。」


    大厅里，少女们各自哀号著。她们围著桌子，互相提出袭击地点和时间上需要改善的地方。毕竟没有时间了。她们被要求在十二小时内进行一次袭击。


    克劳斯的崭新教学风格彻底发挥了效果。


    透过与一流间谍之间的对战，少女们不断地累积经验──


    「可是，我不明白耶。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脱衣间的锁应该打不开才对吧？」


    黑发少女优雅地偏头说完，另一名少女「嗯？」地起了反应。


    「你该不会是在跟在下说话吧？」


    将蓝银色头发胡乱扎起的少女，脸上露出傲慢的笑容。


    那是一名难以捉摸的少女。体型中等，年龄是十六岁。长相虽然清秀，却也不是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就连堪称唯一特徵的发型，也让人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浑身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氛围。


    「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负责装锁的人是你吧？」


    「可是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装的是密码锁，除非转出正确的六位数数字，否则不可能打开。」


    「……不管怎样，你应该先承认错误。」


    「奇怪？突击组应该失败得更惨烈吧？」


    「……唔！」


    由于十分优秀，经常摆出傲慢态度是她的坏习惯。顺道一提，来到阳炎宫的第二天，唯一在时限内打开挂锁的就是她。


    百合赶在争执升温之前拍手插话。


    「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团队合作，是同伴之间的情谊！好了啦，你们两个冷静点。我买了超高级的费南雪蛋糕，分一个给你们吃。」


    「哎呀……真美味！」「啊！好吃耶。」


    「呵呵，如果你们还想再吃一个，就称赞我是『优秀队长』吧！」


    「你少在那边得意忘形了」的奚落声四起。


    少女们虽然不清楚详细原委，仍接受了队长的任命决定。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百合这个当事人──


    「嗯～不管听多少次，队长这个词听起来还是如此美妙。你们就敬请期待这个时代的宠儿──百合的传说揭幕吧，呵呵呵！」


    还是喜孜孜地接受了。


    冷眼旁观一副像在说「我的时代已然来临」的百合，少女们热烈地讨论袭击方法。面对这个无法轻易找出答案的难题，她们的言词中充满著热度。尽管那份热情有大半都是对克劳斯的憎恨，却也有著理性的判断。


    死亡率九成──硬生生摆在少女们面前的数字。


    虽然克劳斯答应会让她们生还，却没有可以盲目听信那句话的根据。


    「总之，现在只能加深合作了。」黑发少女统整意见。「连一个男人都打不倒，更遑论完成不可能任务了。」


    「哼。也是啦，那的确是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蓝银发少女傲慢地用鼻子哼气，表示同意。之后，她忽然想起来似的，望向坐在远离桌子的沙发上的少女。


    「欸，你一直不吭声──」


    蓝银发少女说出她的名字。


    「爱尔娜，你都没有意见吗？」


    金发少女──爱尔娜一脸厌烦地抬起头。


    耀眼的金发和透白的肌肤，宛如一尊工匠打造出来的人偶。身上那袭缀有许多褶边的礼服，也是她看起来有如人偶的原因之一。不只是外表，始终不发一语的行为更是加强了那种工艺品般的氛围。少女是「灯火」的成员之中，发言数量最少的人。


    年纪是最年少的十四岁。


    那名少女一副勉为其难地开口：


    「──不是的呢。」


    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是百合姊姊的话，让爱尔娜一直觉得很在意呢。」


    「嗯……？」百合不解地歪头。


    「什么情谊的，根本就是好听话。爱尔娜等人是间谍，不可以轻易信任他人呢。」


    彷佛将人一把推开的措辞。


    其他少女同时将视线投向爱尔娜。她们不懂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做出破坏团队和谐的发言有何意义。所有人的眼神中混杂著责难和疑惑。


    「那、那个，你要吃费南雪蛋糕吗？」


    百合敏感地感应到气氛变得令人窒息。


    「不需要呢。」


    不理睬装傻的百合，爱尔娜站起身。


    「……爱尔娜去散步呢。」


    像在表明自己不参与讨论一般。


    明确地遭到拒绝，成员们的反应分成满脸错愕，以及面露不满两种。


    对此毫不在意的爱尔娜没有停下脚步。


    百合出声唤道：


    「爱尔娜，请你要相信同伴。这样才是团队啊。」


    她缓缓地转身。


    「要是相信就输了。这就是所谓的间谍呢。」


    冰冻般的冷漠眼神。


    大厅笼罩在凝重的沉默之中。


    ◇◇◇


    爱尔娜溜出阳炎宫，走在黄昏时分的街道上。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从桥上俯视蒸汽火车，沐浴在烟雾之中。在车站前林立的商店购买可丽饼，在广场上进行街头演奏的乐团前摇摆身体。被告知六点的教堂钟声吓得肩膀一震，可丽饼因此掉落在地。为了解闷于是把硬币投入投币式的音乐盒里，音乐盒却一动也不动，她「咚咚咚」地拍打几下后放弃。


    这真的是一趟没有目的的散步。


    有时──世上会有两种人。


    「和他人分开后感到满足的类型」与「和他人分开后会开检讨会的类型」。


    爱尔娜是典型的后者。


    （说得太过火了呢……）


    就这样，她独自陷入沮丧。


    她离开车站前，漫无目的地走在小路上。


    （爱尔娜明明只是想表达「间谍应该要对一切抱持怀疑」这个正确的道理，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气氛完全冻结了呢……）


    由于只有大马路上有设置路灯，因此只要稍微离开大马路，四周就会笼罩在黑暗之中，仅剩下尚未完全西沉的太阳照亮道路。


    爱尔娜垂著肩，持续走在昏暗中。


    （再这样下去，爱尔娜会在任务中遭到孤立呢……）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个性冷酷，但其实她相当细腻。然而，她却常常在奇怪的地方发挥自尊心，加深和他人之间的隔阂。


    对间谍来说，在团队中孤立将招来死亡。


    明明脑袋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爱尔娜还忍受不了尴尬，逃了出来呢……）


    散步只是藉口。


    因为害怕与人对话，于是到处逃跑。


    （得快点回去道歉才行……这种时候，应该要装出和外表相称的可爱女孩模样，向百合姊姊说对不起……可是，就算勉强接近她，也只会把她卷入爱尔娜的「那个」之中……）


    尽管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因为不善沟通，使得思绪游移不定。


    「不幸……」


    爱尔娜落寞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


    「吶，小姑娘，等一下。」


    「咦？」


    突然被叫住，她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两名浑身刺青、看起来素行不良的男人正瞪著自己。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近，堵住爱尔娜的去路。


    不知不觉间，爱尔娜走到了港口。她曾经听说，码头工人生活的区域治安很差。酒和厨余混杂而成的臭味弥漫，感觉随时会崩塌的砖造房屋林立。


    脑中早已有了情报。港口附近，逃离过度严苛的码头工作的男人们，形成了一个不良组织。他们也是其中一员吗？


    「瞧你那件漂亮的衣服，你应该是有钱人吧？吶，你可以跟我们到巷子来一下吗？」


    「不要呢……离我远一点。」


    爱尔娜边说边后退，但是这时，又有一个男人出现在后方。他们大概是同伙吧。


    真是太大意了。


    居然会在不知不觉间遭人包围。


    「别轻举妄动啊。你就当作自己是在助人，我们好好相处吧。」


    好好相处？


    对这句话起了反应，爱尔娜不由得开口。


    「大叔，我问你……你觉得要怎样才能跟人好好相处呢……？」


    「嗯？这个嘛，只要让对方见识自己的力量就行啦。」男人从怀中取出刀子。「好了，小姑娘，你应该也想和大叔我好好相处对吧？」


    他将刀子的刀尖伸向爱尔娜。


    这是足以对少女构成威胁的凶器。


    「不幸……」她微微动了动自己的鼻子。


    「嗯？」


    「小巷……只要往这边走就好？」


    见到爱尔娜顺从地迈开步伐，男人露出下流的笑容。


    「瞧，我们这下不是变成好朋友了？就跟大叔说的一样。」


    「………………」


    虽然粗暴，不过男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人会受到有力量的人物吸引，将对方视为值得信赖的伙伴、能够放心的搭档。


    ──要和他人好好相处，只要展现自己的力量就好。


    察觉之后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简单。


    啊啊，没有错，有一个简单易懂的方法──由自己来让其他同伴不断失败的课题成功。解答就是如此单纯明快。


    「小姑娘，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社长？还是议员？方便的话，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


    「你少在那里不说话。你想在这里被剥光衣服吗？」


    男人打断爱尔娜的思绪，朝她逼近。


    三个男人将爱尔娜团团包围。


    此刻所在的地方是小巷的尽头，无路可逃。


    「不幸……」她喃喃地说：「爱尔娜的人生真的永远都是如此呢。」


    虽然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幸好并未传进男人们耳里。他们以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爱尔娜继续说──为了在那个时刻来临之前争取时间。


    她微微抽动鼻子──


    「意外、悲剧、灾害──总是被卷入其中，每天都遭遇到那些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过，渐渐知道了。能够隐约掌握不幸发生的地点和时机。」


    时机即将到来。


    爱尔娜的嗅觉察觉到那个事实。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爱尔娜仰望头顶上方。


    受到她的视线吸引，男人们也仰望天空，随即浑身颤栗。


    ──砖头雨。


    数十块砖头从空中落下。


    当男人们还在屏息之时，爱尔娜已经采取行动。


    他们所在的一角，有著许多古老的砖造建筑。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打，有时砖头会从外墙崩落──和早已发觉那个预兆的爱尔娜不同，男人们来不及移动双腿。


    爱尔娜迅速抵达安全地带，转过身，朝著此刻快要被砖头吞没的男人们──


    「永别了，大叔。」


    投以轻蔑的目光。


    ◇◇◇


    爱尔娜回到阳炎宫时，百合发出惨叫。


    「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弄得这么脏！」


    几个小时不见的爱尔娜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裙襬破裂，裸露出她白皙的大腿。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模样却十分狼狈。


    和惊愕的百合相反，爱尔娜的反应相当冷淡。


    「这是常有的事呢。」


    「就算你说得这么轻松……」


    爱尔娜抢在百合接下去说之前，低声开口。


    「下一次袭击，由爱尔娜动手。」


    「咦……」


    「希望姊姊们负责支援就好呢。」


    只留下这句话，爱尔娜便消失在楼梯上。


    百合只能注视著她那落寞的背影。


    「没问题吗……？」


    这是一句自言自语。


    可是，突然间──


    「当然有问题啦～！」


    脚边响起好大的说话声。


    百合吓得「唔喔！」地往后仰，一边急忙往下看。


    一名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


    大概是很高兴自己恶作剧成功了吧，她脸上浮现纯真的笑容。


    灰桃色头发──那名少女有著一头让人想要这么形容的灰粉色头发。和爱尔娜一样，是最年少的十四岁。她甩动任其生长的头发，大大摇晃娇小的身躯，一如往常天真无邪地笑著。宛如壁画中的天使一般惹人怜爱。


    「本小姐曾经和爱尔娜同校一段时间！所以知道她的传闻！她是个非常倒楣的女孩喔。」


    灰桃发的少女一边小小地跳跃、一边说明，一副忍不住想告诉别人的模样。


    「倒楣？感觉好不科学喔。」百合小声回应。


    「可是好像是真的喔！因为本小姐的朋友也因为她遭遇过意外。因为那件事，爱尔娜后来被踢到别间学校了！」


    少女开朗地说著沉重的话题。


    那就是爱尔娜被当成问题儿童的原因吗？


    无法和同伴合作的人会遭到淘汰的现实，百合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嗯～这个故事听起来好感伤喔……」


    「哪里感伤？」


    「咦，这不是那种感伤的故事吗？」


    「真是的！你把耳朵借我一下！」


    灰桃发少女扑过来，在百合耳边低语。


    「……只要让爱尔娜领导，就一定会遇上意外。这件事情会被当成意外死亡，而非杀人事件处理喔。这不正是最完美的暗杀吗！」


    听了她的说明，百合睁大双眼。


    让人无法以「不科学」一笑置之的事实。


    招来不幸，散布不幸──假使那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就能制造出毫无破绽的完美犯罪。


    不需要使用武器。


    也不会留下杀害对方的痕迹。


    佯装成偶然──制伏目标。


    百合的背脊顿时一阵发寒。


    「意外灾害的专家──这就是爱尔娜！」


    这是令人安心到甚至毛骨悚然的事实。


    当她尽情发挥那份力量时，究竟会引发出什么呢──


    ◇◇◇


    那一天，克劳斯外出了。


    根据收集情报的结果，少女们已经掌握住克劳斯的生活模式。起床后到健身房运动，然后淋浴。用完早餐后直到傍晚为止，都在阅读处理可疑的文件，以及在自己的房间打电报给间谍本部。晚上不是外出，就是在房间作画。外出时，似乎都是独自完成琐碎的任务，目的地形形色色。餐点基本上都是自炊。在阳炎宫内的厨房烹调，在自己的房间用餐。每隔几天就会上街一次，采买食材和杂货。


    爱尔娜跟踪外出的克劳斯，在街上的画材行向他搭话。


    「老师，好巧呢……」


    「嗯，就是啊。」


    克劳斯的手里拿著大纸袋。纸袋满到都澎了起来。


    「昨晚，百合踢翻了我的颜料，害那些颜料全都不能用了，无可奈何只好重买。你一个人吗？」


    「今天轮到爱尔娜出来采买呢。其他成员正在为了下次的袭击进行训练呢。」


    「这样啊，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是呢……」


    「…………」


    「…………」


    「…………」


    「…………」


    （对话中断的速度快到让人反感呢……）


    爱尔娜本来就不善言辞，而克劳斯也是沉默寡言的类型。那样的两人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聊得多热络。


    依照计画，这时爱尔娜必须邀请克劳斯到街上走动。


    可是，爱尔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陪自己去购物」这句话。她身为间谍的基本技术是很优秀没错，但唯独交涉这一点极度不擅长。


    这样下去，目标说不定要回家了。正当爱尔娜著急地如此心想时──


    「到底要买什么？」


    克劳斯开口了。


    「咦？」


    「就是你要买的东西。」


    在对方的催促下，爱尔娜流畅地回答。


    「食、食材，还有肥皂、闹钟。因为窗帘破了，所以也要买一些布。如果有找到可爱的，就买爱尔娜的新睡衣。」


    「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很辛苦吧？我也来帮忙好了。」


    没想到目标居然对自己伸出援手。


    为意想不到的发展心怀感谢，两人走在商店街上。


    （不过……对不起。老师接下来即将遭遇不幸呢。）


    事情演变成了利用对方的亲切，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活在尔虞我诈的世界的人，应该不会认为这点程度的手段卑鄙无耻。


    爱尔娜抽动鼻子，察觉到那股「气味」。


    不幸体质──这是某名精神科医师的诊断结果。


    自幼时起，她就一直很倒楣。虽然出身贵族的上流阶级，豪宅却遇上了火灾，父母因而双亡。只要搭乘火车，火车就会脱轨、走在路上就会遭到暴徒攻击，甚至还曾经差点被落雷劈中。


    此刻还活著就是最大的幸运。


    累积太多不幸经验到最后，爱尔娜变得能够感应到即将发生的不幸。


    凭著嗅觉──闻出气味。


    不晓得是什么原理，总之她能够嗅出发生地点和时机。


    （压制谁也打不倒的老师，将他击溃。因此受人尊敬、夸奖、围绕的爱尔娜，这一次一定要和大家融洽相处──然后，实现梦想。）


    若无其事地诱导目标，爱尔娜暗自窃喜。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就在两人来到大马路时──


    一辆黑头车以高速朝两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失控车辆。


    事前早有预料的爱尔娜火速闪避。即使将要遭逢不幸，只要具备间谍的技术和觉悟就能顺利避开。


    （不幸……）爱尔娜心想。（虽然早知道会发生事情，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失控的车辆。这下或许做得太过火了呢。）


    尽管能够感应到前兆，却无法得知实际上即将发生的意外详情。


    车子没有减速，驶上了人行道。


    克劳斯可能是无法对突如其来的悲剧做出反应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他行人的尖叫声传来。


    爱尔娜忍著不闭上双眼。


    车子和克劳斯猛烈撞击──克劳斯的身体飞上半空中。


    某种迸裂声响起。


    失控车辆撞到克劳斯后高速旋转，在偏离人行道的地方停下。人行道上留下焦黑的轮胎痕，诉说著撞击的惨烈。


    克劳斯的身体被高高地弹到空中，无力地旋转往下坠──


    「嗯，真危险。」


    然后漂亮地落地。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爱尔娜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被失控车辆撞飞的男人为何安然无事？


    没有流血、没有外伤，甚至看起来一点都不惊慌失措。


    克劳斯拍了拍手，走了过来。


    「你没受伤吧？」


    「老、老师，没事吗？」


    「不晓得耶，我想应该是没有受重伤才对。我是很想抱怨几句，不过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好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了。」


    「爱尔娜是问老师，不是驾驶呢！」


    「如你所见。」


    一副「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口气，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迈步而行。别说是受伤了，他的服装甚至没有任何脏污。


    看来，他好像是在和车子猛烈撞击的瞬间，朝车子的引擎盖一踢，跳了起来。那是只要稍微抓错时机，就有可能死亡的神技。


    爱尔娜观察停止的车辆。


    这辆车到底为什么会高速旋转？


    撞击那瞬间的破裂声又是什么？


    「我让轮胎爆胎了。」大概是感应到了爱尔娜心中的疑惑，克劳斯解释﹕「因为车子要是继续行驶，可能会有人因此丧命。」


    「在那一瞬间……？」


    「你想知道方法吗？」


    「那就不必了呢。」


    「只要用刀子刺破轮胎就好。」


    「爱尔娜并不期待听到这些呢。」


    一边进行有些愚蠢的对话，顿时恍然大悟的爱尔娜绷紧神经。


    身旁这个男人，是感受力和常人相差悬殊的怪物。光凭被车撞这点程度，没办法让他受半点伤。


    （不、不过，不幸的气味并未就此结束呢……！）


    现在不是心怀罪恶感的时候。


    说不定，一般的不幸无法对这个男人带来任何伤害──


    爱尔娜的预感准确预测到了不幸。


    在她诱导前往之处，克劳斯一一回避掉不幸。


    走在商店街上时，装满热水的锅子从摊贩朝两人倒了过来。爱尔娜彻底躲了开来，但克劳斯没能避开。他以皮外套当成锅盖，接住了锅子。


    锅里的热水几乎没有洒出来。


    来到住宅区时，遇上了凶猛的大型犬。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激怒到它了，爱尔娜一和那只狗对上眼，狗立刻就露出尖牙，扑了过来。原本系住狂犬的炼子松脱，狂犬以人类绝对逃不掉的速度，冲向爱尔娜。


    「好有精神的狗。」


    结果克劳斯只是轻轻用掌根推了推狗的下颚，它马上就安分下来。


    爱尔娜吓到无力逃跑，只能在原地颤抖双腿。


    一进到小巷，就像昨天击退恶徒们那时一样，砖头垮了下来。


    这个时候──


    「糟糕。」


    克劳斯的语气中带著屈辱──


    「稍微缺角了。」


    然而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能将落到头顶上方的十四块砖头，全部完好无缺地接住──就只是那样小小的失败而已。他甚至还有余力去关心附近吓到腿软的女性。


    （这个男人……真的是怪物呢…………）


    尽管狠狠地瞪著他，克劳斯却永远都是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


    随著时间过去，感到意志消沉的人是爱尔娜。


    目标则是精神抖擞、活蹦乱跳。非但如此，他似乎连自己被卷入不幸的自觉都没有，从头到尾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地陪爱尔娜购物。明明行动应该受到购入物品的限制，却始终顺从爱尔娜的诱导。


    另一方面，爱尔娜则是重新有了自觉。


    对于自己的力量有多令人厌恶这件事。


    （爱尔娜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呢……）


    平时，她不会连续接近不幸的气味。


    一旦感应到，逃跑是很普通、很正常的判断。


    （若是常人，就算受好几次重伤也不奇怪呢……）


    每次遇上不幸，她都会陷入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的错觉。


    ──这场悲剧是因你而起。


    这次在自己身旁的是异于常人的人物，所以还好。可是，如果是和自己一样的少女呢？如果是「灯火」的同伴呢？即使如此，她们还会愿意跟自己和睦相处吗？不对，话说回来，即使是这个男人，他在得知自己的力量之后，会不会也远离而去呢？


    （或许，放弃想要和某人好好相处的想法比较好呢……）


    「最好不要接近她喔。」


    在培育学校里，散布这个谣言的人是谁呢？


    迟早有一天，「灯火」内也会流传著相同的谣言──


    「好了，这下东西都买完了吧？」


    正当爱尔娜陷入思绪的泥沼中，克劳斯如此对她说。


    她赫然一惊。


    事前告知要买的东西已经全都买好了。克劳斯抱著清洁剂，刚从商店走出来。


    然而她却尚未让目标感到一丝疲倦。


    「是、是吗？不过，爱尔娜还有想去的地方呢──」


    「你就别再演了。」


    克劳斯停下脚步。


    爱尔娜一回头，就见到克劳斯以平静的目光俯视自己。她不禁背脊发凉，全身冒出汗水。


    （咦……）


    威吓感。


    纸袋从手指间滑落。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捡拾落在地上的纸袋。


    「爱尔娜，其实我已经从培育学校的教官那里听说你的能力了。听说你是『吸引不幸的少女』。」


    「……！」


    「我终于明白那则警告的真相了。」


    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行动全是演技。他早已识破爱尔娜的攻击，只是为了测试她的能力才陪她演这出戏。


    克劳斯朝爱尔娜伸手。


    下一刻，克劳斯将「灯火」的少女们拋出去的景象掠过脑海。


    爱尔娜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即将遭殃──


    「你一直被周遭人们误会对吧？」


    和爱尔娜担心的相反。


    克劳斯抚摸爱尔娜的头。


    「这才是真正的不幸。像你这样的才女，却没有得到正确的评价。」


    「什、什么？」


    无法理解状况，她忍不住发出疑问声。


    「你做得很好。」


    在她眼前，克劳斯以怜爱的神情点头。


    「你──比任何人都幸运。」


    那句话，超越了爱尔娜的理解范围。


    她在温暖的手底下，回想起某个精神科医师的话。


    ◇◇◇


    「嗯，小姐。我要宣布你的诊断结果了。」


    「不幸体质……虽然我为了方便而如此称呼，但实际上不可能有那种不科学的体质。」


    「或许应该称之为自罚倾向吧。」


    「贵族豪宅的火灾……我记得在那场火灾中，只有一名千金小姐存活下来。」


    「因为那件事，你被『只有我还活著太狡猾了』这个妄想给缠住。」


    「所以，你会无意识地寻求惩罚。」


    「有自杀倾向者会有割腕的行为，而你这应该算是近似的病例。就像反覆自残的人不会马上自杀一样，你虽然也反覆自罚，却不会给予自己死去的惩罚，因为这纯粹只是一种让精神稳定的手段。是自罚倾向，不是自杀倾向。」


    「幸存下来的我要拯救许多人……就连你的这份梦想，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自罚意义也相当浓厚。」


    「不可以责怪自己喔。因为那样又会让你有自罚倾向。」


    「不过，我想你──恐怕会持续反覆那个循环吧。」


    ◇◇◇


    那段说明，也许是爱尔娜的能力的合理解释。


    爱尔娜是自己走向不幸。她会无意识地寻求不幸，但同时理性又会制止她那么做。无意识不断地寻求、发觉能够惩罚自己的不幸，让爱尔娜朝著不幸而去。


    尽管要她不要责怪自己，但是能够忍住不那么做才奇怪。


    假使因为不幸而受伤的只有她那就算了，但是，爱尔娜的不幸却时常牵连到周围其他人。不只是旁边的东西，甚至连温柔善待爱尔娜的人也是。


    她一直觉得那样的自己好丑恶。一直瞧不起骯脏的自己。


    在培育学校里，交不到任何朋友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不知为何抚摸著自己的头──


    「多亏有你，许多人因此得救。失控的车辆有冲撞其他行人之虞。倾斜的锅子要是就那么猛地倒下，热水有可能会溅到商店街的人们。狂犬会咬伤孩子，砖头会砸到女性。」


    「耶？」


    她不由得发出怪声。


    克劳斯的话，有一方面的确正确。


    今天经历到的不幸，全都发生在有他人在场的地方。要是没有克劳斯出面处理，一定会出现其他牺牲者。


    爱尔娜诱导，克劳斯助人。


    经他这么一提，好像也是可以从那方面来解读──


    「那、那是碰巧呢！」


    爱尔娜拉开嗓门。


    「纯属意外！爱尔娜是故意诱导老师，好让老师受伤的呢！我们计划趁老师疲惫虚弱的时候，全员一起袭击你呢。什么助人的只是偶然的呢！」


    她情不自禁地将计画全盘托出。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激动，这一点连她也不知道。


    「爱尔娜！是不幸、不祥、不受欢迎的人物呢！就算老师漫不经心地说什么幸运，也只会让人觉得火大呢！不要随随便便说那种话。居然还摸爱尔娜的头，老师把爱尔娜当成小孩子是吗！在老师身边的，是既丑恶，又会为了自我满足而把他人卷入不幸的恶魔呢！」


    「可是我没有被卷入不幸啊。」


    「那是……」


    「嗯，你的头发沾到灰尘了。」


    始终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克劳斯又碰了一次爱尔娜的头。


    （为什么他有办法这么毫不迟疑地触碰爱尔娜呢……？）


    爱尔娜急忙用力甩开他的手。


    （明明遭遇到那么多不幸，却还是顾虑爱尔娜的感受呢！明知爱尔娜的力量、恶意，却还是能够平心静气呢！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


    「爱尔娜，你怎么了？」克劳斯问道：「──你在哭吗？」


    「………………呢！」


    「嗯？」


    「呢！」


    「呢？」


    「才、才没有哭呢……！」


    「这样啊。」


    克劳斯没有点出事实。


    那份温柔让人舒适得不得了。


    让人内心温暖得不得了。


    「总之，国民因你的幸运而得救，我要好好地奖励你。你有希望我带你去哪里吗？」


    面对克劳斯的提议，爱尔娜摇摇头。


    「爱尔娜哪会知道那种事情呢。」


    「我是在询问你的愿望耶。」


    「这是……第一次呢。」爱尔娜擦拭眼头。「这是爱尔娜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某人约会呢。」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护送你吧。」


    没有否定这是约会，克劳斯轻巧地迈步。


    彻底遗忘袭击一事。


    克劳斯笃定地说「迪恩共和国里，没有其他乳酪蛋糕能够超越这个」的蛋糕，味道确实格外美味。在位于地下室的会员制餐厅里，爱尔娜原先很紧张，不过吃了送上桌的蛋糕后，立刻就转换了心情。彷佛消失在舌尖的滑顺口感，即使是以贵族千金身分生活的时候，也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甜点。她一下就把蛋糕吃光了。


    克劳斯也吃完一块之后，又替两人各追加了一份。


    「……我还年轻时，师父曾经带我来这里作为奖励。」


    他很难得地谈起过去。神秘的他似乎也有「老师」。


    不知为何因此感到开心，爱尔娜也开口说道：


    「真是的，爱尔娜真的很惨呢！第一次来阳炎宫那天也是，不仅搭火车时发生意外，预计要搭的巴士也坐过站，好不容易搭上的巴士又爆胎，实在是有够倒楣的呢。」


    「你突然变得很多话呢。」


    「老、老师这样说，让人好难为情呢。」


    「不，我懂你的心情。我也是在亲近的人……在家人面前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是同伴呢！」


    就在两人一来一往地交谈时，爱尔娜突然感应到一股刺激窜入鼻腔。


    ──感应到不幸的气味。


    ──而且相当强烈。


    克劳斯眼尖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没什么……」


    爱尔娜犹豫了。


    （要是说出来，老师说不定会离开呢……）


    她无法连所有不幸的细节也预测出来。


    她只是凭直觉嗅到了「也许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的一部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那个「气味」是平时的她，绝对不会去接近的刺鼻味。


    （可是……如果是老师，他一定没问题……？）


    好想要测试看看。


    看看眼前这个人，是否会一直陪在自己身旁。


    这是傲慢又幼稚的想法。爱尔娜有这样的自觉。


    可是，她依然受到想要确认克劳斯是否值得信赖的欲望所驱使。


    ──说不定到头来，他一样也会离自己而去。


    ──如果这种想法是错的，希望他能证明自己不是那种人。


    爱尔娜下定决心，探出身子。


    「老师，希望你能陪爱尔娜去一个地方呢。」


    两人前往的地方，是往来行人稀少的巷子。


    港口的仓库林立。由于此刻已是市场即将打烊的黄昏时分，四周一片寂静。海浪在码头上拍打出声，然后又渐渐退去。连白天看起来都是蓝黑色的港口海水，到了夜晚又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感。无数摆不进仓库的货柜堆叠，制造出宛如巨大城市的黑影。


    爱尔娜用双手按住鼻子。


    周围弥漫著呛鼻的「气味」──只有她才能感应到的不幸气味，此刻正不断刺激鼻腔。


    心脏怦通怦通地跳动。


    除非有必要，否则她不会主动投身不幸。


    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她难以想像。


    就在她屏住气息时，克劳斯缓缓地停下步伐。


    「爱尔娜，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他开口：「我们被包围了。」


    爱尔娜没有发觉。


    克劳斯才说完，就有好几个男人接连从仓库后方现身。八个男人举著手枪，包围住爱尔娜等人。他们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看起来并非善类。


    「你们是谁？」克劳斯皱著一张脸问。


    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低声威胁。


    「不准动。我们手上有人质。」


    「人质？」


    「我已经知道了啦。你们是区议会议员的千金和保镳对吧？」


    克劳斯微微倾首。「千金？你认错人了吧。」


    「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啊，我们全都调查清楚了。」


    包围四周的男人们面露奸笑。


    「议员的女儿应该不会对区民见死不救吧？就算装傻也没用喔。我们已经掌握所有关于你们的情报了。」


    被挟为人质的，似乎是某个「区民」。


    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爱尔娜小声向克劳斯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晓得。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不过他们好像不肯听人解释啊。」


    男人们确实似乎十分坚信自己获得的情报──


    爱尔娜将身体贴近克劳斯。


    「……老师，你有办法打倒他们吗？」


    「…………」


    「老师？」


    克劳斯吁了一口气。


    「没办法。」


    「咦？」


    「对方手里好像真的有人质。只能顺从他们的要求了。」


    克劳斯的语气极为冰冷。


    眼前顿时一黑。


    出乎意料。这样的不幸实在来得太唐突了。


    光凭爱尔娜无法应对，克劳斯也毫不反抗地举双手投降。


    「用炼子把他们绑起来。」刺青男吐了口口水。「把他们全身绑好、上锁，再用蜡把钥匙孔堵住。这么一来，就算是大象想必也逃不了。」


    爱尔娜没有漏听克劳斯口中吐出微微的叹息。


    男人们拿出来的炼子，直径将近一公分那么粗，不可能扯断。那条炼子被以挂锁固定住，一旦被涂上蜡，就算要解锁也办不到。


    虽然应该是偶然，不过这群男人对克劳斯做出了完美的因应对策。


    不幸──


    爱尔娜仰天叹息。


    行李全被抢走，爱尔娜两人被迫坐上车。车子开了两小时，抵达位于市郊的山中小屋。这里似乎就是大本营。就算大喊，恐怕也不会有人听见。


    唯一可以依靠的克劳斯采取静观态度，完全没有反抗。


    「老大来之前，给我在这边待著。」


    两人被推进山中小屋的仓库。男人们从外面上了锁。


    那是一个两人一坐下，就会显得拥挤的狭小空间。空气潮湿，而且因为没有窗户，所以光线昏暗。


    克劳斯在旁边不住扭动身体。


    守卫大骂﹕「敢乱动就开枪杀了你！」


    仓库里有小窗子，一个男人从那里目不转睛地瞪著两人。


    「没办法开锁啊。」克劳斯低喃﹕「全身动弹不得，没有可以出入的窗户，又有手持步枪的守卫。虽然有可能是自诩为革命家的共产主义者，不过手法也太高明了。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似乎姑且试过开锁，可是好像失败了。


    「其他成员怎么了？依照预定计画，你们不是打算让我筋疲力竭之后袭击我吗？」


    爱尔娜微微摇头。


    「通讯器被拿走了，没办法通知地点呢。」


    「这样啊，这下麻烦了。」


    「老师，对不起。」


    从口中溢出的是道歉的话语。


    「全部都是爱尔娜害的呢……是诱导老师的爱尔娜的错……」


    「不对，错的是那些男人。」


    「爱尔娜总是带给人们不幸……牵连、伤害某人……所以，爱尔娜好希望有一天可以拯救众人……结果却无法和任何人合作。」


    「……」


    「爱尔娜果然应该要孤零零的才对呢……」


    自己害克劳斯受到连累。


    因为不安而轻率地测试了他。


    爱尔娜紧咬嘴唇。


    心里想著，不管何种报应都愿意承受，只希望克劳斯能够活下来。


    「……………………」


    克劳斯沉默无语。


    即使看著他缺乏表情的侧脸，也察觉不出他的想法。


    「你太自虐了。还是快点打破现状好了。」


    「……老师有解决办法吗？」


    「不晓得耶，毕竟这些家伙的真实身分还是个谜。」


    克劳斯大口吸气。


    「不过，我会使用万能钥匙啦。」


    低声说了句「这点程度算不上危机」，克劳斯开始行动。


    等了一阵子，仓库的门打开了。


    两人被带到山中小屋的本馆。像是大厅的地方里，聚集了十名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在中央的，是一个让部下陪侍在侧、深深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大概是集团的老大吧。


    「嗨，好久不见啦，小姑娘。」


    爱尔娜对那男人的长相有印象。


    「你是昨天的……」


    是把爱尔娜带进巷子里的男人。他全身包著绷带，虽然看似受了重伤，不过仍保住一命。


    不幸──


    原以为对方只是小混混，没想到居然是有十名手下的集团老大。


    「我听说了喔。听说你是议员的女儿？其实我本来是想辗死你，但是因为听说绑架比杀了你要来得好，于是就改变计画了。」


    「那辆失控的车子是──」


    「是我下令杀死你这个狂妄小鬼的。不过你放心，后来我得到了值得一听的好情报，决定不杀你而是掳走。这下可以靠赎金获得丰厚的革命资金了。」


    大概是伤口发疼吧，男人皱著脸站起身。虽然他说不打算杀人，眼中却显然藏著对爱尔娜的复仇火焰。


    双腿顿时无力。


    就在男人朝爱尔娜走近、伸出手时，克劳斯开口：


    「不准碰那孩子。」


    即使被炼子绑住全身，克劳斯的态度依旧不变。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毫不畏缩。


    「我劝你住手。只要你现在马上放人，我就不跟你们计较。」


    他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你们是甚至没被列入警察情报网的弱小团体吧？根本不配当我的对手。」


    那副态度只会煽动男人的情绪。


    「少给我装模作样了！」


    男人怒吼一声，殴打克劳斯的脸。


    克劳斯发出呻吟，倒在地板上。尽管在爱尔娜看来，他似乎转动脖子、降低了冲击力道，但是真伪不明。


    「我也得到关于你的情报了喔。听说你是厉害的保镳？不过啊，现在你只是一个被炼子绑住，钥匙孔也被堵住的人偶罢了。」


    男人用脚踹克劳斯。


    「真可怜。不过，这也没办法，谁教你要当这位小姑娘的保镳，过著富裕优渥的生活呢！你这只有钱人的走狗！」


    话说完的同时，男人将克劳斯的脸往上一踢。


    听似痛苦的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那或许不是演技。


    男人好几度践踏克劳斯，而每一次，克劳斯都咬紧牙根。


    「给我安分点，要是敢嚷嚷，小心我真的杀了你。」


    可能是累了，男人肩膀上下起伏喘气。最后他又踹了克劳斯一脚，才把身体转向爱尔娜。


    这次轮到自己了吗？


    爱尔娜的眼眶渗出泪水。


    但是，当男人走近爱尔娜时，铿锵有力的说话声又在房内响起。


    「──我再警告你一次。」


    克劳斯一脸痛苦地站起来。


    「你……你这家伙──不准碰那孩子。」


    男人将视线转向克劳斯。


    「你搞不清楚状况是不是？」


    他语气中混杂著极度的不耐烦。


    「我要变更计画。虽然情报说可以把你当成谈判筹码，别杀比较好，但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从哪里得到那个错误不实的情报？」


    「干你屁事！」


    怒吼一声，男人从怀中掏出手枪。


    周围的手下们也「老大！」地出声，劝阻他的行动。


    可是，男人没有罢手。他将枪口对准了克劳斯。


    事到如今，克劳斯依然面不改色。「情报来源是……少女吗？」


    「……！」一瞬间，男人脸上浮现动摇神色，随即又开口说「我要杀了你」，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老师！」爱尔娜大喊。


    下一刻，房内响起枪声。


    克劳斯的身体微微弹跳。


    周围的男人们后仰身体。


    「──好极了。」


    用缠满全身的炼子弹开子弹。


    克劳斯在受到拘束的状态下起身。


    犯罪集团的男人们张大嘴巴，僵在原地。他们大概谁也没察觉克劳斯的技能吧。


    「我现在非常感动。上一次内心如此澎湃，究竟是几年前的事情呢？」


    和话语相反，克劳斯面无表情地开始说。


    「以巧合来说太完美了。明明搞错对象，应付我的对策却十分周全。」


    集团的老大可能是想消灭眼前的事实吧，接连开了第二、第三枪。


    克劳斯利用炼子弹开所有子弹。


    没多久，当手枪的子弹用尽时，克劳斯再次开口﹕


    「让我来猜猜看吧。企图辗死少女却失败的你，这个嘛，遇见了一名银发少女。银发少女像在谈论传言似的，说出关于我们的不实情报，而你相信她，策划了绑架行动。你选为当作人质的人，是偶然遇见的黑发少女吧？我们的去处则是从白发少女口中听来的。我猜对了吗？」


    「你怎么会……」


    好像说中了。老大瞪大双眼。


    克劳斯吐了口气。


    「原来如此，可真有她们的。才短短十天，就有了远超乎我预期的成长。」


    说话声音变小。


    他用只有爱尔娜才听得见的音量低语。


    「哎呀呀，居然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了一堂课──『为了抓到我，就把整个犯罪集团给牵扯进来』？原来如此，这样不可能察觉得到。这些男人是认真要挟持人质，认真地在威胁我们。这项手法实在厉害。」


    克劳斯说：


    「她们体内沉睡著无限的才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时，大概是忍受不下去了，老大激动地吼叫。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可能是放弃用手枪杀人了，他取出刀子指著克劳斯。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克劳斯满脸无趣地看著那幅景象。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他这么撂话。


    那句话是信号。


    山中小屋的窗户同时破裂。


    犯罪集团的男人们发出惊呼。


    踢破窗户闯进来的，是「灯火」的少女们。


    蓝银发少女带著傲慢的笑容，在转眼之间用拳头一一猛击男人们的下颚。接著，百合将涂有毒液的针扎进男人们的皮肤，接连让他们昏睡。


    红发少女钻也似的跑过战斗现场，迅速来到爱尔娜和克劳斯身边。


    「对不起，爱尔娜小姐……」


    沉静的语调。


    红发少女取出巨大的剪刀，只剪断爱尔娜的炼子。


    「你带来了超乎想像的幸运，所以在第一次的意外后，我们就紧急改变了计画……」


    百合和蓝银发少女接著说。


    「啊，我有阻止其他人喔。毕竟怎么能让爱尔娜感到寂寞呢！」


    「你不要顾著自保啦。」


    克劳斯傻眼地垂下视线。


    「快点作战。在两分钟以内压制敌人。」


    受到那句话的激励，少女们在房间内奔驰。


    蓝银发少女以惊人的速度接连打倒对手，百合则用毒药让倒地的男人昏睡。外面大概也有少女在待命吧，可以听见枪响和男人的惨叫声传来。然而，那些声响也在转眼间就停止了。


    爱尔娜只是静静地眺望同伴们的活跃表现。


    「我找来的这群成员真的都相当厉害呢。」克劳斯在一旁耸肩说道：「爱尔娜，你应该要和周围其他人合作才对。」


    「咦？」


    「『灯火』也和我一样，不会因为被卷入你的不幸而丧命喔。」


    过了指定的两分钟后，犯罪集团所有人都昏迷不醒，被捆绑起来。


    灰桃发少女以纯真的口吻说「地下室有违法药物～！」，一边高举著大袋子。如此一来，只要将犯罪集团交给警察，他们全员都会遭到逮捕。


    接下来的问题是──


    少女们包围住全身被炼子捆绑的克劳斯。


    站在中央的百合挺起胸膛。


    「好了，老师！这次我们总算胜利了！」


    「居然使出这种手段。我差点就被杀掉了。」


    「区区手枪应该要不了你的命吧？」


    这应该就是计画的全貌吧。


    少女们恐怕是在爱尔娜险些被辗死时，发现犯罪集团想要取爱尔娜的性命，于是就变更了原先的计画，打算让他们拘束住克劳斯之后，再将犯罪集团瓦解。


    虽然是游走在伦理边缘的奇招，却有了成果。


    身为目标的克劳斯被粗大炼子绑住，动弹不得。


    「好了，老师，再过不到五分钟，警官应该就会赶到了。」


    「你们已经报警了吗？手脚真快啊。」


    「噗噗！再这样下去，连老师也会被带走喔。间谍被自己国家的警察侦讯，这样实在很难看。不过，只要你宣布投降，舔舐我的脚、尊称我一声『百合大人』──」


    「是时候了。」


    一个饼乾碎掉般的「啪叽」声响起。


    少女们全员发出「嗯？」的声音。


    只见克劳斯微微晃动身体后，炼子就掉落在地板上。


    克劳斯轻而易举地就恢复自由之身。


    百合轻轻拾起断掉的炼子。一公分粗的炼子裂了开来。


    「呃，这个炼子……是用来捆绑猛兽的炼子耶……」


    「你们下次最好准备给恐龙用的。」


    克劳斯弄响关节，望向少女们。


    「就凭你们几个，是当不了我的对手的。」


    由于之后的发展不看也知道结果，于是爱尔娜闭上双眼。


    只有声音传入耳里。


    听起来，成员们只抵抗了不到二十秒，就全部被拋出去了。


    ◇◇◇


    那天晚上──阳炎宫的大厅里。


    「居然都做到那种地步了还赢不了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本小姐也觉得好挫败！那个作战计画明明相当惊世骇俗啊～」


    「真不愧是我们的老大……看来下次得把警察卷进来才行……」


    「灯火」的少女们投入地举行已成为例行公事的检讨会。她们拍打桌子，互相争论。


    尤其这一次，是连克劳斯都为之惊讶的大规模计画，而且在彻底逮住他之前，一切都进行得非常成功，因此当时她们个个都雀跃地心想自己就快获胜了。可是，那份确信却轻易瓦解。众人激昂地议论。


    「我们应该重新从根本来思考。」黑发少女以优雅的语调陈述。「要捕获目标是不可能的，袭击也没有意义。应该要掌握住他的弱点或秘密加以威胁才对。」


    「我们不是已经得到那么做行不通的结论了吗？」蓝银发少女傲慢地用鼻子哼笑。「你的色诱也一样。」


    「唔！那完全是一个错误！世上没有男人不会屈服在我的性感魅力之──」


    「你打算再彻夜下西洋棋吗？」


    「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居然邀请来自己房间说『人家睡不著……』的少女下棋，听到对方说『我们快点来做有趣的事情吧？』就拿出棋盘，接著听到『我可以跟你撒娇吗？』这句话后又在西洋棋上让步。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啦！」


    「应该是西洋棋爱好者吧。」


    「不然你有什么法子吗？目标不但能打开挂锁，连猛兽用的炼子都能扯断喔！这样是要怎么捕获──」


    「好了好了～不可以吵架！」


    眼见议论再度白热化，百合又拍手劝阻。接著，她把烘焙点心塞进互相激辩的少女们口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团队合作，是同伴之间的情谊。来，这是特制费南雪蛋糕。」


    「好吃……」「真的好美味……」


    「呵！我又确实完成队长的工作了。」


    让白热化的议论冷静下来，百合装模作样地吐气。


    在她身旁，红发少女以沉静的语气说道：


    「可是……就现状而言，要赢过那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捕获……」


    「话是这么说没错。」


    「真令人焦躁啊……我们连一个男人都抓不到，是要如何达成不可能任务呢……」


    这番直接道出现实的冷静发言，令大厅的气氛变得沉重。


    没有人接话。尽管唯独百合一人做出了积极正面的言论，但是就连她毫无根据的鼓舞话语都无法改变气氛。


    在那样的情况下──


    「那、那个。」


    爱尔娜红著脸，举手发言。


    「老、老师能够扯断炼子是有原因的呢！」


    显然调整错音量的说话声。


    爱尔娜颤抖双唇之后，面红耳赤地说下去﹕


    「…………我、我们被抓的时候，老师将藏在口中的宝石吐出来，收买了守卫呢。接著，他让对方用手枪对炼子造成损伤呢。」


    「啊，这么说来，他在浴室也有提到准备过冬的松鼠……」


    若是细细咀嚼克劳斯的话，或许能够得出以下推论。


    有许多间谍会将武器或宝石藏于体内──


    他利用宝石和话术收买了守卫。之后挑衅对方的老大、诱使他开枪，对炼子进一步造成损伤。即使是坚固的炼子，只要击出好几发子弹仍能加以破坏。


    当然，克劳斯在离去之际，并没有忘了收回之前交出去的宝石。


    「宝石和财富，换句话说就是收买。那是能够打开所有锁的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蓝银发少女低喃。


    「老师之前打开挂锁恐怕也是使用相同的手法。他收买爱尔娜等人之中的某个人，要对方事先告诉自己密码呢。」


    「意、意思是，我们之中有间谍吗？」


    听了爱尔娜的话，百合大声惊呼。她一边后退，一边对「灯火」的成员们投以怀疑的目光。


    白发少女凛然直言：「我们所有人都是间谍啊。」


    之后，少女们陷入沉默。


    有一件事情必须优先检讨。


    「说到这里……」黑发少女说：「每次我们因为锁的问题起争执，都一定会有人出面仲裁呢。」


    「嗯！还有人会特别强调『唯独必须相信同伴』、『同伴之间的情谊』！」


    灰桃发少女以纯真的口吻接著说。


    蓝银发少女一副已经明瞭一切般，面露傲慢的笑容。


    「吶，百合，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你……」


    「咦？」


    「那个费南雪蛋糕，你是从哪里取得的？」


    百合浑身僵硬。


    汗水从额头流下，她以沙哑的声音喃喃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同伴之间的情谊啊……」


    「「「「「「「………………………………」」」」」」」


    当然，少女们并没有把那种戏言听进去。


    百合步步倒退，和成员们拉开距离，结果背一抵到墙壁，她便颤抖著双唇开口：


    「我、我只是……那个啦，是老师强硬地向我提议的。他说要对我进行『说谎训练』，对大家进行『怀疑自己人的训练』。哎呀～我真是受教了！原来协助者倒戈对手这种状况，在实战中有可能发生！真不愧是老师！答应他提议的我也好了不起！有时也会牺牲自己扮坏人的队长！我、我绝对不是因为超级美味的甜点才上钩喔！」


    「……………………」


    「话虽如此，我也只有告诉老师挂锁的密码而已。袭击浴室的失败和锁无关！我并没有做出需要被责备的背叛行为！」


    「……………………」


    「我要引用爱尔娜的话。『要是相信就输了。这就是所谓的间谍呢』。欸嘿！」


    啊，这家伙没救了。


    少女们透过眼神共享想法。


    那么，要如何制裁叛徒呢──


    「在下有个提议。」蓝银发少女代表发言。「百合应该还有利用价值吧？目标现在还相信百合是自己人。既然这样，我们就可以乘机下手了。」


    「没、没错！双重间谍！这样好有间谍训练的感觉──」


    「那就现在立刻执行吧。」


    百合的表情瞬间冻结。


    「呃，这、这样恐怕会落得被老师痛扁的下场耶……」


    「你加油。」


    「哎呀，你们还是对我做更有效的利用啦。我保证不会再背叛你们了，好吗？」


    「快点去。」


    「…………是。」


    百合垂下肩膀，离开大厅。


    过没多久──


    「老师！我窃取到不错的情报喔！请看看这份计画书！好了，你再靠过来一点……哈哈！有机可乘！给我觉悟吧唔喔！居然把颜料涂在少女的鼻子上！」


    天花板传来这样的声音。


    叛徒似乎已遭到制裁。


    少女们满意地点头。


    「爱尔娜！」


    这时，灰桃发少女带著纯真的眼神，蹦蹦跳跳地跑到爱尔娜身旁，然后神情愉悦地握住她的手，一下子将脸靠得很近。


    见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爱尔娜不由得退缩。


    「什、什么事呢……？」


    「你好棒喔！」


    听了那句话，爱尔娜瞬间愣住。


    抬起视线，只见其他成员也都对爱尔娜露出温暖的笑容。


    爱尔娜强忍著泪水，「……那当然呢。」地虚张声势。


    ◇◇◇


    过了一会儿，爱尔娜来到克劳斯的房间拜访。


    被绳子捆绑住的百合遭弃置在地板上。看来她彻底反遭压制。


    「爱尔娜。」面对著画布的克劳斯开口﹕「你可以帮我把那个没用的家伙撵出去吗？我只要碰她，她就会大声嚷嚷。」


    爱尔娜听从他的话，滚动百合。


    百合开始表情狰狞地大呼小叫。


    「老师！拜托你！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如果吃不到老师的费南雪蛋糕，我觉得自己好像会发疯──」


    「你又背叛了呢！」


    「快点把她赶出去。」克劳斯挥挥手。


    深有同感的爱尔娜把百合送出房外。


    「那个糕点有毒性吗？」


    「怎么可能有。」


    克劳斯递出盘子。


    上面排放著奶油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费南雪蛋糕。


    「你也要尝尝味道吗？我正好想要下一把『万能钥匙』。」


    「不用了呢。」


    「我刚烤好喔。」


    爱尔娜将鼻尖凑近盘子。闻到浓郁的砂糖香气，她忍不住塞了一个到嘴里。松软的蛋糕化开，甜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


    「爱尔娜要背叛同伴了呢。」


    「我开玩笑的。」克劳斯把整个盘子交给爱尔娜，要她也分给其他成员。「要是过度扰乱团体秩序就没法训练了。」


    克劳斯虽然莫名给人一种机械般冰冷的感觉，但是嗜好出乎意料多。他会下西洋棋、烹饪，和画水彩画。他是万能的天才吗？


    爱尔娜走近克劳斯，观察他正在画的油画。以红色颜料随意泼洒的画，看起来毫无进展。


    画布右下角写了「家人」两字。


    「老师不完成这幅画吗……？」


    「这个嘛……亏我都买好新颜料了，却迟迟没有灵感。」


    克劳斯的眼中流露出哀愁。


    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然而在成天袭击又反遭压制的过程中，也渐渐地开始能够掌握他所流露出的微妙情感。


    「阳炎宫之前的居住者，是老师的家人……？」


    克劳斯屏住气息。


    以他来说，这是十分罕见的惊愕反应。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因为有很多线索呢。」


    「你推理到什么程度了？」


    克劳斯跷起腿，盯著爱尔娜。


    爱尔娜一一地分段说明。


    「阳炎宫之前有别人居住，老师一定是那支间谍团队的一员。既然前居住者不在，就表示团队已经解散，或是毁灭。恐怕是『灯火』即将挑战的不可能任务──」


    「原来如此，你不用说下去了。」


    克劳斯打断爱尔娜的话，点点头。


    「你的猜想大致正确。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可以公开的阶段。」


    「嗯……？」


    「放心吧，我会在二十天后揭晓。如果是你们，一定能够顺利撑到那时。」


    正当爱尔娜疑惑地心想「为何是二十天后？」，他铿锵有力地说。


    「然后我们就一起挑战吧。挑战令人迫不及待的不可能任务。」

 3章 收集情报

    阳炎宫内响起少女的惨叫。


    这一天的袭击使用的是诡雷。


    少女们布下多到充斥整个阳炎宫的陷阱。目标只要逃过一个陷阱，就会启动两个陷阱；若是避开了，紧接著又会触发三个陷阱。在制伏目标之前不会结束的无止尽铁丝地狱──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克劳斯不仅避开了陷阱，还反过来重新利用。于是，事情演变成克劳斯和少女们之间的陷阱大战，并且最后由克劳斯获得压倒性胜利。


    少女们为了掌握双方所布下的陷阱，偷偷留下了暗号，可是那些暗号全都被改掉了。


    结果，「灯火」的少女们全都被铁丝捆绑全身，排放在大厅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完全不行！」


    面对如此凄惨的下场，黑发少女歇斯底里地悲叹。初来此处的她原本优雅又成熟，最近浑身散发出浓浓倦意。


    「呜呜，没想到我居然没用到这种地步……连一公厘的成长都看不到！」


    「──没有那回事。」


    克劳斯摇头。


    若是平常，他总是以「工夫下得不够」打击心灵之后，又用「连游戏也谈不上」给予致命一击，但是这天不同。


    克劳斯双手交抱，一脸感佩地闭上双眼。


    「你们变强了。训练到现在已经快要第四周，你们全都比第一天要成长许多。只是因为我太强才会很难感觉出来。」


    「……真的吗？」


    「是啊。」克劳斯深深颔首。「至少，已经达到我能够信赖的程度。」


    听了那句话，少女们面面相觑。


    日复一日地袭击，尽管获得克劳斯「好极了」的评价，但坦白说她们只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虽然他本人似乎是想要大力赞扬众人，可是那句话听在她们耳里却像是讽刺。


    ──这或许是第一次被确实称赞了。


    她们彼此互望，品尝那份成就感。


    「差不多是时候说出来了。」


    克劳斯在椅子上坐下。


    「就是我成立『灯火』的理由，以及不可能任务的详情。」


    「我是对那则情报很感兴趣啦……」百合打断说明。「不过，能不能先解开我们身上的铁丝？」


    「我们所要偷的，是生化武器的样本。」


    根本没在听。


    没想到，居然会落得在双手双脚被拘束住的状态下，聆听最重要谈话的下场。


    接受如此超现实的状况，少女们侧耳倾听。


    克劳斯说要窃取生化武器──


    白发少女凛然插嘴。


    「奇怪？国际条约不是禁止使用生化武器吗？」


    「但是并未禁止开发──军方那群笨蛋投机地做此解读，擅自进行了研究。结果，那个样本被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抢走了。依照科学家的估计，对方要花上一年时间才能调查出武器的成分，但是情况不容许我们这么乐观。必须尽早收回武器的样本，最坏时还得加以破坏。」


    少女们了然地点头。


    军方和情报机关的步调不一致，这在间谍界是众人皆知的常识。曾经耳闻，军方干部为了替遭受侵略一事雪耻而空转，结果最后发明了新的生化武器吗？


    无论再优秀的情报机关，都无法掌握国内的一切。


    而帝国瞄准了这个破绽。


    「小、小妹想顺便请问一下……」褐发少女怯生生地发问：「被偷走的生化武器是什么样的东西？」


    「要看实验室的照片吗？」


    克劳斯从怀中取出照片。


    看了那张照片，少女们无人不发出惨叫。


    那是凄惨到无法形容的遗体。


    在被捆绑、无法逃跑的状况下看见这张照片，简直有如遭到拷问。


    「那个生化武器的名称是『地狱人偶』。具体来说，就是杀人病毒。潜伏期长达一星期，一旦在那段期间飞沫感染、发病，十二小时内就会死亡。是一样犹如恶意化身的武器。试试看把那种东西交到帝国手里好了。对方可是为了暗杀，不惜把不相干的市民们牵扯进来杀死的家伙。假使间谍将其用在破坏行动上，到时将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人死亡。若是用在军事上，那么整个世界就完蛋了。」


    克劳斯语气挑衅地说：


    「这下感受到压在我们双肩上的压力有多大了吧？」


    好几百万人死亡──


    这说不定还只是保守估计的数字。


    帝国是在先前的大战中，虐杀了大量人民的国家，向来不择手段。倘若帝国顺势使用了这个武器，到时迪恩共和国也将跟著使用。如此一来，彼此不断散布杀人病毒的地狱景象将会上演。造成的损害之大，难以想像。


    少女们不禁咽了口水。


    她们开始感受到，自己即将挑战的任务有何意义了。


    「过去，曾经有一支团队挑战过这项任务。其名为『火焰』。」


    「火焰……」对那个词产生反应的是黑发少女。「我知道他们！」


    「哦？没想到情报居然泄露了，看来『火焰』也不够成熟啊。」


    「怎么可能不够成熟！那可是迪恩共和国最强的间谍团队耶！」


    她舍弃平时优雅的语调，劈里啪啦地开始说。


    「火焰」是本国的间谍团队的顶点，是从战前就持续保护国家的功臣。大战时，「火焰」窃取出敌国军方的情报，帮助数十万人民逃离战火。说起来，战争之所以终结，也是因为「火焰」释出了假情报，让帝国陆军的干部决心战败──


    可能是有什么渊源吧，她对「火焰」相当熟悉。


    「我就是因为想要加入『火焰』，才立志成为间谍的！」


    最后拋下这句话，她结束了演说。


    相对于激昂发言的她，克劳斯的反应则十分冷淡。


    「很遗憾。」他冷冷地说。「『火焰』全灭了。」


    「咦？」


    「全员在取回『地狱人偶』的任务中丧生。」


    黑发少女双唇发颤。「不会吧……？」


    「更正确地说，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就是当时为了其他任务脱队的我。」


    「我曾经是『火焰』的一员。」克劳斯补充道。


    这时，少女们才总算知道克劳斯的真实身分。


    ──本国最强的间谍团队的一员。


    这一点没有太让人惊讶。凭他的实力，这样算是很合理。


    「说明到此为止。背负关乎整个国家的责任，完成『火焰』没能达成的任务。那就是这件任务的全貌。」


    像是就此结束说明似的，克劳斯闭上嘴巴。


    少女们发不出声来。虽然本来就不太乐观，不过见到事实活活生地摆在面前，还是让人有种身体冻结的错觉。


    我们这群吊车尾必须去挑战一流间谍失败的任务。


    好可怕，脊髓反射地想要这么尖叫。


    死亡率九成──这个事实是如此沉重。


    可是，不可以逃避。悲惨的横死尸体已烙印在脑海中。假使我们不行动，将会有数不尽的国民沦为牺牲者──


    「你们如果想逃也行。」


    就在少女们心中的不安满到快要爆裂时，克劳斯开口。


    这个意想不到的提议令少女们瞠目结舌。


    「没关系。我的复仇当然不用说，实在没理由要你们为了可能死去的几百万国民赌上性命。那只是在图国家和我个人的利益罢了。当然，我会选出你们是有『理由』的。我希望你们来，但是你们不来也无妨。我不能为了国家，强迫你们执行残酷的任务。」


    克劳斯望著少女们。


    「我会安排一天休假。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去吧。」


    他手一挥，拘束少女们的铁丝随即弹开。接著他一副话已经说完了似的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少女们为了理解事态费尽全力。资讯量太多了。不可能任务的内容、克劳斯的真实身分、本国顶尖团队的逝去，必须一样一样在脑中整理的她们反覆眨眼，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那之中，有一名少女率先出声。


    「我会去喔。」


    是百合。


    克劳斯停下脚步，转过身。


    「真教人意外。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


    「这个嘛，因为我想说烦恼再多，结果大概还是一样。」她难为情地抚摸后颈。「其他人打算怎么做？」


    少女们彼此互望之后，微微地扬起嘴角。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谁也没有做出「先等一下」的发言。


    「你们七人都要执行任务是吗？」


    克劳斯再次确认。


    少女们点头，对克劳斯回以坚定的眼神。


    「好极了──所有人一起活著归来吧。」


    克劳斯微微颔首。


    ◇◇◇


    克劳斯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画布前。


    「…………………………………………」


    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他把工作、自主训练、应付少女们以外的时间，全部花在油画上，然而进度却是零。即使拿起笔想要画画，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注意到时，笔尖已经乾透了。


    陷入低迷的原因很明显。


    获悉「火焰」毁灭的那一天──他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东西。


    油画毫无进展。


    艺术有分成凭理论及凭感觉描绘的类型，不用说，克劳斯显然是属于后者。一旦受挫了，就找不到方法从中脱身。非但如此，其他所有事情也都会跟著乱了套。


    难得感到焦躁。


    他对于这件任务的重视程度就是如此深切。


    （夺走我家人的任务……）


    他是孤儿。自从懂事开始，他就一直在被称为贫民窟的街头生活。也被孤儿集团疏远的他，生命本该注定就这么孤独地消逝。


    然而他在那样的生活中，遇见了基德，被邀请加入「火焰」。


    「克劳斯──这是你的新名字。我会将你培养成间谍。」


    只要闭上双眼，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就会在脑中响起。


    「这里有温暖的床、食物，还可以洗澡。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同伴。」


    「全体同伴会教导你所有技术。只不过会稍微严厉一点就是了。」


    「他们虽然全是怪人，不过个个都很有趣。总有一天，你会把他们当成家人的。」


    基德说得没错。


    对克劳斯而言，在阳炎宫一同生活的成员就是他的家人。


    （无论如何，我都要将这件任务──）


    他像是一页页地翻动厚重书本般回顾过去，沉溺在感伤之中。


    沉浸在回忆中一阵子，这时房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他还没回应，百合就把头探了进来。


    「嘿，老师、老师，作战方针决定好了吗？」


    「先不说那个──」


    克劳斯将视线移开画布。


    「这样真的好吗？初次见面时，你不是连续呼喊著不想死？我还以为你会稍微犹豫一下。」


    「咦，没想到你会这么反问我。」


    百合露出退缩的神情，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最近，少女们在克劳斯面前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态度。可能是因为她们成天拿刀扑向克劳斯，所以变得无所顾忌了吧。


    「嗯～虽然我也不晓得要怎么说……」


    百合挠挠脸颊。


    「……老师，你听了可别吓一跳喔。」


    「什么事？」


    「其实，我的个性还挺以自我为中心的喔。」


    「这有让人吓一跳的要素吗？」


    「我的意思是，我在培育学校时，只会『好想大展身手！』、『想要被奉承！』像这样以自我为中心地空想，而没有具体的目标。来到这里之后，也只是因为得到队长这个头衔，就得意地快要飞上天……」


    百合仰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说。


    「不过最近，我开始想要为了这些同伴，成为一个更棒的队长了。」


    「哦……」


    真意外。


    克劳斯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会干涉少女们的内心。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少女的内心起了变化。


    正当他为此感叹时，百合突然抖动全身。


    「唔，我只要正经说话三十秒，身体就会开始发痒。」


    「身为人类那样没问题吗？」


    「总之，我会挑战任务啦。事到如今，请老师不要再确认我的心意了，这样很不识趣耶。」


    百合像要蒙混似的露出腼腆表情。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好像真的觉得很难为情。


    「……说得也是，现在只要想作战的事情就好。」


    自己的第一批学生似乎顺利成长了。


    克劳斯竖起两手的食指，配合说话内容依序弯曲。


    「你们从研究所的东边潜入。我则从西边潜入。」


    「嗯嗯，收到。」


    避免提及具体事项，仅传达大略的方针。


    「我们要在执行日之前尽可能收集情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队长﹄。」


    百合似乎就是想听那句话。


    她喜孜孜地嘀咕一句「天才百合要大显身手啦」，之后就跑出房间。


    ◇◇◇


    一星期后，「灯火」的成员从阳炎宫出发。


    他们分成两组入境。克劳斯和数名少女以艺术家身分取得工作签证，包括百合在内的其他少女们则是在富家千金来看戏的设定下，取得观光签证。护照当然是伪造的。


    他们在入境审查处受到严格的追问，被详细询问居留原因和住宿地点。对方共有两人。入境管理局的职员负责提问，后方则有军人严厉监视。大概是为了防范情报员渗入吧。手提行李也全部被打开来确认。若是没有把事前准备好的谎言牢记在心，肯定会立刻遭到逮捕。


    可是，花了半天时间跨越国境后，接下来就轻松到让人扫兴的地步。


    没有被跟踪的感觉，火车的车票也很轻易就买到。在车站的贩卖部里，店员的招呼声也十分友善。


    少女们想起克劳斯的讲课。


    针对入境后的行动──


    「只要顺顺地走就不用担心。」


    他大略做了解说。


    因为又被少女们吐嘈，他苦思一会儿后接著说明：


    「实际上只要入境了，就可以很轻易地混入其中。需要警戒的，是开始和要员接触之后。途中不必太过紧张兮兮。」


    「为什么会那么轻松……？」


    「身处间谍世界的你们很难理解，但是对世人而言，战争早就结束了。虽然有很多国民憎恨敌国，不过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现在仍在和敌国打仗。他们无从得知间谍之间的争执。」


    「总觉得有点寂寞耶。」


    「不，那样就好。那就是所谓的『影子战争』。」


    跨越国境之后，成员们搭上火车。


    百合身旁坐了一家人。大概是去参加了丧礼吧，所有人都身穿黑衣。看似兄弟的孩子双眼发亮，把脸贴在窗上往外看。


    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和平的世界。


    不知道自己国家的间谍使出了何种手段，就这么浑然不觉地活著。不知道他们收买政治家、让金钱流向帮派、威胁研究人员，并且在那段过程中杀人，然后伪装成意外的真相。


    以及坐在隔壁的是敌国的间谍。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啊，百合心想。


    我们所拥有的间谍身分──


    正当她静静地思考，邻座的小男孩忽然离开窗户，跑到百合等人身旁。


    「吶，大姊姊，你要去哪里啊？」


    「嗯？我要和朋友去看戏喔。是在帝都引发话题的音乐剧。」


    「好棒喔！那你们要住哪里呢？」


    「呵呵，你真是人小鬼大。不可以问女孩子的住宿地点啦。」


    回避继续和男孩对话，百合心想。


    要是有一天，我可以真的和朋友去旅行就好了。


    像眼前这孩子一样，忘却「影子战争」，开心地笑。


    抵达目的地的车站后，她装作不晓得该往哪里走，坐在长椅上。


    就在她和其他少女摊开地图来看时，一名男性在背后另一张长椅坐下。


    「接下来分头行动。」


    背后的男性没有看向这边，如此说道。


    「按照计画行事。还有什么要说吗？」


    「下次见面时再说就好。」


    「也对。」


    男性离去。


    百合等人也动身前往已经订好的旅馆。


    这代表著不可能任务已然展开。


    ◇◇◇


    恩蒂研究所位在加尔迦多帝国的首都近郊。


    加尔迦多的首都不愧是世界第一大都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层建筑。迪恩共和国最大的大楼，是兼做国会议事堂的八层楼建筑，而这里矗立著无数更高的建筑。可能是帝国特有的样式吧，每栋建筑都是尖塔。彷佛要冲入云霄的巨大黑塔林立的模样，既毛骨悚然又令人惊叹。


    这座城市从中世纪开始便是繁荣的首都。据说由于四周环山面海，易于防御侵略者的攻击。尖塔则大概是源自有效利用有限土地的文化吧。


    凭藉暴力，极尽繁华超过千年的城市。


    恩蒂研究所兴建于俯视那座针插般城市的位置。


    悬崖之上。


    从好的方面来说，很醒目。


    从坏的方面来说，潜入路径有限。


    那便是「灯火」将要潜入的建筑。


    「生化武器的样本藏在恩蒂研究所的某处。上面安装的发讯器到那里就断讯了，没有移动的迹象。」


    他们事前举行了作战会议。


    「我们的目的是潜入那里，把样本偷出来。」


    「……戒备应该相当森严吧？」


    「那里表面上是普通制药公司的研究办事处之一，实际上却是研究最新武器的机关，戒备相当森严。应该有军人组成警备队常驻在那里。事前能够收集到多少情报至关重要。」


    「有可乘之机吗……？」


    「那当然。既然是人在管理，就一定有漏洞可钻。和机械不一样，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得吃饭、排泄、洗衣服、回家，有时还会跟人上床。」


    克劳斯对少女们说。


    「我要你们分成三组行动。」


    「情报组──和别组合作，收集情报。」


    回想起克劳斯的指示，黑发少女优雅地微笑。


    她正在夜晚的露天咖啡馆里待命。


    保养完因为忙著和克劳斯对抗而疏于照顾的肌肤，重拾华丽的美貌后，她投身任务当中。


    成员之中最成熟、身材曼妙的她，很清楚自己在男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服装清纯而不奢华。更能够吸引男人的不是暴露的衣裳，而是完整包覆肌肤且能够突显身体曲线的服装。强调腰部线条的洋装最为理想。


    她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区品尝冰咖啡。她一将身体往后仰，邻座的男性客人便斜眼窥视她的胸部。戴眼镜的青年在那之后也不时地游移视线。


    黑发少女再次确认自身的魅力，不禁暗自窃喜。她重拾了因为克劳斯而差点丧失的自信。


    （其实我很想马上泼洒咖啡，和目标接触，不过……）


    出现在脑中的，是与克劳斯之间的战斗。


    假装道歉和对方搭话──这种强硬的手法会让对方产生戒心。


    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她谨慎地耐心等候。不可以著急。动作只要稍稍一乱，克劳斯立刻就会看穿。要把目标当成是那个男人。


    她耐心地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等待时机到来。


    （最好的办法……不是向对方泼洒，而是让对方把饮料洒到我身上。）


    男性客人站起来的瞬间，她抓准时机，将玻璃杯移动到桌子的边缘。男人的包包撞到了杯子，玻璃杯于是摔到地板上，应声碎裂。咖啡溅到了少女的衣服。


    「啊啊，对不起！我愿意赔偿你！」


    男人出乎意料地慌张，伸手想要捡起破掉的玻璃杯。


    黑发少女抓住那名男性的手。


    「危险。不可以碰碎玻璃喔。」


    手被握住的男性面红耳赤。看来他和女性往来的经验不多。


    不是她的对手。


    「啊，对不起，突、突然握住你的手。」黑发少女装得一派清纯，向男人赔罪。「不过……你的手好漂亮喔。你是工匠吗？」


    「不、不是，我只是普通的研究员……」


    「好厉害！所以你是知识分子喽！」


    男人语无伦次地边说边搔头。打破玻璃杯的罪恶感和被美丽少女握住手的兴奋感，似乎让他一时脑袋转不过来。


    黑发少女握著他的手，连珠炮似的说。


    「呵呵，大哥哥。我这件衣服很贵喔。你不为了弄脏我的衣服道歉吗？」


    「呃，这、这个嘛……」


    「正好我被人放鸽子了。吶，大哥哥，你至少陪我吃顿饭啦。」


    见到少女笑著这么说，男人战战兢兢地点头。


    「特殊组──运用其技能，支援别组。」


    金发少女──爱尔娜用鼻子哼著歌，走在首都近郊的道路上。


    雨刚停不久的夜晚。尽管天上挂著月亮，道路却几乎一片漆黑，甚至无法看见一公尺外的地方，爱尔娜途中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由于天气变冷了，她数度吐出气息来温暖双手。周围是一大片的田地，连疑似民宅的建筑也没有。


    一辆点亮大灯的车子，像是要撕裂黑暗般从对向的马路驶来。


    爱尔娜抽动鼻子、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悄悄地冲到车子前方。


    驾驶的尖叫声和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爱尔娜轻轻地倒卧在地。


    「你、你没事吧？」一名女性从紧急煞车的车内冲出来。


    爱尔娜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够脏，赶紧偷偷地把泥巴抹在裙子上，然后开始假哭。


    「我、我好害怕呢……我出来散步却不小心走太远，天都黑了，这时正好看到有车来……」


    女性惊慌失措地提议要送爱尔娜回家。她让爱尔娜坐上后座，驱车离开。她似乎对浑身是泥的少女怀有罪恶感。虽然对她感到抱歉，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边右转！」在爱尔娜的引导下，女性急忙将方向盘往右转。


    车子陷进了路旁的泥泞中。


    右前轮倾斜，车子停了下来。


    这里是道路未经铺设的郊外，尤其在刚下过雨的路面上行驶，经常会发生这种事。


    女性踩了好几次油门后搔搔头，提议：「我要下去推车，你可以帮忙握住方向盘吗？」


    女性一下车，爱尔娜就坐上驾驶座，若无其事地在座位上翻找。当她抽出藏在缝隙间的信封，车子也正好同时脱离了泥泞。


    被送达住宅区一角的她，挥著手说「大姊姊，谢谢你！」，目送女性。


    等到看不见车子了，另一名少女从住宅的暗处现身。


    是褐发少女。她更显不安地弯曲原本就看似忧愁的八字眉，观察著爱尔娜。眼神怯懦的她一看到爱尔娜手上的信封，立刻「喔喔！」地发出欢呼。


    爱尔娜将偷来的信封交给她。少女天真的笑容如谎言般消失，切换成冷静的间谍面孔。


    「……请尽快将这个送到情报组手中呢。」


    「可以顺便告诉小妹这是什么样的资料吗？」


    「刚才那个大姊姊是迪恩共和国的协助者呢。好几年来，她都帮忙将宝贵的情报泄露给我国。但是──」


    打开信封。


    里面装著来自帝国陆军部的指令。


    「她向帝国倒戈了。假使尽信她提供的情报，后果将不堪设想呢。」


    「哎呀～连自己人也怀疑果然是正确的。」


    「……这是明智之举呢。间谍就是要胆小一点才好呢。」


    「也是啦，毕竟也有人会为了一块糕点背叛同伴……」


    褐发少女腼腆地用手指吹响哨音。


    「小妹已经做好寄送的准备了。如果是十公里外的地方，只要不到十分钟就能送达喔。」


    就在爱尔娜感到不解时，一只老鹰朝两人飞了下来。由于那只老鹰猛地撞上爱尔娜的脸，她小声地说了句「不幸……」就朝后方倒下。


    老鹰衔起信封，以目测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消失在天空的彼端。


    「执行组──根据情报组所收集的资料，和关键人物接触。」


    白发少女踏著凛然的步伐，走在大马路上。尽管低著头不让人注意到自己，她仍一面以气势十足的凌厉目光扫射四周。


    时间将近正午，路上挤满了出来觅食的工人，热闹非凡。她拨开人潮前进，等待著和目标擦肩而过的时机。


    「我也好想吃午餐喔。」一旁的银发少女──百合抱怨肚子饿。


    白发少女傻眼地应了句「待会儿再说啦……」，这时，对向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是现在的目标。


    正当她烦恼要不要向百合打信号，就听见百合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看来她是真的饿了。只见她步伐不稳地走在路上──


    「呀！」


    一头撞上了目标的壮汉。


    「你搞什么啊！」理所当然地，壮汉大发雷霆。


    抵挡不了体重的差距，百合被撞倒在地。她用手按著脑袋，「对、对不起！」地大声道歉。


    周围的人们开始忧心忡忡地旁观两人的纷争。壮汉大概是受不了旁人的视线，咂嘴后径自离去。


    百合大大叹了一口气。


    「哎呀～刚才真的好可怕喔～」


    「你就不能用比较不醒目的方法吗？」白发少女弹了百合的额头。


    「好痛！……所以，成果呢？」


    「到手了。」


    白发少女咧嘴而笑，打开背在肩上的包包。里面装著从壮汉身上偷来的钱包。她趁壮汉的注意力摆在百合身上时，偷了过来。


    「我姑且问一下，那是真货对吧？」


    「那当然。你以为我会被假货骗吗？」


    「你一共被老师骗了十四次。」


    「我不会再被骗了啦……你撞到他的瞬间，那名壮汉立刻按住的不是臀部口袋的钱包，而是胸口的。臀部的那个是冒牌货，这才是真的。」


    两人离开大马路，往巷子走去。


    「我们快点回旅馆分析吧。那个大块头是毒贩，在他钱包里的是毒品购买者的清单。根据情报组的判断，里面也有研究所的职员。」


    「要是一并通报出去，感觉一定很痛快。」


    「那也得等全都利用完了再说。」


    听了白发少女的话，百合「哼哼～」高兴地哼起歌来。


    「我本来还觉得有点不安，不过看样子我们确实成长了呢。」


    「那是当然的呀。虽说只有一个月，毕竟我们也受了相当密集的训练──」


    就在她们彼此相视、得意地微笑时──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尖锐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望向背后，两人忍不住「天啊」地低声哀号。是间谍的天敌──警察。


    两名男性警官堵住少女们的去路。


    「不准乱动，我要搜查你们的包包。」


    「啊～我们只是善良的观光客耶。」


    「很抱歉，因为这附近扒手很多。可以请你们合作吗？」


    白发少女凛然的搪塞之词也行不通。


    为什么要选择扒手多的地区啦！百合小声地责备。


    还不是因为你希望找一个可以吃午餐的地方。白发少女回瞪。


    虽然最坏时，也有撂倒警官这个选项，不过惹麻烦是最后手段。


    白发少女顺从地交出包包。


    警察将包包翻过来，毫不犹豫地用刀子划开。这下连双层底也行不通了。装有别人身分证的钱包肯定马上就会被发现。


    好了，要用什么谎言摆脱困境呢──


    「──很好，没有问题。」


    疑虑解除，警官很乾脆地放弃。最后，他们在衣服和包包里都没有找到钱包。


    警官离去后，百合不解地问。


    「咦？你把钱包藏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啊？」


    「偷来的钱包消失了。」


    白发少女显得有些不甘心。


    「偷走我偷来的钱包──我只知道一人办得到这项绝技。」


    少女回想。


    回想在作战会议上，克劳斯吩咐少女们分组行动之后，最后所说的话。


    「至于我──将彻底在背后支援。」


    当时，有一名男性从两人身旁经过。


    那个身穿体面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完全是一名高龄的绅士。完美的变装。他微微敞开衣服的领子，让少女们看了一眼钱包后，就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地从巷子里消失。


    称不上一切周全。


    尽管如此，「灯火」的少女们仍充分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顺道一提。


    决定作战细节的方式如下。


    「具体来说，情报组要像楚楚可怜地绽放的玫瑰一样，执行组要哒哒哒地四处奔波，特殊组则要像疼爱小鸟似的──」


    「……………………」


    见到少女们露出冷漠的眼神，克劳斯止住话语。


    「──开玩笑的。」


    一点都不好笑。


    少女们打从心底感到安心。心想如果他是认真的，那该怎么办才好。


    「细节由你们决定。」


    克劳斯对她们投以柔和的眼神。


    「方向性由我来决定，并且我也会进行确认。不过，具体计画交给你们来拟定。」


    「呃……可以吗？」


    「你们应该办得到吧？同样的事情，你们都反覆做一个月了。」


    煽动性的发言──但是，也是令人雀跃的提案。


    少女们彼此互望之后，黑发少女露出优雅的笑容说道：


    「你去休息吧。我们一定会拟出令你为之陶醉的完美计画。」


    「──好极了。」


    那句话成了信号。少女们在桌上摊开地图。


    如何才能骗过敌人？由谁和目标接触？


    只要有一名少女提出意见，就会有两人予以反驳，三人提出修正案，四人争吵。对于提出的意见，最多被提出来的反驳理由是「那样对老师行不通」。她们最初提出的计画，一度败给了克劳斯。于是，她们又花了更多心思加以改善。


    暗号是──拟出连老师都能骗过的计画！


    一个月以来的成果受到考验。


    ◇◇◇


    夜晚，正当克劳斯在旅馆里阅读报纸时，敲门声响起。


    「我送您点的葡萄酒来……」


    打开门，站在那里的是一名抱著酒瓶的少年。


    克劳斯招呼少年进房，然后放了唱片的音乐。这么做是为了万一遭到窃听，也不会被人听见对话内容。


    少年呼地吐气后，像是要把脸皮剥下来似的脱掉覆盖整张脸的面具。沉静的双眸和娇弱的外表──红发少女露出脸来。她是情报组的一员。


    「你的变装非常完美。」克劳斯接过葡萄酒。「不过应该没必要把面具拿掉吧？」


    「在老大面前扮男装太教人感伤了……」


    「……既然你想那么做，就随便你吧。」


    克劳斯感觉到，这名少女似乎格外仰慕自己。


    他没有深入追究，只是命令少女不要叫他老大。


    撕下葡萄酒的酒标，记录在内侧的暗号显露出来。是少女们四处收集来的情报。光看一眼上面的内容，就能察觉她们有多努力。


    红发少女以沉静的态度低下头。


    「我们已经确认到『地狱人偶』并未离开研究所……但是，要潜入其中似乎相当困难……研究所地处偏僻，周围又随时戒备森严。通往最深处的钥匙只有少数人才有，即使变装溜进去也无法潜入……除了公然闯入外别无他法，如果不多花一点时间的话──」


    「不，要是拖下去，帝国就会分析完生化武器。我们没有那个时间。」


    「可是……」


    「我也没有在打混摸鱼。」


    克劳斯抬起客房内的床。


    床底下缝了大量的资料和身分证，数量多到覆满一整面。研究所相关人员的犯罪纪录、家族关系、兴建设施时的完工图、有关联的政治家、陆军部的人事纪录，甚至是来自财务部的预算管理资料。


    「你一个人就查到了这些……？」


    红发少女眨了眨眼睛。迅速读过资料后，她深叹一声，用彷佛见到某种耀眼之物的表情望著克劳斯。


    「不愧是老大……手法如此熟练，真是太可靠了……」


    「熟练啊……也对，毕竟我是世界最强的间谍，办到这点小事是理所当然──」


    克劳斯停顿下来。他一度仰向天花板，闭上双眼。


    「──不过，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红发少女再次眨眼。


    克劳斯来到夜晚的街道上。


    虽是贸然的外出，双腿仍走个不停。若是问他外出的动机，他也只能回答就是莫名想要这么做。他并不擅长说明自己的行动。


    让风吹走内心的忧虑──这恐怕才是正确的解释。


    （…………我并不完美。顶多只有能在她们面前表现的程度。）


    如今他所拥有的，是在「火焰」被灌输的修行成果。


    加入「火焰」之初，他是一个比现在的少女们更无知的少年。因为有代表国家的间谍们直接传授技术，才总算有了现在的他。他在每天严苛的训练中，一再尝到失败的滋味。


    尤其来自基德的指导，更是让他不晓得吞了多少次败仗。


    「你的战斗技术完全不行，完全无法赢过我。」


    不管怎么挑战，就是达不到师父基德的水准。


    出手攻击就被拋飞，就算使出全力挥拳，也会轻易遭到反击。


    「慢了零点一秒──无论试几次都一样。」


    「我说啊，你偶尔也去接受其他人的指导啦。像是交涉、变装之类的。战斗又不是间谍的中心技术。」


    「战斗以外的技术都靠感觉学会了？你是笨蛋吗？给我去学习理论。」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教学者。到时，你可别害死自己的学生了。」


    「没兴趣？……唉，我知道了。我就揍到你满意为止吧。」


    结果，克劳斯一次也没赢过。


    尽管交手了好几百回，却始终没能达到师父的水准。


    （没能填补零点一秒的差距……离「熟练」还远得很。我自己也还不够成熟……）


    克劳斯来到公园，坐在喷水池边。


    夜晚的公园里，刚离开派对的人们来来往往。他们红著脸，用彷佛要尽情享受这个世界的春天一般的表情哼著歌。可能首都的某处仍在举行著派对吧，可以听见远方传来小提琴的乐声。


    他倾听著从背后传来的流水声，闭上双眼。


    「嗯，是个美男子。大哥哥，如何？一次三张钞票呢。」


    睁开眼睛。


    是卖身的吗？对方大概是把自己误认为寂寞的单身男性了。


    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爱尔娜在那里不住地扭动身体。


    「…………我不买。」


    「你要是不买，『扮成妓女交换情报的间谍』计画就泡汤了呢。」


    「去准备别的计画。」


    这是会被辅导的坏招中最差劲的一招。


    爱尔娜满不在乎地坐在旁边。克劳斯将位置往旁边挪了挪，想要至少和她保持一点距离，爱尔娜却紧紧地贴在他身边坐下。


    「……就算想要装成偶然遇见的陌生人，间谍之间也应该要极力避免接触。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让情报组担任传达兵？」


    他小声地这么说，爱尔娜却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爱尔娜来是要传递传达兵无法传递的讯息呢。」


    「什么讯息？」


    「爱的讯息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很想这么回应，不过因为有可能会伤害到她，克劳斯还是忍著没说出口。


    「你很不安吗……？」爱尔娜的眼神中满是忧心。


    彷佛将人看透了的一句话，人偶般的圆眼湿润。


    她似乎已经看穿克劳斯内心的动摇了。


    克劳斯并不想要向部下敞开心房、说出心里话，但是漠视对方的温柔也令他犹豫。


    「在说出心里话之前……我先告诉你我的真实年龄好了。」


    「嗯，这一点很令人好奇呢。」


    「如你所见。」


    「原来你二十八！」


    「…………是二十岁。」


    从以前开始，别人就总是把他看得比较老。


    才不会伤心。绝对不会。


    「……你比想像中还要年轻好多呢。」爱尔娜感叹。


    「灯火」最年长的成员是十八岁，所以他和部下只差了仅仅两岁。


    「所以，我心中会有这个年龄会有的不安。这是我第一次为他人的性命负责。不过自己的性命我倒是赌过好几次了。」


    「…………」


    「我的不成熟也许会害死部下……那样的想像令我害怕……真是丢脸。」


    无法把这种丧气话说其他少女听──连他自己都不禁为此傻眼。


    爱尔娜轻轻地把手叠在克劳斯的手上。


    「爱尔娜不善言辞……说不出好听的话呢……」


    她清澈的眼眸捕捉住克劳斯。


    「所以……在不安消失之前，爱尔娜会像这样一直握住你的手呢……」


    尽管已经不是只是握手，心情就会平静下来的年纪，她真挚的情感却透过手的温度传递过来。


    感觉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说出这样的感觉后，爱尔娜露出满足的微笑，回到来时路。


    隔天晚上，克劳斯正在旅馆里制作暗号文，忽然间有人敲门。望向时钟，正好九点。每天都规规矩矩、分秒不差地抵达。为了防止窃听，他调高唱片的音量。


    房门外，传来红发少女沉静的声音。


    「……老大，我送您点的葡萄酒来……」


    笔差点就掉到地上。


    他大步走近房门，见到变装成少年的红发少女一脸安稳的表情。


    他马上招呼她进屋。对著立刻就脱下面具的她，克劳斯翻了翻白眼。


    「不要在房门口叫我『老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扮成酒商啊？」


    「啊！对不起，老大……」


    「不对，在房里也不要叫我老大。如果你不喜欢老师这个称呼，叫我克劳斯就好。」


    红发少女垂下视线。


    「可是，我想要称呼老大为老大……」


    「你这人还真顽固。」


    既然她都这么表明了，克劳斯也只能让步。不喜欢那个称呼是克劳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结束定时报告后，她恢复天生的沉静态度。


    「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事？」


    「执行作战计画的前一天晚上……百合小姐说想要举办誓师大会。」


    「…………」


    好像听到某种玩笑话了。


    克劳斯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老大？」


    「不，大概是听错了，虽然我好像听到誓师大会这几个字？意思该不会是要把正在卧底的间谍全部集合起来吃饭吧？」


    「她的确是要我这么转达。」


    「我多希望你能否定我的话……」


    间谍举办誓师大会这种事情前所未闻。


    要是有一人遭到跟踪，所有人都会被盯上。


    就是为了当有一人被盯上，其他人也能完成任务才会分头行动，怎么能够聚集起来呢？


    「叫她打消念头。这种事前所未闻。」


    「可是百合小姐已经在列高级餐厅的清单了……」


    「她可真是一个只靠胆量过活的女人啊。」


    「她好像是因为担心大家过于疲倦……」


    原来如此。克劳斯明白了。


    和他不同，这是她们第一次出任务。现在大概已经面露憔悴了。


    红发少女的声音里也缺少活力，进房前还犯了搞错称呼这种低级失误。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提供有情报机关在背后撑腰的店家，你们就自己去办吧。不要忘了提防有人跟踪啊。」


    做出让步后，红发少女微微摇头。


    「不，只有我们恐怕会有万一……」


    「那就不要办啊。」


    「老大愿意参加的话，问题就能解决……」


    「…………」


    居然把我当成贴身保镳。


    但是，她的发言本身很有道理。说到底，这或许是最好的做法。


    「…………照顾部下也是上司的工作啊。」


    他吁了口气，用手覆住脸。


    「我去找店家。另外也会事先暗中做好调查……」


    以放弃挣扎的口吻说完，红发少女深深地低头致意。


    尽管一概都称为间谍，其存在的型态却相当多样。


    从克劳斯等人这种身为国家公务员的间谍，到居住他国、散布情报的协助者，依次支付酬劳雇用的情报贩子，或是平时以他国的善良市民身分在当地生活的卧底间谍都有。


    选择作为誓师大会地点的，是一间对帝国抱持不信任感的老板所开的餐厅。虽然不会进行具体的间谍活动，不过老板愿意替来此的克劳斯等人保守秘密。


    他预约了那间餐厅的包厢。


    确定无人跟踪和老板没有背叛后，克劳斯迟了一会儿才进入室内。虽然他对于是否有必要为了聚餐劳心劳力到这种地步，感到极度怀疑。


    「好久不见！」一进入包厢，百合率先做出反应，向他挥手。


    「……百合，对于采纳你那愚蠢提议的我，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客气？」


    不发一语地弹了她的额头，百合痛得大叫：「我的头！」


    克劳斯就座，重新环视少女们。他们已经两周没有直接见面了，少女们的神情显得有些紧绷。虽然还是一样稚气未脱。


    料理上桌，誓师大会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身处喧闹中心的果然还是百合。


    「哎呀～不是我要说，百合我表现得可真是活跃呢。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务就有如此出色的成绩！」


    她做出自吹自擂的发言，结果，果不其然遭到其他少女的驳斥。


    同为执行组的成员，吐嘈她「你明明就迷了路！」、「你让在下去找你弄丢的东西，不是吗？」。是凛然的白发和傲慢的蓝银发。看样子，其他少女巧妙地支援了她出差错的部分。百合胡闹，其他少女傻眼。对话以早已成为惯例的模式热络地进行。


    克劳斯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独自默默地吃著料理。


    少女只要聚在一起就会这么吵闹吗？他蹙著眉头心想。


    这时，一名少女靠了过来。


    「老师。」


    是爱尔娜。


    她将主菜的羔羊排切好后，用叉子叉了一块，递到克劳斯面前。


    「嘴巴张开呢。」


    少女们发出欢呼。


    「喔喔，好积极！」「上啊！展现你的男子气概！」「你还挺强势的耶……」


    头开始痛了。


    虽然对爱尔娜很不好意思，他还是无视递过来的叉子。


    「…………这么缺乏紧张感是怎么回事？」克劳斯瞪著少女们。「你们几个真的了解状况吗……？」


    尽管不愿意，但是这种时候必须说教。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而是背负著好几百万国民的危机，来完成攸关生死的任务。


    你们实在太松懈了。


    这是克劳斯第一次斥责少女们。


    「…………」


    少女们全都安静下来，整个包厢内鸦雀无声。


    她们大概很沮丧吧。克劳斯原本担心会这样，但是他好像误会了。


    白发少女神情凛然地回瞪他。


    「紧张？当然紧张啊，这还用说吗？怎么可能不害怕。打从踏出自己国家一步的那瞬间开始，我就一直强忍著不发抖。」


    「既然如此，为什么？」


    「但是，今天因为有你在。」


    白发少女噘起嘴唇。


    「所以我才想说不会有问题……因为我只信任你的强大。」


    像是同意那句话一般，其他少女们也点头。


    尽管如此还是太放松了。虽然很想这么说，最终他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原来如此。她们之所以会如此松懈，是因为我在身旁的关系啊。历经一个月来无数次的失败，她们开始对我产生过高的评价了吗？


    克劳斯逼近白发少女。


    「怎、怎样啦……？」白发少女摆出防御架式。


    「我来喂你。」克劳斯递出从爱尔娜手中抢来的叉子。「嘴巴张开。」


    白发少女瞬间面红耳赤。


    「啥？等等，你这个……你突然间做什么啦！」


    「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摇的人，没资格怀抱安心感。」


    克劳斯弹了白发少女的额头后，包厢内再度充斥著笑声。这一次，他将白发少女没有吃的肉递给爱尔娜，结果她喜孜孜地一口咬下。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总之四周掌声沸腾。


    所幸，誓师大会的气氛没有搞砸，很快就又恢复吵闹。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呢。」途中，百合忽然这么说。


    「什么东西第一次？」


    「就是和老师一起用餐。其实老师平常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呀。」


    「……………………」


    她说得没错。


    在阳炎宫，少女们都是自己下厨，克劳斯也是自行准备自己的食物。冷静想想，这么做明明很没效率，他却深信这样是很自然的事情。


    吃饭就要和家人一起吃。但是，克劳斯失去了家人，所以一人独自用餐很正常。


    发表这样的言论是否太不识趣了呢？


    克劳斯默默地离席。


    克劳斯上完洗手间回到包厢，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意想不到的景象。


    少女们全都趴在桌上。


    难道是遭到了袭击？他急忙上前观察。


    可是，走近她们之后，却听见平稳的鼻息声。没有毒气残留，没有注射的痕迹，料理也没有被下毒。她们似乎单纯只是因为玩累了才睡著。


    少女们不分日夜地奔走。这一个月又两个星期以来，没有真正算得上假日的休息日。那份疲倦，似乎在和同伴相聚的安心感之下喷发出来。


    （不对，就算再累，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打瞌睡吧？）


    把她们叫醒好了──如此心想的他伸出手，却又停下动作。


    都已经睡著了，实在没必要硬是把她们叫醒。


    假使遇上袭击，到时我来处理就好。


    （这也是上司的职责……我好像过度说服自己了。）


    克劳斯对送餐后咖啡来的女服务生表示愿意另外付费，拜托对方让他把包厢直接包下来。使用「灯火」的预算令他犹豫，克劳斯决定自掏腰包。女服务生用彷佛见到温馨景象般的表情，微笑著应允了他。


    （真是的……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安……）


    他望著少女们的睡脸，长吁一声。


    「别人让你看见睡脸，表示对方很信任你喔。」


    脑海中掠过这句话。


    那是从前的老大说过的话。


    「所以，对于愿意让你看见睡脸的人，必须要好好地保护对方到底。」


    克劳斯还小时，曾经在阳炎宫的大厅里打瞌睡。一再的训练令他疲惫不堪。醒来时，他发现老大和「火焰」的成员们正看著自己嘻嘻发笑。


    「我说老大……我们的工作是要趁敌人松懈睡著时攻其不备耶。」


    「基德，不可以在孩子面前说那种危言耸听的话。」


    「他不是小孩子啦，老大。」基德用力拍打克劳斯的背部。「这小子是天才。是只要好好栽培，就能成为比我们所有人都优秀的间谍的男人。」


    「他还只是个孩子，是个会睡午觉的可爱孩子。」


    克劳斯虚张声势地反驳：「我……不是小孩子。」


    可能是稚气未脱的少年硬是逞强的关系吧。


    老大爆笑出声，周围其他成员也跟著笑出来。见到基德「少在那边口出狂言了」地敲他的脑袋，老大做出「我反对暴力」的主张，基德则以「间谍说什么反对暴力啊」予以反驳。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让克劳斯舒适地眯起眼睛。


    正当他沉溺在回忆中时，忽地惊觉。


    （…………？为什么我会看著她们回想起「火焰」？）


    毫不相像的集团。


    一流的间谍团队，以及临时成军的不成熟间谍团队。


    就如同宝石和石头一样天差地别。


    （不过……不管怎样，看来心意已决。）


    克劳斯环视其他少女。所有人都安稳地发出鼻息声，百合甚至还在桌巾上流了一大滩口水。


    必须保护到底。


    即使对方是一群麻烦家伙也一样。


    既然她们如此信赖我，我也就相信自己的决定吧──


    ◇◇◇


    百合赫然惊醒。


    脸颊被水沾湿。可能是某人恶作剧，趁著自己熟睡时下的手。非报仇不可。


    摇晃刚睡醒昏沉沉的脑袋，恍惚地让意识清醒过来后，她认知到自己此刻身处的状况。餐厅、料理一扫而空的餐桌、正在睡觉的同伴们，看来是在誓师大会的途中沉沉睡去了。


    「啊！大事不妙！」


    百合跳也似的站起来。


    浮现在记忆中的，是克劳斯指谪大家缺乏紧张感的不悦神情。难得被说教后马上就做出如此失态之举，实在太糟糕了。


    她急忙拍打还在熟睡的少女们的背。


    「大家快醒来！要是不快点醒来，老师会把橄榄油灌进你们鼻孔里的！」


    「谁会那么做啊。」


    正在包厢角落喝咖啡的克劳斯一脸傻眼。


    被百合这么一喊，其他少女们也纷纷醒来。她们也开始担心会不会遭到克劳斯斥责。明明下定决心要绷紧神经，却没能敌过睡魔的攻击。


    然而和多数少女预想的不同──克劳斯脸上浮现沉稳的表情。


    而且，他还前所未见地──尽管只有一点点，他露出了浅浅笑意。


    「我要变更计画。当初原本预定你们从东边，我从西边潜入，不过现在两方交换。你们各自去做好准备。」


    克劳斯起身，准备离开包厢。他似乎一直在等少女们醒来。


    少女们还在为他出乎意料的态度疑惑时，克劳斯突然停下脚步。


    「还有…………」


    又难得地表现出迟疑的态度。


    「…………如你们所见。」


    「见到什么？」


    「果然没有传达出去啊。」


    他一脸遗憾地蹙眉。


    接著像是一字一字地搜寻词汇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愿意追随不会教学也不会下指示的老大……谢谢你们。」


    留下这句话，克劳斯快步离开包厢。


    少女们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动也不动。她们望向彼此，互相点头，好不容易才相信这是现实。


    道谢了。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向她们道谢了。


    不明白克劳斯的意图。他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


    只不过，后来少女们回想起来才发觉。


    团队或许就是在这时凝聚为一体。


    ◇◇◇


    执行作战计画的日子来临了。


    夺回生化武器的行动，「火焰」未能达成的不可能任务。


    执行时间是深夜。夜色最为深沉的新月之日。


    少女们离开各自的住宿设施，在夜色中穿梭，抵达集合地点，也就是俯视首都的悬崖上。准备就绪的成员们在视野开阔的山丘上集合。


    不是在国内卧底时的学生服，也不是在敌国境内卧底时的观光客装扮。


    重视机动性和隐密性，以黑色为基调的专用服装。是为了让她们发挥全力而打造的装束。


    位在视线前方的，是预计要潜入的研究设施。


    她们重新体认到要潜入有多困难。


    并排林立的五层楼建筑。只有一部分的人获准进入设施腹地，而且一过傍晚就会被赶出来。晚上则有无数军人看守戒备。潜入路径不是躲过监视、爬上二十公尺高的墙壁，就是得从正面那条直线道路公然闯入。


    抢夺生化武器的样本。最邪恶的病毒武器「地狱人偶」──


    「灯火」的成员以凌厉目光瞪著那座设施。


    「计画不变，从两个路径潜入。我和你们分头行动。」


    克劳斯依旧是一身西装打扮。可是，他大幅改变了发型。他将及肩长发绑在脑后，大大地露出额头。不是方便融入人群的低调姿态，而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研究所里也有军人和情报员常驻──骗倒他们。骗倒一切阻碍。」


    少女们点头。


    一字一句都充斥著紧张感。


    先前的谍报行动，不过是为潜入所做的事前准备。即使多少有危险，和接下来将要执行的任务相比，也只能算是小游戏。


    接下来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可能致命。


    「那么，走吧。」克劳斯高举右手。「所有人要一起活著归来。」


    弹响手指。


    信号一出，少女们渐渐融入夜色中。


    ◇◇◇


    任务开始时，少女们围成一圈。


    七名少女握著拳头，互相瞪视。


    百合出声吆喝。


    「来决定行李由谁拿！」


    「「「「「「好！」」」」」」


    「猜拳由多的一方获胜，一、二、三！」


    少女们同时出布──唯一一个出石头的白发少女除外。


    下个瞬间，白发少女扑向百合，揪住她的前襟。


    「百合～～？你之前不是说要一起出石头吗啊啊啊啊啊！」


    「咦～？我有放出那种消息吗？」


    如果有事情需要决定，原则上都会猜拳表决。然后每次她们都会上演一场情报战，演变成以血洗血的激烈战争。


    百合从头到尾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结果，最大件的行李由白发少女负责拿。她必须背著巨大的后背包潜入调查。她是少女之中力气最大的，所以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恰当。


    在白发少女为了后背包的重量「呜哇！」的哀号声中，少女们开始前进。


    研究所周边，点亮了像是用来威吓外部入侵者的照明。她们必须钻过照明，潜入内部。


    围绕四周的是高达二十公尺的墙壁。


    「一次七个人太多了……」


    接受其中一人的提议，少女们决定由运动神经好的两人将铁丝挂在墙壁上方，攀爬上去。她们确认附近有无守卫，接下来的两人则在墙壁的中段待命。最后，包括背著沉重行李的白发少女在内的三人攀越墙壁。


    设置在墙上的警报装置已在事前遭到解除。


    七人降落的地点，是位于巨大仓库后方的储存槽堆置场。几十个比人高上数倍的桶槽并排，到处布满管线。里面好像存放著研究用的气体和石油。她们躲在桶槽后方，各自悄悄地拿出武器。


    这里完全是敌营。


    要是被发现，打马虎眼是没有用的。


    根据事前掌握到的情报，入侵者会立即遭到射杀。


    「……下个时段来巡逻的军人手上有钥匙。我们要迅速抢过来。」


    黑发少女低声地说。


    其他少女们同时屏息。事前没能取得的钥匙，只能在执行任务时抢夺。不过以帝国的警戒程度，能够在事前取得的情况也很罕见。


    百合犹豫著要用刀子还是自动手枪，最后她选了刀子。她在刀尖上涂抹毒药。


    这时，她注意到在隔壁屏息以待的少女不停冒汗。


    「你还好吗？」百合抚摸她的背。


    「坦白说，小妹觉得好害怕……」褐发少女胆怯地扭曲表情。「不祥的预感迟迟不消失……小妹担心，我们是否严重误解了某些事……」


    「stop。」蓝银发少女以傲慢的语气打断她。「现在不该说那种话。」


    她的判断很明智，然而为时已晚。


    只要是克劳斯下的指示，就一定没问题──一直以来盲信的这个事实，已经在少女们之间产生动摇。对初次出任务的她们而言，一流的他的话宛如心灵支柱。


    不可质疑。但是，那个念头却不由自主地掠过脑海。


    假使有实力超乎克劳斯预期的敌人呢？


    假使敌人有连他也看不穿的计策呢？


    连他隶属的「火焰」都在夺回生化武器的任务中毁灭，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一度产生的畏怯像病毒传染一样，在少女们之间扩散。


    「──不用担心啦。」


    在快要被那股沉重气氛吞噬之前，百合说道：


    「要是遇上麻烦，大家就一起想办法吧。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她所说的话语，一下子便让少女们心中的恐惧淡去。


    正当某人准备为这件事实开百合玩笑时，脚步声传来。


    担任守卫的军人一如预定时段前来。


    黑发少女以眼神打出信号，三名少女立即从桶槽后方冲出去。担任守卫的军人只有一人。少女们一接近他身后就取出拘束道具，覆在他的嘴巴上。


    两名少女从左右两边包夹慌张的军人，将他捆绑。凭著关节技填补力量的差距，成功让一名守卫束手就擒。


    守卫的衣服口袋里有钥匙。


    少女们扬起嘴角。


    「好了，来盘问他吧。」黑发少女优雅地宣布。「首先把他带到安全之处──」


    就在少女们抬起军人的身体时──


    「危险！」


    悲鸣响起。


    少女们反射性地从军人身旁跳开。


    感觉像是有一阵风吹过。


    那个存在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抓起军人的身体，一转眼便将他从少女们手中夺走，无声也无息。军人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好比被水冲走般地消失。


    稍迟望向该处，只见那里站了一个高挑的男人。


    四肢修长，简直有如虫一般的男人。男人身上穿著深蓝色夹克，外表轻浮得和这个场合毫不搭轧。年纪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不过就算说他只有二十几岁也会有人相信。明亮的发色让他显得年轻，但是脸上的胡须却又让他看似中年人。总之不管怎样，他给人的轻浮印象格外强烈。


    男人将刚救出的军人扔在地上。


    「──真奇怪，笨徒弟应该是从西边潜入才对呀。」


    脸上浮现莫名遗憾的笑意。


    「难道是临时更动了？也罢，这点误差就算了。只要将这里的小鬼们挟为人质，事情就结束了。」


    百合知道那个男人。


    她听克劳斯形容过他的长相。


    「你是──」


    她以沙哑的声音说出口。


    「──基德先生？」


    克劳斯的师父，被视为全灭的「火焰」的一员。


    照理说──他不应该还活著。


    不应该身在敌国的土地上。


    「啊？」基德搔搔后脑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跟我提过……」


    「原来如此，是在回忆往事啊。算了，反正也不是只有我的情报泄露出去。」


    他黏腻的视线，紧紧缠绕住百合的肌肤。


    情报泄露出去了──


    心脏高声跳动。汗水喷也似的从全身冒出。


    「为什么我们的潜入路径会外泄……」


    「你真迟钝。我是『火焰』的成员，也就是阳炎宫之前的居住者喔。」


    基德古怪地扭曲嘴角。


    「──我在阳炎宫里装了窃听器。」


    因为那句话，少女们确定了一切。


    为什么传说中的间谍团队「火焰」会毁灭？


    为什么那场悲剧会在克劳斯不在时发生？


    一切都是出自克劳斯的师父──基德的背叛。


    与此同时，她们也理解到自己正面临的危机。


    假使克劳斯提过的情报正确──


    「我已大致掌握了你们的计画。欢迎各位来到这座地狱。」


    基德从腰际取出球状物体，朝少女们扔去。


    ◇◇◇


    那个爆炸声，也传入了在设施内奔跑的克劳斯耳里。


    声音从研究所的西边传来。是少女们的潜入路径方向。她们似乎被发现，开始战斗了。


    闷钝地响彻四周，久久萦绕不去的爆炸声。


    （和师父以前常用的炸弹好像……）


    就如同炸弹有分种类，爆炸声也有不同的种类。即使差异微小，克劳斯也能够分辨出来。


    刚才响起的声音，令他想起某个男人。


    尽管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他的脑中忽地浮现一件事。


    「火焰」全灭那天，有一具遗体令人心存疑虑。


    克劳斯的师父──基德。


    疑似是他的遗体遭人发现。但是，遗体的损伤情况非常严重，无法断定就是他本人。


    「火焰」最强的战斗专家。


    在战斗技术上甚至凌驾克劳斯的，真正的怪物──

 4章 谎言与夺回

    研究所西边的仓库旁，气体槽保管场──


    基德所释放的炸弹威力并不大。大概是因为少女们身旁是成排的气体槽，不能使用强大的火器吧。


    可是，其冲击波依然令百合的身体麻痹。她强忍著不适，钻也似的逃到管线的缝隙间，躲在储水槽后方。


    百合冷静地分析，炸弹的目的或许只是要发出声响，是告知其他人开始战斗了的讯号。虽然她并不知道是要告知谁。


    桶槽的缝隙间，管线好比大树的树枝一般恣意延伸，宛如一座森林。其他同伴也巧妙地躲藏在管线旁。


    基德在远离桶槽的地方等著，没有追来。


    「怎么办？」白发少女的凛然说话声从某处传来。「要是敌人过来这边，到时应该无法使用枪和手榴弹吧？」


    蓝银发少女态度傲慢地回答。「那当然，我们并不晓得桶槽的强度是多少。假使里面装的是汽油或可燃性气体，到时有可能全员都会被炸死。」


    「这么说来，只能用刀子作战或逃跑了。可是──」


    「这两者都非常高难度……那个轻浮男可是老师的老师耶。」


    经过刚才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他是一名卓越的间谍。完全看不见打赢他的未来，更何况是采取近身作战。


    百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噤声不语。


    她很擅长毫无根据的激励，但是提出具体对策不在她的管辖之内。


    储水槽另一头传来沉静的说话声，是红发少女。


    「若是逃跑，我们会一个一个被抓起来…………所有人一起作战是最好的办法……」


    没有人反驳。


    全员皆下定决心。


    尽管胡乱逃窜也许会有某个成员活下来，但是无法期待全员脱身。即使被讥讽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她们也完全不打算拋下任何人。


    基德似乎也察觉到少女们的意图了。


    「七对一啊。」


    他脸上露出兴致高昂的笑容。


    「我要一个一个将你们打倒在地。三分钟后，你们所有人都将屈服于我。」


    三分钟。


    最坏时，恐怕连五分钟也撑不了──原本这么猜想的百合，发觉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基德将手绕到背后，从那里抽出一把没有收在鞘中的刀。那样和间谍不相配的武器，似乎正是他最擅长的武器。


    某个少女吞咽口水的声音传来。


    他沉下腰，摆出架式。


    少女们潜藏的桶槽群和基德相距十二公尺。以他的运动能力，抵达只需一瞬间。


    数秒的寂静。


    信号是响亮的口哨。


    少女们同时从潜伏地点现身，各自发射手枪。


    「不要让他靠近！」黑发少女喊道。「要是他接近管线，我们就无法开枪了！」


    七把枪对准一个男人，毫不留情地射击。没有半点踌躇。假使在这种时候留情，死的人就会是自己。


    若是常人，肯定会被打成蜂窝、即刻丧命的枪击。


    要是能够在这里将他制伏，那该有多轻松啊。


    基德以z字形奔跑，时而以手中的刀弹开子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畏怯，嘴边甚至还带著笑意。


    一转眼，基德就抵达管线遍布之处，少女们于是放弃射击。接下来无法使用火器。


    七名少女同时一跃。她们将铁丝勾在管线上移动，潜伏在黑暗之中。所幸，这里是由桶槽和管线所形成的森林，不缺可以藏身的地方。


    基德不理睬其他少女，朝百合追来。


    感觉像是被狮子追逐的兔子。她在管线上全力奔跑，然而基德却以更快的速度追过来。


    要被追上了──


    有此预感的瞬间，百合的耳边传来口哨声。


    陷阱的信号。


    听到那声口哨，百合不多不少地在两秒后大大跳跃。


    「很抱歉！」百合大喊。「和比自己厉害的高手交战，对我们早已是家常便饭！」


    不管是重拟计画，还是凭临场反应彼此合作，全都受过无数次训练──


    百合在半空中朝前方旋转半圈，望向后方。


    基德握著刀追赶百合，然后，他停下来了。


    他的右腿上缠绕著无数铁丝。


    大概是某人搞的鬼吧。


    ──诡雷。


    百合落地后仰望天空，只见蓝银发少女竖起中指。


    其他少女们朝著在原地无法动弹的基德掷出刀子。灰桃发少女拿著电击棒，从背后突击。


    合作无间地将敌人逼入绝境。在右腿遭到固定的状态下，不可能闪避得了从上下左右无情袭来的刀子。


    「──你们是不是脑袋很差啊？」


    冷笑声传来。


    百合见到那幅景象，不禁愕然。


    剎那间──


    缠住基德右腿的铁丝突然断裂，他的右腿狠狠刺入扑过来的少女的腹部。他朝少女一踢，同时毫不费力地避开刀子的攻击。


    「你们是在哪个国家学会那个陷阱的？」


    基德大大挥动右腿，让少女的身体重重撞上气体槽。灰桃发少女发出不成声的呻吟，倒在地上。


    「共和国的技术对我没用。」


    冷酷的说话声响起。


    受到猛烈撞击的少女躺在基德脚边，没有起身。


    「剩下六人。」


    少女们正确地理解了那幅景象。


    纯真无邪的开心果，灰桃发少女──「安妮特」脱队。


    ◇◇◇


    加尔迦多帝国在恩蒂研究所内配置了几名情报员。


    考虑到内有生化武器，本来是想在此据点投入更多人，但是在世界各国树敌的帝国没有那么充裕的人力。再说，担任设施的守卫并非情报机关分内之事，保护研究所完全是陆军的职责。


    看在帝国的间谍眼里，迪恩共和国这个国家早就已经完蛋了。


    必须小心提防的「火焰」已经毁灭，又得到了间谍协助者的清单。如今，需要警戒的对象就只剩「火焰」的幸存者。只要在研究所等他上门，然后派出大量军人，让他掉入陷阱就好。之后便能将整个国家纳为己有。


    加尔迦多帝国的情报员──伊娃在研究所的管理大楼内打呵欠。


    「我说啊～共和国那些家伙已经死光了吗？」


    伊娃是二十岁中段的女情报员。褐色短发，外表有如少女一般。在帝国的情报机关内主要担任防谍──也就是以秘密警察的身分找出敌方间谍。


    通讯室里还有她以外的军人在待命。尽管军人对她悠哉的态度面露不悦，她依旧笑笑地不予理会。无论在哪个国家，军人都受到纪律的束缚。见到她舔著糖一边等候通讯，军人想必很恼火吧。


    可是，军人却敢怒不敢言。


    军方和情报机关之间没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帝国的情报机关和陆军部是完全独立的两个组织。可是，随著情报机关掌握住陆军部的丑闻消息，注意到时，双方已经发展出只要情报员方觉得有必要，即可随意对军方下令的优劣关系。


    「『苍蝇』正在西仓库附近和间谍接触。」


    一名青年军人清楚明瞭地回答。


    「别支部队也表示在东门附近，发现到敌方间谍的痕迹。现在正在进行追踪。」


    「哦～那么就和事前得到的情报一样了。」


    伊娃重新坐在椅子上，把脚跨上桌子。


    周围的军人蹙起眉头。


    「那个……可以请问一个问题吗？」青年出声。


    「嗯？」


    「你认为迪恩共和国的鼠辈有多少胜算？」


    伊娃「嗯～」地低吟。


    「应该是零吧。」


    「再怎么样，也总不可能会是……」


    伊娃态度轻蔑地哼了一声。


    「基德……不对，现在是叫做『苍蝇』。那家伙倒戈帝国的时候，把迪恩共和国的间谍资料全抖出来了。不管是敌人的做法、强项、弱点，当然还有这次的计画也是。」


    「如此说来，应付起来不成问题喽……？」


    「他啊，在以前的住处装了窃听器，而敌人没有发现窃听器的存在，浑然不觉地在那里生活。所以，我们早就掌握住这次潜入的间谍的情报了。而且敌人还不晓得自己被设计，依循著假情报来到这里。」


    伊娃弹响手指。


    「我们只要杀死闯进来的飞虫就好啦。」


    在他们可能逃往的地方，安排设置军人和陷阱。等待著他们的只有灭亡。


    青年可能还是无法接受，继续说道：


    「可是，『苍蝇』先生说有一个男人需要警戒。」


    「你是说敌人的老大？啊～不过没问题，听说那家伙是『苍蝇』的徒弟。」


    「徒弟……？」


    「他们在训练时交手过好几百次，不过呢，『苍蝇』一次也没有输过。所以，这次只要交给他就不会有错。」


    「苍蝇」是如此打包票的。


    敌人是「苍蝇」自幼抚养长大的人，就连作战方式也瞭若指掌。


    「应该说，这次的计画正是为了确实杀死那个男人所安排的。他们早已落入我们的手掌心，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是单方面的虐杀。」


    青年听了这番话，深深地叹息。


    「我已经开始替他们感到悲哀了。」


    「嗯～说著说著，我也开始觉得他们实在好可怜。」


    伊娃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不如就由我亲自出马，收拾掉他们好了。」


    周围的军人慌张起来。


    「不，你得在这里待命才行。」


    「啊？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想反抗我不成？」


    「可是……」


    「可是什么？」


    伊娃狠狠瞪著军人们。


    似乎是受不了被女人瞧不起，青年下定决心往前走出一步。


    「请恕我直言，这间研究所是由我们军人负责警备工作。如果只是要和引诱进来的间谍战斗，交给我们来比较──」


    他没能说完那句话。


    青年粗大的脖子被线紧紧地缠住，他发出类似蛙鸣的凄惨哀号声。


    线则是连往伊娃的指尖。


    伊娃在线中施力，俯视痛苦挣扎的军人。


    「你说……战斗怎么样？」


    体格比伊娃壮硕许多的男人翻著白眼。


    她踹了那名青年的头。


    「我说啊，我是不晓得你在军中是多了不起的人啦，不过现在早就不是军人的时代了。只会以武器虐杀的猴子时代已经结束。在科技进步的时代，高风险又高成本的战争根本一无是处。明白吗？」


    所以才有间谍暗中活动。


    不必使用飞弹和战斗机就能支配敌国的人受到重视。


    像是要教会他那一点似的，伊娃不停地踹青年的脑袋。


    「那副只是经过锻炼的身体有何意义？你以为敌人会从正面打过来吗？暗杀、谋杀、毒杀──如果没有能够防止那些的头脑，无法在新世界存活喔。」


    在军人快要失去意识的瞬间，伊娃松开手中的线。


    「好了，我要去杀死那些间谍了。」


    青年调整呼吸，在伊娃身后阻止她。


    「请、请等一下。敌人毕竟也是一流的间谍──」


    「没关系、没关系。我啊，在暗中偷袭这方面绝对不会输。我已经以秘密警察的身分，用这个线杀死好几十名敌国的间谍了。」


    伊娃伸出被线缠绕的手掌。


    「我会把敌人的项上人头交给『苍蝇』的。」


    就在她如此笑道时，通讯室收到了通知。入侵者好像已经抵达研究室所在的大楼。


    来得正好，就由我来暗杀吧。


    虽然表现出轻佻的态度，但是伊娃没有大意。紧握手枪，准备好一有动静就能立刻行动。她蹑手蹑脚地前进，确认敌人的气息。


    研究设施是一个冷冰冰的人造空间。最先进的油毡地板在兼顾卫生的同时，也不易发出很大的脚步声。


    伊娃悄悄地掷出线，扩大自己的支配范围。当然，线不会发出声音。在微弱的灯光下，布下的线不可能以肉眼辨识出来。


    接下来，只要等待蝴蝶落入蜘蛛网就好。


    细微的震动传至指尖。


    （抓到了……以这个重量来看，是成年男性啊。）


    她拉扯线，紧紧地捆绑起来。


    敌人果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伊娃暗自窃笑，循著线准备枪杀猎物──


    「啊呸。」


    喉间发出怪声。


    不知不觉间，她的背后躲了一个男人。


    男人一副厌烦地擦拭刀上的鲜血。


    伊娃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晓得。因为感觉到热度，她伸手触摸喉咙。大量鲜血涌出──喉咙被割破了。


    「什么嘛，原来只是个废物啊。」


    男人嘀咕。语气显得很没劲。


    那幅景象令人不敢置信。伊娃应该确实抓到了某人才对。


    看来是她所布下的线瞬间被切断，反过来遭遇攻击。


    「看来帝国也是人手不足。居然只派出这种货色来看守。」


    男人在伊娃的身体倒下前抱住她，然后翻遍她的衣服。一发现没有武器，便将她扔在地板上。


    「我有点忙，没空理你这种人。」


    男人没有给伊娃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一副不感兴趣地跑走，不久就消失在视野中。


    ◇◇◇


    「剩下六人。」


    基德的声音，在夜晚的研究设施内冷冷地响起。


    「安妮特……」


    假设在百合心中化为确信。


    不是谎言。基德的战斗技术确实是克劳斯的等级，说不定还在他之上。


    他解除陷阱的动作举止，隐约和克劳斯相似。他无疑是克劳斯的师父。


    百合躲藏起来，心脏紧缩的感觉不断袭来。


    和连续挑战一个月都没能打败的对手同等以上的敌人。而且，如今已有一人脱队。


    百合凝视倒地的灰桃发少女。


    受到基德猛烈一击的她，胸口微微地上下起伏。她还有呼吸。


    「她还活著──」


    「杀人是二流手段。」


    炼子应声掉落在基德脚边。


    是拘束道具。基德用炼子绑住灰桃发少女的四肢，高声说道：


    「限你们十秒内出来。每过一秒，我就折断这家伙的手指。」


    百合咬牙切齿。


    在间谍的世界里，人质不是姑息的手段──不对，是没有姑息的概念。


    攻其不备是基本作风。毫不犹豫就挟持人质的判断，让人一方面也不禁感到佩服。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汗水滑过百合的脸颊。


    她和躲在暗处的同伴眼神交会。


    「老师现在不在这里……」


    百合以眼神示意。


    「就靠我们自己来救人吧。没有其他办法了。」


    下定决心。


    百合悄悄地从管线后方现身，与强敌正面对峙。


    「你下判断的速度挺快的嘛。」基德以佩服的语气这么说。


    「经常有人这么称赞我。」


    不过反过来说，也没有其他地方值得称赞了──现在先忘了这一点。


    黑发少女的低语声从背后传来。


    ──我们趁百合在争取时间时准备好作战计画。


    百合转动肩膀，假装很放松的样子。


    看样子，我现在得负责吸引基德的注意力。非常好。


    「但是，这是错误的判断。」


    对方也不急于分出胜负。


    「你们应该要拋下同伴逃走，被抓的人则应该要立刻自杀才对。光凭幼稚的友情游戏，无法在这个世界存活喔。」


    「很不巧地，我们只有学到『人质就好比受伤的天鹅一样』。」


    「……我明明有更仔细地教导他啊。」


    基德抚摸后颈。


    百合握紧拳头，直盯著敌人。


    「我们已经决定要所有人一起活下来了。」


    拋下同伴逃走──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有老师和像我这样的七名美少女，才是完整的『灯火』。彩虹是七色，大罪也是七宗。七才是完美的数字。负责色欲的缇雅、负责愤怒的席薇亚、负责贪婪的我……像这样子分配七大罪。」


    暗处传来白发少女「谁跟你负责愤怒啊」的吐嘈。


    即使是这种时候，她的态度依旧凛然。


    为此感到安心，百合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


    「不管是八人还是六人，都让人不舒服。我们七人要一起和老师回去。」


    「我就说那种想法太天真了啦。」


    闲聊似乎到此为止。基德改成反手握刀，将刀尖朝向人质。遭到拘束的灰桃发少女发出呻吟。


    「放马过来吧。」


    ──你如果再继续拖下去，我就杀了人质。


    他传达出这样的言外之意。


    「既然你有老师那种等级的实力──」


    百合向其他少女使眼色。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超越老师。」


    这一个月来，少女们一直反覆做著同样的事。


    弱者们携手合作，对抗实力惊人的强者。


    现在是展现成果的时候了，她们将这份决心铭刻于心。


    虽然至今一次也不曾达成，但是她们知道要怎么做。


    ──骗倒对方。


    布下重重谎言，让对方把零误认为一、把一误认为五，然后抓住可乘之机。


    红发少女走到百合身旁，悄悄地在她耳畔说出计画。百合眨眼表示同意。


    某个少女朝基德扔掷炸弹，而那正是开战的信号。


    烟幕。


    白烟在黑暗中扩散，不久便逐渐散去。


    基德动也不动，十分冷静，没有离开人质半步。


    当烟雾散去时，少女们已移动完毕。


    冲出来的是两个人。白发少女和蓝银发少女。


    她们分别戴著手套和短刀，包夹基德展开攻击。以战斗技术来说，她们两人是少女们之中的前两名。基德稳当地以刀子搪开她们的猛攻，她们也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对手的反击。


    白发少女当然卸下了巨大后背包应战。卸下重担的她，以暗藏钢铁的手套抵御刀子。蓝银发少女则是灵巧地挥舞短刀，趁著同伴挡下攻势的空档加以攻击。


    然而，她们还是开始节节败退。


    基德丝毫面不改色，甚至散发出乐在作战的从容。尽管如此，少女们仍渐渐地转攻为守。


    「！」


    眼见白发少女发出低吟，其他少女立刻前来助她一臂之力。


    赶来的黑发少女再次释放烟幕。


    四周再度笼罩在烟雾之中，白发少女和蓝银发少女乘隙暂时撤退。


    「真麻烦耶。」


    基德喃喃地嘟哝。


    他转换目标，离开人质跑了起来。对象是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急忙后退，却被没有因为路上满是管线而减速的基德追上。


    她在管线上滑了一跤。


    「糟了……」


    为自己的失态悲叹，她坠落地面。


    在坠落地点，基德早已握著刀在等她。


    「你逃不掉了。」


    「……住手。」


    黑发少女硬挤似的出声。她的眼中噙满泪水，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狼狈地往后退。由于她为了自保扭动身体，使得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更加醒目。


    大概是在逃走的过程中，布在什么地方被勾住了吧。衣服裂开，大腿露了出来。


    每当她拖著臀部后退，布就跟著裂开，逐渐显露出她娇艳的美腿。


    「别过来……不要过来……」


    和总是勇猛的她相差甚远的柔弱语气。


    「…………」


    基德的反应十分冷淡。


    「是向敌人献媚的母狐狸的眼神呢。你打算靠这招煽动男人的嗜虐心吗？」


    她倏地停止假哭。


    「已经太迟了。」


    无数钢琴线包围基德，向他袭来。有如蜘蛛网一般缜密的陷阱已彻底将他围绕。


    当然，如果是他，就有可能在被剁碎之前逃脱──


    「──好极了。」


    所以少女们准备了追击手段。


    从夜色中忽地现身的男人占领了头顶上方。他手持刀子，闯入钢琴线网唯一的出口。


    那个男人，理应是连基德也无法忽视的人物。


    「这一局是我赢了，基德──」


    「你以为我无法识破变装吗？」


    没有出现破绽。


    基德完全没有因为突然现身的假克劳斯产生动摇，迅速切断钢琴线。他冷静地应付终究不及克劳斯本人的迟缓攻势，抓住对方的手臂。


    「唔……」


    变装成克劳斯的少女发出呻吟。


    「你的变装很完美，不过那小子都是叫我『师父』喔。」


    基德用力甩动假克劳斯的手臂，将她扔了出去。


    少女被扔出去后，中途头部摩擦到了地面，使得脸上的面具渐渐剥落。翻滚一阵后，她虽一度用手把自己撑起来，最后还是无力地倒下。


    以参谋角色，沉静地拟定「灯火」的作战计画的红发少女──「葛蕾特」脱队。


    「剩下五人。」


    基德将红发少女拘束起来。


    那个动作只花了短短几秒，不够黑发少女逃跑。


    基德用刀背殴打后退的少女的下颚。虽然感觉并未使劲敲打，少女仍因此昏厥倒下。


    美丽成熟，优雅地将团队集结起来的黑发少女──「缇雅」脱队。


    「剩下四人。」


    这时，身为战斗组的白发少女和蓝银发少女终于追了上来。


    基德闪过两名少女的攻击后，跑上气体槽，像在寻找下一个猎物地四处张望。


    结果和躲起来窥探状况的百合对上了眼。


    「那两个小鬼从刚才就一直追著我不放。」


    他将刀尖指向百合。


    「对我呛声的你在做什么？」


    「…………」


    百合边跑边偏头。


    此时此刻，不管是想法子、指挥、战斗，她把一切都交给了别人。


    「…………帮大家加油？」


    「你的个性还真不错啊。」


    没办法，人总是有适合和不适合做的事情。


    虽然很想这么主张，但是很不巧，她没有时间。


    基德似乎已将百合锁定为下一个目标。他以好比从天而降的闪电般速度，逼近百合。


    闪避不了。


    他漂亮俐落的飞踢，眼看就要击中她的肩膀──


    「骨气！」


    ──百合仅凭著一股气势，抓住那条腿。


    当然，她所能做的并非只有替大家加油。她有著独一无二的武器。


    毒气从她全身释放出来！


    「毒气……？」


    基德瞬间瞪大双眼后闭上嘴巴。


    「就是现在！」


    百合紧抱住基德的腿大喊。


    尽管随后就会被甩开，但是她已完成了使命。


    基德的身体摇摇晃晃。


    擅长战斗的两名少女展开第三次攻击。白发少女凛然地喊著「该给我去死了」扑上来，蓝银发少女则傲慢地露出浅笑，伸出短刀。


    胜负在一瞬间决定。


    以与百合预想中相反的形式──


    「剩下三人。」


    首先，下颚遭刀背殴打的白发少女倒下。


    「剩下两人。」


    接著，被他的回旋踢击中的蓝银发少女重重地撞上管线。


    态度凛然，总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发言带领团队前进的白发少女──「席薇亚」。


    尽管傲慢，却不断以优秀表现做出成果的蓝银发少女──「莫妮卡」。


    两名少女脱队。


    ──开什么玩笑啊。


    百合再次拔腿奔跑。


    目睹两名同伴遭到殴打，她极为愤怒。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不会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的毒不可能无效。


    基德对百合投以佩服的目光。


    「你有特异体质是吗？居然在这个麻痹毒气中还能动。」


    「不过你应该是无法动弹了！」


    她下定决心，握著刀子冲向敌人。


    可是，基德却轻易地挡下百合的刀子。


    动作毫不迟缓。


    「不会吧……」百合愕然。「我的毒居然无效……」


    这个她最拿手的毒，是曾经让克劳斯也暂时动不了的毒。


    为什么基德能够安然无恙？


    「啊～的确有效喔。虽然我马上就闭上嘴巴，不过坦白说还是相当难受。你瞧，我的手指都麻了。」


    基德挥手向百合展示，之后将手用力紧握。


    「所以──你以为光是这样就能赢过我吗？」


    「百合前辈快逃！」


    这时，一个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一名泪眼汪汪的少女冲出来，从基德背后扑向他。


    「趁小妹争取时间的时候──」


    「给我闭嘴。」


    她话还没说完，便也成了刀下的牺牲者。在那把神速的长刀面前，她连奋战个几秒都办不到。


    个性怯懦，比谁都还要有危机意识、爱操心的褐发少女──「莎拉」悲惨地脱队。


    「剩下一人。」


    要逃？还是对抗？


    就连那瞬间的犹豫都足以致命。


    在她的双腿往前移动的瞬间，基德已经移动至她眼前。


    拳头深深地刺入百合的腹部。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他简短地宣告。


    这一个月来，她们非常努力地训练。


    训练没有背叛她们。她们确实变强了，能力水准比起一个月前有了飞跃性提升。被克劳斯看重的才能大大地绽放。


    可是──才短短一个月。


    基德以间谍身分，在第一线存活了超过二十年。没有一天怠惰训练，累积下来的实战经验是少女们的几十倍。


    他不过是展现其成果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根本不是对手。


    「剩下零人。」


    严肃的宣告残留耳畔。


    百合无力瘫倒。


    ◇◇◇


    克劳斯拔腿狂奔。


    令他挂心的是刚才听见的爆炸声。


    他怀著焦躁的情绪，尽可能快速地在研究所内奔驰。


    ──不可以著急。


    ──我不能再次失去同伴。


    克劳斯踢破玻璃窗，一度冲出设施外。那里是三楼。他拋出铁丝，挂在相邻的建筑屋顶上，然后踢破窗户、入侵内部。他并不喜欢这么高调的移动方式，但是没办法，这是捷径。


    不晓得那群少女和一流的间谍交手，能够撑得了多久？


    不，敌人若只是一流间谍程度，那倒还好。


    （假如正在和她们作战的是那个男人……）


    要营救她们，只能尽快行动。


    一预想到最坏的可能性，双腿便移动得更加快速。


    可是，一道大门却像是要阻挠他一般堵住走廊。金属材质的门。克劳斯取出开锁工具，跑到门前。可是，那扇门上却没有像是钥匙孔的东西。


    背后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那扇门是打不开的。和你的开锁技术无关，是因为那只是一道普通的墙壁。」


    转过身，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那里。从他的打扮来看，可以看得出来是熟练的情报员。他的身旁站了四名军人。


    看来又有新的阻碍出现了。


    克劳斯试著踹门，门却文风不动。从脚底传来的震动来推测，这似乎真的是墙。


    中年男子以夸耀的口吻说道：


    「你想以最短路径前往气体槽保管场对吧？去救你的部下们。」


    「哦，你知道我的个性吗？」


    「我听某人说了。然后，你们的行动全都掌握在我们手中。」


    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他高声大笑。


    「你的部下取得的地图是假的。这里是死路。」


    「…………」


    「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是圈套，真是愚蠢的男人。」


    对方一副无奈地耸耸肩。


    接著再度放声大笑。


    「真难看啊。」


    男人的语气十分刺耳。


    「你也身兼教官对吧？你的学生实在太滑稽了，居然连我们帝国已掌握住一切都没发现，还为了得到假情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她们大概觉得间谍游戏很有趣吧。」


    「…………」


    「听说你的那群学生，原本在培育机关是吊车尾的？你该不会作梦以为光凭几个劣等生，就能骗过我们吧？」


    「……………………」


    「为你自己的教导无方后悔吧。」


    外观仿造门的墙壁前没有窗户，完全是一条死路。


    中年男子身旁的军人同时将冲锋枪朝向克劳斯。在空无一物的直线型走廊上，这是最具效果的武器。


    他举起右手，准备做出冷酷的宣言。


    「好了，给我去死──」


    「我没时间陪你们玩。」


    原本期待对方会泄露情报，然而男子吐出的全是无关紧要的恶言恶语，不值得理会。


    中年男子和军人站立的位置──脚边喷出猛烈的火焰。


    在封闭的走廊上被释放出来的火焰充斥整个空间，让男人们连逃的时间也没有就被团团包围。克劳斯则因为预先将距离拉到最大，并且把经过防火加工的西装在身体前方展开，所以唯有他逃离那场爆炸冲击波。


    火焰一下便消失，但军人们一个个失去意识。


    只有把同伴当成挡箭牌的中年男子活了下来。身上著火的他一边哀号，一边狠瞪著克劳斯。


    「你、你设了炸弹……？」


    「我是故意掉入陷阱的。」


    克劳斯重新穿上西装，吐了口气。实在太轻而易举了。


    中年男子一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太奇怪了……伊娃的线也是，为什么你能够察觉到陷阱……？」


    「不自觉就──虽然也可以这样回答，不过，总之我下了一点工夫。」


    「区区小国的情报员竟然……」


    男子开始后退。可是，他随即就绊倒失去平衡。冲击波似乎伤到了他的脚。


    「就、就算逃得了这关，你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男子口沫横飞地叫嚷。


    「和你那群不成熟的部下，一起被『苍蝇』残杀吧！」


    真有精神，居然都输到这种地步了还能大声嚷嚷。


    可是，克劳斯没有闲情逸致佩服那种戏言。


    「不要乱吠。」


    他取出一把武器，逼近男子。


    「噫……」


    「我不擅长接下来的工作。你可别触怒我啊。」


    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克劳斯取出的，是一把又粗又黑，而且钝到无法一下就砍断的──拷问用刀。


    ◇◇◇


    击倒百合之后，基德「哎呀呀」地吁气。


    （也太轻而易举了吧……竟然连几分钟都撑不了。）


    不可思议。她们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赢得了我吗？明明连续袭击克劳斯一个月都不成功，面对身为克劳斯师父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他朝著被自己打倒的少女们一一扔出手铐。手铐一碰到她们，便有如生物般缠住四肢，将她们拘束起来。虽然就算不绑起来她们大概也动不了，不过还是以防万一。


    正当他准备朝百合扔出手铐时，通讯器响了。


    『「苍蝇」，你那边情况如何？』


    是来自同伴的呼叫。


    一边对不习惯的代号感到不快，他用手指转动手铐。


    「大致结束了。我让大半的入侵者失去行动能力，正在捆绑中。」


    『你果然有一套。』


    「找到克劳斯了吗？」


    『大约五分钟前，同伴在b栋发现他，但是好像被他给逃了。同伴受到威胁，将情报全部说出来的可能性很高。』


    基德瞪大双眼。


    他事前有吩咐同伴要逐一报告潜入中的克劳斯的动向，不料克劳斯的动作比预想中快上许多。单凭负责守卫的军人们似乎还是解决不了他。


    （离他抵达这里剩下七分钟……不对，恐怕只有五分钟。）


    尽管他有自信就算遭遇攻击也不会输，但世上没有比骄傲自满更危险的东西了。


    基德非常清楚他的实力和才能。


    「……看来我得快点让所有人无法动弹才行。」


    基德将手铐扔向最后一名倒地的少女。


    「喝呀！」


    那副手铐被弹开了。


    望向该处，只见一名少女正瞪著自己。


    银发少女──其他同伴好像称呼她为百合。


    「订正……还是剩下一人啊。」


    更改倒数的数字，基德对少女开口。


    「不要抵抗。你应该一动身体就会发出哀号。」


    基德准确地击中了她的肝脏。只要碰撞到一个点，血液就会聚集到肝脏，一口气夺走全身的体力。如果在虚脱状态下勉强移动身体，将会带给肌肉非常大的负担。


    「……你不杀死我们吗？」


    「啊？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基德微微挥手。


    「别担心。我不打算立刻杀了你们，你就安心地睡吧。」


    「──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睡著了。」


    语毕──


    百合开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大大地晃动上半身，慢慢地伸直腿想要起身。中途虽然跌倒了，但是她不气馁地又再度试著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起来？就凭你打不赢我。」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谁了……」


    百合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老师对吧？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


    「嗯，答对了。」


    基德为她送上掌声。


    这不是在挖苦她，而是由衷的赞美。


    「你说得没错。对帝国来说，这是和生化武器同等重要的事项。」


    当然，将成为最强遏止力的「地狱人偶」也被严格下令必须死守。在帝国的政治家眼里，军力是支撑权力的力量。尽管战争本身的效率很差，然而暗示、威胁敌国将发起战争的行为如今十分受到重视。


    可是，对情报机关来说，还有比生化武器更具威胁性的存在──


    「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在『火焰』毁灭那一天，去执行其他任务的那小子本来也应该要死的。」


    当天克劳斯之所以会在别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基德大发慈悲。


    唯有那个男人必须个别设下陷阱，才能杀死他──不仅如此，他恐怕还会把「火焰」的成员救出来。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但是他却活下来了。而且还击败了好几名帝国的间谍。在帝国看来，他是最优先的抹杀对象。」


    即使身处任何人都确定能够暗杀成功的状况，那个男人依旧活了下来。


    简直不是人类。虽然克劳斯总是喊基德是「怪物」，但是在基德眼中，克劳斯更是异于常人。


    是对帝国而言过于危险的人物。


    「但是，一切就要结束了。身为师父的我敢如此断言。就算是克劳斯，这次他也必死无疑。」


    他们为此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基德朝著空中开枪。枪声响彻夜空。这个声音应该也会传入克劳斯耳里。


    「那小子听到枪声或爆炸声后会赶来这里。在七名同伴被挟为人质的状况下，前来挑战我。面对在战斗这方面绝对赢不了的对手，他将在不利条件下勇敢地对抗──然后丧命。」


    听了他的说明，百合笑了。


    「哈哈，他真的会来吗……？搞不好，他会拋下我们几个──」


    「那个笨徒弟会来的。」


    唯独这一点──


    身为师父的他敢笃定地说：


    「绝对不会拋下同伴。不顾一切地豁出去，突破所有陷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赶到同伴身边──我徒弟就是那样的男人。」


    即使身处尔虞我诈的世界，也绝不扭曲自己的正义。


    与其拋弃少女活下来，他宁愿选择赌上自己的性命，以救人为优先。


    「说得也是喔～啊哈哈，我大概懂你说的。他感觉一定会来呢。」


    百合喘著气仰望天空。


    「──然后，他一定会为了保护我们而死。」


    「他太替同伴著想了。只要攻击这个弱点，就能成功拿下那个男人。」


    「唔哇，这下没救了～老师如果来了，老师会没命；老师如果不来，就换成我们会被杀。令人绝望！」


    少女「嘿嘿」地绽放笑容。


    「如果是这样，果然还是得由我来对抗你才行。」


    说完──


    百合颤抖著双腿，拚命地起身。


    「既然老师来这里会被杀死，那么我就得在那之前把你打倒。」


    「你应该已经察觉这是不可能的吧？」


    基德轻轻掷出手中的刀子。


    百合虽然弹开了那把刀，却因为失去平衡再度倒下。她的双腿似乎还没恢复力气。


    「你明明毫无胜算，为什么还要起身？」


    他用鼻子哼笑。


    笑声中，对于看不见现实的少女的舍身攻击，没有赞扬她年轻气盛的意思，有的只是嘲讽。


    「因为舒适。」


    百合喃喃地说。


    「……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努力的原因啦。」


    她在说话声中施加力道。


    「我想你大概不懂吧。每天大家一起为了打倒老师研拟作战计画的乐趣、在检讨会上彼此激烈争吵的夜晚，还有为了一起生活的同伴们，想努力当个好队长的热情──背叛同伴的你，不可能理解这些。」


    百合站起身，吐了口口水。


    「你这人真是可悲。」


    「……………………」


    可能是想挑衅吧。


    她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轻蔑之情。


    当然，基德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戏言所激怒。没有必要把自暴自弃的间谍的不服输话语一一听进耳里。


    「可悲的是你们。」


    基德嗤之以鼻。


    「你说舒适？我想是吧。一群吊车尾聚在一起互舔伤口，还能够住在豪华的洋房里，想必你们一定觉得很幸福，很想守护那样的生活吧。但是啊，和乐融融到最后的结果，不就是全员被挟为人质、成为克劳斯的绊脚石吗？」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不悦地心想。


    明明她们之所以会惨败，都是无关痛痒的同伴意识所致。


    他握紧一度收起的刀。


    「一切都要结束了。」


    利用刀背，他猛力殴打百合的腹部。速度快到百合完全来不及防御。


    她的背部撞上管线，口中吐出鲜血。


    「给我看仔细了。看看和乐融融的吊车尾，还有为了同伴而死的男人的下场。」


    「唔……」


    百合以虚弱的声音说道：


    「老师，不可以……会被杀的……不要来…………」


    「我就说那个男人会来的啦。」


    无法拋下同伴，即使发觉自己赢不了敌人也不逃跑。身为间谍，却比起任务更重视同伴的性命、笨拙得致命的男人。


    接到通知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五分钟了。


    那个男人该不会放著可怜的少女不管，在哪里闲逛吧？


    或者是正在窥探情况。


    「别再装模作样了，快点过来……你这个该死的笨徒弟…………」


    居然让这么弱小的少女独自作战。


    「反正你一定就在附近吧？快点过来…………你的敌人在这里！」


    基德非常愤怒。


    那个男人──那个我捡回来抚养长大的男人，有这么愚钝吗？


    「杀死你家人的男人在这里！」


    基德以震动黑夜的音量大喊。


    「你应该超越的师父在这里！」


    再度高声呼叫。


    「你的学生有性命危险啊！」


    声音被桶槽反弹，产生回音。


    可是，没有听见除此以外的声音。


    无论是高傲的说话声，还是悄悄接近的脚步声。


    好奇怪。


    明明早就已经过了五分钟──


    「────为什么那小子没有出现？」


    「基德先生，我问你……」


    百合低声开口。


    基德俯视少女。


    然后，不由得背脊发寒。


    少女脸上含泪的表情消失了，露出彷佛宣告寿命的死神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眼神。


    想不通。


    如果克劳斯来了，克劳斯就会死。


    如果克劳斯不来，少女就会死。


    对她们而言，这应该是无比绝望的处境才对──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然而为何少女──却在笑呢？


    这时，通讯器中传出说话声。


    『──好极了。』


    不可能听错。


    那是从第一通讯室──也就是研究室旁边的房间传来的声音。


    克劳斯没有去救少女们，而是以任务为优先。


    ◇◇◇


    执行任务前，誓师大会的夜晚──


    克劳斯在解散后，把百合叫到房间来。见到她不知为何红了脸颊，他发觉少女误会了，但因为嫌麻烦，决定当作没看到。


    「我想把最危险的一件工作交给你。」


    然后这么告诉她。


    百合满脸困惑，虽然又一如往常地一下表现出得意忘形的态度、一下做出滑稽的发言，最后还是「只要是为了同伴好，我非常乐意接受」地应允。


    尽管那份纯粹的同伴爱也让人感到危险，但这正是她的魅力之一。


    怀著对那样的她的期待，克劳斯小声地说：


    「我们恐怕正受到帝国暗中监视。」


    「咦？」


    「我『提前先告诉你』，其实阳炎宫内的对话遭到了窃听，我们的动向恐怕大致都被帝国掌握住了。你们所收集到的情报，是敌人预先准备好的假情报，就算现在马上烧掉也没关系。」


    「呃，那我们之前那么努力有意义吗？」


    「没有。」


    「居然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百合沮丧地垂下肩膀。


    看起来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严格来说，就凭不成熟的你们一个月的努力，是赢不了一流间谍的。况且还是在我草率的指导之下。」


    克劳斯肯定她们的成长。可是，原本在培育机关险些遭到淘汰的她们，不可能一下子就达到足以和一流间谍们竞争的水准。唯独这一点无计可施。


    百合难过地抱头。


    「你说得很对，可是现在再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


    「但是，那样就好。我们要假装不知情，潜入研究所。」


    「那样要怎么拿回生化武器？」


    「以为我们一无所知的敌人，大概会对我设下陷阱吧。只要能够事先预想到这一点，就有办法应对。我会击败来接触我的敌人，反过来夺取情报。」


    「这样老师感觉好辛苦……」


    虽是事实，不过也没办法。


    所幸，这一个月来他持续受到少女们的陷阱攻击，可以说做足了暖身运动。


    「我希望你们去欺骗某个敌人。」


    「嗯，意思是要声东击西吗？」


    「没错──佯装弱者，乘隙下手。这才是你们真正的任务。」


    说到底，克劳斯集结她们、训练她们的理由，可以一言蔽之。


    那就是──若「那个男人」是叛徒，他无法独力完成任务。


    「嗯～虽然我不是很明白。」


    克劳斯叙述完作战计画的详情后，百合用手指抵著脸颊，微微偏头。


    装模作样的做作姿势。


    「换句话说，只要把这一个月锻炼出来的谎言、努力和团队情谊，全部砸在暗中嘲笑、瞧不起我们的帝国间谍的鼻尖上，狠狠地给对方一击，然后烙下一句活该就好吗？」


    她弯曲嘴角。


    「总觉得──应该会非常痛快耶。」


    正因为她顽强又胆大包天，所以值得信赖。


    克劳斯以真挚而坚定的语气说：


    「骗倒敌人吧。展现我们尔虞我诈的成果。」


    ◇◇◇


    『你听得见吗，师父……？好久不见了。』


    徒弟的声音传来。


    看著通讯器上亮起的灯，基德知道讯息是从哪里发出。


    （第一通讯室……？）


    那间通讯室，位在生化武器所在的研究所南端旁，距离基德所处的地方很远。那里似乎被克劳斯压制住了。


    『跟你报告一声，生化武器已经在我手里了。』


    克劳斯以一如记忆中缺乏情感的淡然语气说道。


    得知是第一通讯室的瞬间，基德便已料到这个事实，所以并不惊讶。


    令他疑惑的是，这个男人没有来救少女们，反而前往研究室的这个事实。


    「没想到你居然会不顾同伴的性命，以任务为优先。真是吓我一跳。」


    他坦率地陈述感想。


    基德一直以为克劳斯会毫不犹豫地来这里。


    出乎意料──但是，还在可以应对的范围内。


    「限你五分钟内来我这里。你要是不来，我就依序杀死少女们。」


    到头来，只要少女的性命还在自己手上，情势就不会改变。


    克劳斯一定会来，然后死去。


    『不──』


    克劳斯回应。


    『──我不去。』


    「啥？」


    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怪声脱口而出。


    『任务已经达成，我要直接回去了。反正就算赶过去，我也无法靠战斗打赢你，还是优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像是要结束话家常一样。


    克劳斯淡淡地说明。


    『什么「学生的危机」、「敌人是叛徒」，还有「理应已死去的师父」之类的，我很佩服你能够安排这么多花招，不过很可惜，我不会和你作战。』


    「……你说什么？」


    『保护生化武器和杀害我这两件事你都失败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对方是一般的间谍，做出这样的判断十分正确。应该要舍弃同伴，以达成任务为重。


    然而，对方是绝对不会下此结论的男人──


    克劳斯不会拋下同伴。正因为如此，基德才会安排这项计画。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给我在五分钟内到设施西边来。你要是不来，我就杀死少女们。」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我不去。』


    「你要对少女──对同伴见死不救吗？」


    『正是。』


    「帝国会毫不迟疑地对她们严刑拷问喔。」


    『我建议殴打腹部。』


    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他那副不慌不忙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在同伴有性命危险的状况下，还能够表现得如此从容？


    冷汗滑过背部。


    部下窃听了阳炎宫内的对话。共同生活的第四天，克劳斯对少女发誓「我不会让你们死的」。那个约定难道是谎言？难道他欺骗少女，将她们送入绝境？


    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比谁都了解克劳斯的自己敢如此断言。


    『只不过，师父，有一件事情你完全误会了。』


    「嗯？」


    混乱之中，克劳斯的话犹如水渗入乾燥土壤一般进入脑中。


    『我早就料想到「火焰」的成员中有人是叛徒。虽然我很讶异那个人居然是你，不过我早就确信是某人的背叛使得「火焰」毁灭。』


    「你又没有证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自觉就察觉到了。』


    「……我都忘记你有多无能了。」


    『若是硬要讲一个理由，大概是因为我发现了你安装的窃听器吧。再说，「火焰」的优秀间谍们要全灭，也只能想到内部有叛徒这个可能性。』


    他早就发现有窃听器了？


    这也就代表著──


    『所以，我们的行动全是以「叛徒在窃听」为前提。』


    「所有行动……」


    『比方说有这样的规定──「特殊能力一定要在阳炎宫外使用」。』


    基德赫然想起。


    据负责窃听的部下所言，少女们一开始来到洋房时十分困惑。


    因为「守则 外出时要拿出真本事」这个古怪的句子。


    『你之前应该并不晓得其中一名少女会用毒。』


    「……！」


    『没错，你看似已经掌握住少女们的能力，但其实你根本一无所知。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知道「培育学校的机密天才」。』


    克劳斯大声说道。


    像是在高声夸耀自身优越一般。


    『也就是说，我根本不需要过去。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你将会输给少女们。』


    「啊？」


    『即使是你也赢不了。她们是一群超越我的天才。』


    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发言。


    克劳斯要拋下少女们。少女们将打倒基德。


    乱七八糟。听起来根本就是梦话。


    视野中，百合脸上洋溢著从容的笑意。


    「……哈哈，看来已经争取完时间了。」


    「争取时间……？」


    「差不多是时候认真拿出真本事了。在共和国沉睡的奇才──百合即将觉醒。」


    一副自己先前偷懒、没有发挥全力的口气。


    少女再次试图站起身。尽管她已被打倒了好几次。


    那份强烈的执念究竟是从何而来？


    「……什么『培育学校的机密天才』。我之所以不知道你，单纯只是因为你是吊车尾吧？成绩优秀者的资料我全都瞭若指掌。」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


    她一副就是吊车尾的样子。


    克劳斯的话八成是谎言。怎么可能会有七个超越他的怪物。


    （……但是，我不明白。这个少女明明没有胜算，为什么笨徒弟不来救她呢？）


    莫非他想耍手段？不，他肯定有计谋。


    但是──他以为区区奇招赢得了自己吗？


    「第二通讯室……」基德和别间通讯室联系：「克劳斯的讯息是从第一通讯室发出的没错吧？」


    『是的，没错。克劳斯将通讯兵打昏，占领了第一通讯室。我们有赶到房间前查看，结果没有发现他移动的迹象。』


    驻守在通讯室的情报员回答。


    『克劳斯……人在距离您很远的地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救援。实力差距之大，并非小花招所能填补。


    可能性有两个。


    一，百合是连基德都不知道的迪恩共和国的机密天才。


    二，克劳斯真的要对少女们见死不救。


    前者不可能。交手过就知道了，虽然其实力有部分值得认同，但还是缺点一堆。


    既然如此，难道是后者？可是，那个一向重视、坚持保护同伴到底的男人会这么做？


    「难道那个笨徒弟……变了……？变得不会去帮助同伴──」


    「──我才不需要帮忙呢。」


    打断基德的话。


    百合冷冷地微笑道。


    「你到底要把我误认为终究需要别人来拯救的公主角色到什么时候？我可是嚣张、强悍又帅气的美少女队长喔！」


    她气势十足地以双腿站立。


    「我在『灯火』这支团队里，找到了让我这个吊车尾也能盛开的方法。所以，我要以队长的身分，让你好好见识我们所有成员的实力！」


    坚定的语气。


    即使置身走投无路的处境，双眸仍洋溢著坚强的意志。


    「吊车尾少得意忘形了……」


    「要是瞧不起人，小心下场会很惨喔。」


    百合大大地展开双臂。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她以让人怀疑「间谍这么做好吗？」的大方态度报上名号。


    变化十分显著。


    彷佛花朵绽放一般，物体「啵啵啵」地从她的身体冒出来。


    「泡泡──？」


    基德低吟。


    从百合的身体释放出来的，是大量的泡泡。


    下襬、衣领、钮扣的缝隙、裙子底下。


    泡泡从衣服的所有缝隙中冒出，散落在百合的周围。掉在地面上的泡泡没有一下就迸裂，而是像缠住似的一一附著在管线和桶槽上。


    光看就让人退避三舍，看似带有毒性的紫色。


    百合的泡泡发出「啵啵啵」不悦耳的声响，不断扩散。


    一转眼，周围一带全都被她的泡泡所覆盖。


    「这个嘛，毕竟我的毒气也一度被老师所破解啊。」


    「啊？」


    「费时一个月终于达到的新境界。这是运用我的特异体质打造出来的毒泡喔。」


    特异体质──基德已亲身体验过这一点。


    她即使身处强力的麻痹毒气中，也能自由自在地活动。


    即使是如果不立刻做出反应就会有危险的毒，她也能泰然自若地行动。


    她对毒有抵抗力。


    百合微微吐舌。


    「这个毒泡──你觉得威力有多强大呢？」


    百合以哼歌般轻快的口吻询问。


    果然是有毒的泡泡啊。


    基德后退，观察不断增多的泡泡。


    （应该有一部分是虚张声势吧……）


    他冷静地做出判断。


    对方没有必要特意提起自己的特异体质。


    （……但是，假如这个毒有一击毙命的威力呢？）


    他不是害怕。间谍本来就该时时预想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百合在来历不明的泡泡围绕下，露出挑衅的笑容。


    不见惧色。


    尽管承认双方实力有差距，却不期待克劳斯的援助，反而摆明了想展开攻击。


    莫非她真的是天才，不是吊车尾？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真的有人能够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吗？


    思索一瞬后，他下定决心。


    「笨徒弟，你还听得见吧？」


    『怎么样？』


    「我想你应该看不到，现在还能动的少女只剩下百合。」


    『这样战力就够充分了。』


    克劳斯的声音中流露出自信。


    （好奇怪……）


    这时，基德才真正开始感到焦躁。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他说得没错……我并不知道她的耐受力有多高……）


    如果是其他间谍，不管怎样他都能保持从容。


    若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或是培育机关的成绩优秀者，那些人的资料他全都一清二楚。除此之外，身为男性的基德对于男间谍培育机关的问题儿童的情报也有耳闻，可以想像得到对方会使出何种战略。


    唯一的盲点是──女间谍培育学校的劣等生。


    「不，无所谓……管他什么计策，只要正面破解就好。」


    即使是情报不足的艰险处境，一路以来他也都顺利熬过了。


    基德放掉全身的力气，等待百合出招。


    把她当成人质，逼克劳斯出面──只要这样就好。


    对方似乎也已下定决心。她在被泡泡缠绕的状态下……


    下个瞬间──


    ──百合拔腿狂奔。


    使出她的全力。


    比起速度本身，她的气势更令基德绷紧神经。


    将可怕的泡泡像盔甲一样包覆全身，朝这里逼近。


    披散长发，大声吼叫，从正面冲过来。


    「咦？」


    然后发出这样的怪声。


    「太慢了！」


    基德最后导出的结论，是使出让对手什么也做不了的最快攻击。


    百合没有注意到基德已拉近双方的距离。她什么也看不见。基德朝斜前方跨步，让对方误判彼此之间的距离。


    甚至没有给她抵抗的时间。


    他钻过泡泡、通过她身旁，用刀子确实击中百合的背部。


    「唔！」


    她大概也已到达极限了。可以感觉到她逐渐虚脱无力。


    在胆大包天这方面足以和一流间谍并驾齐驱的银发少女──「百合」脱队。


    「剩下零人。」


    这下打倒所有人了。


    确定自己已破解对手的计谋，他挥挥刀，收进鞘中。


    这时，他忽然见到手背上有泡泡。看来似乎没能彻底避开。


    基德反射性地将泡泡甩开，然而皮肤毫无变化。不会疼痛，也没有起疹子。


    感觉就只是普通的泡泡。


    「……说有毒是骗人的吗？还是晚点才会生效？」


    无论如何，似乎都不是剧毒。


    傻眼的他环顾四周，地上倒著七名少女。


    放眼望去，他发现少女们的发色各不相同──灰桃、红、黑、白、蓝银、褐、银。可以理解百合为何以「彩虹」做比喻，因为正好就是七种颜色。


    看著惨败的少女，基德扬起嘴角。


    「克劳斯，这下少女们全灭──」


    他没能把话说完。


    ──突然间，头顶上方有影子逼近！


    「──！」


    上方的管线掉落下来。


    似乎是战斗带来的震动，让螺栓松脱了。


    他立刻跳向后方。


    ──是受到百合的泡泡影响吗？


    尽管发生的时机非常凑巧，但是理性随即予以否定。


    ──不对，这是偶然发生的意外。


    应该只是碰巧吧，他心想。只是接连发生的巧合。


    至少并不存在于他的知识中。


    基德并不知道有少女能够预见意外。


    （况且，这种程度的麻烦──）


    我能够应付自如──基德已远离管线掉落的地点。


    这时，有东西动了。


    百合制造出来的一堆泡泡──在视野的一端晃动。


    反应慢了半拍。因为正在跳跃，所以无法闪避。


    某个东西冲向基德的背部。


    剧痛传来。


    「啊──？」


    鲜血从口中喷出。背部像著火似的灼热。


    百合还倒在地上。其他六名少女不可能动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忍著痛，望向后方。


    在那里的，是从「基德以为有毒的泡泡中」忽然出现的白刃──


    「不幸……」


    以及一名金发少女。


    她握著刀，确实刺入基德的背部。


    拥有人偶般美貌的少女，以带著忧郁气息的双眸望著他。


    「第一次合作，就负责如此残酷的工作呢……」


    不可能发生的景象。


    基德再一次茫然地环顾周遭。


    研究所西边的保管场里，倒卧著七名少女。他没有看错。


    假使真有可能──


    「第八人……？」


    白发少女扛来的巨大后背包──是躲在那里面吗？之后，又潜伏在百合制造出来的泡泡后方。


    然而，即使脑袋可以理解，他仍旧无法接受。


    在阳炎宫里，克劳斯不是叫了好几次「你们七人」吗？少女们不总是说「我们七人」吗？刚才百合不也一脸自豪地夸耀「彩虹也是七色」吗？


    少女们应该是七人才对──


    这时，第一通讯室再次传来讯息。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冰冷的语气。


    『其实还有一条守则是「八名少女要以七人的身分生活」。』


    「啊……？」


    『反正你应该全都推测出来了，我就特别跟你介绍一下成员吧。


    第一人，喧闹的银发，总是吵吵嚷嚷的麻烦制造者──百合。


    第二人，凛然的白发，和百合要好、说话毒辣的特攻队长──席薇亚。


    第三人，怯懦的褐发，总是以「小妹」自称、爱操心的正常人──莎拉。


    第四人，优雅的黑发，擅长色诱、团队实质上真正的队长──缇雅。


    第五人，沉静的红发，以文雅口吻称呼我「老大」的参谋──葛蕾特。


    第六人，傲慢的蓝银发，第一人称是「在下」的天才王牌──莫妮卡。


    第七人，纯真的灰桃发，第一人称是「本小姐」、天真烂漫的疗愈角色──安妮特。


    第八人，淡然的金发，因意外而晚来会合、一开始受到孤立的──爱尔娜。


    我虽然一直说「你们七人」，但是少女其实有八人喔。』


    这是以遭到窃听为前提所设下的圈套。


    假使有亲眼确认，就能一眼看出有八人，但是光凭说话声，很难分辨八名少女的声音。


    「竟然编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克劳斯和少女们的相遇是谎言，他对少女们的誓词是谎言，少女们的尔虞我诈是谎言，生活是谎言，百合的凛凛气势是谎言，毒泡也是谎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掩藏这一击。


    终于明白了。


    她们从来不曾想过要打赢基德。


    纯粹只为了一击，耗费一整个月的时间。


    明白了，却也为时已晚。


    鲜血从背部喷出。


    ◇◇◇


    望著渐渐倒下的基德，百合握紧拳头。


    纯真而由衷地感到兴奋、雀跃。


    （作战成功……！）


    八名少女以七人身分生活这件事──是克劳斯设下最大规模的陷阱。


    「阳炎宫共同生活 守则 七人合力生活」。


    起初，少女们无法从这句话的字面，理解其中的文意。因为百合抵达、克劳斯现身时，一共也才只有七名少女。感觉这只是一条幼稚的守则。


    但是，阳炎宫生活的第二天晚上，她们明白了。


    因为一再遇到交通意外，抵达时间大幅延迟的爱尔娜到了。


    八名少女被迫过著「七人」生活。


    ──假使同一空间内有八名少女，最少有一人不得说话。


    ──尽力不用名字称呼同伴。


    团队全员共同编织出一个谎言。


    这些全是为了利用窃听所设下的圈套。


    （虽然大致上表现得只能说差强人意啦……）


    百合暗自窃笑，展开下一个行动。


    爱尔娜把手伸进基德怀里，找到了钥匙。


    从她手中接过钥匙，百合开始帮助被捕的少女脱困。受到拘束的少女们无人受伤。为此放心的同时，也再次对基德的高超技术感到佩服。能够折磨敌人的身体而不造成半点伤害的技术，在间谍的世界里受到尊崇。尤其是在恐吓威胁的时候。


    「好了，我们快逃吧！接下来就交给老师！」


    眼见百合迅速释放其他少女，爱尔娜一脸错愕。


    「你刚才的气势到哪去了呢……」


    「说到底，我们终究还是一群需要别人来拯救的公主！」


    「好一个谜样的团体呢！」


    遇到「火焰」的叛徒时，少女们的职责是绊住对方。取得生化武器这件事，则是完全交由克劳斯去进行。撇除场面话和漂亮话，她心里其实很想快点离开这种恐怖的地方。


    百合动作迅速地依序释放少女，最后轮到了白发少女，就在她脑中闪过「乾脆趁这个机会在她脸上涂鸦好了」的念头时──


    「小心后面呢！」


    爱尔娜的尖叫声传来。


    她勉强避开朝自己飞来的刀子。百合用来绑头发的缎带被切断。


    爱尔娜的危机感知能力实在惊人。她的人生一路走来都是如此不幸吗？


    但是可以的话，真不希望见到眼前的事实。


    基德已经站起来了。


    双眼像头野兽般炯炯发光，反覆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爱尔娜明明有刺中他呢……」


    「我在被刺中后挪了挪身体，用骨头和肌肉挡下了刀……」他拭去口中流出的鲜血。「我稍微昏迷了一会儿。我得承认，我已经很久不曾如此狼狈了。」


    爱尔娜在百合身旁紧咬嘴唇。百合没有理由责怪她。要她别被一流间谍给骗了，这才真的不合理。


    「你真是货真价实的怪物啊……」


    基德将头发往上拨。因为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头发也被染成了红褐色，在风的吹拂下逐渐乾燥。被血染色硬化的发型，震慑了少女们。


    「大家快逃！」


    百合此话一出，少女们立刻拔腿狂奔。


    基德受了重伤，不可能动得了。她们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副还很有精神的模样──只是演技。


    然而，那个推测并不正确。


    「──！」


    基德展现出与万全状态相比毫不逊色的敏捷身手。


    跳跃的瞬间，他像在空中奔驰似的不停踢蹬管线，一转眼就逼近少女们。他追到逃跑的少女们的头顶上方，从右手击出某样东西。


    是血。


    他大大地挥动右手，像霰弹枪一样地释出鲜血。带有黏性的血液，一旦跑进眼睛里就很难去除，牵制效果十足。


    他的目标是百合。彷佛可以听见呼啸风声的踢击朝她的脸逼近。白发少女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挡下那一招，但是没能止住力道。白发少女的身体撞上百合，两人一起飞了出去，之后又牵连背后的两名少女，一群人全被打倒在地上。


    一记踢击就让四名少女悲惨倒地。


    ──太强了。


    现在的基德，犹如一头负伤的野兽。


    令人束手无策。


    「零点一秒。」基德竖起手指。「我的动作慢了零点一秒。这就是你们的成果。」


    只能算是误差的数字。


    用尽千方百计最后得到的，就只有这样。


    基德俯视还起不了身的少女们，用手枪指著她们。他似乎不在意少女们背后的气体槽，大概是很肯定自己一定能打中少女们的身体吧。


    就在基德褪去表情，将手指放在扳机上时──


    「──好极了。」


    冷淡却坚定的说话声传来。


    手枪被弹开。基德远离了少女们。


    方才他所在的地方──克劳斯轻快地降落在该处。


    「老师！」百合发出欢呼。


    克劳斯朝百合扔出公事包。


    「这是生化武器。快带著这个逃走。」


    「你一个人拿到的对吧……」


    「多亏有你们帮忙绊住了师父。」


    克劳斯背对少女们，瞪著基德。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你们先走，然后以路径四回国。别忘了要像在高原上猛然喷发的泉水般做好准备。」


    「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不过我明白了。」


    百合赶紧确认其他少女的安危。


    在此同时，克劳斯和基德则是上演了一场久别重逢。


    「好久不见了，师父……」


    「克劳斯……」


    理应已经死别的师徒面对面，究竟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对话？尽管好奇得不得了，但现在不是参观的时候。


    少女们朝研究所的腹地外跑去。


    「我的部下做出了最棒的表现。」克劳斯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你的动作慢了零点一秒。」


    语气中满是从容。


    「我终于追上你了。」


    对此，基德似乎满腔激愤。


    「克劳斯！」近似咆哮的吼声大作。


    百合在离去之际回头，见到了那幅景象。


    基德举起手枪，朝克劳斯开枪。其速度之快，超越百合所能反应的程度。


    「师父，很遗憾──」


    克劳斯的嘴唇微微移动。


    「就凭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百合最后见到的，是基德展开四肢、在空中飞舞的光景。


    甚至不晓得克劳斯做了什么。


    两人之间超高水准的战斗，对她来说速度太快了。


    可是，看样子是克劳斯赢了。她自然而然地理解到这一点。


    五分钟后，少女们抵达研究所的墙壁，一边躲避无数枪击一边逃了出去。


    躲藏起来的少女们搭上事先准备好的卡车，混在货物之中穿越国界。


    就这样，不可能任务成功落幕。

 终章 丧失与再生

    不可能任务结束的一星期后──


    「灯火」的少女们聚集在大厅里，各自带著大大的旅行袋。好几人慌忙地打开行李，好几人满脸困倦地打著呵欠。因为昨晚她们开派对直到深夜，所以才会没睡饱。其中甚至有人还没把物品全都收进袋子里。


    作为第一人，百合用力地将衣服塞进旅行袋，发现塞不下后，就开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样子，她好像装太多不必要的东西在里面了。她一拿出胡乱塞入的手枪，就神情愉悦地露出微笑。


    「啊啊，一看到间谍工具就会想起来耶。想起我欺骗基德先生的那瞬间……啊啊，天才丑角百合就在那一刻诞生了。」


    早就收拾完毕的白发少女凛然指谪。


    「不过，什么七大罪的平衡云云，你也掰得太随便了吧。」


    「你很啰唆耶，愤怒负责人。」


    「在我动手打你之前，我先问你，你负责的是什么？」


    「贪婪、嫉妒、暴食、怠惰、傲慢这五样。」


    「这是哪门子的平衡啊！」


    对于当时百合和基德的对话，所有少女都暗自吐嘈在心中。


    虽说是欺骗基德的作战策略，百合的发言也太乱来了。


    尽管如此，策略奏效的确是事实，也难怪她的心情会这么好了。


    这时，有人冷静地对那样的她泼了冷水。


    「不过话说回来，爱尔娜等人……根本就没做什么事呢……」


    「唔，你在胡说什么啊！」


    爱尔娜坐在快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行李箱上，两条腿晃呀晃的。


    「爱尔娜等人，就只是八个人一起潜入研究所的角落，给予一名敌人一击后逃跑而已呢……」


    「嗯，表现得超活跃呢。」


    「老师却是在那段期间打昏十二名守卫，然后假扮成军人潜入、偷走钥匙、打开三座金库、勒索研究人员、抢夺生化武器、销毁研究资料、让四名敌方间谍失去战斗能力，最后还打倒爱尔娜等人应付不来的敌人呢。」


    「………………………………」


    百合花了一些时间咀嚼被告知的事实，之后突然睁大双眼，大步走向爱尔娜──


    「看我的！戳脸颊！」


    「呢？」


    ──恼羞成怒。


    「这是给坏心的爱尔娜的惩罚！」


    「住、住搜呢！」


    「喔，这个q软的触感，原来爱尔娜真的存在啊。」


    「这素当然的呢！」


    「不，你潜伏的时候实在太没存在感了……莫非你从世界上消失了？」


    「太过分了呢！」


    百合用食指同时戳弄爱尔娜的双颊，确认她的存在。


    眼见爱尔娜开始难受起来，其他少女们「不要欺负爱尔娜！」地扑向百合。百合执拗地继续摸爱尔娜的脸颊，其他少女们动手要把百合拉开，身体不断被摇来晃去的爱尔娜则放声大喊。


    「要、要是随便接近爱尔娜，会……」


    「唔喔，地板──！」


    百合滑了一跤。


    歪七扭八的地毯绊倒了她，结果同伴们也受到连累一起跌倒。爱尔娜坐著的行李箱扣锁松开，里面的东西在大厅里散落一地。「不幸……」爱尔娜低喃。


    百合把其他少女当成垫背，仰躺在众人身上。


    不顾他人「快闪开啦」的怨言，百合兀自眺望天花板。


    「唉～」


    发出叹息似的声音。


    「这么快乐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啊～」


    她们之所以收拾行李──是为了离别。


    「正是如此。」


    冷静的说话声传来。


    克劳斯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


    「『灯火』是为了完成不可能任务所组成的临时团队。这是任务达成后的解散，你们应该要感到骄傲才对。」


    少女们轻轻点头。


    她们是为了对付「火焰」的叛徒而组成的团队。既然这项工作已经完成，自然就得面临分离的命运。不成熟的少女没有理由再继续挑战过度艰难的任务。


    她们预计将回到各自的培育学校。下一次以间谍身分活动，不会是暂时毕业，而是正式取得毕业资格之后的事情。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算准火车发车的时间，克劳斯说道。


    道别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少女们整理好行装，抱著旅行袋走向玄关。


    少女们一个一个地向克劳斯道谢，然后走出门外。


    克劳斯默默地目送少女们。


    「……」


    「嗯，怎么了吗？」


    排在最后一个的百合，在意起克劳斯脸上的表情。他的嘴唇瞬间动了一下，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不，没什么。」他微微摇头。「以后再在某处相见吧。」


    「说得也是……虽然下次见面，一定是好几年以后了。」


    百合泛起浅笑。


    「──但愿我们能再在某处相见。」


    ◇◇◇


    克劳斯目送少女们离开后，独自完成了「灯火」最后的工作。


    他所前往的地方，是迪恩共和国的内阁府。从阳炎宫驱车两小时，来到位于首都中心的不起眼建筑。确认无人跟踪后，他进入对外情报室。


    西式房间里，早已有一名头发斑白的男人在此等候。那人的身材细如枯枝，然而即使是退离第一线的现在，一双眼睛仍如猛禽般炯炯发光。


    没有名字，只有c这个符号。


    他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头子，国内的间谍团队都是由他下达指示。


    克劳斯对他进行口头报告。


    c听完报告后，称赞了一句「做得很好」。


    「这么一来，就能卖人情给军方那些家伙了。今后对外情报室行动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我出任务不是为了内部斗争。」


    「我不希望听到你说这种话。毕竟扩大军方的管理最终会为国民带来和平。」


    室长──克劳斯都是这么称呼c──只有嘴角浮现笑意。


    「我来亲自替你泡杯咖啡吧。」


    「不用了。」


    「别这么说嘛，我最喜欢招待完成任务的部下了。」


    不理会克劳斯的制止，室长把矿泉水倒进电热水壶，开始煮沸热水。


    克劳斯带著厌烦的情绪瞪著室长，他却毫不在意地开始磨豆子。


    于是克劳斯只好叹口气，听从室长的话坐在沙发上。


    室长泡咖啡的期间始终一言不发。细心冲好两杯咖啡后，他在克劳斯的正对面坐下。


    「首先，我要确认一件事。」


    室长缓缓开口。


    「你真的让『灯火』解散了吗？」


    「如果是现在的她们，就算回到培育机关，想必也能够大展长才。她们应该要接受优秀教官的谆谆教诲、悉心地受到栽培，而不是跟在不善教学的我身边。」


    克劳斯颔首，将刚泡好的咖啡含入口中。尽管味道如泥水，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真是败给你了。」


    室长抚摸后颈。


    「其实站在我的立场，我是希望『灯火』可以存续下去。你真的不重新考虑吗？」


    「这不可能。」


    「这次的任务让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肯定有人把本国的情报泄露给帝国。由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问题儿童组成的『灯火』，应该能够成为对付帝国的王牌。」


    那是因为你不晓得她们平常是什么德性──克劳斯暗自傻眼地这么想。


    克劳斯虽然认同少女们的才能，但是不可否认的，她们并不稳定。尤其一松懈下来就会犯错。


    「我不能继续强迫不成熟的少女们冒死执行任务。」


    「可是，依这个国家的现况来看……」


    「上头自己犯了错，却把风险推给基层去承担，这样的做法并非长久之计。」


    这么做根本是不负责任。这次的任务，是因为上头没能察觉基德背叛，才由少女们帮忙解决。客观地来看，这样实在是相当丢脸。


    先在培育机关培养实力，之后再挑战艰钜任务。这才是正常的顺序。


    见到克劳斯的态度始终冷淡，室长眯起双眼。


    轻微的麻痹感在皮肤上窜流。


    是不耐烦吗？不对，应该是杀气吧。


    「……如果你要利用强权，那就请便。当然，我不会接受。」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你我同是间谍，想法相通。」


    「……即使我派出全国的优秀间谍威胁你也是？」


    室长往前探出身子，对他投以扎人的锐利目光。


    操控这个国家所有间谍的男人，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你就试试看吧。」


    克劳斯无意让步。


    即使要与全国同胞为敌，他也不打算改变心意。


    他挺起胸膛，反瞪回去。


    率先移开视线的人是室长。


    「……已经失去『火焰』的现在，怎么能连你的忠心也失去呢。」


    室长露出笑容，津津有味地啜饮自己泡的难喝咖啡。


    「真拿你没办法。这是保护她们最好的方式吧？」


    「因为我很感谢她们。」


    克劳斯也再次啜了一口咖啡。


    「不过你大可放心，就算『灯火』解散了也毋须担忧。对付帝国的任务，之后可以尽管交给我去办。」


    他一说完，室长不知为何神情不安地垂下肩膀。


    「我想让『灯火』存续下去，并不只是为了对付帝国。」


    「什么意思？」


    室长像在缅怀过去一般，将视线落在咖啡杯上。


    「从前『火焰』的老大经常跟我说，你对『火焰』稍微有依赖的倾向。」


    「我只是深爱家人罢了。」


    「她非常不安喔。一直很担心假使哪天没了『火焰』，你有没有办法独立。」


    克劳斯回想起老大的身影。


    温暖地接纳基德捡到的克劳斯的人，是被称为「红炉」的温柔女性。比起间谍的技术，她教导克劳斯更多的是道德。


    「……简直就像为了育儿问题而烦恼的母亲在发牢骚。」


    「实际上的确如此吧？」


    「…………」


    克劳斯不发一语，以沉默间接地肯定。


    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想自己的，不过克劳斯一直把她当成母亲看待。时而严厉、时而温柔，是他心灵上的支柱。曾经与她共度的宁静时光，至今仍留存在他脑海中。


    可是──她消失了。


    不，不只是她。连视为兄姊仰慕的其他同伴也──


    「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室长语气温和地这么说。


    「…………我没办法停下来。」


    「好了，你就乖乖听从这个命令吧。」


    室长饮尽自己的咖啡后，从位子上站起来，把手搭在克劳斯的肩膀上。


    那只手是如此地沉重厚实。


    「我让你放一个月的假。现在的你看起来很憔悴。」


    「那是当然的，毕竟我失去了家人。」


    「不。」室长否定他的话。「你现在比那时更严重了。」


    「…………」


    一句话也没能反驳，克劳斯默默地离开房间。


    克劳斯从内阁府出来时已是深夜。


    太阳西沉，月亮也被厚厚的云所掩盖。从郊外的纺织工厂冒出的煤烟融入空气中，让最近的夜晚更显黑暗。妇孺自然不用说，一到晚上，甚至没有男人在港口附近的街道上走动。他无意识地把这里和帝国金碧辉煌的街景相比较，深切体会到帝国和迪恩共和国的国力差距，不禁大大地叹息。


    独自一人。


    他心不在焉地仰望阴霾的天空，踽踽独行。


    「…………！」


    占据他脑袋的，是他与基德的离别。


    ◇◇◇


    取得生化武器、让少女们逃跑之后，还剩下最后一件工作。


    必须问出来才行。


    为什么基德要背叛「火焰」？为什么成员非得被杀死不可？


    就克劳斯所知，基德对「火焰」应该并无不满。他和克劳斯一样爱著这支团队，把大家当成家人一样看待。然而，为什么──


    克劳斯单膝跪在背部流出大量鲜血、趴倒在地的基德身旁，还没出声，基德就先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干得好啊，笨徒弟……」


    「师父……」


    为那虚弱的声音产生罪恶感并不合理。


    因为让他身受重伤的正是自己。


    「我好惊讶。」基德浅浅地微笑。「没想到居然会被徒弟的徒弟给打败。」


    「这都要归功于我完美的教学发挥了成效。」


    「你少打肿脸充胖子了。」


    本来想反驳，结果还是放弃了。


    基德一直有在窃听阳炎宫里的对话，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教学有多粗糙。


    「我知道你有多不善言辞和笨拙。想必你一定很努力吧？」


    「努力的是少女们……不过打倒你之后，大家就要分开了。」


    「要解散啊。你应该会很寂寞吧。」


    「不，并不会。」克劳斯回答。「只要师父跟我来就没问题。」


    「啥？」基德神情错愕地张开嘴巴。


    克劳斯把手按在基德的颈根上，确认血流。


    「就算是这样的伤势，只要现在马上急救，师父一定可以得救。」


    「你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师父，我们两人一起让『火焰』再度复活吧。」


    他脱下西装，取出藏在里头的针线。然后用刀子割破衣服，做成绷带。


    「你太天真了……」


    基德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那幅景象。


    「你是傻瓜吗……克劳斯……你打算怎么向上头交代……？」


    「我接获的命令是夺回生化武器。既然任务达成了，他们就没资格抱怨。」


    「就算如此……」


    「你是我所剩唯一的家人。」


    纵使被骂徇私也无所谓。纵使受人谴责，也有必须优先保全的未来。


    不过，那当然也得满足最低限度的条件──


    「所以，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一切端看你的理由是什么。」


    克劳斯稍微用打火机烧针后，瞪著基德。


    是将这支针插进他的喉咙，还是缝合伤口，完全视他的回答而定。


    「『蛇』。」


    基德喃喃地说。


    「那是帝国新成立的间谍团队。那群家伙毛骨悚然到让人一见到就作呕……」


    「……是我没听过的团队呢。」


    「我被他们──」


    「师父，你暂时先别说话。」


    他打断基德的话。


    既然已经得知他有隐情，克劳斯决定先保住基德的性命。


    「接下来我要进行简单的手术。我知道你有理由了，剩下的等回去再──」


    慢慢问你──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面向前方，就见到子弹迎面而来。


    没有杀气，也没有声音。


    就算是克劳斯，要在近乎漆黑的环境中进行缝合手术，也需要相当大的专注力。他被濒死的师父分了心，没能对瞄准自己眉心的子弹做出反应。


    乘虚而入的完美奇袭。


    ──死亡。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周围随即鲜血四溅。


    红色液体逐渐弄湿他全身。


    「师父……？」


    基德挺身挡住了他。


    理解到他为自己挡下子弹的同时，克劳斯发现流过自己身体的液体是他的血。子弹命中了他的胸部。


    基德的身体瘫软无力的瞬间，克劳斯的视野变得开阔。


    在远方的建筑物屋顶上，有一个手持步枪的人影。


    狙击手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中。


    克劳斯完全无心追上去。他按住基德的伤口，试图止血。


    想要保住眼前即将逝去的生命。


    即使他很清楚一切已经太迟了──


    基德低语。「────」


    留下那句话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了。


    ◇◇◇


    回到阳炎宫时，理所当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在洋房里响起。


    盘旋脑中的是「蛇」这支来历不明的间谍团队。克劳斯无意把一个月都拿来休息。他们是复仇的对象，况且他也有身为间谍的职责，必须著手调查才行。


    可是，就在他准备踏上回自己房间的楼梯时，脚步却停了下来。大概真如同室长所说的那样，身上累积了过多疲劳吧。看来似乎有必要休息一会儿。


    克劳斯前往大厅，坐在沙发上。


    位在钟摆时钟下方，能够望见整个房间的位子。


    他好久没有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当「火焰」的成员还在阳炎宫时，这里是克劳斯的固定座位，他很喜欢窝在这里打盹。搏命完成任务回来后，他总会来到这张沙发，放松心情。抬起头，会见到老大亲自泡红茶，其中一名成员会烤费南雪蛋糕，基德会买乳酪蛋糕回来。大家一起谈天说地，抚慰出任务的辛劳。


    「火焰」消失，换成「灯火」的时代之后，大厅成了一个只是偶尔会经过的空间。当初或许应该要多跟她们相处才对。深夜，克劳斯来到大厅想要喝红茶，总会见到少女们激烈地辩论。为了打倒他、为了尽可能提升实力，她们时而互相争执、时而互相激励。尽管觉得她们连身为目标的自己进到大厅，从隔壁厨房的橱柜拿了茶叶后离开都没发现很离谱，却也对于隔天她们会展开何种袭击满怀期待。


    若要细数回忆，那真是数也数不尽。


    不只是和「火焰」相处的日子，和「灯火」共度的每一天也很不赖。


    然而如今，他却成了孤零零一人。


    两种生活他都失去了。


    「好空虚啊……」


    在从前欢笑声不绝于耳的大厅里，他独自坐在沙发上。


    这种椎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计画十分完美。


    丰硕的功绩，丝毫不辱基德封给他的「世界最强」这个称号。


    任务达成，没有让任何一个同伴死去，收拾掉毁灭「火焰」的叛徒。


    就连不善教学这个缺点，也想方设法地克服了。


    这无疑是其他人模仿不来的成果。


    可是，为什么内心会感到不满足──


    「这种──」


    克劳斯自言自语。


    「──这种结果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若是如此，这两个月究竟有何意义？


    正当他如此感叹时──忽然发现一件事。


    右臂动不了。


    被绑住了？


    铁丝？什么时候的事？


    察觉事态异常时已来不及反应。


    无数铁丝从沙发后面延伸过来。脖子、脚、躯干、额头，铁丝接连互相缠绕，让他全身动弹不得。


    就在他试图挣脱时，发现枪口正对准自己。


    手枪的包围网瞄准了他。少女们从家具后方现身──


    白发少女和黑发少女从左右拿枪对准他，褐发少女瞄准脚，红发少女则瞄准了心脏。灰桃发少女一脸愉快、蓝银发少女神情冷漠地监视他的行动。金发少女──爱尔娜不见人影，大概是在沙发后方坐镇吧。


    「终于逮到你了！」


    银发少女──百合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在克劳斯面前耀武扬威地挺起胸膛。


    「你们……不是应该回去培育学校……」


    「那是在演戏。」


    她若无其事地回应。


    怎么会改变心意呢？


    她们明明这几天在克劳斯的推荐下，一直在准备返回培育学校，昨晚甚至还刚开完解散派对。


    「呵呵，终于获得完全胜利了。这下非得要你答应我们的要求不可！」


    「要求？」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让『灯火』存续下去啦。」


    百合这么主张。


    满腹疑惑的他虽然想要歪头，却因为被铁丝绑住而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出和相遇时完全相反的要求──」


    「没错，我是和相遇时完全相反的百合。」


    她在脸前方比出v字形手势。然后，她摇晃著竖起的两根手指，一副好像很了不起地开始说明。


    「哎呀呀，我们大家一起讨论过了啦。我们觉得，事到如今与其回学校，毕业后加入陌生的间谍团队，还是跟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成员在一起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受到语气洋洋得意的百合的强势压制，克劳斯忍不住点头。


    尽管也不是不明白她的话，但还是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特地骗我、把我绑起来，还用枪指著我，告诉我那个只要正常表达就好的要求，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延续之前的课程。」


    「课程早就结束了。」


    「那就是报复。」


    「你的个性真的很差呢。」


    身为间谍，这样的个性确实能够成为武器，不过这名少女的性格实在太难缠了。


    大概是对现状感到满意吧，百合笑容满面。


    「哼哼～你就算露出那种傻眼的表情也没用啦，因为这次我们还挟持了人质。」


    「人质？」


    「你看下面。」


    白发少女瞬间放松铁丝，让他看看沙发底下。


    沙发底下，不知何时摆了一张画布。只要克劳斯稍微轻举妄动，就会将画布踩破。


    「那是老师一直在画的作品。你要是敢轻举妄动，小心画会破掉喔。」


    「你可真没人性啊。」


    「我变强了对吧？这都是托某人的福呢。」


    百合伸手指向克劳斯。


    「再多教我们一点啦──教导曾经是吊车尾的我们，如何才能大大地绽放开来。」


    像是要接她的话一般，其他少女们也纷纷开口。


    「因为和你一起训练最有收获了」、「本小姐也这么觉得～」、「多亏了老师，第一次接近了自己的梦想呢」、「拜崇拜的『火焰』为师是我的理想」──


    她们各自表达出对克劳斯的信赖。


    浮现在克劳斯脑海中的，是基德的遗言。


    「这次一定要守护到底。」


    他留下这句话后就断气了。


    克劳斯遵从他的命令，试图让少女们远离任务，想要藉著把她们送回培育学校来保护她们。可是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做错了。她们展现出自己身上所拥有的无数技术，让克劳斯感受到她们的成长。


    即使没能指导她们任何事情，克劳斯依旧是一名教师──


    既然如此，他该做何选择呢？


    「好了，老师！你准备好要『投降』了吗？」


    百合继续一副不可一事世地叫喊。


    「宣布『灯火』将存续下去、宣布投降，再顺便将之前的积怨──」


    「我问你们──」克劳斯开口：「我该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接著他用力挣脱少女们的拘束。


    他趁著少女们放松警戒的瞬间，猛地拉扯铁丝。少女原本固定不动的姿势一下变得东倒西歪，其他少女也被胡乱飞舞的铁丝撂倒在地，连开枪──虽然应该没有真的填入子弹──的时间也没有。当她们还在担心会害到自己人而犹豫时，克劳斯利用铁丝夺走了手枪。


    手法不够漂亮，不过以这次的情况来说也无可奈何。


    对她们而言，这样的手段似乎出乎预料。缺乏警戒。克劳斯一边践踏画布，一边应付所有人。她们的经验尚嫌不足，只要今后好好锻练即可。


    脚下的画布被狠狠撕裂。


    「老、老师！有必要做到这样吗！居然连心爱的画都狠心践踏！」


    「我刚才决定放弃执著于过去了。」


    他乾脆地这么回答。


    当然，复仇的愿望并不会轻易消失。可是，他找到了不一样的道路。


    因为复仇结束后的光景是空无一人的房子，这样实在太寂寞了。


    老大想必会原谅我吧。


    师父，还有同伴们应该也都会认同我的做法。


    「就凭你们几个，是当不了我的对手的。」克劳斯语气轻快地说。


    不值得为敌。


    也不认为成得了对手。


    但是，如果是成为其他存在──


    人生总是充满著讽刺。


    在为了替同伴复仇而行动的日子里，获得了新的同伴。


    克劳斯捡起破掉的画，将部分已经乾透的颜料剥下来。然后在大厅的墙壁找到空白处，把刚才剥下来的颜料按压上去，描绘出一条红色、纤细、虚渺，却强而有力的线条。


    这样就完成了。


    端详比较两幅画。


    激烈地涂上红色颜料，取名为「家人」──犹如熊熊火焰的画。


    以及，撕破那幅画后重新描绘──尚如微弱灯火的画。


    「好极了──」


    克劳斯缓缓地微笑。


    新作品的名称之后再取就好。


    新同伴的画作，被装饰在从前和家人共度的空间里。

 后记

    幸会，我是此次获得第三十二届fantasia大赏「大赏」的竹町。


    我的投稿作品的题目是「间谍受到全校美少女的甜蜜诱惑」。后来经过反覆修正，才有了本作的诞生。


    顺道一提，投稿作品的情节概要和本作的情节概要之所以相差甚远，是我和责任编辑互相讨论的结果。责任编辑帮忙分析了投稿作品的优缺点，让我修改成能够符合「大赏」期待的样子。假使有读者为了当作今后参加fantasia大赏的参考而购买本书，那么请各位不用担心。我绝对没有发生被编辑部下毒，然后被胁迫修改的遭遇。如果是对方请我喝美味咖啡、笼络我的记忆，那倒是有。


    好奇投稿作品原本长什么样子的人，请务必到fantasia大赏的官网上看看。我想，各位应该能够感受得出修改时有多努力──努力的主要是责任编辑。


    以下是谢辞。


    首先是插画家トマリ老师。非常感谢您为登场人物们所设计的造型，尤其克劳斯简直帅到惊人。至于本集中没有太多出场机会的少女们，为了衬托她们魅力十足的造型，下一集我会让她们有更多机会亮相。


    再来是在枪械设定上给予协助的アサウラ老师。承蒙您给不熟悉枪械的我许多建议，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您带领我见识枪械的博大精深，今后我也会自己慢慢地学习。


    然后是fantasia大赏的评审老师们。非常感谢各位给予我「大赏」这份荣誉。如同先前所述，虽然本作的风格和投稿作品不太相同，但是在获奖后伴随而来的责任和使命感驱使下，我总算完成了许多修改。


    最后是读者们。感谢各位不嫌弃「间谍」这个在轻小说界少见的题材，愿意支持本作。我想不久的将来就会推出续集，到时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那么，再见了。


    竹町

 插图



 melonbooks特典『美食』

    「首先准备适量鸡肉。」


    「『适量』这句词，是我除了盐以外第一次听到。」


    「涂上适合当天天气的佐料。」


    「如果是像今天那样的晴天呢?」


    「那要不多不少。」


    「如果是昨天那样的雨天呢? 」


    「多那么一点。然后放到抹上油的平底锅上，分大火小火，表面煎到像奔走在大地的北狐色后，盖上盖子蒸熟就完成了。」


    「菜名叫?」


    「厨师心血来潮的鸡排。」


    「……」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放出了手刀，然而那记手刀被他理所当然地接下，但莉莉想都没想叫了出来。


    「老!师!你是要教我这东西吗————！」


    克劳斯是万能的。


    某日训练的身心疲惫的莉莉走向了厨房，克劳斯在做着晚餐。想起了他以前做出的美味超群的点心后，莉莉越发在意他料理时的景象。那肯定是能让下巴都掉下来的绝品。『我想你教我做法』虽然莉莉跟他搭话了——但果如所料，太难了。


    这不是异想天开的纬度，而是乱给的答案。


    由于莉莉只是用过厨房里的调味料，但无法把握要用什么。再加上他手法过于娴熟，基本上料理的步骤是个谜。


    然而，他能做出充满香味的鸡排确实足不可思议。


    「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教我，但至少请你用上几大勺的数量啊。」


    「接着是淋在鸡肉上的酱汁……」


    克劳斯无视了她的要求，他往大碗里加入调味料。为了赶上即将被余热蒸熟的鸡排，他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


    (这集中力好强……不，这不正是机会吗?)


    看到克劳斯正搅拌莉酱汁的手，莉莉灵光一闪


    (要亲切又无礼的报复他……这也是问课的工作呢……)


    作战名叫『往酱汁里加醋，让老师呛到大作战』


    既然想到，就立刻执行。


    在克劳斯去确认鸡肉的瞬间，莉莉往他的酱汁里倒入葡萄酒醋，顺便把胡椒和辣概也丢进去。


    (之后就是等老师尝到的瞬间，他应该会露出很多破绽…………呵呵，真完美)


    在她确信着胜利的瞬间，克劳斯的注意力回到酱汁上。在他轻轻地搅拌完酱汁后，朝莉莉递去了一碗。


    「莉莉，你尝一下。」


    「欸?」


    「你不是想我教你怎么煮么?你不尝一下怎么会知道?」


    「……」


    莉莉的背后不由得直冒冷汗。


    「我、我很饱了。很遗憾，我一点都……」


    「只是让你尝一下酱汁，这和饿不饿没有关系。」


    「怎么了?难道，你应该没有背着我偷偷地往酱汁里加料吧?」


    克劳斯投来了冷冰冰的视线。


    (难道已经暴露了……? ）


    不可能。但是，如果在这里拒绝，好不容易的计划就会泡汤。


    莉莉战战楚兢用汤勺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老师……」在确认那个味后，莉莉身体颤抖了。


    「味道如何?」


    「怎么会这么的好吃! 」她大跌眼镜。「欸?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为何会这么的平衡……」


    「我在最后的调味里，调合了味道。」


    克劳斯满足地点头。


    「部下愚套的行为，份量是四大勺。」


    「老~师!就算你用上了数字，可我也听不懂啊!」


    莉莉一面叫唤着，一面再次确认了两件事。克劳斯是天才。


    以及，这个男人果然没法去指导人。

 虎穴特典『任命』

    「综上所述，我就是成为了大家的队长的莉莉酱!」


    在阳炎宫，大厅内——。


    集结着成为了『灯』的成员的少女们，听闻了莉莉被选举成为队长的经过。由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命的，在场的其他少女们都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大家一边吃着某人送的鱼罐头一边听着说明。


    并没有人对于这个决定有异议。


    或者说——


    (有克劳斯在的组织还要队长做什么啊……）


    因此，原本就不明真相的少女们，似乎也没有表露出不满。工资也没有增长，权利也不曾交迭。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称呼。


    莉莉对此并没有产生疑问，看上去甚至还有些高兴。嘴里一直嘀咕着队长对着之类的。


    「那个，队长(笑)」 苍蓝色头发的少女用傲慢的声音说道。


    「有什么事呀，一般组员(笑)」莉莉用不输给她的口气挑衅道。


    「队长你有特别的工作要做吗?」


    「并没有听说过」


    「你会背负成功的功绩或者失败的责任吗?」


    「那是作为boss的老师该做的事情。」


    「那——队长有什么用?」


    「很帅气?」


    莉莉歪了歪头。


    (那么，为什么这家伙会这么开心啊)


    莉莉之外的少女们在内心里吐槽道。


    「不好了，」苍蓝色头发的少女冷笑着说道。「咱们队伍的boss和队长都是笨蛋呢。」


    「你说什么! ?」


    莉莉气的咬牙切齿。


    「还以为能用好吃的罐头收买你们的!」


    「原来目的是这个啊!」


    虽然莉莉拿来的稣鱼罐头非常的好吃，但也没能让她一帆风顺。 大家倒是没什么不满，倒不如说她们对是否需要队长一职这点抱有疑问。


    莉莉哼了一声。


    「那这样吧。我和你们全员打一场，如果我赢了，就请你们承认我这个队长。」


    「虽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不过，胜负怎么算?」


    「先把老师打倒的一方赢——」


    「不可能打得贏吧。」


    「——这点我也知道，先触碰到老师的一方算赢怎么样?」


    难度刚刚好。如果让他说『我投降』其实还好，不过用堆积谎言去欺骗克劳斯，至少能够碰到他的。


    莉莉非常自信地说道。


    「就算是和全员为敌，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输呢」


    「好，大家先一起上,把莉莉打得动弹不得吧」


    「不要诉诸暴力啊!」


    莉莉慌张地追加了规则。


    总之，奇怪的战斗就这么开始了。全员混乱地杵在原地，做着各种准备。


    当大厅中悬挂着的时钟分针指向正上方的时候，


    「准－备，…开始!」


    就在莉莉宣布之后不久。


    「喂，莉莉」


    大厅里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不知何时，克劳斯站到了少女们的身后。他快速接近到莉莉身前，用两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啊，痛!」


    「是你偷了我柜子里的罐头吧。」


    「因,因为……看上去很好吃嘛。」


    莉莉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翘起嘴角争辩道。


    「哼哼，我用额头触碰到了老师的手，是我赢了呢。到这为止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各种意义上都很卑鄙。


    然而已经分出胜负，苍银色头发的少女无趣地说了声「哦」。


    还没有把握来龙去脉的克劳斯冷冷地扫向这边。


    「啊，痛!」


    「是你偷了我柜子里的罐头吧。」


    「因，因看上去很好吃嘛。」


    莉莉-边揉着额头，- 边翘起嘴角争辩道。


    「哼哼，我用额头触碰到了老师的手，是我赢了呢。到这为止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各种意义上都很卑鄙。


    然而已经分出胜负，苍银色头发的少女无趣地说了声「哦」。


    还没有把握来龙去脉的克劳斯冷冷地扫向这边。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那些罐头可都是相当高级的-——」


    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一处。


    那是刚才少女们分食罐头所用的餐具。


    「什么啊」克劳斯哀叹了一声「全员都是共犯么」


    「「「「「「「「……」」」」」」」」


    其他少女们纷纷对莉莉瞪以白眼。


    莉莉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想要逃走。


    「我们的队长，是莉莉啊」苍银发的少女说道。


    「啥? 」


    「嗯，说得对。」「本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没别人了。 」「队长除了 莉莉没别人合适了呢」「队长万岁耶」


    面对其他少女们的陆续发言，莉莉呼喊着「为什么，这时候这么团结一致啊?」


    克劳斯像是把握了一切似的点了点头。


    「钱款就从你的工资里扣除咯，队长。」


    「太不讲道理了!」


    少女们没听见莉莉的悲鸣，她们纷纷鼓起掌声。


    于是对她的任命就这般被大家融治地接受了。

 序章 继承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神代小祈


    录入：kid


    那具遗体被埋葬在公墓内。


    一名俊美的男人伫立在墓地前。以男性来说偏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看起来俗不可耐的长发，是为了遮掩那张端正秀丽的脸孔、消除印象，然而晚上独自在墓园淋雨，这样的状况反而突显了他的异常。


    基于职业因素，他不喜欢引人注目，但是此时此刻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异样。


    他是间谍。


    名叫克劳斯。虽然平常会视情况使用其他好几个名字，不过最常用的就是这个。


    公墓内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人在下著冰冷雨水的夜晚，特地带著铲子和灯笼前来扫墓。


    他以落寞的眼神凝视著墓碑。墓碑上刻著好几个人的名字，那些名字全都很平凡常见。可是，那并不是代表故人的记号。墓碑上的名字，不过是故人生前使用过的假名。


    间谍多半无法留下活过的证据。


    可是，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他们所得到的情报──成果、教训、回忆、意志，将继续存留在后人心中。


    克劳斯确认四下无人，将铲子插进地面。他将墓地翻起，小心翼翼地在棺材周围挖洞，以免破坏棺材。完成作业后，他悄悄从怀中取出白色盒子，放在洞底。


    「师父……我帮你把手指埋在这里吧。」


    结束祷告，他用铲子盖上土。洞一转眼就被堵住。


    克劳斯大大叹了口气。


    被埋在这里的，是他从前的同伴，间谍团队「火焰」。是将身为孤儿的克劳斯带进间谍世界，将他培育成一流间谍、形同家人的存在。


    正当克劳斯暗自怀想他们时，突然察觉背后有人的气息。


    「老师……」


    转过身，只见八名少女撑著黑伞并列而立。


    她们身上那套虚构的宗教学校的制服，完全融入墓园的氛围。


    「也对，我们还不曾全员一起来呢。」克劳斯眯起双眼。


    少女们之中的银发少女率先向前迈出一步。她是队长，名叫百合。她手拿葡萄酒瓶，拔掉栓子后，将里头的液体淋在墓碑上。接著十指交扣，默默地闭上双眼。


    少女们轮流拿起酒瓶，依序在墓碑上淋葡萄酒，完成祷告。大概是途中有人弄错葡萄酒的分配量了，最后一人淋的时候只剩下两三滴。少女们对于这种细节部分依然不够谨慎。


    但是，克劳斯非常相信她们的潜力。


    「老大，你看。这九人就是继承『火焰』的新团队──『灯火』。」


    他对著墓碑这么说。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可是，对方应该明白了。克劳斯这么觉得。


    问候完家人后，他望向少女们。他想要在这块墓碑前，重新确认一件事。


    「既然要让『灯火』存续下去，我们就要继承『火焰』的使命。而当前的目的，是搜查毁灭『火焰』的集团『蛇』。这项任务并不轻松，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少女们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一脸夸耀地展露笑容。


    「但相对的薪水很多，对吧？」「『火焰』可是我的理想呢。」「我要救好多的人。」「本小姐只想和大家在一起！」「只要可以陪在老大身边……」


    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她们的出身、成为间谍的动机、野心、对「灯火」的归属感或许各不相同。


    但是答案只有一个。


    最后，百合泛起微笑说道：


    「只要我能成为配得上队长身分──盛开的自己就好。」


    「──好极了。」


    此话一出，成员们向墓碑低头致意后转身离去。每个人眼中无不蕴藏著强大的意志。好想尽快回去加紧训练──她们的表情中透露出那样的心情。


    克劳斯临去之际，再次望向墓碑。为了确认自己与师父的约定。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到底。」


    接下来，大概有一阵子不会来这里了吧。


    然后，在墓中沉睡的家人们想必也不希望自己那么做。

 1章 变装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在以往的世界里，战争只要维持几个月就会结束。各国即使彼此憎恨，只要物资用尽就无法作战。纵使正在打仗，到了收获麦子的时期也必须中断。一旦子弹耗尽，就只能乾脆认输、撤退──在科学技术进步之前是如此。


    亦成为工业革命基础的蒸汽机，令船只、火车等运输技术有了飞跃性的发展。人们因此能够大量生产战争物资，从其他大陆供应数量庞大的谷物给战地，甚至可以从殖民地输入军人。


    战争一度被掀起后，竟超乎大多数人的预期，一共延续了好几年。


    这场战争没有赢家。参战的所有人类都如此确信。


    ──战争的cp值太低了。


    经济停滞，国民疲弊，国力衰落。唯一获得好处的，是那些持续供给物资而没有参战的其他大陆的国家。这么做太不值得了。


    所以，世界各国转换了想法，认为不能再掀起战争，并且成立国际性和平组织，进入协调的时代。当然，各国并未舍弃自己的野心，只不过没有必要在台面上兵戎相向。要获取资源──也可以使用别的手段。


    于是，「光明战争」就此告终。


    新时代所上演的，是间谍们的情报战──「影子战争」。


    迪恩共和国也参与了「影子战争」。


    大战之前说起谍报机关，就是陆军情报部和海军情报部。可是，这两者感情不睦，再加上军方特有的严格纪律，使得谍报机关的水准相当低落。于是在世界大战期间，超越那两个情报部的组织「对外情报室」成立了。


    对外情报室的中心，是传说中的谍报机关「火焰」。据说拥有从中世纪便存在于王族手下，并且在人民革命时帮助他们逃亡的经历，然而详情至今依旧是个谜。在各军情报部的元老和「火焰」的合作下，对外情报室表现活跃，也对世界大战的结束做出了贡献。


    然后，世界大战结束后十年──


    阴谋与背叛毁灭了第三十八代的「火焰」。


    可是，唯一幸存的青年决定继承其意志。


    并将某个临时团队，升格为正式团队。


    第三十九代的「火焰」。为了与上一代区别，于是取了另一个名字。


    其名为「灯火」──


    ◇◇◇


    「灯火」的据点位于迪恩共和国的港都。


    悄然矗立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商业都市里。在商行林立的城市一隅，有一栋名为佳玛斯宗教学校的小型建筑。沿著该建筑仓库内的隐密通道前进，位在尽头的是广大的庭院和建筑。那栋豪华的洋房名为阳炎宫，据说从前是王族的隐密居所，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宫殿」，然而真相如何连里面的居住者也无法掌握。


    直到最近，整栋建筑都因为某个原因而被设置了窃听器，不过现在已经拆除完毕。这座保有机密性的阳炎宫，堪称是即使被锁定位置，任何人也无法判断内部状况为何的钢铁要塞。


    「──好极了。」


    克劳斯重新环视那栋壮丽的洋房。


    他是一名长相俊美的男性。假使没有注意到他的身高，就算误认为女性也不奇怪。体格纤细，还有一头遮掩住端正面容的长发。他是刻意将自己的头发留长，而那么做让他的外表显得十分中性。实际年龄为二十岁，但是过于沉稳的态度却让他感觉将近三十岁，甚至是三十多岁。


    最具特色的特徵有三个。


    ──第一，他是「灯火」的老大。麾下率领了八名少女。


    睽违十天再次回到据点，克劳斯打开门，沿著铺了地毯的走廊前进，结果一名少女跳出来，笑盈盈地对他挥手。


    「啊，老师也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那是一名惹人怜爱的银发少女。


    名叫百合。亮丽的银色长发和丰满胸部为其特徵，脸上无时无刻都带著笑容。她同时也是统率八名少女的队长。


    克劳斯也有十天没见到她了。


    「是啊，好久不见。」


    才刚这么说完，百合就定睛窥视著克劳斯。


    「你的国外之旅充实吗？老师的旅行地是莱拉特王国对吧？好好喔，那里的美味海产很有名耶～」


    「我的确是品尝了不少。你的假期过得如何？」


    「当然很充实啦。毕竟还有薪水可以领嘛，就连这十天都有喔！」


    克劳斯给了少女们十天的假期。


    「灯火」在临时团队时代，完成了一件非常艰辛的任务。由于在任务达成之前完全没得休息，于是就安排了一段时间让她们休假。正好对外情报室也支付了成功报酬，而且是对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过于丰厚的金额。


    「我还买了伴手礼要给老师，请务必跟我到餐厅来！」


    百合拉著克劳斯的手，喜孜孜地说著这十天的经历，连放下行李的时间都不给他。


    克劳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便开口询问。


    「对了，其他人呢？」


    洋房里太安静了。


    百合「嗯～」地鼓起脸颊。


    「很遗憾，其他人都还在休假。她们实在是太松懈了。」


    移动视线张望也不见其他少女的身影。


    也没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一股香气从餐厅的方向飘来，是培根煎过的味道。那应该就是她带回来的伴手礼了。她似乎特地配合克劳斯回家的时间，替他准备了餐点。


    餐厅的门敞开著。


    料理已经摆上桌。纯白色的桌巾上，排放著厚切培根、水果盘，以及葡萄酒瓶。


    就在克劳斯踏进餐厅一步时。


    「──其实我是骗你的啦。」


    百合吐舌说道。


    下个瞬间，潜藏各处的众多少女现身。


    门后、桌巾底下、天花板上的吊灯，多名少女从那些地方一跃而出，扑向克劳斯。


    百合以外的七名少女同时展开奇袭。


    每个人手中都拿著捆绑用的铁丝。


    面对少女们来袭，克劳斯则是──


    「我想也是。」


    依旧保持冷静的态度。


    彷佛早就料到这场袭击一般，他扭身闪避第一次的攻击后，用他那细长的手臂抓住桌巾。


    然后倏地将桌巾拉过来。


    桌巾上的餐具动也不动。


    他将桌巾像撒网一般扔向少女，七名少女就这么一并被捉住，滚落在地。


    「简直轻而易举。」


    克劳斯淡淡地说。


    甚至没有对部下们突然使出暴力表示愤怒。


    百合心有不甘地握紧拳头。


    「唔……亏我还想说就算是老师，刚休假完一定会很松懈！」


    「一流间谍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松懈下来。我认同你们的成长，但还是差远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告诉我们诀窍啊……」


    「奇袭时要轻柔。我说完了。」


    「老师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特徵二──克劳斯是教官。


    「灯火」的少女们在培育学校是一群吊车尾的学生。尽管拥有聪明才智，却因为某些状况而不适合在培育学校生活。克劳斯身为率领她们的老大，同时也是让她们的才能盛开的教官。


    ──不计手段，让克劳斯宣布「投降」。


    那是克劳斯给予少女们的课题，于是她们为此日夜努力钻研，不停和克劳斯交手缠斗。


    对著刚休假完立刻就挑战这道课题的少女们，克劳斯点点头。


    「不过，我必须说，我充分感受到了你们的干劲──好极了。」


    「当然干劲十足啦！」


    百合紧握两只拳头。


    「因为『灯火』已经不是临时团队，而是被认可为正式团队了，当然会意气风发啦！成立后值得纪念的首次任务，我也一定会成功达成！」


    她边说边手舞足蹈，激动到呼吸浊重。


    然后，她对著身后依旧被桌巾缠住的其他少女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结果得到「首次任务，尽管放马过来吧！」、「是时候展现我们的团结力了！」这样的回答。


    她们似乎在休假期间有充分地养精蓄锐，每个人的说话声都铿锵有力。


    可是，克劳斯却不得不偏了偏脑袋。


    「首次任务已经结束了喔。」


    「咦？」


    「在莱拉特王国有三件、国内有两件，我已经全都搞定了。接下来应该是第六件了。」


    「…………」


    少女们个个表情僵硬。


    彷佛可以听见她们对于成立后的首次任务的满心期待，产生裂痕的声音。


    克劳斯说完「那么，你们就努力训练吧」，就顺手抓起桌上的苹果，转身离开了餐厅。


    特徵三──他超级我行我素。


    留下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的少女们愣在原地。


    她们彼此互望，整理状况，好不容易才察觉「我们没有被找去执行任务」的这个现实──


    「「「「「「「「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们齐声朝著克劳斯的背影发出怒吼。


    ◇◇◇


    「你一个人达成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内阁府的一室里，头发斑白的男人露出错愕的表情。若是平常，他总会散发出彷佛要射杀对方的锐利目光，然而此时他的表情却尽是困惑。男人将混杂了白发的头发往上拨，望向手边的报告书。


    这里是对外情报室。和朴素的名称相反，这个房间设有万全而牢固的保全措施。必须经过内阁府的警卫准许放行，以专用钥匙搭上电梯、输入密码，才总算能够来到这里。房内，摆在红色地毯上的只有桌子和沙发。是一个没有事务人员，只有一名男人常驻于此的阴森空间。


    「……虽然难以置信，但如果是你就有可能办到。」


    房间的主人，被称为c的男人按住眉心。他是对外情报室的室长。


    「你都让少女们正式加入了，怎么不把她们带去呢？」


    「因为实力不足。」


    克劳斯即刻回答。


    他坐在椅子上，饮啜室长所泡的咖啡。还是一样难喝。


    「我也很想让她们累积经验，可是，这又不是上班族在谈判交易。我怎能随便带还不成熟的她们去执行任务呢。」


    「她们不是达成过一次任务了吗？」


    「那是例外。没有她们帮忙就无法达成。」


    猜测到某个男人的背叛，做出不可能独立达成的判断。那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可是，这次克劳斯所达成的任务，全是凭他一人就能完成的难度。非但不需要，应该说，假使带少女们去，反而有可能将她们卷入无谓的危险之中。


    「当然，我认同她们的才能，总有一天会让她们参与。只不过，现阶段还太早了。」


    克劳斯决定要为没有让她们回培育学校一事负责。


    自己教导、训练，以及引导。


    可是，事情应该要谨慎地进行。


    「……希望你不会这么说，结果几年后却搞砸了。」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看透似的。」


    「你确实有可能犯这种错误。」


    室长以锐利目光盯著克劳斯。


    克劳斯则对他投以冷淡的眼神。


    「既然如此，你可以介绍刚刚好的任务给我吗？」


    「刚刚好？」


    「难道没有生命危险度低，又能够累积经验的任务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是姑且问一下，结果得到冷漠的回答。


    「这样的话，我想暂时不出任务了。该做的工作我已经完成够多了吧？接下来几周，我想要尽力教育部下。另外也想收集『蛇』的情报。」


    「你应该很清楚那样是不行的。」


    室长将档案叠放在桌上。


    大致看上去，一共有好几本。每一本大概都是新任务吧。


    「…………」克劳斯默默地回望室长。


    「你的表情一脸嫌恶耶。」


    「我本来应该可以放一个月的假才对。」


    「因为你的脸色稍微好转了啊。」


    室长绷起一度缓和的表情。


    「但是，你应该知道吧？就连你我交谈的此时此刻，帝国也正把卑劣的间谍送进来，侵略这个国家。」


    「…………」


    「他们令政治腐败、窃取发明、引导国民成为顺从的愚民。我们的同胞为了阻止帝国的侵略，正在敌营努力从事谍报活动，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火焰』的丧失，对我国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只要提及「火焰」的名字，克劳斯就很难反驳。


    室长大概是看穿这一点，才故意提起吧。


    他又把一本厚厚的档案放在桌上。


    「尤其能够达成这项任务的人──就只有你。」


    那份文件被夸张地用漆黑纸张和绳子装订起来。


    还没打开看，就知道是一件棘手的任务。


    「我知道『灯火』还不成熟，也明白现阶段由你一人出马是没办法的事。」


    「…………」


    「可是，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没办法等待你们成长。」


    「………………」


    「不要用沉默表达不服。」


    克劳斯抓起那份档案，啪啦啪啦地轻轻翻阅。档案共有近百页。不到十秒钟他就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将档案撕破。


    室长眼神一利。「你打算拒绝？」


    「如你所见。」克劳斯回答。


    「见到什么？」


    「我已经记住了。」


    从室长的眼中，可以窥见些许惊愕之情。


    克劳斯叹了口气。


    「为了保护『火焰』所深爱的国民，我也只能接受了，不是吗？」


    师父过去曾一再地教导他。


    即使有不想接受的事情，只要那是出于私情，就必须将之排除。


    因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只有间谍──


    克劳斯返抵阳炎宫时已是深夜。


    由于这里和内阁府所在的首都有段距离，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晚归。


    除了玄关，整栋建筑都熄了灯。少女们似乎已经就寝了。时钟指向了深夜十一点。以青春少女来说，这个时间上床睡觉好像有点早。大概是克劳斯不在时她们也勤奋训练，所以累了吧。大厅里，无数间谍道具散落一地。


    正当克劳斯在自己房里松开领带时，有人敲了房门。


    「老大，我带了红茶给你……」


    沉静的语调。


    打开门，是一名将茶壶搁在托盘上的少女。


    少女留著一头红色鲍伯头。身材苗条、四肢纤细，宛如一尊精巧的玻璃工艺品。给人感觉好像只要稍微粗鲁一点就会将她弄坏。


    她的名字──是葛蕾特。


    「谢谢。不过，你没必要特地起床喔。」


    「没关系，只要是为了老大……」


    「我说过好几次，不要那样称呼我。」


    总之就是觉得不自在。


    在克劳斯心中，应该被称为「老大」的就只有一人。只有代号「红炉」的上一任老大。


    葛蕾特没有回应他的话，径自开始准备红茶。她从茶壶中，将红茶注入加热过的茶杯。克劳斯无意识地确认了她有没有下毒，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她似乎真的是出于善意这么做。


    她是部下，不是女佣，所以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克劳斯好几次都这么告诉她，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在旅行地发现香气馥郁的红茶，心想一定要让老大品尝一下。」


    「这个茶叶的品质真好。应该很贵吧？」


    「……给老大品尝的红茶不能是便宜货。」


    「这样啊，谢谢你。」


    克劳斯仔细观察动作俐落的少女。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克劳斯如此体贴。在上一回任务的执行过程中，她也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仰慕之情。


    （我实在想不通，我有做出什么令她产生好感的行为吗？）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克劳斯回忆起──她的态度转变的那一天。


    ◇◇◇


    戏剧性的事件──尽管不到那种程度，但如果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倒是有。


    那是发生在执行夺回生化武器任务之前。


    为了达成重大任务，克劳斯也对自己进行了训练。一来是为了预做准备，二来也是因为好玩，他在「前来拜访克劳斯的同僚」的设定下变装成其他人，造访了阳炎宫。他让完全没察觉的少女们相信「只要让克劳斯喝高级葡萄酒，他就会酩酊烂醉」的谎言，还顺便从百合口中得到「我经常偷吃老师保管的罐头」的证词。其实克劳斯早就发现东西少了，结果果真是她啊。


    骗过少女们之后，他解除变装，想要去冲个澡。


    身穿不习惯的衣服，让他浑身是汗，于是他前往浴室。


    阳炎宫里有大浴场和浴室。前者是少女们，后者则是克劳斯在使用。


    在开门之前，他就不自觉地猜想脱衣间有人。


    要敲门吗？如此心想的他伸出手，又停下动作。


    少女们没有理由要使用浴室。这大概是袭击自己的计谋吧。既然如此，装作没发现才是礼貌之举。他这么心想，打开了门。


    葛蕾特站在那里──全身赤裸。


    （插图005）


    「嗯？」


    「咦？」


    她立刻抓起浴巾蹲下来，但是已经太迟了。克劳斯已经目睹她一丝不挂的模样。白皙通透的肌肤，线条柔美的长腿。连平时遮掩住的部位也跃入眼帘。克劳斯不禁反射性地低喃一句「真美」。


    「好大胆的色诱啊。不管怎样，我得先夸奖你的勇气才行。」


    克劳斯一边感到佩服，一边摆出架式准备迎接袭击。


    可是，四处却都不见少女要冲出来的迹象。


    「……老大。」葛蕾特抱著浴巾，泪汪汪地浑身发抖。


    总觉得怪怪的。


    他立刻做此判断，然后退出脱衣间。


    从那天起，葛蕾特的态度就变了。


    ◇◇◇


    （……回头想想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会被她喜欢上的要素。）


    虽说是意外，但还是被看见裸体了，心里会厌恶是很正常的事。要不然，双方的关系也应该会变得尴尬。可是，为什么结果却是相反？莫非她想要见到自己裸体的对象负责？那种性价值观与其说落伍，应该说相当扭曲。


    「老大今天这么晚回来……明天应该可以比较悠闲了吧？」


    当克劳斯还沉溺在回想之中，葛蕾特这么问道。


    「不，我想很难。因为我接下了重大的任务，而且也被命令重写报告书。」


    「重写……？像老大这样的人也需要重写？」


    「因为我承接的任务，多半是别人曾经失败过的，所以会被要求详细记载以作为今后的对策。」


    「不愧是老大……」


    「要是我在报告书上写『不自觉就成功了』，上头会叫我别开玩笑。」


    葛蕾特「啊，也是」地发出听似愁苦的低吟。


    那是克劳斯十分不擅长的领域。


    他无法具体说明自己的行动。就好比人无法清楚解释怎么穿衬衫和扣扣子，他不会教导他人间谍相关的技能。他之所以会采取「打倒我」这种前所未闻的训练方式，原因就在于此。


    当然，他在报告书上有罗列出最低限度的情报，也有记载大致的经过。可是一旦被要求具体性，就会有很多部分是凭感觉回答。


    结果导致工作堆积如山。


    无法休息片刻。


    葛蕾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大……」


    「什么事？」


    「不嫌弃的话，请让我拥你入怀……」


    「那样成何体统？」


    这是哪门子的提议？


    正当克劳斯觉得莫名其妙时，只见葛蕾特大大地往两旁展开双臂。


    「不必那么害羞……你可以尽管向我撒娇没关系。」


    「你脑袋撞到了吗？」


    好激烈的攻势。


    该不会是被同伴灌输了奇怪的想法吧？


    「我姑且问一下，这是在进行色诱的训练吗？」


    「不是，我丝毫没有要欺瞒老大的意思……」


    她一脸遗憾地低下头。


    「我只是希望老大休息一下……」


    「休息？」


    「……上一次的不可能任务能够成功，几乎都是老大的功劳。不仅如此，现在所有任务、杂务，以及教育我们的工作，也都是你一人包办……」


    所谓上一次的任务，指的大概是夺回生化武器吧。


    尽管一切和计划得一样，但她们确实是在敌人的控制下行动，与一流间谍之间依然存在著实力差距。于是克劳斯采取了让她们成为诱饵，几乎由自己独力解决的手法。


    「像是疲劳之类的……」葛蕾特屏息：「你应该也累积了不少……」


    她特别强调了「之类的」这几个字。


    不去细究或许对自己比较好。


    「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不过我劝你现在还是专心训练。以目前来说就是袭击我。」


    「唔！居然邀请我在夜里私通……！」


    葛蕾特尖声惊呼。


    克劳斯蹙起眉头。


    「葛蕾特，下次你来我房间时记得带别人来。」


    「唔！而且还要求多人……！」


    「光凭我一人实在吐嘈不完。」


    再次细想，这个团队里实在太多怪胎了。


    确定葛蕾特离开后，克劳斯叹了口气。


    茶壶被留在房间里。里面装了满满的红茶。


    她端茶来的时间点，正好是克劳斯感到口渴的时候。简直就像看透了他内心的愿望。若是没有优秀的观察力，是办不到这一点的。


    克劳斯在红茶香气弥漫的房内，思考少女留下的话语。


    （疲劳啊……）


    虽然室长说自己的脸色好转了，但是他的话不可信。


    也许应该参考仰慕自己的她的发言。


    克劳斯用手指触碰脸颊。


    弹性变得比平时差，肌肉也疲惫不堪。连比一般人使用频率少的表情肌也是如此。


    （我应该如她所说的好好休息吗？可是我──）


    他望向墙壁。墙上挂著一件武器。


    那个又长又大、和间谍不相配的道具来自东洋。唯有战斗专家，方能发挥那件弯曲如弓的武器的超群威力。


    刀。那是师父基德的武器，如今则也成了他的遗物。


    ──这次一定要守护到底。


    这是他的遗言。


    既像父亲、亦如挚友，曾经是一家人的男人。


    （比起担心我，应该以她们的成长为优先才对……）


    脑海中浮现的，是室长所交代的任务。


    「杀死刺客──这就是这次的任务。」


    室长另外又交给克劳斯一份政治家的资料。


    全世界反帝国派的政治家接连意外身亡。死因是坠死。虽然有留下暗示为自杀的遗书，不过伪造的可能性很高。恐怕是被某人强迫自杀吧。


    「目标的名字是『尸』──这是我刚才取名的。据说对方的外表和死人一样。」


    好一个夸张的名字。


    「迪恩共和国在两周前也有政治家死亡，死因是跳楼自杀。不过，我看八成是那个人搞的鬼。那家伙似乎终于也入侵我国了。」


    室长一副像是对小孩子的恶作剧感到傻眼般，态度从容地叹气。


    「这是第一课的团队追查『尸』所得到的情报。你要好好珍惜。」


    克劳斯点头。


    他已经预料到室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掌握这份情报的同胞遭到杀害，接手的人也被杀了。换句话说，这被分类为不可能任务。」


    被判断不可能继续进行的任务──不可能任务。


    任务的性质与其说间谍，更像是秘密警察。是国内的防谍行动。


    不仅如此，从资料上来看──


    「这次比上回的不可能任务难度更高。」


    连克劳斯也同意这个事实。


    「好几名优秀的同胞遭到杀害，对方肯定是超一流的刺客，而且恐怕还有同伙在暗中帮忙。再说你也知道，你的情报已经外泄到帝国了。假使你公开行动，『尸』有可能会躲藏起来。」


    最后室长说道：


    「让少女们参加吧。光凭你一人是办不到的。」


    室长的话在克劳斯耳边萦绕不散。


    回顾发生在对外情报室的一幕，克劳斯不禁叹息。


    他一边回想读到的资料，一边研拟计画。室长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这次的规模尽管小，但是单纯就难度而言，确实更胜上次的夺回生化武器。


    必须要有状况相当严苛的心理准备。


    只不过问题是，是否要让少女们参加──


    （不，她们说不定会命丧「尸」手中……果然还是应该由我独自执行。）


    在战斗、互相揣测、尔虞我诈上，他不认为自己的能力会不如敌人。


    可是纵使再有自信，他还是只有一副身体。没办法应对所有风险，也无法保证能让少女们安然无恙。


    （但要是她们有所成长，就另当别论了……）


    心存这样的愿望只是枉然。既然是指导教官如此断言，那么肯定不会有错。


    无论如何，还是先收集一下情报再行判断好了。克劳斯如此心想，然而──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别件任务要交给你。」


    室长却又给了他另一件任务。


    （那只老狐狸。）


    他忍不住咒骂。


    室长从前以现役身分站在最前线时，肯定相当精明能干。甚至可以想见，他用那副猛禽般目光恫吓目标的模样。


    说到底，方针只有一个。


    那就是迅速完成简单任务，然后为杀死「尸」做准备。


    疲劳什么的，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接下任务的隔天早上，少女们又对克劳斯设下圈套。


    他来到走廊上，见到那里莫名有只小狗。是其中一名少女所饲养的品种。大概是逃出来了吧。如此猜想的他才伸出手，小狗立刻后退跑走了。他追著小狗来到储藏室，结果五名少女埋伏在那里，对他展开攻击。


    「连游戏也谈不上。」


    克劳斯轻易就解决了五人。


    正当他准备离开储藏室时，发现门把被设下陷阱。死角里有针。假使不小心握住，就会伤到指尖。


    他用手帕保护手指，捏起针一瞧，上面涂了某种东西。


    毒药──说起这个团队里会用毒的人，就只有那名少女。


    「百合，是你啊。」


    「呀！」的怪声传来。


    接著门开启，表情怯懦的百合探出头来。


    「你、你发现了……？亏我还打算趁你松懈时设下陷阱──」


    「你太单纯了。」克劳斯将毒针还给她。「熟练的间谍对恶意十分敏感。这种程度的陷阱，即使不是我也察觉得到。」


    「唔，我还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了……」


    「成长到不会忘了带解毒剂的程度吗？」


    「哼哼～！我最近十次只会忘记一次啦！」


    但是问题就在于会忘记一次。


    让少女去挑战任务，果然还是令人不安。


    「对了。」克劳斯忽然灵光一闪，拍拍她的肩膀。「你跟我来一下。」


    接著就带著错愕的她，离开阳炎宫的腹地。


    克劳斯坐上停在街道一角的汽车，让百合坐上副驾驶座，然后就这么开著车，驶向高速公路。途中，他有件事想要先确认一下。


    「咦？你为什么硬是把我带来？莫非，这是所谓的兜风约会──」


    「你们想要参加任务吗？」


    克劳斯打断思绪混乱的百合的话。


    他驶上高速公路，等到周围不见人影了才开口问道：


    「我想要先问问看，当作参考。你们对于现状的感觉如何？」


    「这个嘛──当然想要参加啦。」


    大概是发现自己误会了，百合难为情地挠挠脸颊。


    「不过，大前提是要不会丧命啦。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以间谍身分大展身手而勤奋训练，现在也很努力地想要打倒老师。我们也想成为闻名世界的间谍，受人吹捧。」


    「这样啊。」


    「再说，要是没有成功报酬，薪水也会变少……」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即使是我单独达成的任务，成功报酬也会均分给你们。」


    「咦？既然这样，我们不就可以继续偷懒了好痛！」


    克劳斯握著方向盘，用手指弹了她的额头。


    「你想要受人吹捧的愿望跑哪儿去了？」


    「因为！只要躺著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拿到很多钱，又会被人当成名间谍崇拜，这样简直太完美了呀！」


    「给我收敛一下你的欲望。」


    「可是──假使那一点无法实现，我还是想要挑战完成任务。」


    百合压低音量说道：


    「因为我们也是间谍。我们也想要改变世界。」


    她的语气中蕴藏了浓厚的情感，不见平时的轻挑态度。


    和被指定为队长，天真烂漫地高兴欢呼时不同。斜眼望去，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窥见使命感。


    「──好极了。」


    两人抵达的地方，是位于首都和港都边境的地方都市。


    这里位于连接两座城市的铁道沿线，人口约有数万人。规模虽然不大，车站周边却有无数商业大楼林立，形成了闹区。


    「接下来等任务结束后再谈。」


    听到下了车的克劳斯这么说，百合的表情顿时亮起来。


    「咦？你马上就要让我参加任务吗？」


    「正是。你到街上散步一个小时，然后买饮料回到车上。」


    「收到。在那之后呢？」


    「回家。」


    「啊？」百合张大嘴巴。


    「我一个人和目标接触就够了。」


    克劳斯之所以让她上车，是为了好好地和她对话。因为最近在阳炎宫内，很少有机会可以静心交谈。


    「那样不叫出任务，叫做跑腿！」


    无视百合的不满，克劳斯将头发往后扎起，做好执行任务的准备。


    室长交付给克劳斯的任务，是揭发潜藏于国内的间谍。


    任务内容十分简单。


    只要根据其他间谍团队所得到的情报，逮捕目标即可。


    只不过，对方是熟练的间谍。向信赖帝国的政治家提供资金援助，企图妨碍港湾的开发。同胞曾二度试图将之逮捕却被逃掉，于是这次轮到克劳斯出马。


    对手这次的潜伏地点，是集合住宅内的一个房间。克劳斯假扮水管工人登门拜访，然而对手却早已察知袭击一事。恐怕是同胞出的纰漏吧。室内被设下了陷阱。对手想必是打算反过来抓住克劳斯，逼他吐出实情。


    克劳斯摆脱陷阱，和敌人交战。


    所幸，周遭环境无论怎么激战都不成问题。隔壁两户的居民都不在，管理员和那两户人家据说都出门旅行了，因此可以放心作战。


    没花多久时间，克劳斯就凭著承袭自师父的格斗术将其制伏。


    「你在这座城里有同伙吗……？」克劳斯用刀子抵住敌人的喉咙。


    「…………」男性间谍始终无语。


    「没有啊。那我就暂时放心了。」


    「……！」


    他不自觉地从敌人的反应察觉到真相。


    看样子，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他的同伙。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在其他城市的同伴也正遭到举发。劝你不要胡乱蒙骗。」


    潜藏于国内的间谍网的揭发行动，是在同时间迅速进行。


    因为要是情报中途泄露，结果让对方逃掉就糟了。


    「你会察知袭击的理由是什么？莫非是──」


    对方始终保持沉默，然而克劳斯从他的表情掌握了一切。疑问已然冰释。


    如此一来，任务就完成了。


    克劳斯联络同胞，移交犯人，然后换上西装，离开房间。之后会有其他团队帮忙处理善后，他接下来只要回去写报告就好。


    克劳斯凝视自己的手。


    （肌肉果然感觉好沉重……）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对手企图喝下毒药。尽管只有微量，对方还是含进口中了。假使克劳斯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让身为珍贵情报来源的目标死去。


    连续无休或许已经开始产生影响。


    （虽然没时间，不过一方面为了向百合道歉，还是至少请她到餐厅──）


    正当他如此心想时──


    ──枪声。


    不久后是惨叫声。


    是从街上传来的。


    克劳斯反射性地抬头。这个地方都市里虽然有好几个帮派，不过克劳斯并没有收到帮派械斗的消息。难道是自暴自弃的敌方间谍失控了？可是，刚才那名间谍应该没有同伙才对。


    来历不明的枪声。


    更重要的是，那声惨叫的主人是百合。


    她被卷入某起事件──？


    （我不能以疲倦当作藉口……）


    所幸，身上装备几乎齐全。不仅有带枪，其他间谍道具也都带在身上。对手的运气太差了。


    （竟敢对我的同伴出手，我不会轻易放过的。）


    在心中这么嘀咕，克劳斯拔腿朝小巷奔去。


    幸好，市民们对于街上突然响起的枪声并未显得惊慌失措。


    克劳斯正为此感到奇怪时，就看见一群警察围在路上的废弃车辆旁。车子爆胎了。他们大概把刚才的声响，误以为是轮胎劣化所产生的爆破声吧。警察很快就准备离去，街上气氛一片平和。


    可是，那无疑是枪声没错。


    有人故意诱导警察。


    克劳斯赶往尖叫声的方向，只见百合非常醒目地一屁股坐在小巷中央。


    ──手臂流了血。


    她背靠著大桶子，对右手臂做了急救处置。她用刀子割破自己的制服裙，做成绷带。流到颈子上的粒粒汗珠，诉说著她有多么疼痛。


    见到克劳斯跑过来，她望向小巷深处。


    「老师！我不要紧，西边！身穿米色外套的男人往那边跑了！」


    伤口似乎相当深。她的脚下形成了一滩血。


    尽管在意她的状况，然而就如她所言，现在应该要去追袭击者才对。


    （究竟是什么人……？）


    克劳斯使尽全力跑过小巷。巷弄里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人错身而过。


    可是却找不到身穿外套的男人。对方似乎已经跑远了。


    他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双耳。从脚步声听来，在小巷内奔跑的只有两人。可是他直觉地感应到，另一人的脚步声并未流露出焦躁、动摇的情绪。


    脚步声从离克劳斯很远的地方传来，正朝著主街道而去，逐渐混入其他脚步声中。再这样下去很难凭听力追上。


    他用铁丝勾住林立的建筑屋顶，向上一跃。


    一抵达屋顶，旋即放眼环视四周。


    不见身穿米色外套的男人身影。


    连看似正在逃跑的男人、正在提防遭人尾随的男人也没有。


    小巷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被对方逃掉了吗……？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无从得知这份怪异感为何，但也只能暂时放弃。


    回到原地，百合已经完成了急救处置。


    她用绷带缠好手臂，也不再满头大汗。


    「啊，老师。敌人怎么样了？」


    语气一派轻松。


    「抱歉。很遗憾，我似乎让对方逃掉了。」


    「咦？老师也会这样？」


    「我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但是地点实在太不利了。」


    尽管一直强调会变成像在找藉口，但要追上敌人确实强人所难。


    袭击发生的当下，克劳斯身在远离现场的地点。既然赶到时对方已经消失了，自然也就无从找起。


    「…………」


    可是，百合却一副很不可思议地沉默不语。


    「怎么？我让你失望了吗？」


    「啊，不是，只是因为老师刚才自信满满地去追敌人，我才觉得有些意外……」


    「自信满满？」


    自己有表现出那种态度吗？


    若真如此，那真是太丢脸了。


    「──不对，现在先别管袭击的事了，还是治疗手臂比较要紧。」


    「啊，说得也是。」


    之后再询问百合详情好了。对外情报室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倘若此事和「尸」有关，事情的发展将会变得很有意思──


    就在克劳斯一边朝医院的方向走去，一边在脑中思索时。


    「嘿」的一声传来。


    转过身，古怪的景象映入眼帘。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会发生眼前这样的事情。


    百合将毒针扎进了克劳斯的手臂。


    而且还是用应该受了伤的右手。


    一阵恶寒窜过全身──


    随后，身体有如著火似的发热，汗水喷发。


    恐怕是百合的毒针造成的吧。好惊人的即效性。


    毒物专家「花园」百合所制造的秘毒──


    「为什么……？」克劳斯用颤抖的双唇询问。


    「咦？老师你不是说过吗？」


    视野中，百合神情不解地偏著头。


    「你跟我说：『下次见面时，把毒针当成止痛剂打在我身上。』」


    克劳斯当然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止痛剂……？」


    「因为老师的右手臂出血了……」


    出血？不可能有那种事。右手臂受伤的人是百合才对。


    克劳斯无法继续再问下去，浑身无力地靠在百合身上。


    双腿变得使不上力。脑袋好重，眼前天旋地转。


    百合惊慌大喊，抱住了克劳斯。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犯了错，整个人显得十分慌张。


    在一片混乱之中，心中的怪异感终于串在一起了。


    「──好极了。」


    克劳斯抓住百合的手臂，吐出那句话。


    她的手臂上果然没有受伤的痕迹。


    「原来如此，手段真是高明啊。开枪后，跟我说自己受伤的百合，和现在眼前的百合并非同一人。」


    「咦……？」


    「说得更清楚一点，百合，现在你眼前的我，和右手臂出血、命令你『用毒针扎我』的我也是不同人。」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有两个你和我。」


    那项精湛的手法令人著迷。


    对方恐怕完全操纵了百合。


    敌人大概是变成克劳斯的模样，露出右手臂的伤势，让百合发出惨叫，然后随便说服她，要她「在右手臂上缠绷带，下次见面时用毒针扎我」。敌人像这样骗过百合后，自信满满地离开现场，接著变装成百合，和克劳斯接触。


    流畅的计谋盘算，以及超群的变装技术──


    克劳斯只知道一个人拥有如此绝技。


    「……跟我料想的一样。」


    沉静的说话声响起。


    一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另一个百合。那个人拭去右手臂上的血液，泛起微笑。


    「老大对圈套很敏感……能够确实感应到恶意和杀气……」


    她可能是目睹了今天早上那一幕吧。


    目睹克劳斯察觉门把的陷阱并加以回避。


    「所以，我操控百合，让她将善意的毒针扎在你身上。」


    另一个百合用手指触碰自己的脸。


    「代号『爱娘』──笑叹的时间到了。」


    报上名号的同时，她用左手摘下百合的脸。


    在面具底下的是一名红发少女。


    ──变装专家葛蕾特。


    ◇◇◇


    在间谍的世界里，变装是很常见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拥有变装成虚构的他人的技术。假发、墨镜、化妆──只要巧妙运用那些，变装并非难事。


    但是，要变装成实际存在的某人就另当别论了。难度完全不是同一个次元。


    首先，要准备覆盖整张脸的树脂面具，然后上色、塑形。


    必须具备卓越的观察力。


    完美模仿他人的姿态、言行、声音，这即使对一流间谍而言仍是一项困难的技术。


    可是克劳斯在召集「灯火」的成员时，在培育学校听说了一件事。


    听说有一名少女尽管拥有罕见的变装技术，却没能发挥自己的实力──


    ◇◇◇


    （不……不管怎么想，她应该都已经彻底发挥实力了。）


    实情和情报之间的出入令克劳斯感到困惑。


    克劳斯并没有特别给予指导。虽然不晓得她过去有什么样的隐情，不过她大概已经靠自己克服了吧。还是说，是教官看走眼了呢？


    「……我终于将你逼入绝境了。」


    葛蕾特喜孜孜地面露微笑，手里还拿著假发和撕破的面具。


    每每见到，她的技术总令人惊讶。


    她刚才彻底变成了百合。完美复制了百合的外表、声音、举止。


    克劳斯之所以没能识破她的变装，不只是因为她的技术高超──还有伤口。


    十分逼真、不停滴落的鲜血。


    那大概是真血吧，因为有铁锈味。也许是使用了输血用的血。如果说克劳斯见到同伴流血，内心没有产生动摇，那绝对是谎言。葛蕾特确实看穿了克劳斯的弱点。


    「…………」


    克劳斯一边继续假装很不甘心的样子，一边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百合的衣服。假使百合事前告知的情报正确，那么她身上应该藏有解毒剂才对。


    「没有解毒剂啦。」可是，背后却传来一道凛然的说话声。「──我已经偷走了。」


    另一名少女从小巷中现身。


    「灯火」的一员，白发少女席薇亚。


    一如她所言，百合全身上下都没有解毒剂。


    接著，其他少女也继席薇亚之后陆续现身。她们单手拿著武器，围绕在克劳斯四周。团队一共八名少女聚集在巷弄内。方才混入主街道的脚步声，恐怕也是其他少女演出来的吧。


    她们纷纷对葛蕾特发出「真不愧是葛蕾特的计画」、「本小姐也觉得很高明」的赞美。


    见到这幅情景，百合一脸呆愣。


    「咦？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因为要是事先告诉你，你一定会把情报泄露给老大。」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无法反驳！」


    百合轻轻地让克劳斯坐在地上。


    少女们团团围住坐在石板地上的克劳斯，露出夸耀自满的表情，彷佛对这一刻期待已久似的。


    葛蕾特开心地呵呵笑道。


    「匍匐在地的老大也好有魅力呢……感觉很适合躺大腿……」


    克劳斯左右摇头。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有如此虐待狂的一面。」


    「我推测老大应该是被虐狂……」


    「我说『袭击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老大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啦……」


    葛蕾特开口：


    「……你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一见到受伤的百合小姐就会识破变装了……」


    「…………」


    「三个月前失去『火焰』以来，老大完成了许多事。你挑选出『灯火』的成员，命令部下进行让自己一刻不得休息的训练，并且达成了不可能任务。之后，你又为了不成熟的我们，在休假期间照常工作。」


    「好像是这样没错。」


    「你最后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是十天前？还是一百天前？」


    克劳斯感受到无法隐瞒的压力。


    少女们并不知道，克劳斯直到失去「火焰」前不久，一直都在单独执行特殊任务。假使把那些也算进去，工作天数会相当多。


    「是四百六十五天前。」


    「「「「哇啊……」」」」


    好几名少女异口同声地惊呼。


    约莫十五个月。没有休假，终日埋首于任务与训练中。


    「你是笨蛋吗？」席薇亚严词指责。


    葛蕾特叹了一口气。


    「……太乱来了。若是一般人，这么做早就吐血倒下了。」


    听了她的话，其他少女也纷纷开口，说出「你就依赖一下我们嘛」、「尽管放心休息吧」这类意思的话。


    看样子，她们同样也对于现状感到疑惑。


    因此才会为了展现实力，向克劳斯展现她们的合作能力和技术。


    「……………………」


    克劳斯不知该如何回应。


    「请不要独自扛起一切……」葛蕾特微笑著说。「老大身边已经有我们了……请尽管向我们撒娇。」


    葛蕾特悄悄从怀中取出手枪。那是小型的自动手枪。


    「好了，宣布『投降』吧……」


    她喀嚓一声拉动手枪滑套，将枪口抵住克劳斯的额头。


    「──然后从今晚起，请务必在我的怀中好好休息。」


    充满慈爱的笑容。


    眼神如女神般温暖而祥和。


    克劳斯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抵抗。


    「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


    葛蕾特露出笑容说：「好的……」


    「我的确是累了。完成不可能任务后不仅连一天也没有休息，尤其这两星期以来还连续出任务，又在任务的空档和你们进行训练。就算是我，也没有无穷无尽的体力。这大概正是所谓疲惫不堪的状态吧。」


    「没错，所以──」


    「但是，我问你们──」


    克劳斯接著说。


    「──我该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咦……」


    克劳斯像是要趴伏在地般倒下。


    远离枪口的同时，他伸长了腿，朝葛蕾特的脚一扫。


    葛蕾特无法对他敏捷的动作即时做出反应。她本来就不是擅长格斗的类型。当她好不容易站稳时，形势已然逆转。


    克劳斯的贯手抵住了她的喉咙。


    「──好极了。」


    要是敢动一下，就用手指撕裂颈动脉。


    像是这么威胁一般，克劳斯用手指触碰她纤细的颈子。


    其他少女则是茫然呆立在原地。


    「不具敌意的毒针──真是精采啊。首先我得好好夸奖你的点子。」


    毒性已经从克劳斯的身体退去。


    他藉著延长对话，让自己的身体状况恢复正常。


    「对不起……」百合充满歉意地说。「我没能完全将毒针扎进去。因为只是擦过而已，所以尽管微量就很有效，毒药还是没能抵达血管……」


    她没有理由遭受谴责。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被利用罢了。


    葛蕾特瞠目结舌，浑身僵硬。


    「你为什么会知道要闪避……」讲话也结结巴巴。「你应该察觉不出攻击才对……」


    「我早就察觉到了。」


    克劳斯让手指远离她的颈子。


    「就如同你所言，一流的间谍对恶意和敌意很敏感，善意的攻击反而有效这一点确实没错。可是，既然事前见到那么多可疑之处，自然会心生警戒了。」


    「你事前就预料到了……？」


    「清场做得太露骨了。」


    克劳斯轻弹葛蕾特的手腕，让枪从手中掉落，然后把手枪抢过来，在手中微微地转动。


    其他少女看起来没有要展开攻击的意思。她们可能也明白吧，面对准备万全的克劳斯，就算上前挑战也没有半点胜算。


    「我是不自觉察觉到的。不过说到可疑之处，那可是举也举不完。」


    他继续解说：


    「流血的百合身在小巷中央的醒目地点，脚下还有一滩血，看起来的确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那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因为市民和警察把枪声误认为车子的爆胎声，所以没有人赶去那里。以巧合来说，实在是太过凑巧了。虽然不清楚目的为何，不过我察觉到那么做，是意图使能够用耳朵分辨枪声和爆胎声的人上勾。」


    枪声甚至传进了身处远方的克劳斯耳里。


    警察或有勇气的市民，照理说应该会赶往无人的小巷。可是，他们见到爆胎的车子后停下了脚步。会继续前进、发现受伤的百合的人，就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间谍。


    那瞬间，克劳斯发觉敌人的目标是自己。


    当然，那只是后来加上去的理由，当下他是凭直觉感应到的。


    「一旦发现那是露骨的诱导，自然就会提高警戒──」


    克劳斯清楚明瞭地说：


    「──今天和我交战的间谍也是如此。」


    敌人说，他对于两旁的居民同时外出旅行一事感到可疑。得知此事时，克劳斯对于同胞粗糙的清场方式觉得无言，结果现在相同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犯下同样错误的少女们张大嘴巴，哑口无言。


    克劳斯一一望向少女们。


    「若我把今天的任务交给你们，你们早就没命了。」


    少女们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最后，他转头看向葛蕾特。她虽然没有把脸别开，表情却已不见先前的自信活力。


    「你们全都拥有绝佳的才能，想必总有一天会绽放。但是就现阶段而言，你们的实力还不够。」


    克劳斯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无法依靠你们。」


    之后他拋下少女们，径自走出小巷。


    那天夜里，克劳斯在自己的房间里叹息。


    （现在就带她们出任务还太早了……）


    考虑到今天的结果，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


    （就算是勉强硬干，也只能由我一人去挑战。）


    这是十分合理的选择。


    纵使情势艰难也一样，「尸」只能由克劳斯一人出马应付。


    （经营新团队好难啊……）


    他再次有了这样的感想。


    即使一天结束了，依旧有大量工作等著他去做。而且，其中还有唯独世界最强的他才能处理的任务。


    尽管感到疲倦，但要是他不勉强自己，就会换成其他人丧命。


    （问题堆积如山……）


    ──接连落到自己身上的高难度任务。


    ──很难保证能够安全达成任务的部下们。


    ──确实并逐步在自己身上累积的疲劳。


    ──逼近眼前的不可能任务「杀死刺客」。


    克劳斯并没有轻视成立团队这件事，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尽管困惑，也只能不断摸索正确解答。


    如今身边已经没有能够带领自己的师父和老大，他失去了可敬的同伴。


    身为教官的同时也是一流间谍。究竟该如何兼顾这两种身分呢？


    （「火焰」的同伴都不在了。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保护她们……）


    一边这么心想，克劳斯不由得闭上双眼──


    想著想著，克劳斯不小心打了个盹。


    坐在椅子上睡著的他，让身体离开椅背。


    自己上次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著，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有种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当时他在结束训练后，经常会在大厅的沙发上熟睡。


    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被囚禁在过去的幻影中，他左右摇头。以世界最强间谍的称号自负的人，实际上竟然是这么没出息的男人，简直岂有此理。


    将他从意识中拉回来的，是一股柔和的草香味。


    「……葛蕾特？」


    「我带今天的茶来了……」


    桌旁，葛蕾特端著上面摆了茶壶的托盘站在那里。


    「为了让你好睡一点，我准备了香草茶要给你喝，结果好像反而把你吵醒了……」


    「不，没关系。我只是稍微打个盹而已。」


    「非常感谢老大白天陪我们训练……我们刚才开完检讨会了……」


    葛蕾特迅速将茶注入茶杯。


    其实她大可趁自己打盹时动手袭击。


    尽管克劳斯这么觉得，然而她似乎有她自己的原则。香草茶里也没有下毒的迹象。


    葛蕾特递出茶，接著将双臂大大地朝两旁展开。


    「……好了，最后只要和我互相拥抱就完成了──」


    「那就不必了。」


    克劳斯心怀感激地只品尝茶水。


    葛蕾特对他投以显然十分遗憾的眼神。可想而知，克劳斯当然是视若无睹。


    「你还真坚持耶。」


    事到如今，实在不得不称赞她。


    克劳斯原以为她会因为白天的失败就此放弃，没想到她还是持续进攻。而克劳斯是将茶含入口中的瞬间才发觉自己渴了，可见她的时间点抓得非常好。


    「我就直接问了。」


    是时候开口确认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葛蕾特肩膀一震。


    差点让一直拿在手里的托盘掉下来，好不容易才动作慌张地重新拾起。


    「……真、真不愧是老大。」她瞪大双眼。「……居然发现了。」


    「你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吗？」


    「……………………………………………………」


    经过一阵沉默，葛蕾特喃喃嘟哝。


    「……跟我料想的一样。」


    「不要说谎。」


    被葛蕾特告白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轻轻带过。


    间谍的恋爱情感是个难题。有的人会把恋情看得比任务更重要，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恋情还会成为弱点。假使继续装作不知情，以后将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引发问题。


    还是应该现在就给出明确答覆才对。


    「葛蕾特，我对于你的心意──」


    「答覆……」葛蕾特的声音颤抖。「……请之后再给我。」


    被强行打断了。


    她左右摇头。


    「……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可以的话，我希望早点把话说清楚。」


    「可是……」


    听到她微弱到快要消失的声音，克劳斯心里一阵内疚。


    虽说是间谍，对方终究是十八岁的少女。或许不该做出随意践踏人心的举动。


    「抱歉，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谢谢老大。」


    「只不过，我想告诉你，我不赞同公私混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替我泡茶了。你不是我的佣人，不需要为我那么费心，好好认真训练吧。」


    葛蕾特一脸不服地紧抿双唇。


    克劳斯尽管也想谨慎对待她的爱意，然而现在的他实在无暇应对。


    肩负教官与间谍之职，他实在没有余力再去背负身为男人的责任。


    「……我明白了。」


    不久，她点点头。


    「不过，请至少收下这份报告书……」


    「报告书？」


    「就是老大今天达成的任务的报告书……」


    葛蕾特递出藏在身上的文件。那份文件由好几张纸装订而成。


    「我知道自己很多管闲事……但是因为老大说过自己正为了重写报告书而苦恼，所以……」


    「……你就帮我写了吗？」


    「是的……我监视老大的行动，只写下我所能写的范围。」


    克劳斯确认内容，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行动。


    克劳斯并没有察觉自己受到监视，想必她是从相当远的位置用望远镜监看吧。而她会这么做，大概也是为了避免给克劳斯的任务添麻烦。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真是太佩服你了。你实在是太用心了。」


    「……想要向我撒娇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决定不予理会，不过我得向你道谢才行。谢谢你。」


    葛蕾特恭敬地低头致意。


    其实应该致谢的是克劳斯才对，不过这么做确实很像是她的作风。


    她收拾好喝完的茶杯，准备离开房间。


    克劳斯口头慰劳部下的付出后，走向书桌。经过短暂的休息，他又再次恢复了精力。正当他打算为与「尸」交手做准备，著手处理自己的工作时──


    「不，等一下。」


    ──他叫住了葛蕾特。


    感觉不太对劲。


    经过千锤百炼的直觉，对那份奇怪的感觉敲响警钟。


    克劳斯遗漏了某样东西，而理性强行将那样东西捞了上来。


    「既然如此，你是什么时候拟定这次的计画？」


    正准备离开的葛蕾特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这么问……？」


    「太快了。」


    克劳斯对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任务。你应该没有时间构思计画才对。」


    这次的袭击，少女们没有时间准备。


    克劳斯会让百合上车，完全是当场临时起意，而且也没有告诉她任务的内容。可是，虽然多少有些粗糙，少女们却以葛蕾特为中心展现出合作能力，操控了百合。


    光是这一点就非常值得赞赏了，然而她却同时进行了其他工作──？


    葛蕾特将手指抵在唇上。


    「这个嘛……我看见装在百合小姐身上的发讯器移动后，花了一些时间在预测地点、跳上火车、掌握状况上……」


    葛蕾特小声嘀咕，整理资讯。


    不久，她说出答案。


    「两秒……这就是我构思此次计画所花费的时间……」


    好短。


    但是克劳斯不认为她在说谎。考虑到她移动至克劳斯造访的城市、找到克劳斯和百合的所在地点，以及清场所耗费的时间，她应该完全没有时间去构思计画。


    太惊人了。


    当然，如果是克劳斯，他一定能在相同时间内想出更高水准的计画。可是，那是因为他是有资格自诩为世界最强的优秀间谍。


    短短两个月前，还是培育学校里吊车尾的少女──


    她的聪明才智已经超越诸多间谍了。


    无法光凭才能解释的成长速度。


    「……这没什么好值得称赞的。」


    葛蕾特摇头说道：


    「我只是将自己事前模拟过的几百、几千种情境之一，试著付诸实行罢了……只要每天和老大交手，自然能够预设出精准度高的情境。我不过是像这样每天晚上思索攻略老大的方法、累积点子，然后从那些点子之中，选出一个符合状况的来执行……」


    「你居然做到那种地步……」


    「这是当然的呀。眼见心仪对象疲惫不堪却还独自挑战任务，不肯依靠自己，而我非但帮不了忙，甚至还劳烦他陪我进行训练……！」


    葛蕾特用含泪的双眸诉说。


    「只会对心上人造成负担的自己……令我焦躁不已……」


    克劳斯表情愕然地注视著她。


    为此反覆上千次的盘算，就是她急速成长的主因？


    好深沉的爱意。


    克劳斯实在不明白。


    ──葛蕾特究竟为何会如此爱慕自己？


    就连克劳斯的直觉，也无法掌握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现在应该以其他事情为优先。


    「────────」


    迷惘仅只一瞬间，他旋即做出了决定。


    眼前出现一线光明。


    那是能够打破一筹莫展的现状的手段。


    既然如此，就先从解开她的误会开始吧。


    「葛蕾特。」


    克劳斯开口。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负担。」


    「……咦？」


    「非但如此，我还很感谢你。是你们填满了我因为失去『火焰』而产生的内心空洞。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灯火』存续。」


    葛蕾特扬起两道眉毛。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我才会过度谨慎到不像样的地步。」


    这样的自己大概会被讥讽是胆小鬼吧。


    因为珍惜，所以不想失去。


    尽管如此，还是必须向前踏出一步。光是害怕，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


    「杀死刺客──那是下一次的任务。」


    「……咦？」葛蕾特目瞪口呆。


    「葛蕾特，你愿意协助我吗？我需要你。」


    只能赌了。在她的理智与爱意上下赌注。


    要让团队进入到下个阶段，她的强大决心不可或缺。


    葛蕾特大大地深吸一口气。


    「这莫非是……」


    「是什么？」


    「……求婚吗？」


    「不是。」


    克劳斯无力地垂下肩膀。


    该怎么跟她解释呢？果然应该清楚说明自己的想法吗？


    「……我开玩笑的。」


    但是，在克劳斯开口之前，葛蕾特就面露浅笑。


    「老大，我丝毫不期待这份感情会得到回报……也不求你回应我的爱……可是，我已经决定好如何答覆了。」


    沉静而真挚的语气。


    「──为了你，以及你所成立的团队，我非常乐意答应。」


    眼眸中没有一丝迷惘。


    尽管不明白那份爱是从何而来，能够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好极了。」


    「……跟我料想的一样。」


    克劳斯说完，葛蕾特以沉静的语调低声回应。


    无论如何，总算是找到新的可能性了。


    难度更胜上次的不可能任务──克劳斯想到了使其成功的计策。


    「我要选拔出四名成员。」


    「选拔……？」


    「是啊。很可惜，这次的任务我无法将八个人全部带去。」


    克劳斯点头。


    「就由现阶段──『灯火』最强的四人去挑战刺客吧」

 2章 笼络

    选拔。


    克劳斯的决定很快就化为传言散布开来。


    不只是葛蕾特，其他少女们也都对现状感到疑惑。


    ──克劳斯的超级独裁体制。


    老大独占命令权理所当然，可是，如果连任务也是由克劳斯一手包办，那就另当别论了。不仅如此，就连报告、会计等琐碎事务工作也都是由克劳斯负责，同时他还要对少女们进行指导。让人快要昏倒的连续无休纪录就这样不断更新。


    以一支团队来说，这样的结构太畸形了。


    可是，克劳斯的意图很明显。


    ──为了让少女们专心锻炼。


    尽管受到无力感折磨，解决办法还是只有一个。


    ──只能努力成长，直到足以让克劳斯依靠的程度。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她们勤奋训练。虽对不断累积疲劳的克劳斯感到抱歉，还是故意乘隙袭击他。克劳斯不在时，她们则会进行重训等扎实训练，有时也会在同伴之间练习互相欺骗。


    然后有一天，任务终于降临到自己身上了，但是──


    「选出四人……这么一来，其余四人自然就得看家了。」


    百合有气无力地嘟哝。


    她戴著护目镜，面对桌子。在她手边的是好几样怪异的机材，以及大量的香菸。她取出里面的烟草反覆煮沸，萃取出尼古丁，此外还捣碎虫子、植物取出毒液，和其他毒液进行调和。


    她这个人平常虽然总是傻里傻气的，但是在制作毒药这方面从不出错。一边说话，双手仍俐落且正确地进行作业。


    「不过，这样的做法要说妥当也是没错啦。」


    回应她的人是白发少女──席薇亚。


    少女浑身散发出凛然气息。


    刀刃般锐利的目光，以及让人联想到野兽的苗条身段。她和百合一样都是十七岁，两人经常彼此结伴。


    她正在百合的床上进行开锁的训练。在她手边的是开锁工具，以及堆积如山的数十个挂锁。她将那些锁一一解开。


    「他不放心把任务交给我们，可是，继续由他一人承担一切，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如此一来，他会做出只带四名优秀者出任务的决定也是必然的。」


    「就是说啊～这样的决定说起来也是不差啦。」百合嘀咕。


    「要说合理，也的确很合理。」席薇亚回应。


    「可是，搞不好会那样耶～」


    「可是，有可能会那样耶～」


    两人不安的语气重叠。


    「「团队感觉好像会失和……」」


    在此之前，「灯火」的少女们都是八人全员通力合作。所有人平等地分担职务，各自发挥己力去面对训练和任务，不曾有过劳逸不均的问题。


    然而如今却要选拔出四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来了。毕竟朝夕相处了两个月，自然能隐约看出谁比较优秀。」


    「顺便问一下，你觉得谁会入选？」


    「率先出线的，当然是我这个美少女队长百合──」


    「认真回答。」


    「……莫妮卡一定会被选中吧。」


    傲慢的蓝银发少女──莫妮卡。


    说起团队之中最优秀的少女，她肯定名列第一。演技、发想力、格斗、射击等等，所有技能都是顶尖等级。「我只是故意在培育机关摸鱼而已。」如此夸口的她，在吊车尾集团「灯火」中是个特例。其实力无疑仅次于克劳斯。


    然后，莫妮卡和席薇亚、百合同属执行组。


    「应该说，我们两个肯定会被剔除啦！」


    「就是说啊！」


    百合悲痛地吶喊，席薇亚也在一旁表示赞同。


    「灯火」分为三个组别。负责统整情报、制定计画、指挥的「情报组」，完成情报组之命令的「执行组」，以及利用特殊技能支援他组的「特殊组」。


    既然同组之中有实力不容质疑的王牌，其余两人被选上的可能性就很低。


    「喔，时间差不多了。待会儿再聊吧。」


    「嗯，该去做饭了。」


    两人中断话题，离开房间。今天轮到百合和席薇亚负责下厨，她们得为所有少女做晚餐。


    来到厨房，只见那里有一名身穿围裙的褐发少女。


    「咦？这不是莎拉吗？你怎么来了？」


    「啊，今天是你们值班吗？」


    褐发少女──莎拉露出亲切的笑容。


    少女有著一头动物般蜷曲的头发，以及感觉怯懦不安的双眸。最近已经有好一点了，不过起初刚见面时，她时常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女孩是自己和他人公认的胆小鬼，总让人不禁想要保护她。仅仅十五岁的年纪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


    今天明明不是莎拉负责下厨，她却不知为何握著菜刀。


    「因为老师拜托小妹帮他做饭啦。他现在好像正忙著和葛蕾特前辈开作战会议。」


    询问之下，莎拉这么回答。


    她总是称呼同伴为「前辈」，因为她进入培育机关的时间最晚。


    「是喔，老师请你帮忙做饭啊……」百合一脸意外地嘀咕。


    好难得。


    克劳斯从不把自己的家事交给少女去做，清楚地将少女们划分成间谍团队的部下，不介入她们的生活。这么说来，他应该真的忙到不得不打破这条规则了。


    「「…………」」


    百合和席薇亚互看一眼，同时点头。


    「好机会！我去拿毒药！」


    「好快下决定！」莎拉发出哀号。


    「我去拿拘束用的铁丝。」


    「居然合作无间？」


    莎拉拚命挽留火速开始构思计画的两人，可是两人完全不听劝，各自回房取来武器。


    两人的想法一致。


    ──这说不定是我们入选的最后机会。


    「问题是，我们三人要怎么下毒呢？」


    「小妹也不知不觉成为一员了啊……」


    莎拉一脸无言的表情。反抗大概也没用吧，她露出那种死心的眼神。


    三人站在厨房里，将食材一字排开。


    「根据之前的失败经历……」百合用手指拨弄装有麻痹毒药的小瓶子。「混入红茶和料理时，他连碰都没有碰一下。要试著涂在餐具上吗？」


    演技基本上对克劳斯不管用，而且他也对圈套很敏感。除非让他心生动摇、削减他的专注力，否则他应该不会吃下有毒的料理。


    「老师真的是怪物耶。」莎拉也抱头哀号。


    之后，她们又提出「在桌上的调味料里混入毒药，让他自己加进去」、「做辛辣的料理给他吃，然后在水里下毒」、「在百合的盘子里下毒，然后喂他吃下去」之类的方案，却没有一个让人觉得「就是这个了！」的点子。


    眼见其余两人陷入苦思，席薇亚一副觉得奇怪地偏头说：


    「嗯？不是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手法吗？」


    莎拉止住话，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咦？是什么？」地问道。


    席薇亚一派悠哉地回答。


    「我们不是要在料理中下毒吗？既然这样，当然就只能做出美味的料理啦。」


    「…………」


    莎拉眨了眨眼睛。


    「……？」


    然后求助似的望向百合。


    看样子，她似乎尚未掌握席薇亚这个人的特性。


    「莎拉。」


    百合开始解说。


    「虽然我之前一直瞒著大家，但其实我是个冒失鬼。举例来说，我是那种会在笔试时，明明全部答对，却因为填错格子而拿零分的类型。」


    「是。」


    「然后这个白发女，则是就算认真应试还是会拿零分的类型。」


    百合指著席薇亚，如此介绍。


    席薇亚狠狠踹了百合的屁股。


    「这是什么烂比喻啦！」


    「用来形容席薇亚你的愚蠢程度，这个比喻简直完美！」


    「你不也一样拿零分吗！」


    「总比毫无智商、只知道蛮干的人要好多了！」


    百合使出浑身力气大喊。


    虽然平常都隐藏在百合背后，但其实席薇亚也相当没用。


    思考模式基本上是直线型。做事永远靠蛮力，从不拐弯抹角。


    知道演技对克劳斯不管用后，就让不知情的同伴上场引爆炸弹。明白正面攻击对克劳斯无效后，就不眠不休地一再偷袭。面对问题，总是以极其单纯的解答来一决胜负──这就是她。


    席薇亚不服气地坚持己见。


    「好了啦，你们听我说。我的计画是，首先做出史上最棒的超美味料理，这么一来，目标自然会松懈下来，之后就能用下了毒的红茶将其制伏──没有比这更棒的方法了吧？」


    「唔，能够做到的话，这个方法确实是很理想。」


    百合低吟。


    这样听起来，这个作战计画未必不可行──


    「用说的是很简单，可是，要怎么做？」


    「我早有准备。」席薇亚自信满满地说：「以前，我曾经撞见那个男人做午餐的样子。因为心想也许有天能用上，就把步骤全部记下来了。」


    席薇亚拿在手里的是一张纸。


    上面详细记录了所需材料、调味料、分量，以及制作过程所花费的时间。


    「那家伙连厨艺也是天才等级，而这可是他为自己所做的料理喔。只要照著这个做，一定能做出最棒的料理。」


    「喔，原来如此。」


    席薇亚自信的口吻，让人不禁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妙招。


    想不出其他计策也是事实，不如就来试试看吧。


    于是，方针一致了。


    「好了！我们来做出足以令他丧失理性的极品佳肴吧！」


    席薇亚一声令下，百合和莎拉「「好～！」」地齐声吆喝。


    她们反覆地试验、摸索。


    要重现克劳斯的料理并不简单。由于克劳斯做菜是靠眼睛测量分量，因此调味料的分量只能相信席薇亚的目测。


    负责烹调的是莎拉，因为她是餐厅主厨的女儿。在由席薇亚回溯记忆来辅助莎拉的形式下，好几个试作品诞生了，接下来就是相信百合「试吃请交给我！」这句令人安心的台词。她一滴不剩地清空盘子，随即要求「下一盘！」。这个女人简直有如欲望的化身。


    整整超过平常的晚餐时间两小时，令人满意的料理才终于完成。


    高丽菜卷。


    百合立刻去找其他少女，大肆宣传「这次总算是想出完美的计画了」。其他少女的反应本来充满质疑，直到百合擅自做出「要是失败了，到时席薇亚会裸体跳舞啦」的约定，她们才起身行动。少女们各自将武器藏在身上，到餐厅集合。她们打算以毒药麻痹克劳斯后，将他制伏。


    八人在餐桌旁就座后，找来克劳斯，请他品尝自豪的料理。


    「──好极了。」


    结果他赞不绝口，脸上表情也比平时来得柔和。


    「抱歉要你们帮我做饭。谢谢你们，这真是美味极了。」


    「对吧？」


    席薇亚露出得意的微笑。


    「厨房里还有，你就尽管吃吧。百合，麻烦你顺便去泡茶。」


    百合躲在席薇亚身后窃笑。一如她们所计画的，克劳斯松懈了。他也许会毫无戒心地喝下有毒的红茶。


    八名少女等待著攻击克劳斯的时机。


    「不过嘛……」克劳斯开口附和。「如果硬要说的话──」


    接著他站起身，走向餐厅旁边的厨房。


    厨房里，有续盘用的高丽菜卷。克劳斯在用来淋在高丽菜卷上的白酱里添加调味料，搅拌均匀，接著淋在分装在八个盘子里的高丽菜卷上，最后依序撒上香料、醋、油。


    「──这样子味道会更好。」


    他将盘子端到少女们面前。


    「「「「「「「「………………」」」」」」」」


    不祥的预感。


    少女们屏息抓起汤匙，战战兢兢地切开高丽菜卷，送入口中──瞬间，所有人失去理性。


    回过神时，克劳斯已经从餐厅消失了。


    少女们完全忘了袭击这回事，贪婪地吃著高丽菜卷，甚至还用面包将最后一滴白酱抹起来吃掉。心满意足的她们尽管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仍悠哉地品尝饭后的红茶，结果发现身体产生麻痹感，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彻底失败。


    席薇亚、百合、莎拉以外的成员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一般，纷纷以颤抖的双腿回去寝室。其中有好几人跟席薇亚说「我很期待你裸体跳舞」，但是她完全不晓得她们在说什么。


    在只剩下寥寥几人的餐厅里，百合大大叹了口气。


    「没想到居然还没下毒就失败了……」


    席薇亚和莎拉也点头。


    「可恶，亏我还以为完美重现了那道料理。」


    「结果还是存在著决定性的差异。那个味道简直让人全身都充满了喜悦。」


    只能承认，即使是一道料理，自己等人依旧远远不及克劳斯。


    他大概会利用这项技术从事间谍活动吧。说不定会以贵族雇用的厨师身分卧底，又或者是请异性吃饭藉此打动对方。


    自称世界最强并非浪得虚名。


    所以，只能接受。


    他不依靠自己等人的理由──


    「算了，还是放弃这次的任务吧。」


    「说得也是……」


    对于席薇亚叹息似的结论，百合表示同意。


    这次八成不会获准参加吧。「灯火」里，有好几名比自己等人更优秀的少女。


    莎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见她落寞地点点头。


    在一片死寂的气氛中，百合开口：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来个反向思考。」


    「怎么？你为什么一脸得意的表情？」


    「我们虽然会落选，但正因为如此，我们身上才肩负著重要的使命。你想想看，要是落选的人满脸愁苦，这个团队会变得如何？」


    「……大家会彼此顾虑，气氛因此变得沉重起来。」


    「要避免这种情况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落选者主动向其他人『恭喜你！』这样开朗地祝贺。」


    席薇亚发出「喔」的一声，同时恍然大悟似的拍手。


    「说得也是。从长远来看，这项工作确实很重要。」


    百合「就是啊、就是啊」地笑答。


    当然，自己能够被选上是最好的，但是既然失败了也只好转换心态。毕竟，失去与同伴之间的情谊并非她们的本意。


    「请、请问……」


    这时，莎拉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言。


    「那个……小妹可以帮忙吗？坦白说，小妹也不认为自己会被选上……」


    百合和席薇亚并未否定她的话。


    莎拉是在间谍培育机关就读年数最少的少女，所以虽然无可奈何，不过她的技术能力确实不佳。和她同为特殊组的爱尔娜、安妮特尽管各有怪癖，但的确都是优秀的人才。


    虽然没说出口，不过两人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当然没问题。」席薇亚在脸上堆起爽朗的笑容。「我们三人就一起庆祝吧。」


    该做的事情确定下来后，气氛自然而然就变得明亮起来。


    席薇亚从沙发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脸颊。


    「很好！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就是啊！我们来大大地庆贺一番吧！」


    「既然如此，就从祝贺莫妮卡开始如何？她肯定会被选上的。」


    「小妹也赞成！我们来预先替莫妮卡前辈祝贺吧。」


    「好！我们来帮她做个超大的圣代！」


    于是，三人便兴冲冲、和乐融融地开始制作圣代。


    她们三人都非常清楚间谍的世界有多严苛。既然有八名少女聚集在一起，那么势必会有优劣之分，不可能所有人的实力都相同。然后，间谍的世界并没有单纯到可以对实力的不均视而不见。


    她们早就在培育机关彻底体悟到这一点。


    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闹脾气。


    因为，就算成员实力有优有劣──「灯火」还是一体的！


    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她们做出了特大号的圣代。水果、巧克力和打发鲜奶油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后，三人将草莓雕成爱心形状，一片片地摆上去。


    充满心意的圣代完成后，她们为了不发出脚步声，蹑手蹑脚地来到莫妮卡房门前──


    「「「莫妮卡，我们来替你加油了！」」」


    然后一起冲进去。


    ──我们没被选上无所谓。我们很期待你的表现，希望你品尝这个特制的圣代。


    不带挖苦地说完这些，三人分别送上鼓励的话。


    「莫妮卡一定会被选中。」「你要连我们的份一起努力喔。」「小妹会替你加油的！」


    受到祝贺的对象似乎有些窃喜。


    真是幸好有这么做。


    满怀成就感的三人一离开房间，就见到克劳斯站在走廊上。


    「啊，对了，你们几个。」


    他语气淡然地说。


    「去收拾行李。葛蕾特、百合、莎拉、席薇亚，你们四人要搭明天的火车。」


    「「「咦……」」」


    「出任务的时间到了。」


    三人瞠目结舌。


    （插图006）


    我们好像被选上要出任务了──比起为了这个事实吃惊，还有另一件事更令人在意。


    「请、请问，莫妮卡没有在成员名单内吗……？」


    「嗯？我预定安排她留下来待命啊。」


    克劳斯若无其事地回答。


    担心团队会因为选拔而失和，于是特地制作的惊喜圣代──


    「「「…………」」」


    ──就结论而言，反而成了严重失和的肇因。


    ◇◇◇


    被莫妮卡一把揪住前襟──


    「你们想找在下吵架是不是？刚才的圣代是什么意思？故意找麻烦？莎拉就算了，反正你一定是被卷进来的。问题是你们两个！话说回来，你们难道就不能替老是被团队的两大废物弄得晕头转向的在下，设身处地想一想吗？啊？」


    这样狠狠痛骂一顿后，席薇亚前往克劳斯的房间。


    「你这个臭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有气势。」


    门也没敲，席薇亚径自闯入房内。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克劳斯毫不在意。他一副已经习惯似的，神色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写东西。


    席薇亚大步走向克劳斯，粗声粗气地说：


    「开什么玩笑啊！你真的很不会挑时间耶！」


    「我这次应该没做错任何事吧？」


    他难得说得一点都没错。


    席薇亚清清嗓子，让情绪冷静下来。她一不小心就摆出平常的态度怒吼了。


    「……欸，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选拔的事情，选我们几个真的好吗？」


    「你不服我的决定吗？」


    「没、没有啦，我其实超级开心。只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一放松，嘴角就不禁上扬。


    席薇亚虽然经常批评克劳斯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却很尊敬他的实力。因为克劳斯是她至今遇过最优秀的间谍，能够获得那样的他认同，心里不可能会不开心。


    正因为如此，席薇亚才想询问他真正的想法。


    席薇亚、百合和莎拉都很难称得上是特别优秀，然而为何会入选呢？


    「这样啊，那我就老实回答吧。」


    「嗯。」


    「──满怀不安。」


    「好过分！」


    席薇亚忍不住大喊。


    克劳斯抬起脸，用笔尖指著席薇亚的右手臂。


    「你右手臂的骨折状况如何？」


    「唔！这──」


    「还没完全复原对吧？你现在应该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


    好像已经被识破了。


    右手臂骨头的裂痕──那是上次的不可能任务所造成的。


    席薇亚挡下了某个怪物般男人的踢击，但她的程度并无法承受专家使出真本事的一击。仅仅一招，就令她无力继续作战。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的伤虽然快好了，却很难算得上完全康复。


    「那你为什么要选我？」


    「我会选你是有原因的，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姑且问一下，你应该不是因为不自觉就选了，所以才解释不出来吧？」


    「…………」


    「被我说中了喔！」


    席薇亚虽然这么吐嘈，不过克劳斯应该只是在开玩笑。


    间谍无法得知任务的全部详情。知道太多有时会害自己有性命之虞，也有泄露情报的风险。明明脑袋很清楚这个道理，席薇亚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克劳斯吐了口气，交抱双臂。


    「如果要我透露一部分的原因，那就是至少对你而言有明确的意义。」


    「意义？」


    「你把所有薪水都匿名捐给了孤儿院对吧？」


    「喂，你怎么会知道？」


    她不禁冒出冷汗。


    搏命完成不可能任务这份工作后，金额庞大的报酬汇入席薇亚的户头里。之后，席薇亚将那笔钱原封不动地捐给了某间孤儿院。


    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你那么大胆地挪动金钱，上头自然会怀疑你是双重间谍。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


    上头似乎误以为席薇亚对可疑机关进行资金援助。


    「我选你的理由和这件事有关。我是很希望你可以去，不过……」


    说到这里，克劳斯一度止住话语。


    视线在席薇亚的手臂和脸之间往返数次，之后叹了口气。


    「……你的右手臂确实有伤。尽管觉得可惜，但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也可以不参加。」


    这次的选拔，背后恐怕果真有纠葛的隐情。克劳斯的语气中充满著忧虑。


    席薇亚连忙摇手。


    「等一下，我来并不是想说我不参加。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像这样操无谓的心。」


    「…………」克劳斯一言不发地注视她。


    「因为你虽然基本上是个大胆的人，但只要牵扯到同伴，就会突然变得很谨慎。」


    「好像是这样没错。」


    席薇亚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


    自己本身的行事作风十分大胆。自称是世界最强，一举一动时时刻刻都充满著自信。可是，一遇到要依靠同伴的场面就会显得踌躇。


    当然，席薇亚也察觉到其中的原因了。恐怕是从前失去同伴所造成的阴影吧。


    「──我来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能够被选中，我觉得超开心的。」


    席薇亚朝克劳斯伸出拳头。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于你从培育学校把我找来这里，内心充满了感激。我一定会加倍回应你对我的期待。再说看到葛蕾特也那么努力，我怎能输给她呢。」


    席薇亚以前在培育学校也遭遇过挫折。她心中其实也有希望成为间谍的野心，并且一直为此努力不懈。然而不幸却一再降临，将她逼到差点就要逃离学校。


    假使她没有被找来「灯火」，肯定早就退学了。


    克劳斯闭上双眼，双手抱胸。


    「──好极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明不明白席薇亚的想法，只见克劳斯深深地点头。


    「你比团队里的其他人都来得善良，虽然有时会有思虑不周的毛病就是了。」


    「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


    席薇亚狠狠地瞪他。


    克劳斯睁大眼睛，喃喃说了句「对了」。


    「既然如此，为了让我放心，你愿意接受一项训练吗？只要稍微跟我对打就好。」


    「对打？呃，可是我的右手臂──」


    「我只会用一根手指。」


    「！」


    克劳斯一派从容地竖起食指。


    席薇亚耸了耸肩。他的确很强没错，可是只用一根手指，再怎么样都打不赢吧？


    「喂喂喂……你这样会不会太瞧不起我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如果你输了，你就穿上女仆服吧。」


    「啊？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怕了吗？要是怕了，你也可以使用武器喔。」


    充满挑衅的措辞。


    席薇亚的脑中响起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


    「谁怕谁啊！不管什么我都愿意穿啦！」


    「──好极了。」


    克劳斯从椅子站起身，微微眯起双眼。


    「我就偶尔拿出真本事吧。」


    胜负仅仅两秒就出炉。


    ◇◇◇


    「你们就是新来的女仆啊！」


    手扠腰站在席薇亚、葛蕾特、百合面前的，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女性。女人的脸上，露出感觉很擅长体力活的爽朗笑容。她将一头金色长发扎在后脑杓，头发不时随著动作像马尾巴一样晃来晃去。


    身上的装扮是黑色洋装，配上醒目的白色围裙。


    她名叫奥莉维亚，似乎是女仆总管。


    手里拿著少女们递出的履历表。


    「趁宗教学校放假时来打工啊。这个假期的时间点好奇妙喔。不过也罢，既然是政治家推荐的，我是不会怀疑你们的身分啦。」


    接著她一脸狐疑搔头。


    「呃，为什么这位白发女孩要瞪著女仆服看啊？」


    「…………没什么。」


    席薇亚至今仍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女人发给少女们的，是用来区分宅邸居住者和佣人的制服。完全是幕后工作所以低调的黑色洋装，以及方便做家事的白色围裙。是从中世纪起，便在上流阶级的宅邸传承至今的传统装扮。


    「………………………………」


    席薇亚是一名眼神锐利的短发少女。比起惹人怜爱，她的容貌更显得男孩子气。由于她本身也有这样的自觉，因此便服向来只选择裤装，事实上，她连平常所穿的宗教学校的制服都想扯破。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狠狠揍那家伙一顿……）


    女仆服对她而言是未知的领域。


    ◇◇◇


    ──时间往前回溯一星期。


    出发前一天，阳炎宫的大厅里聚集了四名少女。


    「爱娘」葛蕾特 红发 十八岁。情报组。


    「花园」百合?银发 十七岁。执行组。


    「百鬼」席薇亚 白发 十七岁。执行组。


    「草原」莎拉?褐发 十五岁。特殊组。


    以上就是这次被找出来的少女们。


    她们坐在沙发上，围绕著克劳斯。


    「此次任务的目的，是铲除被取名为『尸』的刺客。」


    克劳斯站著说明。


    「根据同胞以命换来的情报，目前已预测到下一位即将遭到杀害的人选是谁。而我们要卧底潜入那名人选身边，暗中调查『尸』的身分。」


    刺客。


    这不是一个令人雀跃的任务。敌我互相残杀的可能性非常浓厚。


    说明到这里，百合随即举手发问。


    「老师，我有问题。这次的任务是在国内执行对吧？」


    「是啊，怎么了吗？」


    「虽然现在才问有点晚了，不过，老师你不时会完成国内的任务吧？为什么负责潜入外国的间谍会在国内活动呢？」


    其他少女也点头附和。


    事实上，克劳斯至今不曾清楚地跟她们说明。


    「……那好，我就来帮你们复习一遍吧。」


    克劳斯一边用拙劣的字迹在黑板上书写，一边说明。


    「对外情报室里有两个课。分别是负责防谍、以在国内取缔外国间谍为主的第一课，以及负责谍报、在外国执行间谍勤务的第二课。」


    一般称呼第一课为秘密警察，第二课为间谍。


    「这么说来，『灯火』的工作是属于第二课喽？」


    「不，两者都是。」


    「两者？」


    「只要上头要求，无论外国还是国内都得赶赴前往。承接其他团队没能达成的任务，使其成功──这就是『火焰』，及其后继者『灯火』的职责。」


    葛蕾特用手捂住嘴巴。


    「换句话说，就是以不可能任务为中心对吧……」


    不可能任务──同胞曾经失败的任务的通称。任务一度失败了，难度基本上就会大幅攀升。死亡率达九成以上，成功率则不到一成。


    莎拉露出疑惑的神情。


    「咦？可是小妹在培育学校学到的是『不要去碰不可能任务』呀。」


    「你们可能不晓得，其实那句警语还有后续。」


    克劳斯说道：


    「──不要去碰不可能任务。那是『火焰』负责的领域。」


    少女们不由得屏息。


    为那份过于沉重的责任感到惊愕，在此同时却也能够理解。


    间谍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存在著无论多么严苛，都必须去挑战的任务。


    死亡率九成这个数字，恐怕是指「火焰」以外的团队挑战的情况吧。


    「虽然现在才说有点晚了，不过我们真的是继承了好离谱的团队呢。」


    百合像是统整少女们的心情般喃喃地说。


    也就是说，在严谨的定义下，接下来她们所要面对的并非间谍活动，但却是情报机关负责经手的工作。属于「影子战争」的范畴，也是「灯火」应该执行的任务。


    「回归正题。」


    克劳斯点头。


    「葛蕾特、百合、席薇亚，我要你们几个去和某位人物接触。对方是参议院的国会议员。你们负责在宅邸内戒护，隐藏身分潜伏，把敌人揪出来。」


    那位名叫乌维的议员似乎就是护卫对象。


    接获命令的少女们点头回应。


    「我和莎拉会在宅邸外支援你们。」


    莎拉以怯懦的表情点头。


    「走吧，所有人要活著回来。」


    此话一出，间谍们同时起身。


    ◇◇◇


    葛蕾特已事先调查好潜入地点。


    乌维阿佩尔──代代投身政治的阿佩尔家的现任当家。现为参议院议员，担任厚生卫生省的副大臣，是所谓的极左派分子。尽管身为上流阶级，却严厉批判富裕阶层这些既得利益者，努力推动改善贫困阶层的生活。现在听说正为了争取福利相关的预算而四处奔走。


    他的经历毫无污点。自己虽然身为议员之子，年轻时却自愿服军役，爱国心十分强烈。如此优秀的他，看在他国眼里，应该是很想铲除掉的政治家之一吧。遭到「尸」暗杀的，全是和他志同道合的政治家。


    乌维的宅邸位在距离首都相当远的地方，地理位置极差，孤伶伶地矗立在深山里。必须搭乘公车一小时，再从公车站步行一小时才到得了。


    宅邸的特色是，与其豪华程度相比，里面的居住者非常少。房间数量将近三十个，然而居住者却只有乌维本人、妻子、母亲、专属秘书和女仆总管共五人。比起居住者，其实是为了接待频繁造访的客人才需要数名女仆。前任女仆据说遭逢事故过世了。


    一边回想这些事，席薇亚等人在空房里更衣。


    （虽然要潜入宅邸，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成女仆，但是……）


    尽管早有觉悟，内心还是不免踌躇。


    见到席薇亚僵住不动，一旁的百合扬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呵呵！席薇亚，你该不会是对围裙、裙子感到排斥的那种人吧？你似乎不太喜欢可爱的衣服啊啊好痛！」


    「少啰嗦。下次敢再瞧不起我，小心我揍你。」


    「你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在拳头相向的两人身旁，葛蕾特已动作俐落地换装完毕。


    「……不过，这座宅邸好奇特喔。」


    「嗯？」


    「……东西太少了。世袭议员的宅邸装潢通常会更豪华才对。」


    一如她所言，宅邸内只有会客室有装饰画作，客人不会经过的走廊上则是没有任何一件华美的艺术品。墙壁上更是布满未经修缮的裂痕。


    「喔，你好清楚喔。」席薇亚的语气中带著佩服。


    「……其实我是政治家庭出身。」


    两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虽然早就觉得葛蕾特气质高雅，但没想到竟然是政治家的女儿。


    「……我猜，这个家的主人也许很不好伺候喔。」


    「ok，我明白了。现在不是为了女仆服踌躇不前的时候。」


    席薇亚脱掉宗教学校的制服，迅速换上女仆服。


    瞧葛蕾特那副干劲十足的模样，自己怎么能够松懈呢。


    「从现在起，我要鼓足精神，从第一天就使出浑身解数！」


    她带著无畏笑容这么说，少女们的任务就此展开。


    一天结束后，奥莉维亚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


    「咦？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可以用惊愕两字形容的表情。


    她杏眼圆睁，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还是无法移动半步，好比铜像一般浑身僵直。不久之后，她才总算点点头确定那是现实。


    奥莉维亚笑盈盈地望向排排站在面前的三名新人。


    「你们太厉害了！居然只花了一天，就让宅邸变得如此整洁！」


    见到宅邸有了惊人改变，她高兴到鼓掌欢呼。


    在前任女仆意外身亡到雇用少女们的这一个月内，巨大的宅邸都是由奥莉维亚一人负责管理。光是下厨和洗衣服就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打扫，结果房间因此积满灰尘，窗帘和地毯也沾染上霉味。


    如今，宅邸产生了剧变。


    堆积许久的灰尘被拂去，窗帘经过清洗，地毯也用吸尘器吸得乾乾净净。


    少女们完美地完成了女仆的工作。


    「不会、不会，这没什么啦～」


    百合难掩骄傲的表情，谦虚地说。


    少女们在培育机关里大致学会了各种家事。她们不过是挑选适合打扫部位的清洁剂，然后手脚俐落地去除污垢而已。比起平常进行的训练的难度，去除整座宅邸的污垢简直易如反掌。就算百合出了错，也能在其他两人的提醒下弥补回来。


    「最近的年轻人真能干啊。如果是你们，我想应该有办法和乌维先生交手。」


    「说到这里，好像都没看见他呢。」


    「他说今天要在地方上的旅馆过夜，明天才会回来。我也不想说这种话吓唬你们，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喔。因为他那个人脾气有些暴躁，大概是以前当军人留下来的习气吧。」


    和葛蕾特分析的一样，乌维这个人似乎不好伺候。为了避免惹他不高兴，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否则要是在调查「尸」之前就被开除，那就太可笑了。


    少女们满怀成就感地回到佣人房。由于宅邸内房间很多，因此少女们被安排一人一间房。


    在百合的房间里，席薇亚和她正在稍事休息时。


    「──看来姑且成功潜入了。」


    窗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开口应了句「可以进来喔」，克劳斯立刻就从窗户闯进房内。


    佣人房位在一楼，像他这样的男人要入侵非常容易。


    狭小的佣人房要容纳三个人实在过于狭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本担心像这样聚在一起，说话声会被外面的人听见，但是幸好现在外头没人。


    「情况怎么样？」克劳斯这么问道，席薇亚耸肩回答「很好」。


    「唯一的问题是，这套衣服不适合我。」


    「放心吧，你穿起来很适合。」


    「……！」


    席薇亚顿时整张脸发热，但是她一发现克劳斯是在敷衍自己，随即「呿呿呿」地挥手。


    「我才不会被你骗咧。事情办完就快点给我回去！」


    克劳斯微微点头。


    「那么，我们就开始行动吧。明天乌维先生就会回来。从确认健康状况和交友关系开始，我要你们在宅邸内安装窃听器。」


    「收到。我们会把事情办好的。」


    「顺道一提，我建议的方法是──」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再问葛蕾特。」


    「……我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啊。」


    姑且让克劳斯说了之后，结果他果不其然地说出「要像虔敬的仆人一般竭尽心力」这样的话，于是两人决定无视。


    要是处处挑他毛病，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老师、老师。」百合从床上坐起身子，看著克劳斯。「有生命危险的人，是那位乌维先生对吧？既然如此，何不表明我们的身分呢？这么一来，不就可以顺利地──」


    「千万不可。他虽是老奸巨猾的政治家，毕竟是外行人，情报说不定会泄露到敌人耳里。」


    席薇亚一瞬间也觉得这个点子很好，不料却马上遭到否定。


    百合失望地「啊呜……」一声。


    「你们别忘了，『尸』有可能已经潜伏在这座宅邸里了。」


    听了克劳斯的忠告，少女们浑身僵硬。


    没错，任务已经开始了。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一样。


    我们是不断欺瞒、潜藏的，「影子战争」的主角──


    「我很忙，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记得要像为月亮蒙上阴影的云朵一般行事。」


    克劳斯大概是想雪耻吧，再次留下没什么用处的建议后，就立刻准备离开房间。他似乎不打算在此久留。


    「啊，等一下啦。」席薇亚叫住他。


    「什么事？」


    「你也去见见葛蕾特吧，她就在隔壁房间。」


    接著百合也「啊，这个点子真棒。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地开口附和。


    「…………」


    克劳斯面无表情地回瞪两人。


    「……你们是在声援她的恋情吗？」


    「嗯？这是当然的啦，因为我们是伙伴啊。」


    席薇亚和百合都已经察觉葛蕾特的爱慕之情。应该说，「灯火」所有人都知道了。毕竟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大家会知道也很正常。


    克劳斯「这样啊」地嘀咕。从他的语气，无法推测出内心的情绪。


    他跨过窗框之后，就没有再听见脚步声。似乎去隔壁房间了。


    到头来，他还是没有说明那个问题的用意为何。


    「真是的，都不把话讲清楚，就只会问自己想听的。」


    「他大概自有考量吧。」


    无法揣测克劳斯的想法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情。尽管如此，他应该不会害我们吧。少女们和他之间已经建立起这样的信赖关系。


    总之只要完成任务就好。


    潜入第二天，当太阳快要下山时，庭院里传来老人的大骂声。


    「真是的！那个大蠢蛋！居然为了无聊的招待浪费钱！」


    任务的最关键人物──乌维回来了。


    他今年应该是五十八岁，但强而有力的怒吼声却让人感觉不出年纪。


    三人立刻被奥莉维亚叫出去，来到玄关前迎接主人。


    他因为没有雇用司机，所以一向都是自己开车。他把车停在宅邸旁，满脸不悦地走到玄关。


    「奥莉维亚，不用老是出来迎接！浪费，这样太浪费了！」


    外表看起来是一名充满威严的男性。肩膀宽阔、背脊笔直，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尽管有著和年龄相应的灰发和刻划在脸上的皱纹，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嗯？」


    他不知为何半途一脸困惑地眯起双眼，在距离十公尺外的位置停下脚步。


    「这几位是前几天经人推荐的女仆喔。」奥莉维亚笑盈盈地说。


    「哼。老夫还以为是你把妹妹带来了，结果是一群乳臭未乾的小鬼啊。」


    「我们的发色明明完全不一样啊。请您别吓唬她们了。」


    「……算了，也罢。总之，你们几个就是新来的女仆吗？」


    少女们说出虚构的假经历，做完自我介绍。


    乌维扬起下巴说：「奥莉维亚，把那个拿来。」奥莉维亚叹了口气，从玄关消失，之后她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步枪。那是全长一公尺的军用枪。乌维神情严厉地接过步枪，上了膛。


    这是怎么回事？


    在少女们的注视下，乌维猛地瞪大双眼，将步枪指向她们。


    「你们是杀手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怒吼。


    席薇亚等人吓得瞠目结舌，往后一仰，就这么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是发自内心的杀意。实在是让人摸不著脑袋。


    这家伙到底怎么搞的──


    乌维一脸不满地咂嘴。


    「……哼。果然没露出马脚啊。」


    「什、什么……？」百合惊慌失措。


    「最近，和老夫亲近的政治伙伴有两人死因可疑，所以老夫早就猜到有杀手潜藏在某处，但是对方迟迟没有露出狐狸尾巴。老夫本来想说要是你们反抗，就要毫不犹豫开枪的。」


    「您是为了要防身对吧……」


    「怎么可能。老夫只是想亲自毙了对方罢了。」


    他似乎是个激进的老人。


    而且完全没有要把枪口往下移的意思。要是走火了怎么办？


    「不过，你们身为女仆是否及格就另当别论了。」乌维倏地抬起枪口。「喂，白发的，去做饭。老夫饿了。」


    是雇用测试吗？好强硬的命令口吻。


    席薇亚听从乌维的话，前往厨房。


    途中，奥莉维亚对席薇亚露出内疚的表情，但是席薇亚笑眯眯地要她别放在心上。从她的反应来看，乌维似乎相当难搞。


    （我已经知道这个老头相当危险了，不过下厨这件事难不倒我。）


    席薇亚并不觉得事态严重。


    即使做不出足以迷惑克劳斯的极品，应该还是能够让老人接受。


    至于菜色，选择法式蔬菜炖肉肯定不会出错。厨房里有前一晚做好的法式清汤。只要在汤里加入蔬菜和肉炖煮，再搭配上面包，任谁都会吃得津津有味。


    席薇亚完成料理，将菜肴送到餐厅。


    乌维将步枪搁在桌旁，坐在椅子上等待。


    「请趁热品尝。」席薇亚将法式蔬菜炖肉摆在他面前。


    法式清汤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百合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


    ──这下一定没问题。


    少女们信心满满地看著乌维用餐。


    他将一口料理送进口中后，将椅子往后撞飞站了起来。


    「雇用厨艺只有这点程度的女仆简直是浪费啊啊啊啊啊！」


    从那天起，女仆的工作便成了地狱。


    乌维这个人比预想中更加蛮横。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脾气──那就是彻底讨厌浪费。


    这一点只要看看少有奢侈品的宅邸，或许就该察觉出来了。


    「那边的银发！你又把清洁剂洒得整个地板都是了！」


    「喂，白发！不要连那种不重要的地方也打扫！浪费抹布！」


    「红发！老夫叫你就马上过来！不要浪费时间！」


    总之他就是不停地怒吼。


    只要见到有地方不合意，乌维就会马上破口大骂。用太多清洁剂、用太多抹布、洗太多衣服、煮太多料理、用太多水──他老是絮絮叨叨地告诫女仆。如此一来，根本没办法好好做事。


    而且，宅邸的访客很多。


    他讨厌浪费的性格，以政治家来说十分优秀。


    官僚和政治家经常来访，向乌维请教预算和支出的问题。他负责的明明是福利相关的领域，访客却涵盖了总务省、交通省、陆军省。乌维会浏览计画书，然后指出不必要的预算项目及业者的不合理报价。


    这是件好事没错，可是迎送访客、奉茶等等，这些全是女仆的工作，时时刻刻都得应付接连来访的客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先开始出错的是百合。


    「你这家伙！你究竟要打破几次茶杯才甘心啊！」


    「噫噫噫噫！对不起！」


    百合本来就经常犯错。


    这种时候，其实只要席薇亚来帮忙就没事了，可是如今连她自己也陷入苦战。


    「今天的饭菜也好难吃！究竟要老夫说几次不要浪费食材你才懂啊？」


    「……！」


    席薇亚做不出令乌维满意的料理。


    明明有和同伴一起试味道，还考虑到老人的味觉，将调味弄得清淡一些。也试过许多食材，只为避开他讨厌的食物。可是，乌维始终不满意。


    到最后，乌维乾脆不碰席薇亚的料理，命令她「这个你自己吃」，然后一脸嫌弃地只啃面包。席薇亚因此益发感到烦躁。


    这么一来，照理说最可靠的就是葛蕾特，但是──


    「你是不是对老夫很不满？」


    她也好几度引起乌维的反感。


    「……不，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哼，骗人。你一定是讨厌老夫吧？」


    「没有那回……」


    「快给老夫走开。你用那种表情工作也只是浪费时间。」


    葛蕾特和乌维处不来，老是被他冷淡对待。


    不仅如此，葛蕾特似乎也没法好好扮演女仆的角色，就如同乌维所说的，她脸上开始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葛蕾特，你是怎么了？这样很不像你耶。」


    在其余两人的关切下，她左右摇头。


    「……没事，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叫苦。」


    「嗯？什么意思？」


    「……我只要和老大以外的男性说话就会胃痛。」


    「你说什么？」


    居然在这种时候，发觉她意想不到的弱点。


    总之，她们三人都各自被乌维耍得团团转。


    那天夜里，在佣人房内──


    「百合，我问你。」


    「什么事……」


    「我们是来保护那个老头的，对吧？」


    「是这样没错……」


    连洗澡的力气也没有，两人瘫倒在床上。


    她们原本预定晚上要在宅邸内装设窃听器，却累到完全没有那个体力。白天为了女仆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到了晚上只能筋疲力竭地倒下。乌维的蛮横太不知收敛了。


    正当她们倒在床上时，有人叩叩叩地敲了窗户。


    拉开窗帘，身穿任务专用服装的莎拉站在那里。她一身黑色连身裤装扮，将报童帽压得很低。


    「辛苦了！」她进到屋内。「奇怪？葛蕾特前辈呢？」


    「她身体不舒服，在隔壁房间睡觉。」


    「咦？她生病了吗？」


    「天晓得。不过要说生病，那也算是一种病吧。」


    和老大以外的男性说太多话，身体就会发出惨叫──她脸色苍白地这么说。


    任务刚开始时的意气风发好像不存在似的，整个人提不起劲。


    就在席薇亚担心同伴的状况时，莎拉拿出好大一件行李。


    「小妹终于找到无人的山中小屋了！所以特地送援兵来给各位。」


    「援兵？」百合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


    那是当前她们最想要的东西。


    「就是它！」莎拉掀开盖在行李上的罩子。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金属制的鸟笼。


    从笼中感受到强烈的视线，席薇亚和百合同时往里面窥视。


    「「老鹰……？」」


    （插图007）


    笼子里有一只大老鹰。


    体格强壮，眼神精悍。


    「不管是信还是什么，请尽管透过它送到小妹的小屋来。如此一来，小妹就能拜托它，将你们所需的东西送达。」


    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意志般，老鹰用尖锐的嘴喙啄了笼子。


    发出「铿！」的巨大声响。


    「…………」


    席薇亚用手指著老鹰。


    「这家伙要一直待在我房间吗……？」


    「它不是这家伙。它是巴纳德先生！」


    「巴纳德……」


    「啊，不过有几件事情要注意喔。它有特制的饲料，请别忘了每天要喂它两次。另外，请不时叫它的名字，每天早上还要帮它梳羽毛──」


    莎拉一脸骄傲地解说。


    大概是很高兴可以谈论自己自豪的宠物吧，她劈里啪啦地说。


    斜眼看著滔滔不绝的莎拉，席薇亚打开笼子，让老鹰停在袖子上，走向窗户──


    「烦死了！」


    使劲将老鹰往外一扔。


    「巴纳德先生──！」


    莎拉放声惨叫。


    巴纳德虽然受到了残忍的虐待，不过毕竟是鸟，它立刻就在空中展翅，朝漆黑的夜空飞去。假使说明无误，那么它应该会回去莎拉找到的小屋。


    见到莎拉神情沉痛地目送老鹰，席薇亚说道：


    「呃，我们姑且正在卧底嘛，带宠物来工作的女仆未免太可疑了。」


    要是叫声传到房间外，立刻就会被发现。


    「啊……小妹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没有无线电吗？我们的工作经常需要碰水，所以得防水才行。还有，最好是能够藏在衣服里的小型机种。」


    「如、如果是安妮特前辈就有办法提供那种东西，不过现在……」


    安妮特──特殊班的灰桃发少女。机器方面的问题交给她是最好的。


    可是，她人并不在这里。莎拉一脸内疚地低下头。


    「啊，抱歉。我并不是在责怪你……」


    席薇亚连忙摇手。


    她只是将心里所想的陈述出来，却因为现在这个状况，听起来好像在责难对方一样。莎拉虽然也立刻就察觉这一点，表情却依旧消沉。


    三人同时「「「唉……」」」地重重叹息。


    「工作都忙不过来了，根本没力气去执行任务嘛。」


    百合神情阴郁地说。


    「果、果然还是应该选其他人比较好……」莎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如果是莫妮卡前辈或缇雅前辈，她们一定能做得更好……」


    「……！」


    听见其他同伴的名字，席薇亚用力咬住嘴唇。


    莎拉应该是对自己说的这番话，也刺痛了席薇亚的心。


    这时，走廊上传来某人咚咚咚地跑过来的脚步声。莎拉急忙钻进床底下后，就见到奥莉维亚打开房门。


    「怎么了？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尖叫？」


    她好像听见莎拉刚才的惨叫声了。


    席薇亚搔著头回答。


    「啊，女仆总管，不好意思，因为有虫子跑出来，害我吓了一跳。」


    「真是的！不过是只虫子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奥莉维亚鼓起脸颊。


    席薇亚观察她的模样。本来还以为她早就换上睡衣了，结果她却还穿著女仆服。看来她好像还在处理工作的事。


    「女仆总管，你正在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吗？要不要我来代劳？」


    「是啊。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不好交给新人来做。」


    奥莉维亚客气地腼腆一笑。


    见到她整个人松懈下来──


    「虫又出现了！」席薇亚大喊。


    「呀！」


    奥莉维亚扑到席薇亚身上。


    发出不成体统的惊叫声。


    看样子她很怕虫。两脚慌张地动来动去好一会儿后，发现到处都没有虫影的她，大大地吐了口气。


    「我、我要去睡了！真是的！你们几个安静一点啦！」


    之后她就红著脸，离开房间。为了虫惊慌失措似乎让她感到很丢脸。


    百合和从床底出来的莎拉，一脸不解地看著席薇亚。


    为什么要故意吓奥莉维亚呢？


    答案就是席薇亚手中高举的东西。


    「钥匙……？」百合狐疑地问。


    「──我偷过来了。」


    既然奥莉维亚正在检查门窗，身上自然会有钥匙。


    于是席薇亚偷了过来。


    席薇亚从自己带来的行李袋中，取出一本书。书里面被挖空。虽然那个空洞里也保管了手枪，不过席薇亚的目的并非那个，而是黏土。她将钥匙压进黏土中取型，很快就做好钥匙的复制品。接下来，只要将真品偷偷还回去就好。


    「啊～我看接下来就别再磨蹭，用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吧。总之，只要让那个老头乖乖听话就好对吧？既然这样，只要快点找出他的弱点就行了。」


    尽管强硬，却是最简洁的做法。


    既然事情进行得不顺利，这么做也无可奈何。


    「我要偷偷潜入，一次做个了结。」


    席薇亚以凛然的眼神，吐舌说道。


    ◇◇◇


    隔天晚上，席薇亚展开行动。


    为避免被人发现，她摸黑移动，来到书房前。


    用复制好的钥匙轻易地打开门。


    书房里，堆满了几乎要淹没整个房间的文件。由于只有聘请一名秘书，所以收拾得不太整齐。摆不进书架的书堆叠在地板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只要全部搜过一遍，应该就能找出一两个弱点。）


    她衔著笔型手电筒，迅速翻阅与金钱、健康相关的文件。即使本人无意逃税、收取违法献金，也说不定会有疏漏。又或者假使他有健康方面的问题，也能以此作为要胁。


    席薇亚很快就找到显示乌维最近接受过健康检查的信，但是却找不到最重要的结果通知书。不知是尚未寄来，还是已经扔掉了，只能看出他是在哪间医院接受检查。


    她一一摊开文件翻阅，忽然间注意到某个熟悉的词汇。


    ──孤儿院。


    书脊上写著这样的词。


    她把任务摆在一旁，打开文件。


    那似乎并非公家资料，而是乌维个人汇整出来的报告书。从里面的照片来看，大概是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吧。档案里的孩子们个个骨瘦如柴，内容叙述了悲惨的缺粮情况。战后不久，在没有蔬菜和肉、领不到配给的情况下，乌维似乎将食物分送给了孤儿。对了，回想起来，席薇亚的妹妹们所在的孤儿院也──


    「你在那里做什么！」


    背后传来怒吼声。


    （糟了……）


    席薇亚疏于警戒。


    自觉失态的她转过身，见到气得面红耳赤的乌维站在那里。他敲打似的按下照明开关，在白炽灯泡徐徐照亮房间的同时，乌维用手贴著墙，以谨慎的步伐沿著墙壁移动。


    墙边摆了一把步枪。


    他一拿起步枪，便毫不犹豫地举起，将枪口对准席薇亚。


    「你果然是杀手对吧！」


    「不，不是的！」


    席薇亚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抵抗。


    「话说，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会认为像我这么可爱的女仆是杀手呢？」


    「你的眼神分明就是罪大恶极之人的眼神！」


    「这话会不会太过分了？」


    一边反驳，席薇亚一边思考什么样的谎言才能摆脱困境。


    要是就这么被赶出宅邸，任务极有可能会失败。


    可是，席薇亚还没说话，乌维就先用狐疑的语气开口了。


    「嗯？你对那份资料感兴趣吗？」


    在他视线前方的，是席薇亚手中的报告书。


    席薇亚碰巧拿著报告书，举起了双手。


    「……嗯，是啊。」她这么应和。


    「为什么？」


    「这个嘛，算是学习──」


    「算了……还是不问了。」


    说完，乌维放下步枪。原本涨红的脸也恢复原样。


    「那只是普通的资料，你要看就看吧。」


    「啊……？」


    明明什么藉口都还没说。


    就轻易获得了原谅。


    「老夫到处去拜访孤儿院时，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无视席薇亚的疑惑，乌维径自坐在椅子上说起来。


    「大概是八年前吧。那时，黑帮趁著战后局势混乱横行崛起。像是诈领战伤津贴，还有看准家中主人去世、乘机杀价收购不动产之类的，现在虽也一样混乱，不过当时的情形更加严重。」


    乌维缓缓道来。


    由于他声音沙哑，听起来就像在讲故事一样。


    「其中一个名叫『食人族』的帮派特别恶毒，在首都里无恶不作，甚至把杀人当成游戏一般。尤其那个首领会消失喔，就像幽灵一样从人的意识中消失不见，然后单方面地将刀插入心脏，杀死对方。那个男人震撼了警察和市民，简直就是恶魔的后裔。」


    「…………」


    「可是，后来首领遭到逮捕，『食人族』也随之瓦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那个首领的长女向警察密告。」


    乌维一脸自豪地说。


    「很了不起吧？一个九岁的少女为了保护弟妹，贯彻了正义。」


    「…………」


    「不过少女的弟妹被平安送进孤儿院后没多久，长女就为了赚钱失踪了。真是个勇敢的女孩。据传，她在首都的侦探手下工作，也有人说她谎报年龄在纺织工厂上班，虽然消息未被证实……仍旧成了一桩美谈。」


    语毕，乌维大大吐了一口气。


    席薇亚耸耸肩。


    「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那种传闻？」


    「因为老夫想起那名长女，是个神情凛然的白发少女，现在年纪应该刚好跟你差不多。我记得她的名字是──」


    乌维说出那个名字。


    彷佛反映出父母的思想般，低俗的词语。


    「……我不是那个人。」


    「哼，老夫不打算深究。」


    乌维怅然若失地用鼻子哼气。他接过席薇亚递来的报告书，放在灯泡底下浏览，舔了舔极度乾燥的嘴唇。


    「只不过，你应该晓得吧？战后的孤儿院环境有多恶劣。政府只能从大陆购得最低限度的粮食，根本没有多余的量可以分给福利机构。老夫为此四处奔走，但是政府却只以经济政策和开发国土为优先。」


    「是啊，我知道……」


    「状况至今依旧没有多大改善。不管老夫再怎么怒吼，拨给福利的预算还是只占了极小部分。」


    乌维压低音量。


    「──因此，老夫坚决不浪费，即使只攒下一点点也要把钱捐出去。」


    「…………」


    那似乎就是乌维过剩的节约意识的根源。


    即使只是求个心安，也要从日常的节约中找出多余的钱捐献出去。考虑到身为副大臣的他本来可以过著优渥的生活，这样的精神实在高洁。


    那股冲动，席薇亚也能够深切体会。


    「所以你才会要求女仆也节省啊……」


    席薇亚误会他了。原来他并非只是一名个性蛮横的老人。


    「我知道了啦。从明天开始，我也会尽可能不浪费──」


    「──不用了，老夫想告诉你的不是这件事。」


    「嗯？」


    「老夫的意思是，今晚你想怎么看资料都可以，老夫也不会追究你擅闯书房的事情。」


    果然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正当席薇亚感到困惑时，乌维接著说：


    「──你们几个就做到明天吧。」


    「什么？」


    席薇亚错愕惊呼。


    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岂料乌维的表情十分认真。


    「老夫本来是为了给熟稔的政治家面子才雇用你们，不过想想还是应该省下不必要的浪费才对。这个家不需要三名女仆，你们明天中午过后就给老夫离开。」


    呼吸停止。


    万万没想到他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


    假使全员都遭到开除，这样根本无法达成任务。


    「等、等一下，没有我们，宅邸会越来越脏乱耶。」


    「只要会客室乾净就够了。奥莉维亚一人就应付得来。」


    「呃，可是这样未免太极端──」


    「老夫刚才已经说过，必须省下不必要的浪费。就算再小的事情也一样。」


    乌维的意志十分坚定。


    从他的眼中，可以感受到光凭言语无法撼动的强韧。


    虽然不甘心，此时此刻好像也只能放弃说服他。


    「……那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席薇亚问道：


    「彻底讨厌浪费的你，为什么不把这么豪华的房子卖掉呢？」


    乌维似乎把这个问题当成了挖苦，只见他眉心挤出皱纹。


    「这栋房子地处偏远，本来就值不了多少钱。」


    「另一个原因是为了防范杀手吗？」


    敌人没办法混在普通人之中闯进来，这对于间谍来说相当棘手。


    乌维笃定地点头。


    「……老夫还不能死。这个国家的福利还需要老夫的存在。」


    席薇亚扬起嘴角。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还不能被开除了。」


    自顾自地拋下这句话后，席薇亚就转身背对乌维，冲出书房。


    时限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时。


    必须在那之前找出避免被开除的方法。


    席薇亚终于明白克劳斯指名自己的理由了。


    肯定没错。对席薇亚而言──保护乌维是有意义的。


    ◇◇◇


    百合和葛蕾特正在佣人房里和老鹰玩。


    见到老鹰一脸精悍地啄食生肉，她们不由得发出欢呼。


    莎拉又把老鹰带来了。虽然上次被席薇亚赶了出去，但是亲人的动物著实疗愈了少女们疲惫不堪的心灵。


    一旁，莎拉正在「这孩子喜欢的东西是……」地解说。


    少女们原本预定要开作战会议，可是席薇亚还没回来，于是就趁著等她回来的空档帮老鹰梳羽毛。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房门开启，席薇亚紧抿著双唇现身。不知是后悔还是下定决心，乍看很难分辨她的情绪。


    「怎么了？有顺利窃取到好情报──」


    「没有，我被乌维先生发现了。」


    席薇亚摇头否定百合的问题。


    席薇亚以外的少女们「啊」了一声，立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三人同时低下头。


    「「「……工作辛苦了。」」」


    「我还没有被开除啦！」


    少女们原以为席薇亚一定已遭到解雇，然而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可是，当席薇亚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却发现结果其实也差不多。因为最坏时，不只是席薇亚，三人都会一并遭到开除。


    「这下糟了啊！」莎拉发出哀号。


    点头同意这句话，席薇亚压低语调说：


    「所以，我想跟你们说一下我的身世。」


    「嗯？在这种时候？」百合满脸不解。


    「别管那么多，你们听就是了。其实，我以前曾经和弟妹一起住过孤儿院。因为那间孤儿院实在穷到不行，让我很火大，于是我就立志要当间谍了。我想要尽己所能去改变这样的世界，而这一点和乌维先生的志向很相近。」


    席薇亚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非常开心。原来那家伙……老师有考虑到我的想法啊。」


    她一度低下头，而当她再度仰起脸时，席薇亚的眼中蕴藏著光芒。


    「我想要回应老师的期待，也想保护乌维先生。拜托你们，请你们协助我。」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凛然且强而有力。


    其他少女们一时无法理解席薇亚的那份热忱。尽管可以想像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席薇亚似乎不打算说明详情，她们也就不去追究。


    只要能够感受到那份火焰般炽热的意志，这样就够了。


    百合「哎呀，说什么协助嘛，这本来就是任务啊」地轻松带过，席薇亚听了，羞赧地笑答「是这样没错啦」。


    「那、那个。」


    这时，莎拉一副提心吊胆地举手发言。


    「小妹也能够理解席薇亚前辈的心情。小妹既胆小又没用，直到现在还是觉得或许应该由其他同伴出马才对。」她顿了一下又接著说：「可是，知道自己被选中时，小妹真的超级开心！」


    这番告白大概令她感到难为情吧，莎拉整张脸红通通的。


    百合「哈！」地泛起耀武扬威的笑容。


    「你们两个很单纯耶～我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入选了。因为用常识来思考，我这个队长当然不可能会被排除在如此重要的任务之外呀。」


    「小妹有听见百合前辈的房里，传来『太棒了！』的欢呼声。」


    「出现这样的证词喽。」


    面对席薇亚的追问，百合的表情顿时僵硬。


    「……没、没有啦，其实我每天都会那样大喊。」


    「那是哪门子的习惯啊。」


    看著那样的同伴，葛蕾特忍不住喷笑。


    席薇亚问「怎么了？」，结果她满脸欣喜地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老大一定是看穿了大家的心思才会指定我们……」


    「你又重新爱上他了？」


    「呃，跟我料想的一样……一样有魅力……」


    葛蕾特的话中洋溢著浓浓爱意。


    「……然后，我也一样想回应老大的期待。」


    「我想也是。」


    四人同时头碰头。


    她们紧紧围成一圈，开始小声地讨论。


    「所以，要怎么避免被开除？」百合面露大胆的笑容说：「要威胁他吗？」


    「你们有什么点子？」


    「……我应该会变装成奥莉维亚小姐，诱导他继续雇用我们吧……」


    「比方说对乌维先生下毒，然后帅气地登场救他，藉此提升好感度？」


    「如果是小妹，会先跟乌维先生以外的人交涉。」


    对于席薇亚的提问，其他少女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


    葛蕾特的缜密计画、百合的姑息计画、莎拉的谨慎计画。


    席薇亚露出洁白皓齿。


    「我想让他品尝美味料理，认同我们是合格的女仆。」


    「唔哇，完全靠蛮力干活。」百合鼓掌。「不过，很好啊，很像是你的作风。」


    在场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四名少女头靠著头，嘴角浮现笑意。


    「好了，没想到大家都同意靠料理雪耻。既然这次又多了一位足智多谋的大将──」


    「…… yeah。」


    「咦？突然间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配合席薇亚小姐你们的高亢情绪…… yeah一下……」


    「不用那么勉强喔。」


    「小、小妹也要yeah！」


    「我们平常的行为有这么蠢吗？」


    一阵傻气的对话之后，席薇亚宣告：


    「既然被交付了任务，我们四人就抬头挺胸拚了吧！」


    全员重重地互撞额头。


    ◇◇◇


    少女们分成了两组。


    隔天早上，葛蕾特和百合站在宅邸的厨房里。她们将一早买来的食材摆在面前，交抱双臂。


    「话说，现在这个状况有办法只靠做出美味料理突破吗？」


    百合说出迟来的疑问。


    「这一点就相信席薇亚小姐吧……」


    葛蕾特将色彩缤纷的辛香料摆在料理台上。有辣椒、胡椒、粉红胡椒、小豆蔻、姜等众多种类。


    「我们要开始进行料理的事前准备了……百合小姐。」


    「是！试吃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百合信心满满地说。她有著上次对克劳斯设圈套时，将试作品全部扫光的实绩。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因此被赋予试吃的任务，但是──


    「……等等，为什么是百合小姐来试吃？」


    葛蕾特制止了她。


    「咦？」


    「依照食谱上的做法，秤量食材、捣碎、加热、搅拌、炖煮──不管怎么想，这些都是擅长调配毒药的百合小姐比较拿手……」


    「…………」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莫非你上次也被食欲冲昏了头──」


    「刚才那番话千万不要告诉席薇亚！」


    百合如此强烈要求之后，便开始著手处理辛香料。她仔细地将辛香料磨碎，去除香气不足的部分，再藉由拌炒让香气散发出来。由于这是她擅长的领域，处理手法毫不拖泥带水。她的用毒方式虽然令人有些不安，不过调配这件事情本身倒是做得很完美。


    葛蕾特满意地点头。


    「……本来处理这些辛香料需要花上两小时，不过我们就用一半的时间完成吧。」


    「我、我办不到啦！」


    「放心，我会负责下指示，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葛蕾特不理会对方的哀号，开始进行精密的计算。


    只要交给她，以秒为单位预测同伴的行动简直轻而易举。


    ◇◇◇


    席薇亚和莎拉则是前往首都近郊。


    两人乘坐借来的机车，奔驰在平整的道路上，因为要是拖拖拉拉地就会来不及。所幸，迪恩共和国虽然是个小国家，首都周边仍有进行道路的铺设工程，高速公路一直延伸到了附近。


    两人来到的地方是一间大型设施，迪恩共和国的代表性国营医院。广大的腹地里，五层楼的石造建筑宛如城堡般耸立。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带来这里的莎拉瞪大眼睛。


    「咦？目的地是这里？」


    「没错，乌维先生好像就是在这里接受健康检查。」席薇亚脱掉安全帽。「我在宅邸里到处都找不到结果通知书，所以只好来拜访这家医院了。」


    「你要请医院重新开立诊断书是吗？」


    「唔，这么做可能没办法。因为需要代理人的证明，而且时间也不够。」


    两人的目的是取得乌维的健康诊断书。


    席薇亚认为，这是说服他不可或缺的要素。可是，用普通办法是拿不到手的。


    见到莎拉一脸困惑，席薇亚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所以──我要从这里偷走。」


    「这里是国营医院耶！」莎拉脸部抽搐。


    「嘘！你太大声了。」


    「可、可是，这里一定戒备森严啊！而且还有很多员工……」


    「没关系、没关系，地方大才更容易潜进去。只要偷走更衣室的钥匙，从置物柜偷走护士服、假扮成护士，再从文件柜中找出诊断书偷看结果就好。小事一桩啦。」


    她笑眯眯地摇手。


    「我一打信号，你就让巴纳德从窗户飞进去。只要稍微引起骚动，我就能乘机完事。」


    席薇亚做起柔软操，准备行动。


    「…………」


    莎拉哑口无言。


    但是，不一会儿她就放弃似的「真是的，真拿前辈没办法」地叹道。


    她的表情虽然傻眼，却也感觉乐在其中。


    她用手指吹响哨音，一只老鹰旋即从空中飞落，停在莎拉旁边。


    「除了时间点，也可以指定闯入的路径喔。」


    「那真是太好了。」


    说出要求、做好准备之后，席薇亚语气凛然地宣告。


    「代号『百鬼』──掠夺攻击的时间到啦。」


    就这样，她进入了医院。


    莎拉因为在外面待命，所以没能目睹医院内的情况。


    再加上，她并不知道席薇亚的出身。不知道她是如何磨练自己高超的惊人技术，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她是从多么邪恶的人身上继承才能。


    莎拉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拥有「百鬼」这个名号的席薇亚──是一名窃盗天才。


    ◇◇◇


    当天中午，料理完成了。


    百合依照葛蕾特的指示做出来的料理，是和她因缘匪浅的高丽菜卷。高丽菜卷里使用了肝脏等内脏来取代猪肉。而为了消除内脏的强烈腥味，她们没有搭配白酱，而是做成加入大量辛香料的异国风汤品。


    百合也试过味道，这道菜无疑非常美味。光是喝一口汤，整个鼻腔便充斥著香料的气味。


    无可挑剔的极品。


    可是，唯一的问题是──最关键的席薇亚还没有回来。


    （……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百合下此判断，将做好的高丽菜卷端上桌。料理的品质没有问题，想必没有人吃了这道菜会感到不满。


    可是，乌维在餐厅里说出来的感想却大出所料。


    「好难吃！」


    「咦……？」


    「虽然比昨天好一点，但还是教人难以下咽！你自己吃！」


    乌维皱著一张脸，把装著高丽菜卷的盘子推了回来。他手里只拿著搭配用的面包，而且同样一副勉为其难地送进口中。他似乎打算只吃那个打发一餐。


    百合满脸错愕，舔了舔被扔在一旁的高丽菜卷的酱汁，结果味道果然没有问题。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名老人的喜好不同于常人了。


    乌维双手抱胸，粗声粗气地说：


    「哼。不过算了，反正你们已经全部都被开──」


    「──不，这道料理应该很美味才对。」


    百合转过身，见到席薇亚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似乎用尽全力赶了回来。


    她大步走向坐在餐厅里的乌维。


    「乌维先生，我劝你别再任性，把这个吃掉比较好喔。」


    「你怎么突然……」


    「我在医院看过你的血液检查报告了。你的红血球数大幅低于标准值，这是缺乏维生素所引起的症状。」


    席薇亚说道：


    「你应该有隐约察觉吧？你罹患了味觉障碍。」


    「……！说什么蠢话！」


    乌维怒吼。他涨红著脸，破口大骂。


    「谁准你随便乱说的！老夫才没有什么味觉障碍──」


    「任何人吃了都觉得美味的料理，只有你一个人说『难吃』。这样显然很可疑啊。」


    席薇亚瞪著他，继续说下去：


    「世界大战结束后，你竭尽所能地努力节省。就像昨天那份资料里的照片一样，战后不久你就亲自到孤儿院去分送食物，只为了让领不到配给的孩子也能饱餐一顿。这样的行为虽然值得尊敬，但是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席薇亚傻眼地眯起眼睛。


    「你连自己的食物也捐出去了对吧？」


    「哼，那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啊。你就是因为没有摄取需要的营养，才会罹患味觉障碍。再加上你又偏食，结果导致症状益发恶化，恶化到无法正常感受味道的地步。」


    百合回想乌维的饮食生活。他向来只一副勉为其难地啃面包，营养根本不可能均衡。


    「百合，你告诉我。乌维先生对于刚才的料理作何评价？」


    「他说『比昨天好一点』。」


    「果然没错。因为一旦丧失味觉，就会变得喜欢加了很多辛香料的重口味料理。」


    席薇亚露出耀武扬威的笑容。


    「乌维先生，照你现在的营养状态，不必等杀手来，你也很快就会没命了。」


    「…………」


    「雇用我们吧。我们不会再让你说什么『浪费』，会每天做营养的食物给你吃、让你恢复味觉，然后，这次一定会让你品尝到真正美味的料理。」


    席薇亚的口气尽管粗鲁，却隐约混杂了一丝温柔。


    ──想让他品尝美味料理。


    那番宣言的意思原来不是要做出极品佳肴，而是要让他恢复正常的味觉。


    很像是她凭蛮力做事的作风。既然对方说料理难吃──就让他的味觉能够感受到美味。


    至少，这是百合所没有的发想。


    乌维紧闭双唇，像是在咀嚼席薇亚的话。之后，他再次从百合手中拿回装了高丽菜卷的盘子，用汤匙将酱汁送入口中，结果皱起了脸。看来他果然感觉不出味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


    乌维叹息似的说：


    「老夫当然察觉到了啊。果然如此……是味觉障碍啊……」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不想承认自己老了……老化也是其中一个因素吧？」


    「恐怕是如此。」


    「居然还顾虑老夫的心情。你既然知道，乾脆直说不就得了？」


    乌维扬起嘴角。


    露出少女们初次见到的沉稳笑容。


    「但是啊，席薇亚……尽管如此，老夫还是必须省下不必要的浪费。」


    乌维接著说：


    「不只是孤儿院，这个国家里，有许多人一天只能用一个面包果腹。在这样的情况下，负责国家福利事务的老夫要是雇用四名佣人，世人会作何感想？」


    「……你真是一位高洁的政治家啊。」


    席薇亚微微地耸了耸肩。


    「不然这样吧，你开除一人就好，这样工作还勉强应付得来。」


    如此一来，双方应该可以达成妥协。


    乌维有身为政治家的信念，少女们也有身为间谍的使命。


    对于席薇亚的提议，乌维缓慢而深沉地颔首。


    于是，在席薇亚的努力之下，两名少女免于遭到解雇。


    卧底任务则会在少了一人后照旧进行。


    ◇◇◇


    从宅邸徒步走了一小时，终于抵达小镇。


    席薇亚轻叹一口气，前往指定的场所。


    位于小镇一隅的香菸店是会面地点。那是一家骯脏小屋般的商店。除了吧台里的店员外，只要有一人进入，整家店就塞满了。店里虽然有窗户，却被摆满的香菸和果汁瓶堵住，看不见店内的样子。


    克劳斯坐在吧台座位上。


    用报纸遮住了半张脸。尽管是国内，他依旧没有疏于警戒。


    坦白说，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做些什么，席薇亚等人并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在某处进行谍报活动吧。


    「葛蕾特向我报告了。」克劳斯开口：「听说你表现得非常活跃，她很夸奖你呢。」


    「那真是多谢了。」


    席薇亚左右摇头。


    「可是，我还是被解雇了。抱歉啊。」


    能够继续女仆工作的，只有葛蕾特和百合。在必须有一人遭到开除的情况下，席薇亚自告奋勇离开。乌维虽然对此好像很不满意，最后还是尊重席薇亚的意愿。


    「这样啊。不过，你笼络乌维先生的手段非常高明。」


    「……这个嘛，其实那也不完全是我的功劳啦。」


    「是这样吗？」


    「这都要多亏你给的线索。」


    见到克劳斯复述线索两字，席薇亚点头回应。


    「我一直觉得奇怪，我明明重现了你做过的高丽菜卷，可是经过你稍微调整的高丽菜卷却好吃太多了。」


    失败之后，席薇亚仍不断思考其中的原因。


    既然做法相同、调味料的分量也相同，那么究竟是差在哪里呢？


    她想出了好几种假设。


    「你记得你在将高丽菜卷装盘时，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印象。」


    「你将料理分装在八个盘子中之后，又加入了调味料。」


    席薇亚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只是要改变整体的味道，只要在酱汁中加调味料就好。可是，克劳斯却是一盘、一盘地依序撒上调味料。


    「你考虑到对方的营养状态，调整醋和辛香料的用量──我是这么推测的。」


    当然，这纯属假设。


    克劳斯是无意识做出那样的举动，所以真相不得而知。也许他只是依照对方的口味喜好调整而已。


    可是莎拉说过──那个味道简直让人全身都充满了喜悦。


    料理应该要同时顾及品尝者的健康。这个想法残留在席薇亚脑中。


    「不过嘛，说得再天花乱坠，我终究还是被开除了。光凭避免三人都遭到解雇这一点，你就给我及格分数吧。」


    「…………」


    克劳斯有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语。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要被责骂了吗？


    还是说，我让他失望了？


    这是第一次没有达成他所交付的任务。


    不晓得他会作何反应，席薇亚全身不禁僵硬起来。


    「关于我明明夸下海口，结果却彻底失败这件事，我向你道歉。」席薇亚往前探身。「不过，从现在起我会挽回局面。我会努力支援，让任务成功。」


    「不。」克劳斯开口：「莫名其妙。」


    「！」


    让人感受不出一丝情感的冷淡话语。


    他继续用那样的口吻说下去：


    「支援有莎拉就够了。况且宅邸外也还有我在，不需要更多人手。」


    「怎么这样……」


    整个人震惊到没了血色。


    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强硬地拒绝。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难看。」


    席薇亚探出身子。


    「但是拜托你，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


    「是时候问你一个问题了。」


    克劳斯跷起二郎腿。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嗯？」席薇亚口中发出疑惑的声音。


    克劳斯以比平时客气的语气，指出她的错误。


    「你好像误会了。」


    克劳斯眯起双眼，对席薇亚投以温柔的目光。


    「我怎么可能拋弃优秀的部下呢。挽回？简直莫名其妙，你没有犯任何错误。努力支援？不需要，你应该要待在前线才对。」


    克劳斯说道：


    「好极了──这就是我给你的评价。」


    「咦……」


    好像被夸奖了。


    可是，比起高兴，无法理解的情绪率先涌了出来。


    「等等，我不是说了吗？我被开除了，已经无法回到宅邸──」


    「你回得去。不仅如此，你还要卖人情给乌维先生。」


    「啥？卖人情？」


    「缺乏维生素引起的味觉障碍──乌维先生只有这点不正常吗？」


    席薇亚一头雾水。难道还有别的？


    急躁、粗暴──克劳斯应该不是在说性格方面的问题。


    这么说来，初次和席薇亚等人见面时，乌维确实说了奇怪的话。他在傍晚的玄关前，把发色完全不同的少女们当成是奥莉维亚的妹妹。晚上在书房遇见席薇亚时，则是一副举步维艰地直到电灯点亮。


    答案很快就揭晓。


    「……难道，是夜盲症？」


    「可能有那样的徵兆。」


    光线一变暗，视力就极度下滑的疾病──夜盲症。


    也就是俗称的雀蒙眼。是维生素摄取不足所引发的疾病之一。


    味觉障碍造成偏食，结果又因此罹患其他疾病。如果是在明亮的房间里检查视力，连医生也不会察觉。


    克劳斯仅凭传闻就发现了吗？


    不，应该不可能。他似乎有利用某种方法观察宅邸。


    「乌维先生平常从宅邸到议会好像都是自己开车，不过他最好别再那么做了。在这种状况下，他应该不会说雇用司机是『浪费』。」


    克劳斯轻描淡写地说。


    「快回宅邸去吧。这个团队不能没有你的憨直。」


    然后，他从一旁的架子取出果汁瓶，用桌角打开瓶盖，递给席薇亚。那是色泽清爽的碳酸饮料，似乎是给她的小小慰劳品。


    看著那份小礼物，席薇亚的嘴角泛起微笑。


    一直都在关注著。


    尽管绝对不会明白地表现在态度上，但他其实非常认同少女们的努力。


    「你果然很厉害。真不愧是我尊敬的上司。」


    ──所以，我很高兴被你选中。


    将后半句话吞回去，席薇亚接过碳酸饮料。


    以轻松的口吻「谢啦，我会加倍奉还这份恩情的」地笑道。


    克劳斯眯起双眼。


    两小时后，席薇亚以司机兼女仆的身分再次受到雇用。


    ◇◇◇


    一转眼，两星期过去了──


    谍报活动进行得十分顺利。


    「你开车技术很差耶！你就不能开稳一点吗？」


    「少啰嗦！一直叽叽喳喳的，你小心咬到舌头！」


    乌维和席薇亚一边唇枪舌战，一边返回宅邸。


    他们之间的应对比起主人和女仆，已经亲近得像是傲慢孙女和顽固祖父了，但是乌维对礼仪毫不在乎。对他来说，在乎那些似乎也属于「浪费」的范畴。


    「话说，今天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他居然用一副很新奇的目光看著我。」


    「他是老夫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你不需要对他抱持戒心。」


    「那就好。」


    「你不要老是有事没事就生气。看到司机这么年轻，人家当然会好奇啦。」


    「你很没礼貌耶，我明明就有驾照…………不过是自己做的。」


    「嗯？你最后说了什么？」


    由于席薇亚接下了司机的工作，乌维的身家调查因此进展顺利。席薇亚经常要陪同他外出，所以能够时时就近监视。


    再加上乌维的态度软化，少女们因此有余力进行间谍活动。


    不只是宅邸内的居住者，只要发现有人频繁出入，她们便会进行身家调查。少女们会窃听厕所或会客室内的对话，并且视情况安装发讯器，让人在屋外的莎拉去跟踪。


    谍报活动开始有所进展。


    「可是，今天一整天下来，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耶。」


    席薇亚小声地对正在准备宵夜的百合说。


    她则是「宅邸也没有异常。不过和平总是件好事嘛～」一派悠哉地回应。


    说得也是──席薇亚表示同意。


    起初，席薇亚曾经为了假扮女仆一事感到气愤，然而如今，她却深深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价值。乌维是努力想要实现理想、性情耿直的政治家，尽管有时采取的手段过于强硬，但那全都是为了改善儿童的福利。


    以女仆身分潜入的这段期间，席薇亚非常愿意协助他从事政治活动。


    所以，她希望刺客不要来。


    希望这种和平的日子能够长久持续下去。


    ──可是，她也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好过。


    尖叫声。


    声音是从院子的方向传来。女性。不是葛蕾特。声音听起来比较年长。应该是奥莉维亚。


    席薇亚和百合同时冲了出去。


    在此同时，楼上也传来巨大的脚步声。


    「奥莉维亚啊啊啊！发生什么事了？」


    是乌维。他抱著自豪的步枪，穿著睡衣跑过来。


    虽然希望他不要任意行动，不过护卫对象就在身边这一点也算是帮了大忙。席薇亚和百合若无其事地将乌维夹在中间，前往庭院。


    院子里，奥莉维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一脸铁青，用手指著空中。


    「那、那是……」奥莉维亚的声音颤抖。「子弹从那边射过来……」


    席薇亚反射性地望向该处。


    在那里的，是耸立在宅邸周围的高大树木。


    树顶上，有一个像是人的物体拿著步枪站在那里。


    「那是什么啊……」


    席薇亚错愕低呼。


    ──疤。


    那个人虽然头戴兜帽，但是在满月的照射下，仍可清楚见到嘴巴附近的样子。


    脸上有覆盖整张嘴的疤。可能是烧伤的疤痕吧，疤如诅咒般蔓延，让肤色显得暗沉。


    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


    少女们回想起事前被告知的情报。


    那就是──「尸」──？


    「好恶心……」奥莉维亚喃喃地说。


    那是会让见到的人，无不产生厌恶感的可怕疤痕。


    「吃老夫的子弹啦啊啊啊啊！」


    其他少女还在惊慌之际，乌维已经举起步枪开枪了。


    不管怎么说，这名老人实在勇猛。


    他的射击贯穿了尸所站立的树木。子弹会往下方偏离，主要原因可能是夜盲症。


    尸从树上一跃，随即融入黑暗之中、窜入树林，一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迟疑了一秒的时间。


    「我们去追。乌维先生和女仆总管回家报警。」


    从乌维手中抢过步枪，两人前往树林。


    身为女仆，这样会不会太勇敢了？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即使无法将之杀死、逮捕，至少只要掌握住一丝踪迹，调查就能有所进展。


    就在席薇亚抱著这样的盘算，踏入树林里一步时──


    脚被铁丝缠住了。她急忙向百合求助，却见到百合同样也遭铁丝勾住。


    是陷阱。陷阱被设置在完全混入黑夜的隐密位置。


    而且还让两人同时中计。这样的技术并不寻常。


    简直像是早就看穿我方行动一般──


    脚被往上一拉，身体浮在半空中。完全束手无策，连将藏在裙子里的刀子取出的时间也没有。假使对方现在开枪，根本无从闪避。


    最坏的想像掠过脑海。


    乌维和奥莉维亚的尖叫声传来。


    会死。


    「──好极了。」


    心生觉悟的瞬间，熟悉的话说声响起，同时铁丝也被砍得细碎。


    席薇亚的脚获得解放。她将身子一扭，平安落地。一旁，百合则是从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


    「终于开始行动了。」


    克劳斯紧握刀子而立。


    一双阴暗的眼眸望向森林深处。


    「席薇亚、百合，再次绷紧神经。刺客终于展开行动了。」


    他这么说完，就彷佛一开始便不存在似的，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灯火」与「尸」的战斗已然展开。

 3章 败露

    那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为了替不可能任务做准备，葛蕾特接受克劳斯密集的训练。他们隔著桌子，像在下棋一般彼此相对。取代棋盘摆在桌上的，是乌维家的房屋平面图。


    「乌维先生所在处是会客室。时间是下午两点。我假扮成送货员潜入，口袋藏著a──」


    「……这个嘛，首先我会利用莎拉小姐的动物确认有没有携带枪枝──」


    他们在进行模拟。


    只在脑中展开平常的训练。在克劳斯是刺客的设定下，由葛蕾特立即回答她会如何对同伴下达指示，并且就如同下棋对局一样，交互发表自己的行动，移动平面图上的棋子。


    葛蕾特渐渐将克劳斯逼入绝境。她夺走对方的武器，将其追赶到宅邸的角落。原以为这下没问题了──


    「我要在这里公开藏在口袋里的a。」


    克劳斯掀开他刚开局便盖起来的便条纸，纸上写著足以令局势逆转的道具。他恐怕从一开始就料想到这一步了吧。


    葛蕾特叹了一声。


    结果胜利的是刺客这一方。伙伴的棋子全都倒下。


    「还不赖。」克劳斯发表评论。「再来一次吧。你还能够继续吗？」


    「好的，当然可以……」


    只要变更设定，就能即刻作战。


    葛蕾特重新排好棋子，开口说道：


    「……如果平常的训练也这么做，老大的负担就不会那么重了……」


    「不，想像和实战不一样。再说，我也没办法清楚说明细节。」


    比方说，对于「我让席薇亚小姐从背后突击」这项行动，克劳斯有时会做出「我像老虎一般应付」的回应。这样太为难所有人了。


    不过，就累积经验这一点，模拟训练相当有效率。


    光是一晚，葛蕾特就和克劳斯交手好几十回合，从中累积了许多失败的经验。


    「对了，我有个问题──」


    他们也会在对战的空档闲聊。两人一边喝著红茶，一边稍事休息。


    葛蕾特抢先点头。


    「……好的，我今天的内衣颜色是──」


    「我没有问你。」


    「──白色。」


    「不要硬是说出来。」


    克劳斯表情错愕。


    葛蕾特从某位同伴那里得到「尽量开启性话题」的建议，于是便不疑有他，忠实地照做。


    她姑且「……跟我料想的一样」逞强地这么说。


    「其实我是想问你更严肃一点的问题。」克劳斯按著额头。


    「严肃？」


    她强忍著想说出「是要预订婚礼场地吗？」这句话的心情，不然克劳斯可能真的会不理她。


    克劳斯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


    「──你为什么没能在培育学校发挥实力？」


    真的是严肃的问题。


    从他让人不禁深陷的深邃眼眸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包括其他成员在内，我当然有从教官那里得到情报。百合经常失误，再加上个性奔放，所以无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莎拉原本就对当间谍没有太大的动力。席薇亚则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时期。」


    那三人是这次要合作的伙伴。


    克劳斯大概只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吧。


    「可是，葛蕾特，我唯独不知道你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克劳斯似乎很担心自己。


    尽管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葛蕾特还是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


    「我就算说了，你也一定不会相信……」


    「不，我相信你说的话。」


    「……谢谢你。」


    多么令人安心的一句话。光是如此，整颗心便高声跳动。


    葛蕾特用双手怀抱似的拿著茶杯，说出自己的秘密。


    「……其实，我不喜欢男性。」


    克劳斯出乎意料地迟迟没有反应。


    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任何表情肌，甚至没有眨眼。


    全身上下彷佛时间暂停般停止动作。


    「……………………………………………………………………………………………………………………………………………………………………………………………………………………」


    持续沉默了好久。


    「……老大？」葛蕾特偏著头。「你不是答应说会相信我吗？」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还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来。


    「……我是说，只要有男性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胃痛。」


    「可是你在我面前，表现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老大是例外。」


    「这是什么方便的设定。」


    克劳斯似乎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他对葛蕾特投以不服的眼神，再度像是陷入沉思般不发一语，但是不久便做出「毕竟我都答应要相信你了」这样既像感叹又像放弃了的发言。他再次啜了一口红茶，左右摇头。


    「你的爱慕之情太令人费解了。」


    「会吗……？」


    葛蕾特自己觉得很普通，不过他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奇妙。


    克劳斯明明就彻底改变了葛蕾特这个人的价值。


    可是，比起想要说明这一点的渴望，眼前还有另一件事更为重要。


    「那么，我也要发问。」


    葛蕾特改变话题。


    「什么事？」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了……？」


    克劳斯的手被划出一道红线。平时的他不可能会受这样的伤。


    「噢，你说这个啊。」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


    「因为白天有件紧急任务要处理。我只是稍微勾到一下，很快就会好的。」


    「……疲劳已经开始害你受伤了，请你务必好好休息。」


    「不用担心。再说，我还有好多非写不可的报告书得完成──」


    葛蕾特拿起摆在桌上的钢笔。


    那是他爱用的物品。她用双手抱在怀里。


    「……在老大休息之前，我不会把这支钢笔还你的。」


    她定睛凝视著克劳斯。


    他虽然不满地蹙起眉头，最终还是嘀咕一句「──好极了」，然后收拾起宅邸的平面图。这代表著训练结束了。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之你──」


    「好的。我当然会和你同床、为你唱摇篮──」


    「给我出去。」


    「…………」


    葛蕾特还没说完，就遭到克劳斯先发制人。


    「葛蕾特，你应该也累了吧？我马上就要睡了，你帮我把房间的电灯──」


    话到这里就打住了。


    转过身，克劳斯已倒在床上。他闭著眼睛，呼吸平稳。转换速度之快，就好比关掉电源般。


    「…………好快。」


    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葛蕾特连忙将毯子盖在他身上。


    「…………」


    若是平常，只要有人接近他就会醒来，然而现在的他却依然沉睡。大概是累积了太多的疲劳吧。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露出破绽。


    「……是因为在我面前才松懈吗？」


    葛蕾特怀著期待说出心中的疑问，然而他没有回应。


    轻轻触碰他的手，他还是没有醒来。看来睡得相当沉。


    「……你总算肯稍微向我撒娇了吗？」


    一面感受手坚实、温暖的触感，葛蕾特继续待在他身旁。


    ──心脏高声跳动。


    光是能够在一旁望著那张安详的睡脸，内心就觉得好满足。全身彷佛受到阳光照射一般，渐渐温暖起来。


    不可以对爱要求回报──尽管脑袋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会不自觉产生欲望。


    （我对于这份恋情能否开花结果，丝毫不抱持期待……）


    葛蕾特紧握住他的手。


    「但是当我达成任务……能够回应你的期待时……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对爱情怀有渴望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那是对她而言难忘的一刻。


    ◇◇◇


    由于成功笼络了乌维，谍报活动一口气有了长足的进展。


    担任指挥中心的是葛蕾特。


    她一边完成女仆的工作，同时接连向其他少女们下达指令。


    听从她的指令，好比有三头六臂般表现活跃的是席薇亚。


    「……老大下达了『像摩擦深海岩石一般地刺探乌维先生』的指令。」


    「麻烦说人话。」


    「意思大概是要你从乌维先生口中，打听出明天参加餐会的宾客情报吧。」


    只要像这样做出指示，她就会「好！」地点点头，立刻冲向书房。


    「嗨，乌维先生，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她拿著车钥匙，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


    尽管被乌维斥责「时间比平常早了一小时耶！」，席薇亚仍「因为天气好像会变差嘛。好啦，我们提早到那里聊聊明天的事情吧。」像这样花言巧语地维持友好。


    当她下次返回宅邸时，想必一定达成目的了。


    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和雇主维持良好的关系。


    以现状而言，她是任务的关键。


    至于百合，她则是朝著不同于席薇亚的方向发挥所长。


    天生的迷人容貌和与生俱来的开朗个性，让她深受宅邸居民的喜爱。虽然这一套在培育学校里吃不开，不过她这个人本来就算犯错，也往往都会获得原谅。即使行动多多少少不太自然，只要是她就不会遭人怀疑。


    「……百合小姐，为了因应餐会，我要增加窃听器的数量，请你去转移居住者的注意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已经翻倒水桶，把走廊弄得湿答答了。」


    「…………」


    「我是预知能力觉醒的百合！」


    百合才神情愉悦地比出胜利手势，楼下随即传来奥莉维亚的惨叫声。百合惊呼「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接著便含泪跑走。


    尽管手段高调，但是也因为她的存在，让其他同伴得以暗中行动。


    她的独特风格获得了充分的运用。


    宅邸外的莎拉则是受命处理杂务。


    葛蕾特指示她利用动物，完成琐碎的工作。虽然她本人很谦虚，但其实有不少工作只有她才能完成。


    葛蕾特在上街采买的途中和莎拉交换情报。


    「很遗憾的，敌人设下的陷阱没有留下痕迹。由于连小妹家的孩子也没有嗅出什么，看来对方应该早有准备。」


    其实葛蕾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因此只是点点头。


    「……那么，明天一整天就麻烦你戒备了。请随时在宅邸周边待命……」


    「收到！」莎拉点头，露出怯懦的眼神。「顺、顺便问，刺客有可能会再来吗……」


    「我无法笃定地说没有……」


    「呜呜，也是呢──不对，没问题！小妹也会加油的。」


    拍拍脸颊鼓舞自己，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少女们的合作开始顺利运作了。


    ◇◇◇


    随著最后一辆车子驶离，宅邸笼罩在夜晚的宁静之中。


    车子的大灯依序照亮山里的树木，不一会儿便从视野中消失，四周安静得彷佛先前的喧闹不存在一般。只剩下关上玄关门的声音，莫名清晰地回荡在耳里。


    葛蕾特重重地吐了口气。


    在乌维的宅邸举办的餐会平安结束了。


    尽管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举行，还是有多达三十名宾客来访，所有人都是仰慕乌维的政治家和有权有势之人。由于这次特别开放平常不用的空房，让四名女仆得不停奔波才勉强应付得来。


    正当她在玄关前放松地垂下肩膀，席薇亚带著困扰的表情走来。


    「席薇亚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啊～有个小问题。」


    她用大拇指指著楼上笑道。


    「乌维先生正为了餐会的费用大发雷霆。不过这算是他的老毛病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席薇亚点头，用手势传达意思。


    『没有入侵者。我有将可疑人物的行李搜过一遍，不过没有发现武器。』


    葛蕾特也以手势回应。


    『莎拉小姐戒备时也没有发现异状。百合小姐则难得没有在做女仆工作时出错。』


    确认情报完毕。


    换句话说，万事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都要多亏葛蕾特你下的指令很完美，你果然好厉害。我原以为这样的行程绝对行不通，结果却像施了魔法一般顺畅。」


    「不，应该受到称赞的是席薇亚小姐你们才对，我只是在幕后发号施令罢了。」


    虽然表面上态度谦虚，实际上内心仍相当自负。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即使没有克劳斯的指示，也能自行当场做出判断，向其他少女下达适当的指令。藉著脚踏实地收集情报，一步步确实地将敌人逼上绝路。


    在她脑中萦绕不去的，是一再勉强自己的心上人。


    （……我必须让老大向我撒娇才行。）


    葛蕾特紧抿双唇。


    为此，她竭尽全力，同时也多亏同伴的协助，才让事情能够按照计画进行下去。


    心想总之先来完成女仆的工作吧，葛蕾特回到餐厅。那里依旧摆满大量的餐具。她本来打算随时收拾，无奈人数实在太多，而且明明有按照乌维的意思，只准备分量几乎与人数相当的料理，结果却留下大量的剩菜。


    收拾到一半，席薇亚突然「对了，葛蕾特。」地向她搭话。


    「你之前说过，你是政治家庭出身对吧？」


    「……是的。怎么了吗？」


    「那你也会出席这种社交场合吗？那种『金碧辉煌』的感觉，让人有点羡慕耶。」


    看著桌上的残羹剩饭，席薇亚似乎又回想起那场餐会。


    席薇亚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今天的餐会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


    受邀宾客中，不仅有对乌维的政策表示赞同的财阀相关人士，连孤儿院出身的演员也笑容满面地混杂其中。连袂出席的夫人则是身穿华美礼服，以闪耀的宝石点缀全身。


    尽管是极左派，政治家的餐会依旧奢华。


    那些看在席薇亚眼里似乎十分耀眼。


    葛蕾特左右摇头。


    「……不，我和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老实地回答。


    这是当然的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当间谍了。


    席薇亚「是喔～」地随口附和。「也是啦，因为你很怕男人嘛。」


    她应该不是什么也没察觉。


    葛蕾特对于她没有追问的温柔之举心存感谢。


    「……我改天再跟你说，现在就先专心做该做的事情吧。」


    微笑著敷衍带过，葛蕾特专心收拾。席薇亚也「知道了～」一派轻松地回应。


    葛蕾特绷紧神经。


    （没错，为了老大……我必须专心才行……）


    尽管心痛的感觉瞬间占据了思绪，但她随即摇摇头将之甩开。


    来到走廊上，只见奥莉维亚已经在那里等著了。


    「葛蕾特，方便来一下吗？」


    音调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大概是要说教吧，从她的语气就察觉得出来。


    ──必须克服不可。


    为了鼓舞自己，葛蕾特「……跟我料想的一样」地悄声低喃。


    她被叫去的地方，是奥莉维亚的佣人房。


    物品散乱地堆积在床铺周围，便服则被随意地挂在椅子上。可能偶尔会抽菸吧，房内飘散著香菸的余味。平时她从不让少女进入自己的房间，看来她「因为我房间很乱」的主张确实没错。


    奥莉维亚一屁股坐在化为衣架的椅子上，将成堆衣服压扁。她让葛蕾特站在自己面前，投以凌厉的目光。


    「欸，今天的餐会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厨房？我本来希望你可以一直陪侍在客人身边。」


    看样子她果然是要开骂。


    葛蕾特立刻低下头。


    「……对不起，因为我身体不舒服，想说负责洗碗就好。」


    「唔，洗东西可以之后再洗啊。」


    葛蕾特的身体不适是半真半假。


    一见到那么多男人，胃就痛了起来，这一点是事实。


    可是，她躲起来一方面也是为了从事间谍工作。为避免遭人察觉这点，必须设法蒙混过去。


    奥莉维亚用手指玩弄起自己的头发，完全没有打算掩饰不悦的情绪。


    「我说啊，你也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明白才对，政界是男性掌权的社会，里面到处都是瞧不起女人的家伙。而在那样的聚会里，光是有年轻可爱的女仆笑脸迎人，气氛就会和睦许多，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出场啊。」


    「原来如此……」


    葛蕾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装作初次听闻地点头应和。


    奥莉维亚面露微笑，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


    「一开始虽然会不习惯，不过那样其实还不赖喔。只要随便恭维一下对方就能拿到小费，还有些大叔会带我们去旅行和看戏呢。」


    「……我想那应该是奥莉维亚小姐特别漂亮的关系……」


    「咦？你这么认为吗？好开心──不对，重点不是那个。」


    奥莉维亚将瞬间上扬的嘴角往下撇。


    「你身体不适有什么原因吗？」


    「…………」


    好了──这下该找什么藉口呢？


    葛蕾特不懂话术，所以只能找出一个适当的藉口。


    脱离现实的谎言缺乏真实感。可是，说出无趣的事实，对方也不会接受。


    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拋出所有人都喜欢的话题。


    「……其实，是因为我心里有一位迷恋的男性，所以不太想和其他人有所牵扯。」


    「咦？愿闻其详！」


    奥莉维亚弄倒椅子站起来。


    「………………」


    她比料想中更感兴趣。


    应该说，是上钩了。


    「好、好的……」受到她的气势震慑，葛蕾特接著说明。「……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为情所困吧。我只要想到那个人，连和其他男性说话都会犹豫……」


    「啊！难道是他？」


    「……他是指谁？」


    「就是之前的帅哥。啊～对了，葛蕾特你没有看到。那天杀手来的时候，有位帅哥刚好路过这里。」


    奥莉维亚举出那个男人的特徵。


    那是一名外表中性、长发，表情僵硬，身穿西装的年轻男性。


    「我问你，他看起来和席薇亚她们很熟，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他是来见你的吗？告诉我，那个男人现在人在哪里？」


    「……不，他只是学校的老师……应该只是来看看正在打工的学生情况如何。」


    「喔，是这样啊，那个人还真认真呢。什么嘛，原来是我误会了。」


    连珠炮似的提问后，奥莉维亚笑道：


    「抱歉喔，因为这个职场不太会出现恋爱八卦，所以我饥渴很久了。不过，恋爱啊，真教人羡慕耶。既然是这种情况，确实也很难勉强你。」


    虽然觉得她并没有到饥渴的程度，葛蕾特还是随口附和。


    奥莉维亚深深叹口气，扶起椅子重新坐好。


    无论如何，看来是博得她的好感了。葛蕾特也微微吐气。


    可是就在这时，奥莉维亚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既然这样，我可以收下吗？」


    奥莉维亚的提案令葛蕾特满头雾水。


    「收下？」


    「既然葛蕾特你的意中人不是那位老师，我应该可以收下吧？」


    简直把人当成物品看待的态度。


    奥莉维亚满不在乎地继续说。


    「下次让我和他见个面吧。我可以配合他的行程。」


    「……可是，即使和他见面，也未必能够和他成为情侣……」


    「咦～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毕竟我脸蛋长得好看，对身材也挺有自信的。」


    「…………」


    「对方一定也憋很久了啦。只要让他喝点酒，假装自己也醉了把胸部贴上去，然后巧妙地把他带上床让生米煮成熟饭──」


    这时，奥莉维亚忽然停顿下来。


    笑容从脸上消失，换上一副观察葛蕾特的表情。


    「什么嘛。」


    奥莉维亚开口。


    「──葛蕾特，原来你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啊。」


    「……………………」


    我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葛蕾特却没有勇气照镜子。


    奥莉维亚捧腹大笑，「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啊。葛蕾特，你还真好懂耶！」还边拍手边这么说。看样子，她好像被戳中了笑穴。


    之后她站起来，把手搭在葛蕾特肩上。


    「总之，你要为了喜欢老师的事情烦恼是无所谓，但是工作可千万不能偷懒喔。你放心，男人一定会回头看你的。」


    「……是这样吗？」


    「嗯，因为你是美女呀。你得表现得更从容一点才行。」


    她笑眯眯地看著葛蕾特。


    「像我们这样的美女可以轻松地活著。男人才不喜爱沉重的女人呢。」


    这一定是鼓励的话。


    是成熟女性给青涩少女的建议。


    葛蕾特原本想坦然地接受──


    「──我讨厌那种想法。」


    她却做出完全相反的回应。


    「……我没办法喜欢不努力被爱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


    好心给的忠告被糟蹋了，奥莉维亚似乎相当火大。


    她将手移离葛蕾特的肩膀，投以烦躁不已的锐利眼神。


    「──我看，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被爱吧？」


    「……！」


    葛蕾特紧咬嘴唇。


    好几句话掠过脑海，却仍忍著不将那些脱口而出。


    「啊，被我说中了。」奥莉维亚面露嘲讽的笑容。「也是啦，因为你这个人很阴沉嘛。」


    那似乎才是她的真心话。


    奥莉维亚像是要赶人走地挥挥手。


    「既然你要无视别人好心给的建议，那就算了。想想也对，就算你一脸不情愿地勉强出席餐会，也只会惹人嫌而已。」


    话题似乎到此结束，她冷眼望著葛蕾特。


    自己可能再也不会进到这个房间了。


    如此心想的葛蕾特，迅速观察房间各个角落。被妥善安放在桌上的工艺品引人注目，翡翠色的宝石闪闪发亮。


    「……对了，那个胸针好美喔。」


    奥莉维亚皱起眉头。


    「那是我爱人送我的礼物啦。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没什么……」


    葛蕾特恭敬地低头致意，离开奥莉维亚的房间。


    压抑住想要询问「那是加尔迦多帝国的工艺品吧？」的心情──


    逃离奥莉维亚的追问后，葛蕾特倒在佣人房的床上。


    （……好累…………）


    （插图008）


    每当一天结束，总会感到疲惫不堪。


    尽管想著必须绷紧神经，然而身体却渴望怠惰，思绪也变得迟缓。


    我得换上睡衣才行。即使脑袋做出这样的判断，一度深陷被窝的身体却无法立即动起来。这份倦怠感恐怕不单单只是因为过劳吧。


    奥莉维亚的话，刺中了葛蕾特内心柔软的部分。


    「──我看，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被爱吧？」


    葛蕾特早有自觉。


    她不像百合一样拥有吸引众人的迷人外表，也没有席薇亚那样表里如一的爽朗个性，更不像莎拉一样讨人喜欢，会让人想要好好保护她。


    而是一个性格阴沉、只会想却缺乏行动力，连跟人聊天对话也不会的女人。


    ──克劳斯对我没有恋爱情感。


    这一点，葛蕾特自己也察觉到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只能尽全力付出啊……）


    努力付出，展示成果，回应对方的期待，然后被爱。她只能够这么做。


    葛蕾特把手伸向放在床边柜上的东西。


    ──钢笔。


    紧紧握住那支笔，按向自己的胸口。


    （……从老大手中抢过来之后，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归还的时机。）


    结果，就一直当成护身符保留到现在。她轻抚钢笔，沉浸在与他的回忆中。


    这是她对获得情人赠送胸针的奥莉维亚的抵抗。


    抱著「我有从意中人那里偷来的钢笔喔」的心态。


    尽管孰胜孰败是再清楚不过了。


    「……老大。」


    即使低声呼唤，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沉浸在妄想中一阵后，有人敲了房门。


    隔壁房间的百合探头进来。


    「啊，辛苦了～」


    「百合小姐……？」


    葛蕾特坐起身，和她面对面。


    对了，报告还没有结束。彻底遗忘这件事了。


    「说得也是，如果是关于今天餐会的事情──」


    「──总之，先把工作的事情摆一边吧。」


    可是，百合却不理会葛蕾特的话。


    「摸摸。」


    径自扑向床铺后，百合就开始摸葛蕾特的头。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像在哄孩子似的抚摸葛蕾特。


    葛蕾特眨眨眼。


    「……你是怎么了？」


    「哎呀，因为我看葛蕾特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才想好好地宠爱你一番。」


    「这样啊……」


    「虽然我不是老师，不过你就用我的手将就一下吧。」


    她突然间是怎么了？


    葛蕾特满腹不解地接受抚摸，结果百合笑著说：


    「既然疗愈老师的疲惫是葛蕾特的职责，那么疗愈你的疲惫就是我的职责啦。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困难了。」


    她似乎为葛蕾特的疲劳感到担忧。


    百合绕到葛蕾特背后，帮她按摩身体。以熟练的手法，揉捏放松她的头、脖子、肩膀、背部。据百合所言，她也经常帮同伴之一的莫妮卡按摩。虽然觉得实际上恐怕是「被命令那么做以作为赔罪」，但总之她的手法相当熟练。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件事令葛蕾特在意。


    ──后脑杓传来的柔软触感。


    「……百合小姐，你的身材真好…………」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她的胸部一直顶到葛蕾特的头。


    百合突然慌张起来，从葛蕾特身边跳开。她平时个性明明动不动就得意忘形，然而一提到自己的身材或性方面的话题，就会突然变得很害羞。


    我也需要那种羞耻心吗？


    葛蕾特叹了口气。


    「……没什么。我只是因为诱惑老大好几次都失败，所以变得有点神经质。」


    「别这么说，你完全不需要沮丧。因为你的身材也──」


    百合不自然地止住话。


    视线停留在葛蕾特平坦的胸部上。


    「那、那个……」


    「那个？」


    「………………………………………………感觉很擅长扮男装。」


    「………………」


    那似乎就是她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话。


    大概是发觉自己踩到地雷了，百合开始劈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真、真不愧是变装专家！体态管理做得真完美！」


    「…………」


    「不需要束胸就能假扮男人的天才！」


    「…………」


    「说你平常就在扮男装也不为过！」


    葛蕾特握住百合的手。


    「我可以折断你的小指吗……？」


    「你真的生气了？」


    百合发出惨叫。


    可是，重重受到伤害的人是葛蕾特。她让背部离开百合，倒向前方，呻吟著「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真该死」同时捶打棉被。


    被狠狠直指自卑之处，让她好想哭。


    不仅如此，对克劳斯说过的话也在这时掠过脑海。


    （「请躺在我胸前睡觉」这种话……连我自己都觉得难堪……）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太丢脸了。


    要是克劳斯回说「你哪里有胸部？」，葛蕾特恐怕会咬舌自尽吧。


    就在葛蕾特伤心难过时，百合拍拍她的背。


    「葛蕾特，你放心。你身上也充满著迷人魅力喔。」


    她用开朗的语气说。


    「所以，我们要永远当好伙伴！」


    尽管觉得自己受的伤比获得的疗愈更多，百合却说完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在百合离去的房间里，葛蕾特深深叹息。


    虽然感谢她的心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的话。


    （……我怎么样都不觉得自己有魅力…………）


    葛蕾特把脸埋进床单，继续深陷苦闷的思绪当中。


    一度消沉的心，唤醒了过去的伤痛。


    ──「我没办法爱你这样的女儿！」


    那个诅咒迟迟不肯离去。话语反覆地在耳边回荡。


    她按住头，不小心再次回想起往事了。


    ──「为什么你就是无法正常地笑！」


    想要赶走说话声，于是用棉被把自己裹起来。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儿！」


    可是，残响却久久不肯消失。


    ◇◇◇


    克劳斯在某间旅馆内阅读报告书。


    那是向某个间谍培育学校索取来的资料，里面纪录了考试内容和葛蕾特的成绩。笔试成绩接近满分，可是一遇到实地测验，成绩就会突然一落千丈。尽管如此，只要考试内容不会与人接触，她的表现依旧优秀。


    问题是卧底和交涉──与人接触的测验。她在这个项目，拿到差点不及格的成绩。


    ──我不喜欢男性。


    虽然没有怀疑，不过看来她的话确实属实。


    （男性恐惧症啊……）


    她的父亲是政治家，参议院的国会议员。是中间偏左派的代表性人物，和极左派的乌维保持著宽松的合作关系。据公开资料显示，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排行最小的女儿，而那个女儿为了养病，从十三岁起就在海外居住。


    她之所以进入培育机关，是受到父亲的强烈推荐。


    简单来说，她应该就是被拋弃了。


    （因为政界有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人们要求女性具备美貌和落落大方的性格……一旦不符合男性社会的要求，存在价值便会持续遭到否定……那样的生活想必宛如地狱。）


    葛蕾特的处境无疑十分凄惨。


    「爱娘」这个代号据说是她自己取的。


    多么讽刺的名称。


    克劳斯撕破报告书，放在菸灰缸上。


    「──但是，光凭这叠纸无法掌握她的心思。」


    克劳斯把点燃的火柴放在报告书上，将其烧毁。


    「总之，现在就先完成任务吧。」


    做出结论，克劳斯将散乱的头发往后扎起。


    「是时候开始──狩猎刺客了。」


    ◇◇◇


    莎拉在山中小屋里喂食宠物。


    由于乌维的宅邸和镇上有段距离，于是她便藏身在空著的山中小屋里。老鹰、鸽子、狗、老鼠，小屋内摆满装著那些动物的笼子，感觉就像是一间动物笼舍。


    搬运、声东击西、搜查，动物的运用方式五花八门。


    即使是科学技术进步的时代，还是有许多事情只有动物才办得到。


    ──调教。


    向他人说明时，为图方便，莎拉总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能力，但她认为自己和动物之间建立起了信赖关系。


    尤其和老鹰巴纳德的交情，更是从进入间谍培育机关之前便延续至今。


    「好好好，小妹知道你从以前就喜欢吃猪肉啦。」


    它是老饕，只有莎拉亲自特制的饲料才能满足它。


    正当莎拉望著巴纳德大快朵颐时，小屋响起敲门声。


    「噫！」身子顿时一颤。


    是敌人来了吗？


    要是有个万一，就让巴纳德保护我好了。如此心想的莎拉在它身旁举起枪，结果门后传来「是我」的熟悉说话声。


    「啊，原来是老师。」


    打开门，只见克劳斯站在那里。


    莎拉不知道他平时究竟在哪里做些什么，不过从包包里的文件来看，似乎确实有所斩获。


    莎拉将桌子移到房间中央，盯著克劳斯的资料。


    相反的，她也把席薇亚偷来的资料递给克劳斯。


    遭到刺客杀害的是乌维的老朋友。刺客或刺客的同伙，此时此刻恐怕就潜藏在他的周边。


    「情报都收集齐全了呢，应该差不多可以确定人选是谁了。」


    克劳斯「是啊」地说完，又拿出新的资料。


    是疑似遭尸杀害的政治家的详细资料。


    「布置成跳楼自杀是最常用的手法。由于没有使用凶器，要追踪调查十分困难。未被揭发而被当成自杀处理的暗杀案件，想必是堆积如山吧。」


    「真低级的嗜好……」


    「丧命的是为战后复兴尽心尽力的政治家，真是遗憾……」


    克劳斯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一旦专注于眼前的事物，就会不小心失去综观全局的视野。


    不是单纯的杀人。人消失后，政治会产生变动，连带改变国家，世界样貌也将随之转变。


    对帝国来说，铲除令人不愉快的政治家，让有他们当靠山的政治家当选，这样就不必掀起耗费成本的战争，照样能够逐渐支配邻国。


    （这就是影子战争吗……）


    莎拉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被称为尸的刺客──光是有查明的，世界各国就已经有数十人命丧其手中。不只是目标，有时尸也会杀害周边人物，以免遭人识破自己真正的意图。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也会将一般老百姓牵连进来杀害，好让自己逃命。


    丝毫不具道德观、恶劣透顶的情报员。


    ──那就是我们现在起必须交手的敌人。


    一股寒彻骨的感觉伴随著愤怒的情绪，从身体深处涌现。


    「莎拉。」克劳斯对她说：「别担心，世界最强的我一定会将其制伏，你不需那么害怕。」


    光凭那一句话，莎拉僵硬的身体便得以放松。


    世界最强──听起来甚至有些幼稚的自负与骄傲，曾好几度拯救了她。


    对胆小的莎拉而言，那无疑是她心灵上的依托。


    克劳斯一副任务到此结束地点点头，转身朝房间外走去。


    「那、那个！」


    莎拉忍不住朝著他的背后出声。


    她有件事非告诉他不可。


    「虽然觉得很丢脸，不过现在小妹感觉安心多了。虽然很高兴老师愿意依靠小妹，但是说实话，还是比较希望被老师保护……」


    「没什么好丢脸的。」


    「那个！所以，小妹希望老师能多关心一下葛蕾特前辈。」


    克劳斯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转过身。


    实际说出来之后，莎拉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那是胆小的她才能说出口的话。


    「葛蕾特前辈的行动，一定比老师以为的更需要勇气。」


    「…………」


    克劳斯一言不发，表情比往常更加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不久，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啊」，便离开莎拉的房间。


    ◇◇◇


    第一次袭击的五天后──发生了第二次袭击。


    席薇亚听见枪声，立刻跳起来冲到乌维的房间，结果见到窗户玻璃破了。


    所幸，乌维还活著。他拿出步枪大口喘气。由于他不停朝黑夜开枪，席薇亚赶紧制止。


    「第二次暗杀啊……」


    看来是失败了。


    从窗外狙击、暗杀，又或者是利用破掉的窗户玻璃杀伤乌维。不过，似乎是因为先前变更过家具的摆设位置，所以没能伤及床上的乌维。


    ──好奇怪。厉害的刺客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二度失败吗？


    子弹掉落在地板上。


    席薇亚捡起子弹，定睛观察。


    敌人所使用的恐怕是小型手枪，口径25㎜。窗户和树的距离目测为三十公尺。以这样的距离来说，使用的手枪太小了。


    莫非对方不打算取他性命？这一点实在让人想不透。


    席薇亚用手帕包起子弹，收进口袋。


    这时，其他居住者总算赶来。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秘书连忙确认乌维的身体状况。


    「老夫差点就没命了。」


    乌维重重吐气。


    「白发，幸亏有你。要不是你擅自移动老夫的床，老夫说不定早就被窗户玻璃刺死了。」


    席薇亚「不，这完全只是巧合啦。」地笑答。


    当然，这是她精打细算下采取的行动。考虑到环绕宅邸周边的树木位置和窗户的配置，她改变家具的摆设方式，让乌维被人从外面狙击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又是那个丑恶的疤面男。」乌维从鼻子哼气。「可恶！下次老夫一定要开枪杀了他！」


    「你的夜盲症状况还好吗？」


    「多亏有你们的料理，现在已经大致复原了。下次那家伙再出现，就是他绝命之时。」


    让他吃了两星期营养丰富的料理后，乌维的症状已获得改善。这虽然是件好事，不过还是希望他不要太出风头。


    席薇亚从乌维手中夺走步枪，靠在墙壁上。


    「乌维先生，你的确是很勇猛，不过，照一般的做法雇用警卫你觉得如何？」


    「唔，那样好像也不坏……」


    乌维交抱双臂，陷入沉思。他好像正在和自己的节约精神进行拉扯。


    可是，在席薇亚看来，雇用警卫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要能够确定对方的身家清白，请人帮忙加强戒备也不坏。


    「──那样不行啦。」


    反对的声音响起。


    是奥莉维亚。注意到时，她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背后。


    「乌维先生，我们明明连刺客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多增加外人进到这个家，这样太可怕了，我反对这么做。」


    她连珠炮似的说服乌维。


    一边动口说个不停，一边紧紧挨到乌维身边。


    「对了，乌维先生。还是说，应该解雇最近刚来的外人呢？」


    席薇亚反射性地向前一步。


    「你在说什么啊？刚才的袭击也是我──」


    「你们几个好像不怎么害怕耶。这是为什么呢？」


    奥莉维亚发出听似害怕的颤抖语气。


    「就连第一次袭击你们也表现得很勇敢，莫非你们早就习惯遇上麻烦了？我问你，到底为什么？你会移动床铺真的是巧合吗？」


    「……！」


    「乌维先生，不如重新调查一次她们的身家吧。比方说，彻底检查她们身上的持有物……」


    奥莉维亚隔著衣服紧握乌维的手臂，在近到让人以为要接吻的距离，定睛凝视著主人。


    乌维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似乎被夹在疑惑和信赖的女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席薇亚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假使她的身分遭人起疑，有可能会被赶出去。


    奥莉维亚面露志得意满的微笑。


    「我──」


    「我说，奥莉维亚小姐……」


    就在席薇亚准备回答的那一刻，有人从后方出言相助。


    「……赤手握著玻璃很危险喔。」


    是葛蕾特。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房间，一边收拾玻璃，一边用平静的目光望著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沉默回望，脸上表情冷漠至极，流露出不悦的情绪。


    可是，她很快就堆起笑容。


    「……说得也是喔，手指都被划破了。我去清洗一下。」


    语毕，奥莉维亚摊开右手。


    三公分左右的玻璃碎片落在地板上。


    她一脸无趣地离开乌维，准备走出寝室。


    途中，她和葛蕾特擦身而过之际，两人彼此互瞪。


    「…………」


    「…………」


    那瞬间的视线交错代表著什么？


    包括席薇亚在内，其他人都不知道。席薇亚决定总之先来清扫房间。


    她悄声询问葛蕾特。


    「我问你，奥莉维亚小姐是什么时候握住玻璃的？」


    简直就像暗器。


    如果是专家，只凭玻璃碎片就能割断人的颈动脉，是足以应付紧急状况的武器。可是在此同时，即使遭人逼问手持玻璃的理由，也能顺利地蒙混过去。


    ──无疑是间谍的技术。


    「她刚才隐藏气息站在我背后耶。如果奥莉维亚小姐有意动手，我早就──」


    「席薇亚小姐。」葛蕾特以沉静的语气低语。「现在请先完成女仆的工作。」


    她似乎已经明白什么了。


    尽管被敦促继续演戏，席薇亚还是想确认一件事。


    「我问你，老师的判断是什么？」


    「……他说交给我处理。」


    席薇亚瞪大双眼。


    「他全权交给你决定吗？」


    葛蕾特微微点头，著手清扫。


    实在教人意外。席薇亚早就知道葛蕾特有时会受托斟酌处理现场状况，但没想到她竟背负了如此重任。


    「…………」


    悄悄望向葛蕾特的侧脸，她的表情中少了干劲。原本身体就不强健的她，看起来心神劳累。


    （话说回来，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席薇亚瞪著半空中。


    ◇◇◇


    结果，整理工作直到深夜才结束。


    葛蕾特按著头，回到佣人房。头痛了起来，大概是没日没夜持续工作的关系吧。只要一放松，意识就会变得朦胧。


    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中断警戒。


    需要思考的事情堆积如山。


    （……她恐怕还不会行动吧。要是现在动手，到时嫌疑加重吃亏的人是她……虽然她现在心里一定很气愤，不过应该还是会为了提防老大，不敢轻举妄动……）


    葛蕾特已拜托莎拉，查出奥莉维亚的护照资料。


    奥莉维亚出身东方小国。有时会向乌维请长假的她，每次休假都是去国外旅行。而她的旅行地点，恰好和疑似出自「尸」之手的暗杀地点重叠。


    遭到杀害的全是政界人物。她疑似利用了乌维所掌握的情报。


    （……只不过，现在还无法得知她有多少实力……我是很想观察她对于袭击事件的应对方式，慢慢地掌握情报……可是再继续这样下去……）


    就快接近尾声了。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关系著任务的成败。


    ──只要走错一步，同伴就会死。


    「……！」


    那个念头一涌现，葛蕾特顿时有种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这就是克劳斯所背负的重担。


    全部自己一人完成就好──也能够理解他为何采取那种行动。


    在上次的不可能任务中，他的内心也曾经纠结过好几次。葛蕾特终于能够切身体会他纠结的原因了。她从没想过，依靠同伴竟是如此令人害怕。


    她睡不好。


    与其睡觉，她宁可把时间用来构思计画。


    她食不下咽。


    要是在她悠哉用餐时事件发生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脚步沉重。感觉只要一放松，整个人就会腿软瘫在地上，然后说不定就再也站不起来。


    这时，地毯的皱褶让她绊了一下。


    就在她快往前跌倒时，某人抱住了她。


    「葛蕾特。」


    是百合。


    她从旁搂住葛蕾特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不安。这里是佣人房前，她大概一直在这里等葛蕾特回来吧。


    「你没事吧？不管怎样，请先来我房间休息。」


    「……对不起，我稍微没走稳。」葛蕾特立刻从她身边离开。「不用了，这点小事只要在床上休息一下──」


    「不行，我要再帮你按摩。我要将你揉捏到全身都变得像水母一样软趴趴为止。」


    百合不容分说地将葛蕾特带进自己房间。她的力气比较大，无从抵抗的葛蕾特只能被她硬推著走。


    可是另一方面，一部分的她也很感激这个提议。


    百合的按摩技术确实高明。撇除自卑之处会受到刺激这一点，身体的确会变得很轻松──


    而这样的松懈之举足以致命。


    「──你上当啦。」


    「……咦？」


    百合说出奇怪的话。


    做出判断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抓住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合发号施令。


    嘴巴被堵住。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席薇亚。她似乎是躲在门旁。急忙想要挣脱，手臂却被抓住，无法逃脱。「给我安分一点。」耳边传来这句强盗似的威胁话语。


    葛蕾特就这么被推倒在床。


    羞耻的惊呼从口中发出。


    床旁边，莎拉早已在此待命。她跨坐在倒下的葛蕾特腿上。


    右手臂被席薇亚抓住，左手臂被百合抓住。


    全身彻底遭到束缚。


    「……请、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敌人必须毫不留情地盘问。」


    百合严词以告后，拿出粉刷用的大刷子。


    用浓密的刷毛搔葛蕾特的脖子。


    「～～～～！」葛蕾特难受得扭动身躯，少女们却不解开束缚。


    「不能对敌人手下留情。」


    「你、你昨天不是才说要永远当好伙伴……？」


    「我骗你的。」


    她如此笃定地说。


    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撒的谎言。


    见到葛蕾特恨恨地看著自己，百合将手伸向葛蕾特的裙子。


    说了一句「找到了！」便扯下某样东西，拿给葛蕾特看。


    那是熟悉的钮扣型机器。


    「窃听器……？」


    「呵呵！你要是以为我永远都是受骗的那一方，就大错特错啦。」


    和安装在宅邸内的窃听器一模一样。


    一定是她昨晚按摩时乘机装上去的。换句话说，葛蕾特的一举一动随时都被泄露出去。


    百合得意洋洋地笑道。


    「那个疤面男──其实是葛蕾特你假扮的吧？」


    听了她的话，席薇亚和莎拉两人「「咦？」」一脸意外地瞪大眼睛。她们似乎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动手袭击。


    葛蕾特也同样意外。


    她早料到事情迟早会败露，但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人竟是百合。


    她本来打算沉默以对，结果百合又用毛刷抚过脖子，让她「～～唔！」难受地扭动。


    不是盘问，而是拷问。


    葛蕾特叹了口气。


    「……我投降了……没错，犯人就是我唔唔～～～～！」


    正打算坦承时，又被搔痒了。


    「这个好好玩喔。」百合盯著毛刷，一脸感动地这么说。「所以──你为什么要变装成那副模样？」


    「……我刚才正要说就受到打扰了。」


    「因为你的反应太可爱，害我一时忍不住。」


    百合乾脆地坦言。


    所幸，她欺骗同伴的犯罪念头已经消失了。


    「我冒充刺客，藉机观察女仆和警卫的反应……藉此让受过特殊训练的人现形……」


    没错，对乌维和奥莉维亚开枪的人是葛蕾特。


    枪声一响，凡是受过训练的间谍一定会摆出架式。即使演出害怕的样子，依旧会躲起来不让自己成为目标。葛蕾特就是在寻找有没有那样的人物。


    这恰好与乌维之前执行的手法一致。只不过，他的做法实在太过唐突，即使是受过训练的间谍还是会吓到腿软。


    百合一副早就察知一切似的微笑。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们这件任务的全貌了吧？」


    「……不，这是我的责任。」


    「葛蕾特，你真的很厉害。我们到头来还是不敢说『想分担老大身上的负担』这种话。」


    她紧握住葛蕾特的手。


    「但是，如果是这句话我就敢说──我想要分担葛蕾特你身上的负担。」


    葛蕾特凝视著那双温柔的眼眸，终于明白为什么百合会识破变装了。


    一定是因为她一直以队长的身分，关心著同伴心中的苦恼。


    又或者是相反。


    是因为看似奔放的她其实有著一颗替同伴著想的心，才会被指定为队长。


    听了百合的话，席薇亚接著说「就是啊」，莎拉也「没错！」地点头附和。她们也都对葛蕾特投以温柔的目光。


    眼头发热。


    原来即使遇不到愿意爱自己的男性，身边还是有这么多关心自己的同伴啊。


    嘴巴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各位，请听我说。目标的尸是──」


    话还没说完，葛蕾特的耳朵就清楚听见了。


    「你们几个果然是情报员。」


    不带感情的说话声。


    彻底无声无息。那无疑是她经过磨练的──刺客技能。


    好比心脏被直接揪住般感到恶心。


    「算了，这次就干得轰轰烈烈的吧。」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佣人房的房门。


    从门缝中隐约现身的是奥莉维亚。


    她悄悄地将某样东西扔入房内。


    ──手榴弹。


    「去窗户！」葛蕾特大喊。


    最先动起来的人是席薇亚。


    她抓著莎拉的颈子，朝百合的屁股一踢，将同伴送往唯一的出口。获得释放的葛蕾特也紧跟在后。


    席薇亚一脚踹飞窗户，所有人集体从窗户逃脱。


    藏身在建筑墙边的同时，炸弹爆炸了。


    猛烈火势从窗户喷发，玻璃和家具的碎片也同时从窗户飞出来。葛蕾特用情急之下抓在手里的床单，覆盖同伴的身体。也幸好因为离窗户够远，才能免于直接受害。


    「再一发。」


    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手榴弹再次从头顶上方落下。


    大概是早就预测到少女们会逃往何处吧。葛蕾特努力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办法避开那团爆炸波。


    就在炸弹炸裂的前一刻，一道影子掠过头顶。


    是老鹰。


    名叫巴纳德的老鹰突然现身，用它的钩爪灵活地抓起手榴弹，运向空中，然后在远离主人莎拉的地方放开炸弹──但是却晚了一步。


    手榴弹在老鹰身旁爆炸。


    「────！」


    莎拉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飞溅的鲜血黏在葛蕾特脸上。


    散落的老鹰羽毛在空中飞舞。


    啪的一声，面目全非的老鹰坠落在地。


    「巴纳德先生……？」


    莎拉的语气茫然。


    奥莉维亚没有追击。她似乎已经逃走了。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早开始行动。


    「老──」百合放声吶喊。「老师在哪里？得马上呼叫他才行！」


    葛蕾特能够深切体会她的心情。


    别再啰嗦些什么。若是有他的力量，应该就不会产生这样的牺牲。


    「……他不在…………」


    可是，状况太惨烈了。


    「咦……？」


    「……老大现在不会来这里……」


    必须说出来才行。说出这件任务的真相。


    说出他怀著悲痛心情做出的决定──


    「……这场战斗，只能靠我们自己打赢……」


    席薇亚、百合和莎拉表情冻结。


    葛蕾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时候说出之前没能坦白的秘密。


    ──世界最强不在身边。

 4章 爱情与暗杀

    奥莉维亚拔腿狂奔。


    焦躁与不耐的情绪交织，驱动著双腿不停奔跑。


    没想到居然会被那个小女孩识破真实身分。


    放弃亲近有力政治家的立场固然可惜，不过大概也是时候了。必须尽早离开宅邸才行。只要没出什么大差错，那三人应该已经被炸死了。可是，非对峙不可的敌人如今还活著。


    （「燎火」……）


    只出现过一次的长发美男子。


    迪恩共和国里最需要提防的间谍。


    看穿我真实身分的人，恐怕是那个男人吧。


    至于葛蕾特则负责扮演刺客，由「燎火」从外面观察反应。


    奥莉维亚出身于东方的小国。


    本名已经不记得了。她在偏僻的乡村当妓女，本来打算就此终了一生。她的评价虽然好，却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精力去掌握另一个人生，于是只能希望有一天能被哪位客人娶回家，然后像是被人遗忘地踏进坟墓。在前方等待著她的，就是那样的命运。


    她只能心如死灰地，日复一日地卖身。


    转机到来，是在政治家为了大肆寻欢而迢迢来到乡下的那一天。


    那天，店里的二十三名客人和女公关──全数遭到枪杀。


    偶然在店后面熟睡的奥莉维亚发现那幅惨状时，已经太迟了。当她被声音吵醒的时候，屠杀已然结束。天大的惨剧降临在偏僻乡村的风月场所里。


    在遍地堆叠的尸体旁，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脸颊肉被削了下来，模样宛如死人。


    「你醒来了啊。虽说我用了附灭音器的枪，不过你的个性还真豪迈呢。」


    他用和外表相反的爽朗态度笑道。


    「好了，接下来你就从窗户往下跳吧。」


    「咦……？」


    「你突然精神异常，用客人碰巧带来的枪到处扫射，最后跳楼自杀。剧情就是这样，谁也不会发现我的暗杀行动。」


    他淡淡地说明。


    明明目睹荒唐的景象，奥莉维亚却不知何故脑袋异常冷静。


    「暗杀……？这里所有人遭到杀害是有原因的……？」


    「不，我的目标只有一个男人，其他的只是顺便。」男人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如果只有一名政治家死去，就会被人怀疑是间谍暗杀他。但是，假如有多达二十个不相干的人死掉，就会被当成一般案件了，你说是吧？」


    为了隐匿。


    为此我屠杀了无辜的人，男人这么说道。以迅速俐落得令人心惊的技巧。


    他举著枪，朝奥莉维亚走近。


    奥莉维亚往后退，却马上就被逼到房间的边缘，背部抵在窗户上。窗户是开著的，而这里是四楼。一旦往下跳，很难保证还能活命。


    「快跳下去。运气好的话，搞不好还能保住一命。」


    低沉的威吓语气。


    「你要是拒绝，我就射杀你，然后嫁祸给其他人。」


    定睛环视周围，似乎有好几个人仍在苟延残喘。平时很照顾她的前辈和朋友、收容她的店长、互相发誓将来要在一起的常客，确认他们还有微弱呼吸后，最后她与刺客四目相交。


    简直把人当东西看的冷酷眼神。


    在他的直视下，奥莉维亚──浑身发热。


    迥然不同。


    和至今看著她的无趣眼神完全不一样。


    ──异次元的王子。


    自脑中产生的热度通过背脊，窜往下半身。心脏高声跳动，温暖了原本冰冷的肌肤。


    「欸，收我当徒弟吧。」


    嘴巴动了起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向男人的枪。


    如今回想起来，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吧。男人让奥莉维亚握住枪。


    没有犹豫。奥莉维亚一接过枪，便有样学样地开火。目标是奄奄一息的前辈、店长、常客、朋友。她接连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感觉好痛快。明明是第一次开枪，子弹却准确地朝瞄准的地方飞去。大概是有这方面的才能吧。人生至此，还是第一次有如此雀跃的感受。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重生？


    杀死最后一人后，奥莉维亚笑著对刺客说。


    「带我离开这里。」


    他先是露出有如看见奇特动物的眼神，不久便愉快地扬起嘴角。


    从那天起，奥莉维亚成了帝国的间谍。


    这便是她与加尔迦多帝国的刺客「潭水」──罗兰的相遇。


    奥莉维亚和罗兰展开了蜜月之旅。


    学习欺骗、杀人的技术，在世界各地到处奔波，获取高额的报酬。奥莉维亚支援自称罗兰的刺客，必要时自己也会提枪上阵，两人联手一共杀了好几十人。


    每次达成任务，罗兰都会和奥莉维亚上床。他是后来以「尸」这个名号为共和国所害怕的刺客高手。一想到自己身处在那样的他怀里，奥莉维亚就笼罩在令人悸动的幸福之中。


    杀戮的日子、庞大的金额，以及来自最顶尖刺客的至高宠爱。


    那些全是在偏僻乡村所得不到的。


    「你最好要小心某个男人。」


    不久之后，当奥莉维亚习得熟练的技术时，罗兰对她发出了警告。那正好是奥莉维亚在名为乌维阿佩尔的政治家手下工作，好不容易终于取得对方的信任，开始将机密情报泄露给帝国的时候。


    他提起那名迪恩共和国最强的间谍。


    「我告诉过你，我国的间谍毁灭了『火焰』吧？可是呢，听说唯独让一人给跑了。后来虽然曾经以生化武器为诱饵，企图暗杀他，却连那项行动也宣告失败。就现阶段而言，那个男人是迪恩共和国里最需要提防的间谍。」


    他用削瘦的脸庞继续说：


    「『燎火』、『尘王』、亚克斯、荣恩、『冷彻』、『铁撬』──他虽然有好几个化名，不过基本上都是使用克劳斯这个名字。幸好，我有他的照片。」


    罗兰拿出一张照片给奥莉维亚看。


    可能是偷拍的吧。一名青年以放松的姿态，正面露出笑容。简直就像将他与家人谈笑的瞬间撷取下来一般。


    这张照片似乎是和他相当亲近的人所拍摄──


    「欸，我有个疑问。」奥莉维亚将那张照片烙印在眼底一面询问。


    「什么疑问？」


    「我记得是这家伙的师父背叛了他们对吧？明明连照片都有了，怎么会杀不死他呢？」


    「何止照片，连他生活的地点都查到了呢。」


    「既然如此──」


    「因为这么想而送去的间谍全都被捕──恐怕是这个男人干的。」


    原来如此，那个住处是陷阱啊。


    对方大概是反过来利用情报外泄这一点，设下了圈套吧。


    罗兰深深地点头。


    「假使你遇见这个男人，要马上跟我联络。」


    「也对，如果是你，这种小国的间谍根本不算──」


    「不，这个男人跟我不相上下。」


    无法置信。


    奥莉维亚知道罗兰的实力有多坚强。就她所知，他拥有最顶尖的暗杀技术，能够赢过他的间谍只有「蛇」──不对，奥莉维亚始终相信罗兰的实力更胜那种神秘兮兮的间谍团队。


    「我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你都不知道我等得有多心急。」


    罗兰一脸陶醉。


    「他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够和我竞争，害我好无聊呢。」


    「对手……？他的实力足以媲美你？」


    「我有预感，我会和他缠斗很久。」


    那大概是超一流间谍才有的直觉吧。


    的确是命中注定。


    「燎火」一词是那个男人的象徵。


    和罗兰的代号「潭水」成对。


    火与水──绝不相容的两个存在。


    罗兰朝奥莉维亚伸出手，她就这么依顺地被搂进他怀里，和他亲吻。


    「所以，亲爱的，你千万要提防这个男人。」


    在耳畔这么呢喃之后，他将一只胸针交给奥莉维亚──


    所以奥莉维亚开始逃跑。


    既然自己的身分已经曝光，就没有理由再待在宅邸。


    她跑进围绕宅邸的树林里。所幸，月亮出来了。即使没有照明，受过训练的间谍仍可在那样的亮度下行动自如。只要穿越树林、逃到山里去，就能活命。


    总之，不可以战斗。


    因为对手的实力和罗兰不分轩轾──


    ◇◇◇


    「……总之，不可以战斗。因为对方的实力和尸不分轩轾──」


    「…………」


    「──奥莉维亚小姐现在心里大概是这么想吧……」


    葛蕾特以沉静的口吻说道。


    席薇亚和百合在宅邸旁一起听她解说，四周飘散著火药的残存气味。庭院里，乌维正困惑地大声嚷嚷，不过现在不是理会他的时候。因为要是被发现解释起来很麻烦，于是席薇亚等人躲在建筑后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完她的说明，席薇亚明白了。感觉一切都串起来了。


    回头想想，其实也不是没有怪异之处。


    「你真的很猛耶……」


    「……谢谢夸奖。」


    葛蕾特微微低头致谢。


    「咦？什么意思？」


    可能是跟不上话题吧，百合一副慌张的模样。


    「你说老师不在？但我们在这栋宅邸见过老师好几次对吧？连莎拉也和老师见过面──」


    「那些全部都是葛蕾特扮成的。」


    席薇亚说出真相。


    这名同伴除了女仆、刺客外，还扮演了另一个角色。


    「我们在这栋宅邸周边见到的老师，全部都是葛蕾特。」


    「什么……」百合目瞪口呆。


    看来，连一度识破变装的她也没能看穿这一点。会僵住也是正常的。


    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第一次袭击。当时，她扮演刺客，利用陷阱绊住席薇亚两人，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变装成克劳斯，出手相救。简直是行云流水般的神技。


    「明明离得那么近，我却真的完全没有看出是你。」


    葛蕾特把手放在胸口上。


    「……因为我将老大的呼吸、眨眼，甚至是一根头发，都一丝不漏地记住了。」


    「你真的好厉害喔！」


    「……因为我很擅长扮男装。」


    「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


    百合立即吐嘈眼神落寞的葛蕾特。


    这个问题感觉已造成两人很深的隔阂，不过──


    「……总之，老大现在应该在很远的地方。」


    葛蕾特开口总结。


    克劳斯不在──席薇亚也想像出其中的原因了。


    「他去杀死刺客对吧？」


    席薇亚注视著葛蕾特。


    「潜伏在这栋宅邸里的不是尸，而是尸的同伙──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和尸显然不是同一人。


    外表和报告书上写的相差太多了。她应该是尸的同伙才对。


    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想像克劳斯的去处了。


    「老师把逮捕奥莉维亚的工作交给我们，自己则去和尸作战。是这样对吧？」


    葛蕾特点头答是。


    百合始终一脸惊慌。


    「咦？那老师到头来还是单独去挑战尸吗？选拔四人只是谎言，他还是不依靠同伴──」


    「不是谎言，他的确选出了四个人。」


    席薇亚摇头。


    他确实选出了四名优秀成员。


    「他带著四个人去杀死尸了──我们以外的那四人。」


    「灯火」不在这里的其余四人──缇雅、莫妮卡、安妮特、爱尔娜。


    留在阳炎宫的四人，才是真正获选的四人。


    就连百合似乎也察觉真相了。只见她茫然地张著嘴，僵在原地。


    席薇亚像是要回应她那副表情地低喃︰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被排除在成员之外啦。」


    语气不由得变得落寞。


    任务的主场景在另一边。


    此时此刻，克劳斯大概正和四名少女一起和尸展开激战吧。


    为什么不成熟的我们四人会被选中？关于这个谜题，恐怕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回答了──我们是因为不成熟才没被选上。仅此而已。


    「──好极了。」


    甫做出这个结论，一道低沉而响亮的说话声传来。


    转头望去，是葛蕾特发出克劳斯的声音。


    「──是我，我事前拜托葛蕾特传话给各位。抱歉骗了你们。让潜伏在宅邸里的敌方间谍误以为我在附近，是保护你们安全的最好办法，应该可以发挥牵制敌人的效果。」


    简直就像录音机。说话声以他的口气、声音，从葛蕾特口中发出。


    「──没有带你们去出任务，我很抱歉。所以，请至少让我解释一下这么做的理由。」


    席薇亚和百合紧张地屏住气息，等待后续。


    非得听听他怎么说，否则实在无法接受。


    「──首先是席薇亚，她的右手臂受了伤，带她去和尸战斗让人不太放心。若不是有伤在身，我也很想选她。实在非常可惜。」


    「…………」


    「──莎拉手下的动物非常优秀，可是本人的精神令人堪忧。我相信她那份杰出的才能有朝一日一定会觉醒，不过现在时机尚早。」


    「…………」


    「──百合就不用说了，她的失误太多，而且实力也会随状况好坏大幅增减。她的爆发力和天生强大的精神力确实令人眼睛为之一亮，但是我认为不适合和尸交手。」


    「………………！」


    克劳斯的话句句命中红心。


    无可反驳。席薇亚咬著嘴唇，压抑翻腾的情绪。


    自己没有特别聪明的脑袋。尽管克劳斯没有明讲，但想必是认为受伤的自己没有价值吧。


    一旁，百合同样紧抿双唇，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她的内心想必也怀著深深的不甘。


    ──我们没有被克劳斯选上。


    清楚摆在眼前的事实堵住胸口。


    席薇亚有一股冲动，好想将无处发泄的情绪一吐为快──


    「──但是，我会做出这个决定，当然不是只有看不好的一面。」


    葛蕾特大声地说。


    赫然抬头。


    像是在说「现在开始才是真正要传达的重点」一般，葛蕾特提高音量。


    「──你们四人和同伴合作的能力非常高，能够透过和他人合作发挥真正的本领。你们的敌人，应该是继承尸的本事的徒弟，实力十分坚强。如果要选出能够在没有我的状况下与之对抗的四人，我认为就只有你们了。」


    最后，葛蕾特以克劳斯的语调果断地说。


    「──不要依靠我的力量，打倒刺客的徒弟吧。你们一定办得到。」


    葛蕾特恢复原本的语气，说：「……以上就是老大要我转达的话。」


    席薇亚口中吐出气息。


    不是叹气，而是轻笑。


    从克劳斯的口信中，可以感受到他独有的诚意。话中完全没有使用「不自觉」这几个字。拙于言辞的他，大概很努力地将想法化为言语吧。


    （也对……因为你就是那样的男人嘛。）


    看穿少女们的不成熟和不适，冷静地关注并引导她们。


    （所以，我才会决定留在你的团队里……！）


    热能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现。


    席薇亚「哈！」地一笑，舔舔嘴唇。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再说，这次的起点，本来就是因为我们对老是依靠他的现状感到不满。就算没有他，我们也非打倒一个敌人不可。」


    「说得也是。我一定要让他后悔自己没有带天才百合去！」


    百合也志得意满地附和。


    葛蕾特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我还以为你们会很沮丧。」


    席薇亚和百合使了个眼色，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反而燃起斗志了。」」


    虽然没有被选为揭发尸的成员，但是就某种意义上，没有比这更深的信赖了。


    状况已确认完毕，再来就只剩下付诸行动。


    ──不能让奥莉维亚逃了。


    「我和百合去追。葛蕾特，作战计画就拜托你了。」


    席薇亚转移视线──


    「……然后，莎拉就继续照顾它。」


    对蹲在不远处的少女下达指示。


    「…………」


    莎拉没有回应。


    她正拚命地照顾受伤的宠物。


    尽管不是在极近距离下，老鹰巴纳德仍受到爆炸波的波及。翅膀朝不正常的方向弯曲，碎片刺入了腹部。在席薇亚看来，实在不认为有办法救回来。


    ──现在还是先别跟她说话好了。


    正准备离开之时，莎拉站起来跑向席薇亚，把某样东西塞给她。


    「那、那个！这孩子是强尼先生，它能够追踪气味！」


    那是一只小型犬。是有著美丽黑色毛发的品种。


    莎拉泪汪汪地哽咽说道：


    「小、小妹就跟老师说得一样，不像前辈们那么勇敢，现在也不想离开巴纳德先生身旁，所以，虽然很没用，但也只能帮上这点忙──」


    「已经非常足够了。要是没有你，我们所有人早就没命了。」


    席薇亚抚摸她的头，答应一定会替她报仇。


    莎拉在席薇亚的手底下用力拭去泪水，之后马上又回到老鹰身边。


    「最后一个问题。葛蕾特，你和奥莉维亚的感情很差吗？」


    听到席薇亚这么问，百合也接著说：「啊，我也有注意到。」


    她们两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争执。


    葛蕾特耸耸肩膀。


    「……因为她曾经问我：『我可以收下老大吗？』」


    席薇亚和百合同时笑了出来。


    「这下真的是不能输了。」「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才行。」


    奥莉维亚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


    但是，肯定就是因为是开玩笑，才会激怒了葛蕾特。


    比起什么国家还有任务，克劳斯的信任、莎拉的巴纳德、葛蕾特的爱情更令她们振奋。


    席薇亚和百合脱掉女仆服，同时迅速换上一直藏在身上的任务服。已经没有必要掩饰真实身分，而且任务服比女仆服来得贴身。


    「我们就来证明，即使没有老师，我们依旧是最强的吧。」


    「还要为了伤害同伴一事做出了断。」


    两名间谍同时露出无畏的笑容，朝森林中跑去。


    ◇◇◇


    奥莉维亚在森林的中段喘息。


    应该已经距离乌维的宅邸超过一公里了。这么一来，就算「燎火」发现少女的遗体，也追踪不到她的所在之处。


    她停下脚步，确认自己的装备。


    装备只有香菸、打火机、两把刀和自动手枪。子弹仅有八发。虽然有点不放心，不过这样的装备以匆忙逃离来说算是相当足够。接下来就是缓缓穿越森林、刻意让敌人超越，然后在城里袭击旅客、抢走金钱和护照，返回帝国。


    尽管不想引人注目，想要抽根菸的欲望还是战胜了理智。


    可是，就在她叼著香菸点火时，耳朵捕捉到了声音。


    踩踏落叶的沙沙声传来。


    是野猪？还是鹿？她左手持刀、右手拿枪，摆出架式。


    脚步声有好几个，其中一方似乎是小动物。接在后面的是，用双足步行的──？


    「难不成──」


    是「燎火」来了？


    她想到最坏的可能性，然而现身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嗨。」


    白发少女──席薇亚。


    她以一身行动方便的服装，从树后面冲出来，即刻开枪。


    她的子弹命中奥莉维亚迅速藏身的树干。


    「别逃了，奥莉维亚小姐。」


    她的脚边，有一只黑色小狗正在待命。


    是追踪气味而来的吗？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带动物来。


    不，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


    「你还活著……？你是怎么躲过手榴弹──」


    「因为我有优秀的同伴呀。连敌人死了没都不确认，你太粗心了。」


    「说得也是……」


    「还是说──你是因为害怕谁才想尽快逃跑呢？」


    「……」


    被说中了。


    少女似乎看穿了奥莉维亚的意图。


    「用不著我们家老大出场啦──你由我来对付就好。」


    「你可真是瞧不起人啊。」


    两人对话的地点，是常绿树生长茂密的森林。


    距离约莫二十公尺。双方之间矗立著好几棵松树，恰好成了障碍物。虽然想要发动枪战，但是奥莉维亚不想对少女这样的小角色浪费珍贵的子弹。


    她握紧刀子。


    「我的确是在提防你的老大，因为他是罗兰认同的对手。」


    「罗兰？」


    「就是你们口中的『尸』的名字。我不许你们再那样叫他。」


    刚才偷听时心里好不愉快。


    奥莉维亚无法容忍别人用那种胡闹的名字称呼他。


    「居然把名字说出来，这样好吗？」树后面传来席薇亚的笑声。


    「没关系，反正我待会儿就会杀了你。」


    奥莉维亚沉下腰。


    「罗兰可没有命令我提防嚣张的小鬼。」


    不管是聒噪的白发女、冒失的银发女，还是阴沉的红发女，其实奥莉维亚都讨厌到要吐了。说不定，她老早就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到来。


    「──去死吧。」


    此话一出，奥莉维亚从树后方冲出来，朝著席薇亚躲藏的地点击发子弹。


    席薇亚即刻还击。奥莉维亚利用枪声，正确掌握她的所在位置。


    然后一口气拉近距离。


    途中，席薇亚又开了两三枪，但是奥莉维亚穿梭在树缝间，她的子弹因此遭到遮蔽物阻挡，只有树木表皮擦过奥莉维亚的脸颊。


    奥莉维亚只用了一发子弹来威吓。杀死小鬼头不需要用到更多子弹。


    「罗兰是最强的刺客。」


    奥莉维亚面露微笑。


    「而我这个徒弟学会了他的技术。」


    将枪收进腿挂枪套，空出一只手。


    她逼近席薇亚眼前。席薇亚虽然自始至终都将枪口对准她，但是两人的距离已非最适当的射程。这是依赖枪枝的外行人的举动。


    奥莉维亚用刀子搪开席薇亚的枪。


    接著立刻以空出的手一拳殴打她的脸颊。她轻盈的身体轻易地倒下，在山坡上翻滚著。


    那一拳的力道相当强劲。


    ──果然不是对手。


    终究只是小鬼头。大概不熟悉间谍之间的格斗吧。


    没有时间了，还是赶紧用刀子取她性命吧。


    席薇亚可能是头撞到了地面，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号，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她按著脸颊，「可恶！错估实力了」地呻吟。


    奥莉维亚往地面一蹬。


    朝席薇亚白皙纤细的颈子挥舞利刃。她眼前甚至已经出现几秒钟后少女丧命的幻影。


    这时，她听见一道凛然的说话声。


    「奥莉维亚小姐，你比我想像中要弱好几级耶。」


    席薇亚消失了。


    刀子最终挥空。


    （咦……？）


    脑袋顿时当机。不是因为对方闪过必杀一击而震惊。


    体内淡淡地涌现毛骨悚然的感觉。


    简直好比她的身体消失了一般──


    当奥莉维亚还无法理解状况，身体忽地飘浮在半空中。她的双腿被绊倒了。


    她伸出手想要采取护身倒法，却因为途中手被抓住而做不到。她就这么被敌人抓著手臂，一屁股重重摔落在地。


    「满是破绽。」


    冷淡的说话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糟糕。


    才这么心想，手臂就被松开，随后就感觉到刀子朝左肩逼近。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身闪避，背部还是被砍中。好热。出血的伤口令人疼痛。虽然不是重伤，但也受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奥莉维亚急忙和席薇亚拉开距离。


    对方神色从容，没有立刻追上来。


    「因为最近见过那家伙的真本事，所以感觉你动作好慢喔。」


    「…………！」


    奥莉维亚瞬间咬了咬嘴唇，不过随即就放松下来。


    （没道理为了这种对手自乱阵脚，不管怎样一定有办法对付的。）


    尽管不由得为她的速度感到吃惊，但是没必要因为这点程度就失去冷静。


    只要保持距离，形势就对我方有利。


    （她好像是故意扔掉枪，发动奇袭……结果却失败了。）


    相同手法无法再用一遍。


    更重要的是──


    （要是我再次拉开距离，没了枪的你是要怎么获胜？）


    虽然想节省子弹，但是没办法了。


    她往后撤步，和席薇亚拉开距离。


    逃到枪而非刀子的最适攻击范围内──可是，她太疏忽了。


    奥莉维亚准备握住腿挂枪套里的枪，手却扑了个空。


    「咦……？」


    「抱歉，如果是你大腿上的枪──」


    视线前方，席薇亚脸上浮现深沉笑意。


    「──我已经偷走了。」


    在她左手里的，是奥莉维亚的自动手枪。


    她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


    百合独自一人在森林里奔跑。朝著枪声响起的方向，不停狂奔。


    「明明两个人一起鼓足了干劲，结果没想到我居然被拋下了……」


    明明是同时出发，却在转眼间拉开了距离。身体能力相差太多了。


    看样子，席薇亚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和奥莉维亚展开了战斗。


    她大概干劲十足吧。


    （毕竟如果只论格斗，席薇亚真的非常厉害……）


    卓越的身体能力，以及什么东西都偷的坏习惯。


    以格斗术来说，是少女们之中最强的。倘若陷入一对一的局面，就只能由她独占舞台。


    「灯火」的战斗负责人。


    只要对手不是克劳斯或基德这种不寻常的强者，应该都能打得平分秋色，甚至于占上风。


    「那只白发猩猩真的只会靠蛮力发光耶～」


    百合脱口说出假使被本人听见，应该会挨揍的话。


    一边心想，自己能否办到相同的事情。


    「…………我就认同她是我的左右手吧。」


    然后这么认定。


    ──给我闭嘴。


    虽然感觉到席薇亚在脑中吐嘈自己，她决定无视。


    ◇◇◇


    子弹划过奥莉维亚的右脸颊。


    自豪的脸蛋受了伤，熊熊怒气令她浑身发热。可是，必须冷静才行。因为现在是生死交关的重要时刻。


    她与席薇亚之间的距离，以刀子交战来说太远，对闪避子弹来说又太近。


    ──最不利的距离。


    因此，她背对席薇亚，全力朝大树的方向跑去。并且为了避免被瞄准，于是画圆似的奔跑，试图尽可能地逃离子弹。土壤和树枝在她的脚边、耳畔迸裂飞溅。


    席薇亚毫不吝惜地使用奥莉维亚特地保留下来的子弹。


    可能是打算在此一决胜负吧。如果是奥莉维亚，她就会这么做。


    奥莉维亚将罗兰教导给她的所有技术都用来逃跑。


    「……！」席薇亚的咂嘴声从背后传来。


    席薇亚击出最后一发子弹时，奥莉维亚正好躲到了大树后面。


    结果，伤到她的就只有最初划过脸颊的那一发──


    （不擅长射击……？明明拥有那么好的身体能力？）


    为了九死一生感到安心的同时，心中也产生了疑问。


    假使席薇亚和自己的立场对调，自己一定能够确实杀死对方。


    没理由故意让对方逃跑。


    （好奇怪……）


    莫名感到不对劲。


    （说起来，她刚才为什么要放开我的身体……？）


    席薇亚刚才的奇袭。


    她抓住奥莉维亚的手臂，使其陷入窘境。可是席薇亚在挥刀的瞬间，不知为何却放开了奥莉维亚的手。


    「就如同自己未必能够随时保持最佳状态，敌人也未必能够如此。」


    奥莉维亚回想起罗兰的教诲。


    「最好先记住敌人是用哪只手。」


    席薇亚从刚才开始使用的──都是左手。


    奥莉维亚的口中发出笑声。


    她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席薇亚应该已经没有子弹了，如今的她已不足为惧。


    即使还有子弹，凭她的技术八成也打不中──


    「你当女仆的时候掩饰得非常好呢。」


    奥莉维亚对板著脸孔的席薇亚笑道。


    「你的惯用手是右手对吧？是不是受伤了？」


    「！」


    那个反应，让奥莉维亚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的她，没办法好好地进行格斗。


    不会再大意了。也没必要在意子弹。


    奥莉维亚只要从容不迫地将猎物逼上绝路就好。


    席薇亚一脸不甘心地把手枪往山里一扔，左手持刀。但是她并没有朝奥莉维亚冲过来，就只是沉下身子，不停地往后退。


    奥莉维亚追上前去，用刀子和她缠斗。


    随后朝著她的腰部，使出一记中段踢击。那是只能以右手臂防御的猛力攻击，席薇亚因此发出哀号。


    「哼，你不是说我比想像中要弱好几级吗？」


    「！」


    「还敢嘴硬！」


    接著奥莉维亚拿著刀子，打算刺穿席薇亚的脸。


    席薇亚火速阻挡，结果刀子被弹飞出去。


    「哎呀，真可惜。你还有武器吗？」


    「用不著你担心。」


    席薇亚退向后方，露出笑容。


    「──我已经偷走了。」


    她把手伸进口袋，那里藏著奥莉维亚的备用刀。


    她似乎又在一瞬间偷走了。


    「该死的小偷……」


    这么一来，奥莉维亚的武器就只剩下现在手里那把刀 。


    可是，没什么好怕的。


    形势已经逆转。没有理由会打输这场格斗。


    右手的动作全部都是虚张声势。既然知道这一点，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偷走武器也一样啦。你是赢不了我的。」


    「……这种时候只能撤退了。」


    席薇亚吐了一口口水，之后便转身往后跑。大概是想逃走吧。


    只迟疑了一秒──奥莉维亚选择追上去。


    奥莉维亚对席薇亚的评价改变了。她有朝一日也许会对帝国造成威胁。为以防万一，应该现在就铲除掉爱人的阻碍。


    况且──


    「那边是悬崖喔。」


    「什么……！」


    席薇亚逃跑的方向前面有断崖。


    松树林消失的瞬间，视野顿时变得开阔。既然都把人追到这里了，杀死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简直易如反掌。


    「你不知道吗？」


    奥莉维亚语带嘲讽地说。


    「『要详细掌握任务地的地形』──我学到的是如此。」


    「我是学到『要像怜爱婴儿一般爱著任务』啦。」


    「那是什么意思？」


    「我才想问咧。」


    席薇亚望向悬崖下方，叹了口气。


    那不是无法靠著道具下降的高度，不过她似乎没有准备。


    「──你没有被爱著呢。」奥莉维亚笑道。


    「啥？」


    「我和那个神经质女讲话时也是这么觉得。」


    「……我姑且确认一下，你是说葛蕾特吗？」


    「你们没有被人疼爱。」


    奥莉维亚把手贴在自己胸前。


    「罗兰将他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我，『燎火』教了你们什么？」


    「……我想不出具体的例子耶。」


    「那么，他有和你们上床吗？」


    「唔！拜托不要害我想像奇怪的画面！」


    「罗兰和我上床过好多次。对我倾注他的爱、技术，还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给我。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反覆地解释、说明、指导我。」


    那是少女们绝对接受不到的教育。


    奥莉维亚倾斜身体。


    「──因为我被爱著，所以也学会了感应杀气。」


    下一刻，枪声响起，子弹掠过奥莉维亚身旁。


    百合举著枪，从树林深处探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天才啦。」


    原来她也还活著。


    既然如此，或许也该把葛蕾特当成还活著了。


    「没想到连你也是情报员。」


    「你好，我是假扮女仆的百合。」


    百合右手举枪，左手握著某样东西。


    黑暗之中，那样东西反射了月光。


    十公分长的针──前端湿润，恐怕是毒药吧。


    「好了，接下来可要拿出真本事了。我们要让你瞧瞧最强搭档的厉害。」


    百合愉快地笑著，席薇亚也举起刀子。


    她们平时感情就很好，彼此应该很有默契。


    但是，没问题。


    自己有罗兰的教诲。


    「如果是二对一，要让自己处在被夹击的位置上。」


    奥莉维亚站在席薇亚和百合两人相连的直线上。


    百合的表情沉了下来。


    光是如此，百合就无法使用手枪。因为她一旦开枪，很有可能会打到同伴。


    再来只要以格斗术制伏敌人就好。


    一如夹击的原理，她们应该会同时扑上前来。


    「要上了！」百合大喊，「好！」席薇亚回答。


    绝佳的默契。


    率先采取行动的是席薇亚。她用唯一能够正常使用的左手紧握刀子，扑了上来。尽管速度惊人，但既然知道她无法使用右手就有办法对付。


    奥莉维亚站在她的正前方，挡下攻势。


    可是，那一击激烈得超乎预期，大概是竭尽了全力吧。奥莉维亚的刀子弹了出去。


    「有机可乘！」


    百合从背后刻意嚷嚷著有破绽，一边冲过来。


    她的动作不如席薇亚那么灵活，奥莉维亚只要挪开身子就好。


    「奇怪？」


    「咦？」


    少女们似乎无法理解在奥莉维亚的引导下，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百合的针深深地刺中了──刺中席薇亚的大腿。


    席薇亚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差。


    「……你这浑蛋……」


    看来毒性相当强。


    她全身上下汗水直喷。身体痉挛，双眼也逐渐失焦，脚步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误伤队友啊。」奥莉维亚笑了。「这还真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搭档了。」


    已经到了可悲的程度。


    奥莉维亚老神在在地重踢百合的下颚。


    针从她手中掉落。


    奥莉维亚触碰针，用指尖抚摸针的尖端。


    触碰到的皮肤立刻开始溃烂。


    「这玩意儿毒性好强啊。」


    一旦中了这种剧毒，恐怕一下子就会没命吧。


    「真不巧，我的武器被偷走了，算你好运。」


    「还、还给我──」


    「好啊，我还给你。」


    奥莉维亚将毒针扎进百合的手臂。


    她也和刚才的席薇亚一样脸色发白、大口喘气，以无力的双腿踉踉跄跄地移动。


    「水，给我水……」


    嘴里梦呓似的呢喃。


    「你就算逃跑，那边也是悬崖啦。」


    根本不是对手。


    百合靠在意识同样朦胧的席薇亚身上。


    两人就这么双双坠落悬崖。


    为了以防万一，奥莉维亚窥视了悬崖底下，结果因为天色太暗而无法确认遗体。


    可是，这次应该没必要那么做。


    中了那种剧毒，又从高达数十公尺的悬崖坠落，不可能有机会生存。


    肯定是命丧黄泉。


    比赛已经结束，是奥莉维亚大获全胜。


    （不过话说回来，好奇怪啊……）


    收拾完两名少女后，她开始在意起另一件事。


    （为什么不是「燎火」，而是这两名少女赌上性命来挑战我呢……实力差距分明一目瞭然……最后只会落得被无情杀害的下场。）


    奥莉维亚之前一直猜测那个男人就潜伏在附近，但是──


    （我第一次看见「燎火」的那天……不在场的人……擅长变装……感觉擅长扮男装的体格……）


    没一会儿，她很快就导出结论。


    「──『燎火』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怕了。


    （原来如此……是为了提防帝国的间谍啊……）


    想通敌人的手法之后，她不禁笑出来。


    同时也对差点夹著尾巴逃跑的自己感到羞耻。真是好险。


    「我要杀了你，神经质女。」


    百合和席薇亚都死了。接下来，只要杀死葛蕾特就好。


    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要和那个红发小女孩一决胜负。


    ◇◇◇


    悬崖底下躺著两名少女。


    白发少女的舌头瘫软地垂挂在嘴巴外面，翻著白眼倒在地上。尽管全身不时抽搐，表现出好像还活著的反应，然而渐渐地抽搐的间隔也拉长了。


    另一名银发少女则是全身动也不动，彷佛睡著似的闭著眼睛，仰躺在地。扎进手臂的毒针没有被拔出来，依然深深地刺在手臂上，但是──


    「──嘿咻。」


    银发少女百合吆喝一声坐起身。


    确定四下无人后，她开始照料躺在旁边的搭档。百合拿出解毒剂替席薇亚注射，硬灌她水，并且毫不客气地拍打她的脸颊。


    「呀！」


    白发少女席薇亚清醒过来。


    「啊啊啊！我还以为死定了──」


    这么大喊一声后，她随即趴在地上呕吐。双腿抽搐，完全站不起来。


    「事实上，这种毒药的确会让人几乎呈现假死状态。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呜恶……」席薇亚吐出胃里的东西。「那你呢……？」


    「我事前有喝解毒剂，所以有抗药性。」


    百合「耶～」地比出v字形手势。


    「不过嘛……我还是没办法离开原地半步就是了。」


    百合对毒药有抗药性。


    她抱著坠落悬崖的席薇亚，采取了护身倒法。途中，她用铁丝勾住崖壁，减缓坠落的冲击。


    「谢啦。刚才要是继续打下去，我肯定会没命。」席薇亚一口气喝光百合递来的水。「亏你居然准备了给同伴用的毒药。」


    「之前误用毒针扎老师那件事，给了我这个灵感。」


    「灵感来源好糟！」


    接著，席薇亚瞪向悬崖上方。


    「有成功骗倒她吗？如果要说觉得哪里不满意，其实我很想让她再多受点伤……」


    「有的，和计画得一样。奥莉维亚小姐已经回去宅邸了。」


    百合和席薇亚完美地达成了任务。


    ──和奥莉维亚战斗，并且在她面前死去。


    由席薇亚偷走所有武器，诱使她使用百合的毒针。见到少女被毒针刺中、坠落悬崖，奥莉维亚肯定会认为她们这次真的死了。


    然后，她想必会察觉克劳斯并不在这里──


    「我们的计画应该不会被识破吧？毕竟就算是我，平常攻击时也不会大喊『有机可乘！』这种话。」


    「你偶尔会那么喊喔。」


    「看来，我平时扮演冒失鬼的演技果真派上用场了。」


    「那分明就是你的本性。」


    接连吐嘈之后，席薇亚坐起身子。


    她们两人已完成任务，接下来就交给葛蕾特了。


    如今再怎么慌张，她们也动弹不得，只能祈祷同伴成功。


    「……我问你，葛蕾特真的没问题吗？」


    席薇亚看著坐在旁边的百合。


    「她不擅长格斗，不是吗？她打算怎么赢过奥莉维亚？」


    她是头脑派的人，运动神经并不出色。即使在「灯火」里，格斗术的技巧也是倒数几名。


    她不可能凭著打斗胜过奥莉维亚，那么做只会害自己丧命而已。


    「嗯，我倒觉得不需要担心喔。」


    可是，百合回答的口气却十分开朗。


    「你真是……」席薇亚表情一怔说：「又这么悠哉──」


    「因为决心不一样啊。」


    百合喃喃地说。


    「不管是制定计画、指挥、指导、成为同伴精神上的寄托，还是在最后一步制伏目标──她全都完美扮演了老师，将那些工作承接下来。我不认为心理素质那么强大的人会输。」


    席薇亚握紧拳头。


    她当然明白葛蕾特的决心。


    成为世界最强的分身──


    面对如此异想天开的点子，席薇亚只有被折服的份。


    「我是知道她很厉害啦！」席薇亚开口。「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耶。更别说她本来就没什么体力了。」


    若是没有百合的关心，葛蕾特一副随时都会昏倒的样子。


    然而，她却语气坚定地宣示。


    ──只要奥莉维亚小姐回到宅邸，届时就由我直接和她对决。


    她打算凭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独自迎战敌人。


    百合大大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们的参谋啦。」


    然后望向宅邸的方向，泛起温柔的微笑。


    「你就好好地表现，然后受老师夸奖──被老师疼爱吧。」


    ◇◇◇


    森林中响起的枪声，也传进了葛蕾特耳里。


    应该是席薇亚等人在战斗吧。


    尽管实力仍是未知数，但对手毕竟是现役间谍，和少女们这种刚从培育机关暂时毕业的人不一样，肯定是强敌无误。


    由席薇亚打倒对方是最理想的，不过这种状况恐怕不会实现。光是要受伤的她去作战就够残忍了。对于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情愿、勇敢迎击对手的她，葛蕾特的心中只有感谢。


    ──奥莉维亚将回到这里。


    葛蕾特已做好迎战的准备。可是，无论有多大的自信，不安依旧笼罩心头。


    （这就是老大所背负的责任……）


    代替克劳斯构思对策。


    代替克劳斯下达指示。


    代替克劳斯与敌人对峙。


    因为彻底扮演他，才又重新领悟到他所背负的责任。


    一个又一个的责任变成重担，压垮身体。


    （……要是可以拋下一切逃走，不知该有多轻松啊。）


    葛蕾特紧握住当成护身符的钢笔，脑中浮现与他的对话。


    「对方是凶残的刺客。为了抑制风险，我必须带四名优秀成员去才行。我希望你能和其他三人找出尸的同伙，打倒对方。你办得到吗？」


    对于克劳斯的这个问题，葛蕾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接受这件任务。」


    因为她早已下定决心。


    ──我要成为能够让老大撒娇的人。


    可是，那份决心如今却不禁动摇。


    恐惧从内心深处无限地溢出。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希望克劳斯陪在身边，保护自己、救助自己。


    希望他搂住自己发抖的肩膀，片刻不离。


    （好想要……现在就逃走……）


    但是阻止她那么做的，也是克劳斯的一番话。


    「你可以逃走。」


    他表情平静地说。


    「到时我会自己一人解决。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出具体对策，不过应该想得出来才对。没问题，只要将睡眠时间减少为两小时，一定会有办──」


    葛蕾特再也听不下去，摇摇头打断他。


    「……我不会逃走。」


    她在体内灌注精力，激励被胆怯侵袭的自己。


    （我若是这个时候逃走，老大一定又会乱来……）


    结果可想而知。


    为了保住同伴的性命，为了守护家人所深爱的国家，他势必会勉强自己独力扛起一切。


    即使自诩为世界最强，他也还是个人，总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然后，他会丧命。就和他的同伴一样。


    （……所以，我现在必须挺身对抗敌人。）


    对手是什么样的敌人都无所谓，反正葛蕾特已经和克劳斯约定好了。


    「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任务出发前不久，葛蕾特提出要求。


    「假使任务达成了，到时你可以抱抱我吗……？」


    克劳斯皱起眉头。


    他难得露出那种表情，好像正在烦恼该回什么话的样子。


    葛蕾特面露微笑。


    「请不要想得太严肃。我只是想要有一句话作为支撑……」


    他马上意会了。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用真诚的眼神望著葛蕾特，他对她说：


    「我会紧紧拥抱活著回来的你。」


    让人涌起无限勇气的一句话。


    双腿停止颤抖。葛蕾特紧握著钢笔，挺起胸膛，凝视正前方。


    喀！的脚步声传来。


    打断了回想。


    抬起头，奥莉维亚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手里握著一把小刀，站在屋顶上。


    「怎么？瞧你一副等我很久的样子。」


    偷走奥莉维亚所有的武器，是葛蕾特托付给席薇亚的任务，而她不愿去想任务失败了。那恐怕是奥莉维亚从自己房间拿出来的备用品吧。


    奥莉维亚面带从容的笑意。


    「我把席薇亚和百合给杀了。」


    坚信一切照计画进行。


    尽管这一点无从确定。


    「这下只要把你也杀死，就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是吗？我也有可能已经把真相告诉乌维先生了……」


    「那也无所谓。反正要驳倒那种老头不是什么难事。」


    奥莉维亚舔舐水润的嘴唇。她反手握刀，朝这边逼近。


    葛蕾特调整呼吸。屋顶上无处可逃。


    ──是时候结束这件任务了。


    克劳斯应该会赢得与尸的战斗。


    所以自己不能输。


    「来。」奥莉维亚沉下腰说：「互相残杀吧。」


    「……跟我料想的一样。」


    葛蕾特将钢笔收进怀里，取而代之地拿出自动手枪。力量不足的她，用的是比其他少女更小的枪。她拉动手枪滑套后旋即开枪。


    可是，奥莉维亚的动作更快。


    她以敏捷的动作掷出刀子，准确击中手枪的侧面，使得子弹的轨道偏移，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眼见奥莉维亚朝自己逼近，葛蕾特立刻发动陷阱，从敌人的死角放箭。那是几乎无声的攻击。耳朵习惯枪声的敌人，不可能会听见那个声音。


    「白费功夫。」嘲笑声响起。


    奥莉维亚一个翻身，闪避从背后射来的箭。


    箭飞向虚空，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葛蕾特暗叫不妙。


    敌人感应得到杀气。和克劳斯一样，那是一流间谍所拥有的技能。只能凭著极度出人意表的攻击，或是即使感应到杀气也闪避不了的一击，将其打败。


    既然这招失败了──接下来就是肉搏战。


    奥莉维亚已经进入攻击范围。葛蕾特改变握枪方式，将枪柄当成铁锤，朝她的侧头部打去。


    可是，奥莉维亚的踢击却早一步踢中葛蕾特的侧腹。连稳住失去平衡的身体的时间也没有，胸部就又紧接著遭到殴打。


    葛蕾特痛得松开手中的枪，匍匐在地。


    ──等级不一样。


    所有动作都太迅速了，和葛蕾特怎么移动完全无关。


    葛蕾特才要展开行动的瞬间，奥莉维亚就已经结束行动。


    ──实力相差悬殊。


    抬头想要站起身时，奥莉维亚已经来到眼前。


    脖子被勒住。


    呼呼停止。喉间发出呻吟。


    虽然抓住她的手臂，却还是没能让她放松力道。就算踢动双腿也无济于事。


    「完全不行。好令人扫兴喔。」


    奥莉维亚毫不留情地勒紧葛蕾特的颈子。


    「比自己厉害的对手不可能以正攻法打赢，你难道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吗？」


    「……！」


    「啊，对喔。因为你的老师什么都没教你嘛～真可怜～」


    这时，奥莉维亚松开了手。


    葛蕾特整个人瘫在屋顶上，猛烈咳嗽，险些就要窒息。


    她立刻把手伸向掉落在屋顶上的手枪，那只手却遭到奥莉维亚用力践踏。


    「我问你，你很擅长变装对吧？」


    手背被鞋子来回蹂躏。


    「我好想知道，你打算怎么靠变装打赢我？戴面具再怎么快也要十秒钟，而那段时间两手都无法使用。任谁怎么想，那都不是能够在近距离作战时派上用场的技术。像你这种类型，在一对一的当下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啦。」


    奥莉维亚捡起葛蕾特的手枪。


    葛蕾特就此失去自己唯一的武器。


    「不过，我这个人很善良的，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奥莉维亚不假思索地将枪口对准她。


    「──给我跳下去。」


    「……跳下去？」


    「没错，我要你现在就从屋顶上往下跳。」


    葛蕾特还没开口回答，奥莉维亚就用枪口指著葛蕾特，一边揪住她的前襟硬把她拉起来，然后将她推向屋顶边缘。


    葛蕾特勉强在快要跌落之际站定不动。


    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铺满砖头的庭院。高度大概超过十公尺吧。


    「这不过是三层楼的建筑，运气好的话就不会摔死。」


    「……你的意思是，要布置成自杀吗……？」


    「这样刚好可以把杀死百合和席薇亚的罪名推给你，非常省事。」


    枪口的触感从背后传来。


    正好抵住心脏正后方。即使是威力弱的枪，这样的距离也足够取人性命了。


    「我就让你选吧。看你是要在这里被枪杀，还是赌上一丝希望跳下去。」


    「怎么这样……」


    「举起双手，往前一步。你若敢不从，我立刻开枪。」


    好熟练的口吻。相同的话她肯定说过很多次。


    反抗会被枪杀，若是跳楼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面对这样的二择一，任谁都会选择后者，然后被当成自杀处理，无法主张是遭到暗杀──


    尸和奥莉维亚就是凭著如此残酷的手法一再地暗杀。


    「……！」口中发出呻吟。


    葛蕾特咬著嘴唇，举起双手。


    表示自己不会抵抗，朝著屋顶边缘踏出一步。


    奥莉维亚紧贴在背后，始终没有将枪从背后移开。


    「没错，这样就对了。」


    似乎不打算放过葛蕾特。


    只要再往前移动一步，葛蕾特就会摔下去。


    然后猛力撞上砖头，变成一具骨头碎裂、内脏破损的遗体。


    奥莉维亚虽然说有一丝希望，但是实际上那种可能性等于是零。


    即使跳下去，葛蕾特也没办法减缓冲击。而且就算她搞了那样的小动作，最后恐怕还是得面临遭奥莉维亚从屋顶上射杀的命运。


    「真是太好了呢。」


    奥莉维亚在身后笑道。


    「你死了以后，一定会得到老师的喜爱。到时，我也会以女仆前辈的身分出席你的葬礼，告诉老师你生前是一名多么认真的女仆。」


    她似乎已经在考虑自己死后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葛蕾特左右摇头。奥莉维亚完全误解了。


    「……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被爱。」


    嘴唇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老大对我没有特殊的感情。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你这孩子真可怜。」


    奥莉维亚的口气中带著怜悯。


    葛蕾特摇头。


    不对，他答应了。答应只要活著回来，就会紧紧拥抱自己。


    「所以……我不能死……」


    死了就什么也得不到。


    没有救赎，没有希望，也没有快乐结局和乐园。


    终究会抵达的。


    无论是多么严苛的任务、多么难以逃离的命运，也要活下去。


    ──直到得到他的爱为止。


    「……为了得到老大的拥抱，我非活著不可。」


    「不过很遗憾，你将命丧于此。不管再怎么挣扎，你都赢不了我！」


    奥莉维亚用枪口抵住葛蕾特的背部。


    身体往前方摇晃。


    「好了──快点从这边跳下去！」


    飘浮感袭来。身体逐渐被吸向地面。


    随后──葛蕾特听见了。


    ──枪声。


    她即刻翻转身体。


    子弹擦过肩膀。


    划破了衣服。


    「咦……」奥莉维亚发出疑问声。


    子弹刺入了奥莉维亚的锁骨。


    她的身躯被震向后方。


    葛蕾特则在坠落前一刻，伸长手臂抓住屋檐，勉强逃过摔死的命运。一回到能够确保人身安全的地方，她立刻确认敌人的情况。


    子弹粉碎骨头，大概是压迫到肺部或喉咙了，只见奥莉维亚口吐鲜血，倒在屋顶上。她虽拚命用染血的手压住胸口，却止不住从伤口流出的血。


    颠覆状况的一击。


    「怎么会……？」


    她以趴姿喃喃地说。


    ──我明明可以察觉杀气。


    她可能是想这么说吧。


    葛蕾特从与克劳斯的对峙中学到了很多。奇袭对一流间谍不管用，因为他们无论是杀意、恶意、敌意，甚至是善意都能敏锐地感应到。


    可是，还是有许多破解方法。


    「……跟我料想的一样。」


    葛蕾特俯视著她。


    「……觉得扫兴的人是我才对。亏我还想了其他对策，结果你却打算让目标摔死──直接采取这个尸常用的手法。」


    接著模仿对方「啊，对喔」的讨人厌口吻，说：


    「──因为你只会做人家教过的事情嘛。」


    「……！」奥莉维亚吐出鲜血。「为什么会没有杀气──」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葛蕾特才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叫。


    「居然又被你这家伙给逃了，可恶的刺客啊啊啊！」


    是乌维的叫骂声。


    他似乎正为了宿愿没能实现而气愤不已。


    奥莉维亚连忙抬头，然后错愕地瞪大眼睛。


    「没有杀气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颗子弹瞄准的人是我……」


    葛蕾特轻声说道：


    「代号『爱娘』──笑叹的时间到了。」


    葛蕾特把奥莉维亚的眼眸当成镜子，确认自己的模样。


    ──疤。


    （插图009）


    一大片疤痕覆盖在她的脸上。那片甚至散发不祥之气的深红色疤痕，让见者无不感到厌恶、心生不快，看起来如恶魔一般可怕。


    奥莉维亚茫然地呻吟：「变装……？」


    她的眼中流露出避忌的情绪。就近目睹疤痕似乎令她退缩。


    这样就好。


    因为带给见者永远忘不了的负面情感──就是这片疤存在的目的。


    乌维应该也是马上就记住了。


    「我会二度以刺客身分出现在乌维面前，并不只是为了让你现出原形……也是为了让他毫不犹豫地朝我开枪……」


    他能够精准射击这一点，已经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袭击时确认了。


    第一次袭击时，因乌维患有夜盲症而无法确定，不过后来症状在席薇亚的努力下一天天获得改善，到了第二次袭击时就肯定了这一点。


    接下来，就只剩下诱导乌维。他一见到脸上有疤的葛蕾特，就会反射性地射击，所以只要葛蕾特闪避，子弹就会直击站在后方的奥莉维亚。


    （……这是从没有恶意的毒针改良而来。）


    葛蕾特将败给克劳斯的计画做了修正。


    ──不要清场，要连在场的人也加以利用。


    ──不只是恶意，要让对方连善意也感觉不到。


    于是，她制造出来了。


    ──制造出没有恶意、善意和杀意的，完美子弹。


    「不可能……」


    奥莉维亚好像仍无法接受现实。


    「……什么东西不可能？」


    「变装速度也太快了吧！你明明就举起了双手！照理说应该什么也做不了才对！我根本没有给你戴面具的机会啊！」


    变装再快也需要十秒钟，她之前是这么说的。


    她似乎无法摆脱那种旧有的常识。


    奥莉维亚口沫横飞地叫嚷，好像这么做，眼前景象就会消失似的──


    「你问我是怎么变装的……？」


    葛蕾特以沉稳语调这么问。


    奥莉维亚张著嘴，僵在原地。


    见到她那副表情，葛蕾特确定她误会了。她大概一直以为自己识破了葛蕾特时而化身刺客、时而化身克劳斯这件事，并为此得意自满吧。


    奥莉维亚在无意识间深信不疑。


    深信平常的葛蕾特，是处于完全没有变装的状态──


    浑然不知自己是受到诱导才会这么以为。


    「……我没有变装。相反的，我是解除了变装。」


    「解除？」


    「如果只是摘掉面具，应该瞬间就能办到吧……？」


    只要咬住嘴唇，用牙齿撕破就好。这样子不用手也能完成。


    奥莉维亚瞠目结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真相。


    ──毛骨悚然地覆盖大半张脸的疤。


    奥莉维亚在见到的瞬间低声说了句「好恶心」，乌维则甚至大骂「丑恶」。席薇亚和百合也表情僵硬，露出胆怯的表情。


    被所有人厌恶。


    让见者深感嫌恶，并且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葛蕾特指著自己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笑了笑，然后叹著气说。


    「──这是我真实的模样。」


    天生的疤痕。


    并且随著葛蕾特长大，犹如受了诅咒一般加深、扩大，覆盖了脸孔。


    葛蕾特之所以无法融入社交界，原因不是男性恐惧症──而是这个疤。


    要求女性拥有美貌的政界里，没有葛蕾特的容身之处。


    父亲责备无法展现纯洁笑容的她，甚至骂她是「令人作呕的女儿」。捏造她生病的谎言，不带她参加社交场合，将她软禁在屋内。哥哥同样也对她恶言相向，于是葛蕾特对男性产生了恐惧心理。


    回过神时，父亲已像是要抹去她的存在般，将她送进间谍培育学校。


    ──没有人爱我。


    奥莉维亚有好一会儿动也不动。


    一直盯著葛蕾特的脸，彷佛时间静止般地瞪大双眼。遭子弹深深剜挖的伤口应该很痛才对，她却毫不在意。


    庭院里，依旧传来乌维的怒吼声。


    以那样的怒吼声为背景音，葛蕾特和奥莉维亚彼此瞪视。


    然后，奥莉维亚突然像是坏掉似的歪斜嘴角。


    「啊哈！」


    口中发出这样的怪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放声大笑。


    一副连伤口裂开也不在乎的样子。她按著肚子，笑到打滚。


    「……你笑什么？」


    对此，葛蕾特感到不悦，于是问道。


    「哎呀，我终于明白了。」奥莉维亚拭去眼角的泪水回答：「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沉重了。」


    「…………」


    「像你这种人当然没人爱啦。」


    不客气地吐出这句话，奥莉维亚缓缓站起身。


    「──所以，赢的人是我。」


    她将手指插入伤口，露出苦闷的表情将子弹取出。接著她用刀子割破女仆服，很快地就用布包扎好伤口。


    「……你打算带著重伤继续战斗吗？」


    「啊？讨厌啦，你那种想法好可怜喔。」


    奥莉维亚让手掌朝上，笑著说。


    「我犯的错只有一个，那就是试图靠自己解决麻烦──被爱的女人就算不勉强自己，也会有男人来保护啦。」


    在她手里的，是翡翠色的胸针。


    她用手指将胸针捏碎。里面有一个圆形的机器，正在闪烁著绿色光芒。


    「……发讯器！」


    「太好了，看来罗兰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了。真开心！」


    定睛观察发讯器，只见闪烁的速度正逐渐加快。闪烁的间隔似乎代表著与尸的距离。


    「五天前『燎火』出现的当下，我就已经向罗兰求助了。虽然那是你变装扮成的，不过就结果而言还是好的。」


    「──！」


    葛蕾特不禁倒吸一口气。


    变装成克劳斯是用来限制对手行动的手段，然而如今却适得其反。


    眼见葛蕾特掏出手枪，敌人的态度依旧老神在在。


    「哎呀，你要给我致命的一击是吗？好啊，这么一来，你就会被气到发狂的罗兰大卸八块。不对，不只是你，就连这栋宅邸的居民、城里的居民，也都会不分男女老幼地惨遭杀害！因为他很爱我！」


    发讯器的闪烁速度变快了。


    葛蕾特为自己的失策，体会到胃部紧缩的感觉。


    视野渐渐变暗，意识开始模糊。


    对付尸是克劳斯的工作，如今却可能因为自己的错而出现阻碍。他不可能抓得到突然开始移动的尸。


    最强刺客将来到这里──


    「……没关系！」


    能够支撑快要崩塌的心灵的，只有志气。


    她祈祷似的喃喃说著：「……跟我料想的一样……全部跟我料想的一样……」


    不知不觉间成为口头禅的话。


    ──只会掩饰脸孔的我，只能活在间谍的世界里。


    所以，必须比任何人都聪明才行。


    无论置身何种情况，都必须泰然处之。


    要不然，就不会有人爱自己──？


    不久，当发讯器的光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强烈发光时，奥莉维亚大喊。


    「你这次必死无疑！你就带著你那张没人爱的丑陋脸孔去死吧！」


    某样东西从空中飞来。


    奥莉维亚露出满面笑容──


    「咦……？」


    表情旋即冻结。


    ──行李箱。


    出现在葛蕾特和奥莉维亚之间的，是黑色的巨大长方体。


    不知为何会从头顶上方飞过来。


    这或许正是奥莉维亚的计谋吧。


    如此心想的葛蕾特朝她望去，却见到她也茫然地呆站在那里。


    好神秘。


    究竟是谁、从哪里，又是为什么让行李箱出现在这里？


    可是，这个行李箱总觉得似曾相识──


    「多么可怜的人啊。」


    转过身。


    一个男人站在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好像就是他把行李箱扔过来的。好强的臂力，和他纤瘦的体格不成正比。


    「我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见了她的脸却毫无感觉。」


    男人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至今依然忘不了，在脱衣间里见到的景象。」


    脱衣间──那几个字让葛蕾特也回想起来。


    ──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随时都在变装的葛蕾特，对于洗脸这件事情十分小心翼翼。她总是戴著面具洗澡，再回到自己房间偷偷地擦拭素颜。可是，有时她也想摘下面具，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那一天，她大意了。


    她避开少女们所使用的大浴场，进了浴室，结果和别人撞个正著。


    「我在见到她的真实模样的瞬间，立刻就明白这名少女为了赢得他人的爱，学会了多么高超的技术，又是如何努力不懈地持续锻炼自己。那张脸展现出她闪耀动人且崇高的精神，令我心醉不已。」


    他一步步稳健地往前走，来到葛蕾特身旁。


    「所以，我才忍不住喃喃脱口而出。」


    克劳斯说道：


    「──真美。」


    葛蕾特哑口无语地望著他的侧脸。


    是克劳斯本人。


    不是变装，也不是妄想，自己的意中人真的就在身旁。


    这个世界上，唯一赞美过自己真实面貌的人──


    奥莉维亚也很快就察觉到，他才是真正值得害怕的人物。


    「罗兰呢？」她半发狂地大喊。「罗兰在哪里？他在哪──」


    「不需要那么慌张。他不就在你眼前吗？」


    克劳斯淡淡地回答。


    他所指的方向──在那里的是一只行李箱。


    「只不过稍微变成四方形了。」


    葛蕾特再次确认行李箱。


    高度超过一公尺，横宽达八十公分。


    如果要塞，应该是连成年男性也塞得进去。


    「奥莉……维亚……？」男性的呻吟声从里面传出。


    克劳斯似乎是将他活捉了。


    任务内容照理说是暗杀，然而他却完成了比那更艰难之事。


    「怎么会……？」奥莉维亚低喃。「你不是说你们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


    克劳斯偏著头问。


    「对了，我想问你。这个男人见到我时，说了一些什么『竞争对手』、『命中注定的对手』、『会缠斗很久』之类意义不明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这……」


    「太弱了。」


    克劳斯极其冷淡地拋出这句话。


    被装在行李箱中的男人──尸──尽管远比奥莉维亚和葛蕾特来得强大，然而看来却不是克劳斯的对手。


    「因为他是个会挟持百姓当人质，并且毫不犹豫杀掉对方的男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有优秀的人员陪同，但也就仅此而已。他和世界最强的我不是同个水准。」


    奥莉维亚无力地摇头。


    然后以缓慢的动作走近行李箱。


    「骗人……」


    声音嘶哑。


    「吶，这些都是谎言对吧？你快说句话呀，罗兰……」


    「奥莉维亚……」虚软无力的说话声从行李箱中传出。「救……我……」


    「────」


    奥莉维亚震惊得发不出声，瘫坐在地。她脸色惨白、泪流不止，浑身颤抖个不停。空气中开始飘散著氨的味道。


    她用力捶打行李箱，不知是想破坏锁，还是在责备里面的人。可是，显然凭外来的冲击力并无法开启行李箱。


    「葛蕾特。」克劳斯开口。


    「……是，我已经准备好……和老大一样的东西……」


    葛蕾特交出藏在屋顶角落的行李箱。


    克劳斯眉头一蹙。


    「这次是你的功劳。直到最后都由你来完成如何？」


    「……我想看看老大英勇的模样。」


    想要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撒娇。


    从刚才开始，从体内涌现的热度就让她几乎腿软，快站不住了。


    克劳斯微微点头后，嘀咕了一句「不要叫我老大」，便抓起红色行李箱，以冷漠的眼神走向奥莉维亚。


    「你们杀死太多人了。」彷佛宣读罪状似的宣告。「虽说这是影子战争，你们的行为还是不可原谅。你们应该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奥莉维亚左右摇头。


    「我没有学到那个……」


    她用拳头捶打行李箱，口吐怨言。


    「罗兰没有教我……他明明那么爱我……」


    「这样啊。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了。」


    克劳斯举起行李箱。


    「就凭你，根本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一摆荡那个巨大的长方体，行李箱就好比张口的鲸鱼一般，将猎物整个吞没。最后虽然听见奥莉维亚的哀号声传来，但是行李箱随即就被关上，她的声音也就此消失。


    屋顶上，只剩下黑色和红色两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


    这是最适合作为刺客们的下场的寂静结局。

 终章 爱娘

    被告知这次的任务内容时，克劳斯为其难度皱起了脸。


    ──逮捕刺客。在此同时，也要逮捕其同伙。


    这便是上级所交付的条件。


    ──两者的能力应该都很强。如果只先抓到其中一方，另一人便有销声匿迹之虞。


    原来如此，如果单就难度而言，确实高于上一回。


    单枪匹马很难同时捕捉两人。


    克劳斯在捕捉尸的时候，需要有别人帮忙压制同伙。


    （……我在压制尸的时候，由八名少女压制同伙……不对，考虑到风险，还是必须调派人员去尸那一边…………）


    克劳斯非常犹豫。夹在身为老大的判断，以及身为间谍的判断间，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葛蕾特替他解了围。


    「……我来分担老大的负担。」


    克劳斯想要赌赌看。克劳斯本人不在，还必须将优秀成员带去对付尸。


    他想要在面对这种状况，仍宣示要自行指挥、制定计画、应对处理的少女身上赌一把。


    最后，她成功达成了这个难题。


    同时攻破两个条件──这便是此次任务的全貌。


    ◇◇◇


    书房里，乌维和奥莉维亚彼此相对。


    对方是以女仆总管身分，在自己手下工作了好几年的人。双方的交情不深，乌维甚至还经常对她提出任性的要求。如今，他对此深感懊悔。


    没想到离别的日子，竟会比自己的寿终之日更早到来。


    「你离职的意愿没有改变吗？」


    尽管对她的回答早有心理准备，内心依旧感到空虚。


    「对不起，乌维先生，我还是克服不了恐惧。」


    便服打扮的她，满脸歉意地低下头。


    「如果你是怕刺客，老夫已经用枪把对方赶跑了呀。」


    「可是到最后还是没有找到遗体啊。我要去投靠朋友，悠哉地过日子。乌维先生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喔。」


    乌维摇摇头。


    挽留她似乎太强人所难了。对方还年轻，况且都遭到杀手攻击了，实在无法要求她留下来永远替自己工作。


    至少以长辈身分临别赠言，为她饯行吧。乌维抱著这样的想法，提出一个问题。


    「你投靠的对象，是男人吗？」


    奥莉维亚瞪大双眼。


    「奇怪？我有跟乌维先生提过情人的事情吗？」


    「不要小看老夫！这点小事，老夫凭直觉就感觉得出来！」


    「……真不愧是乌维先生啊。」


    「嗯。所以，老夫这个老人要给你一个忠告……」


    乌维压低音量说道。尽管知道自己是多管闲事。


    「奥莉维亚，老夫始终觉得那个男人身上有股邪气。你每次休假回来，身上总会散发出诡异的混浊气味。」


    「…………」


    「老夫一点都不觉得那个男人是真心爱你。他只是用满口肤浅的甜言蜜语一再地利用你，总有一天会将你拋弃。老夫实在不得不这么想。」


    奥莉维亚微微张嘴，僵住不动。


    似乎是在临别之际听到这番意想不到的话，错愕得哑口无言。尽管明白自己是在泼人冷水，乌维觉得还是必须奉劝为自己工作多年的忠诚女仆。


    他一反常态地以温柔语气说道：


    「奥莉维亚，你就信老夫这一句。只要央求对方『跟自己说句话』，就能凭他的一句话看穿他的心思。老夫要说的就只有这样。」


    奥莉维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以为她会不耐烦地充耳不闻，但看起来并非如此。她自己大概也心里有数吧。


    可是，乌维还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是这样……」


    奥莉维亚打趣似的面露微笑。


    「那么当我拜托对方『你快说句话呀』时，对方回的话是『救我』呢？」


    乌维快活地笑答。


    「这还用问吗？当然表示他是个不值得托付的没用男人啊！」


    大笑一阵后，送上为数不少的饯别礼，乌维目送奥莉维亚离去。


    ◇◇◇


    「呼……」


    离开乌维的宅邸，奥莉维亚──戴著其面具的葛蕾特吐了口气。


    尽管对方是自己害怕的男性，还是设法成功骗过对方了。


    其实葛蕾特很想让乌维知道真相，可是这么一来，葛蕾特等人的身分也得跟著曝光。况且，他记得少女们的长相，因此为了避免间谍的情报外流，还是什么都不告诉他比较好。


    「……………………」


    葛蕾特不经意地窥视路旁的水洼。


    水面上，反射出奥莉维亚的脸孔。她的面具是临时赶制出来的，不过成品相当完美。


    刚才那场戏演得很成功，然而心里会觉得闷闷不乐，难道是因为乌维的那番忠告？


    ──尸并不爱奥莉维亚。


    葛蕾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奥莉维亚自信满满的态度让葛蕾特深信不已。可是，听到尸说「救我」的那瞬间，她心里究竟做何感想呢？


    「……说不定，我们俩其实很相似吧。」


    葛蕾特注视著倒映在水洼中的脸，平静地说。


    「永别了……奥莉维亚小姐……」


    然后摘下她的面具，塞进包包里。衣服也一样脱下扔掉。


    如此一来，奥莉维亚的存在就会被埋葬在黑暗中。


    她已经和尸一同被移交给其他团队，不晓得在接受盘问之后，他们会走上什么样的未来。


    只不过，葛蕾特有听说这次原本是「暗杀」任务。


    ◇◇◇


    结果，少女们还是一直工作到雇用期满。


    她们继续佯装忠诚的女仆，调查奥莉维亚的身分并确定没有其他同伙存在。根据调查发现，奥莉维亚持续偷窃乌维的情报和资产支援刺客，有时还会暗杀察觉此事的女仆。


    席薇亚拐弯抹角地诱导乌维雇用能干的女仆。


    并且在最后，完成受雇来代替少女们的女仆的身家调查。


    对于离职感到依依不舍的人，是席薇亚。


    乌维似乎也不希望她离开。


    「多亏你们几个，老夫的身体状况变得非常好。」他在临别前这么说。「之后，老夫或许能够让议会通过一条法律。席薇亚，那是改善儿童福利的法案。」


    席薇亚感触良深地点点头。


    「你果然有一套。我会再来玩的，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不用你说，老夫也会那么做！」


    一番斗嘴后，少女们离开乌维的宅邸。


    在车站迎接少女们的，是莎拉和克劳斯，以及意想不到的惊喜。


    「「巴纳德！」」


    席薇亚和百合兴奋地冲向鸟笼。


    鸟笼里，停了一只目光炯炯有神的老鹰，也是此次任务的功臣、少女们的英雄。


    葛蕾特像是放下心中大石地叹息。


    「……原来它还活著啊。」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飞，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老鹰的两只翅膀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受了重伤的它，在莎拉的努力照顾下活了下来。


    这只勇敢又聪明的老鹰，已经成为「灯火」无可取代的同伴。


    席薇亚和百合跟巴纳德嬉戏了一会儿，这才望向一旁闲得发慌的男性。


    「老师，虽然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不过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克劳斯点头回应百合的话。


    「是啊，因为我一直都在别的城市。」


    「顺便问一下，其他成员呢？」


    「尸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她们应该会好好地观光一下才回家。」


    不在场的少女们想必也经历了相当艰难的任务。虽说有克劳斯在，但对方是一流的刺客。


    席薇亚弹响手指。


    「那我们也好好地放松之后再回去吧。」


    「说得也是，况且我们还领到了女仆的薪水！」


    少女们热烈地讨论起观光胜地和现在就想品尝的食物。这一个月来，她们一直都在工作，连难得的假日也都用来从事间谍活动，非得发泄一下累积已久的欲望才行。她们看著莎拉准备的旅游书，七嘴八舌地讨论。


    统一好意见之后，席薇亚对克劳斯说。


    「欸，你至少今天也有空对吧？你开车载我们出去玩啦。」


    「……好吧，那我去附近租车。」


    他似乎也想慰劳部下。


    「好兴奋喔。」百合开心地高呼。「我们五个人要一起去兜风！」


    ◇◇◇


    克劳斯租车回来后，发现那里只有葛蕾特一人。


    「……………………」


    不见百合、席薇亚、莎拉的身影。


    行李也全部消失了。


    「我姑且问一下，其他人呢？」


    「……她们一副生龙活虎地跳上火车走了……」


    「那女人真是满口谎言。」


    克劳斯轻叹一声。


    他真想问问百合，她究竟是抱著何种心态说出「大家一起去兜风」这种话。


    ──不过其实自己也早有预料。


    她大概是替葛蕾特著想吧。


    又或者是替自己著想？


    「既然车子都租了，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兜风？」


    「……好的，我很乐意。」


    克劳斯让葛蕾特坐上副驾驶座，开车沿著海岸行驶。这天幸好碰上好天气，光是眺望湛蓝的大海就令人身心舒畅。


    葛蕾特好像很紧张，在车上始终默不作声。


    克劳斯原以为两人一旦独处，她又会对自己展开攻势，结果却不是想像中那样。大概是一个月不见的关系吧，只见她紧握拳头，浑身僵硬。


    「葛蕾特。」


    克劳斯率先打破沉默。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关于你的事情。思考身为老大、身为世界最强的间谍，以及身为一个男人，我应该如何去面对你的爱情。」


    那是未曾体验过的难题。


    人生至今，他曾经好几度被人示爱，而且多半是在执行间谍任务的期间。他一向将恋爱情感视为方便随意操控目标的情绪，尽可能地加以利用。


    可是，唯独她的爱慕之情，他无法如此随便地看待。


    「你有结论了吗……？」葛蕾特神情不安地问道。


    「有。」


    克劳斯把车停在路旁。


    「舍弃理想、责任和表面话，以一个男人的身分表露真心──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


    他走出驾驶座，葛蕾特也跟著下了车。


    克劳斯站在景观辽阔的悬崖上，与她正面相对。


    葛蕾特也不再逃避答案了。她抿著唇，凝视著克劳斯。


    风儿拂过，吹动葛蕾特的头发。


    等到那阵风静止，克劳斯这才开口：


    「葛蕾特，我就直说了。我无法对你怀抱恋爱情感，也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是。」


    「不过，希望你不要误会了，我本来就对谁都不曾怀抱恋爱情感。我无法和你成为恋人，原因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并不是因为你没有魅力。我这个人本来就对性爱无欲无求。说得粗俗一点，就是我的性欲很低。」


    克劳斯接著说：


    「我想要的是家人之间的爱──是透过艰难任务和平稳日常所产生的情谊。」


    将自己从绝望与孤独中拯救出来、接纳自己的同伴们。


    那份温暖始终永存心中。


    「所以，葛蕾特，我无法回应你的男女之情。既然我无法将你视为女性爱你，那么就算你变心爱上其他男性，我也无从置喙。」


    「…………」


    「可是，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将你视为家人──深爱著你。」


    又一阵强风吹过。


    葛蕾特的头发随风扬起，瞬间掩盖住她的表情。风儿静止，当她的脸再度显现时，眼泪早已泪湿脸庞。


    「……我有一个请求。」


    非常细小微弱的声音。


    葛蕾特触碰自己的脸，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


    她染上红晕的脸庞随著大片疤痕显现。


    「请你亲口对现在的我……说一句话……」


    「我早就知道自己要对你说什么了。」


    克劳斯伸出手触摸，温柔地轻抚那片疤。


    「──葛蕾特，你很美丽。」


    彷佛什么东西迸发似的，她的表情顿时扭曲。


    起初，是好比喉咙哽住一般的小小呻吟。她紧抿双唇、强忍呜咽，同时用双手捂住嘴巴。可是，不久当泪水溢出眼眶，便传来像是再也难以忍受的啜泣声。随著泪水滴落地面，葛蕾特冲进克劳斯怀里，一反常态地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克劳斯用手环住她的背，温柔地拥抱她。


    她的代号是「爱娘」。


    一开始，这个名字让人觉得好讽刺。


    可是如今，克劳斯十分确定，没有其他名字比这更适合她了。

 next mission

    克劳斯和葛蕾特回到阳炎宫时已是深夜。


    他将几乎一整天都用来和葛蕾特约会，而她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克劳斯身边。两人到处游览观光胜地，在回程的火车上用晚餐，彼此闲聊。


    怎样算是家人之爱？又怎样算是男女之情？


    身为团队的老大，这么做是正确的吗？自己难道不是只是在随口敷衍她吗？


    尽管诸多疑问在脑中涌现，克劳斯还是决定忽视。


    这个世上没有所谓正确的选择，有的只是改正选择的行动。


    「我想坦白一件丢脸的事情……」途中，葛蕾特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我曾经想过，团队所有人迟早都会爱上老大……」


    「够了，我不想去想那些。」


    「大家总有一天会为了争夺老大，导致内部瓦解。」


    那是所能想像到的最坏结局。


    为了恋爱产生龃龉的团队简直就是地狱，让人一点都不愿意去想像。


    「但是，我在变装成老大的期间，同伴们都声援我和老大的恋情……」


    「这样啊。」


    克劳斯点头，心想这果然很像是她们会做的事。


    「『灯火』真的是一支好团队耶……」葛蕾特腼腆地笑。


    他们两人也顺便谈论了团队的未来。克劳斯以前都是独自一人思考，如今发觉和别人讨论也不是件坏事。


    偶尔悠哉地过活也不赖。


    ──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打算让自己等人安稳度日。


    克劳斯一抵达玄关，就在那里见到一脸走投无路的百合。她一见到克劳斯，立刻跑了过来。


    「怎么了？你脸色很差呢。」


    她好像发现什么异状了。


    克劳斯原本猜想可能是「那个」，可是感觉不太对劲。


    「请、请问！缇雅她们只是去为任务收拾善后对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


    克劳斯交付给她们的工作，是调查「尸」的踪迹，看看有没有遗漏之处。但其实这项工作克劳斯也已完成一大半，她们想必不会有什么重大发现。


    「她们还没有回来……」


    克劳斯回想四名成员。


    优雅的黑发少女缇雅、傲慢的蓝银发少女莫妮卡、纯真的灰桃发少女安妮特、淡然的金发少女爱尔娜。


    她们四人个个都是好手，应该是不会晚归却不联络──


    「毕竟有爱尔娜在，如果单纯只是因为交通不顺就好了……」


    不祥的预感袭来。这种时候的预感，不知为何总是特别灵验。


    「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如就等到明天中午吧。」


    「如果到时她们还是没回来呢？」


    「展开搜寻──这是紧急任务。你们各自做好准备。」


    尽管做出冷静的判断，克劳斯心中却已半确定她们明天不会回来了。


    然后，这个预感成真了。


    四名少女下落不明。


    ◇◇◇


    黑发少女──缇雅在深夜悄悄地下了床。


    这里是旅馆的房间。因为没有多余的钱，所以是四人共住一间。房里只有两张床，两人共睡一张单人床实在有点挤，让人睡不好觉。


    她望向房里的镜子，镜中映出自己美丽的身影。


    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乌黑亮丽的长发。嘴唇澎润水嫩，只是用舌头一舔就散发出优雅的光泽。太完美了，简直无懈可击。


    （但是……）


    缇雅叹息。


    （问题是，现在的状况并非一具肉体所能解决的……）


    那么，这下该怎么办呢？


    「你也起来了啊。」


    说话声响起。来自窗户的方向。


    蓝银发少女带著傲慢的笑容，坐在窗框上。


    外表中性、体型中等，发型虽然很有个性，却让人找不出贴切的语词来形容她。她和以克劳斯、基德为代表的一流间谍一样，有著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超然外表。


    蓝银发少女──莫妮卡。


    她好像外出了，身上穿著出任务用的衣服。大概是从敞开的窗户爬进来吧。


    「安妮特和爱尔娜睡了？」


    「是啊。我还为她们唱了摇篮曲，上次唱不晓得是多久以前……嗯，是一个月前吧。」


    「那也没多久嘛。」


    「我有教葛蕾特喔。呵呵，假使她有好好使用我传授的技巧，现在应该正在床上将老师抱在怀里，唱摇篮曲给他听了。」


    「我倒觉得你给的建议会造成反效果。」


    失礼地这么说完，莫妮卡从窗框跳进房内。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她瞪著缇雅问道。


    「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没时间了，你赶快做决定吧。」


    必须蒙混过去才行。正当缇雅准备开口搪塞时，莫妮卡有了动作。


    她手里握著一把枪，将枪口对准了缇雅。


    「你要背叛『灯火』吗？如果是这样，就快点说。」


    莫妮卡露出傲慢的笑容。


    「──因为我还得处理你的遗体才行。」


    毁灭性的状况毫无预警地降临，不等待优柔寡断的自己，赫然出现在眼前。


    缇雅咽了咽口水，看著背后依旧安稳沉睡的灰桃发少女──安妮特。


    必须找出解决对策。


    为了阻止「灯火」瓦解，我缇雅非采取行动不可。

 gamers特典『分身』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汰仁惠瑠


    校对：ae


    莉莉变成了两个。


    「「哼哼，这样一来就是我赢了！老师！」」


    克劳斯看向昂首挺胸的银发少女。


    克劳斯为某个任务做准备，在厨房里烤了笼络目标所需的点心。就在这时，莉莉来到了厨房。点心原本就多做了一些，用来让少女们试吃，可是贪吃的莉莉把点心抢走了。那份点心原本就是给少女们烤的，被抢走了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克劳斯想到这也可能是训练，于是追了上去。


    于是，他看到了意料外的景象。


    两个莉莉并排站在走廊里。


    她们以完全相同的体型、声音，对克劳斯露出骄傲的笑容。


    「「这是分身！」」


    就像她说的那样，样子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就像二重身一样。


    「……是格蕾缇的变装吧。」


    克劳斯冷静地分析。


    两个莉莉都比平常要高，大概是真正的莉莉穿了增高鞋来配合格蕾缇的身高。原来如此，很用心。


    「「看吧，老师。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处罚了呢！」」


    「比平时要吵两倍啊……」


    「「抢走点心的坏人莉莉酱只有一个！另一人是偶然变装成莉莉酱的无辜格蕾缇酱！如果处罚错了人，到时就要提起诉讼哦，诉讼！」」


    「原来如此啊。」


    她们大概是打算靠这个让克劳斯说出『投降』。


    很多细节让人想吐槽，但是这个手段不错，完全可以在实战中使用。如果稍微改变一下状况，这就是给目标制造把柄的有效方法。


    既然如此，正面识破才是为她们好，然而——


    「莉莉，我给你点心，能不能承认自己是真的？」


    「「诶，真的吗？」」


    两人同时做出反应。


    该说真不愧是格蕾缇吗，完全掌握了同伴的愚蠢之处。


    既然如此，就应该用只有格蕾缇知道的事情试探——


    「格蕾缇，更衣室那件事——」


    「「……嗯？你指什么？」」


    不管怎样格蕾缇就是不露出马脚。


    半中间，右边的莉莉的肩膀好像颤抖了一下，但是无法当成决定性的证据。


    在变装这个方面，格蕾缇的能力无限接近于完美——除了某一点。


    「……………………………………………………」


    那个部分很不对劲，已经不是那种隐隐约约感觉到的问题了。


    「「哼哼，已经要投降了吗？」」


    两个莉莉对着沉默下来的克劳斯挑衅道。


    克劳斯脑中浮现出几十种回应挑衅的点子，但他一个都不想用。或许会显得不自然。


    「——极好。」克劳斯决定称赞她们。


    他鼓掌夸奖，然后背向两个莉莉。


    「反正是给你们烤的点心。随意吃吧。」


    说完，克劳斯离开了走廊。


    在大厅里——


    莉莉和格蕾缇正在举杯庆祝。大口吃着成为战利品的烤点心，将红茶一饮而尽。感觉棒极了。虽然没能让他说出『投降』，但她们成功对那个克劳斯报了一箭之仇。


    「哎呀，这次算得上是完全胜利了吧！我们的配合是无敌的呢。」


    听到莉莉的自夸，格蕾缇回应说「……预料之中」。她虽然态度文静，但嘴角也确实带着笑容。


    她们一副满意的样子，互相点头，夸耀胜利。


    就在这时，一位少女以一副无趣的表情走进了大厅。那是傲慢的苍银发少女——莫妮卡。


    「哎，克劳斯先生拜托了我一件事。」


    「拜托你？」


    「嗯。他拜托我说『我一眼就看出哪个人是假的了。但是由我说出理由的话会伤到她，所以能不能替我把理由告诉她们』。」


    莉莉疑惑地歪了歪头。老师看穿了分身吗？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有当场说出来，而是好像认输了一样离开了呢？


    莫妮卡随口讲了出来：


    「他说『胸部太不自然了——希望你不要说是我看出来的，婉转地指出来』。」


    「「…………」」


    莉莉看向了格蕾缇的胸部。


    她很苗条，那里看上去几乎是平的。


    变装时为了让体型一致塞了填充物。这大概是造成不自然的原因之一吧——两人的胸围尺寸差距太大。


    「真遗憾啊。」莫妮卡高傲地笑道，「如果没有使他慌张，当然会被他看穿啊。」


    「话说！你白费了老师的体贴用心啊？」


    「太麻烦了。更重要的是，你去帮帮格蕾缇吧？」


    莉莉猛然回神，看向正面的格蕾缇。


    她低着头，把脸埋到了沙发里，一动不动。沙发是皮质的，所以保持那个姿势的话似乎没法呼吸——真的停止呼吸了？


    「格蕾缇酱！振作一点！」


    莉莉强行把她从沙发拉起来，只见她目光迷离。


    「………请杀掉我……现在立刻……」


    那声音听上去好像她随时会死掉。


    在这一天之后，格蕾缇变装成莉莉的情况大大减少。

 虎之穴特典『调教』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ae


    葛蕾缇陷入了烦恼。


    （……想治愈一下boss……）


    她对眼下克劳斯的超独裁体制感到担心不已。


    不，归根结底，现状就是迪恩共和国的谍报体制不得不依靠克劳斯。身为中坚力量的『焰』不在了，其空缺只能由克劳斯一人填补。他到底肩负着多少国民的生命啊。


    他应该时刻都积攒着疲劳。


    （……但是按摩、陪睡、唱摇篮曲等等都一直在被他拒绝。）


    最近，葛蕾缇甚至感觉克劳斯有点躲着自己。


    （……恐怕，boss连安心下来的从容都没有了吧。）


    葛蕾缇叹了一口气，此时露天凉台突然传来狗的声音。


    应该是莎拉养的狗吧。它在附近吗。


    「——啊！」


    葛蕾缇看过去，为之感到惊讶。


    狗就在那里。克劳斯坐在露天凉台，狗在他的腿上。


    而且，克劳斯单手抚摸着那只狗——脸上露出了平和的表情！


    「……莎拉小姐……」


    「咿，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葛蕾缇立刻前往莎拉的房间，结果莎拉吓坏了。看来葛蕾缇摆出一副相当恐怖的表情。


    葛蕾缇说明了来龙去脉之后，莎拉呼了一口气，解释道：


    「老师很受动物喜欢咧。他很擅长对待动物，所以我这儿的孩子们也很亲近他。」


    「原来如此……」


    葛蕾缇马上明白了。


    克劳斯看上去沉默寡言，性格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据葛蕾缇所知，他拥有纯洁而率直的心灵。或许动物们看穿了这一点。克劳斯也不是喜欢与人交往的性格，可能跟动物相处更轻松。


    两情相悦。克劳斯肯定得到了满满的治愈吧。


    （但是，我还是想给他安宁，这种心情是在任性吧……）


    葛蕾缇低下头，这时莎拉说了声「葛蕾缇前辈」，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事情。


    「我、我支持葛蕾缇前辈！」


    「哦、哦……」


    「所以，请用这个。」


    说完，莎拉拿来了放在房间角落的装饰品——


    克劳斯坐在露天阳台，正在给狗狗梳毛。


    小狗在舒服地睡觉。碰到喉咙，小狗会轻叫一声，但是马上又会舒服地睡过去。


    克劳斯刚刚彻夜执行任务回来。他接到联络说同胞情况紧急，不得不深夜前去救助。任务难度较高，不能带少女们去，他还是只能独自完成。结果他整晚都在奔走。


    在这样的早晨，比起立刻熟睡，还是抚摸着小狗放松心灵更好。


    「……boss。」


    这时，葛蕾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又来泡红茶了吗。今天就感激地享用一下吧。克劳斯这样想着，回过头去。


    ——葛蕾缇长出了小狗一样的耳朵。


    「……那个。」葛蕾缇开口了，「……boss，我之前都搞错了。」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但你现在也搞错了。」


    「……boss比起撒娇，更喜欢娇惯别人吧。」


    葛蕾缇在克劳斯面前展开双臂。


    「……来吧，请尽情赏玩我。」


    「………………」


    大概是要自己抚摸腹部吧。就像对小狗做的那样。


    克劳斯感觉到了视线，看向房子的窗户。莎拉握着拳头，望着这边。眼神对上了。莎拉一下子藏了起来。看来是她给葛蕾缇灌输了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这家伙有时候很容易被人带偏啊。）


    在间谍的训练中葛蕾缇十分冷静，但是跟克劳斯扯上关系的时候就会陷入迷途。


    要赶走她吗？直接说『令人反感』吗？


    「…………来吧，拜托您了。」


    大概是对委身于男性感到不安，葛蕾缇紧紧闭着眼睛。


    （一口拒绝的话她就太可怜了吧。但是，总不能对身为部下的少女出手……）


    克劳斯思考该怎么办，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葛蕾缇，就这么闭着眼睛。」


    「……唔，好的……」


    克劳斯向葛蕾缇的腹部轻轻伸出手。


    葛蕾缇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抿着嘴唇。然后，她的嘴里开始发出娇喘。


    「……唔，boss……气息很痒……不要那么乱摸……不，您可以继续，我…………唔…………用指甲的话有点痛……boss您……唔……在享受这种反应吗……？」


    「………………」


    狗——克劳斯把它按在了葛蕾缇的腹部。


    （刚做完任务，我到底在干什么？）


    克劳斯向自己发问，但是得不到回答。


    在手上，小狗好像找到了愉快的游乐场一样不断动腿拍击。它似乎觉得葛蕾缇痒痒得扭动身子的样子很有趣。


    （……这只狗会这样兴奋啊。）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小狗意想不到的一面。果然动物很有趣。看着就会得到治愈。


    虽说这种治愈肯定不是葛蕾缇期待的效果——

 序章 失踪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神代小祈


    录入：kid


    同伴消失了──


    克劳斯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坐在阳炎宫的大厅沙发上。


    平时就缺乏表情的他，此时表情显得更加僵硬，翘著腿整个人动也不动。双眼紧闭，看起来就像在睡觉。偶尔他会睁开眼睛，望向桌上的收音机，然后再度闭上双眼。他就只是一再重复这样的动作。


    小提琴的演奏声从收音机流泻而出。世界大战期间，为了向国民传达战况而开始存在的广播，在战后增加了娱乐节目，继续为从苦难的战争谷底爬上来的人们带来心灵上的依靠。这原本应该是为人乐见之事，然而如今却令人厌烦。


    感觉像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音乐节目结束，早晨的新闻节目终于开始播放。可是，节目中却只有报导经济情势，没有任何有利的资讯。


    「至少没有发生重大事故。」


    克劳斯做此判断。


    大厅里还有其他四名少女。


    她们也围在桌旁，局促不安地注视著收音机。


    ──间谍团队「灯火」。


    隶属于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关──对外情报室之下的新组织。由克劳斯和八名少女组成，主要任务是完成被称为不可能任务的超高难度任务。就在两周前，她们才刚逮捕了被取名为「尸」的敌国间谍，成功防范刺杀于未然。


    可是，在处理完善后工作之后，四名少女失去了踪影。


    她们原先预定昨天晚上回到阳炎宫，但是却到了早上还没回来。


    也没有打电话通知会迟归。


    下落不明──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只是搞错回家的日期就好了。」


    做出如此充满希望的发言的，是一名银发少女──百合。可爱的外表和丰满的胸部为其特徵。


    克劳斯左右摇头。


    「消失的同伴如果是你，那还有这种可能……」


    「好过分！」


    「但是，凭她们那几个成员，不可能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我看，恐怕应该将她们想成正处于甚至无法打电话的状况了。」


    克劳斯在上一回的任务中，将团队分为两组。


    能力优秀、足以对抗刺客「尸」的四人；以及即使克劳斯不在，也能发挥绝佳协调性去克服困难的四人。


    失踪的是前者。很难想像她们四人会全都忘了联络。


    「……把她们想成是遇上麻烦或意外，或许比较妥当吧。」


    红发少女──葛蕾特一边泡红茶，一边说出自己的感想。这名少女的四肢纤细，给人宛如玻璃工艺品般缥渺虚无的印象。


    「……老大，请告诉我们。你们这一个月来是怎么过的？」


    听了她的发言，其他少女也点头附和。凛然的白发少女──席薇亚瞪著克劳斯，怯懦的褐发少女──莎拉也用不安的眼神望著他。


    「就是说啊，我一直觉得很好奇！」


    百合向前探身。


    「为什么我的房间会被炸掉？」


    「………………………………………………………………」


    克劳斯接过红茶，含入口中。


    「葛蕾特，你泡的红茶果然美──」


    「请不要转移话题！」


    「因为出了点差错。」


    「只是因为出了差错，就可以把人家的房间炸掉吗！」


    一面听著百合的怒吼，克劳斯一面回想。


    现在，百合的房间外墙毁损，只能任凭风吹雨淋。床铺半毁，她的私人物品被炸到院子里，烧了一半的衣物堆了一地。


    昨晚回来之后，目睹这幅惨状的百合听说吓到腿软。


    克劳斯决定说出来。


    说出这一个月来，百合等人不在的「灯火」做了什么──


    以及，百合的房间究竟为何会被炸毁──

 1章 迷惑

    「那么，莎拉的宠物们我之后会再请业者帮忙送过去。」


    黑发少女──「梦语」缇雅。


    她的外表十分美丽。乌黑亮丽的长发、凹凸有致的身材、散发出煽情魅力的眼睛和嘴唇。容貌成熟得一点都不像是十八岁的少女。


    被选中去执行「尸」任务的是葛蕾特、席薇亚、莎拉、百合，落选的缇雅则率先协助支援。


    「武器我也会以虚构的公司名义，安排过几天送达。啊，对了。为了预防席薇亚的伤势恶化，我也会把急救箱放进去。」


    为了获选的同伴忘我地付出。


    她手脚俐落地进行准备。


    同伴们之间，经常会出现「缇雅才是实质上的领导人吧？」的话题。


    克劳斯突然设立了「领导人」这个职位，而且不知为何指名要百合担任。以「组织都已经有老大了，为什么还要有领导人啊？」这样的吐槽为首，众人心中虽然产生了诸多疑问，但最终还是在「大概是为了提升百合的干劲，才随便增设这个职位吧」的认知下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不把百合当成领导人看。唯独感动地心想「哼哼，领导人这几个字听起来真舒服」的本人除外。


    取而代之统合少女们的是缇雅。


    主要原因并非只是因为她很会照顾人。少女之中数一数二的美貌，令美貌更为突显的清亮声音，积极与同伴往来的好人品；年龄也和葛蕾特同为最年长。基于以上种种因素，她一直都是团队中实质上的领导人。


    「那么，祝你们成功。请你们一定要活著回来。」


    直到出发前一刻都尽力支援的缇雅，为即将出发的少女们送行。


    「葛蕾特，你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要和老师好好地合作。」


    「是，谢谢你来送行……」


    她殷切地叮咛同为情报组的葛蕾特。


    然后，望向在离去之际一脸难为情的百合。


    「奇怪？百合，你怎么了？感觉有点没精神耶。」


    「啊，没什么，只不过……」


    百合慌张地摇手，小声说道。


    「我原本有点担心，成员们之间会不会因为选拔而产生嫌隙。可是，缇雅你的语气这么开朗，让我感到很意外……」


    「哎呀，一点都不像你耶。你怎么不像平常一样傻傻的呢？」


    「麻烦注意一下你的用词！」


    「放心啦，要对被老师选中的自己有信心。再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啊，反而还很开心你们的努力获得认同呢。」


    缇雅的鼓励似乎让百合感到安心。


    只见她宛如花朵绽放一般，露出开朗的表情。


    「我明白了！被选中的天才百合会好好表现的！」


    做出这番宣言，然后就冲出玄关。


    为了追上百合，其他少女也向缇雅挥挥手，朝屋外走去。


    直到最后，缇雅脸上始终挂著笑容。


    以让人感觉从容、不带一丝不甘的表情，目送同伴之后。


    「…………走了呢。」


    她如此低喃。并且稍微打开门，确认已经看不见百合等人。


    接著，她来到大厅。


    站在沙发旁，大口吸气。


    然后彷佛突然没了力气似的倒在沙发上。


    「好不甘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么大声喊叫。


    「一切都完了！太离谱了！我什么也无法相信了！一直这么努力的我居然会被排除在外！亏我还以为自己一定会被选中！不甘心！好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挥舞手脚，猛捶沙发。


    「我到底哪里不够好？我明明就有认真完成课题啊！」


    她继续不像样地大吵大闹。


    自从发表成员名单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忍耐到现在，然而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从容不过是演技。她始终咬紧牙根、紧握双拳，压抑住想要闹脾气的冲动。


    她完全无法接受选拔的结果。为什么自己没有被选中？为什么受伤的席薇亚会入选？为什么废物感满满的百合会被选上？


    尽管内心有诸多疑问，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老师并不认同我的实力！」


    那就是这个事实，以及接下来掠过脑海的──


    「换句话说，老师会选我加入『灯火』，都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


    这个可能性。


    她自认做出了名推理。


    「我什么都知道了啦！总之，老师会让八名无处可去的少女围绕在自己身旁，都是为了那种理由！我早就觉得一个男人和多名少女同居，根本就像是色情小说里的情节了！猥亵！色魔！假如他能更温柔地诱导我，我也不是不愿意──」


    「吵死了。」


    正当她大声嚷嚷时，克劳斯忽然出现，然后下一秒就翻倒了沙发。


    缇雅滚到地板上，杏眼圆睁。


    「呃，老师……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你的音量大到响彻整间屋子，还敢问我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克劳斯露出真心觉得傻眼的表情。


    然后，他对心生羞耻的缇雅说。


    「快点冷静下来。你有个重要任务要去执行。」


    ◇◇◇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被称为世界大战的史上最大战争结束至今，已经过了十年。目睹惨状的政治家们舍弃军事力量，改采利用间谍来压制他国的政策。


    各国纷纷强化谍报机关，展开由间谍所上演的影子战争。


    「灯火」是代表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团队。


    是专门执行其他同胞未能达成的任务──不可能任务的机关，受托杀害被取名为「尸」的刺客。克劳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选拔出四名成员：葛蕾特、百合、席薇亚、莎拉，将她们送进某位极具影响力的政治家家中。


    可是据他所言，这似乎是一场骗局。


    「我先把说话清楚了，要和『尸』作战的是你们四人。」


    此刻，缇雅正和其余三名少女一起在大厅竖耳倾听。


    克劳斯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葛蕾特她们的任务是举发「尸」的同伙。她们前往某位极具影响力的政治家身边，揭发支援暗杀的同伙。而为了让敌人误以为克劳斯就在附近，克劳斯并未向百合等人说明自己不在的事实。


    「我要带去和『尸』作战的是你们四人。」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缇雅放下心来。


    看样子，自己并没有被拋弃。之前觉得奇怪的地方也全都可以理解了。


    「经你这么解释，我总算恍然大悟了。真不愧是老师，这个点子真棒。」


    「可是你刚才似乎相当慌乱。」


    「那件事就请你忘了吧……」


    「『尸』是残忍的刺客，因此必须随时保持冷静。」


    克劳斯对她投以锐利的目光。


    「最棘手的一点，就是『尸』连一般老百姓也会满不在乎地杀害。为了暗杀一人，他甚至不惜杀死不相干的十人。在无人丧命的前提下将他逮捕──这是绝对必须达成的条件。」


    政治家和间谍──「尸」据说正不断杀害仇视帝国的人。


    「这个条件无疑十分严苛。所以，我要进行一项测验。」


    「测验？」


    「没错。如果你们没能在傍晚前达成，我就不能带你们去。」


    缇雅倒吸一口气。


    他所言恐怕不假。克劳斯已经好几度独自完成任务。他已做好背负风险的心理准备，打算单独去和「尸」交手。


    克劳斯亮出手掌。


    「──来碰我的手。这就是测验内容。」


    这比平时的课题──让克劳斯宣布「投降」的难度来得低。


    但是，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办到。况且时限只有不到半天，现在也只剩下四名同伴。


    尽管焦急地心想，眼前的状况太严苛了──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达成。所以我才会选出你们这四名最强的成员。」


    「……！」


    然而听到他用诚恳的语气这么说，缇雅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涌现。


    （没错……我赢了。虽然对没被选上的同伴很不好意思，但我确实获得了认同。）


    她握紧拳头。


    过去一向单独挑战任务的克劳斯，好不容易终于愿意依赖自己。光是如此就令人深感荣幸，更别说还被选为四名成员之一。能够获得他这样实力坚强的人认同，心里不可能会不开心。


    我一定要成功。


    我一定要通过测验，然后成功打倒「尸」。


    「交给我吧。虽然刚才让你见笑，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会好好回应你对我的信赖。」


    「──好极了。」


    见到克劳斯满意地点头，缇雅用手大大地将头发往上一拨。


    接著为了激励其他同伴，她在激昂的心跳声中转过身。


    「好了，各位！来开作战会议吧！我们一定可以──」


    她倏地止住话。


    「……奇怪？」


    缇雅偏了偏头。


    同伴们不见了。刚才还坐在沙发上的三名少女失去踪影。


    「………………………………」


    无言以对。


    难道是回房间去了？可是事情还没有讨论完耶？这下测验要怎么办？


    「有件事我先跟你说清楚。」


    克劳斯淡淡地说。


    「获选的四人都拥有优秀的技术。只不过除了你之外，其余三人显然都不擅长和他人合作。」


    「呃……」


    「莫妮卡、爱尔娜、安妮特都因为欠缺协调性，而在培育机关里受了挫折。」


    他以平淡的口吻说明事实。


    仔细想想，「灯火」 之中根本没有一个人擅长团队合作。


    「可是既然要和『尸』交手，成员之间的团结便不可或缺。」


    「话是这么说没错，难不成……」


    正当缇雅心中产生不祥的预感，就见到克劳斯逃也似的走了。他把手扶在大厅的门上，留下最后一句话。


    「由你来统合所有人。」


    「你说的重要任务就是这个？」


    另一个难题的出现，令缇雅不禁发出悲鸣。


    缇雅苦恼地走在走廊上。


    （……现在想想，每次我发挥领导力的时候，总是所有成员都在场。）


    她很清楚自己在团队中，担任著领导人的角色。


    年纪最长的她，总是有意识地想要去支援仍保有稚气的同伴。


    尽管她对于百合被选为领导人一事并非没有意见，但是因为百合本人一副天真无邪很开心的模样，她也就予以尊重，并且暗中支持著团队。这应该才是成熟的应对态度吧，她想。缇雅代替不受同伴尊敬的百合，自己领导著所有成员。


    她对于负责指挥一事并无不满，可是，现在却出现了令人烦恼的大问题。


    （总是帮忙炒热气氛的百合和席薇亚不在……）


    她们两人的实力虽然令人不安，可是对于营造团队的气氛却有著极大贡献。平时总是由百合做出缓和气氛的傻气言行，再由席薇亚狠狠地吐槽她。这时，若再加上莎拉的可爱反应，场面气氛就更加和谐了。


    直到她们不在了，缇雅这才明白她们的可贵。


    而且，一旦连能够好好地正常交谈的葛蕾特也不在，整个团队简直就接近半毁状态。


    （再加上，剩余成员全都各有怪癖……）


    缇雅蹙起眉头，沿著走廊前进。


    （我看，就从对话难度低的依序开始吧。）


    第一号人物不知为何不在自己房间。明明好像没有外出，但就是不见人影。缇雅四处找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声音从百合房里传来。


    她打开门，见到那人躺在百合的床上。


    「嗯？你找在下有什么事？」


    蓝银发少女──莫妮卡。代号「冰刃」。


    中等身材，很难说有什么特徵的少女。整体感觉清清秀秀的，个性却教人捉摸不定。虽然会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她那左右不对称的发型，但是就连这一点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平凡之中却又带著不平凡。这名少女就是散发出如此超然的气质。


    她依旧躺在床上，只将脸转向缇雅。


    「你还问呢。」缇雅把手扠在腰上。「我才想问你在百合房里做什么。」


    「调查。」


    「什么意思？」


    莫妮卡手里拿著笔记本和铅笔，正躺著写东西。


    「在下想趁屋子里人少的时候，重新做个调查。」


    「调查阳炎宫吗？」


    「总之就是随便调查一下啦。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一副不想继续解释地改变话题。


    「当然是找你商量啊。你打算怎么通过测验？」


    「咦？那件事有必要商量吗？」


    「……你该不会没打算参加测验吧？」


    「有是有，可是就算和你们合作，感觉也没办法通过啊。」


    「！你怎么可以擅自下结论啦！」


    就是这个。


    莫妮卡的个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


    她总是瞧不起同伴，不知谦虚为何物，嘴巴又坏。尽管拥有相当的实力，然而那一点更令周遭的人感到烦躁。还有，她年仅十六岁的这个事实，也让十八岁年纪略长的缇雅心情有些复杂。


    「你再摆架子，也只会让自己难堪喔？」缇雅提高音调。「不管装得多了不起，既然身在『灯火』，就表示你以前在培育学校也只是个吊车尾的。」


    「在下之前没有说过吗？我只是故意在测验时摸鱼罢了。」


    「哎呀，可是我听说你很不擅长与人合作耶？」


    「才不是呢，是其他人跟不上在下的实力。」


    「呵呵，我看你是在找藉口吧？」


    「………」


    莫妮卡沉默不语。


    大概是挑衅发挥效果了吧。缇雅如此期待著，但是莫妮卡的表情却十分冷酷。


    她冷不防朝缇雅伸手。


    「借我硬币。」莫妮卡说。「你来猜猜看在下会弹出什么。」


    「……如果我猜对了，你就愿意帮忙吗？」


    「猜错了就给我出去。」


    缇雅扔出硬币后，莫妮卡依旧躺著用手指弹了硬币。硬币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中猛地旋转。


    就在硬币抵达最顶端时。


    「是正面。」


    缇雅这么说。


    之后硬币落下──卡在地板的缝隙间，直立不动。


    「──！」


    「可以请你出去吗？在下要自由行动。」


    莫妮卡一脸厌烦地摇手。瞧她毫不惊讶的态度，这个结果似乎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


    说完，她随即又开始写东西，对缇雅漠不关心。


    由于和莫妮卡商量失败，缇雅于是前去拜访第二个人。


    和莫妮卡不同，她的个性没有问题，但是，她主要有问题的是社交能力。


    缇雅再次回到大厅，见到那名少女正躲在沙发后面。她的头顶从沙发椅背露了出来，只能看见部分金发的景象实在诡异。


    「爱尔娜，我们来聊聊吧。」


    为了不吓到她，缇雅柔声细语地接近。


    金发倏地移动，窜到别张沙发后面。简直就像躲在草丛里的兔子。


    「爱尔娜」


    再次挑战。


    可是，金发又动作敏捷地逃走了。好惊人的反射神经。只要缇雅走近一步，金发便早一步移动到别张沙发后面。反覆试了好几次，还是捉不到那人。


    缇雅不死心地继续追赶。


    「呢！」


    结果金发忽然发出了惊呼。


    好像是鞋子掉了。飞到半空中的皮鞋鞋带断了。运气还真差。那人倒在地毯上，俯卧在地。


    「不幸……」


    最后，皮鞋还叩一声地落在她头上，她哀怨地喃喃嘟哝。


    金发少女──爱尔娜。代号是「愚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这名少女的外表稚嫩得不像十四岁，一头明亮金发和透白肌肤，宛如一尊洋娃娃般美丽可人。


    然后，她相当怕生。


    她一穿好鞋子，就又再次躲到沙发后面。


    「那个，你要是又逃跑，我也会受到打击喔。」


    「……对不起。」


    说话声从沙发另一头传来。


    「可是，爱尔娜只要和别人对到眼就会很不自在呢。」


    「唔嗯，可是，你平常话好像没有这么少啊？」


    「唔……这句话听在有沟通障碍的人耳里很伤人呢。」


    「沟通障碍？」


    「沟、沟通障碍有分成好几种呢……以爱尔娜来说，我只要在亲近的人面前就很多话，也敢在很多人的场合上发言；即使是不熟的人，只要鼓起勇气就敢跟对方打招呼。」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有障碍啊……」


    「可是！和还不熟的人一对一交谈让爱尔娜很害怕呢！」


    「你的标准也太难懂了吧？」


    「然后，被别人说『你平常话好像比较多？』是最令人感到羞耻的一件事呢！」


    露在沙发外面的金发不住颤抖。


    总之，沟通障碍者的性质似乎各有不同。


    爱尔娜因为有著不幸体质──正确来说是自罚体质（？）──从小到大都没有发展出与人交流的能力。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爱尔娜能够顺利交谈的对象，就只有老师和莎拉姊姊。」


    听了她的说明，缇雅不禁摇头。莎拉不在这里。


    现在只能靠自己引导对话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从简单的对话开始，好不好？」


    「爱、爱尔娜会努力呢。」


    少女终于做出了让步。


    没错，她的社交能力虽然令人担心，不过性格相当友好。


    「举例来说……你平常会和老师聊什么？」


    「……都是些小事呢。」细小的说话声传来。「大概就是聊聊天气之类的。」


    「不错啊。能够在这个话题上聊得热络，表示你们两人很合得来。」


    ──又或者是，两人都没有话题可说。


    尽管有预感应该是后者，缇雅还是决定暂且不提。


    「爱尔娜，你喜欢老师吗？」


    「……爱尔娜不清楚那是不是恋爱呢。即使和莎拉姊姊讨论，也得不出答案呢。」


    「喔，原来你也会和莎拉聊那种事情啊。」


    「因为莎拉姊姊非常温柔，总是很有耐心地陪爱尔娜呢。」


    她似乎对莎拉有著很深的信赖感。


    在成员多半个性鲜明的「灯火」里，和莎拉在一起比较安心这一点让人不难理解。


    原来如此，这下掌握住人际关系了。她们虽然同属特殊组，不过负责统合协调的人应该是莎拉吧。莎拉似乎也和另一名难搞的少女处得很好。


    一方面也为了攻陷刻意摆在最后的第三个人，首先得先搞定爱尔娜才行。


    夹杂了两三个闲聊，在对方放松戒心之时切入正题。


    「吶，爱尔娜，关于测验的事情──」


    「好厉害……爱尔娜已经和人交谈五分钟了呢。」


    实在不该大意的。


    爱尔娜一脸恍惚地眺望起天花板，声音中流露出倦意。


    「……爱尔娜累了，要休息了呢。」


    「我们才聊了五分钟耶？」


    缇雅极力劝阻，爱尔娜却充耳不闻。


    她以敏捷的动作迅速离开，从大厅中消失。


    没想到会被连续拒绝两次。


    缇雅的步伐很沉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难度却远远超乎预期。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连和成员中还算好相处的两人也无法对话。


    （这样根本不用谈什么团结嘛……）


    光是让成员的步调一致这件事就已经失败了，更遑论打倒「尸」了。


    （而且，最后一人更是令人担心。）


    ──「灯火」最大的问题人物。


    在由培育学校的劣等生组成的团队中，格外异样的少女。


    （不行，不能还没找她说话就气馁！我们毕竟是同伴，她一定能够理解我说的话。）


    缇雅如此说服自己，好忘却接连的失败。


    （我一定办得到！因为，我可是被老师指名的人！）


    缇雅拍拍自己的脸颊，前往最后一人的寝室。


    她的房间位于阳炎宫的角落。一开始原本是在中央附近，可是因为遭人投诉太吵，于是就被下令搬去别的房间。房门完全敞开。她好像没有维护隐私的想法，无论是正在睡觉还是换衣服，她从来都不关上房门。


    缇雅敲了敲墙壁，进入房内。


    那人正在房间中央睡觉。以倒挂的姿势。


    「………………！」


    油的气味刺激著鼻腔。


    宽敞的房间里堆满了大量机械。虽然看起来就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不过对她而言大概很重要吧。引擎、齿轮、铜线、弹簧复杂地缠绕，形成一座巨大的山。仔细一瞧，可以从机械的缝隙间看见疑似床铺的物体。


    好像是因为零件太多导致床无法使用，于是她才装了吊床。少女似乎是因为半个身体往下坠落，结果变成这副倒挂在房间中央的模样。


    「好了，安妮特，快醒来。白天睡太久，小心晚上会睡不著喔。」


    压抑住想打道回府的冲动，缇雅摇摇她的肩膀。


    倒挂的少女倏地睁大双眼，挣脱掉缠在脚上的吊床。才心想要摔下来了，那瞬间她就将身体一扭，漂亮落地。


    「本小姐醒了！」


    灰桃发少女──安妮特。


    她的外表个性十足，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她是间谍。长长的头发绑成两束，勉强扎成了发辫。可能是以前受过伤吧，脸上戴著眼罩这一点也是她的特徵之一。最起码没有间谍的外表会像她这么好认。


    只要静静地不说话，她的外表确实是非常可爱，可是──


    「吶，安妮特，总之──」


    「啊！缇雅大姊。」


    安妮特打断缇雅的话，笑眯眯地说。


    「你现在脚下踩的，是本小姐制作的炸弹。」


    「你在房间里乱摆什么东西啦！」


    「从右边开始，依序是小刀型电击棒四号、钢笔型强力瓦斯喷枪、无坚不摧的巴祖卡火箭筒、超级降落伞三号──」


    「我没有在问种类！」


    缇雅急忙远离散落一地的机械。那些似乎全是安妮特的发明。


    她带著走在地雷区般的心情，来到看得见地板的地方。


    「安妮特，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要回房间？」


    提出疑问后，只见她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牛奶瓶，举向天花板。


    「因为本小姐想喝热牛奶！」


    「喔，这样啊……」


    已经不想对她生气了。这下该从何说明起呢？


    「我说安妮特，下次你要离开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这次的任务也很艰难，你没问题吗？」


    「知道了！」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没有！」


    「跳一下。」


    「知道了！」安妮特在原地跳动。


    「转一圈。」


    「知道了！」安妮特转了一圈。


    「脱衣服。」


    「知道了！」安妮特说完，便动手准备把衣服脱掉──结果缇雅制止了她。


    缇雅抱头苦恼。


    「这究竟是哪门子的思考模式啊……」


    （插图005）


    安妮特的特徵──纯真无瑕，自由奔放，心思难以捉摸。


    连应该质疑的事情也会照办；即使被告知危险的任务，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纵使是不合理的命令也照样服从，没有一丝踌躇。尽管如此，有时她却又会没来由地拒绝，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而且还会基于她本人过剩的好奇心，发明出各种奇妙的作品。


    据克劳斯所言，她没有进入培育学校之前的记忆，一如「忘我」这个过于直接的代号。文件上记载的是十四岁，然而实际年龄不明。她是在没有本人的记忆，也没有出生纪录的情况下被收容。


    想法不明且出身不明──安妮特就是这样的一名少女。


    （但是，还是得设法找出对话的开端……）


    当缇雅正在苦恼时，安妮特一脸疑惑地偏著头。


    「缇雅大姊，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结果，安妮特立刻不假思索地拍打缇雅的脸颊。突如其来地赏了缇雅好几个巴掌后，她做出「根据本小姐的判断，这不是感冒」的诊断。


    语气、外表、行为，全都令人费解。


    可是，她好像很在意缇雅的身体状况。她对于同伴似乎是有感情的。


    缇雅决定把一线希望赌在这一点上。


    「安妮特，我正在为了老师所说的测验伤脑筋。你愿意帮我吗？」


    「啊！如果你是说那个，本小姐刚才已经挑战过了！」


    「咦？」


    好意外。


    原以为她已经忘了测验这回事，结果原来她有去面对啊。


    「告诉我，你是怎么挑战测验的？」


    「本小姐拜托克劳斯大哥『请让我摸你的手』！」


    「呃……」


    「但是他拒绝了。」


    这是当然的。


    要是这样拜托就ok，那还叫做测验吗？


    「本小姐要赌气睡觉！」


    安妮特发出宣言之后，随即扑向挂在半空中的吊床。尽管半个身体滑落，又变成了倒挂的姿势，她却一副很舒适地开始睡觉。


    「……………………」


    缇雅的心响起破碎的声音。


    ◇◇◇


    「不行啦……要把这样的成员统合起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太强人所难了……」


    缇雅蹲在装著老鼠的笼子前。


    我有领导能力，连不擅长与人合作的同伴也能统合起来──这样的幻想最终粉碎了。她终于体认到，自己以前之所以能够领导众人，都是多亏不在这里的同伴。一旦只剩自己一人，就会陷入和谁也无法交谈的惨状。


    好难过。感觉快哭了。谁来救救我。


    「……亏我这么努力……她们却完全不肯帮我……」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要来找我啊。」


    以冷淡语气回答的，是在缇雅旁边温柔地抱著老鼠的克劳斯。


    位于阳炎宫外的动物笼舍。


    这里原本是仓库，后来在操控动物的少女──莎拉的改造之下，饲养了许多宠物。本来这里也有饲养老鹰和狗，不过它们被莎拉带去出任务了，所以现在笼舍里只有五只老鼠。


    「我得在中午以前，把这些老鼠交给业者才行。很抱歉，我没空理你。」


    克劳斯表情厌烦地回答。


    隔天，成员就要离开阳炎宫了。由于没有人可以帮忙照顾，因此得将莎拉的宠物托人照料才行。


    ──当然，这是在缇雅等人通过测验的情况下。


    为此，老大亲自动作迅速地进行准备，对缇雅不理不睬。


    「刚才的慌乱也是一样，你有时心灵还挺脆弱的呢。」


    「……我自己也有感觉啦。」


    精神混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和克劳斯进行训练结果失败时，缇雅也经常闹脾气。


    「吶，老师……」


    缇雅撒娇地说。


    「你可以温柔地安慰我吗？」


    「恕我拒绝。」


    断然拒绝。


    缇雅恨恨地瞪著克劳斯。


    「……这还是第一次有男性见到沮丧的我，还对我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以前那些男性是怎么做的？」


    「他们都非常善良，会不～～断不断地夸奖我──直到早上。」


    「结果那种宠溺的行为，造就了你脆弱的心灵啊。」


    缇雅再次朝冷漠的克劳斯投以忿恨的目光。


    她对自己的外表很有自信。每每走在街上，她总会吸引众多男性的目光；若是主动搭话，更能诱惑九成以上的男性和她发生关系。即使身处外貌姣好者众的「灯火」，她也有自信自己的美貌数一数二。


    然而，她的美貌却对克劳斯不管用。


    缇雅试过好几次色诱，他却连一次都没有反应。


    「你要不要稍微自制一点？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培育机关被拉低成绩吧？」


    「……我怎么知道和我交往的男教官有老婆嘛。」


    「结果就引发了一场腥风血雨。」


    「我也不想再碰上那种事了。我已经有稍微克制了啦。」


    这便是缇雅会被盖上吊车尾的烙印的原因。


    一再到城里和男人同床共枕，或是和男教官共度春宵。从她的观点来看，这也是作为女间谍的训练项目之一。可是，太过火的行为却引起其他教官的反感，故意拉低了她的成绩。


    「不管怎样，只要无法通过测验，我就不能带你们去。在无法团结合作的情况下执行任务，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克劳斯的语气十分坚定。


    「最坏的情况，就是由我一人单独出马。」


    「……！」


    「可是这么一来，『尸』杀害无辜国民的风险就会增加。」


    面对摆在眼前的沉重责任，缇雅不由得呻吟。


    ──要是我们没能通过测验，国民就会死去。


    间谍所背负的沉重压力。


    她并不认为超人一般的克劳斯会输给「尸」。可是，「尸」为了暗杀和逃走，会满不在乎地屠杀一般老百姓。克劳斯需要人手阻止那种事情发生。


    「…………」


    缇雅朝正在进行作业的克劳斯的右手伸手。


    可是，他行云流水般地避开了。


    缇雅好几度试图强行触碰他的手，却总是追不上他的速度。她也试过弄倒装了水的桶子，发出性感的声音，却遭到克劳斯无视。吸了水的裙子贴在身上，让身体曲线毕露，然而他却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看来，果然无法靠自己一人达成。


    必须和同伴合作才行。


    可是，要怎么做？该怎么和甚至无法好好交谈的人们合作？


    「缇雅。」


    正当她苦恼地紧抿双唇时，克劳斯主动开口了。


    「我记得你对『火焰』相当熟悉，对吧？为什么你会那么清楚？」


    话题转换得真是突然。


    「嗯……是因为我曾经和他们接触过啦。」缇雅点头。


    她曾好几次向他表达自己对「火焰」的崇拜。


    「七年前，『火焰』曾经救我一命。老师你还记得吗？当时，知名报社的老板的独生女遭到帝国间谍绑架。」


    「……我不记得了。可能当时我正在执行其他任务吧。」


    「其实我也不记得老师有在，所以可能是这样吧。『火焰』的事情是一名红发女性告诉我的。」


    缇雅下意识地泛起微笑。


    「她告诉睡不著的我那些事情。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崇拜对象。」


    克劳斯一脸意外地望向缇雅。


    「红发女性啊……居然把国家的极机密情报当成睡前故事说给别人听，真像是与众不同的她会做的事。」


    「就是啊。老师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的代号是『红炉』──是『火焰』的上一任老大。」


    缇雅「咦？」地惊呼。


    因为那人相当年轻，缇雅一直以为她的地位很低，岂料她竟是传说中的团队的老大。


    克劳斯眯起双眼，露出怀念的表情。


    「缇雅，你觉得『火焰』的成员感情好吗？」


    「咦……」


    「即使是亲密如家人的团队，有时也会有看不惯、无法理解的事情，甚至还会频繁地吵架。就连平时个性温柔的老大，在争论时态度也相当强硬。大家的想法都不相同，所以有几次都因此发生冲突，迟迟无法收拾。」


    「让人有些意外……」


    「不过，我并不认为那是坏事。」


    克劳斯说道。


    「──享受对立吧。同伴之间的分歧才是团队的关键。」


    这句话，听在现在的缇雅耳里感受尤深。


    「这是老大曾经说过的话。你应该要敢于和同伴正面冲突。」


    来自「红炉」的话。


    缇雅感觉自己的心被猛然一刺。


    离开动物笼舍后，缇雅看见了莫妮卡。


    她手里握著一支扳手。还来不及喊她，她就回到屋子里了。


    （……她从刚才开始到底在做什么啊？）


    莫妮卡说「在下要自由行动」，却什么也不肯透露，这一点实在教人火大。


    缇雅苦思了一会儿，决定前往百合的房间。那是莫妮卡方才所在的地方，而她说自己正在进行调查。缇雅打算查明她要追查的东西。


    百合的房间和她本人的性格不符，整理得相当整洁，墙壁上则摆满了药品。身为用毒者，她对于危险大概很有警觉心吧。别看她那个样子，她的本性其实相当认真。


    可是，地板上却唯独掉了一张纸片。感觉不像是百合的东西。


    （是莫妮卡撕破扔掉的纸条……？）


    打开纸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罗列的情报。


    【自来水管：庭院、厨房、浴室、大浴场x、盥洗室】


    是和阳炎宫有关的情报。


    为什么莫妮卡现在要调查这些呢？还有，「大浴场」上打的x记号也意义不明。克劳斯所使用的浴室上没有打x，只有少女们所使用的大浴场上做了记号。


    好奇的缇雅继续看下去，结果见到意想不到的情报。


    【百合 ──比其他寝室来得宽敞。上一任老大的寝室？】


    缇雅赫然抬头。


    难道莫妮卡正在调查「火焰」？


    一如她所指出的，这里确实比其他少女的寝室来得大，可能因为是二楼的边间吧。内部装潢也十分豪华，看得出来连床也是高级货。


    比起其他居住者，这显然是给更高阶的人住的房间。


    「意思是，百合的房间以前是『红炉』的寝室？」


    就连采光也比克劳斯的房间好上许多。


    一面心想占据最好房间的百合实在精明，还有至今依旧不更换房间的克劳斯是多么孤独，缇雅愣愣地环视房间。


    （我所崇拜的人…………我想要成为间谍的理由……）


    将自己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救命恩人。


    像太阳一样温暖地化解缇雅胆怯的心，同时又如同业火般强大坚韧的女性──教人不可能不受她吸引。


    缇雅心中，至今仍记得她对自己做出的约定。


    『只要好好磨练那份特技，你就能成为比谁都厉害的间谍。』


    『不过呢，我不希望你成为普通的间谍。』


    『以成为英雄为目标吧。』


    『当你实现了这个约定，届时一定能够与我重逢，而我会为你准备一份很棒的礼物。』


    尽管没能重逢，然而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如今仍鲜明地留存在心中。


    缇雅持续地磨练自己的特技。她会和许多男人发生关系，并非只是为了消遣解闷，而是要让自己的才能得到彻底的发挥。即使几度受挫，她也从来不曾舍弃理想。


    ──以成为英雄为目标。


    就如同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位红发间谍一样。


    「……『红炉』小姐，你也是和同伴彼此冲突，一边前进的对吧？」


    心灵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在崇拜对象的房里发誓。此刻她所需要的，是带来成功的强大无比的自我主张。


    「过去你所守护的国民，这次就由我来守护到底──凭著你在我身上发掘的力量。」


    缇雅带著优雅艳丽的微笑，开口宣示。


    「代号『梦语』──迷惑摧毁的时间到了。」


    ◇◇◇


    爱尔娜正在厨房做午餐。肚子饿了哪还管什么测验。


    少女们即使只剩下一半的人，做饭还是采取轮班制，必须自己下厨才行。听克劳斯说，百合等人此刻正在扮演女仆。厨艺也是间谍的训练项目之一。


    「……………………」


    可是，她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绪停滞空转。


    爱尔娜的习惯──她在脑中开起了检讨会。


    （……爱尔娜逃离缇雅姊姊了呢。）


    她的心情十分沮丧。


    觉得自己好像太失礼了。


    （果然应该继续和她对话下去呢……）


    我的态度是不是应该更热络一些？是不是应该露出可爱的笑容？她就这么无止尽地反省自己。


    克劳斯曾经劝她要多协助别人。


    打倒基德时，爱尔娜和百合合作无间。可是，那是因为百合是个会大剌剌地和他人亲近的人，所以爱尔娜不需要做什么努力。


    若是能够再次像那样给予他人协助就好了──


    （可是……）


    在下定决心之前，她的心又不自觉地踩了煞车。


    （假使被卷入爱尔娜的不幸之中，大家一定会离开──）


    正当如诅咒般缠绕的念头兴起，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


    「哎呀，这不是爱尔娜吗？」


    「！」


    她完全没有察觉那人的气息。


    缇雅嘻嘻笑道。


    「你不用那么害怕啦。你负责下厨是吗？另一个人是谁？」


    「是莫妮卡姊姊。她留下『等我一下』的字条就消失了呢。」


    「真是的！她该不会想偷懒吧？」


    缇雅一脸伤脑筋地鼓起脸颊。


    虽然对方似乎故意说笑以表示亲昵，可是爱尔娜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允许还不亲近的对象入侵自己的个人空间，让她的心脏怦咚怦咚地跳个不停。


    这里是空间狭小的厨房，无处可逃。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有了逃跑的念头，爱尔娜摇摇头。


    （不、不行，这种时候得鼓起勇气──）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话时，缇雅嘻嘻一笑。


    「爱尔娜，我问你。你想和我拉近关系吗？」


    成熟的语调。


    彷佛黏糊糊地缠绕住身体。


    「老实回答我。你想要袒露内心，和我拉近关系吗？」


    「我……」爱尔娜一瞬间支支吾吾起来。「……想呢。」


    「嗯。那你忍耐三秒钟。」


    「呢？」


    「只要三秒就好，你可以和我互相凝视吗？」


    话才说完，缇雅随即朝爱尔娜伸出双手。爱尔娜凭藉理性，制止反射性地想要逃跑的身体。


    缇雅的手指缠也似的捧住爱尔娜的双颊。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


    那是好比情侣接吻般的姿势。缇雅以宛如黑曜石的澄澈双眸注视著爱尔娜。她捧起爱尔娜的脸，与她互相凝视。


    「就这样不要动。」她发出甜美的呢喃。声音彷佛渗透进因羞耻而麻痹的大脑。


    三秒钟的指定时间。


    可是，爱尔娜却感觉有几十倍那么长。


    心里疑惑著世间的情侣是否都有这样的经验，心脏怦咚怦咚地狂跳。缇雅的眼眸彷佛看穿了自己。


    甚至隐约感觉到一股寒意。


    ──简直就像内心遭到了窥视。


    「爱尔娜。」


    丰润的嘴唇动了。


    「你真的好可爱。」


    三秒似乎已经过了。缇雅的手放开了她。


    爱尔娜大大地深呼吸。紧绷的气氛让她不由得屏住气息。


    刚才是怎么回事？爱尔娜还茫然地如此心想时，缇雅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你想要真正的姊姊是吗？」


    「！」


    「你会称呼我们『姊姊』就是这么回事吧？真是个撒娇鬼呢。你应该有自觉吧？察觉自己的心智比起一般的十四岁少女来得不成熟。真辛苦啊，明明想要撒娇的心情愈来愈强烈，却只能克制自己，无法表现出来。」


    缇雅接连不断地说著。


    语气中蕴藏了浓浓的嘲笑和讥讽的意味。好比不客气地一脚踏入心房的口吻。


    胸口像是受到压迫般难受。


    缇雅的分析，确实说中了爱尔娜内心的想法。


    「我……」


    在焦躁感的驱使下，爱尔娜出声。


    「不是的……爱尔娜单纯只是不希望大家被卷入不幸……」


    「就是因为这样，你的欲望才会从小开始一直无法实现。」


    缇雅面露嘲笑。


    「──真幼稚啊。」


    整张脸瞬间发烫。


    不知是羞耻，还是愤怒。那份激情让她无法区别。


    ──为什么我非得被这样说不可？


    爱尔娜小时候失去了家人。她在一场火灾中失去了父母和兄姊，唯有自己活了下来。在其他孩子和父母一同玩耍的时期，爱尔娜始终都是独自度过。


    压抑住其实好想要撒娇的情感。


    只有我还活著太狡猾了──她一直被困在那样的执念中。


    哥哥、姊姊连欢笑都办不到，我却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样太狡猾了──


    所以，她才会受到事故现场吸引，养成惩罚自己的习惯，罹患了无意识的自罚体质。将自我厌恶和赎罪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投身残酷的间谍世界。


    为什么这份苦恼非得被人嘲笑不可！


    「不是的。爱尔娜是──」


    「没关系，我来当爱尔娜的姊姊。」


    爱尔娜的怒吼，被缇雅的拥抱强行打断。


    她被包覆在丰满的怀中，一股令人怀念、柔和的气味刺激著鼻腔。


    「我会替你向其他同伴保守秘密。你可以偷偷地哭喔，我可爱的小妹妹。」


    「呢……」


    「坦白一点，不用害羞。理性什么的也可以尽管拋弃。」


    在极近距离下对著耳朵呢喃，声音彷佛直接在脑中响起一般。


    「连你无法对任何人说的欲望，我也愿意承受。」


    喷发而出的激情已然淡去。


    缇雅的手轻抚著爱尔娜的背。那份触感是如此地温柔、舒适，是爱尔娜人生至今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背脊微微颤抖。是恐惧吗？感觉好像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将不再是自己了。


    可是，无法抗拒。


    缇雅吐出的「小妹妹」一词莫名带著轻蔑的意味，令爱尔娜不禁发颤。让人好想再听一次的甜美声音，钻进了受伤心灵的缝隙间。


    大脑就此停止转动，渐渐变得什么也无法思考。好像躺在被窝里面一样，柔软的胸部触感使得脑袋昏沉沉的。


    爱尔娜放掉全身的力气，依偎在缇雅怀里──


    ◇◇◇


    爱尔娜无力地倒在缇雅怀里，眼神空洞。


    确认她变成这幅模样后，缇雅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她平时并不会对同性、年纪小的人，更别说是同伴使用这项技能，不过看来确实发挥作用了。她可以从爱尔娜身上传来的热度如此肯定。爱尔娜已完全解除对缇雅的戒心。


    看准时机，缇雅放开了爱尔娜。她虽然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不过被缇雅摸了摸头后，便红著脸，乖乖地回去准备午餐了。


    缇雅一离开厨房，就见到莫妮卡站在走廊上。她一脸吃惊地靠在墙上。


    「你对爱尔娜做了什么？」


    好像被看到了。对了，她也是负责下厨的人。


    缇雅微微摇头。


    「只是一点小特技啦，没什么值得自豪的。」


    ──解读他人的愿望。


    这便是缇雅的特技。


    对方怀抱著何种欲望、渴望采取何种行动。


    尽管无法钜细靡遗，然而从扭曲的性渴望到深藏不露的野心，她都能够读取出来。然后，只要顺著读取到的愿望，提供身体或是金钱，便能将大部分的人攻陷。


    ──交涉专家。


    这就是缇雅获得「红炉」认可的才能。


    「想要的话我可以教你喔？包括攻陷男人的技术在内，我可以一步一步地亲自传授。」


    「在下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不用担心啦。我可是传授葛蕾特色诱技巧的师父，不会藏私的！」


    「原来那个惨不忍睹的性骚扰的元凶是你啊。」


    「不许你说惨不忍睹！她本人可是很努力耶！」


    莫妮卡发出冷笑。


    「不需要啦，因为那个特技感觉很难使用的样子。再说要是对任何人都有效，你早就赢过克劳斯先生了。」


    「你的反应真是快到好讨人厌……」


    没错，就如同莫妮卡察觉到的，缇雅的特技有著附带条件。


    ──和对方互相凝视三秒。


    如果是对自己心怀不轨的男性，这个条件很容易就能达成。但是，面对警戒心强的克劳斯，这个条件从来不曾达成过。在与敌人交战的状态下，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可是，条件一旦达成，威力就强大无比。


    即便是态度始终傲慢的莫妮卡也──


    「你那是什么眼神？」


    莫妮卡露出浅笑。


    她似乎是感应到缇雅的意图了，脸上的神情变得好战。


    「你想拿在下做试验？好啊，你就试著让在下顺服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哩。我不会未经本人许可，对同伴使用这个特技。」


    这是她对自己设下的禁令。


    就算随意读取他人的心思，也不会有好事发生。


    「莫妮卡，如果你不打算协助我们，那就算了。我也要自由行动，你别扯后腿就好。」


    「是吗？真无趣啊。」


    莫妮卡双手往上一摊。那是嘲弄的手势。


    「你要是看在下不顺眼，大可凭蛮力使在下屈服啊。」


    「你在说什么啊……？」


    她可能是在开玩笑，或是在挑衅吧。


    可是，莫妮卡眼中透露出的情感却两者皆非。是怜悯。她像是看著打从内心觉得无趣的东西一般，投以轻蔑的目光。


    「……这个团队的成员，真的都是些好孩子耶。」


    「啥？」


    「其中症状最严重的大概就是你了。堕落到和人串通的大小姐──真是令人反胃。」


    莫妮卡叹了口气。


    「不过，所有人都一样天真。这个团队彻底缺乏冷酷──间谍所不可或缺的严厉。在下实在很担心，将来这个团队是否有能力对抗狠毒的敌人。」


    不客气地说完之后，她便消失在走廊上。


    离去之际，缇雅看见她手里拿著扳手。她大概正在进行什么施工吧。


    「算了，你就像个好孩子，去当小鬼们的守护神吧。」


    等到她走远了看不见人影，唯有如此羞辱的说话声传来。


    「……她到底想说什么啊。」


    单方面地遭到痛骂。而且理由还暧昧不清。


    尽管心中布满郁闷的情绪，但是缇雅没有时间搭理她。依她那种个性，与其勉强拜托她帮忙，让她自己主动采取行动应该比较好。


    缇雅现在有其他必须优先处理的事项。


    还有其他想确实获得协助的同伴。


    ◇◇◇


    「灯火」的少女们个个拥有不输人的特技。


    本来是用来打倒基德的必杀技。连对国内的间谍无所不知的男人也看不透，吊车尾的秒杀技。


    百合的毒药、葛蕾特的变装、席薇亚的窃盗、缇雅的交涉──


    与出身、体质等本人的资质结合，任谁都无法模仿的固有技能。


    然后，团队中唯有三人，拥有超越其他少女的强烈特技。


    她们既不擅长格斗，智谋也不高；而且精神层面不够成熟，无法让她们单独行动。但是，她们却能藉著具有破坏性的能力支援同伴。


    克劳斯将那三人集结成专门从事后勤支援的团队。


    特殊组。


    莎拉的调教、爱尔娜的意外、安妮特的──


    缇雅相信，安妮特的能力是其中最犯规的。


    ◇◇◇


    安妮特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盥洗室里。原以为她在上厕所，却见到她蹲在洗脸台底下，双手还握著螺丝起子。


    缇雅一走近，安妮特立刻猛地回头，把脸转向她。


    「啊！这不是缇雅大姊吗？」


    「……你在做什么？」


    「本小姐在修理坏掉的水龙头！」


    如此说明的安妮特，脚边散落著好几样大型零件。就修理自来水管来说，那些工具实在有些夸张。


    然而更令人在意的是──


    「水龙头增加成三个了？」


    熟悉的洗脸台的水龙头增加成了三个。


    一模一样的水龙头以完全相等的角度并排。凭缇雅的观察力，她完全无法判断哪个才是本来就有的水龙头。


    「形状、污损程度和损伤情况完全相同的水龙头。正确答案只有一个，一旦转到错的就会发生大爆炸！」


    「……你真的是天才耶。」


    缇雅忍不住叹息。


    这就是安妮特的特技──工艺。


    好奇心旺盛的她，非常擅长操弄机械。从制作间谍的用具到进行水电施工，范围甚至遍及利用涂装加以隐蔽。


    她有一个很大的强项。


    ──安妮特的发明超越了共和国的技术水准。


    让人只能猜想，她是在别国，或是某个受到隐匿的机关学会那些知识。


    虽然连她本人也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地，却唯独没有忘记已经学会的科学技术。也因为如此，她才会被挖角到间谍培育机关。


    （若是她能让这份技术在间谍活动中派上用场……！）


    然而有一点令人著急。


    那就是，她只会将那份技能用在恶作剧或古怪的发明上。只有偶尔心血来潮时，才会做出高品质的用具。


    （不，就由我来引导她吧。）


    再次下定决心，缇雅开口说道。


    「安妮特，我问你。」


    「什么事？」


    「你想要稍微袒露内心，和我拉近关系吗？」


    「…………………………………………」


    安妮特依旧在脸上挂著笑容，僵在原地。


    好比不再运转的机械，表情动也不动。


    无法解读她那玻璃球般的眼眸，究竟对焦在何处。


    「是！本小姐要和大姊拉近关系！」


    沉默一会儿后，安妮特同意了。


    缇雅吐了口气。总算跨越最初的关卡了。


    「这样啊。那么，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吗？」


    她将双手伸向安妮特的脸颊，捧著她的脸。对方好像觉得有点痒，但是缇雅用了点力将她固定。


    不久，缇雅的视线和安妮特的视线交会。


    「──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在约莫三十公分的距离下，两人彼此相对。


    安妮特的一只眼睛戴著眼罩。但是，应该没问题吧。缇雅不管那么多，继续执行。


    缇雅紧抿双唇。


    这时，她感觉到身体发冷。那是人生至今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身体在害怕？害怕读取安妮特的心？）


    心脏高声跳动的生理反应与恐惧相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是，本能对于接近安妮特这件事发出了警告。


    （不，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得面对同伴，正面冲突。）


    帮助她甩开内心脆弱的，是她所崇拜的英雄人物。


    （──因为这是接近「红炉」小姐的唯一途径。）


    三秒钟，缇雅窥视著安妮特的双眸──


    「…………………………………………咦？」


    结果得到了令她错愕的结果。


    「怎么了？」


    安妮特对她展露纯真的笑容。


    「你看见本小姐的心了吗？」


    缇雅困惑不已，读取到的愿望大大超乎她的预期。可是，以前读取到的东西一向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居然会有这种事……？）


    她不禁愕然。


    （这就是控制安妮特的交涉材料……？）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开口回应。


    「那、那个……」缇雅咽了咽口水，然后说道。


    「是？」


    「最近我一直在想……」


    虽然无法理解，还是只能试著说出口。


    「……你是不是长高了？」


    宛如花苞绽放一般，安妮特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不愧是缇雅大姊！你看得出来吗？」


    安妮特蹦蹦跳跳地扑上前，搂住缇雅的脖子。


    「完全正确！本小姐从上个月开始，已经长高零点三公分了！从去年到现在，则是长高了两公分！本小姐正不停地长大！这都是改变睡姿的成果！」


    原来倒挂是有意义的啊。


    安妮特又蹦又跳的，还一边用力拍打缇雅的背。那副开心的模样，就像个纯真的孩子。


    「……………………」


    可是，缇雅的心情好复杂。


    ──想要长得更高。


    这是她从安妮特身上读取到的愿望。


    明明得知了她的心意，却感觉离理解她更加遥远了。看不见代表她这个人的核心部分，有种看见五岁孩童的心灵的感觉。


    ──安妮特的心空荡荡的。


    缇雅姑且告诉她「只要通过测验，我就做牛奶布丁给你吃」，结果安妮特兴奋地说「本小姐要长得更高大！」，爽快地就答应帮忙。


    尽管经历一番波折，缇雅还是成功和两名同伴团结起来了。


    她在自己房内发号施令。


    「好了！各位！我们一定要通过测验！」


    缇雅威风凛凛地宣示，而回应她的是精神饱满的声音。


    「呢！」「本小姐也是！」


    爱尔娜和安妮特并肩而立，将右手高举向天花板。


    缇雅不禁眼头发热。


    「缇雅姊姊，你怎么了……？」


    彻底对她放下戒心的爱尔娜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条路走来真是漫长啊……」


    「「？」」


    安妮特和爱尔娜同时歪头。


    不知为何，缇雅感觉自己已经累到像是挑战过测验了。


    「总之……我刚才得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情报。百合的房间，好像是以前『火焰』的老大用过的房间。我打算利用这一点，把老师叫出来。安妮特，你去百合的房间设陷阱。然后，我希望爱尔娜你小心地避开陷阱，去触碰老师的手。」


    说完计画的内容，缇雅大力鼓掌。


    「好了！我们走吧！展现我们实力的时刻到了！」


    让安妮特和爱尔娜前往百合的房间后，缇雅开始寻找克劳斯。他似乎人在浴室里。大概是正准备淋浴吧，浴室里传来声响。


    要是他已经在淋浴了，就得等他出来才行。


    一边担心会浪费时间，缇雅冲向浴室。


    心想「如果他正在换衣服，就吓他一跳吧」，她猛然打开浴室的门──


    「好了，结束。」


    结果在脱衣间里，见到和克劳斯互相触碰的莫妮卡。


    「啪！」的清脆声音响起。


    「咦…………？」


    缇雅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莫妮卡用脱衣间的洗脸台洗手，轻笑一声。


    「辛苦了。那我去吃午饭了。」


    「等、等等！怎、怎么会？」


    缇雅急忙抓住莫妮卡的手臂，高声质问。


    「老师也是，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她碰你的手啊！」


    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莫妮卡已经达成缇雅三人正准备挑战的难题。


    而且还不费吹灰之力。


    「嗯？」克劳斯露出不解的表情。「你们没有合作吗？」


    「并、并没有。是莫妮卡她擅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克劳斯一副感触良深地点头，然而缇雅还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莫妮卡能够通过测验啊……？」


    「日常生活中，一定会有手没有防备的时候。而莫妮卡没有遗漏这一点。」


    克劳斯神情遗憾地说。


    「那就是洗手的瞬间。」


    听了他的话，缇雅还是不明白。


    她唯一理解的，就是莫妮卡达成了反击克劳斯的伟业。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莫妮卡用手帕擦手一边说。


    「不需要构思什么大计画，摸手这种事情，只要妨碍洗手就足以办到了。真正让在下傻眼的，是你居然错过了大好机会。」


    「什、什么意思啊……」


    「克劳斯先生不是用手摸过动物吗？摸完动物后，人一定都会洗手。」


    「啊……」


    「在下不是也有给你提示？就是阳炎宫内的自来水管的位置。」


    莫妮卡得意洋洋地说。


    这句话，让先前所见所闻的记忆苏醒过来。


    「在下事先破坏了庭院里的自来水管，然后让爱尔娜待在厨房里，让安妮特前往盥洗室。这么一来，因为老师不会接近女生使用的大浴场，所以老师可以洗手的地方就只剩下浴室的洗脸台了，不是吗？于是，在下便在这里等他上门。」


    所见所闻的记忆，随著莫妮卡的话一一重现。


    缇雅走在庭院里时，莫妮卡不知为何手里拿著扳手；爱尔娜被独自留在厨房做饭；盥洗室的自来水管不知道为什么坏了，所以安妮特正在修理。


    能够洗手的地方受到限制。


    克劳斯大概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洗手的地方吧，他用肥皂仔细地清洁双手。这是非常合理的行为，因为他刚才徒手触摸过老鼠。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说我必须在中午之前把宠物交给业者。因为我没时间拖拖拉拉，只好放弃并把手伸出去了。」


    不是不用手把少女赶走，就是放弃，克劳斯只能从中择一。


    赶时间的他似乎选择了后者。


    莫妮卡动作亲昵地拍拍缇雅的肩膀。


    「谢啦，你们几个真是好诱饵。」


    「诱、诱饵……」


    「在下故意摆在百合房里的纸条，那个对你起了很大的激励作用对吧？有你帮忙照顾两个小鬼，真是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呢。」


    她大概在笼舍偷听到了缇雅和克劳斯的对话吧。于是，她利用缇雅等人，自己构思出打败克劳斯的计画。


    「你、你真是的！既然想出了那种计画，怎么不一开始就说嘛！」


    被莫妮卡玩弄于股掌的事实，令缇雅脑袋发热。


    「啥？照理说，你应该要向在下道谢吧？不，应该要先道歉才对。关于你对在下说『拜托你不要扯后腿』一事，请问你有什么想法？」


    「～～～～！」


    缇雅发出不成调的哀号。


    好想大喊「这太奇怪了吧」。可是不管怎么想，莫妮卡都是对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不行，除了表达自己有多不甘心，没别的话可说了。


    正当她拚命找话反驳时──


    「──好极了。」


    克劳斯以心满意足的口吻这么说。


    「嗯，你们这样就好。」


    还一边啪啪啪地鼓掌。他似乎相当满意这样的结果。


    缇雅满腹不解。


    「这样就好？可是我们离合作还差得远耶……」


    「我本来就一点都不期待你们能够团结合作。」


    「好过分……虽然这么想是很合理啦！」


    「就团结合作这份能力来说，不在这里的四人要远比你们来得优秀。」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百合她们四人一定可以和乐融融地互相鼓励，齐心协力完成任务。好羡慕，真想加入她们。


    「愈是优秀的间谍，自我意识就愈强。我跟缇雅说过，同伴之间的分歧才是团队的关键。我期待在你们身上看到的，是在展现自我、彼此冲突下的合作。」


    「分歧……」


    「拉拢同伴，以达成任务为目标的缇雅。视合作为无用之物加以切割，企图有效率地利用同伴的莫妮卡。你们两人都很优秀，真是──好极了。」


    克劳斯点头。


    「你们就这样一边对立一边前进，去挑战『尸』吧。」


    缇雅的口中吐出气息。


    无论如何，好像可以参加任务了。


    莫妮卡一副很了不起地对她说。


    「能够沾在下的光参加任务，真是太好了呢。」


    「你实在是……」


    完全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的一副都是多亏有她才成功的。但由于这话未必是错的，缇雅只好咬牙忍耐。


    「缇雅大姊！」


    这时，安妮特从走廊探出头来。


    「本小姐二人从刚才就一直在等克劳斯大哥来！还没好吗？」


    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忘了安妮特和爱尔娜还在待命。


    「抱歉喔，莫妮卡已经完成测验了。」


    「唔唔！本小姐觉得遗憾！」


    安妮特露出看起来一点都不遗憾的笑容。


    「亏本小姐还设下了从两个门把之中转到错的那一个，就会引起大爆炸的陷阱！」


    「你真的很喜欢爆炸耶……」


    那样实在太危险了，希望她可以尽快解除。


    况且那是百合的房间。要是从前「红炉」使用过的房间发生什么意外，缇雅也会非常心痛。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立刻解除吗？」


    「本小姐要求先吃牛奶布丁！」


    「你、你还真固执……不过，还是应该以解除为优先。不然要是不慎引爆了怎么办？」


    「本小姐有异议！引爆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运气超差的人身上！」


    虽然问题不在那里，不过安妮特的主张倒也有理。


    她的技术十分完美，从来不曾发生过失误，况且门把突然增加为两个，应该任谁都会觉得可疑才对。即使真的碰了，也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可以避开爆炸。


    但话虽如此，为求谨慎，还是应该解除才对──


    「──嗯？爱尔娜人呢？」


    克劳斯提出疑问。


    随后，撼动整栋屋子的震动传来。


    「「「……………………」」」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黑烟从走廊尽头窜出。


    缇雅急忙打开窗户，然后把头探出窗外，确认情况。所幸似乎没有引起火灾。


    烟雾渐渐散去，等到完成通风之后，所有人前去确认惨状。


    发生爆炸的是百合的房间。全身黑漆漆满是脏污的爱尔娜，倒在被炸飞的房门前。


    「……不幸。」


    看来她姑且还活著。


    似乎凭著天生的瞬间爆发力，勉强存活下来。


    「……爱尔娜从厕所回来后，发现门把增加了呢。」


    她好像转动了门把。而且还转到错的那个。


    「顺带一提……厕所的自来水管不知为何也爆炸了呢……」


    她似乎接连掉入了陷阱。


    往房内窥视，百合的寝室变得凄惨无比。窗户就不用说了，连外墙也崩毁，可以从二楼清楚看见外面的风景。床和衣橱掉落在庭院里。她收藏至今、装有毒物的瓶子全数粉碎，散落一地。


    「呃，这下怎么办啊……」


    只能无言以对。她的私人物品被彻底炸毁了。


    「依在下的判断──」


    莫妮卡交抱双臂。


    「应该是明明有不幸体质，还随意触碰的爱尔娜不对吧？」


    「分明是埋下数量夸张的炸药的安妮特不对！」


    「本小姐只是听从缇雅大姊的指示行事！」


    「咦、咦咦？」


    见到大家突然开始推卸责任，缇雅也连忙否定。


    「我认为要是莫妮卡一开始就答应合作，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是在下的错！」莫妮卡怒吼。


    「你别抵赖了。你自己看看，看看老师那副悲伤的眼神！」


    缇雅指著无言的克劳斯说。


    「见到怀念的女性的房间被炸掉，他的表情是如此绝望！」


    「……………………」


    克劳斯以平静的表情伫立著。


    「放心吧。」


    他喃喃地说。


    「……我有勉强忍住不哭。」


    「你是不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


    那是平常的克劳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然后，同样为了意想不到的悲剧感到心痛的，还有缇雅。


    （「红炉」小姐的房间……）


    她原本打算拜托百合和自己换房间，结果房间却炸毁了。


    「……我还是补充一点好了。」


    克劳斯说道。


    「我不会要求你们和睦相处……但是，麻烦你们彼此合作一点。」


    那是无精打采，彷佛从心中悄然滑落的语气。

 间章 下落1

    「──事情就是这样。」


    克劳斯说完了。


    他说出选拔成员在他眼中的样子，为对抗「尸」所进行的训练情况，以及百合的房间被炸掉的原由。


    「「「…………」」」


    四人听完之后，似乎不知该作何评论。


    「怎么说呢，好惊人的成员。」席薇亚搔了搔头。「该说是特立独行吗……」


    「大家真有个性呢。」莎拉也点头附和。「感觉要把所有人统合起来好辛苦……」


    「我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啊。」


    克劳斯双手抱胸，叹了口气。


    统合同伴的虽然是缇雅，但是因为她经常精神崩溃，需要别人照顾，害得克劳斯有好多事情得去操心。


    「不过，她们每个人的能力都很强，所以任务本身最后是顺利达成了。」


    「如果真的很优秀，我的房间就不会被炸掉了！」


    百合一阵嚷嚷之后，清了清喉咙。


    「这件事情之后再追究责任……总之，现在还是不晓得她们为什么不联络。」


    其他少女也点头。


    没错，即使整理了事情的经过，还是找不到失踪的线索。


    ──她们为什么还没返回阳炎宫？


    ──她们为什么不和克劳斯联络？


    眼前有好多未解的谜团。


    「去找她们吧。」


    克劳斯说道。


    「你们先出发，我完成其他任务后会立刻赶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回房。即使面临这种状况，世界还是不肯放过他。身为本国最强的间谍，他有庞大的责任得扛。


    「不……」


    可是，一名少女制止了他。


    「……这或许是分秒必争的紧急事态，请老大参加搜索。」


    是葛蕾特。她以沉静且极为冷静的语气相劝。


    克劳斯摇头。


    「我也很想那么做。可是，这件任务攸关国民的性命，没办法拖延。」


    「──我来承接任务，请老大去找缇雅小姐她们。」


    声音中满是坚定与自豪。


    可能是独立完成上一次的任务，让她对自己有了信心吧。


    可是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交给葛蕾特一人去办──


    继她之后，席薇亚和莎拉也站起身。


    「我也留下来。反正我的伤已经好了，你就快点赶去同伴身边吧。」


    「小、小妹虽然力量微薄，但我会支援前辈们！」


    有了同伴的协助，葛蕾特泛起浅笑。


    「放心吧，即使老大不在，我们这群制伏『尸』的徒弟的成员也不会有问题。感应到危险时，我们会撤退的……」


    「…………这下我放心了。」


    如果是一个月前，克劳斯只会感到不安，不可能将任务交给还不成熟的她们去解决。


    可是如今，他却能够立即做出这样的判断。


    「──好极了。我明白了，任务就交给你们吧。」


    并且对她们只有赞赏。


    「是……跟我料想的一样。」葛蕾特露出自豪的微笑。


    「啊，呃，我……」


    对于同伴的决定，百合感到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百合，你跟我来。」克劳斯对她说。「你跟我一起去追查同伴的下落。」


    「是！」


    总是替同伴著想的她，应该很想立刻赶到她们身边吧。


    既然如此，与其把她留下来，不如带她去比较好。


    「这是紧急任务。我们要找出同伴，活著回来。」


    此话一出，克劳斯和百合便启程离开阳炎宫。

 2章 重逢

    ──克劳斯等人展开搜索的四天前。


    缇雅穿著泳装，躺在摺叠躺椅上。她以一袭布料少到危险的黑色泳衣装扮，舒服自在地躺著。


    太阳西沉，紫色的灯光照亮了户外泳池。可是，那个灯光却非常微弱，即使和一旁耸立的饭店光线合在一起依旧昏暗。水中似乎也有灯光，只见泳池的表面闪烁著红紫色光芒，弥漫著一股煽情的气氛。


    迪恩共和国内位于南端的娱乐城。


    据说古时候附近的山脉出产金矿，许多劳工离乡背井来此工作，因此铁路系统相当发达。金矿采掘完毕之后，为避免这里化为无人居住的鬼城，政府于是投入预算成立了观光设施，如今此地已成为国家的代表性观光胜地。尽管在法律上未受到认可，到处依旧是赌场林立，而富豪们今晚想必也正在赌桌上豪掷千金。


    即使世界大战来临，这座城市依然灯光熠熠，没有蒙受重大损害。


    缇雅此时，便是在这座城市的高级饭店的附设泳池旁放松休憩。


    （毕竟姑且达成任务了嘛，当然得好好奢侈一下。）


    ──「尸」的暗杀任务已经达成。


    少女们在克劳斯的指示下，前往刺客潜伏的城市，顺利将其捕获。后来，她们又去查明「尸」的踪迹及调查同伙等的情报，然后才来到这里。


    （不过坦白说，有九成以上都是老师完成的……）


    少女们的工作量只有一点点。就只有帮忙清场，以免国民被卷入双方的战斗中。她们确实对于找出潜藏的刺客有所贡献，至于逮捕则是由克劳斯亲自执行。


    （而且，我们四人到头来还是完全没有通力合作……）


    少女们虽然各自完成了职责，却直到最后依旧是一盘散沙。


    基本上就是由克劳斯逐一下达指令，她们再设法达成。


    像是要将难堪的记忆从脑中甩开似的，正当缇雅坐起身时，身旁出现一个人影。


    「我问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是莫妮卡。她身上虽然姑且穿著泳装，外面却又披了一件外套。她以显然相当不悦的神情，瞪著泳池。


    「为什么外面会有暖气？明明是晚上却开放泳池？还有，这个低俗的灯光是怎么搞的？」


    「高级饭店都是这样的啦。你是第一次来吗？」


    「谁平常没事会来这种地方啊。」


    「呵呵，毕竟我们达成任务了嘛，当然得好好犒赏一下自己喽。」


    「你对自己也太好了。」


    尽管莫妮卡严词批评，但是间谍的成功报酬相当丰厚，要如何使用是个人的自由。


    （真是的……我和莫妮卡老是在斗嘴。）


    即使白眼看著她，莫妮卡也完全无视自己。


    她坐在摺叠躺椅上，开始读书。出乎意料地竟然是爱情小说。可是，大概是因为光线不足吧，她皱起了眉头。


    「真受不了……要不是克劳斯先生下令，在下就自己行动了。」


    「你要那样，我是无所谓喔。」


    当然，莫妮卡和缇雅的交情并没有好到可以和乐融融地一起休假。


    她们会住在同间饭店是有原因的。


    「──那么，谁要来照顾那两个孩子？」


    缇雅再度望向泳池。


    「这是本小姐特制的特殊水枪！」


    「呢？」


    在那里的，是抱著巨大水枪的安妮特，和拚命逃窜的爱尔娜。


    两名可爱的少女在泳池嬉戏──就眼前的景象来说，这样的形容是过于温和了。


    「填充能量！」安妮特一转动安装在水枪上的把手，水枪便将泳池的水吸起来，然后随著「本小姐要发射了！」这句话响起，一大团水发出「啪铿！」的可怕声响，喷向爱尔娜的脸。


    「……要不要紧啊？那样爱尔娜不会溺水吗？」


    「你要是担心，就过去救她啊。」


    「你觉得我要是去救她，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小鬼的目标恐怕会变成你吧。」


    「……还是算了。」


    「在下也有同感。」


    两人的意见难得一致。


    虽然对爱尔娜很不好意思，不过就让她陪安妮特玩吧。


    克劳斯下达指示，要她们所有人入住同一间饭店。爱尔娜和安妮特需要有人看顾她们，若是扔下她们不管，两人说不定会惹麻烦。


    视线前方，爱尔娜一边呻吟著「不幸……」，一边被水枪的水击中。


    「在下猜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莫妮卡说道。「安妮特的技术超越了本国的水准，对吧？」


    「嗯，恐怕是如此。」


    「她到底是打哪来的啊……」


    出身不明、丧失记忆的少女──


    莫妮卡似乎并没有想要听缇雅的回答。她再次将目光落在书本上，继续阅读。


    「……我说你啊，都难得来到这里了，怎么不下水游泳呢？不要老是读书啦。」


    「你的那句话，否定了在旅程中阅读的乐趣。小心和世上所有爱书者为敌喔？」


    「可是我们三天后的晚上就得回去了……吶，等爱尔娜她们睡著了，我们一起去赌场吧。你不觉得只要我们联手就无敌了吗？」


    「在下一人就已经无敌了。」


    莫妮卡的态度依旧冷淡。


    即使已经达成任务，她还是没有想要和睦相处的意思。


    「你很冷淡耶！亏我都主动释出善意了！」


    「就是你那种『我已经让步了』的感觉让人不爽。」


    「！看样子，我果然得和你做个了断才行。不如我们就来决斗吧！」


    「喂～安妮特，也用水枪打这个臭贱货。」


    「这招太卑鄙了！」


    感应到危机逼近，缇雅高声呼喊──


    「──！」


    就在这时，女性的声音传来，那人好像在呼唤著谁。这里是高级饭店，除了少女们外似乎还有许多住宿旅客。


    「呀？」


    安妮特的尖叫声响起。


    缇雅一抬头，就见到一名女性正扑向安妮特。她穿著衣服跳入泳池，从正面抱住安妮特。


    缇雅立即采取行动。此事非同小可。


    她急忙逼近女性，站在泳池畔俯视著她。


    「你是谁……？」


    投以凌厉的目光。


    那是一名个子娇小，有著水汪汪大眼的女性。年龄大约三十五岁左右。毛躁的长发和苍白肤色，给人不太健康的感觉。灰色的罩衫被水沾湿贴在身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穷酸。


    「那、那个……」


    女性紧抱著安妮特开口。


    「……我是这孩子的母亲。」


    （插图006）


    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令在场所有人无不目瞪口呆。


    那是只能以奇迹形容的重逢。连克劳斯也意想不到的坎坷命运。


    然后，这同时也是崩坏的开始。


    不待正赶赴此地的克劳斯，团队已开始瓦解──

 间章 下落2

    克劳斯和百合坐在火车的包厢内。


    两人已掌握住失踪少女们所造访的观光地点。那是位于迪恩共和国南端的娱乐城，是免于遭受战争侵害，如今仍不断兴建饭店的地方。众多违法的地下赌场横行，还存在著掌控那些赌场的帮派。


    尽管当地火药味十足，但只要正常玩乐就不会有危险。也有许多外国观光客来此造访。


    火车在某个车站停靠时，克劳斯下了车，到小摊商买了香菸和报纸。他回到座位上后，百合一脸意外地问道。


    「老师，原来你会抽菸啊？」


    「不，我和上头照会过这件事，这个车站是收受情报的场所。」


    克劳斯一撕破包装，就见到里面藏了一份报告书。他浏览过后，将报告书递给百合。


    「你也看一下。里面写了接下来我们要造访的城市的情势。」


    「我知道了……呃，老师，这上面写的是玉米汤的食谱耶……」


    「那是暗号文。没办法，我念给你听好了。」


    克劳斯背诵出他已经记在脑中的文章。


    「──五天前，当地发生了间谍之间的抗争。那是莱拉特王国和加尔迦多帝国引起的纷争，与我国没有直接关联。据推测，这件事和正在海外视察的莱拉特王国的政治家有关。」


    「那位政治家是不是宣称自己到海外视察，实际上却在娱乐城玩啊？」百合说。


    「帝国大概是想趁这个机会下手吧。」克劳斯回答。


    「──察觉到抗争的当地警方向陆军通报。为了逮捕潜藏在我国的间谍，陆军以戒严态势封锁了那一带。最后虽然发现了莱拉特王国的间谍遗体，但帝国的间谍依然在逃，行踪不明。」


    克劳斯说完，百合瞪大双眼。


    「也就是说，缇雅她们身在一触即发的危险场所吗？」


    「事情就是这样。真是太大意了。」


    克劳斯轻叹口气，将矿泉水淋在报告书上。


    报告书融化在水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陆军好像故意延迟通报。他们可能想要邀功吧。」


    结果使得间谍之间的抗争没能传入克劳斯耳里。


    假使事前知情，他就会指示少女们去别的观光地点了。


    百合一副无法理解地歪头。


    「呃，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为什么军方和对外情报室（我们）会感情不睦啊？大家不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伙伴吗？而且之前病毒武器之所以会外流，好像也是陆军暗中制造的关系……」


    她先前待的培育机关，似乎并未说明那些错纵复杂的事情。


    反正在火车抵达目的地之前也无事可做，不如就解释一下好了。


    「那是成立过程所造成的。在世界大战爆发以前，说起谍报机关，就是陆军情报部和海军情报部两者。就特性上而言，陆军倾向于收集潜藏于我国的敌方间谍的情报，海军则是收集外国的情报，然而他们双方却经常互相隐匿情报，以谍报机关来说是很低等的存在。」


    「结果现在还是一样……」


    「所以，后来才会新成立承办两个情报部的业务的谍报机关，也就是对外情报室。」


    百合「喔！」了一声，开心地附和。


    「听起来好帅气喔，感觉像是合体了一样。」


    「没错，对外情报室内集结了两个谍报机关的优秀人才。」


    「哼哼～」


    「换句话说，就是一群万中选一的菁英。所以，我们才会被军人讨厌。」


    「咦……」百合的表情变得僵硬。「就只是因为这样？」


    「就只是因为这样。」


    「又、又不是小孩子……」


    「我再补充一点，军方和我们的规模完全不同。和人数多达几十万的军人相比，对外情报室的组成人员顶多只有数千人。陆军和海军提交出来的庞大情报，由对外情报室负责暗中调查。因此，也不能说对外情报室没有把军人当成仆人使唤。」


    若是仔细地比较，薪水也是对外情报室比较高。只要是健康的成人任谁都能成为的军人，和经由挖角被选拔出来的间谍，两者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差别。这也是形成对立的一项原因。


    「可是，他们那样根本就是把人家的好心当作歹意嘛！唔唔！真是愈想愈火大！」


    百合的身体渐渐发起抖来。


    最后她大概是忍不住了，于是高举拳头。


    「大大地宣传我们的成果吧！告诉所有人，间谍才是将陆军外流的生化武器找回来的厉害好痛啊啊！」


    「不要随便把国家的机密情报说出来。」


    克劳斯用鞋子踢了百合的小腿，要她别再胡说八道。


    假使这个国家开发病毒武器一事传了出去，有可能会在国际社会上遭受责难。到头来，陆军里面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这场骚动。


    「我就姑且替他们说句话吧，要讨厌陆军是可以，但是最好别小看他们。」


    「啊，可以讨厌他们啊……」


    「因为陆军的人力资源和组织力远优于我们。」


    他们的真正价值在于物量。


    能够凭藉人力资源，实现再优秀的间谍也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这次一样，只有军人才有办法封锁整座城市。遭到包围的间谍现在应该已经快走投无路了，说不定还会自暴自弃然后失控。」


    「失控？」


    「被逼急了的间谍，偶尔会孤注一掷展开杀戮。」


    百合听了脸色发白。


    克劳斯点头。凭著庞大物量蛮干的陆军非常优秀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也只能祈祷了。祈祷她们不会在那里被卷入是非。」


    火车开动，加快速度。


    从车窗眺望外面的风景。自车站出发后，没多久便见到一片汪洋。而在蜿蜒的海岸尽头的，是林立的饭店群。


    「只不过……坦白说，现在实在不是出手解决这种国内事件的时候。」


    倘若同伴受到牵连就另当别论。然而，克劳斯心中存有积怨。


    他心中挂念的是──来历不明的帝国组织「蛇」。


    好想尽快展开搜查。撇除个人因素不谈，这对迪恩共和国来说也是重要事项。


    非得给引起这种纠纷的幕后黑手一个教训不可。

 3章 母女

    来到阳台，从海上吹来的阵阵风儿抚过发热的身体。


    薄纱睡衣的衣襬摇曳。


    缇雅啜饮著透过客房服务叫来的冰红茶。顺口的大吉岭茶不仅降低了体温，也让心情平静下来。


    眼前是一大片夜景。饭店群闪烁的灯光宛如一个巨大的生物。如此奢华的景致，在迪恩共和国内恐怕只有这里才欣赏得到吧。


    阳台上，莫妮卡将黑光灯手电筒摆在一边，正在读书。她的身旁堆叠了超过十本的书，她好像打算利用这次假期，一口气赶上阅读进度。那些全是爱情小说，描述年轻男女相遇后坠入爱河的常见故事。


    「在下只是出于对知识的好奇心，并非关心男女之间的情爱。」


    缇雅还没开口，莫妮卡就先这么解释。


    「什么嘛，我又什么都没说。」


    「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有那么想。」


    「话说回来──」莫妮卡依旧盯著书本。「拜托你不要穿著薄纱睡衣到阳台来。」


    「哎呀，又没有人会看见。」


    「在下难道不是人吗？」


    「呵呵，我就算裸体也无所谓喔。」


    「……在下真的很讨厌你这个人。」


    以一句「我开玩笑的」敷衍过去，缇雅坐在莫妮卡旁边的椅子上。


    莫妮卡一脸厌烦地阖上书本。


    「怎么？你是来找在下商量玛蒂达小姐的事情吗？」


    「……爱尔娜和安妮特已经睡了。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


    「不理她就好了啊，反正安妮特什么也不记得。」


    莫妮卡用充满责难的目光注视著缇雅。


    「然而──为什么你要答应她那种事情？」


    她果然是反对的。


    反对缇雅与安妮特的母亲做出的约定──


    ◇◇◇


    那名女性自称名叫玛蒂达。


    她是邻国莱拉特王国的技术人员。根据名片上的头衔，她是重机械制造商的员工。那是缇雅也听过的大型企业，成立的历史不长，制造出的品质优良的产业机械却行销全世界。而且售后服务也做得非常周到，只要机械发生故障，便会从本国派遣技术人员前去维修。


    玛蒂达也是其中一人。听说是饭店的喷水系统坏了，于是她才赶来修理。看样子，她好像造访过迪恩共和国好几次。


    「四年前，我和这孩子一同造访共和国，却不幸被卷入铁路事故中。当时，我被送到医院救治，却唯独找不到这孩子，她从此下落不明……」


    缇雅四人在泳池畔的桌旁听她道来。玛蒂达连安妮特的颈后有痣都知道。说起来，她们两人的长相确实有几分相似。她应该就是安妮特的母亲没错。


    这似乎是一场奇迹般的重逢，然而缇雅的心情却很复杂。


    「我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活著。她真正的名字是──」


    玛蒂达说出一个缇雅没听过的名字。那似乎正是安妮特的本名。


    但是安妮特本人却偏著脑袋。


    「那是谁？本小姐没听过那个名字。」


    「咦……？」


    玛蒂达瞪大双眼，感觉受到了打击。


    「安妮特……」缇雅说。「你和爱尔娜去旁边玩。」


    「本小姐知道了！」


    安妮特用手臂环住爱尔娜的脖子，笑眯眯地说：「爱尔娜，我们去玩水枪吧！」然后就把她拉向泳池。和她愉快的表情形成对比，爱尔娜则是以绝望的眼神哀求著「不要，快来人救救爱尔娜……」，但是缇雅尽管感到抱歉仍选择无视。


    等到本人离开后，缇雅这才开口。


    「呃，我就简短地说吧，她失去记忆了。」


    然后掺杂著谎言，简短地说明。


    ──安妮特因为不明原因，从四年前便失去了记忆。出身不明的女孩被国家收容，并且给了她「安妮特」这个名字。她目前就读某间全住宿制的宗教学校，而我们几个是她的朋友，现在正一起享受假期。


    她如此谎称。


    「很遗憾，安妮特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记得。」


    「怎么会……」玛蒂达用双手捂住嘴巴。


    「我们也不能说一句『喔，是这样啊』，就把安妮特交给你。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现在既没有可以证明你就是她母亲的确切证据，而且也得向学校商量这件事才行。」


    玛蒂达好像终于理解状况了，她低下头。


    「……也就是说，我的女儿在铁路事故中丧失了记忆，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生，对吧？」


    缇雅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在法律上，假使可以拿出证据证明玛蒂达和安妮特的血缘关系，那么迪恩共和国当然必须将安妮特交还给她。可是，那完全是就法律上而言。


    应该获得尊重的，是本人的意愿。


    「……不，光是能够活著重逢，我就该感谢老天爷了。」


    玛蒂达忽然面露微笑。


    「见到那孩子感觉过得很好，我真的非常庆幸也很开心。」


    玛蒂达一脸沉醉地望著在泳池里跑来跑去玩耍的安妮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一旁泪汪汪的不幸金发少女。


    所幸，她并没有主张身为母亲的权利，硬是要将安妮特带走。


    和以「本小姐」自称的女儿形成对比，这名女性的态度非常谦虚客气。


    缇雅提出疑问。


    「安妮特的个性从以前就很自由奔放吗？」


    「是的。她以前经常偷偷跑到我工作的地方把玩机械。我明明什么也没教她，她却自己慢慢学会操作。当时我还对此感到有些伤脑筋，但如今想起来，却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原来如此。她是在那里学会技术的啊……」


    总算明白了，安妮特果然是在国外习得那身技术。


    「缇雅。」莫妮卡插口。「差不多该回去了，泳池也快要关闭了。」


    这是谎言。距离闭馆时间应该还有两小时以上。


    可是，莫妮卡却对缇雅投以严厉的目光。她似乎很想快点结束话题。


    缇雅向玛蒂达提议交换联络方式。她起初态度踌躇地说：「我住的旅馆不是很好……」，但后来还是说了出来。那是和缇雅等人所住的饭店相比，住宿费差了一位数以上的廉价旅社。她大概对此感到很不好意思吧。


    「等一下！」


    离去之际，玛蒂达抓住缇雅的手。


    「我知道我这样很任性。但是，明天晚上，我可以和我女儿一起吃饭吗？」


    「咦，明天……？」


    「我想要尽可能填补我们分离四年的时间。不行吗？」


    她像是要抱在怀里似的，握住缇雅的手，让人感受到「我不会放你走的」的庞大压力。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母爱？


    尽管在意一旁瞪著自己的莫妮卡──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订好餐厅的。」


    缇雅也只能点头。


    「太感谢你了！」


    玛蒂达深深地低头致谢，还握著缇雅的手不停摇晃。


    莫妮卡的咂舌声传入耳里。


    ◇◇◇


    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缇雅重重叹了口气。


    「哎呀，那种情况下我哪能拒绝呢？我没办法对感人的重逢泼冷水啦。」


    「可是对安妮特而言一点都不感人啊。」


    「那不然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思索片刻后，莫妮卡开口。


    「──你认错人了。你要是再继续纠缠，我就要报警了。」


    「这也太狠毒了吧！」


    「──这孩子是我生的。她不可能是你的小孩。」


    「哎呀，突如其来的发展。」


    「──假装自己是生母，企图接近我家当红童星的粉丝，这种人很常见呢。」


    「不要再为安妮特添加奇怪的设定了。」


    「不管怎样，你都应该拒绝才对。」


    停止谜样的小剧场，莫妮卡耸著肩说。


    「对方想把安妮特带走耶，你对此难道没有任何危机感吗？」


    缇雅不由得转头望向后方。


    安妮特正安稳地睡在床上。她虽然不再倒挂著睡觉，但是睡相依旧很差。她把脚伸到隔壁床上，狠狠地踹了爱尔娜的脸。


    「你要让她──离开『灯火』吗？」


    「…………………………」


    缇雅思考过这种可能性。


    假使玛蒂达带安妮特回国，她就不能再待在「灯火」了。安妮特将离开间谍的世界，在别国过著健全的人生。


    「不过嘛，这个选项不值得讨论。」


    莫妮卡露出耀武扬威的笑容。


    「团队需要她。在下对她可是有不错的评价喔。」


    语毕，莫妮卡从怀里取出某样东西。那是造型和污损程度一模一样的褐色长夹。


    「──完美的复制品。」


    她将长夹一甩，里面掉出三颗小球。


    「她看了在下的钱包一眼后，就做出了这个。外观和既有的钱包如出一辙。不过，她又另外加入了设计，只要轻轻一甩，就会跑出这个橡胶球。这是在铁球外包覆橡胶的投掷武器。在下可以把它当成普通的钱包，连同这三样武器自在地随身携带。」


    这项技能，恐怕是继承自身为技术人员的玛蒂达吧。


    不，即使取得了技术，真有办法做出如此完美的复制品吗？


    「她的记忆力大概很强吧。」


    「记忆力很好的失忆者，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讽刺。瞬间记忆物品，做出外观相同的武器──这是多么强大的技能啊。」


    缇雅对于莫妮卡的意见也有同感。


    安妮特是「灯火」不可或缺的存在，不能失去她。


    「顺便问一下，她本人是怎么说的？」


    「她说『本小姐觉得怎样都好』。」


    缇雅尽可能公平地向安妮特说明情况。


    然而她的反应不佳，对母亲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


    在安妮特看来，玛蒂达是陌生人──她的态度就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啦。」


    莫妮卡拍手。


    「打破约定吧。在安妮特起了奇怪的念头之前，赶快逃跑──」


    「──可是，我认为这在安妮特的人生中是个不错的机会。」


    「啥？」


    「明天，我要遵守约定，让玛蒂达和安妮特再见一面。」


    听了这句话，莫妮卡露出扫兴的表情。


    以混杂了错愕和讥讽的目光看著她。


    「为什么？安妮特终究会和母亲分开，你为何还要让她们产生感情？」


    「…………」


    「还是说，你真的打算把安妮特交给对方？」


    缇雅回答「不是的」，予以否定。


    她知道自己很优柔寡断。可是，她实在不认为拆散这对母女是正确的决定。


    「是因为空荡荡的啦。」


    「什么意思？」


    「我在窥视安妮特的内心时有这种感觉。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当间谍的动机，也没有留在『灯火』的动机。那孩子就只有快乐和不快乐这两种选择。」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能只有见过她内心的缇雅才感受得到吧。


    ──想要长高。


    安妮特的心里，就只有这种天真无邪的欲望。


    「我觉得这实在太不正常了。我们做的可是赌上性命的任务耶？一个没有记忆也没有使命感的少女，就只是出于好奇而投身任务。我对安妮特……要怎么说呢，我希望她能拥有更根本的东西。」


    缇雅回想起重新组成团队和在「火焰」的墓前时，安妮特曾说「本小姐只想和大家在一起！」。那是多么暧昧又危险的回答啊。


    「在下和你真的是意见不合耶。」


    莫妮卡语气严厉地说。


    「在下对同伴的事情不感兴趣，认为应该优先考量团队的利益才对。」


    站在她的立场，她似乎认为比起个人情感，应该以组织为优先。


    缇雅并不觉得那是错的，反而还很佩服莫妮卡坚守自己的作风。


    「当然，我不会要求你帮忙。你只要静观就好。」


    「静观啊……」


    「如果你讨厌听来伪善的理由，那我就换个说法吧。倘若安妮特能够找到成为间谍的积极动机，你不觉得那样可以为『灯火』大大地加分吗？」


    现在的安妮特太难以捉摸，根本无法控制。


    「…………」


    莫妮卡默不作声。


    她从阳台眺望著外面的夜景，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开口。


    「……算了，随你高兴。只要她的自由奔放能够收敛一点，在下就没意见。」


    「多谢你的配合。」


    尽管莫妮卡的态度消极，但总算是得到她的认可了。缇雅松了口气。


    结果才刚这么想，就见到莫妮卡竖起两根手指。


    「不过，在下想要提出两个条件。」


    「咦？什么条件？」


    「明天的晚餐，在下也要去。在下得从旁监视，确保你不会起了奇怪的念头，把安妮特交给对方。」


    「这没问题。另一个呢？」


    「唔，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请求而不是条件。」


    莫妮卡一脸不耐烦地，用大拇指指著室内的同伴。


    「在下不想因为和她们出门而感到丢脸。」


    ◇◇◇


    「好了啦啊啊啊啊！不准逃！这可是在下特地帮你选的耶！」


    「本小姐讨厌孩子气的衣服！」


    「少啰嗦！谁管你喜不喜欢啊！」


    莫妮卡强行压制住企图逃跑的安妮特。


    套房里，莫妮卡正肆无忌惮地大闹。她一早让西服店送来全套礼服后便当场挑选，打算让安妮特穿上。


    那套礼服无疑非常适合安妮特。可是，粉嫩的颜色和缀有许多荷叶边的设计，似乎并不符合她本人的喜好。安妮特难得做出抵抗的举动。


    「本小姐是成熟的淑女，喜欢穿更帅气的衣服！」


    她如此极力主张，但是莫妮卡毫不留情。莫妮卡将她按倒在床上，剥掉身上她的睡衣，硬是让她穿上礼服。


    见到那幅景象，于心不忍的缇雅开口：


    「那个，莫妮卡……你让她穿她自己喜欢的衣服就好了嘛……」


    「那可不行，她的品味太古怪了。」


    莫妮卡斩钉截铁地拒绝。


    「要是安妮特的装扮惨不忍睹，连身为朋友的咱们也会被小看耶？」


    「原、原来是自尊的问题……？」


    「啊～真是的！你的抵抗害在下浪费两分钟了。给在下安分一点！」


    莫妮卡以狰狞的表情，帮安妮特穿上礼服。安妮特踢动双腿，叫喊著「本小姐好痒啊」，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觉得讨厌，还是乐在其中。


    对这场争执感到害怕的是爱尔娜。她穿著以黑色为基调的礼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好像很害怕莫妮卡强势的态度，慢慢地退到房间的角落。


    「爱、爱尔娜……去准备早餐呢。房里有昨天买的面包和果酱……」


    「你不准动。」


    「果酱溅到衣服上了呢！」


    「旗标也回收得太快了吧？」


    莫妮卡不耐烦地嚷嚷，啧了一声。


    「缇雅，你去把爱尔娜的衣服洗乾净。麻烦五分钟内完成。」


    「……是是是，知道啦。」


    从早上开始，莫妮卡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以分钟为单位，不停对其他同伴下达指示。有时还会严厉地大声斥责。


    ──既然咱们要揣测对方，就表示对方也会揣测咱们。


    不客气地撂下这句话，她一早五点就把所有成员叫醒，开始准备穿去一流餐厅不会丢脸的礼服，并且彻底地教导餐桌礼仪。


    缇雅一边擦拭爱尔娜的衣服，一边叹气。


    「依我看，你好像不太能够融入培育机关的环境呢。」


    「在下说过了！在下只是故意摸鱼而已。」


    她好像唯独这一点坚决不肯退让。


    结果，少女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准备。


    当她们在饭店玄关等待计程车时，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


    「好了，咱们走吧。路上小心不要弄脏衣服了。尤其是爱尔娜。」


    「……夕阳好刺眼。」爱尔娜在计程车搭乘处眯起双眼。「──爱尔娜要避开呢！」


    「你这家伙！差点就要踩进水坑了啦！」


    莫妮卡拎著爱尔娜的后颈根部，将她扔进计程车。


    经历一场混乱之后，缇雅等人总算启程前往餐厅。


    她们要去的那家餐厅位在海岸边。能够看见海的那一侧装了整面的玻璃，可以清楚见到缓缓落下的夕阳。内装和桌巾白得几乎让人眼花。这里是缇雅仔细研究导览地图后挑选出来的高级餐厅。


    玛蒂达已经一副无所事事地在碰面的地方等候了。她穿著和昨天一样的休闲罩衫，「啊，你们好」地点头打招呼。


    缇雅带著优雅的微笑，前往大厅。


    「安妮特和玛蒂达小姐，你们去坐那桌。」


    她事前打电话给餐厅，请他们帮忙准备两桌。


    玛蒂达顿时浑身僵硬。


    「咦？缇雅小姐你们要坐别桌吗……？」


    「嗯？因为我觉得让你们母女独处比较好。」


    「这、这么说也是。我会努力的。」


    不知为何感觉她在紧张。


    今天的晚餐，是为了玛蒂达和安妮特安排的。缇雅认为其他人在旁边，可能会给她们添麻烦。


    缇雅、莫妮卡、爱尔娜三人来到另一桌。


    「这可是一个观摩的好机会呢。虽说其中一方丧失记忆，不过她们毕竟是真正的母女，就让咱们学学她会怎么和那个安妮特对话吧。」


    「就是啊，要是她们能够顺利对话就好了。」


    玛蒂达和安妮特的座位，位在离她们稍有距离的位置。


    在莫妮卡的坚持下，安妮特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平时杂乱扎起的头发垂放下来，并且带著漂亮的卷度，让她的可爱更加被突显出来。她无疑是无懈可击的美少女。只要她不开口说话，只要她动也不动的话。


    称赞她的发型和礼服，应该是很好的对话开端。可是──


    「…………………………………………」


    「…………………………………………」


    可怕而漫长的沉默开始了。


    玛蒂达紧握著自己的手，注视著安妮特。


    安妮特则是带著浅浅的笑意发呆。


    「…………………………………………」


    「…………………………………………」


    又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玛蒂达终于率先开口了。


    「那个……安妮特？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是的！」


    「你好吗？有没有受伤或生病？」


    「本小姐很好！」


    「太好了。其实，我从昨天就一直很担心你。毕竟我们有四年没见了，所以很担心你有没有生病。」


    「既然如此，那本小姐也一样！」


    「啊，你在担心我吗？真开──」


    「本小姐也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


    「…………………………」


    「…………………………………………」


    「…………………………………………」


    莫妮卡歪著头，小声地说：「嗯？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爱尔娜喃喃地说：「爱尔娜也感觉得出来气氛很紧张呢。」，缇雅则是「不过，她们应该差不多要开始和乐融融地交谈了啦」如此打气。


    之后，前菜和汤被陆续送上桌，可是对话依旧不热络。


    玛蒂达只是默默地将食物送进口中，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安妮特则无视莫妮卡教她的餐桌礼仪，直接拿起盘子喝汤，但是做母亲的也没有纠正她。


    鱼料理上桌之后，这次换安妮特主动开口了。


    「本小姐讨厌这个鱼！」


    「……咦，为什么？」


    「眼珠感觉好叛逆。」


    「可是，你以前会吃啊？我会用番茄酱汁，和贝类一起炖煮──」


    「本小姐不记得！」


    「啊，嗯……不过，你要是不敢吃就留下来没关系。」


    「本小姐只是讨厌鱼的外表，还是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喔。」


    「…………………………」


    「…………………………」


    「…………………………………………」


    「…………………………………………」


    爱尔娜低喃：「话不投机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呢。」


    莫妮卡也点头表示同意：「连咱们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了。」


    缇雅握紧拳头：「再、再等一下吧。她们的对话应该会慢慢变热络的。」


    料理一转眼，就轮到主菜的小羊排被送上桌。


    将食物送入口中的瞬间，缇雅忍不住发表了「真美味」的感想。这道菜的美味程度，让人无论在情绪多么低落的时候品尝，都能自然而然说出这样的感想──


    「…………………………………………」


    「…………………………………………」


    但是果不其然，玛蒂达和安妮特依旧沉默。


    途中，安妮特离席，逼近爱尔娜说「爱尔娜，把一半的肉给本小姐」，把她吓得惊呼「这种行为根本就是恐吓呢！」，除此之外就没有说话。


    「…………………………………………」


    「…………………………………………」


    在甜点上桌之前，有的就只是漫长无比的沉默。


    莫妮卡啃著面包，一面冷笑道：


    「做母亲的终于开始放弃对话了。会不会太难看了？就凭她那副德性，也想把安妮特带走？」


    缇雅虽然反射性地想要替玛蒂达说话，但是莫妮卡说得没错。


    假使缇雅介入两人之间，帮忙开启话题，气氛应该就会热络起来吧。可是，由第三者介入、硬是让对话热络起来，这样有意义吗？


    想要制造让她们母女单独面对面的机会。


    缇雅一心替她们这么著想，但到头来或许根本没有意义。


    「说得也是。等甜点来了，我们就──」


    就在她准备说「回去吧」时。


    爱尔娜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爱尔娜？」莫妮卡敏锐地起了反应。


    「……出现不幸的预兆呢。」


    好像是已经确认不幸的根源了，只见爱尔娜悄悄地用手指著玄关的方向。


    「──被包围了呢。」


    ◇◇◇


    缇雅对莫妮卡使了个眼色。


    她用剩余的肉排酱汁，在盘子上描绘地图，注明逃脱路径和编制。


    莫妮卡一脸不服地蹙起眉头，但还是在桌巾底下扔了某样东西过来。


    通讯器滑也似的来到缇雅大腿上。她用手帕包起的同时从座位起身，走向邻桌。


    「玛蒂达小姐，我们假装去厕所，从后门出去吧。」


    听到她小声地这么说，玛蒂达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似乎心里有数。


    两人悄悄地在人不知不觉开始变多的餐厅里移动。由于有位男性服务生挡在后门前，缇雅于是娇媚地告诉对方自己喝醉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趁机用眼神向玛蒂达示意，让她逃到外面。


    之后缇雅也来到厕所，从窗户逃脱。


    『正门有三个奇怪的男人。』


    通讯器中传来莫妮卡的声音。


    『发现你们没回来之后就离开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


    『至少不是什么平民老百姓，动作要是不快点会被追上喔。剩下四十秒。』


    缇雅确认四周。


    这间餐厅位在需要搭计程车从饭店群前往的海边。即使出了后门，周围也只有又大又宽的干道，以及如城墙般耸立的悬崖。地形就像这个国家一样被夹在山与海之间，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莫妮卡，没办法赶走麻烦人物吗？」


    『不是不行，但是很麻烦耶。在下实在不想在餐厅旁边闹事。』


    假使对方没有受过训练，就有可能将其赶走。但是，莫妮卡还是想把随便扩大混乱当成最后手段。


    『总之你们先沿著悬崖往前跑。朝著铃声响起的方向。』


    「铃声？」


    『别问那么多了。』


    缇雅绕到后门，和面色铁青的玛蒂达会合。她拉著玛蒂达的手，拔腿狂奔的同时一面思考。


    （要由我出面交涉吗？不，现状的风险太高了……）


    两人朝著饭店群的灯光，奔跑在几乎无车经过的干道上。


    「你们两个！不准逃！」


    大人们的怒吼和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杀气腾腾的，至少可以感受到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意志。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为何，看样子还是走为上策。


    「玛蒂达小姐，跑快一点！」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尽管回答得很软弱，但幸好她的脚力不错，有确实跟上平时有在接受训练的缇雅的速度。可是，大概是体力不足吧，她很快就开始累了。


    男人们的咒骂声徐徐逼近。


    「──！」


    缇雅的肩膀受到了撞击。


    她知道自己被石头砸中了。尽管疼痛，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把那女人也抓起来！」


    为了逃离怒吼，缇雅按著肩膀继续奔跑。


    『你放心，在下已经先派一人过去那里了。』


    这时，铃声传来。「铃！」的高亢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缇雅毫不犹豫地跑向该处。


    『那是不使用任何武器，也让人感应不到一丝杀气，就能将敌人埋葬的犯规刺客。』


    听到莫妮卡的解说，缇雅顿时明白铃声的真面目。


    悬崖底下，站著一名洋娃娃般美丽的金发少女。


    「不幸……」


    她摇响手里的手钟，喃喃地说。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随后，眼前上演的荒唐景象令缇雅不禁愕然。


    同时也能理解莫妮卡所说的「犯规」。完全脱离常识。就某方面而言，更胜于「尸」的刺客。


    爱尔娜静静地仰望悬崖。


    随后──人头那么大的巨石纷纷落下。


    ◇◇◇


    少女们在涌出喷泉的公园会合。


    缇雅报告──追过来的男人们中有一人受了伤，但不到造成死伤的程度。自己一行人趁机跳上路过的计程车，成功逃走。


    莫妮卡也说──落石的声音也传到了餐厅内，不过并未引起恐慌。周围也没有其他可疑人物。


    交换完情报之后，缇雅站在低著头的玛蒂达面前。


    「你遭人追赶是吗？」


    单刀直入地问。


    玛蒂达移开视线。「我……」


    「你要是不说，我就再也不让你见安妮特。」


    这话虽然严厉，却是理所当然应有的举措，因为不可能将安妮特交给有问题的人。


    玛蒂达放弃似的咬著嘴唇。


    「他们是来讨债的。」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从前天开始说起。」


    玛蒂达一脸内疚地道来。


    「那天，我工作告一段落后来到公园喘口气，结果工具箱在那里被人偷了。我拚命找了好久，结果发现东西已经被卖给了当铺……我一时慌了……就拿护照作为抵押去借钱，想要靠著赌博把工具箱买回来，结果失败了……」


    「当然会失败啊，你应该去找警察商量嘛。」


    莫妮卡用傻眼的口气插嘴。


    这一带确实有许多赌场，而且经营赌场的都是一些专门钻法律漏洞的违法业者。外行人拿一点小钱去挑战他们，是不可能赢的。


    「不然，你乾脆放弃那个工具箱，回去你的国家就好了啊。」


    「可是，那个工具箱对我很重要。」


    玛蒂达握紧拳头，脸上满是不甘心的表情。


    「缇雅，别管这个人了。」


    莫妮卡的口气显得十分厌烦。


    「让安妮特和这样的母亲见面，你觉得她会幸福吗？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仅无法和女儿好好交谈，甚至还欠了债。你快点把她送去大使馆啦。」


    玛蒂达的眼中泛起泪光。说不定，她对于刚才没能和安妮特好好对话感到很后悔。


    那副模样令人心痛。


    「喂，你讲话太大声了啦。玛蒂达小姐是窃案的受害者耶。」


    「啊，是喔。」


    莫妮卡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这孩子是天使。」


    铿锵有力的说话声传来。


    让人一瞬间听不出是玛蒂达的声音。


    不同于平时无精打采的语调，能够明确感受到坚定的意志。


    「什么跟什么啊？」莫妮卡嗤之以鼻。


    玛蒂达颤抖著肩膀，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我逃离讨债集团、彻底绝望的时候，这孩子出现了……她在我眼中宛如闪闪发亮的天使……我和以为早就死去的女儿重逢了。如果这不是奇迹，那什么才是奇迹……虽然我刚才很紧张，但我是真的深爱著这孩子。」


    她弯腰低下头来。


    「我想再次和我女儿一起生活……请给我这个机会……」


    缇雅不禁屏息。


    对方向比自己年轻超过十岁的少女们恳求的模样，令她瞠目结舌。


    固执的莫妮卡骂了一句「结果，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去找大使馆和警察帮忙……」，却随即沉默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想通什么似的放松肩膀。


    「……好吧，在下知道了啦。」


    莫妮卡转移目光。


    「安妮特，不如由你来决定吧。老实说，你对玛蒂达小姐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安妮特身上。她从刚才就一言不发地旁观事情的发展。


    「…………………………………………」


    感觉像是永远那么久的漫长寂静。


    最后，安妮特终于开口。


    「…………本小姐曾经见过。」


    「安妮特？」缇雅不解地问。


    「工具箱……钴蓝色的，像是蓝天一样的颜色……」


    玛蒂达用双手掩住嘴巴。


    安妮特神情恍惚地眺望空中。以彷佛望著飘浮于空中的大气般失焦的双眼，继续说下去。


    「从前，有某个人一脸自豪地拿著那个……」


    「你的记忆──」


    「可是，那时要大上许多，而且非常重，又好硬、好近、好痛……」


    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安妮特垂下肩膀，呼呼地吐气，然后露出开朗的笑容。


    「──本小姐果然还是想不起来！」


    之后安妮特便不再说明，噤声不语。


    慢慢开始改变了──？


    缇雅有了这样的预感。


    安妮特原本让人感觉空荡荡的心中产生了什么？因为和玛蒂达再次重逢？


    她认为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吶，玛蒂达小姐。」


    缇雅将手搁在自己胸口上。


    「可以让我把那个工具箱拿回来吗？」


    玛蒂达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


    夜里，缇雅穿著出任务用的服装，悄悄离开了饭店。黑衣融入了黑夜，消除掉她的气息。为了避人耳目，她选择一条昏暗的道路前进。


    这是一座即使到了夜晚，灯光依旧闪烁的城市。


    大马路上，期待夜间喷水秀和灯光秀的观光客们阔步而行。见到那幅景象，缇雅不禁感到不安。迪恩共和国的治安虽然相对优良，但是依旧到处潜藏著帮派和罪犯，尤其是在不缺被游兴冲昏头的冤大头的城市里。


    肩膀传来一阵刺痛。


    是刚才被石头砸中的伤。或许不是受枪伤就该感到庆幸了。


    无法推测是何种集团设圈套陷害了玛蒂达。假使又展开战斗，这次恐怕真的会蒙受无可救治的重伤。


    缇雅打算独自对抗敌人。不想因为自己的独断，拖其他少女下水。


    正当她如此心想时，一名熟悉的人物挡在缇雅面前。


    是莫妮卡。


    「怎么？你来阻止我吗？」


    「你是认真的吗？」莫妮卡说。她身上也穿著出任务用的服装。「不需要这样帮她吧？让自己承担这种危险，值得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要填补安妮特空荡荡的心。」


    「……要是到最后，安妮特不当间谍了呢？」


    「安妮特她……」缇雅泛起浅笑。「可以做回普通的少女。」


    「…………」


    「莫妮卡？」


    她用手掩嘴，像在思索些什么。仔细一瞧，她手里有一面小镜子，似乎正在确认后方。


    「好多军人。」


    莫妮卡喃喃地说。


    「……在下一直觉得好奇，街上从白天开始就有好多军人在徘徊，这太奇怪了。」


    「什么意思？」


    「这座城里也许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在下实在不想轻举妄动啊。」


    世界大战结束后，陆军的主要工作是戒备国境附近、灾害应变、军事训练，以及支援警方应付不来的事件──警戒恐怖分子和间谍。


    确实能够感应到紧张的气氛──


    「尽管如此，你还是不打算收手吗？」


    「嗯。」缇雅点头。


    「你真的很蠢耶，也不想想自己白天受了伤。」


    莫妮卡一脸不可置信。她扬起嘴角，指著缇雅的肩膀。


    「如果反过来就不会失败了。让在下去保护玛蒂达小姐，你则透过通讯器下达指示。这么一来，事情就会更顺利不是吗？」


    「可是，这是我自己找来的麻烦，我不能把危险的工作交给你。」


    下达指示时，缇雅有察觉到莫妮卡的表情相当不满。


    缇雅也明白，如果是她，一定有办法单枪匹马击退暴徒。


    「这次也是一样。我自己引来的问题，我会自己负责处理掉。」


    「…………你果然很蠢。」


    「什么？」


    缇雅说出自己的决心，却遭到对方轻易地否定。


    莫妮卡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听好了，假使你受了伤，到时在下也会被究责。」


    「不会有那种事啦。要是有人误会，我会负责解释清楚──」


    「同伴说不定不会接受。你的轻率举动，有可能会害在下也受到责难。」


    「唔！」


    无可反驳。缇雅没有考虑到那种可能性。


    「关、关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可是，我还是无法对玛蒂达小姐置之──」


    「──所以，在下来帮你吧。」


    莫妮卡拍拍缇雅的手臂。


    缇雅顿时愕然。


    「你……」


    「你也该发现了吧？在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假使身旁的同伴受了伤，会害在下很没面子。然而你却偏偏不肯退让，所以没办法了。」


    她重重地叹口气。


    「这一次，在下就奉陪你这个天真的家伙到底吧。」


    语尾方落，阴暗处又跳出两名少女。


    「还有爱尔娜呢！」


    「本小姐也要帮忙！」


    是爱尔娜和安妮特。


    她们两人也都换上了任务服，纷纷表示愿意协助。


    「……」


    缇雅的嘴唇微微颤抖。


    同时身体也热了起来。她无意识地吸入空气，让肺部膨胀。


    「你怎么了？」莫妮卡一脸不快地皱起眉头。


    「我实在不敢相信，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大骂『不准乱来，臭贱货』。」


    「原来在你心中是这样评价在下的。」


    「还有──我现在安心多了。」


    这四人终于合作了。


    掩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缇雅将头发往上一拨。


    「好了！就让对方瞧瞧我们的厉害吧！如果是我们四人，一定可以──」


    「那种话就免了。」


    正打算激励士气，就被莫妮卡给打断。


    「咱们又不是非选拔组的四人，就别玩友情游戏了。」


    称呼百合、葛蕾特、席薇亚、莎拉这四人为「非选拔组」，她开始转动自己的肩膀。尽管态度高傲到了极点，但这就是她。


    「咱们就带著选拔组的荣耀，依照咱们的方式行事吧。」


    始终傲慢的态度。


    可是，那句话令人感到雀跃也是事实。


    ◇◇◇


    率先展开行动的，是缇雅和爱尔娜。


    作为目标物的当铺位在离车站不远的大马路上。两人赶在打烊前一刻进入店内。狭小的店里摆放了玻璃展示柜，陈列著宝石和名牌皮件。


    （灯光好昏暗啊……简直没打算贩售商品似的。）


    间谍的直觉感应到了怪异之处。


    安妮特事前曾造访过这间当铺一次。望向她所说的层架，那里果然摆著一个钴蓝色的工具箱。工具箱就摆在从店外也看得见的醒目位置。


    缇雅见到那个工具箱的价格后不禁咋舌。


    将近一般成年男性的两倍月薪。


    （果然很奇怪……普通的工具箱不可能会卖这种价钱。）


    依这个价格，实在不难理解玛蒂达为何会放弃购买，跑去赌场赌博。


    很显然──有人恶意想要陷害玛蒂达。


    「老板，我有东西想卖，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当铺老板人在店铺深处。


    那是一名骨瘦如柴、戴眼镜的青年。乍看是个温顺老实的人，然而那双眼睛里却带有彷佛要捕食对方的压迫感。


    「就是这个工具箱啦──你可以收购吗？」


    缇雅递出去的，是另一个工具箱。


    和玛蒂达被偷走的工具箱一模一样。


    「如果是这个……」青年以阴郁的神情，拿起钢笔在纸上写字。「我出这个价。」


    低到不行的价格。


    「哎呀。」


    缇雅一副意外地──像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般瞪大眼睛。


    「这个工具箱──和展示柜里的东西完全一样吧？可以请你以售价的七成价钱收购吗？」


    外表和玛蒂达被偷走的工具箱相同的复制品。


    那是安妮特花不到一小时就完成的作品。她只是见过一次展示柜里的赃物就记住了，然后改造市售的工具箱，做出外观毫无差别的复制品。


    老板抬了抬眼镜，看来似乎心生动摇。


    「完、完全一样的商品……？」


    他显然对于安妮特的精巧复制品感到困惑。


    从外观到内部设计都一模一样的工具箱。除非有正当理由，否则价格不可能会有落差。


    缇雅触碰爱尔娜的背部，用娇滴滴的语气说。


    「吶，老板，好不好嘛？这可是这孩子的父亲很重要的东西耶。」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拜托你！我们现在急需用钱。」


    缇雅用双手抓住当铺老板的手，定睛凝视对方的眼睛。老板红著脸，回望突然握住自己手的缇雅。


    ──整整三秒钟，缇雅没有移开视线。


    这样就足够了。


    「……抱歉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缇雅松开手，露出优雅娇媚的笑容。


    「这是我们住宿的地方。假使你改变心意了，请再跟我们联络。」


    缇雅让老板握住纸条后，便和爱尔娜一同离开当铺。途中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拨了拨爱尔娜的头发。美丽的金发在街灯光线的反射下，闪闪动人。


    如此一来，当铺老板起码应该不会忘了爱尔娜的特徵。


    离开当铺之后，缇雅对著通讯器说话。


    「这里是『梦语』。第一阶段完成了。我看透当铺老板的愿望了。一如我所料，他是骯脏的金钱欲望的化身。」


    缇雅对男人的下一步行动瞭若指掌。


    「我会让『愚人』前往假的住宿地点。应该会花一点时间，其他人就先待命吧。」


    ◇◇◇


    在小巷里待命的莫妮卡再次接获通知。


    『这里是「愚人」。第二阶段完成了呢。』


    接到缇雅的报告后过不了多久，爱尔娜便回报状况。


    『和预料的一样，工具箱被偷了呢。』


    好快。事情的进展速度比预期中快上许多。


    「这下应该可以确定当铺和窃贼有关联了。」


    当铺的男人大概喜孜孜地心想「冤大头上门了」，立刻就跟同伙联络了吧。然后同伙在缇雅二人所说的旅馆和当铺之间的路上等候，从金发少女手中偷走了工具箱。这一切绝非偶然。


    「……不过，会不会太快了？」


    『工具箱是在爱尔娜入迷地欣赏喷水秀时消失的呢。』


    「也对，你一副就是很容易被扒手盯上的样子嘛。」


    『说到这里，爱尔娜的钱包好像也从刚才就不见──』


    莫妮卡将通讯器收进口袋。虽然好像听到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不过那就交给缇雅去解决吧。


    「安妮特。发讯器的状况如何？」


    「有正常运作。而且距离相当近！」


    安妮特抱著探测器，高兴得又蹦又跳。发讯器就安装在安妮特制作的工具箱上。


    在她的引导下，莫妮卡来到位于巨大饭店群的狭缝中的小型楼房。半地下室里有一间看起来很寒酸的事务所，身穿西装的大人露出低级的笑容在里面蠢动。


    「……感觉像是算不上帮派的坏蛋耶。真无趣。」


    莫妮卡从窗户确认之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算了，还是快点把事情解决吧。」


    莫妮卡一戴上面具，便踢破半地下室的窗户，闯入室内。


    在此同时，一名女性尖声惊呼。


    「你是什么人！」


    「只是普通的观光客。」


    莫妮卡戏谑地回应，一面环顾室内。


    半地下室的房间里大约有五个人，一女四男。室内堆满了疑似是赃物的包包类，深处还有一个金库。不是密码锁，而是圆筒锁。是莫妮卡几乎瞬间就能打开的便宜货。


    然后，安妮特所制作的工具箱就在那个金库旁边。


    「你们几个还真恶劣啊。从旅客身上偷走贵重物品，卖给当铺，然后呢？要当铺订出天价，然后介绍苦恼的冤大头去地下钱庄和赌场？你们可真厉害呢，在下好久没见到如此彻头彻尾的坏人了。」


    莫妮卡触碰被随意摆在房间桌上的东西。


    「而且还收集这么多作为抵押的护照……」


    翻找被胡乱堆叠成山的护照，确认里面的资料。


    「…………嗯，果然没错。」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暗自窃笑。


    一个男人激动地大吼。


    「不准随便乱碰！」


    他握起手边的铁棍，冲过来要殴打莫妮卡。


    莫妮卡以轻巧的身段横向避开攻击，然后在男人再次冲上前时扫了他的腿，失去重心的男人就这么撞上金库，头部受到重击，失去意识。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闯入者不是普通角色。他们纷纷抓起刀子，包围莫妮卡。


    可是，莫妮卡才不是会因此感到害怕的人。


    「要在下打倒你们所有人也是可以──不过这种好康就让别人去享受吧。」


    她意兴阑珊地拋下这句话，弹响手指。


    「轮到本小姐出场了吗？」


    安妮特从破掉的窗户探头，脸上带著和紧迫状况格格不入的纯真笑容。


    莫妮卡斜眼瞥向茫然的男人们，一边从怀里取出护目镜。


    他们大概无从得知吧。


    看起来只是普通工具箱的东西──在他们轻松得手安妮特的发明的当下，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


    「代号『忘我』──组装的时间到了！」


    下个瞬间，工具箱喷出大量的催泪瓦斯。


    ◇◇◇


    会面地点是有著大片绿地的公园。


    在中午时分将工具箱物归原主后，玛蒂达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们是怎么拿回来的？缇雅小姐，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有亲戚是警察，我只是稍微请他帮个忙啦。」


    缇雅随便编了谎话敷衍过去。


    实际上，是莫妮卡从充斥催泪瓦斯的房间里，偷走了他们的帐簿，然后利用那本帐簿要胁当铺，将工具箱拿回来。其实本来也想将护照拿回来，不过莫妮卡说玛蒂达的护照不在那个房间里。


    可是，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要说出那些真相。


    安妮特在一旁发出粗重的鼻息声。


    「那个不重要！」安妮特蹦蹦跳跳地说。「请告诉本小姐这里面是什么！」


    「呃，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


    「本小姐从昨天就期待到睡不著觉！」


    安妮特拉著玛蒂达的衣服，让她坐在草皮上。


    「本小姐想要只让锁定的对象掉入陷阱！因为前阵子，糊涂的爱尔娜掉进了为大哥设下的圈套。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嗯？你是要恶作剧吗？呃，如果是这样，使用这个涂料如何？」


    「这是什么？」


    「这是新开发出来的涂料，非常容易溶于水中。因为只要淋上水就会立刻溶解，应该可以用来区别假货和真货。你或许可以事先将这个辨识方法告诉同伴？」


    「喔喔！本小姐太感动了！」


    看样子，工具箱里也装了玛蒂达研读过的资料。当铺老板大概是看不懂，所以没有处理掉吧。


    在午后的公园里，将机械零件和设计图摊在地上，彼此谈笑的母女。


    这幅景象看在旁人眼里很是奇特，不过她们本人感觉十分开心。


    「本小姐想把工具箱整个带走了！」


    「不、不行啦，这是我的工作用具。」


    安妮特自顾自地说，玛蒂达则满脸困惑地回答。


    和昨晚在餐厅的样子不同，双方都滔滔不绝。


    「那对母女以前一定也是这样沟通的……」


    「呢！」


    远远望著那对母女，缇雅和爱尔娜同时点头。


    安妮特像个收到超棒玩具的孩子一样欣喜不已。那是她在「灯火」鲜少会有的表情。此时此刻肯定远比高级晚餐更能打动她的心。


    感受到成就感的同时，缇雅的心也感到一阵刺痛。


    （假如安妮特真的希望和玛蒂达小姐一起生活……）


    事到如今才来后悔，实在太难看了。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


    可是，她仍心情复杂地动摇了。


    「……爱尔娜先姑且把话说清楚了。」


    一旁的爱尔娜这么嘀咕。


    她大口咬下点心的甜甜圈，一脸不服地眯起双眼。


    「爱尔娜很讨厌呢。」


    「咦？」


    「讨厌安妮特呢。」


    「为、为什么？」


    缇雅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感到困惑，就见到爱尔娜气得跺脚。


    「这还用说吗！因为她老是欺负爱尔娜呢！」


    「啊，可以理解。」


    说起来，最常因为安妮特的奔放个性吃亏的就是她。又是被水枪打，又是在睡觉时被踢脸。


    「……可是，她要是不在了，爱尔娜会很寂寞呢。」


    爱尔娜小声地说。


    那句话，听起来也像是委婉的谴责。看在她眼里，大概觉得缇雅想把安妮特赶走吧。


    「希望你不要误会了。」


    缇雅抚摸爱尔娜的头。


    「我并不认为玛蒂达小姐是个可靠的好母亲喔。如果安妮特希望和玛蒂达小姐一起生活，我会表示反对，并且尽全力劝退她。」


    「呢？」


    「但是，如果安妮特真心希望那么做，我就会认同她的决定。」


    缇雅自始至终都认为应该尊重本人的意愿。


    她只是将用来支撑其心灵的情报摆在安妮特眼前，完全不打算促成安妮特和玛蒂达一起生活。


    ──希望安妮特能带著坚定的心，选择「灯火」。


    缇雅的心愿仅仅如此。


    「爱尔娜觉得做出这个判断的缇雅姊姊非常了不起呢。」


    「嗯，谢谢你。」


    能够获得同伴的认可，缇雅也十分满足。


    存在她心中的，依旧是她视为理想的间谍身影。


    如果是我崇拜的英雄，一定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


    安妮特对母亲的发问攻势直到傍晚才结束。


    直到玛蒂达筋疲力竭、累到快晕过去了，安妮特才终于说「本小姐学到了很多！」将她释放。


    玛蒂达踩著蹒跚的步伐，走向缇雅。


    「好厉害……那孩子把这几年来的新发明和新素材全都搞懂了……」


    以不可置信的语气这么说。


    同时，表情中也带著满足感。看来，她们似乎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


    缇雅答应玛蒂达会再和她联系，之后便与她道别。下次见面时，得和克劳斯商量，请教他该怎么做才行。


    回程的路上，安妮特感慨良深地嘀咕：「……这就是所谓的母亲啊。」对她这个女儿来说，那似乎也是一段有意义的时光。


    和心情大好的安妮特返回饭店，莫妮卡正一手拿著书本等待著。


    「嗨，辛苦了。」


    她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分开行动，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与缇雅等人同行。缇雅准许了她的任性要求。因为她虽然讨厌集体行动，还是努力忍耐到假期的尾声。


    没错，假期明天就要结束了。


    明天傍晚就要回去阳炎宫。一想到这里，内心就一阵落寞。


    「莫妮卡你也辛苦了。多亏有你，玛蒂达小姐感觉很开心喔。」


    「在下没有做什么啦。功劳最大的人应该是安妮特。」


    「呵呵！我们果然只要合作就无敌呢。」


    「就说在下一人就已经无敌──啊～算了，懒得回答。」


    莫妮卡厌烦地挥挥手。


    她的态度尽管一如往常地冷淡，却感觉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


    「吶，莫妮卡。明天就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今晚要不要好好玩个痛快？大家一起上街去吧。」


    虽然之前老是和她吵架，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彼此的感情似乎加深了。


    偶尔也想在任务之外互相交流。


    「和你在一起感觉很花钱耶。」莫妮卡一派轻松地回答。「算了，偶尔一次也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四人一起去赌场吧！」


    「等等，你我也就罢了，这两个小鬼应该会被赶出去吧？」


    「……赌场让人家很好奇呢。」爱尔娜举手。「爱尔娜想去！」


    「你这辈子都不准去。」


    莫妮卡把枕头扔向爱尔娜，强制她闭嘴。


    之后，她对缇雅露出爽朗的笑容。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工作彻底完成吧？」


    「工作？」


    「必须向克劳斯先生报告玛蒂达小姐的事。」


    「说得也是……」


    克劳斯会做出何种判断呢？


    尽管相处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很难断言已经完全掌握住他的性格。


    「不晓得老师会怎么说……我开始觉得有点害怕了。他会不会反对让安妮特和玛蒂达小姐见面呢？」


    套房里设有直通电话。只要拨打专用号码，告诉接线生密码，就可以打到阳炎宫。


    缇雅神情凝重地注视那具电话。


    结果，莫妮卡笑著说：「其实，那已经不是该担心的重点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问题早就已经改变了。」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缇雅身旁，爱尔娜露出讶异的表情，安妮特脸上则是挂著天真无邪的笑容。


    在所有成员的注视下，莫妮卡神情愉悦地说。


    「在下一直觉得奇怪：犹豫著不肯说出住宿地点；遇上窃案，却不去找警察报案。经过确认之后，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在下虽然找到了有玛蒂达小姐的大头照的护照，可是上面的名字却不一样。看来街上会有那么多陆军，和她脱不了关系呢。」


    莫妮卡似乎找到了玛蒂达的护照。


    她不知为何隐瞒了这件事，而且今天好像还花了一整天去调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啦，多亏有你们，在下才能够追查清楚。」


    莫妮卡对困惑的缇雅说。


    「玛蒂达小姐──是帝国的间谍。」


    语气笃定。


    见到莫妮卡那副得意的表情，缇雅总算察觉她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她会如此合作？


    她大概早就料到事情的发展了。缇雅等人遭到了利用。什么团结──全是演技。


    「就由在下来向克劳斯先生报告吧。」


    莫妮卡走到电话旁，开始转动号码盘。


    「好了，你们该去把玛蒂达小姐移交给陆军了吧？」


    嘴角浮现死神般的残酷笑意。

 间章 下落3

    火车在正午时分抵达目的地的车站。


    走出车站的瞬间，百合发出「唔喔」的惊呼。


    「这、这里是不是比首都还要发达啊？」


    高层饭店围绕著车站耸立。只是稍微放眼望去，就能见到十间以上的巨大住宿设施，简直宛如来到了城堡之中。据说有许多初次造访的观光客，都因为这强烈的压迫感而犹豫著不敢踏出第二步。看来百合也不例外。


    话说，她出身偏僻地区，之后又在培育机关的宿舍长大，大概还没有习惯都市的街景吧。虽然她已经去过发展程度比这里高上数倍的帝国的城市了。


    「只有饭店周边而已。」


    克劳斯小声地说。


    「先不管那个，你──看见了几个人？」


    两层楼的车站建筑里人潮汹涌。穿越剪票口后，商店林立，店家纷纷向旅客推销地图和果汁。车站前方，饭店派来接送旅客的车辆大排长龙。


    可是，却有人与如此欢欣轻快的气氛格格不入，浑身散发出异样的紧张感。


    「……军人有十二名这么多？」


    那些军人威风凛凛地穿著军服，朝通过剪票口的人们投以凌厉的目光。


    百合眨了眨眼。


    「不对，还有七名扮成市民的军人。他们虽然好像想要掩饰身分，可是身上散发出的威吓感和体格却让人一目了然……？」


    「那就是陆军的水准。」


    无法以间谍身分派上用场的熟练度。这就是对自全国挖角选拔出来的人才进行培育的对外情报室，以及只要身体健康，任谁都能加入的陆军之间的差别。


    「不过，陆军的强项在于数量。个人的能力虽然低落，却能够在一个车站就配置多达十九人。」


    能够对一名敌方间谍投入这么多人才这一点，无疑是陆军的强项。


    克劳斯低声询问。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突破这个包围网？在长相已经曝光的条件下。」


    「……咦？临时抽考？」


    （插图007）


    百合用手掩嘴，低吟思索。


    「首、首先，用毒药让感觉地位最高的人昏睡──」


    「如果那么做，你会像在空中飘浮的气球一样被杀死。」


    「我是听不太懂啦，意思是我失败了？」


    从军人的配置情况来看，不难预料到他们有一位优秀的指挥官。


    克劳斯前往事前被告知的饭店。陆军好像包下一流饭店的一个房间，在那里成立了作战本部。


    两人一度进入小巷，克劳斯指示百合用兜帽遮住脸孔。


    「咦？不能露脸吗？」


    「要是让陆军那群人见到真面目，就等于把长相也泄漏给敌国知道，因为他们的情报管理漏洞百出。长相已经曝光的我就算了，你不能随便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老师，你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耶？」


    「因为陆军里面有个我很讨厌的男人。」


    克劳斯二人来到六楼，见到走廊上站了几名军人。听到克劳斯说「我们是对外情报室的人」，对方满脸不悦地让了路。


    作战本部里，七名男性围著大桌子而坐。他们在桌上摊开地图，所有人动作一致地双手抱胸。然后，一注意到连门也没敲就径自闯进来的克劳斯，他们所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位于中央的一名青年站起身，大步朝克劳斯走来。


    「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可不记得有向对外情报室请求支援！」


    那是一个气度威严的男人。厚实的体格和修剪整齐的短金发，一副标准的军人装扮。虽然好像才二十四岁，从那张脸上却已不见年轻人的稚气。


    克劳斯讨厌的人──威尔塔巴鲁特大尉。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我们有权利保持缄默。」


    克劳斯叹著气说。


    「把陆军所拥有的情报全部告诉我。」


    「拜托人是这种态度吗？」威尔塔沉下脸来。「这可是我的部下和勇敢的当地警方努力收集到的──」


    「少废话了，给我遵守规则。」


    「唔，你这家伙……」


    「不要故意朝我靠过来，很闷热。」


    威尔塔一副随时都要揪住克劳斯的前襟地瞪著他。


    克劳斯则完全不理睬对方，视而不见。


    百合察觉到现场气氛紧绷，于是介入两人之间。


    「请问你们两位认识吗？」


    威尔塔好像此刻才终于注意到百合的存在，「哦？」了一声，露出亲切的表情。


    「什么啊，真难得你会带部下一起行动。」


    百合紧张地低下头，说：「我是对外情报室的『花园』。」


    威尔塔似乎因此放松了戒心。他快活地笑著自我介绍。


    「我名叫威尔塔巴鲁特，在陆军情报部担任上尉。请多指教。」


    威尔塔和百合彼此握手，然后再次瞪向克劳斯。


    「因为我和『燎火』莫名地有缘。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了。」


    克劳斯听了，咒骂一句「你老是给我添麻烦」。


    他和威尔塔从「火焰」时代就认识了。


    为了执行国内的任务而向陆军取得情报时，不知为何负责人经常都是这个男人。威尔塔似乎对于事件有种奇妙的嗅觉。初次见面时还是个准尉的他，转眼间就升了官，晋升成以他的年龄来说相当罕见的上尉。


    尽管认同他的能力，但也许是隶属单位不同的关系吧，克劳斯就是和他不对盘。


    「你的上司们又没及时报告了啦。替我转告他们，下次要是再有什么事，就由你直接向我报告。」


    「军队是阶级社会。底下的人哪能擅自行动啊。」


    威尔塔嗤鼻回应克劳斯的抱怨。


    「再说，轻易就把自己拚命收集来的情报让出去，让别人抢走自己辛苦的成果，这可实在教人不太开心啊。」


    「你不要搞错事情的优先顺序了。」


    「就算我愿意忍下这口气，我也得指挥现场的弟兄。光凭道理是无法服人的。况且，你说要我报告，可是你们自己有把情报透露给我方过吗？」


    「对外情报室是负责处理机密情报的机关，不能轻易把情报交出去。」


    克劳斯和威尔塔互相瞪视。


    百合见状开始慌了，不过这种程度的对峙早已是家常便饭。


    可是，对外情报室确实有权阅览陆军的情报。


    威尔塔神情忿恨地将资料拿给他看。


    莱拉特王国和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之间的抗争，以及莱拉特王国的间谍的遗体。最后，是疑似帝国间谍的女性的护照副本。


    「这女人就是潜伏中的间谍。现在，我们正严密封锁并监视干道、车站、港口，一只老鼠也逃不出去。银行户头也已经冻结。想必那女人很快就会没法过活，然后暴露行踪吧。」


    「你们可真是大费周章啊。如果是我，一天就能把她找出来。」


    「怎么找？对方可是杀死别国间谍的高手耶。」


    「就好比轻轻掬起漂浮在湖畔的水草一般──」


    「我没空听你逞强。总之，交给陆军吧。高层已经──」


    克劳斯嘀咕了一句「我明明就没有在逞强」，但威尔塔没打算理他的意思。


    「我就好心告诉你吧。」


    威尔塔压低音量。他好像不想让周围的同伴听见内容。


    「如你所知，陆军对对外情报室相当反感。高层现在正急于找出你们的丑闻把柄，尤其最近又更加严重了。」


    大概是因为病毒武器外流的失态被发现，害陆军颜面扫地吧。


    好无聊的报复。


    「假使你把现场搞得一团乱，让差点就能逮捕归案的间谍逃了，高层肯定会非常乐意向议会要求废除对外情报室。」


    「…………」


    「乾脆一点收手吧。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不乐见对外情报室遭到废除。」


    威尔塔了解「火焰」。


    在知道他们有多伟大的人之中，很少有人打从心底仇视对外情报室。


    「……说得也是，还是回去好了。谢谢你的建议。」


    「哦，你很明事理嘛。」


    「只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及早增加港口的戒备。」


    威尔塔面露纳闷神色。


    「什么意思？」


    「敌方间谍未必只有一人。你们对进城的人疏于警戒对吧？时间一久，说不定会有坏人从帝国赶来救援。」


    「间谍的援军啊……」威尔塔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为什么是港口？」


    「不自觉就是有这种预感？」


    听到克劳斯这么回答，威尔塔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走出饭店之后，百合大大吐了一口气。


    「……我总算明白对外情报室（我们）和陆军为何感情不睦了。」


    她一躲进饭店的阴影处，便摘下兜帽。脸上的表情，可以说一半傻眼、一半恍然大悟。她瞪著刚才所在的饭店说道。


    「那个房间里的人，全都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著我们，感觉对我们恨意满满耶。」


    「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副眼神，就跟莫妮卡瞪在任务中犯错的我一样。」


    那不是憎恨，而是轻蔑吧。


    「不过，威尔塔先生感觉不是坏人呢。」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确实是个优秀的指挥官。车站建筑的军人也配置得相当好。」


    克劳斯点头。


    「虽然我并不喜欢他。」


    「你说了两次喔？」


    「烦死人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可是，你何必对他那么刻薄呢？是因为他是陆军的人，你才讨厌他吗？」


    「谁教他的态度那么嚣张。」


    「………………………………」


    「嗯？你有说话吗？」


    「不……我什么都没说。」


    老师明明也很嚣张啊！克劳斯总觉得听见百合这么嘟哝。


    尽管还有很多事情想说明，但现在不是把时间花在那上面的时候。


    还是回归正题吧。威尔塔告知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


    「先不提那个了，关于陆军正在搜索的间谍──」


    「啊，是的！你知道什么了吗？」


    「护照里的照片感觉和安妮特有些神似。她们之间或许有关联。」


    伪造的护照里，贴了一张黑白照片。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可能是假的，不过既然有顺利通过海关，那么应该没有冒用他人的大头照才对。


    那张大头照里的人，长相十分眼熟。


    「咦……」


    百合咽了咽口水。


    「请等一下！那名女性现在──」


    克劳斯颔首。然后，回想起威尔塔得意洋洋的发言。


    『高层已经──下令准许射杀这个女人了。』


    倘若少女的失踪与这名女性有关，那么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4章 决裂

    缇雅回想起来了。


    回想起与「尸」的战斗──少女们的职责就是不停地逃。


    发现为了暗杀有力政治家而现身的尸，利用无线电向克劳斯报告，并在他抵达之前加以监视；如果被发现了就逃跑。可是又不能逃得太彻底。否则尸又会隐匿行踪，虐杀无辜的国民，消去踪影。


    虽说不会与其直接交手，却是相当危险的工作。


    最先与尸接触的人是缇雅。


    她在豪华别墅林立的避暑胜地一隅，用双筒望远镜捕捉到尸的身影。


    （……一如老师所预料，他果然来这里了。）


    大概是计划对在别墅居留的政治家下手吧。


    感到焦躁的同时，欢喜的情绪也涌上心头。那是「是我发现他的」的功名心。


    可是，那份心情却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尸转身了。


    心脏高声地跳动。


    （不可能……我们明明相距超过两百公尺。）


    太大意了。克劳斯也能在这个距离下发现对手。缇雅遗忘了这个事实。


    尸朝这边冲了过来。和他之间虽然有路树和别墅等障碍物，但却无法为自己争取时间。尸将那些障碍物当成垫脚石般一蹬，加速前进。


    ──我会被抓住，然后被迫吐露情报。


    如此心想的缇雅也开始逃跑。


    脑袋里早已牢记住同伴们预先提供的情报。爱尔娜提供了容易崩塌的悬崖和容易倒塌的墙壁的位置，安妮特则告知了事前设下的多个圈套。


    可是，尸也是实力坚强的角色。


    无论是如爱尔娜所料崩塌的土石，还是安妮特埋设的炸弹，他全都轻而易举地闪开。


    「真弱啊。」


    缇雅一转眼就被追到走投无路，与尸对峙。


    那是一个像死人般瘦骨嶙峋的男人。削瘦的脸上几乎无肉，眼窝像浮雕一样突出。那副不健康的外表令人联想到死亡，使得缇雅不禁颤抖。


    她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居然后退了。」尸嘲笑道。「真没出息。」


    缇雅咬住嘴唇。


    他说得没错。因为砖头外墙围绕著别墅四周，缇雅从一开始便无处可逃。


    「啊啊，真无趣。世上果真没有人能与我对抗，净是一些轻易就能杀死的杂碎。」


    他拿著刀子，步步逼近。


    现在不是缇雅能够使用特技的状况。爱尔娜和安妮特的特技也不管用。


    尽管举著枪，双腿却发起抖，没办法好好瞄准目标。


    唯一能够对抗尸的是──


    「唔哇，好恶心的脸！」


    口出狂言，现身在别墅屋顶上的莫妮卡。她即刻开枪。


    尸反射性地跳向一旁，转身面向莫妮卡的方向，但是──


    跳弹。


    莫妮卡射出的子弹在外墙的砖头上反弹，从后方袭向尸。利用挑衅诱导对方的视线，这是超乎常人的神技。


    「……哦，你还挺有一套的嘛。」


    子弹仅仅擦过尸的肩膀。不知为何，尸似乎察觉到了跳弹。


    让子弹反射袭敌的莫妮卡和闪避攻击的尸，两者皆远远超出缇雅的理解范围。


    「真没想到居然会被敌人夸奖。」莫妮卡在屋顶上抚摸后颈。


    「我确实认同你的才能──」尸的手里不知何时已握著一把枪。「但是你太天真了。」


    尸以超快速度朝莫妮卡连续射击。尸举枪的速度快到看不见，甚至没有做出瞄准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举动、炉火纯青的暗杀术。


    「！」


    莫妮卡勉强避开，躲在砖造的烟囱里。


    「很遗憾，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能够打倒我的只有『燎火』。」


    尸以阴郁的语气这么说。


    「好空虚啊。我听我徒弟说了，燎火不在这里对吧？听说他现在人在名叫乌维阿佩尔的政治家家里。我觉得好哀伤，难过到好想死。」


    尸一脸遗憾地左右摇头。他似乎对那则假情报深信不疑。


    莫妮卡从烟囱探头，脸上带著挑衅的笑容。


    「哦，看来葛蕾特干得也挺不错嘛。」


    「什么？」


    「往上看看吧。」


    莫妮卡伸手，指向天空。


    就在尸受到吸引，抬头向上时──


    「是旁边。」


    一道黑影以野兽般的速度强攻而来，猛力踢中尸的脸。


    是克劳斯。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前，给了尸一记完美的飞踢。尸的身体轻飘飘地凌空飞起，撞上砖墙。


    「燎火！」尸吐著血，大声吼叫。「我等候多年，终于等到足以成为我竞争对手──」


    他在站稳之前便将枪口指向克劳斯，和刚才一样使出神速的连发攻击。子弹在不到两公尺的极近距离下被发射出去。


    锵！的尖锐金属声响起。


    克劳斯手里拿著刀子，看起来毫发无伤。


    「啊……？」


    第二记蹴踢直击错愕的尸的侧头部。


    尸就此失去意识，翻著白眼，瘫软地倒在地上。


    缇雅回想起来了。弹开子弹──说起来，克劳斯的师父基德也曾经用刀子弹开子弹。看来克劳斯也理所当然地学会了。


    「……原来只要这样应对就好了啊。」莫妮卡有些不甘心地嘀咕。


    克劳斯若无其事地甩手。


    「──好极了。你们全都活下来了。」


    「你这样秒杀他好吗？」莫妮卡说道。「这家伙刚才絮絮叨叨地说什么『竞争对手』还有『命中注定的对手』之类的。」


    「被擅自这么认定，我也是一头雾水。」


    他一副不耐烦地俯视尸，似乎无法理解尸所说的话。


    安妮特和爱尔娜从别墅的暗处探头，两人融洽地合力将行李箱搬过来。


    克劳斯接过行李箱，将尸的身体摺叠后塞进去。


    「……你不杀他吗？」


    缇雅插口。


    任务的内容应该是暗杀。莫非是要将他运走再杀害吗？


    「我就告诉你们吧。」


    克劳斯粗鲁地关上行李箱。


    「像他这种棘手的对手，虽然接获的命令是暗杀，但是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他活捉。愈优秀的间谍，手中掌握的情报愈是珍贵。我要将他移交给专业团队，对他进行盘问。他会被迫喝下自白剂，有必要时还会遭受拷问。」


    「拷问……」


    「记清楚了。间谍被捕后的下场，是比死亡还要深沉的黑暗。」


    克劳斯的眼神冷若冰霜。那是他平时不会表现出来，身为间谍的严酷。


    缇雅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没有希望。不是精神耗弱以致崩溃，就是忍受不了拷问而丧命。如果自愿成为双面间谍，那么还有一丝机会能够存活下来──」


    克劳斯低声接著说。


    「但是，叛徒会被自己的同胞杀死。」


    那一定是警告吧。


    要少女们今后在外国活动时「不要被捕」的威胁。


    然而缇雅万万没想到，那句话竟会以别种形式应验在自己身上。


    ◇◇◇


    「你们该去把玛蒂达小姐移交给陆军了吧？」


    听了莫妮卡的话，掠过缇雅脑海的是克劳斯的教诲。被捕间谍的下场。在前方等待的是无情的折磨。


    身体动了起来。


    她从莫妮卡手中抢走话筒，拔掉电话线。


    「莫妮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下才想问你呢，你到底明不明白？」


    在高级饭店的一间房内，缇雅和莫妮卡互相瞪视。一旁，爱尔娜和安妮特默默地旁观，但是现在无暇顾虑她们。


    缇雅揪住莫妮卡的前襟。


    「我问你！你想举发玛蒂达小姐是吗？」


    莫妮卡的表情泰然自若。


    「那当然。她可是偷偷潜入这个国家的间谍，是咱们的敌人耶？」


    「她是安妮特的母亲啊！」


    「这能够当成赎罪券吗？」


    莫妮卡的正确判断好可恨。


    没错，加尔迦多帝国正利用间谍，不断侵略这个国家。就连不久前，残忍的刺客「尸」也还在这个国家活动。玛蒂达说不定也是会对这个国家造成威胁的人物，而少女们身上背负著防止此事发生的使命。


    可是──


    缇雅望向后方，确认安妮特的表情。她似乎也感到惊愕。平时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


    「反正迟早都得告诉安妮特。」


    像是揣测出了缇雅的心思，莫妮卡笑道。


    「责怪在下现在让她知情，这未免太不合理了。」


    她弯下腰从缇雅手中挣脱，旋即将腿一扫。缇雅甚至来不及防守，就这么跌在地上。


    「你冷静一点啦。」莫妮卡整理衣领。「在下只会先找克劳斯先生商量。这不是身为部下应有的举动吗？完全没有理由遭受责难。」


    「可是，那么做……」


    根本无法让人心安。


    就只是把问题推给别人而已。


    「意思是，假使老师下令，你就要举发玛蒂达小姐吗？」


    「应该吧。咱们不必采取任何行动，只要告诉陆军她在哪里就好。」


    「母亲会遭受拷问，最后还可能会被杀死。你要安妮特接受这种事情吗？」


    「是啊，怎么了吗？」


    面对莫妮卡一派轻松、不以为意的态度，缇雅的脑袋被几乎沸腾的激情所充斥。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故意惹怒别人？


    身而为人，她肯定有某个地方出了问题。


    正当缇雅准备在那股冲动下出言反驳，别的说话声传来。


    「一定……一定可以的呢！」


    是爱尔娜。


    她的眉毛扭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老师一定可以想到很棒的解决方法呢。想出姊姊们不用吵架，就能解决问题的点子呢。」


    「喔，爱尔娜说得好。」莫妮卡拍手。「就是啊，你说得太棒了。他可是克劳斯先生，一定会做出咱们想不到的完美结论啦。」


    「不要信口开河！」


    缇雅忍不住怒吼。


    爱尔娜吓得肩膀一颤。


    「你们两个其实很清楚吧？知道这话根本毫无根据。」


    如果要论可能性，那么当然是有。


    克劳斯会找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论。这是多么轻松的未来啊。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缇雅回想起克劳斯俯视尸的冷酷眼神。


    当然，缇雅也很清楚他有爱护同伴的一面。但是身为间谍，无情盘问抓到的间谍才是正确的行为。


    是让玛蒂达活著，还是杀死她──无从得知克劳斯会作何判断。


    「灯火」至今从未面临过如此细腻的问题。无法推测他的结论会是什么。


    不能随便仰赖克劳斯。


    「那不然，你要怎么做？装作没看见吗？」


    莫妮卡揶揄笑道。


    「那样也好啦。反正照这个情况来看，就算不管她，陆军应该迟早也会将她逮捕。」


    「！」


    一如莫妮卡所言，街上有无数陆军在严密监视著。


    被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管是对外情报室还是陆军，对待间谍的方式想必都一样。玛蒂达会在受到拷问后，遭到杀害。


    「在你又说出天真的妄言之前，在下先警告你。」


    莫妮卡说。


    「你如果援助玛蒂达，就等于是背叛祖国。也就是背叛『灯火』。」


    「……！」


    「不过嘛，最应该询问意见的人不是你。」


    将视线从支支吾吾的缇雅身上移开，莫妮卡望向沉默的少女。


    「安妮特，你应该明白吧？」


    被点名的安妮特面无表情地呆站著。


    「本小姐……」


    她的嘴唇动了。


    「本小姐…………」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却迟迟没有接下去。


    实在是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莫妮卡逼迫她做出残酷的决定──质问她是否有拋弃母亲的觉悟。


    「够了。」缇雅站在她前面。「我承认你说得都对。可是，那完全就是暴力。一般人才刚得知那样的事实，有办法马上说出『嗯，说得也是』这种话吗？」


    「那好吧，在下就看在安妮特的份上，宽限你一天。」


    莫妮卡一脸没趣地叹气，开始准备外出。


    大概是打算四处奔走，收集情报吧。她不是那种会因为顾虑他人，而识相地离开现场的人。


    「不过，明天晚上在下会和你联络。那是最后期限。」


    少女们早就预定隔天晚上要回到据点。一如她所言，那是最后期限。


    「缇雅、安妮特，请你们务必做出身为间谍的正确选择。」


    莫妮卡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中，带著彷佛抚过颈根的冰凉感。


    「毕竟虽说是叛徒，但要收拾掉同伴还是让人很难受的。」


    那是初次从同伴身上感受到的──杀气。


    ◇◇◇


    莫妮卡离开后，缇雅在房里重重叹息。她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垂头丧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错。


    她一直竭尽所能。会让安妮特和母亲见面，不仅是为了本人的幸福著想，也是为了「灯火」好。她怀著身为间谍的尊严，尽己所能地守护崇拜对象所深爱的国家。


    然而这样的我是叛徒？这简直太荒谬了。


    （为什么莫妮卡老是比我占上风啊……）


    不，这份烦躁感是嫉妒。


    是丑陋的迁怒。可是，缇雅仍情不自禁这么觉得。


    为何比起为了团队尽心尽力的我，个性无拘无束的她更能灵巧地活著呢？


    缇雅甩开杂念，喃喃地说。


    「……………………安妮特。」


    语气疲惫得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


    「莫妮卡说的也是事实，这是你的问题。你要找老师商量也可以，不过，到时你有可能会再也见不到玛蒂达小姐。你想要怎么做？」


    安妮特的幸福必须由她自己决定。


    这个想法至今依旧没有改变。


    「本小姐……」


    安妮特开口，整个人变得不像平常那么有精神。


    「……想要再见玛蒂达小姐一面。」


    听了她的回答，缇雅又对自己的判断重拾信心。


    如果她是回答「不知道！」或「怎样都好！」，缇雅就会感到很灰心。


    ──某种东西正在安妮特的心中萌芽。


    与玛蒂达的重逢并非不走运。


    「嗯。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就再去见她一面吧。」


    缇雅轻抚安妮特的头发，投以温柔的微笑。


    心情总算开始平静下来了。


    她对在房间一隅发抖的爱尔娜致歉：「抱歉刚才吼了你。」


    「缇雅姊姊……」


    可是，她之所以害怕似乎另有原因。


    恐怕是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预见了未来吧。


    「假如安妮特说想要救母亲，到时该怎么办……？」


    缇雅噤口不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


    玛蒂达住宿的地方评价似乎不太好。


    根据调查，柜台不会确认外国旅客的护照，也不会追究居留原因。只要入住前先付清住宿费，之后便不会多加干涉，感觉是可疑人士会选择入住的旅社。待在这种地方，被陆军查明下落想必也是迟早的事情。


    莫妮卡一定是见到旅馆的地址后，察觉到玛蒂达的秘密吧。


    缇雅打电话给旅馆，约玛蒂达一早在海边见面。整齐铺上石板的美丽散步道上，除了慢跑的人之外，几乎无人通行。


    缇雅和安妮特比约定时间提前许多出门，用双筒望远镜观察港口。


    「本小姐在港口看见好多军人！」


    安妮特以一如往常的纯真笑容这么报告。睡了一晚，她似乎已恢复精神了。


    「看来港口果然也被封锁了……」


    以追捕一名间谍来说，实在是好大的阵仗。


    玛蒂达大概是具有威胁性的间谍吧。又或者，只是军人的士气太振奋了？


    想著想著，玛蒂达来了。


    「啊！缇雅小姐早安。」


    「…………嗯？」


    玛蒂达客气地打招呼的瞬间，安妮特露出疑惑的表情。


    才心想她是怎么了，就见到她把手按在肚子上嘟哝。


    「本小姐肚子饿了！待会儿想去面包店！」


    好像只是肚子饿了而已。缇雅二人接受了她的提议。


    安妮特领头走在海边的步道上，缇雅二人则跟在后方不远处。


    「缇雅小姐，你们今天就要回学校了对吧？」


    玛蒂达问道。


    「我女儿就麻烦你照顾了。等我把工作处理好之后会再去拜访你们。」


    她态度和蔼地低头致意。


    她所说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呢？


    尽管感到害怕，还是不能就此退缩。缇雅握紧拳头，鼓舞自己。


    没有时间拐弯抹角地反覆提问了。


    「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不，我不再使用敬语了，接下来请让我以对等的立场和你说话。」


    缇雅定睛看著玛蒂达。


    「我朋友找到了你的护照，但是上面的名字不是玛蒂达。」


    「──咦？」


    「告诉我，你该不会是别国的间谍吧？」


    玛蒂达的脸色发白。看来是被说中了。


    之后，她赫然回神，左右张望。


    「你放心，我没打算通报。」缇雅将「至少现在还没有」的真心话吞了回去。


    「只不过，我想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


    军人全聚集在车站和港口沿岸，位于中间的海边散步道上没有半个军人。


    缇雅是为了让双方可以放心交谈，才特地选择在这里见面。


    「告诉我，玛蒂达小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才想问缇雅小姐你们是什么人呢。」


    「不要打马虎眼，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就如同你所猜测的。」


    她像是放弃似的叹了一声。


    「我是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因为没办法在女儿面前使用假名，才会说出我的本名玛蒂达。四年前，我和女儿分离的事情也是真的。」


    据她所言，她原本是帝国的技师。可是丈夫早一步去世后，她顿失抚养女儿的收入，于是便自愿成为间谍当作副业。她被别国的机械制造商雇用，负责运送资金给正潜伏于他国的间谍。


    「比起单独行动，和女儿一起比较不会被周遭其他人起疑。但是，我完全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在外国遇上铁路事故……」


    「原来你带安妮特到职场是那个缘故啊。」


    「是的。后来，我以为女儿已经丧命，整个人变得有气无力，就这么随波逐流地继续当间谍……我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败吧。」


    玛蒂达自嘲地笑著说。


    「沦落到工作用具被人偷走，又在惊慌失措之际被陆军包围的这种下场。」


    尽管彼此是敌人的立场，还是觉得这样的遭遇太倒楣了。


    「那个，但是，缇雅小姐，请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的确是说了谎没错，可是和这孩子重逢时，我真的觉得这简直就是奇迹。想要带回女儿的心情也是千真万确。」


    「……真的吗？你所爱的女儿，会不会和现在眼前的安妮特是不同人呢？」


    缇雅故意不怀好意地问。


    「她失去了记忆，况且你们也分离了四年之久。」


    「不，这和过了多少时间无关。」


    玛蒂达泛起微笑。


    「──这孩子没有变。即使性格稍有不同，即使没有了记忆，但她依旧是我的女儿。」


    玛蒂达以温柔的目光，望向走在前方的安妮特。


    安妮特可能也听见她的话了，只见她的头动了一下。


    玛蒂达发出轻笑。


    「我答应你，等我回到本国，一定会辞去间谍的工作，和女儿一起安稳地过日子──再也不分开。」


    缇雅摩擦指尖，想为内心的情感寻找出口。


    这是件幸福的事。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才对。失去记忆又出身不明的安妮特，即将接受来自母亲的爱。内心会骚动不安，大概是因为玛蒂达是帝国的间谍吧──


    唯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


    「可是话说回来，你有办法顺利回国吗？」


    「这……」


    玛蒂达像是要吐出肺部所有空气般，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一个间谍怎么会说这种话啦……」


    「我只是负责送货的车手，是连人都没杀过的菜鸟……虽然向本国请求救援好几次了，却始终被无视……看样子，我大概已经被拋弃了。」


    她的喃喃声中满是绝望和空虚。


    「说实话，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我打算明天就要放手一搏。因为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陆军找到。」


    玛蒂达握紧拳头。


    「但是，如果有和这孩子一起生活的未来在前方等著，我就能努力下去。」


    「…………这样啊。」


    缇雅有气无力地回答。


    缇雅宣称自己没有食欲，没有跟著进去面包店，而是独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远远望著那对母女融洽地挑选面包。


    缇雅发现自己的双腿抖个不停。


    是恐惧。害怕自己即将犯下的过错。


    （要是玛蒂达小姐是坏人就好了……这种想法实在太差劲了……）


    一筹莫展。这样下去，玛蒂达会遭到拷问，然后被杀死。


    那么，假使我对玛蒂达伸出援手──


    （这么一来，我就会以叛徒的身分……被莫妮卡杀死。）


    ──同伴之间的分歧是团队的关键。


    克劳斯是这么说的。不，他也许是拿「红炉」的话来现学现卖吧。


    （这句话根本就是谎言……价值观不同的人在一起，分明就只会让团队瓦解。）


    那位红发间谍究竟是抱著何种想法，说出这番话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红炉小姐……）


    缇雅再次让思绪驰骋。


    怀想自己所崇拜的对象，也就是带领克劳斯的「火焰」的老大──


    ◇◇◇


    那名少女是某报社老板的千金。


    那是一家自工业革命时代起，至今繁荣超过百年的大型企业。在迪恩共和国是历史第二悠久的企业，主要受到保守派的知识阶级支持。战后，该报社批判追求彻底改革以巩固势力的左翼派，成为促成踊跃议论的一项助力。


    所以，少女才会在十一岁时遭到绑架。


    报纸是能够和收音机比美的大型媒体，因此少女的双亲握有足以改变世间舆论的信赖度。而这充分构成了外国间谍对少女下手的理由。


    于是，少女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遭到绑架的少女被监禁了超过两星期，受到好比被关进笼内的动物般的对待。她的衣物被剥掉，只穿著单薄的内衣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房间内充满著臭味，因为她平时只能用角落的水桶来排泄。就连起初见到少女的肢体，露出下流笑容、负责喂食的男人，近来也对她投以厌恶的目光，一天只提供一次面包和水给她。大概是两周没洗澡的身体，看起来骯脏无比的关系吧。


    ──好想死。


    对从小受尽宠爱的少女而言，这样的痛苦教人难以忍受。


    房间外面传来陌生的语言。自己好像是被绑架到国外了。完全无法奢望自己国家的警察和军人会来救自己，因为这里已经超出祖国的权力范围。


    ──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连眼泪也流乾时，忽然从房外感应到某人的视线。交谈声传来。对方好像是少年和女性，但是声音很模糊。不过听得清楚又如何呢？反正我都要死了。少女绝望地闭上眼。


    随后，爆炸声响起。那是彷佛要从根部颠覆整个世界的暴力声响。


    少女错愕不已。


    没多久，门被打开了，门口站著一名红发女性。长发摇曳，再加上那鲜明强烈的发色，简直就像一团火焰。那是一名年龄不详的美女。


    「────！」


    令少女惊愕的不只是那名女性的出现，还有发生在她身后的惨状。


    十个男人惨死的尸体。


    监禁少女的男人们颜面皆遭到粉碎，看得出来是受到压倒性的武力蹂躏。疑似领导人的男人头上还插著一根铁条。


    『你就是──小妹妹？』


    红发女性这么对少女问道。


    尽管站在凄惨的现场，她的身上却没有溅到一滴血，自然也就让人不感到害怕。


    少女微微点头。


    『很好。我的同伴现在正闯入敌人的隐密据点，相信背后一定有策划这起绑架的幕后黑手。在查明真相之前，我要把你藏起来。』


    沉默。


    『你没办法说话吗？』


    点头。


    『这样啊。是绑架造成的冲击吗？』


    点头。


    『什么都好，你在脑中想一个句子。』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你脸上是这么写的。没错吧？』


    ──咦？


    『幸好我有类似的经验。几年前，我的同伴捡了一个不会读书写字，也不会与人对话的少年回来。刚认识时，我都是看他的表情和他沟通的。』


    ──是这样啊。


    『不过也因为太宠他了，结果害那孩子到现在还是不善与人对话就是了。』


    好奇妙的女性。居然能让人明明身处极限状态，却自然而然地不再紧张。


    『…………』


    红发女性一脸讶异地注视著少女。


    『我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才擅长解读别人的表情，不过你好像也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你果然看得出来。


    ──我只要与人互相注视，就能稍微解读对方的心。


    『哦，你很厉害呢。』


    ──但是我几乎不会使用，因为别人会觉得我很可怕。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试著读读看我的心？』


    ──可以吗？


    『因为我很好奇你会看到什么嘛。』


    红发女性蹲在少女面前，和她视线相对。少女的身体明明骯脏不堪，她却丝毫不觉得嫌恶。


    互相注视三秒后，感到错愕的人是少女。


    ──你有一颗非常美丽的心。


    『是吗？真开心。』


    少女感应到的，是替人们著想、极其单纯的野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有办法找到这里？


    红发女性面露浅浅的微笑。


    『我是间谍。只要是为了保护你，我什么都做得到。』


    这便是后来得到缇雅这个名字的少女，与「红炉」之间的相遇。


    少女被移送到安全的房子，和那名女性共处了约莫十天。


    她好像有好几名同伴，可是不知为何都没有出现在少女面前。由于可以从房间外听到吵架声，所以应该有好几个人才对，但是那些人全都不会来探视缇雅，照顾缇雅的工作都是由红发女性负责。


    只要少女觉得无聊，女性便会来探望，并且说间谍的事情给她听。


    即便是机密情报，她也照样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像是影子战争、名为「火焰」的组织、挑战过的任务，还有三年前加入的沉默少年成长得有多快速等等。


    缇雅提出的问题她也都会一一回答。尽管缇雅完全不说话，红发女性也能够理解问题的内容。


    ──你为什么要当间谍呢？


    红发女性用手掩口，苦思一会后答道。


    『大概是为了让战争进入到下一个层级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不，战争是不会结束的。纷争不会从人类史上消失，因为斗争是生物的宿命。不过呢，以人类来说，斗争的形式是可以改变的。』


    ──改变？


    『规则会改变。战争就某方面而言，就像是一场依循著某种规则进行的游戏。而人类史便是在反覆地修改规则中形成：产生领土的概念，产生国境；出现主权国家，出现条约，然后又出现国际法。人类便是在那个架构中，反覆地进行斗争。』


    ──感觉好像运动一样。


    『这么轻易地做出总结，对战争的牺牲者很失礼呢。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人类因为疲于斗争，于是决定采取新的规则。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接著上演的是间谍之间的战争。但是，总有一天当人类彼此争斗到了最后，这场战争也终将改变形式。』


    红发女性舔了舔嘴唇。


    『反而当间谍停止争斗时，世界又会回到杀戮和虐杀的时代。』


    ──如果停止争斗，世界大战又会再度掀起？


    『而我的职责就是阻止那种事情发生。』


    ──好厉害。你拯救了世界。


    『嗯。其实啊，我本来不是想当间谍，而是想当英雄喔。』


    ──英雄？


    『间谍能够救的就只有自己国家的国民，可是英雄能够救更多人，不是吗？』


    听了她充满自豪的口吻，回过神时，缇雅已脱口喃喃地说。


    震动自己的声带，说出──『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


    『哎呀，你的声音恢复了？』


    红发女性眯起双眼。


    『你该不会模仿了我的语气吧？』


    ──因为感觉模仿你的语气就能够恢复声音。


    ──而且这么一来，我就能接近你了……？


    『…………』


    她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开玩笑，对自己发火吧。


    但是，红发女性却深深地颔首，轻抚缇雅的头。


    『如果是你，你一定能够超越我。』她的双唇间吐出这番话。『既然如此，虽然能教得不多，就让我来亲自指导你吧。』


    少女沉醉在从她手掌传来的暖意中。


    ◇◇◇


    回忆起过去那段时光，缇雅自然而然地泛起微笑。


    （虽然现在想想，她那个人也不是只有温柔，感觉还有些激进就是了……）


    即使现在长大了，缇雅仍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她强调争斗，而且尽管深爱著人类，有时却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可是，在她内心根源的，却又是想要拯救更多人的野心。她究竟是如何面对那份矛盾的呢？


    每当怀念她时，缇雅心中总是满怀憧憬。


    那副为了理想，背负庞大责任勇往直前的模样，令人向往──


    光凭善良和漂亮话无法改变世界。她有著自己所缺乏的勇气。


    「缇雅大姊！」


    当缇雅还沉浸在回忆里，安妮特冷不防出现在眼前。


    她好像已经和玛蒂达结束对话了。可以见到玛蒂达在远处，朝著缇雅挥手离去的身影。亲子时间已经结束。


    「这是本小姐给你的奖品！」


    安妮特将某样东西塞进缇雅口中。


    好像是巧克力丹麦面包。应该是她从面包店外带出来的。


    「本小姐很感谢大姊，所以赏你这个作为奖励！」


    因为搞不好会窒息，缇雅勉强将丹麦面包吞下肚。


    「谢谢……这么说来，你们聊得很愉快喽。」


    「都是托大姊的福！」


    安妮特喜孜孜地坐在缇雅身旁，目光依旧追逐著玛蒂达愈来愈小的背影。


    「吶，安妮特。」


    「嗯？」


    「其实，我也曾经和父母分开过一段时间。虽然只有四星期啦。」


    当然，和安妮特的情况相比，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悲剧。「灯火」里，遭遇比缇雅更不幸的少女大有人在。


    可是，那份孤独的恐惧感至今仍刺痛著她的心。


    就好比解放她的英雄的光芒，仍留存在心中一般。


    「那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那件事没必要特地说给安妮特听。那样感觉像在强迫她似的。


    安妮特的问题，和自己的过去无关。


    「那么，请你回答我。」


    缇雅握住安妮特的手。


    「你想怎么做？你是想救玛蒂达小姐？还是──」


    大马路上传来怒吼声。


    视线前方，上演著紧急车辆和警官呼啸而过的景象。


    （……事件？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好慌张的。


    这座城市里经常发生凶案。


    「……！」


    安妮特瞪大双眼。


    察觉她为何露出那副惊愕的表情，缇雅安慰道。


    「安妮特，你放心。」一边温柔地摩娑她的手。「玛蒂达小姐的旅馆在另一个方向。」


    「…………」


    「你很担心她对吧？我觉得这样很好。」


    缇雅从她的沉默，领悟出她心中的答案。她大概无法弃玛蒂达于不顾吧。


    缇雅抚摸安妮特的头，一边说。


    「你只要依你所想的去做就好。」


    「大姊──」


    她一时语塞。


    「你为什么要为了本小姐这么做呢？」


    好几个答案掠过脑海。


    自己的行动也让莫妮卡感到无法置信。


    因为是同伴？因为心怀憧憬？还是因为想遵从一般的社会观念？


    不，光凭那些像是经过粉饰的漂亮言词，已经无法说明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看著你，我就有一种『想要那么做』的念头。」


    这份心情，是从自己的内心根源涌现，绝对无法别开目光不去正视。


    「尽管提出你的任性要求吧，我会接受的。」


    安妮特大口吸气。


    「本小姐想要救母亲！」


    听了她嘶喊般的回答，缇雅深深点头。


    「嗯，接下来我来想办法。」


    安妮特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做出了对十四岁少女来说，难以承担的残酷抉择。


    所以，接下来是自己的工作。


    打破这一筹莫展的恶梦吧。像理想中的英雄一样，拯救自己的同伴吧。


    ◇◇◇


    林立的大型饭店群底下，聚集著众多的餐饮店。


    面对马路的店家多半是华丽的餐厅，但是一进入巷子，可疑的店家就多了起来。从锁定兴高采烈的观光客的俱乐部，到可疑的药局都有。路边散乱著被随意丢弃的菸蒂，刺鼻的恶臭在空气中飘散。


    尽管已是深夜，街上还是有许多店家依然亮著灯。店内大概有试图搭讪女子的人，以及想在地下赌场孤注一掷、藉此翻身的人吧。


    缇雅对那些人产生了奇妙的共感。


    她溜出旅馆，和莫妮卡走在街上。


    今晚少女们不是在一流饭店，而是在廉价的住宿设施过夜。一来是为了隐藏行踪，二来则是因为之前花太多钱，手头不太宽裕。没有人对少女深夜溜上街感到奇怪。


    「你想带在下去哪里？」


    莫妮卡瞪著缇雅质问。


    就在十分钟前，缇雅受到了她的威吓。


    在旅馆寝室内，莫妮卡用枪口对准她，问她「你要背叛『灯火』吗？」。


    缇雅以会吵醒睡著的爱尔娜两人为由，向莫妮卡提议移动至别处，于是两人往无人的方向走去。


    不久，她们抵达没有半个人的小巷子。


    在照明灯的昏暗光线下，缇雅开口。


    「──我们谈谈吧。」


    那是大楼和大楼间，宽度仅有两公尺的狭窄通道。


    缇雅高亢的音调，在大楼墙壁的反射下清晰地响起。


    「……真教人失望。」


    莫妮卡双手一摊。


    「也是啦，你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了。」


    「我认为双方都没错。」


    缇雅面对著莫妮卡说。


    「我们都各自遵循著自己心中无法退让的坚持。我不惜扭曲纪律，也想拯救该救的人；你则不认同例外，为了组织采取正确的行动。我没说错吧？我们就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应该要彼此尊重才对。」


    「你想表达的就只有这些？简直无聊透顶。」


    莫妮卡一脸烦闷无趣地歪头。


    「所以，你决定要举报玛蒂达小姐，还是背叛团队了吗？」


    摆在自己面前，宛如恶梦的二择一。


    如果选择前者，就得牺牲安妮特的愿望；选择后者，那么就是自取灭亡。


    能够回避这两者的方法，只有一个。


    「还有另一个选项。」


    「啥？」


    「很简单，就是让你屈服。只要封住你的嘴，我们就不必把玛蒂达小姐交给军方，我的反叛也不会泄漏出去。」


    缇雅优雅地说。


    「我们双方都正确。既然如此，眼前就只有一条路──我们决斗吧。」


    这便是缇雅决定的道路。


    ──用自己的手，打倒莫妮卡。


    假使她拒绝决斗，就二话不说展开攻击。


    缇雅是抱著坚不退让的决心，来到这里的。


    「五十分。」


    莫妮卡扬起嘴角。


    表情看来从容且乐在其中。


    「不错耶，缇雅。在下第一次对你有正面的评价。」


    莫妮卡从怀中取出橡胶球，用右手手指夹住三个球体，左手则举著小刀。


    「如果突袭的话就再加五分。你打算从正面打赢我吗？」


    莫妮卡眯起双眼。


    「你是靠谁达成老师出的测验？是谁对抗让你只会发抖的『尸』？又是谁发现玛蒂达小姐的真实身分？」


    「……我很清楚你的实力。所以，我们先谈──」


    「你我的实力差距可没有小到能让你这么悠哉喔，可悲的小喽啰。」


    「──！」


    不像是和自己同年代的强大气势，令缇雅背脊一凉。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与她为敌。）


    她深不可测的，不只是无拘无束的个性和杰出的能力。


    莫妮卡的特技──不明。


    「灯火」的少女们属于一点突破型。例如毒药、变装、窃盗等，每个人都拥有即使是一流间谍也模仿不来的技能。当然，莫妮卡应该也有自己的特技。


    可是，她却从不公开那是什么。


    不告诉同伴，连克劳斯也不知为何认可她的隐匿行为。


    而这一点，正好证明了她的实力强到足以让那样的例外为人所接受。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情了。」


    缇雅带著微笑，弹响手指。


    同伴之间的决斗开始。


    缇雅的第一招──是退后一步，躲在男人背后。


    「抱歉啊，小妞。这是女王大人的命令。」


    「什么？」


    巷子里，出现两名身材健壮的男人。


    两名彪形大汉正好出现在包夹莫妮卡的位置。他们是缇雅白天时经过一番交涉后，纳为手下的帮手。职业好像是帮派的保镳。男人们单手拿著铁管，面露低级的笑容。


    「我说你啊……」


    莫妮卡用呆愣的目光望向缇雅。


    「就在下所知，所谓的决斗并不会找两个男人来轮番殴打敌人耶？」


    「谁教你我的实力差距不允许我手下留情嘛。」


    「你这个臭贱货。」


    「我就把这话当作赞美收下了。」


    缇雅和莫妮卡格斗不可能赢得了她。


    所以，缇雅要用尽计策。她温柔地爱抚其中一个男人的背，轻声说道。


    「好了，你们谁能成功击败她，我就给谁奖励。如果是阿千的话，我会化身成为保母，用宝宝语好好地哄你。至于阿裕，我会用穿了整整三天的靴子践踏你全身。别忘了，能够看穿并且实现你们不可告人的欲望的人──就只有我喔。」


    两个男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浑身颤抖，举起铁管。


    「！你们这群变态！」


    无视莫妮卡的悲鸣，男人们上前攻击。


    遭到挥舞铁管的男人夹击，若是普通人，下场肯定不是只有受伤那么简单。


    虽然大声嚷嚷，莫妮卡的态度却十分冷静。她拔腿冲向挥舞铁管的男人。


    然后将手里的橡胶球扔向墙壁。黑色的球融入并消失在夜色中，接著缇雅以肉眼辨识到的，是分别反弹的球准确击中男人们的侧头部的瞬间。


    来自死角的攻击令男人错愕，而莫妮卡没有放过这个可乘之机。


    她以小刀的刀柄，精准地敲打男人的下颚。


    「解决一个了。」


    宛如魔法的一击。


    一如莫妮卡所言，男人弹向后方，仰卧著倒在地上，就此失去意识。


    另一个男人从莫妮卡的背后发动攻击。可是，再次反弹的橡胶球击中他的颜面，阻碍了他前进的步伐。因此得以避开铁管攻击的莫妮卡，朝男人的腹部狠狠一踢。


    缇雅从远处观察那非比寻常的技术，不禁愕然。


    （那是什么球啊……简直就像被吸进去似的击中敌人……）


    安妮特所制作的特制品。


    内藏铁块的橡胶球。


    不仅能轻盈地弹跳，一旦被击中，还能像投掷武器般给予重击──


    （照常理来思考，要让球反弹然后直击敌人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直接打中，倒还可以理解。


    可是，莫妮卡却是让球反弹两次以上，从男人的死角进行攻击。


    尽管不清楚她的特技为何，还是可以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完美推测出角度、反射、时间点的演算能力和精密动作。


    「她的脑袋和控制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超乎预期的实力。


    被踢中腹部的男人勇猛果敢地继续进攻。


    「一切都是为了女王大人！」


    「别把在下加入你们的特殊游戏。」


    然而，他却好比撞上无形的墙一般停止动作。


    脸上露出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缇雅同样不明所以。


    在被夜色笼罩的小巷里，线一样的物体反射了街灯的光线。是铁丝。铁丝缠绕住男人的手臂，将他的右臂和左腿束缚，使其动弹不得。


    铁丝大概与铁球相连吧。在墙壁和地面反弹的橡胶球，在不知不觉间布下了铁丝网。


    男人宛如一只不幸落入蜘蛛网的蝴蝶，只能不住发抖。


    「好了，结束。」


    莫妮卡用小刀刀柄殴打男人的下颚，将第二个男人也彻底击败。


    只花了短短一分钟，就撂倒两名彪形大汉。


    「……让在下确认一下，你的计策就只有这样吗？」


    莫妮卡将四散的橡胶球收回。


    「若真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比了。不然这样好了，你就尽管用枪吧，别客气。」


    「真是好大的口气呀……」


    缇雅不可能在有许多军人驻留的城里开枪。况且，缇雅事先准备好的计策也不是只有这个。


    她背对敌人，开始以全速狂奔。她必须引诱对方跟上来。


    一如预期的，莫妮卡朝奔跑的缇雅追了过来。她不可能没有察觉这是陷阱，大概是打算正面突破吧。莫妮卡的自尊不可能允许自己退缩。


    论身体能力，莫妮卡胜过缇雅。


    在快被追上的前一刻，缇雅用刀背敲打了路上外露的水管。水管在些微的震动下破裂，水突然就朝后方的莫妮卡喷射。


    「──！」


    莫妮卡的咂舌声传来。


    莫妮卡即刻后退，回避水柱。


    「……也对，因为你已经将爱尔娜纳为手下了嘛。」


    「麻烦你说是协助。」


    快要破掉的水管──所有潜藏在城市里的不幸，爱尔娜无时无刻都能亲身感应到。


    「还有，安妮特也是。」


    缇雅按下藏在口袋里的开关。


    下个瞬间，莫妮卡脚边的砖头──外观伪装成砖头的炸弹炸裂。细小的石头碎片如霰弹枪般袭向她。


    莫妮卡将身上的兜帽如斗篷般一甩，巧妙地避开小石子。


    好可惜。只差一点就能让莫妮卡受伤。


    但是，不要紧。爱尔娜和安妮特提供的计策还多得是。


    「这场决斗实际上是三对一。你就好好欣赏安妮特和爱尔娜的能力吧。」


    莫妮卡一边拍掉衣服上的污垢，一边嘟哝著「真麻烦」。


    缇雅并不觉得自己卑鄙。


    和许多人进行交涉，结为同伴──这便是缇雅的作战方式。


    准备已经就绪。伪装成砖头的炸弹、在些微震动下坏掉的水管、藏在铁桶里的气体武器、凶猛老鼠万头钻动的排水沟──得到两名强而有力的伙伴，缇雅在这条巷子里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投降吧。我其实也不想让你受伤。」


    「嗯？可是在下想姑且挑战看看耶。」


    莫妮卡的表情不为所动。


    尽管形势对她极度不利，然而她似乎并不打算投降。


    「……坦白说，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抵抗。」


    缇雅的口气十分不悦。


    没有耍任何心机，那是她完全发自内心的感受。


    她从莫妮卡的态度感觉不到作为间谍的热情。


    有的就只是瞧不起同伴的乖僻言行。


    「轻视同伴、找同伴的碴，又总是严厉地讲一堆大道理──」


    缇雅瞪著她。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留在『灯火』？」


    「在下为何非得告诉比自己弱的家伙不可？」


    也不回应对方认真提出的疑问，莫妮卡轻轻挥了挥手臂，结果某样东西从袖口跑了出来。莫妮卡握住那样东西，以乾脆俐落的动作投掷出去。


    （又是利用反弹进行攻击……？）


    大概是要使用橡胶球，从死角进行攻击吧。


    （可是，我已经见过这招好几次……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缇雅摆出应战架式，一面触碰手里的遥控器。


    「我劝你住手。你要是再抵抗，就别怪我启动陷阱──」


    「没用的，在下已经全部识破了。」


    在安妮特的炸弹炸裂前一刻，莫妮卡迅速采取了闪避行动。


    ──预测。只能以这二字形容的动作。


    虽然不知理由为何，不过缇雅发觉莫妮卡的攻击模式变了。


    ──必须马上离开。


    缇雅再度转身的瞬间，一个陌生的物体闯进她的视野。


    （镜子？）


    一面镜子插在小巷的墙壁上，固定在那里。


    几秒钟前应该还没有那面镜子才对。可能是莫妮卡扔出来的吧。


    （原来如此。莫妮卡是利用这个掌握陷阱的位置──）


    思考遭到强制中断。


    视野忽然染成一片雪白。是光。镜子反射出的强烈闪光刺入双眼。


    （然后计算出镜子的反射角度──！）


    眼前一花，不由得停下脚步。


    接著袭向缇雅的，是对腹部的冲击。


    「结束了。你真的完全不行耶。」


    莫妮卡的拳头狠狠击中缇雅的太阳穴。那是她又另外补上的一击。


    遥控器掉落在地。缇雅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小巷里。


    ──太强了。


    利用反弹的攻击手段，以及探敌手段的多样性。程度差太多了。


    缇雅只能按著肚子、大口喘气，忍受剧烈的疼痛。


    「在下本来还希望你用枪呢。」莫妮卡听似烦闷无聊的说话声从头顶上方传来。「这么一来，根本没办法当作训练。」


    「训练……？」


    「因为之前没能打赢那个尸，实在教人心烦意乱哪。」


    缇雅不禁哑然。


    相对于因为任务达成而安心的自己，原来莫妮卡心里一直觉得不甘心。


    （……她和我的立场截然不同。）


    缇雅咬紧牙根。


    即使做了这么多事前准备，却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现在还不能放弃。


    （我得逃跑……我太低估她的实力了。靠这个方法赢不了她…………）


    她以匍匐姿势挥舞刀子，企图攻击莫妮卡的脚。虽然理所当然被躲掉了，但此举只是为了牵制。


    缇雅在腿中施力，站起身来。得尽可能和莫妮卡拉开距离才行。


    随后，她的手臂被虎头钳般强大的力量攫住。她甚至有了骨头吱嘎作响的错觉。


    「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


    残酷无情。


    缇雅被拽著手，重摔在墙上。头部受到撞击，意识渐渐模糊不清。身体使不上力的她再度瘫坐在地。


    没有胜算。莫妮卡的实力在「灯火」之中可谓出类拔萃。


    论才智谋略，葛蕾特虽然占有优势，可是大概会被她诱导进入格斗战，然后一败涂地。若是论纯粹的格斗，席薇亚的实力或许在她之上，但是应该会被她拖进尔虞我诈的骗局之中，彻底击败。


    没有弱点的卓越综合能力。


    ──牵引著吊车尾集团的绝对王牌。


    ──「灯火」的最强少女。


    「……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得到你的认同啊！」


    缇雅忍不住这么说。


    「因为最认同你实力的人是我……！」


    「你想动之以情？真可悲啊。」


    连抱著必死决心说出的肺腑之言，也对她行不通。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输了，安妮特的心愿会遭到践踏，而她的母亲会被杀死。


    但是，现在的缇雅连站著都很勉强，完全没有办法打破眼前的困境。


    「……你还想继续抵抗？胜负明明都已经分晓了。」


    莫妮卡对她投以冷漠的目光。


    「还是说──你真的非要没命了才会醒悟？」


    让人彷佛从身体深处冻结的杀气。


    双腿颤抖，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总之先拉开距离……这次一定要让她掉入陷阱──）


    正当缇雅这么思考时，某个阴郁的声音掠过脑海。


    ──居然后退了。真没出息。


    尸的嘲笑声。


    没错，面对强大的敌人，缇雅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害怕。


    ──你对自己也太好了。


    从前，莫妮卡也曾这么毒舌批评她。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缇雅的心太脆弱了。


    （……有什么办法？和莫妮卡不一样，我又没有武器。）


    没有足以推翻双方实力差距的技术。


    互看三秒？敌人哪可能在战斗时，还悠悠哉哉地给我时间那么做？


    ──只要好好磨练那份特技，你就能成为比谁都厉害的间谍。


    接著响起的，是红炉的声音。


    「…………！」


    ──以成为英雄为目标吧。


    缇雅紧咬嘴唇。


    感觉到有某样东西在自己体内窜升。


    ──你有时心灵还挺脆弱的呢。


    最后响起的，是克劳斯的话。


    他对感到挫败的缇雅留下了忠告。


    ──享受对立吧。


    没错，他是这么说的。


    ──你应该要敢于和同伴正面冲突。


    「────！」


    缇雅激励自己。


    她再次在腿中施力，将双手伸向莫妮卡的颈子。


    「哦，你打算勒在下的脖子？」


    好像成功让莫妮卡稍微感到惊讶了。但是，缇雅的举动轻易就遭到压制。


    「比力气，在下是不会输的。」


    莫妮卡扣住了缇雅的双手腕。


    双方的两只手臂相连，形成只靠臂力互相推挤的姿势。


    但是，光凭缇雅的力气，根本无法动摇莫妮卡的躯干，甚至没办法碰到她的脖子。她在双臂中使出最大的力气，依旧无法靠近莫妮卡的脖子半分。


    「你也该放弃了吧？臭贱货。」


    「……英雄是不会放弃的。」


    当双臂开始发抖时，缇雅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她已经找到攻略方法了。


    不仅超乎莫妮卡的预期，而且能够彼此冲突。


    同时兼顾两者的武器，就存在于缇雅的体内。那是她顺从红炉的引导，持续磨练至今的绝招。


    「我要你后悔与贱货为敌。」


    彼此正面冲突吧。


    就在臂力到达极限时，缇雅做出决断。


    「代号『梦语』──迷惑摧毁的时间到了。」


    她放掉施加在手臂上的力气。


    然后大大地展开双臂，从头扑向莫妮卡的脸。


    不是头槌。


    像是鼻子和鼻子相撞一般──缇雅和莫妮卡唇瓣相叠。


    「────！」


    莫妮卡瞠目结舌。


    不是像情侣那样闭上双眼的浪漫亲吻。突然间遭人夺去双唇，任谁都会错愕地瞪大眼睛。尤其如果那个亲吻伴随著鼻子和鼻子相撞的疼痛感，那更是如此。


    确实让视线相对了！


    看来即使是莫妮卡，此刻脑筋也是一片混乱。感觉得出来她全身僵硬。


    没一会儿，莫妮卡开始挣扎，但是缇雅使出浑身力气扣住她的脸。


    不久，她被莫妮卡的强大力量推开，身体狠狠地撞上墙壁。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莫妮卡一边擦拭嘴巴，一边机关枪似的说著。


    「在下要杀了你！」


    她取出决斗时没有使用的枪，将枪口对准缇雅。


    缇雅背靠著墙，一屁股坐在地上。


    动不了了。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即使莫妮卡真的开枪，缇雅也阻止不了她。缇雅大概会被当成骯脏的叛徒，当场处死吧。


    但是，她不害怕。因为胜负已定。


    「吶，我问你──」


    缇雅开口。


    「──你是不是恋爱了？」


    （插图008）


    莫妮卡顿时停止动作。


    彷佛时间暂停一般，浑身僵直。


    「…………喂……」梦呓般的说话声从她口中溢出。「难不成──」


    觉得她那副慌张的模样实在有趣，缇雅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


    终于靠近她的心了。


    靠近一直以来设下重重防护的，莫妮卡的核心。


    「真是的，应该说之前就有线索了吗？比如那个恋爱小说？不，不对。」


    回想起她的举动，缇雅左右摇头。


    「你一直都隐藏得非常彻底，不让任何人知道、察觉你心中那份珍贵的爱慕之情。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对方就在身边啊。」


    成功互相注视三秒了。


    而缇雅从她内心见到的，是从平时的她完全无法想像的情感，被深深隐藏的愿望。


    莫妮卡的脸逐渐蒙上绝望的神情。


    「你的表情总算像个人了。这样的表情比较有魅力喔。」


    缇雅接著说。


    「你爱上了『灯火』的某个人对吧？」


    莫妮卡喃喃嘟哝。


    「杀了你……」


    像是从嘴里溢出的呢喃。


    面对她的威胁，缇雅心中的恐惧早已消失。


    「不行啦。这么做，那个人会伤心耶。」


    莫妮卡说那种话只是想讨价还价。


    她没有半点想杀缇雅的念头，根本不需要认真看待。


    「你想要铲除玛蒂达小姐的动机，是为了保护『灯火』──保护心上人的容身之处吧？因为要是偏袒她，别人有可能会认为『灯火』帮助了帝国的间谍。」


    这便是莫妮卡坚持要逮捕玛蒂达的理由。


    缇雅之前一直以为她只是冷淡地做出机械化的判断，但实则不然。她摆在第一位的，从头到尾都是「灯火」的成员之一。


    为了让「灯火」存续，于是做出合理的判断──这便是莫妮卡的信条。


    缇雅颔首。


    「你可真是专情啊。」


    下一刻，莫妮卡扑上前来。


    掐住缇雅的脖子，强行封住她的声音。


    莫妮卡释放出比先前更加猛烈的怒气，紧紧勒住缇雅的颈子。


    「不准你……」她的语气带刺般尖锐。「──再踏入在下的心。」


    感觉像是怒吼，也有如悲鸣。


    「…………好，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当脖子的压迫感减缓时，缇雅这么允诺。


    既然她选择隐藏自己的爱慕之情，缇雅也想尊重她的心情。


    「所以，你就帮我吧。」


    「……！」


    「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但是，请你也替我的想法想一想。」


    缇雅接著说。


    「你觉得你喜欢的人会希望你做出何种选择？你真的认为，对方会赞成你对玛蒂达小姐弃而不顾吗？」


    「………………………………」


    莫妮卡默不作声。


    她放开缇雅的脖子，就只是站著不动。


    假使莫妮卡拒绝协助，缇雅只能把她的爱慕之情当成弱点来威胁她；又或者，反过来被怒火攻心的莫妮卡杀害。到时，背负杀害同伴罪名的她，恐怕是不可能实现恋情了。


    双方的立场对等。这是藉由争执、冲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可恶！」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最后才听见语气中满是不甘的说话声。


    那是小到除非竖耳倾听，否则就听不见的细小呢喃。


    「……第一个条件。」


    莫妮卡深深叹息，竖起一根手指说。


    「不准告诉任何人在下的秘密。」


    「那当然。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也不会去追究对方是谁。」


    这个话题尽管令人好奇，还是应该忍住绝口不提。


    莫妮卡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个，假使你的行为快要被陆军发现了，在下会即刻将玛蒂达移交给陆军。为了保护『灯火』，这一点在下绝对不能退让。」


    「好，还麻烦你务必那么做。」


    缇雅反倒希望莫妮卡能帮忙监视。


    莫妮卡竖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


    「你的条件还真多耶。」


    「……就是那个。」


    「嗯？」


    「呃，总之就是那回事。你应该懂吧？」


    她一下子变得含糊其词。


    「咦？我不懂你的意思啦。到底是什么？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莫妮卡的脸颊微妙地泛起红晕。


    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一脸难为情地开口。


    「…………不要告诉别人你和在下接吻的事情。」


    缇雅强忍住想要喷笑的冲动。


    她感觉自己彷佛听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语气。


    「……我考虑一下。」


    「你要再打一架吗？」


    「开玩笑的啦。要是再和你打一次，这回我肯定会没命。」


    「若是你能遵守这三个条件……」莫妮卡叹了一声。「那好吧，在下投降。」


    她举起双手。


    「──好极了。」


    缇雅不知为何模仿了克劳斯的语气。


    她轻吐口气，仰望夜空。感觉疲惫极了。


    没有赢过莫妮卡的真实感。


    她只是再三做好准备，确定好地点和时间，然后在对自己有利的状况下，总算将莫妮卡带上谈判桌而已。而在战斗过程中，对方显然没有发挥全力。


    可是，缇雅的心中百感交集。


    我总算打败莫妮卡一次了──真想就当作是这么回事。


    ◇◇◇


    返回旅馆的路上，缇雅和莫妮卡并肩而行。


    途中，莫妮卡喃喃地说。


    「老实讲，以在下的角色来说，这么做是错的。」


    这话什么意思？缇雅不解地看著她，于是她小声地解释。


    「克劳斯先生也说过，同伴之间的分歧是团队的关键。这一点在下非常清楚。因为『灯火』所有的成员都一样，大家都太欠缺冷酷了。」


    「……或许是吧。」


    「你们太天真了。这次也是一样，其实在下应该要撇除私情，担任阻止的角色才对。」


    「…………」


    「就算不惜打断你的腿也是。」


    「你就不能用温柔一点的方法阻止吗？」


    「一定会遇上困难的啦。」莫妮卡嘀咕。「──当利用这份天真的敌人现身之时。」


    莫妮卡的担忧不无道理。事到如今，缇雅已能够冷静地接受她的分析。不是挖苦，她确实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团队的弱点。


    缇雅本人很清楚自己背离了间谍的常识。


    其他同伴也不像是能够不假思索地杀人的类型。说是弱点，这或许是弱点没错。


    倘若哪时候克劳斯不在，确实必须有某人来接任冷酷的角色。


    只不过，有一点缇雅现在就能断言。


    「可是莫妮卡，你不适合扮演冷酷的角色啦。」


    「啥？」莫妮卡用烦躁的口气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你的心，所以有办法这么说。你是无法完全割舍掉情感的。」


    她一定无法彻底狠下心来，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是会怀抱著情感。


    ──一味隐藏、专一不变的爱慕之情。


    因为怀著那份爱意的她，一定能够理解他人的感情。


    「大家一起去餐厅时，你不也替安妮特好好打扮了一番吗？不管怎么说，你都没办法完全割舍掉情感啦。」


    莫妮卡一脸尴尬地加快步伐。


    「…………所以才会有问题啊。」这样郁闷的说话声传来。


    现在的她，说不定正为了自己的感情不知所措。


    缇雅二人回到旅馆，原本熟睡的安妮特和爱尔娜已经醒了。


    好像是发现缇雅二人离开房间，于是醒了过来。她们心里大概很不安吧，只见两人难得没有吵架，和睦地并肩坐在床上。


    「姊姊！」一对上眼，爱尔娜便问道。「你们没事吧？」


    在她身旁，安妮特同样神情紧张，默默地注视著这边。


    缇雅尽可能露出沉稳的笑容。


    「放心，莫妮卡说她也愿意帮忙救玛蒂达小姐。」


    「莫妮卡大姊！」


    安妮特大声欢呼，扑向莫妮卡。


    莫妮卡迅速闪身，闪避她的突袭。


    「烦死了，不要扑过来。」


    「请不要害臊！本小姐要亲你！」


    「拜托不要增加在下的心理阴影好吗？」


    莫妮卡四处逃窜，拚命远离噘起嘴唇的安妮特。她虽然抗拒得如此激烈，但两人说不定意外地合拍。


    接下来即将展开玛蒂达的救援行动。


    可是，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这次的救援行动，没有道理拖爱尔娜下水。


    缇雅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


    「爱尔娜有一个条件呢。」


    爱尔娜这么回应。


    「……现在很流行附带条件吗？」


    莫妮卡刚刚才做过类似的举动。


    爱尔娜伸出食指。


    「那就是，希望安妮特不要再欺负爱尔娜了呢。」


    指向正朝著莫妮卡噘嘴的安妮特。


    「只要安妮特答应今后不再欺负爱尔娜，把爱尔娜当成普通朋友对待，那么爱尔娜就愿意帮忙呢。」


    以略快的语速这么说。


    「………………」


    眼见爱尔娜对自己开出条件，安妮特先是讶异地发愣，之后才偏著脑袋说。


    「本小姐早就把爱尔娜你当成朋友了啊？」


    「……！」


    爱尔娜面红耳赤。


    看来她也会加入了。


    清晨五点，四名少女来到玛蒂达居留的旅馆。


    所幸她还没有遭到逮捕。


    在廉价旅馆里不方便说悄悄话，于是她们将玛蒂达带到无人的海岸边。


    她好像对于应该要回家的缇雅等人还留在此地感到疑惑，一再神情讶异地反覆眨眼。


    「母亲，请辞去间谍的工作！」


    率先开口的是安妮特。


    玛蒂达听了当然「咦……」地愣住了。


    「就如安妮特所说的，希望你能答应这件事。」


    缇雅说道。她已经不再犹豫了。


    「你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其实是共和国的间谍。」


    「……你们也是同行吗？」


    「是的。所以，虽说你是同伴的母亲，我们还是无法帮助敌方的间谍。请你务必引退。假使你能遵守这个约定，我们就帮你逃亡到国外。」


    大概总算感到安心了，玛蒂达一脸开心地张口吐息。可是，可能是注意到缇雅凝重的表情了，她随即又低下头。


    「可是，要怎么逃……？莫非你们有特殊的管道──」


    「没有。完全就凭蛮力。」


    如果有那种方便的人脉，不晓得该有多好。


    然而现在能够倚靠的，就只有在场四人的力量。无法依靠其他同伴和克劳斯。


    「靠我们自己突破陆军的包围──就这么简单。」


    缇雅单方面地告知错愕的玛蒂达作战计画的执行时刻，便与她道别。


    走了一小段路后，莫妮卡为求谨慎，于是开口询问。


    「所以，你没有向克劳斯先生报告吗？」


    「那当然。」缇雅笑道。「因为他一定会反对我们这么做。」


    莫妮卡耸耸肩。


    「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应该很担心。因为咱们到了早上还是没回家。」


    缇雅点头。


    她虽然有考虑过要向克劳斯提出虚假的报告，但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他能够凭直觉识破谎言。既然要保护玛蒂达，就不应该与他联系。


    「没办法，谁教我们──失踪了嘛。」


    「唔哇，好过分。不过，在下好像不怎么讨厌这种事。」


    「是四名下落不明者呢。」


    「本小姐等人迷路了！」


    听了缇雅的话，莫妮卡颔首附和，爱尔娜笑答，安妮特则哼起歌来。


    就这样，少女们失踪了。


    瞒著老师执行的──少女们的秘密任务。


    在太阳终于冉冉升起的清晨展开。


    ◇◇◇


    娱乐城正准备开启漫长的一天。


    少女们和玛蒂达决定逃亡是在五点。


    她们无从得知的是──克劳斯和百合将于十二点抵达车站。


    然后少女们更无从得知的是，十六点──


    一如克劳斯对威尔塔提出的忠告──坏人即将抵达港口。

 间章 下落4

    十五点过后，当太阳开始西沉时，克劳斯已掌握到少女们的线索。


    位于城市一角的这栋住商混合大楼，是半地下一层和地上三层的建筑。一楼是赛马彩券的代购商店，二楼是金融业者，三楼则挂著可疑的印刷公司的招牌，是一栋很难算得上健全的建物。半地下室的楼层里看不到任何招牌，做的想必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吧。


    如今，大楼遭到封锁，有军人在周围监视著，还能见到神情纳闷的威尔塔的身影。


    克劳斯推开封锁条，进到里面。


    「听说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他一出声，威尔塔立刻垮下脸。


    「喂，你这家伙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那种谎话你也信？」


    克劳斯确认屋内残留的血迹。大量鲜血溅满了整个房间。


    「遭到杀害的共有五人。根据警方的资料，这是一场帮派分子之间的抗争，不过既然你都亲自出马了，莫非此事和间谍有关？」


    「……我明明吩咐警方要将事件列为极机密。」


    「别做无意义的抵抗了。」


    威尔塔啧了一声。


    「凶器是钢琴线，恐怕是技术相当高明的诡雷。五名死者的遗体据说全都被割得乱七八糟，死状十分凄惨。甚至几乎没人能保有全尸。」


    「看过现场就知道了。这样的手法不得不说相当残忍。」


    房间内充斥著飞溅的鲜血。遗体虽然已经收拾好了，但是喷溅到天花板上的血迹仍诉说著当时的惨状。


    「──杀人方式和正在搜索的间谍一样。」威尔塔这么说。


    杀死莱拉特王国的间谍，至今仍在逃的间谍──


    正在思考她的真实身分为何时，克劳斯的鼻腔忽然受到了刺激。


    「……真奇怪。」克劳斯嘀咕。「这里有催泪瓦斯的余味。可是，喷洒的日期似乎和犯行时间不同。」


    「嗯？什么意思？」


    「催泪瓦斯是在杀人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喷洒的。」


    看样子，这间事务所似乎两度遭到了袭击。三天前某人喷洒了催泪瓦斯，然后两天前的深夜，敌方间谍以钢琴线痛下毒手。


    威尔塔一脸莫名其妙地蹙眉。


    「根据警方的说法，被杀的五人是靠犯罪谋生的集团。他们以窃盗为始，干尽了所有伤天害理的事情。大概早就有其他人也对他们怀恨在心吧。」


    「………………原来事情是这样啊。」


    克劳斯点头。


    接著随即准备离开。因为他已经得到所有能够在这里获得的情报了。


    「等一下，燎火。」但是威尔塔叫住他。「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这是一起我应付不来的难解案件。」


    「这也是骗人的吧？」


    威尔塔用严厉的目光瞪著他，然后把部下赶了出去。军人们顺从上尉的命令，照他吩咐的离开半地下室。


    事务所里就只剩下威尔塔和克劳斯两人。


    「最近都没见到『炬光』先生的人影。」威尔塔低声说道。「他还好吗？」


    那是克劳斯的师父──基德的代号。


    「……很好啊，活力充沛到令人困扰。」


    「既然这样，那么他的格斗术想必也还健在了。我曾经请他陪练过一次。我虽然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称赞我资质很好。这一点令我感到很骄傲。」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菜鸟，我也感应得出来。」


    威尔塔笃定地断言。


    「我感觉到令人战栗的邪恶。」


    「邪恶？」


    「真正的邪恶，其实随时都扮成好人的模样。以好人的笑容利用无知者，在欲望的驱使下任意蹂躏他人。我能感应到那股气息，那种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的极大罪恶。」


    「………」


    「我们陆军会确实将其抹杀──把你得到的情报都交出来吧。」


    蕴藏著钢铁般坚定的正义感的双眼，牢牢地直视著克劳斯。让年轻的他晋升到上尉这个位子的强烈意志──必定要将邪恶铲除的尊严。


    这里的军人数量会如此之多，恐怕正是因为他感应到了邪恶吧。


    克劳斯左右摇头。


    「──你什么也没看到。」


    「啥……」


    「我认同你的使命感。但是，我有我的立场，你不要做无谓的干涉。」


    威尔塔的脸像是著火似的发红，拳头也微微地发抖。


    「不过就是个情报员……你少瞧不起军人了。」


    「我就再给你一个忠告吧。」克劳斯淡淡地说。「不要把间谍逼到海上去了。小心会被逃掉喔。」


    那是克劳斯所能给他的最大建言。


    然而对方似乎感觉受到了侮辱，就只是用彷佛要杀人的目光瞪著他。


    「居然又吵架了……」


    一离开半地下室，就见到百合表情傻眼地等在那里。她好像偷看了方才的场面。


    「你不要小看我。」克劳斯说道。「我才不会和人起无意义的冲突。」


    「咦？莫非你有某种意图？」


    「惹他生气。」


    「结果更恶劣！」


    「因为那些家伙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利，所以我才会打击指挥官的精神。」


    尽管如此，这依旧会是一场严苛的战斗吧。不过，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百合歪著头，似乎无法理解克劳斯的话。


    先把解释放一边，有件事情非说不可。


    「我要暂时停止追查失踪的那几个人。」


    「咦？」


    少女们目前应该还活著。虽然很想去支援她们，但是眼前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我们应该处理的，是她们疏忽遗漏的可能性。」


    百合大感惊讶。


    「你已经晓得真相了吗？」


    「只是隐约察觉而已。」


    真是一群离谱的家伙，克劳斯真想这么发牢骚。这群部下真会找麻烦。


    真相已经拼凑出八成了。只要再多收集一点情报，想必更能断定事情的全貌。


    关于少女们为何会选择失踪这条道路──


    以及，威尔塔所提及的邪恶的真相──

 间章 坏人

    每天大约有四个时段，客轮会驶抵城市的港口。


    其中在十五点造访的，是所谓的豪华客轮。那是全长超过一百公尺的巨大客轮，最多可乘载五百名旅客。大多数乘客都是来自海外的观光客，主要以其他大陆免受战争损害的富裕阶层为中心，不过其中也有战争结束十年后，随著国内复兴重振事业的实业家们。


    客轮上，等不及抵达目的地的人们兴奋喧闹，然而其中却有一名男性与众不同。


    蘑菇。


    那是任谁乍看都会为之愕然的完美蘑菇头。凡是与他擦身而过的人无不莞尔一笑，心想「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船员替他取了一个「蕈菇人」的绰号，孩子们则指指点点地嘻笑他。


    所有乘客都嘲笑，并且记住了他的发型。


    然后──完全不记得他除此之外的外型特徵。


    这便是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名为「白蜘蛛」的男人。


    白蜘蛛一来到港口，便对这座城市感到失望。


    这里确实正在发展中，然而却不是超乎期待的规模。


    先前听说这里是迪恩共和国数一数二的观光胜地，结果实际上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四处林立著复制帝国文化的大型饭店罢了。尽管受到战败的影响而衰退，帝国内超越这里的观光胜地依旧不计其数。这大概就是小国的经济能力的极限吧。


    （这个国家果然微不足道。）


    白蜘蛛搔了搔后脑勺。


    （真麻烦。若是能够忽视这种小国，那该有多轻松啊。）


    反正迪恩共和国就只有那点程度。既缺乏经济能力，对于国际情势也发挥不了什么影响力。帝国视为对手的，全是国力比迪恩共和国强上数十倍的大国。甚至没有派遣间谍潜入的价值。在上次大战中，迪恩共和国是被帝国当成小虫子蹂躏的弱小国家。


    （可是，他们却异常致力于间谍教育。）


    对外情报室──那是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关。


    明明是弱小国家的间谍，却一再让帝国尝到苦头。


    帝国与共和国不仅文化和语言相近，人种也几乎相同，两国的国土更是彼此相邻。要派遣间谍潜入帝国，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条件了。


    迪恩共和国不断地窃取帝国的机密情报，然后藉著将其卖给大国，来获取经济上的援助。换言之就是联合国派来的监视者。好一个难缠的国家。


    间谍强国──那便是这个落后国家的本质。


    （本来应该一度摧毁了他们的间谍网才对，岂料复原速度竟比想像中来得快……那些家伙简直就是一群害虫。）


    一边重新思考帝国与共和国的关系，白蜘蛛抵达了目的地的旅馆。


    感觉没有受人监视。那人似乎仍成功潜伏于此。


    他告诉旅馆的柜台想要住宿，之后便上了楼，假装进入被分配到的房间，实则悄悄潜入隔壁房间。


    室内，一名脸色苍白、神情疲倦的女性躺在床上。


    她便是白蜘蛛前来会见的人物。在帝国，女人使用的是玛蒂达这个名字。


    她一发觉访客的出现，立刻瞪大双眼。


    「蕈菇……」


    「第一反应居然是那个？」


    尽管感到错愕，但是好在她至少没有尖叫。帝国的间谍素质果然良莠不齐。


    「你是来救我的对吧？」玛蒂达叹了一声。「原来我没有被拋弃啊。」


    「这可难说。」白蜘蛛耸耸肩。「我搞不好只是来杀你的。」


    「咦……」


    「我只是顺道过来。因为那个叫『潭水』的男人音信全无，所以我才来这个国家，然后在回程路上顺便过来找你。上头有交代，看是要杀了你、还是放你走，全由我来作主。」


    白蜘蛛用手枪对准玛蒂达的额头。


    「我该怎么做？你值得我饶你一命吗？」


    「…………」


    「有血腥味。」他从女人身上嗅到尸臭味。「你最近杀人了？为什么？为何要在潜伏期间，做出惹事生非这种愚蠢的行为？」


    看来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就在白蜘蛛在扳机上施力时──


    「喔呵呵。」


    玛蒂达发出奇怪的笑声。


    「嗄？」心生不快的白蜘蛛出声威吓。


    可是，玛蒂达却继续阴阳怪气地笑著。


    「喔喔呵呵呵呵呵喔呵呵呵呵呵呵嘻呵呵呵呵呵呵喔呵呵喔呵呵呵呵呵呵嘻呵呵呵喔呵呵呵呵喔呵呵呵嘻呵呵呵呵呵嘻呵呵呵！」


    她用双手掩著嘴，笑出声来。


    （这个大婶是怎么回事……）


    白蜘蛛皱著眉头心想，这时，玛蒂达忽地止住笑意。


    「情况改变了啦～」


    「什么？」


    「我是说，现在已经变成不需要救援也能逃脱的情况了。我会杀人与其说是为了复仇，只是因为我有那个兴致而已～」


    眼见她的说话方式突然变得慵懒，白蜘蛛不解地眨眼。


    玛蒂达接著说明。


    「不过，我之前的确是很伤脑筋喔。不但被那群垃圾陆军包围，连工作用具也被偷，当时我真的是烦恼到不知如何是好，还想说乾脆冒险把军人一个个杀掉算了。直到实际采取行动的前一刻，我都很认真地这么考虑。」


    说到这里，她「嘻嘻」地露出阴森的微笑。


    「但是──奇迹发生了。我遇见了和我阔别多年的女儿。」


    「是喔。也就是所谓的感人重逢吗？真是太好了。」


    因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白蜘蛛只是随口应付两句，然而玛蒂达却说得更加起劲了。她指著摆在房间角落的钴蓝色工具箱，接著说：


    「我用这个打过她。」


    「啥？」


    那是看起来非常重的铁制品。


    「我用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殴打我女儿。结果被打到失去记忆、遍体鳞伤后被我丢掉的女儿，现在居然仰慕我，愿意帮助我呢～她完全忘了被我殴打的记忆，还口口声声地喊我『母亲』！连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她脸上带著恍惚的笑容。


    「我女儿真的是又笨又蠢耶！」


    看著那副发狂似的表情，白蜘蛛无言了。


    这女人已经完了。


    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她似乎打算利用无知的女儿逃出这个国家。既然如此，那就好。至少看来她并不需要白蜘蛛的协助。


    白蜘蛛做出的判断只有一个──和她扯上关系只会浪费时间。


    他放下手枪。


    「……我早知道你这家伙很差劲了，不过你至少也要达到及格分数，把身上的尸臭味去掉吧。那味道重到只要是内行人都闻得出来。」


    「是，感谢你的提醒～」


    「之后就随便你要怎么做吧。我也要自由行动一阵子再回国。」


    帮助孤立的同胞本来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即使玛蒂达身负重要使命，手中也没有掌握重要的情报。白蜘蛛真的就只是顺便过来而已。


    不过在离去之前，他忽然想要确认一件事。


    「我问你，你难道没有母爱那种东西吗？」


    「没有啊～」


    玛蒂达以慵懒的语气回答。


    「因为那孩子令人作呕。」


    像是吐口水般乾脆地这么说。


    ◇◇◇


    于是，舞台准备就绪了。


    ──「灯火」选拔组。莫妮卡、缇雅、爱尔娜、安妮特。


    ──威尔塔巴鲁特所率领的陆军情报部。


    ──企图利用女儿逃亡的帝国间谍，玛蒂达。


    ──赶赴此地的「灯火」的老大，克劳斯。以及，百合。


    ──在终局现身的闯入者，帝国间谍「白蜘蛛」。


    心机与策略交错，间谍们的飨宴即将展开。

 5章 邪恶与斗争

    根据天气预报，深夜至清晨这段时间将会降雨。


    晚上十点，城市上空覆盖著厚厚的云层。湿度上升，只要呼吸，喉咙便感觉潮湿。感觉无论何时开始下雨都不奇怪。


    在甚至没有月光的黑夜之中，三场战斗即将开打。


    首先揭开序幕的是其中两场。


    ◇◇◇


    港口周边仓库林立。


    在货船的码头附近，建有用来暂时保管进口货物的仓库，而离那里更远的仓库里则收藏著老旧的船只。后者平常已经没有在使用，好比船只的尸体安置所一般，堆置坏掉的渔船。


    若是平时，任谁也不会在晚上十点接近这里。


    可是此时此刻，军人们却四处徘徊，警戒附近一带。


    巴鲁特大尉下令各小队增加夜间的戒备人力，因为他预测差不多已失去耐心的间谍将强行突破。军人们神情紧张地配备步枪，在附近来回巡逻──这一点已经事先调查好了。


    少女们藏身在船只仓库内。


    「我再重述一遍作战计画。」


    缇雅对其他少女们说。


    「我们只能让玛蒂达小姐从这座港口逃走。虽然也有从道路或车站逃离的方法，可是那么做，除非能够顺利逃出国，否则到头来还是会继续遭到追捕。」


    出国时间拖得愈久，玛蒂达的处境只会更加恶化。


    只能在今晚作个了结。


    「有货船会在今晚二十三点发船。船上虽然已经堆了许多货物，不过最后一批货物深夜才会抵达。我们要引起骚动，让码头工人离开港口去避难，并且诱导军人，好让玛蒂达小姐混入其中。」


    安妮特和爱尔娜点头回应。


    在仓库墙上挖了小洞，负责监视的莫妮卡开口。


    「蓝色的铁制货柜刚才到了。已经确认是『3─896』没错。」


    最后一批货物如期抵达了。


    缇雅谨慎地做好最后确认之后，走向在远处待命的玛蒂达。


    「请问……」


    玛蒂达神色不安地问道。


    「真的没问题吗？混进货物内这种事情……」


    「以前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是木箱或木桶，人就算想进去空间也太小，所以很难达成。」


    「说得也是……」


    「不过，这个国家现在也已经慢慢采用货柜进行运输了。港口有一半以上的货物都是使用人也容易潜伏其中的货柜，这对间谍来说可是新的退路呢。」


    经过规格化的货物，对于提升运输方式的效率做出了贡献。科学技术以飞跃的速度，不断将世界各国串连起来，而这也是促成间谍暗中活动的要素之一。


    「可是这么一来，那些陆军不也会提高警戒吗……」


    「这个时间带共有四艘货船会出航，货柜的数量非常多。」


    其余三艘还没有装完货，现在码头上应该还堆放著无数货柜。只要混入其中之一，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再说，你要搭的不是开往帝国的船，而是前往莱拉特王国的货船。」


    开往帝国的船班势必会受到严加戒备。因此，先突破包围网，再经由其他路径回到帝国才是明智之举。至于抵达莱拉特王国后要如何行动，就交给她自己决定了。


    铁制货柜被设计成无法从内侧打开。缇雅将逃脱用的工具交给她，那是五十公分长的棒状瓦斯喷枪。


    「这是安妮特帮你做的。可以熔断铁制的门锁。」


    安妮特只花了几小时，就做出让她敢保证「本小姐出品，值得信赖！」的作品。


    玛蒂达怜爱似的握著那把喷枪，身体停止发抖。


    这么一来，计画就完成最后确认了。


    缇雅再次回到莫妮卡身边。她不知为何瞪大了双眼。


    「…………」一副像在沉思地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好令人在意的表情。「怎么了？」缇雅这么问道。


    「……不，没什么。」莫妮卡耸著肩膀回答。「在下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比克劳斯先生更有模有样。如何？当指挥官的感觉怎么样？」


    「……我已经习惯你的挑衅了。」


    「指挥官的责任可是很重大的。要是失败了，所有人搞不好都会被处死。」


    「拜托不要威胁我……放心啦，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语毕，莫妮卡从缇雅身边走开，摇摇手一边说：「什么嘛，真无趣。」


    现在的缇雅之所以不会为了几句讽刺而动摇是有原因的。


    「坦白说，我并没有那么担心。」


    「哦，为什么？」


    「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只要我们联手就无敌了。」


    莫妮卡傻眼地挥手。


    「还真是多谢你的信任啊。」


    预定时刻到了。


    「启动了！」安妮特说。


    缇雅等人来到仓库门前，看见码头那里窜出了白烟。白天安装的装置启动了。


    用双筒望远镜观察。


    军人们往码头聚集，开始引导码头工人避难。强烈的灯光宛如巨人的手臂，在黑夜里来回扫射。


    码头上很快就没了工人，接下来，得设法让军人离开码头才行。


    「真麻烦啊。」莫妮卡拿著望远镜这么说。


    「就是啊，有好多军人。」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三号码头上不是有镜子吗？」


    莫妮卡事前在码头上摆了镜子。镜子被伪装成垃圾，自然地架设在那里。莫妮卡利用那个镜子，掌握了整个港口的动静。


    「我用双筒望远镜看不到啦。你看见什么了？」


    「威尔塔巴鲁特陆军大尉。他亲自来到现场了。听说他是个才俊。」


    「是喔……我是有耳闻他是个好男人，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在下对他的长相没兴趣，不过他确实很有实力。那些军人在他的指挥下相当团结。」


    既然获得莫妮卡的认同，那人想必是个优秀的人才。


    但是无论对方是谁，现在都不能退缩。


    正当缇雅准备迈出步伐，率先冲出仓库时──


    「等等！」


    爱尔娜扑了过来。她推开缇雅的身体，让缇雅往旁边倒下。


    ──随后，缇雅脚边的地面迸裂。


    被狙击了？


    察觉到危机的同时，也对于若爱尔娜没有阻止，自己就会被击中的事实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回事……？所在地点已经曝光了？即使如此，对方是从哪里狙击的？）


    缇雅再次躲进仓库内。


    子弹插入了地面。似乎是从相当远的距离外飞过来的。


    她的脑筋一片混乱，整张脸也被吓得面无血色。莫非这也是巴鲁特大尉的计谋？不对，应该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态发生了。


    一旁，爱尔娜脸色惨白。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害怕的模样。


    「现在最好先别出去。」她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爱尔娜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呢。」


    「谢谢你，爱尔娜。」缇雅抚摸她的头。「不过，情况看来相当不妙啊。」


    声音太大了。


    在船只仓库附近巡视的军人起了反应。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逐渐逼近。


    「冷不防就陷入危机啊。」


    莫妮卡伸手触碰怀里的枪。


    「怎么办？这样下去，咱们会被军人包围喔？」


    假使继续留在这座仓库，迟早会被包围。


    可是无视爱尔娜的警告，现身在神秘狙击手面前又太危险。


    （不幸……现在真想这么说啊。）


    面对迫近眼前的危机，缇雅不由得紧抿双唇。


    第一战──「灯火」选拔组和威尔塔所率领的陆军情报部的战斗已然展开。


    ◇◇◇


    白蜘蛛将视线从瞄准镜移开，疑惑地偏头。


    「嗯？被躲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以针织帽遮住醒目的蘑菇头，并用大型面具覆住脸孔。尽管白蜘蛛一副显然就是可疑人物的装扮，却没有人会上前盘问他。


    他在港口旁正在兴建的饭店里，以匍匐姿势举著枪。


    虽然还在施工中，不过他所在的位置相当于七楼。目前只完成了柱子和地板，之后才会施作墙壁。


    他手中那把是帝国最新型的步枪，能够精准狙击敌人的距离顶多只有三百公尺。


    可是，白蜘蛛所潜伏的饭店却和港口相距一公里。若是平常，在这样的距离下不可能进行狙击，但是白蜘蛛自行改造了步枪，使其除了能够拆解开来携带外，还同时具备可作为狙击步枪使用的超长射程。


    抱著步枪──更正，是狙击枪，白蜘蛛一边思索著。


    听了玛蒂达的话之后，白蜘蛛决定不杀她，而是放她一条生路。她女儿及其同伴让白蜘蛛感到十分不解。


    ──帮助敌国间谍的间谍？


    好古怪的一群家伙。身为间谍实在太天真了。她们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缺乏经验吗？


    好在意。


    浮现在白蜘蛛脑中的，是共和国新成立的间谍团队。据说，那是由一名男人和七名培育机关的吊车尾少女所组成。


    有必要确认清楚。


    「算了，就杀死一人看看情况吧。」


    他原本打算在她们和玛蒂达开始行动时开枪射杀。


    他狙击了刚才瞬间见到的少女，却被对方躲过了子弹。不知是察觉到危机，还是另有原因。反正应该很快又会现身吧。


    「既然军人好像也注意到了，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吧。」


    白蜘蛛窥视著瞄准镜。


    「来吧，看是被军人包围，还是被我狙杀──你们就选一个喜欢的吧。」


    立于绝对优势的位置，确实将目标一一杀死。


    这便是白蜘蛛的作风。他从不背负多余的风险。


    毕竟，这里是迪恩共和国，眼前又有可疑的少女。


    即使是万一，他也不想碰到那个绝对不能遇见的男人。


    「！」


    这时，白蜘蛛感应到杀气，于是翻身一滚。在这之前，他完全没能感应到。


    没能感应到在他身后，早已站著一名高挑的男子。


    「你发现了啊？看来确实拥有相当的实力。」


    那名男子大大方方地露出真面目。


    就算被子弹打中也无所谓──他浑身洋溢著那种令人害怕的自信。


    「啥？」


    白蜘蛛打从心底吶喊著。他虽急忙站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眼前的男人，对那样的白蜘蛛投以冷淡的目光。


    「然后，见了我的脸会有所反应的，就只有帝国的间谍。」


    「……别开玩笑了。」


    那是一张早就烙印在脑海中的脸孔。


    迪恩共和国中最需要提防的对手。绝对不能遇见的敌人。


    帝国的情报员好几度试图暗杀，却一再反遭回击的怪物──


    正面入侵布满陷阱的研究所，夺回生化武器的间谍──


    那人在共和国的代号是「燎火」。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这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啦啊啊啊啊！」


    白蜘蛛拔腿狂奔。他只带著自己爱用的狙击枪，其余工具则扔著不管。


    他并非完全没有预期会与男人碰面。他确实做足了警戒，以防万一。


    但是，他没料到实际见了面竟会如此可怕。


    白蜘蛛飞快地冲向楼梯，但是──


    「楼梯已经封住了。」


    他停下脚步。


    唯一的出口已被颜色看似有毒的泡泡堵住。


    （这是什么泡泡……？）


    大量的泡泡堵住楼梯，堆积成一堵墙。大概是「燎火」以外的其他人堵住的吧。那是被无声无息地制造出来的路障。


    他试著用指尖去碰，结果皮肤感觉就要溃烂。是毒物。


    犹豫不决。他并非胆敢冲进有毒泡泡池里的莽夫。


    （制造出这玩意儿的家伙，性格也未免太扭曲了……！）


    即使用刀子砍，泡泡也只会分割为二。就算用枪射击，泡泡也只会弹开然后分裂。


    没有办法可以突破这道泡泡墙。


    脚步声阴森地从背后悄悄传来。无处可逃。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白蜘蛛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不自觉就察觉到了。」


    态度极其冷漠。


    然而，男人的回答中却充满著自信。他说的或许是事实吧。毕竟除了直觉外，本来就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得知白蜘蛛来袭。


    「为什么我非得和这种怪物交手不可啊！」


    白蜘蛛望天兴叹。


    第二战──来自帝国的闯入者白蜘蛛，与「灯火」的老大克劳斯的战斗已然展开。


    ◇◇◇


    爱尔娜好像感应到了变化。只见她的鼻子微微抽动。


    「危险消失了……呢？」


    「这下好办事了。咱们走吧。」莫妮卡冲了出去。


    少女们将玛蒂达夹在中间保护她，开始移动。看来似乎能够在被军人包围之前出发。为了不被军人发现，她们小心翼翼地在林立的仓库缝隙间穿梭前进。见到前方有军人就停下脚步，转换方向；被包夹时，则赶紧躲进附近的建物里。


    她们欲前往的目的地是货船码头。


    五人之所以能够在黑夜中逃脱──


    「stop。转角处有人。」都是多亏莫妮卡藉由镜子的反射，扩展视野。


    「西侧有不祥的气息呢。」以及凭藉直觉感应到不幸的爱尔娜。


    见到两人彷佛施展魔法一般，在军人的照明灯光缝隙间前进，玛蒂达不禁愕然。看样子，连在帝国的间谍之中，这样的技术也十分罕见。


    缇雅也同感惊讶。


    尤其是莫妮卡。


    她一边前进一边回收镜子，然后再次投掷出去，插进前方的地面。如此一来，无论是前进的方向还是后方，全都能够清楚确认。


    「很好，继续前进吧。」


    她不时让两个以上的镜子反射，以肉眼确认相当遥远的地点。如果视力不够，就用望远镜补足。原以为边跑边对焦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她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一行人顺利地前进。顺利到玛蒂达都跟得气喘吁吁。


    「我说你啊……」虽然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好时机，缇雅还是开口了。「怎么平常训练时没见过你使用那项技术？」


    「因为在下没有表现出来。」


    「……我知道了，是摸鱼对吧？」


    「你讲这话真不中听。在下只是因为用了也赢不了克劳斯先生，所以才不使用啦。」


    莫妮卡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说起来，这的确很像是她的作风。


    「不过，到此为止。」莫妮卡停下脚步。


    少女们在相当靠近码头的地方停下来，躲在停在港口附近的卡车后面。


    码头上，有许多军人在巡视戒备。如果竖耳倾听，还能听见他们的怒吼声。他们似乎正为了捕捉间谍而忙碌奔走。


    「码头工人全部都去避难了。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让那些碍事的军人离开，把玛蒂达小姐塞进货柜就好。」


    莫妮卡冷静地分析状况。


    将近三十名的军人聚集在货柜附近。照明灯照亮了所有角落，四周不存在一丝黑暗。在这种情况下，要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


    对方大概推测出少女们的意图了吧。


    「不妙……感觉被包围了呢。」


    爱尔娜不安地低语。


    缇雅点头。「看来只能离开了。我们就先只动手脚吧。」


    之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诱导军人，现在就先在卡车底下安装发烟器好了。


    「玛蒂达小姐，你还有办法跑吗？」缇雅询问。


    她让肩膀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地回答「我、我尽量……」。之前的路程似乎已让她消耗不少体力。


    安妮特说「本小姐来拿行李！」，随即就抢走了玛蒂达的工具箱。玛蒂达一脸开心地点头致谢。


    再次确认两人母女情深，缇雅转头询问正在窥视望远镜的领路人。


    「莫妮卡，接下来要去哪──」


    「…………」


    见到她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缇雅不由得止住话。


    她好像正在窥视之前装设好的镜子。


    「吶，缇雅。」莫妮卡看著望远镜说。「你打算怎么减少群聚的军人？」


    「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就是重复『接近，安装发烟器，撤退』这几个步骤。」


    「恐怕很难成功喔。对方并没有因为第一次的发烟器产生动摇，现在依旧团结一致。」


    听了这番冷静的提点，缇雅咬了咬嘴唇。


    大概是巴鲁特大尉指挥得宜，让军人们得以维持秩序吧。


    军人的数量没有如预期的减少。这下也许会演变成长期抗战。


    「你说得对。可是要避开风险，就只有这个方法──」


    「你又说那种天真的话了。」


    莫妮卡露出傲慢的笑容。


    「谁也不会受伤，谁也不会暴露在危险之中──这是好孩子的做法。」


    「那不然你有其他办法吗？」


    「在下有个好方法。」


    莫妮卡收起望远镜，取而代之取出的，是她爱用的转轮手枪。


    「安妮特，给在下合用的炸弹和烟雾弹。」


    缇雅还来不及阻止，安妮特便将武器交给她。


    莫妮卡将炸弹往前一扔，并且用手枪狙击飞在空中的炸弹，使其弹向军人的方向。


    随后，足以撼动黑夜的烈火和爆炸声发生了。


    「──！」


    「你们带玛蒂达小姐走。」


    和错愕的缇雅相比，幼小同伴们反而更快做出决定。爱尔娜和安妮特同时从左右抓起玛蒂达的手臂，开始狂奔。


    莫妮卡则投掷烟雾弹，掩盖她们的身影。


    缇雅依旧动弹不得。听见爆炸声，军人们陆续赶了过来。不能把同伴独自扔在这样的战场上。


    「你想死吗？」


    「怎么可能。」


    莫妮卡接下来的行动，完全超出缇雅的理解范围。


    她一戴上兜帽和面具遮住脸孔──便从卡车后面冲了出去。


    莫妮卡英姿飒飒地出现在手持步枪的军人们面前，脸上甚至带著笑容。


    「找到了！」


    军人们理所当然对莫妮卡的出现起了反应。上头似乎准许射杀敌人，只见他们毫不犹豫就将步枪对准莫妮卡。五名军人同时做出预备射击的动作。


    照明灯光投射过来，宛如表演舞台般照亮一名少女。


    莫妮卡悠哉地拿出小刀，反手持握。


    「我问你，之前克劳斯先生用刀子弹开尸的子弹对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这么问道。


    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她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缇雅也目击了她口中的事实。克劳斯若无其事地弹开了尸发射出来的子弹。那是超一流间谍才会的高阶技术。


    莫妮卡一派泰然接著说。


    「不晓得在下是不是也做得到？」


    「啥──？」


    太胡闹了。总算明白她想做什么，缇雅顿时浑身颤栗。


    莫妮卡也没练习过那项技术就试图尝试。


    对手是军人！还得同时应付好几人！而且是真枪实弹！


    简直太疯狂了。


    莫妮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便紧盯著军人们不放。


    可以听见她嘴里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角度……距离……速度……时间点……好在没有焦点和反射……」


    正在计算。她打算只凭演算能力击退子弹。


    必须阻止她才行。可是，莫妮卡非常专注，完全没把缇雅的制止声听进去。


    军人那一方有人大声下令。


    「开枪！别让间谍给逃了！」


    那道响亮的说话声，大概就是那位巴鲁特大尉吧。站在最前线的五人的步枪同时喷出火花。


    随后，锵！的清脆声音响起。


    「──────────！！」


    莫妮卡从容地站著，毫发无伤。


    ──她躲过四颗子弹，弹开了一颗子弹。


    感到错愕的不只是缇雅。开枪的军人们也愣在原地。


    巴鲁特大尉也为之愕然，没有下令继续射击。


    「什么嘛。」唯独莫妮卡得意洋洋地泛起笑容。「没想到这么简单。」


    莫妮卡确认小刀的侧面后，朝缇雅一瞥。


    「在下来当诱饵，保护小鬼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


    缇雅拔腿狂奔。


    内心已不再迷惘。她冲进烟雾之中，追寻爱尔娜等人的身影。


    背后传来莫妮卡的声音。


    「在下就不取你们的小命，随便陪你们玩玩吧，巴鲁特大尉。」


    她似乎开枪打破了照明灯，周围顿时暗了下来。


    然后，她朝缇雅的反方向跑去。


    步枪的枪声虽然开始不间断地响起，但是却渐渐远离缇雅。军人全被莫妮卡引开了。


    （一加入成为同伴，居然就变得如此可靠……！）


    只能为她深不可测的才能送上赞美。


    因为莫妮卡，巴鲁特大尉所带领的军队开始乱了阵脚。


    港口周边一片混乱。


    ◇◇◇


    邻近港口，尚在兴建中的饭店──


    难堪的惨叫声响起。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男人泪汪汪地以全速逃跑。那副龇牙咧嘴地大大挥动手臂，像个孩子般往前冲刺的模样，用「心无旁鹜」这四字来形容最为恰当。他勉强闪过克劳斯射出的子弹，一味地奔跑。


    克劳斯重新装填手枪的子弹。


    「这实在不像是间谍会发出的声音。」


    「少啰嗦──！谁要和你这种怪物正面交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不停在只有地板和柱子的空间里奔跑。地板上到处散落著建筑工具，他却灵活地一一避开。


    克劳斯怀著疑惑的心情紧追在后。


    他可以想像出和缇雅等人联络不上的原因。她们八成打算让安妮特的相关人士逃走吧。姑且不论这么做是对是错，应该担忧的是她们欲协助逃走的那名间谍的同伴。


    实力坚强的帝国间谍，也许会像营救失败同胞脱离危机的「火焰」一样来到此地。


    克劳斯带著那样的戒心，找到了浑身散发可疑气息的男人。


    然后，在无人之处发动袭击，之后就到了现在──可是，那人却感觉没什么用。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


    克劳斯对于缺乏与人对战的感觉感到困惑。


    「速度也太快了吧！可恶啊啊啊！」


    男人边喊边跑远。


    针织帽和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长相。感觉应该是二十多岁的男性，但是没办法确定。


    （逃跑的速度还真快……）


    克劳斯已拿出全力的七成，他并没有小看对方。原因有二：一是为了警戒陷阱，二是因为大多数敌人都能以七成的力量轻松打倒。


    然而，克劳斯却追不上男人。


    每次发射子弹，他都能勉强避开，而且不会放慢逃走的速度。


    （我明明已经以相当快的速度在追赶了。看来他确实有相当的实力。）


    但是，出口被百合的毒泡泡封住了，无法突破。


    虽然还有往下跳这个方法，不过没关系，只要毫不留情地追击就好。


    「！变成在比体力了！」


    敌人似乎也察觉到形势不利了，他烦躁地咂舌。


    「话说，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啊！」


    男人选择的是上楼。


    这栋高层饭店，是以由下往上堆叠的方式兴建。一楼到七楼没有施工用的临时鹰架，但是七楼到八楼有搭设鹰架。男人利用那个鹰架，抱著狙击枪逃往八楼。


    克劳斯也立刻追了上去。


    八楼别说是墙壁了，连地板都还没有铺好，就只有组成格子状的外露钢筋。要是不慎滑倒，就会跌落到七楼的地板上。


    克劳斯朝灵活地在钢筋上奔跑的男人开枪。


    男人发出小小的悲鸣，摇摇晃晃地用刀子弹开子弹。


    （能够办到这一点的间谍并不多……）


    尽管他的态度如此，却展现出不像是泛泛之辈的高超技术。


    ──他究竟是什么人？


    克劳斯不认得他。他似乎是对外情报室尚未掌握到的间谍。


    「你好像很擅长格斗呢。」


    克劳斯在钢筋上停下脚步，对他这么说。


    「要不要来攻击我？你搞不好会赢喔？」


    「拜托别挑衅了。」男人也停下来。「我可是会没命的。」


    男人一副像在说「我才不干哩」地左右摇头，然后蹲下来。


    「我是智慧型的间谍。属于那种悄悄潜入、悄悄离开的类型。战斗什么的我才不干。」


    「可是你感觉挺灵活的。」


    「吵死了。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当成跑腿的啦。」


    咂舌声传来。


    男人的脸虽然大半都被遮住了，不过他现在似乎正苦著一张脸。


    （还会一派镇定地回应啊。真是个奇妙的家伙。）


    感觉愈来愈怪异。


    男人究竟是从容，还是害怕呢？


    「既然你好像打算透过对话打探情报，那我也要问你。」


    男人也发问了。


    「我联络不上我们名叫『潭水』的间谍。他被你们抓起来了吗？」


    「那人是谁？」


    「像死人一样瘦骨嶙峋的男人。特徵是非常自大，而且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有头绪了。


    那人大概是「尸」吧。他在帝国的代号似乎是「潭水」。不过，是不是浪漫主义者就不知道了。


    克劳斯演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我不认识那个人耶。像你这样有实力的人还特地打探他的消息，看来我得小心提防他了。」


    「你还真难缠啊。不过也罢，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


    他大概在说谎吧。克劳斯的处境并没有难堪到需要撒那种会被识破的谎言。


    即使交谈，也只是在互相试探而已，不会有结果。


    「……只要将你活捉，再逼你说出自己的身分就好。」


    一旦彼此对峙，就不再属于尔虞我诈的领域，得让纯粹的格斗技术来说话。


    「我也稍微拿出真本事好了。」


    克劳斯收起手枪，改持刀子。


    「拜托饶了我吧……」


    虽然男人的语气好像快哭出来了，但是克劳斯没有道理手下留情。


    他朝钢筋用力一蹬，在钢筋上奔跑──不对，是滑行。


    可能是湿度高的关系，湿滑的钢筋失去了摩擦力。克劳斯以比跑步更快的速度，来到男人面前。


    男人再次后退，克劳斯的速度却远胜于他。克劳斯再次朝钢筋一蹬，加快滑行速度，持刀刺向他的喉咙。


    男人伸出右臂，勉强挡下了攻势。他的衣服底下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可以听见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可是，那样仍抵销不了冲击。


    克劳斯用力将男人推落钢筋。


    男人的身体在空中飘浮──克劳斯趁机毫不留情地开枪。


    克劳斯所使用的是转轮手枪。他特地磨练了技术，好让自己能够迅速连续射击。从刀子改持手枪然后发射，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两发子弹朝著男人而去。


    一发被刀子弹开，另一发则擦过男人的脸颊，剥去了他的面具。


    「唔！实在太强了……」


    男人跌落至七楼，撞上地板后发出呻吟。


    克劳斯轻巧地在七楼落地。


    接著就将其压制逮捕──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


    然而克劳斯却不经意停下步伐。


    坠落之际，男人的针织帽掉了，脸上的面具也脱落，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无言以对。


    完美的蘑菇头成为引人注目的造型。虽然看得出来男人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发型却掩盖了他身上其余的特徵，让人只对那颗蘑菇头留下印象。


    「啊，怎么连你也是那种反应啦。」


    男人整理自己的头发。


    「这个发型不好吗？我自己还挺喜欢的耶。」


    「不是的。」


    克劳斯否定。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见过男人的脸孔。发型虽然不同，但克劳斯以前确实遇过他。


    「是因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


    「嗄？」


    「恩蒂研究所。」


    那是帝国的机关。表面上伪装成制药公司，其实帝国陆军正在那里暗中进行科学实验。


    克劳斯不可能会忘记。


    直到刚才他都还不敢确定。因为以前遇见他时两人有段距离。


    可是──这个瞬间，克劳斯明白了。


    「『炬光』……你是射杀我师父的狙击手对吧？」


    夺走还有一线生存希望的基德性命的狙击手──


    令克劳斯感到困惑的是，他之前给人的印象与眼前此人之间的差异。


    发出哀号、仓皇逃窜的男人。他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对象？


    「──你是『蛇』吗？」


    杀光「火焰」的成员，夺走师父性命的神秘机关。


    克劳斯的复仇对象。


    「…………」


    男人默默地站起来，拂去衣服上的污垢。


    「那么远的距离你也看得见，你真的是怪物耶。」


    他看著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狙击枪，将头发往上拨。


    「真是糟透了，看来我的生存机率愈来愈低了。」


    毫不掩饰害怕的情绪，男人──之后自称「白蜘蛛」的间谍扬起嘴角。


    ◇◇◇


    缇雅和爱尔娜等人会合之后，找到一间仓库潜伏其中。仓库原本被牢牢地上了锁，但是她们用安妮特制作的瓦斯喷枪将其熔断。


    尽管没有莫妮卡的「眼睛」，她们还有爱尔娜的「直觉」，但是在港口一团混乱的情况下，要逃走看来相当困难。因为不幸的预兆到处都在发生，凭爱尔娜的直觉已无法完全掌握。


    军人们显然已是秩序大乱。


    「莫妮卡姊姊正在大闹呢。」


    爱尔娜低喃。


    莫妮卡此时想必正被几十名军人四处追赶，在枪林弹雨中，反覆上演著搏命的逃亡剧。而且还做出「不杀敌人」的让步。


    不能错过她制造出来的好机会。


    「我们看准时机，分头去找货柜吧。蓝色的3之896。安妮特，无线电准备好了吗？」


    缇雅对正喀嚓喀嚓地翻弄裙子的安妮特问道。


    她虽然取出了四个小型无线电机，却马上歪头说。


    「本小姐没能准备好！无线电机坏了！」


    「咦……」


    正当缇雅为了意想不到的紧急状况感到困惑时，一旁的玛蒂达插口。


    「那个，我想恐怕是和那些陆军的无线电讯号产生混淆了……」


    「有办法调整吗？」


    「可以，只要给我五分钟就好。」


    玛蒂达对安妮特说「工具借我」便抢过机材，开始调整无线电机。她动作俐落地将其拆解，开始调整配线。安妮特兴致勃勃地从旁观摩，还喜孜孜地说「本小姐学到了一课！」。


    「…………呢。」


    一旁，爱尔娜喃喃嘟哝。缇雅可以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


    ──玛蒂达是帝国的间谍。


    她也许意外地是一名优秀情报员。她在机械方面的能力恐怕很强。


    而少女们正准备帮助那样的她逃走。


    「………………」


    当然，缇雅也并非什么都没在想。


    一名军人进到仓库内。那是一个身材肥胖的魁梧男人。


    「「「──！」」」


    爱尔娜、安妮特、玛蒂达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缇雅对她们说：「冷静点，他是来帮我的。」


    白天时，缇雅成功说服了一名军人。她诱惑那个孤单地独自用餐的男人，笼络他来协助自己。


    「拜、拜托不要吓人啦。」爱尔娜大大地吐气。


    「抱歉喔，因为之前不晓得能否顺利会合。」


    这是骗人的。缇雅是故意对同伴隐瞒这个事实。


    从男人口中获得目前的部署情报之后，她指示男人进行捣乱。临别之际，只见她在男人耳畔低声说了句「下次我再好好答谢你」，他便红著脸离开了。


    缇雅悄悄望向玛蒂达，她已经回去调整无线电机了。


    「……………………」


    看样子，有必要在最后和她谈一谈。


    「……呼～结束了。」


    之后，玛蒂达一转眼就完成了作业。


    缇雅点头，说：「好，那我们走吧。」


    少女们离开仓库，全力奔向码头。码头上，堆满了几十个可能是要装上其他货船的货柜。幸好此外还有一些木箱和木桶，因此不愁没有地方藏身。


    剩下的几名军人听信被缇雅迷惑的军人的谎言，移动去了别的地方。


    将港口照得通亮的照明灯破了。这是莫妮卡的功劳。尽管光线昏暗，接受过间谍训练的少女们仍能顺利地在夜路上奔跑。


    她们想找的货柜应该在这场混乱中，被扔置在某处。


    接下来要分头搜索。安妮特和爱尔娜各自散开。


    「吶，玛蒂达小姐。」


    可是，缇雅没有离开玛蒂达身边。她等同伴离开之后才对玛蒂达开口。


    「……可以跟你谈一下吗？」


    「不，缇雅小姐，我们现在还是专心找货柜吧。」


    「只要一下子就好。」


    「要是不快点找到，说不定会让其他人遭遇危险喔。」


    缇雅试著和她对话，但是玛蒂达一概不予回应。


    至少三秒，只要视线相对，便能读取对方心中的欲望。


    可是，对方却不停地移动目光，完全不给缇雅机会下手。


    「玛蒂达小姐，我真的必须和你谈谈。」


    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缇雅一把抓住玛蒂达的手。


    「告诉我──你刚才是不是想杀了军人？」


    「……………………」


    玛蒂达默不作声。


    好像对方提到了什么不恰当的话题。


    「我从你身上感应到了杀气。你举起手里的螺丝起子，准备刺向他的喉咙。而且动作非常熟练。」


    「………………」


    缇雅之所以笼络军人来协助自己──是为了确认玛蒂达的真实想法。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没杀过人吗？」


    「………………」


    「回答我。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


    「哦～」


    玛蒂达一副不耐烦地甩开缇雅的手。动作粗暴，和平常客气的态度截然不同。然后，她用双手遮住嘴巴，像是要掩饰笑意一样。


    这是至今不曾表现出来的行为。


    「──你该不会现在才在怀疑我吧～？」


    「──！」


    在耳边缠绕不散的黏滞语气。


    模糊不清的笑声，从玛蒂达的手指缝隙间传来。


    「事到如今才开始怀疑我，已经太迟啦～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限度。」


    「……你一直在骗我们？」


    「是啊，我本来是想利用女儿出国，不过我看你们好像比想像中好用，就决定配合你们演下去了。多亏你这么轻易就相信我的谎话，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呢。」


    「你这家伙！」


    缇雅举起手里的枪对著她。


    如今，对方露出了和之前迥然不同的一面，缇雅不可能放过她。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枪口瞄准了玛蒂达的额头。


    可是，对方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那你就开枪啊～」


    慵懒的语气像是在煽动自己似的。


    缇雅用手指扣著扳机。


    「……我真的要开枪喽？」


    「好啊，请便。不过，你打算怎么跟我女儿解释？」


    玛蒂达微微地抖动贴在自己嘴上的双手。


    「我本来预定要救你母亲，但是我改变心意杀了她──你要这样告诉她吗？在你让她产生期待之后？你好过分喔～再说，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是吗？」


    「你……」


    「这样是行不通的啦。你没有充分的根据可以杀死我，我的演技太完美了。」


    「……！」


    「缇雅小姐，你真是太没用了。个性天真，又超容易被人玩弄。善心这么容易遭到利用的人，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呢。」


    一口气说完后，玛蒂达笑了。


    「太迟了。在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当下，你就已经彻底输了。」


    缇雅紧抿嘴唇。


    不只是对玛蒂达突然露出的本性感到愤怒，同时也受到非开枪杀死她不可的使命感驱使。


    都被人挑衅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默不作声吗？


    非除掉她不可。正当缇雅在指中施力时──


    「以上当然只是开玩笑的」


    ──玛蒂达放下掩嘴的手。


    脸上浮现的，是宛如圣母的沉稳微笑。


    「我很感谢缇雅小姐你，也很爱我女儿。等我回国后，我一定会辞掉间谍的工作。刚才的杀气只是因为稍微受到了惊吓。这才是真话，我刚才只是以间谍前辈的身分捉弄你而已，还请你不要看得太认真喔。」


    「……唔！」


    方才的嘲弄彷佛不存在一般，玛蒂达微微偏著头说。


    喜欢捉弄小妹妹的淘气大姊姊──她用那种态度投以微笑。看著她那副表情，缇雅有种看见幻觉般的错觉。


    「你应该不会把玩笑话当真，真的杀了我吧？」


    「…………！」


    「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同伴所仰慕的『母亲』喔？」


    「──────！」


    缇雅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对方说得没错。缇雅没有充分的根据可以杀死她。


    因为她对军人流露杀气所以杀了她──可以光凭那种直觉杀害她吗？


    因为我不信任她所以杀了她──可以用那种独断的想法向安妮特解释吗？


    如她所言，缇雅已经彻底输给了她。


    ──尽管读不到玛蒂达的本性，还是必须救她。


    指尖颤抖，使不上力。杀不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扣下扳机。


    无线电机传来说话声。是安妮特。


    『本小姐找到货柜了！』


    玛蒂达笑道：「我们走吧，缇雅小姐。」


    「…………好。」


    缇雅无力地回应，放下枪口。


    现在的缇雅，没有时间去确认玛蒂达的话是真是假。


    无计可施──虽然也试著和她互相凝视，但是她却马上就把视线移开。


    只能和玛蒂达一起移动了。


    安妮特发现的货柜被摆在码头的外围。虽然光线昏暗很难辨识，不过似乎是蓝色的。侧面标上了「3─896」的记号。


    安妮特已经开了锁，货柜的门是敞开的。里面装的好像是面粉。内部尽管堆了大量的袋子，还是有足够容纳一名女性的空隙。


    玛蒂达毫不犹豫便钻进那个缝隙。


    「看来我们要就此道别了。各位，谢谢你们的帮忙。」


    她笑容满面地这么说。不知那究竟是安心，还是胜利的微笑。


    「……安妮特。」缇雅做出苦涩的决定。「给你三十秒的时间。」


    「本小姐吗？」


    「和你母亲道别吧。尽可能说些温柔的话。」


    这是缇雅最低限度的抵抗，也就是诉诸女儿对母亲的感情。她只能利用安妮特的话，说服做母亲的不要背叛和女儿之间的约定。


    安妮特愣住了。她似乎不明白缇雅的意图。


    玛蒂达也只是默默地回望对方。


    「……………………………………」


    「……………………………………」


    最初的十秒被用来互相沉默。彷佛餐厅的情景再次重演。


    就在缇雅心急如焚时，安妮特终于开口。


    「本小姐忘了。」她拍了拍手。「工具箱，还你！」


    安妮特递出摆在脚边的工具箱。那是她代替没有体力的玛蒂达，中途帮忙提的行李。


    「…………」


    玛蒂达没有接过那个工具箱。她定睛注视著安妮特，露出浅笑。


    「──」她呼唤安妮特的本名。「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恕我拒绝！」安妮特即刻回答。「本小姐比较想和大姊们在一起！」


    「嗯……」


    玛蒂达点头。「那么，这个工具箱不用还我了。给你吧。」


    「可以吗？」


    安妮特两眼发亮。接著，她掀起自己的裙子把手伸进去，取出另一个工具箱。


    「既然如此，本小姐把自己的工具箱送你！交换！」


    玛蒂达目瞪口呆。


    那个工具箱，外观和她所使用的工具箱如出一辙。


    蓝天般的钴蓝色工具箱。


    「简直一模一样呢……原来如此，这是你做的啊。」玛蒂达喃喃地说。


    缇雅想起来了。


    击退窃盗集团时，她做出了和玛蒂达的工具箱一模一样的精巧复制品。她似乎后来就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工具箱。


    「和母亲使用一样的工具箱！」安妮特笑道。


    玛蒂达发出低吟。她露出复杂的表情，从女儿手中接过工具箱。


    「……再见了。」「再见！」


    那便是最后的对话。


    安妮特依旧带著纯真的笑容，关上货柜。


    「……………………………………」


    缇雅只能默默地旁观。


    希望女儿最后的一番话，能够打动她的心──


    「大姊！」安妮特握住缇雅的手。「谢谢你实现了本小姐的愿望！」


    她露出洁白皓齿，笑著这么说。


    缇雅也用力回握她的手。


    （……说得也是，想再多也没用。因为守护这个笑容才是我最重要的目的。）


    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头了。即便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今，只能相信眼前这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一战。


    「灯火」选拔组的少女们，和威尔塔巴鲁特大尉所率领的陆军之间的战斗迎来结束。


    扰乱军人们，成功让玛蒂达逃亡。


    ──「灯火」选拔组获胜。


    ◇◇◇


    在兴建中的饭店里，另一场战斗也即将步入尾声。


    始终占上风的人是克劳斯。


    结果，他撕下与其敌对的白蜘蛛的面具，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射杀师父基德的男人──


    （这家伙是「蛇」的成员……）


    克劳斯重新握好手中的刀。


    尽管为意想不到的偶然感到惊讶，但这无疑是大好机会。倘若能逼他吐实，基德背叛的理由及「蛇」的存在便能真相大白。


    他将重心前倾，大步向前。


    「我说了！不要那么积极地想要打倒我啦啊啊！」


    白蜘蛛哀号著往后退。


    他那副窝囊的态度，果然不像是拥有一流实力的人。


    可是，那或许正是他的风格。正确地认清实力差距的他，比起什么都不知道，擅自把克劳斯视为竞争对手的「尸」要理智多了。


    「你明明比我强，不是应该更老神在在一点吗？」


    白蜘蛛拭去额头的汗水。


    「我已经知道你有多少真本事了啦。凭我根本没有胜算，我差点都要闪尿了。」


    他不像是要开始乞求饶命。


    在他开始做多余的抵抗之前将其拘束。克劳斯如此判断。


    「不要靠近我，你这个怪物。」


    白蜘蛛举起一直抱在怀里的狙击枪。


    「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开枪了。」


    枪口对准了克劳斯──不对，是街道的方向。


    克劳斯嗤之以鼻。


    「你威胁不了我的。就算你随便开枪，也打不中任何人。」


    白蜘蛛呈现单手拿著狙击枪，朝旁边伸长手臂的姿势。


    港口的人距离这里将近一公里，这不是不使用瞄准镜可以击中的距离。况且，即使他瞄准了目标，单手射击的子弹也会因为反作用力，不可能笔直地前进。


    「这个嘛，我虽然没试过，」


    白蜘蛛露出傻笑。


    「──不过我想八成打得中。」


    「…………」


    语气中，带著好似预言的阴森感。


    不是虚张声势。他似乎已经达到堪称非人哉的境界了。


    「可别说我卑鄙喔。在我看来，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犯规了。」


    白蜘蛛举著枪说下去。


    「你我彼此都很不幸呢。我们相遇的地点太差了。」


    「…………」


    「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了──不杀害任何一个国民。绝对不愿失去『火焰』所深爱、守护到底的人们。是这样对吧？」


    「…………」


    克劳斯无法动弹。


    尽管憎恨的对象就在眼前，尽管情绪激昂、怒不可遏，尽管瞧不起他那骯脏的手法──可是，他就是动弹不得。


    自负是世界最强的实力遭到封锁。


    「很遗憾，你的情报全都遭到泄漏了。你的叛徒师父将你的长相、愿望、弱点还有能力，全都说了出来，甚至还附上了大头照。不管你再厉害，即使你是世界最强──情报外流的间谍一定有办法可以对付。」


    阻挡在克劳斯面前的，是情报的绝对优势。


    基德背叛祖国，将克劳斯的情报泄漏给帝国。


    见到克劳斯沉默不语，白蜘蛛大概是得意起来了，他一脸愉快地接著说。


    「我在那边的饭店装了炸弹。在大厅的沙发底下，五分钟后就会爆炸。」


    「你在故弄玄虚？」


    「──你应该看得出来不是吧？」


    连自身技能也遭人掌握、利用。克劳斯无法破解白蜘蛛的计策。


    白蜘蛛似乎事先做了好几道准备。预设有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准备好克劳斯出现时的应对方法。因此，他才能够应付随机的相遇。


    相形之下，克劳斯则是对白蜘蛛一无所知，毫无对策。


    天差地别的──情报落差。


    「我们就此和解吧，我也不想丢了这条小命。」


    「……说得也是，我就放过你吧。」


    只能接受提议。


    克劳斯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军人会遭到射杀的前提下，他不能选择攻击白蜘蛛这条路。而且要是再继续这样动弹不得，也无法前去拆除炸弹。


    「我有个问题。」克劳斯将刀子收进怀里。「……师父他为什么要背叛？」


    「如果我告诉你，你也愿意背叛吗？」


    克劳斯左右摇头。他甚至无意讨价还价。


    白蜘蛛小声地说「我想也是」。


    「那么，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向上司报告我的事情吗？」


    「我已经记清楚你的长相，甚至还能画出来。你再也无法进入这个国家了。」


    「我会成为通缉犯啊。那我问你，我会被取什么样的名字？」


    「名字？」


    「要通缉人总需要名字吧？」


    为什么他要在意那种事情？


    举例来说，帝国虽然有代号为「潭水」的刺客，但是迪恩共和国当然并不晓得那个名字。「尸」这个名字是对外情报室的室长取的。


    克劳斯眼前的男人可能也有名字吧。


    克劳斯凭著对他外观的印象回答。


    「蕈菇男。」


    「拜托叫我『白蜘蛛』。什么蕈菇男的，感觉有够逊。」


    那就是他的代号啊。虽然有可能很快就会更改，不过还是姑且记住吧。


    「白蜘蛛，下次见面就是你我一决胜负之时。」


    「我才不想再见到你哩！」


    白蜘蛛激动地大喊。这个男人莫名给人没用的感觉。


    「下次我一定会派最适合的人选来。因为我已经确认牵制你的方法了。」


    白蜘蛛扬起嘴角，将自己的蘑菇头往上一拨。


    「不管怎样，你们终究都会完蛋。情报外流的不只是你，共和国的强者和潜力股全都遭到泄漏了。你明白吗？无论是谁来，我们都有办法应付、都有办法击退。在你师父背叛的当下，你的国家就已经没希望了。」


    白蜘蛛耀武扬威地说，表情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从容。


    可是，克劳斯也因此确定了一件事。


    「──我总算放心了。」


    「嗄？」白蜘蛛嚷嚷著。


    「我还以为『蛇』是多大的威胁，结果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高估敌人了。终于体悟到自己有多愚蠢，克劳斯接著说。


    「只是因为一时摆脱掉我就沉浸在优越感中的对手，程度也不过如此。『蛇』的其他成员也和你同个等级吗？真教人失望啊。」


    他挺起胸膛，大方地说。


    「我有七张王牌。」


    连帝国也没能掌握的──七名，更正，是八名少女。


    克劳斯坚信，她们正是打倒「蛇」的终极王牌。


    他与白蜘蛛视线相对。


    对方脸上浮现的不知是烦躁、困惑，抑或是优越感。


    重逢之日想必不远了。


    克劳斯有那样的预感。白蜘蛛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


    第二战──在兴建中的饭店展开的战斗，就这样迎来结束。


    白蜘蛛成功逃走，却泄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克劳斯掌握到「蛇」的情报，却让白蜘蛛逃走。


    双方最后都各有得失──打成平手。


    ◇◇◇


    然后，不为人知地展开的第三战──也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结束了。

 终章 忘我

    白蜘蛛骑著机车奔驰在干道上。


    他很幸运地抢在被通缉之前，成功突破了陆军的包围网。比起逮捕他，克劳斯选择优先处理炸弹，他因此得以幸免于难。情报优势果然影响甚大。


    可是，也不是凡事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次的相遇无论对克劳斯，还是对白蜘蛛而言，都是一场意外。


    （可恶，简直糟透了……）


    他克制不了内心的烦躁，不耐地咂舌。


    （我的长相完全被记住了。而且还被发现是「蛇」的成员。）


    尽管事前就得到了情报，然而一旦目睹还是不禁发抖。


    那家伙无疑是怪物。


    继承传说中的间谍团队「火焰」所有技术的男人。


    在白蜘蛛所隶属的「蛇」之中，能力足以和那个男人一对一交手的大约三人。假使动员所有人或许就杀得了他，可是，真有办法为了一个落后国家的间谍，将分散世界各国的同伴召集起来吗──不，说不定有那么做的价值──


    需要思考的事情堆积如山。


    「算了，光是能够逃离那个怪物就该感到庆幸了。」


    但是，他决定暂时喘息一下。


    不去想克劳斯的事情后，他开始在意起别的事情。


    （不晓得那个虐待大婶有没有事？）


    白蜘蛛原本是因为她陷入困境才赶来的。明明自己请求救援，却又乾脆地将白蜘蛛赶走，真是任性。


    （不过，为什么燎火的部下要帮助她逃亡呢……）


    令人费解的谜团。


    在白蜘蛛看来，对方根本没有理由要帮她。


    『话说回来，我和那孩子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她的话还残留在耳边。


    『她是被人扔在车站垃圾桶里的弃婴。而我只是为了利用她来进行间谍活动，才会将她捡回家。所以，我根本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爱。不过，对于为了让她能够成为我女儿而替她整形，还弄瞎她一只眼睛，我也是觉得有点不忍心啦。』


    ──所以你才会虐待她吗？


    『嗯？不是喔～那是因为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


    『单纯只是因为我觉得她很恶心啦。她的心思难以捉摸，实在令人毛骨悚然……那孩子根本就应该继续被扔在那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玛蒂达淡淡地说。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直接亲身体会是不会明白的。随著她长大，她愈发变成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玩意儿……我好害怕，于是一再一再地殴打她，所幸她因此失去了记忆，于是我就把她丢掉了。不过现在想想，我当初应该做得彻底一点，将瑕疵品确实销毁才对。』


    白蜘蛛对她的意见深表同感。的确是应该设法防止情报泄漏。


    可是，她的手段太恶劣了。


    『我要把这个工具箱当成母亲的纪念品，送给她。这里面装了炸弹。直到最后一刻，我都要扮演善良的母亲，炸死自己的女儿。』


    连白蜘蛛也为之语塞。


    因为她竟说要继续假装深爱女儿，让女儿搏命拯救自己，最后再狠心杀死她。


    ──我姑且确认一下，你的本性没有被发现吧？


    这么说完，她得意地笑了。


    『放心啦～我演得非常完美。我女儿对我可是信任得很。』


    玛蒂达如此断言。


    『她们甚至无法产生想要杀死我的念头。』


    表情中充满彻底扮演善良母亲的自信。


    回想起那一幕，白蜘蛛不禁叹息。


    （单论恶心程度，她确实有足以成为「蛇」一员的水准。）


    今后或许可以好好利用她。她似乎有被用完即扔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玛蒂达手中或许握有珍贵的情报。白蜘蛛察觉到了这一点。


    ──我有七张王牌。


    燎火是这么说的。而且态度充满自信。


    「……会合之后，我得向她打听小鬼们的情报才行。」


    缺乏情报、来历不明的吊车尾们。最好先查明她们的底细。


    ──正确地恐惧。正确地轻视。


    白蜘蛛高呼自己的信条。毕竟，与燎火重逢之日或许不远了。


    「潭水」遭到了逮捕。在共和国被取名为「尸」，受人畏惧的刺客。


    假使他在盘问下供出情报，「灯火」应该会妨碍白蜘蛛的计画。


    ◇◇◇


    克劳斯动手拆除了炸弹。


    一如白蜘蛛所宣称的，炸弹被安装在城内饭店的大厅里。


    从炸弹的样式来看，威力不是非常强。即使在夜晚炸裂，顶多也只能杀死不巧经过的人。但是，其威力恐怕并非出自于善意。


    没有任何一丝浪费。只杀死最低限度的人，并且达成目的。和沉迷于力量、一再展开大规模杀戮的「尸」相较，白蜘蛛显然要聪明许多。


    真教人失望啊──克劳斯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话中其实也隐含著逞强。


    克劳斯切断炸弹的排线。


    「我虽然只有瞥到一眼……不过那是个像蕈菇一样的人对吧？」


    一旁的百合喃喃地说。


    克劳斯已经告诉她详情。


    「那人是『蛇』的一员啊。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逃离老师的手掌心……」


    「那些等之后再思考吧。」克劳斯颔首。「首先得和她们会合。」


    克劳斯前往港口，拜访威尔塔巴鲁特大尉。


    在作为据点的仓库中，他面对著大量的无线电机，仔细地对部下下达指令。脸上虽带有倦意，仍洋溢著完成使命般的满足感。


    「没有你出场的机会啦。」他劈头就这么说。「敌人已经丧命了。」


    「哦？」


    「这次的敌人相当强大。你要是出来多管闲事，搞不好会被杀死哩。」


    其他军人也带著志得意满的笑容，注视著克劳斯。


    克劳斯刻意一脸遗憾地耸耸肩。


    「这样啊。尸体在哪里？」


    「我们把敌人逼到海上射杀了。」


    威尔塔用鼻子哼气。


    「你的忠告根本没用，把敌人逼到海上去要有效率多了。虽然现在还在搜索尸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捕捞上岸。你要等到那时候吗？」


    「不了，尸体说不定已经被冲到近海。威尔塔，做得好。」


    克劳斯送上掌声。


    对方也不觉得难为情，而是挺起胸膛，一副像在说「对我们刮目相看了吧？」地交抱双臂。


    趁著他心情大好，克劳斯问道。


    「对了，你们射杀的间谍有什么特徵？长相和护照的照片一样吗？」


    「呃，因为那人戴了面具，所以没能确认长相。」


    威尔塔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有人见到敌人的发色，是蓝银色的。」


    克劳斯点头，因为听到预期中的答案而感到满足。


    之后他带著百合，离开军人忙碌穿梭的港口，前往城市的外围。不久，他们来到没有饭店也没有仓库，只有零星几间酒吧的小巷。


    在脚边的是人孔盖。


    这里是有喷泉的观光胜地，自来水系统相当发达。上水道自然不用说，下水道同样也如网子般遍布整座城市，一直延伸至大海。


    一如克劳斯所计划的，威尔塔违抗了他的忠告，将间谍诱导到海边。


    克劳斯打开人孔盖。


    「啊，克劳斯先生。」正好见到莫妮卡沿著梯子往上爬。「好久不见。」


    全身被海水浸湿的少女微微挥手。


    「……莫妮卡，你在那里做什么？」百合问道。


    「散步？」


    莫妮卡一派悠哉地装傻。


    虽然很想问她：哪有人会泡在海水里，在下水道里面散步啦！


    「──好极了。」


    克劳斯却只是大力称赞她。


    开始下雨了。


    天空中其实一直都飘著厚厚的乌云，不过此刻似乎终于到达了极限。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搜寻不存在的遗体的军人大概也要放弃了吧。他们应该会向上呈报自己射杀了帝国的间谍。


    莫妮卡说了句「在下要继续散步了」，便准备和克劳斯分开。她大概打算在被军人收走之前，去拿回自己的工具吧。


    「啊，对了。」临别之际，莫妮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什么事？」


    莫妮卡微微耸了耸肩膀。


    「既然团队里有那种人，你就应该事前早点说嘛。要不然会让在下的担心显得杞人忧天，很丢脸耶。」


    自顾自地说完，她便离开了。


    聪明如她，或许已经明白了什么也说不定。


    克劳斯二人前往她告知的旅馆。那间廉价旅馆，位于众多餐饮店和声色场所林立的马路边。


    敲了敲其中一间房，门后传来缇雅著急的声音。


    「莫妮卡，你回来了吗？」


    门立刻就被打开，神情喜悦的缇雅现身。然而，她随即便瞪大双眼。


    「老、老、老师？」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合从困惑的缇雅和门缝间钻过，进入室内。


    她全力奔向的目标，是坐在床上的少女。


    「爱尔娜！」


    「呢？」见到百合突然扑上来，爱尔娜目瞪口呆。


    「你怎么可以这样！居然擅自离家未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不知为何，百合只集中火力攻击爱尔娜。


    百合一把抱住爱尔娜，开始不断地触摸她的脸颊。也不管爱尔娜发出哀号抵抗，还是一直拉扯她的双颊。


    缇雅一脸尴尬地垂下视线。


    「那、那个，老师。我们之所以没能和你联络，其实是有很复杂的原因──」


    「缇雅。」


    克劳斯先发制人。


    「如果你是遵循自己的信念采取行动，那就坚持到最后。」


    「咦……」


    「你们没事就好。你的表情有些紧绷呢。」


    缇雅的脸瞬间垮下来。眼中渗出泪水，嘴巴微微地动个不停。


    她似乎正忍著不哭出来。


    偷偷擦拭眼角之后，缇雅开口。


    「老师，对不起。因为休假太开心了，所以我搞错了回家的日期。」


    「这样啊。以后务必记得报告。」


    其实，克劳斯也想抱怨一两句。


    她们的行为无疑是铤而走险，如果找自己商量，应该可以引导出不一样的结局。克劳斯想必能够以更安全的方法，解决麻烦。


    可是，原本如一盘散沙的四人通力合作、克服难关，没有比这更好的成果了。


    因此克劳斯决定视若无睹。


    床上，百合还在戳弄爱尔娜的脸颊。


    「真是的！你未免玩得太过头了吧！爱尔娜！」


    「住手啊啊啊啊啊！」


    爱尔娜的惨叫声响彻房间。所以说，百合到底为什么只攻击爱尔娜一人？


    克劳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安妮特在哪里？」


    灰桃发少女不在房里。


    缇雅神情困窘地蹙起眉头。


    「这个嘛……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克劳斯了然地点点头。他可以想像她去了哪里。


    她大概正在观看战斗的结局吧。


    ◇◇◇


    克劳斯早就察觉到莫妮卡的不安。


    ──「灯火」的成员缺乏冷酷。


    她的担心是对的。然后，也因为是对的，所以克劳斯理所当然也有注意到。他在集结「灯火」的成员时，注意到少女们所欠缺的资质。


    在间谍的世界里，只有天真是成不了事的。


    ──希望找到必要时，能够彻底变得冷酷的间谍。


    他好几度前往培育机关，寻找符合条件的人员。


    能够遇见那名少女，只能以侥幸来形容。


    克劳斯询问关于那名少女的事情时，培育机关的教官给了他「劝你千万不要让她加入」的警告。还说「她这个人很难搞，我们打算让她退学了」。


    代号「忘我」。


    直接以此形容丧失记忆的少女──实际上并非如此。


    忘却自我。


    这样的说法据说世界各地皆有。像是将自我摆在一旁、舍弃自我等等，尽管有著微妙的差异，但是以此比喻「著迷」、「冲昏头」似乎是世界共通的做法。


    专注到看不见其他事物的状态──忘我。


    真是奇妙的说法。忘我的人所忘却的，反而是自己以外的一切。


    忘掉自己以外的一切，将内心涌现的冲动摆在第一位。


    留下来的，是「本小姐」这个坚强稳固的自我。极致而纯粹的自我中心主义者。


    克劳斯决定徵召那名少女。


    ◇◇◇


    降下的雨势逐渐增强，用力敲打著克劳斯的伞。


    安妮特人在视野良好的悬崖上。


    那里正好邻近克劳斯和白蜘蛛交手的饭店，能够将港口尽收眼底。


    安妮特淋著雨，正在窥视双筒望远镜。克劳斯一走近，她便连同双筒望远镜转过来，高声喊道「克劳斯大哥！」，接著说完「本小姐要逃走！」就转身准备要跑。


    「抓到你了。」克劳斯扣住她的肩膀。「安妮特，捉迷藏结束了。」


    不知为何，安妮特喜孜孜地笑道「本小姐终于被抓到了！」。


    简直像在玩孩子的游戏。


    克劳斯将一半的伞分给她撑，眺望著港口。


    陆军好像已经放弃搜索遗体了。他们确信自己杀死了间谍，准备撤退。码头上，工人们已开始装卸货物。像是要赶上因骚动而延迟的进度一般，动作俐落地进行作业。


    然后，现在起重机正准备将一个货柜吊上来。


    「你在看货柜吗？」


    「是的！本小姐在观察！」


    安妮特像个赏鸟的孩子似的，以双筒望远镜观察。嘴里还一边哼著曲子，混杂在雨声中传来。那大概是她自创的歌曲吧。


    克劳斯也拿出双筒望远镜，确认现在正好被起重机吊起的货柜。货柜的侧面标示著识别号码：「3─696」。将那个号码和被送进港口的货物资料进行比对，克劳斯明白了一切。


    「……我在集结『灯火』的成员时，最犹豫的人选是你。」


    安妮特拿下双筒望远镜。


    「嗯？莫非本小姐很碍事？」


    克劳斯摇头否定。


    「也许会让你独自背负严苛的职责──我是担心这一点。」


    「本小姐有背负什么严苛的职责吗？」


    「…………」


    她似乎没有自觉。那一点究竟是好是坏，克劳斯不知该作何判断。


    「我已经察觉真相了。」


    克劳斯说道。


    「那个货柜里的女性叫什么名字？」


    「是玛蒂达小姐！」


    安妮特毫不隐瞒地回答所有问题。


    少女们和玛蒂达的相遇、在餐厅用餐、她的窘境和营救、发觉间谍身分、莫妮卡和缇雅的对立，以及协助逃走。


    她宛如回忆美好往事一般地道来。


    「如何？」克劳斯询问。「你觉得这次的假期愉快吗？」


    「这次的假期非常充实！」


    安妮特小小跳了一下。


    「本小姐学到了一课。一开始，本小姐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姊她们要在意『母亲』那种东西，一直都无法理解！无论是在游泳池相遇时，还是在餐厅用餐时都一样，本小姐完全想不通！」


    「这样啊。那么，你现在明白什么是『母亲』了吗？」


    「明白了！本小姐又变聪明了一些！」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答。


    「时而生气、时而夸奖，不仅会教导本小姐各种事情，还会支持本小姐的想法的人──那便是母亲！所以，见到母亲露出哀伤的表情，本小姐也会很生气。所谓母亲就是那样的存在！」


    感受力意外地强。


    她的语气中，蕴藏著深切的真实感触，和克劳斯所认识的她印象有些不同。这名少女之前的发言要来得更加不著边际。


    看来这几天，她的心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但是，有一件事非确认不可。


    「你口中的母亲──」克劳斯投以狐疑的目光。「是玛蒂达吗？」


    「不是。」


    安妮特回答。


    「是缇雅大姊！」


    她接著说。


    「那女人根本不及格。」


    冷漠无情的口吻。


    那双眼眸乌黑而澄澈。


    克劳斯感应到指尖产生细微的麻痹感。连一流间谍也不具备的鲜明恶意传递过来，并且强烈到让人无法想像是散发自一旁的天真少女。


    「……你果然看穿了玛蒂达的本性啊。」


    她残忍杀害了那五名窃盗集团的成员。


    缇雅等人似乎并不知情，但其实玛蒂达是杀人不眨眼的危险敌人。


    「你究竟是何时发现的？」


    「那女人被发现是间谍的隔天，本小姐就识破她了！在海边见面时，她身上有血腥味，而且警察也四处奔走。」


    「原来如此。」


    「本小姐超级火大！」


    安妮特鼓起脸颊，模样十分可爱。


    「她突然自己厚著脸皮冒出来，好心帮她把工具箱拿回来之后，她却杀了人。竟然对缇雅大姊恩将仇报，这人简直太离谱了！」


    「可是，你却没有选择将她交给陆军。」


    那应该是最轻松的方法。实际上，莫妮卡应该曾经打算那么做。


    安妮特左右摇头。


    「──帝国的间谍用本小姐等人找回来的工具，杀死了我国的国民。」


    「…………」


    「这个事实要是被陆军那群家伙知道了，一定会成为『灯火』的一大丑闻吧？」


    正确。


    玛蒂达是安妮特的母亲。在这个国家的谍报机关工作的少女，是敌国间谍的女儿，而且她还帮忙找回工具予以支援，导致最后出现了牺牲者。


    尽管牺牲的人是罪犯，但是只要有心人士加以利用，对外情报室恐怕会遭到责难。陆军内部急于见到对外情报室爆发丑闻的人不胜枚举。


    「……换句话说，情况相当麻烦。」


    克劳斯做出总结。


    「玛蒂达一旦被陆军逮捕，就会被他们掌握住弱点。时间有限，但是，能够解决一切的我不在。更重要的是，你怒不可遏。」


    于是，就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所以，你决定暗杀玛蒂达。」


    「完全正确！真不愧是克劳斯大哥！」


    安妮特开心地鼓掌。


    第三场战斗──扮演好母亲的玛蒂达与扮演天真女儿的安妮特，两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胜负已然揭晓。


    「你假装帮助她逃亡，然后将她关进货柜啊。」


    克劳斯再次确认货柜的号码。


    玛蒂达果然被关在不适合逃亡的货柜里。


    难道没有任何人发现吗？


    恐怕不是这样。缇雅应该有仔细确认号码才对。


    「……你改掉了数字对吧？用可溶于水的涂料更改数字，把她送进和预期不同的货柜中。之后，涂料被雨水冲掉，正确的号码显现出来。」


    「好厉害，连续答对！」


    安妮特再次鼓掌。


    这是当然的。若非怀有恶意，否则是不会让逃亡者逃进那个铁箱的。那是既没有空调，也没有厕所的密闭空间，常人只要待上一天就会快要发狂。


    原本的航行计画大概是十五小时吧。今晚正好有前往莱拉特王国的船班。


    可是，安妮特却是将她引导上了别艘船。


    「那个货柜会被装上前往其他大陆的货船。」


    克劳斯低语。


    「我姑且问一下，有逃脱的余地吗？」


    「本小姐立刻就把故障的逃脱工具交给她！所以是不可能的！」


    那是用来载运大量货物的装置，并未预设人被禁闭其中的情况。货柜被设计成无论内部的货物怎么倒塌，门也绝对不会开启。


    也就是说──


    「玛蒂达最久会被幽禁十天──最后饿死。」


    当货柜抵达其他港口时，她将成为浑身屎尿的饿死遗体。


    安妮特露出纯真的笑容。


    「这是激怒本小姐应得的惩罚！」


    尽管残忍，却是合理的暗杀方法。陆军和同伴皆无人知晓。


    最重要的是，玛蒂达完全大意了。因为其他同伴都是怀著由衷善意，想要让玛蒂达逃进货柜。甚至没有必要战斗。


    「但是，这样够彻底吗？」


    克劳斯发表评论。


    「发现异常的玛蒂达有可能会求助，然后获救吧？货柜虽然是厚实的铁制牢笼，呼救声传到外面的可能性仍并非全无。」


    「这是善良的本小姐的慈悲之举！本小姐为她留下了仅仅百分之一的存活可能性。」


    安妮特说完的瞬间，那件事情发生了。


    ──货柜爆炸。


    被起重机吊起的货柜突然喷出火焰。


    转眼间，整个货柜就被烈火包围，化为火焰棺材。


    「然后，就在刚才！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爆炸烈焰所产生的光芒化为逆光，掩盖了她的表情。


    货柜里装的大概是面粉吧。黑烟在黑夜中直窜天际。


    港口工人们急忙开始放下货柜。


    俯视著那些人，安妮特点点头。


    「炸弹是玛蒂达自己准备的。无论安装还是启动，都是出自她本人之手。」


    克劳斯知道她拥有何种特技。连污垢、损伤都能重现的完美复制。


    她大概是调包了吧。


    玛蒂达和安妮特两人皆拥有的东西──大概是工具箱。在港口逃跑的过程中，安妮特发现玛蒂达的工具箱里装了炸弹，也看穿了她的用意。


    ──将工具箱交给安妮特，炸死她。


    于是安妮特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玛蒂达自爆。


    「居然自我毁灭，真是可悲的家伙啊！」


    安妮特一脸无趣，不屑地说。


    「如果她没有想要炸死本小姐，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


    她说得没错。


    倘若玛蒂达放弃杀害女儿，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不值得同情。照理说应该是如此，但是──


    「………………」


    港口里，工人们为了突然起火的货柜惊慌失措。所幸似乎没有人受伤。他们迟早会发现吧，发现货柜内被爆炸气浪吞噬的遗体。密闭的货柜立刻就升至超高温，遗体将被毁损到难以辨识身分的程度。


    假使缇雅得知这个事实，不知她会有何感想？


    对于利用善意、计划暗杀母亲的安妮特，她肯定会错愕得哑口无言。


    正因为如此，安妮特没有告诉同伴。


    为了达成目的，以好人的笑容利用无知者的──邪恶手法。


    「…………大哥……」


    安妮特望向克劳斯。


    「你该不会也说『存在是个错误』这种话吧？」


    那是彷佛从内心泄漏出来，突如其来的提问。


    「嗯？什么意思？有人这么说过你吗？」


    「这……嗯？奇怪？本小姐不记得了！」


    「怎么会连你自己也忘了。」


    「只不过，本小姐感觉自己以前经常被人这么说！」


    安妮特神情愉悦地说。


    「每次不管本小姐做什么，都会被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


    从前恐怕有人这么说过吧。


    威尔塔也说过。他凭著军人的直觉，对潜伏在城里的安妮特的恶意起了反应，说那是「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的极大罪恶」。


    在安妮特的过去，或许也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也许是玛蒂达。又或者是培育机关的教官。


    克劳斯摇头。


    （不对，他们全是一些什么也看不见的愚蠢家伙。）


    否定了那句否定的话。


    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尽管手段残酷，她仍值得受到认同。


    若是安妮特没有做出这样的判断──情况会变得如何？


    玛蒂达可能会自暴自弃地对军人发动自杀式攻击，然后出现牺牲者。


    可能会被军人掌握住无聊的丑闻。


    可能会被发挥优秀演技的难缠敌人玛蒂达给逃了。


    将「灯火」、陆军，甚至是帝国间谍耍得团团转，冷酷少女所导出的答案。


    那是对这个国家而言最好的结果。


    「安妮特，存在你心中的残酷，是不同于团队其他成员的武器。这一点不会有错。」


    倘若要论定错的是谁，那便是这个世界。


    她在这个错误的世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好极了。我为自己决定让你加入感到自豪。」


    清一色都是好人的团队轻易就会瓦解。克劳斯等人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并非好比纯粹由砂糖和糖浆构成般甜蜜美好。有时，必须变得残忍的时刻也会来临。


    分歧才能使团队强大。因为有形形色色色的同伴，团队才会变强。


    战胜恶的邪恶──不可或缺。


    需要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粹之恶的瞬间，有朝一日必定会到来。


    「灯火」的最终武器──那便是克劳斯赋予安妮特的职责。


    「真不愧是大哥！最喜欢你了！」


    安妮特开心地跳跃，一把抱住克劳斯的脖子。


    「不要扑到我身上。」


    「恕本小姐拒绝！」


    即使下达命令，安妮特还是完全不打算松手。


    她就这样挂在克劳斯的颈子上。由于全身湿透，水因此渗进克劳斯的衣服。


    「本小姐要特别透露给大哥──本小姐最后的秘密！」


    她以那种姿势说道。


    「那就是，本小姐杀死玛蒂达小姐的另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因为她口吐狂言！即使杀了她，依旧难息本小姐的怒气！」


    她爬上克劳斯的身体，在他耳边低语。


    「『这孩子没有变』──那女人居然对四年不见的本小姐这样胡说八道。」


    因为那一句话，安妮特决定暗杀母亲。


    玛蒂达肯定没有料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触怒了安妮特。无论再怎么扮演好母亲都没有意义。


    忘却自我，勇往直前──谁也阻挡不了安妮特失控的杀意。


    她无法笼络女儿的主因。


    安妮特亲近缇雅，憎恶玛蒂达的分歧点。


    邪恶以天使般纯真的语气揭晓答案。


    「本小姐为了长不高这件事情很烦恼。」


    （插图009）

 序章 紫蚁1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神代小祈


    录入：kid


    「蜘蛛，你觉得人类最能够发挥『人性』的行为是什么？」


    穆札亚合众国──世界最强的经济大国。


    没有直接参与先前的世界大战，而是持续向同盟国供应武器和粮食。随著大战长期化，该国的国力突飞猛进，当许多国家仍残留著世界大战所留下的伤痕，穆札亚合众国已成长为掌握世界经济命脉的大国。


    如今，这个合众国俨然已成为世界的中心。


    该国西部的都市米塔里欧里高楼大厦林立，人们彷佛在享受这个世界的春天般昂首阔步。电视上开始播映节目，人们在运动酒吧里看著棒球转播高声欢呼。年轻人转搭地下铁来到音乐厅；上流阶层则聚集在超过五十层的大楼内，参加黑白电影的试映会。


    那座都市之中，有两名奇特的男人。


    这里是位于米塔里欧中心的威斯波特大楼四十七楼的瞭望台。供观光客参观的瞭望台早已过了营业时间，此时只有两人的身影。


    高楼大厦林立的夜景当前，一名顶著蘑菇发型的男人发出「喔耶～」的怪异欢呼。他虽然身穿高级西装，但是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和怎么看都像是蘑菇的发型，让他显得很不起眼。


    ──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白蜘蛛」。


    而他身边还站了另一名神情爽朗的男性。


    男人问完「人类会发挥人性的行为是什么？」之后沉默片刻，不久便自己说起答案。


    「那无疑便是留下遗言。想像死后的世界，并将想法化为言语留下，那是唯有人类这种生物才具备的能力。」


    「哇啊～好惊人的大楼群。」


    「……蜘蛛，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哎呀，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真羡慕紫蚁大哥可以一直待在这样的城──」


    某样东西擦过白蜘蛛的脸颊。


    啪滋声响起，反应慢半拍的白蜘蛛自豪的头发逐渐烧焦。


    白蜘蛛一屁股跌坐在地，放声惨叫。


    「等等！我差点就要触电死翘翘了耶！」


    「蜘蛛，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废耶。」


    被唤作「紫蚁」的男人握著电击棒这么说。


    「都是不听我说话的你不对啦。你应该要死三次才对。」


    那名男性浑身散发出柔和的氛围，神情温柔到甚至让人觉得很适合担任幼儿学校的教职员或护理师。和白蜘蛛不同，他一身笔挺的深蓝色两件式西装，头上戴著时髦的帽子。一双线般细长的眼睛，从长长的浏海之间隐约显露。


    紫蚁──他也是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


    和白蜘蛛同为间谍团队「蛇」的一员，暗中活跃于全世界。


    「因为紫蚁大哥你讲太久了嘛～」


    白蜘蛛一副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拍拍衣服。


    「算了。大哥，有任务。」


    「任务？奇怪，你为何要提那种不识趣的话题？」


    「派任务给间谍哪里不识趣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爱慕我这个大哥，才来见我的。」


    「怎么可能啊。」


    白蜘蛛搔搔头，从窗户注视楼下。


    「从下个月开始，这栋威斯波特大楼内将举办为期半年的托尔法经济会议。名称虽然听似气派，实际上却是一场联合国方面的企业和官僚所进行的利权斗争。联合国的成员们彼此冲突，讨论要如何瓜分大战之后一团混乱的托尔法大陆。」


    紫蚁嘟哝了一句「真教人作呕」。


    托尔法大陆是受到先进国家殖民的地区。从前加尔迦多帝国在此也握有殖民地，但是后来因战败而放弃，交给了联合国。大战结束至今十年，联合国的成员们似乎依旧围绕著托尔法大陆的支配权争执不休。


    然后，为厘清利权而展开的长期会议即将开幕──无视托尔法大陆各国的意愿。


    紫蚁叹了口气。


    「你是要我操纵那场会议，使情势对帝国有利吗？」


    「不，那件事情我来负责。我有别的工作要交给大哥。」


    白蜘蛛望向紫蚁。


    「这场会议将聚集来自世界各国的间谍。芬德联邦cim会派出团队『雷提亚斯』全员，别马尔王国的『阿卡札姊妹』和『影种』也确定会现身。穆札亚合众国的防谍机关jjj的菁英应该也会在，其中『麒麟』和『灵龟』这两个人需要特别留意。至于来历不明的间谍『樱华』，应该也不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会议才对。总之，各国的顶尖人物将齐聚一堂。」


    白蜘蛛扭曲嘴角。


    「──把他们全杀了。」


    「这话听起来真吓人啊。」


    紫蚁用手摩擦后颈。


    如今是一个间谍在全世界暗中活跃的时代。说起这场决定世界趋势的长期会议将有多少间谍参与，包括穆札亚合众国的防谍机关在内，恐怕会超过千人吧。


    尽早除掉碍眼的存在，这项冷酷指示的意思便是如此。


    「而且杀戮这件事实在太不风雅了。加以操控而不取其性命，才是间谍的本分不是吗？」


    「大哥，可是你并不擅长留活口啊。」


    「…………」


    「交给你喽。那家伙听说也会来──就是迪恩共和国对外情报室的潜力股『燎火』。」


    原来如此，紫蚁点头回应。


    让加尔迦多帝国长年尝到苦头的共和国也将参战。尽管国力弱小，却必定会在左右世界趋势的局面上露脸。然后，该国近年来被谣传是稀世怪物的男人──「燎火」。


    紫蚁露出笑容，挥舞右手的电击棒。


    白蜘蛛发出可耻的惊叫声，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就跟你说了！不要胡乱挥舞电击棒啦！」


    「还不是因为你的口气很嚣张。你应该要死三次才对。」


    「……呃，可是我觉得我的口气很正常啊。」


    「以我的标准来看很嚣张。」


    紫蚁在白蜘蛛的脸前方，捏烂手里的电击棒。


    「不用担心──因为在米塔里欧这个地方，我就是王者。」


    对著表情僵硬的白蜘蛛，紫蚁泛起微笑。


    ◇◇◇


    「说完那句话至今，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啊。真是时光飞逝。」


    紫蚁在秘密基地里叹道。


    这里是会员制的酒吧，位在米塔里欧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的地下室。是一个有著细窄吧台，和昏暗的间接照明的宁静空间。


    紫蚁啜饮可乐。他不嗜酒精。


    这一个月来，他反覆进行暗杀，至今已杀害四十八名间谍和秘密警察。没有人察觉是他下的毒手，应该任谁也追查不到他身上来。


    然后，这一天他又有了一样成果。


    「小姐，你要喝什么酒？」


    紫蚁对坐在隔壁的「她」问道。


    「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噢，不好意思。」紫蚁低头致歉。「我忘记你的肚子上开了洞。对淑女不够体贴，是我失礼了。其实我是女权主义者。」


    「她」面露苦闷的表情。脸上汗水喷发，杂乱的头发底下，透出彷佛要射杀对方、充满恨意的目光。鲜血从看似痛苦地按压的侧腹流出。


    「你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对吧？看起来比我想像中要年轻许多。可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


    「唔嗯，伤脑筋耶。没想到你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


    紫蚁嘟哝。询问对方的遗言，就好比是他的人生职志。将对方捕获而不取其性命，对他而言是一件罕事。什么也不问就杀死对方实在太浪费了。


    「你该不会是在等人来救你吧？」


    「………………」


    「对方是『燎火』吗？对了，我记得同伴们都叫他克劳斯？啊，你放心，我也很乐意见到他来。」


    「………………」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等他的同时聊聊天吧。我看，就来依序回顾你们向我挑战，最后却凄惨落败的经过如何？」


    紫蚁对遭到囚禁的「她」微笑。


    「最后，再让我来猜猜看──被逮到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没有一线希望，令人绝望的猜名字游戏。


    那么就从你们造访这个国家的原委说起吧，紫蚁说道。

 1章 集结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被称为世界大战的史上最大战争结束至今，已经过了十年。目睹惨状的政治家们舍弃军事力量，改采利用间谍来压制他国的政策。


    各国纷纷强化谍报机关，展开由间谍所上演的影子战争。


    「灯火」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团队。


    他们当前的目的，是举发名为「蛇」的来历不明谍报机关。在完成国内任务的过程中，他们成功逮捕到握有「蛇」的情报的间谍，并在得到「蛇」在穆札亚合众国出没的消息后，决定展开搜查。


    成员们开始为了即将到来的决战进行准备。


    情况和之前在国内和邻国加尔迦多帝国出任务时不同。这次他们所要前往的地点，是语言和文化皆大不相同的合众国。从伪造护照，到制作假经历、确认如何在当地调度枪枝等等，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照理说，这些作业只会加深成员对任务的不安及忧郁。


    ──但是，成员们的情绪却十分高昂。


    ◇◇◇


    正当缇雅走在走廊上时，院子里忽然传来惨叫声。


    「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嗄？」


    简直有如死前哀号的声音。生命消散前的恐怖尖叫。


    不过话说回来，「哔叽叽叽叽叽」是怎么回事？


    （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一早发生在「灯火」的根据地，豪华洋房阳炎宫中的事情。


    事件的发生令缇雅感到困惑。


    这名少女的特徵是拥有乌黑亮丽的长发，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浑身散发出不像是十八岁的娇媚魅力。她的代号是「梦语」。


    前往传出惨叫的中庭，只见两名少女在那里互瞪。


    「哈！这次的十公里赛跑是我赢了。」


    「……！你这个体力笨蛋。在下还有体力再比一次喔。」


    看样子，她们刚才似乎在比赛跑步。


    「呼……既然这样，那接下来要连续比十公里赛跑、射击和格斗吗？……呼，由我拿下『灯火』最强称号的时刻总算到了。」


    一边喘气，一边露出得意笑容的是「百鬼」席薇亚。她的特徵是拥有野兽般的紧实身材，以及凛然的锐利眼神。


    「只不过是跑赢一次十公里赛跑，就以为赢过在下了？要比是吗？乐意之至。」


    另一方面，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回呛的是「冰刃」莫妮卡。这名少女的身材中等，感觉除了个性十足、左右不对称的蓝银发外毫无特徵。


    席薇亚和莫妮卡在中庭你来我往地争吵。


    「话说，如果只看十公里赛跑，应该是我赢没错吧？」


    「啥？在下只是碰巧状况不佳啦。」


    「哈！你每次都用这种老掉牙的藉口。」


    「少在那边胡说八道。下次在下一定不会输给你。」


    虽然好像在吵架，但是两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斗志。


    气氛紧绷却又爽朗的对决。


    那么，刚才的惨叫究竟是谁发出的呢──


    「好了，百合，再跑十公里。」「百合，快起来，不要休息了。」


    「哔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找到了。惨叫的发生源倒在地上。


    那名少女猛然坐起身，用满是汗水的脸庞靠近缇雅。


    「缇雅！请救救我！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杀死的！」


    「花园」百合。可爱的外表和丰满的胸部，是这名银发少女的特徵。同时，她也姑且算是少女们的领导人。


    她流著泪，紧抓著缇雅的腰部不放。


    「会死！我会没命的！一早开始，我已经连续跑不知道几次十公里了！」


    「喂，你满身大汗的不要抱著我。」


    「这个汁液是我融化的灵魂啊～是百合我被恶魔压榨出来的灵魂汁液！」


    当百合开始做出意义不明的发言，同伴们一把抓住她的双肩。


    「抱歉惊扰您了～」「请交给我们处理～」


    席薇亚和莫妮卡以业者般的口吻，将百合拖走。


    「百合，要继续训练了。因为我们的工作是靠体力决胜负。」


    「我不要！我想要成为更有智慧的间谍──」


    「那是别组的工作。咱们的职责是付出劳力啦。」


    看著像行李一样被带走的百合，缇雅想起这三人的共通点。


    执行组──在团队的最前线成功完成任务的，「灯火」的实战部队。


    看来她们的士气相当高昂。


    缇雅回到屋内后，这次听见餐厅传来说话声。和刚才的死前哀号不同，是和乐融融的愉悦语气。


    她探头窥看。


    餐厅中央，一名褐发少女单手拿著书本，「那么，接下来是第一百题。」地大声说道。


    她是莎拉，代号「草原」。是有著一头卷翘的头发，和小动物般圆滚滚双眼的可爱少女。平时总是露出胆怯的神情，但是此时的表情十分开朗。


    莎拉清了清嗓子，高声地说。


    「最后这一题很难喔？在米塔里欧车站的西南方，有一栋四十七层楼高的威斯波特大楼，而在该大楼的八楼有一座空中庭院。假设目标坐在庭院北端的长椅上，请在一分钟内举出所有能够狙击该目标的地点。」


    语毕，坐在莎拉前方的两名少女同时动作。


    她们快速阅读摊在桌上的资料，同时翻动好几本厚厚的书，并且用铅笔在便条纸上写下笔记。


    抢先回答的是金发少女。


    「是五个呢！莱门特音乐厅、奈文门塔。从隔壁正在兴建的大楼也有办法狙击。如果是最新型的狙击枪，那么从米塔里欧饭店也可以。还有，假如有办法潜入，从艺术厅的管理室也能狙击呢！」


    「愚人」爱尔娜。她是拥有透白肌肤，宛如一尊洋娃娃的女孩。


    回答完艰涩难题，她骄傲地挺胸哼气。


    出题者莎拉满意地点头。


    「真不愧是爱尔娜。你答对──」


    「本小姐找到另一个了！」


    打断莎拉说话的是灰桃发少女，「忘我」安妮特。她将头发杂乱地扎起，脸上戴著大大的眼罩，外型相当奇特。


    「下星期，科培克西广场上将有马戏团进驻。可以从帐篷上面狙击！」


    「呢？」


    爱尔娜吃惊地瞪大双眼，然后就开始急忙阅读资料。


    「不、不可能呢！高度不足以将子弹射到庭院里。」


    「可是，如果目标位在北端的长椅就射得到！」


    「没有狙击手会在马戏团的帐篷上面射击呢！」


    「本小姐认为不可以被常识束缚！」


    「呢、呢！」


    爱尔娜和安妮特开始互瞪。再这样下去，两人恐怕真的会扭打成一团──


    但是这时，莎拉拍了拍手。


    「没关系，你们两个都答对了。两个人都是一百分！来吃点心当作给自己的奖励吧。」


    听了她的话，爱尔娜和安妮特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呢！」「知道了！」她们开心地点头，然后就和乐融融地前往厨房。


    这时，莎拉才一副总算注意到缇雅似的惊呼一声。


    「啊！缇雅前辈，你看到了吗？」


    「是、是啊……好厉害喔。」


    「是的，她们两人都超级优秀呢。明明是相当困难的问题，却全都答对了。」


    这种时候应该要大力称赞吗？


    爱尔娜和安妮特这两人不是因为能力有问题，而是因为毁灭性地缺乏与人相处的能力，才会在培育学校里吊车尾。或许她们身上原本就蕴藏著这般潜力吧。


    莎拉一脸羞愧地垂下肩膀。


    「坦、坦白说，她们比小妹我要可靠多了……真教人感到哀伤……」


    「不……能够控制那两人的你才是最厉害的。」


    「？」


    在为了让两人顺服吃足苦头的缇雅看来，莎拉是值得尊敬的对象。


    她们三人果然只要到齐，就会一口气团结起来。


    特殊组──利用变幻自如的特技辅助团队的支援部队。


    她们似乎也正为了任务努力振作。


    确认完同伴的情况，缇雅接著前往大厅。


    整面黑板上，贴满了这次的任务地点也就是米塔里欧的地图。那张地图上，用磁铁固定了许多细小的便条纸。


    一名红发少女站在黑板前。她的四肢纤细，浑身散发玻璃工艺品般缥渺虚无的气息。她是代号「爱娘」的葛蕾特。


    「我去看过同伴们了。」缇雅说道。「大家的状况都非常好呢。甚至好到让人伤脑筋的地步。」


    「……太好了。谢谢你，因为由缇雅小姐去确认大家的心理状态是最合适的。」


    葛蕾特以非常沉稳的语气投以微笑。


    她是缇雅的搭档。


    情报组──负责制定作战计画、进行指挥的后方部队。这便是缇雅和葛蕾特的职责。


    「感觉真不错呢，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充满干劲。」


    「那是当然的……因为大家好久没有全员到齐了呀。」


    缇雅点头回应。


    八人集结──这大概就是士气高昂的原因吧。自从结束夺回生化武器的任务以来，团队一直都是分成两组行动。严苛的任务和麻烦接踵而至，让人不禁时时怀念起正在执行其他任务的同伴。而这一点似乎全体成员皆然。


    然后，下次任务将要面对的是「蛇」这个可怖的对手。


    让「灯火」的前身「火焰」毁灭的神秘机关──


    面对未知的强敌，斗争心和紧张感巧妙地混合交织。


    团队无疑正处于良好状态。


    （没错……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就只有一人除外──）


    缇雅感受到犹如被针扎心的痛楚。


    「──缇雅小姐？」


    忽然间，缇雅听见葛蕾特呼唤自己的名字。


    她赫然回神，发觉自己刚才没有在听对方说话。


    「咦？怎么了？抱歉，葛蕾特，我刚才有点恍神。」


    「……你没事吧？这几天，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不用。没关系，我没事。」


    「请你千万不要逞强……因为这次负责指挥的人是你……」


    那句话，让缇雅的心再次刺痛。


    ──指挥官。这便是缇雅被赋予的职责。


    她必须和葛蕾特共同仔细考察收集来的情报，然后分派工作给同伴们。肩负著决定任务成功与否的重责大任。


    （可是我──）


    身体顿时有种发冷的感觉。


    「缇雅。」


    这时，背后传来说话声。


    回过头，一名高挑的俊美长发男性站在那里。他是「灯火」的老大，克劳斯。


    「你可以去准备出门吗？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


    克劳斯带缇雅来到的地方，是位于首都的某个行政区。


    在靠近车站的地方，有一个内阁府、外务省林立的区块。除了部分餐饮店、银行、邮局外，其余都是国家所管辖的设施。身穿西装、给人拘谨印象的官僚们匆忙地往来穿梭。


    行政区的大楼群之中，有好几个陌生的行政单位。大概是某处的基层组织吧。就算见到「建设局道路建设部」、「法务部司法行政部」的名称，也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单位。


    克劳斯驻足的地方是「内阁府世界经济研究所」。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小型楼房。


    乍看之下，那个设施和两人毫无关联──


    「这是对外情报室所有的建筑之一。」


    克劳斯语毕，便走进建筑内。对柜台人员说「在444号室会面」后，接过对方递出的钥匙，就沿著灯光昏暗的走廊而行。


    大理石地板发出「喀喀喀」的声响。


    「吶，老师。」缇雅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一言以蔽之就是监狱。」


    克劳斯简短回答。


    「对外情报室逮捕到的间谍会被关在这里。」


    回荡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起了变化，感觉像是有了空洞。克劳斯以一定的节奏踩响地板好几次后，地板便产生位移，出现隐藏的阶梯。


    「我觉得有必要先让你见上一面。」


    见到克劳斯率先走下阶梯，缇雅也屏气凝神地迈出步伐。缇雅一来到地下室，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出入口立刻就自行关闭了。


    内部的样式出乎意料地现代。除了没有窗户这一点，其余和一般设施相同。地上铺著酒红色的地毯，被灯光照得通亮的走廊向前延伸。


    尽管途中经过好几间单人牢房，却看不见里面，只听见内部不时传来啜泣声和叫喊声。


    缇雅不由得停止呼吸。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这句话没有所谓对错。只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克劳斯在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毫不踌躇便打开门锁。门发出「嘎铿」的巨响开启。


    里面是一间单人牢房。只有床和厕所的空间。


    缇雅瞬间回想起遭人绑架的过去，不禁屏息。她不想在这里久待。


    床上坐了一个男人。


    「嗨，燎火。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咦──」缇雅目瞪口呆。


    她知道男人是谁。因为她前几天才和他面对面，以互相厮杀的敌人身分。


    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冷酷无比的刺客。


    共和国将其取名为──「尸」。


    「我好想你喔，想到只要有弱者来就会把对方杀了的地步。」


    男人以突出的双眼瞪著克劳斯。


    男人本来就瘦到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大概是牢狱生活的关系吧，现在的他又更加削瘦，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只靠骨头和皮活著。


    （插图005）


    「『尸』……不对，你在帝国的名字是『潭水』。」


    「叫我罗兰就好。」他笑道。「以后就这么称呼我吧。我比较习惯这个名字。」


    「……算了，还是叫『你』好了。」


    「你很冷淡耶。亏我们还是互相残杀的关系。」


    男人──罗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和心情似乎很好的对方形成对比，克劳斯的表情则显得僵硬。


    「你将这里的两名拷问官打得半死不活对吧？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他们束缚得太松散，尽是破绽嘛。」罗兰满不在乎地说。「再说，那么做并非没有意义。」


    「怎么说？」


    「因为你亲自来了。」


    罗兰站起身，开始啃咬自己的指甲，让尖端变得像刀子般锐利。


    「吶，燎火，这次我们一对一单挑吧。我不会再大意了。」


    「我没那种时间。」克劳斯回答得十分冷淡。


    「噢，是吗？既然这样──」


    罗兰扬起嘴角。


    「──那我现在就杀了那个女人。」


    他的身体忽然浮了起来。那是没有半点多余动作，俐落到给人那种感觉的跳跃。那副削瘦的肉体究竟哪来的肌肉？他朝墙壁一踢，顺势飞越克劳斯，将手伸向缇雅的喉咙。速度之快，简直超乎常人。


    就在尖锐的指尖即将触及缇雅的颈动脉时──罗兰的身体停止了。


    克劳斯的拳头击中他的太阳穴。


    在瞬间的僵硬之后，他的肉体随著巨响重重撞上墙壁。


    「连游戏也谈不上。」


    克劳斯甩甩拳头。


    缇雅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格斗战似乎已经发生，克劳斯取得压倒性胜利的结果。


    「罗兰，你已经输了。乖乖交出情报吧。」


    「唔……！」


    「『蛇』的一名成员正潜伏在合众国的米塔里欧，参与托尔法经济会议。这点没有错吧？」


    罗兰在地板上呻吟。


    不久，他口中传来悲惨的说话声。


    「……是啊，我之前帮过那人的忙。」


    「详细的潜伏地点和对方的特徵呢？」


    「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罗兰咬牙切齿地瞪著克劳斯。「放我出去。这么一来我就告诉你。」


    「你以为那么好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


    克劳斯露出冷峻的眼神。


    看起来依旧痛苦的罗兰吐了一口口水，叹著气坐在床上。他拿起摆在床边的玻璃杯喝水，等到水喝光了，他的态度也已恢复冷静。


    「但是，你打算怎么做？你什么情报也没有就想挑战吗？」


    「这一点不需要你担心。」


    「很可惜，拷问和自白剂对我不管用。然后，假使没有情报就去挑战──」


    罗兰满脸嘲讽地歪斜嘴角。


    「你们将被『紫蚁』虐杀。」


    「紫蚁」──那似乎就是潜藏在米塔里欧的「蛇」的成员。


    但是，即使得知代号，也无从拟定对策。


    对于罗兰的话，克劳斯好像早就知情。只见他面不改色，依旧以冷酷目光说﹕「真是无聊的威胁。」


    「这不是威胁。」罗兰一脸得意。「实际上，你的同伴确实被『蛇』杀了对吧？你的国家应该有收到不明寄件者寄来的，心脏被挖出来的遗体。」


    「…………」


    「我敢预言，你将再次失去同伴。」


    铿锵有力的语气。彷佛背后有足以支撑的根据一般。


    缇雅感到困惑、不安。心中充满想脱口说出「听听他怎么说吧」的冲动。


    尽管她很清楚那是甜蜜的诱惑，让人心生动摇正是对方的目的。


    然而克劳斯却不为所动。


    「再谈下去也是白费唇舌。」语毕，他转身离去。


    罗兰口中传来带著烦躁的咂舌声。


    怀著奇妙的心情旁观两人的互动，缇雅也朝单人牢房外走去。可以的话，她想尽快离开那个空间。


    「这样啊。既然如此，燎火，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


    结果，背后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劝你最好把那个黑发小鬼踢出团队。」


    「！」


    缇雅不由得停下步伐。


    罗兰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


    「之前和我交手时，这家伙什么也做不了。就只是怕得发抖，不停地逃跑而已。我劝你最好在她成为累赘之前，把她赶出去。」


    身体顿时发热。


    他的话无疑是事实。以前和他对峙时，缇雅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发抖。即使同伴莫妮卡挺身对抗，她依旧彻底萎靡不振。


    羞愧的缇雅好想立刻逃走──


    「对了，我也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但是，克劳斯依旧眼神冷酷地转身。


    「像你这样的弱者，为什么会将我视为对手？」


    「……！」


    这次，换成罗兰脸上浮现动摇的神色。


    「什么『命中注定的对手』、『一生的竞争对手』，你的误会也太丢脸了吧。你究竟是听信了什么样的谣言啊？去照照镜子吧──你的间谍生涯已经结束了。」


    说完这番冷酷无情的话之后，克劳斯离开单人牢房。


    缇雅离去之际，瞥了一眼罗兰。


    只见他涨红了脸，神情悔恨地捶打墙壁。


    离开地下室，克劳斯对缇雅开口。


    「抱歉。」


    难得的谢罪。


    「我觉得应该要让负责指挥任务的你和情报来源见面。我无意让你身陷危险，也没料到那家伙会做出无聊的挑衅。」


    「不，老师并没有错……」


    缇雅左右摇头。


    她明白克劳斯的意图。任务的开端是「尸」，也就是罗兰的证词。缇雅很高兴他特意让自己在场一同确认证词的真伪。


    但是──已经到极限了。


    内心不停地发出哀号。


    「老师……」缇雅朝著他的背影唤道。「罗兰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实只是怕得发抖而已。」


    「这样啊。」


    「由我来当指挥官真的好吗？」


    缇雅很清楚，这是窝囊至极的丧气话。尽管如此，她还是想问。


    以同伴的生命作为赌注，下达指示──这样的重责大任，几乎快要压垮她的心。


    可能是灯光昏暗的关系，她看不见克劳斯脸上的表情。他现在的眼神大概很失望吧。


    缇雅按住自己的胸口，接著说。


    「我……以前帮助过敌方间谍逃亡。」


    「…………」


    「而且是故意的喔。我对同伴下达指示，帮助了敌人。」


    克劳斯一副早就知情般「这样啊」地点头回应。


    那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件。


    玛蒂达──与自称是安妮特的母亲的人物相遇，察觉她是敌方间谍之后，缇雅决定放她走。她说服反对自己的同伴，彻底伸张自己心中的正义。


    可是，那非常有可能是敌人的策略。


    ──『缇雅小姐，你真是太没用了。』


    缇雅一直忘不了，玛蒂达这样嘲笑她时的眼神。


    「其实我有自觉……我太轻敌了。」


    原因出自她的崇拜对象所说的话。


    一名叫做「红炉」的间谍，曾经对缇雅这么说：


    ──『你要以成为英雄为目标。』


    那句话，正是缇雅立志成为间谍的原因，但如今却感觉像是一道捆缚咒语。


    超越拯救本国国民的间谍，连敌人也伸出援手的英雄。现实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说明那份理想只是梦话。光凭自己天真的思想，只会将同伴逼入绝境。


    「我不适合指挥。应该像以前一样，由老师负责指挥才对。」


    不管怎么想，负担都太沉重了。


    而且，最初的不可能任务不都是由克劳斯来指挥吗？研拟计画和传达情报虽然是由少女们负责，但是负责做出最后决策的人是他。这次也一样由他来做就好。


    可是，克劳斯叹了口气。


    「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


    「为什么……？」


    「敌人的情报太少了。在几乎没有情报的状况下，必须小心摸索才有可能逮捕敌人。所以，必须由我站在充满风险的最前线不可。」


    「……！」


    面对克劳斯的冷静判断，缇雅无可反驳。


    他说得没错，之前的敌人都能事前获得情报。敌人不是克劳斯的师父，就是能够藉由同胞的牺牲来获取情报，进而拟出对策。


    然而，这次不同。


    除了克劳斯，有谁能够冒著生命危险去搜集情报呢？


    「你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


    「就如同我之前说过的，成员之间的分歧会让组织变强。既然冷酷有时能够拯救团队，那么你的天真拯救团队的时刻必定也会到来。」


    ──那会是什么时候？


    ──在那之前，得受几次伤才行？


    ──明明有可能因为安逸的心态而失去同伴？


    好想像幼儿一样接连发问。但是，克劳斯已经走出大楼，拦了一辆计程车。现在已经不能再谈论任务的话题了。


    两人坐进后座之后，计程车随即发动行驶。


    「到了车站后，要不要去吃午餐？就当作是转换心情吧。」


    克劳斯的态度异常地温柔。


    平时，他对缇雅多半很冷淡，有时甚至会表现出嫌恶的态度，但是此刻的语气却让人感受到抚慰。


    「老师……你是想安慰我吗？」


    话语不由自主地从口中吐出。


    「你连这么没出息的我也不愿放弃吗……？」


    克劳斯「是啊」地即刻回答。


    「没关系，因为照顾部下的心理状态也是我的工作──」


    缇雅抓住克劳斯的手臂。


    「谢谢你。那么请你快点到饭店和我上床。」


    「你突然在计程车上胡说八道什么？」


    他的口气顿时变得非常冷淡。


    觉得自己遭到背叛了，缇雅瞪著克劳斯。


    「你很过分耶！你刚才明明说要安慰我！」


    「我只是想介绍美味的餐厅给你而已。」


    「放心吧，我也会把葛蕾特叫到饭店来的。」


    「不要随便制造地狱。」


    克劳斯按著额头，嘴里嘀咕著：「……你有时候真的比百合还要麻烦耶。」这句话不仅狠毒，还是以「百合＝麻烦」为前提的粗暴言论。


    可是，缇雅依旧不肯罢休。


    （可是人家不知道其他排忧解闷的方法嘛……）


    既然他同意要安慰我，就非得让他负责到底不可。


    区区几句温柔的话才无法满足我呢。


    「司机，可以麻烦右转吗？有间饭店我一直都很想去，听说房间里面有滑水道呢。」


    缇雅从后座对司机说。


    丝毫不把满脸嫌恶的克劳斯放在心上。


    可是，计程车驶过了缇雅想要转弯的十字路口。


    「啊，我好像应该早点说喔。」


    重新打起精神，缇雅再次说道。


    「既然这样，请在下一个转角右转。这一带有最高级的饭店，不仅浴室非常大，还会发出七彩光芒喔。」


    克劳斯吐槽「你知道得太清楚了」，但是缇雅不予理会。到时只要连同计程车一起入住就好，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可是，计程车再次通过了十字路口。


    这一次，就连缇雅也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这位司机要一直往前开呢？而且车速从刚才开始就好快？


    「那、那个，两位客人。」


    望向驾驶座，坐在那里的是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司机。那名女性年约三十五岁左右，长相十分老实。


    「对不起，这、这辆车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她的声音发抖。


    以染上恐惧的表情说道。


    「时速只能维持在六十公里，降不下来。」


    ◇◇◇


    不同于愕然失语的缇雅，克劳斯很快就做出判断。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恕我失礼了」便揪住女司机的衣领，将她拉到后座，然后取而代之跳进驾驶座。


    他握住方向盘，迅速确认计程车的状况。


    「煞车失灵，就算不踩油门也会直直往前开，手煞车也没效……和一般的故障不同。」


    克劳斯一度望向副驾驶座，然后透过后照镜注视著女性。


    「最近你的日常生活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怪事吗？」女性移开视线。「这该怎么说呢……」


    「我已经察觉到了，你被某人抓住把柄，并因此遭受威胁。我没说错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


    「不自觉就察觉到了。好了，快点告诉我。」


    女性先是神情困惑地眼神飘移，不久便小声地开口道来。


    「是、是盗领。我有时会从事务所的金库拿钱出来，但是最近一个长了落腮胡的男人跟我说『我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害我不敢反抗他……」


    「然后呢？」


    「他指示我，要我让你们坐上计程车。」


    看样子，她似乎是被迫参与敌人的计画。


    克劳斯「原来如此」地微微点头。


    「我已经明白实际状况了。把你卷进我们的事情里虽然很抱歉，不过追根究柢，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你应该要好好反省才对。」


    「是……」


    克劳斯单手握著方向盘，一边在摆在计程车内的便条纸上振笔疾书，递给女性。


    「之后你打电话到这里，对方会支付赔偿金给你。你就记取这次的教训，金盆洗手吧。」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要多问。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我不会害你的。」


    女性接过便条纸，便遵照克劳斯的吩咐用双手捂住耳朵，低下头来。


    在此同时，计程车依旧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在街上奔驰。要转弯恐怕很困难。尽管现在可以直线前进，但是迟早会遇上红灯，然后届时必定会发生事故。如今一切只能仰赖克劳斯的开车技术。


    眼见危机将至，缇雅不禁发出悲鸣。


    「老、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


    「消除气息的技术变高明了呢。」


    克劳斯拍拍副驾驶座。


    「──安妮特，是你搞的鬼吧？」


    结果，副驾驶座的座椅开始隆起，少女的头像是咬破座椅底部似的冒出来。


    「本小姐被发现了！」


    是安妮特。


    简直好比座椅长出了脑袋一样，唯独安妮特的头露了出来。她究竟对计程车做了多大的改造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本小姐受百合大姊之托前来传话！」


    只有一颗头的安妮特说道。


    「『老师，如果你希望我们让这辆计程车停下来，就请认输。』」


    听了这句话，缇雅总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训练。少女们无时无刻都在努力投入的──让克劳斯「投降」的比赛。


    对于百合的提议，克劳斯说道「太离谱了」。


    「『由于我猜你恐怕会拒绝，所以就慢慢地解释好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回事，只不过这次的计画比平常更缜密喔。是在执行大型任务之前，使出浑身解数的袭击！请好好品尝在经历数次国内任务之后，我们有所成长的实力！』」


    大概是传话到此结束了，安妮特闭上嘴巴。


    听完这番说明，克劳斯显得心情绝佳。


    「──好极了。」


    还喃喃地这么说。


    他闯入亮起红灯的十字路口，一边按喇叭一边驶过大马路。明明只要稍有差池就会酿成重大事故，然而他却毫无惧色。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很想确认看看你们成长了多少。那好吧。」


    反而看起来乐在其中。


    克劳斯好像突然有了干劲。但是站在缇雅的立场，她实在很希望他能立刻宣布投降。


    这时，安妮特开始扭动身体，让全身从副驾驶座的座椅底下钻出来。她的背上背了一个巨大的包包。从形状来看，似乎是安全气囊。


    她来到后座，揪住女司机的衣领。


    「那么，本小姐先告辞了！」


    她好像打算和司机一起逃出计程车。


    「咦？安妮特，那我呢？」


    缇雅急忙询问，结果对方精神饱满地回答「会超过安全气囊的承载人数上限！」。


    「缇雅大姊是人质！请负责扯大哥的后腿！」


    「咦…………」


    「本小姐要跳走了！」


    安妮特一操作手里的遥控器，计程车的门旋即打开，接著她便和女司机一起从疾驶的计程车跳了出去。途中，安全气囊开启，两人大大地弹跳，在人行道上翻滚。


    失控的计程车上，只剩下缇雅和克劳斯两人。


    缇雅迅速掌握现况。


    ──同伴的袭击，让我不知为何身陷生命危机！


    「感觉我好像被分配到非常吃亏的角色？」


    她急忙系上安全带，大声叫喊。


    「老、老师，现在马上停车！反正你一定办得到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停车之后会出现破绽。」


    克劳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对方可是安妮特。她想必有做好让车子一停下就立刻爆炸的准备。」


    「我想要现在就下车！」


    「我会暂时离开市区，在发讯器接收不到讯号的地方停车。」


    语毕，克劳斯突然转动方向盘。


    原本急速行驶的车子在道路上横向滑行。尽管暂时减速了，但是油门旋即催动，车子又再度向前猛冲。


    好像勉强成功左转了。


    计程车在被大卡车辗烂前一刻加速，往山的方向驶去。


    克劳斯似乎学会了如何转弯，只见他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技术真是高超。


    「……真奇怪。」


    克劳斯低语。


    「为什么是六十公里？明明速度再快一点也不成问题啊。」


    「我倒觉得问题很大……」


    「轻易就能左转了。」


    「那是老师你才办得到啦。」


    不过，克劳斯提出的疑问也颇有道理。


    假使真想陷害克劳斯，时速大概需要两百公里。应该吧。


    「她们会不会是害怕真的引发事故，才会降低速度呢？」


    「原来如此。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这个嘛，比如出于不让老师受伤的温情？」


    「那些家伙有温情这种东西吗？」


    「…………」


    没有。


    就连对克劳斯怀有好感的葛蕾特，只要扯到训练一事便会毫不留情。她曾认真地说过，她想获得胜利让老大好好休息。


    莫非有其他意图？


    少女们的目的，在计程车穿过市区、开始驶入山路时揭晓了。


    「是鸟啊。」


    克劳斯喃喃地说。


    听到那句话，缇雅将头探出窗户，结果发现上空有一只胖胖的鸽子在飞，而且正好就飞在计程车的正上方。由于车子构造的关系，车内的人无法看见正上方，所以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这么说来，和发讯器无关，是莎拉的宠物在追踪计程车了。」


    「原来如此。六十公里是鸽子可以追上的速度……」


    其他同伴以鸽子为标志，捕捉克劳斯的位置。好聪明的做法。


    就在这时，莎拉的身影出现在民宅屋顶上。她站在那里，朝著驾驶座上的克劳斯露出满面笑容。


    ──小妹正在追踪你喔。你别想逃！


    她志得意满地露出那样的嘴型。


    之所以不见老鹰巴纳德的身影，可能是因为它正在疗伤吧。


    车子逐渐驶入山路，可是鸽子依旧拚命地追赶。它的体力和速度还真不错。本来听说它是信鸽，现在则代替前辈巴纳德完成工作。没记错的话，它好像名叫艾登。


    「关于要在哪里停车这件事，」


    等到四周没有人影了，克劳斯这么说。


    「接下来得靠互相揣测了。对方知道我们的所在之处，所以有可能会先绕到前方，趁停车时一齐发动攻击。」


    「麻、麻烦请在安全的地方停车。」


    「再往前一点，有一个大弯道和树林。如果能抵达那里，就可以利用弯道一边打滑，一边撞上树木让车子停下来──」


    「那样一点都不安全！」


    「但问题是那些家伙。」


    注意到时，周围已是被树木环绕的山路。常绿树在道路两旁茂密丛生，视野很差，而且只有一线道。


    车子的速度依旧是六十公里，没有减速。


    在这个速度下，要冲进路旁的树林让车子停下是不可能的。克劳斯说得没错，看来确实有必要抵达路幅宽广的弯道。


    就在这个时候，克劳斯蹙起眉头。


    「果然来了啊──缇雅，五秒后，我们从后座的右侧跳车。」


    「啥？」


    「虽然破绽很多，但也没办法了。这辆计程车将会翻覆。」


    突如其来的宣言。


    当缇雅还在一头雾水时，那幅景象映入眼帘。


    「能够在事故发生前一刻投身生死关头的人，就只有她。」


    宛如幽灵一般──爱尔娜忽地出现在道路的正中央。


    「不幸……」她的嘴唇怪异地蠕动。


    简直宛如死神。


    克劳斯立刻转动方向盘。车子承受不了急遽的转向，大大地向左倾斜。车子的轮胎从爱尔娜的脑袋旁边通过。


    站在路中央的她，似乎算准了事故发生的临界点。这种手段，只有时时与事故为邻并存活下来的她才办得到。


    在计程车翻覆的前一刻，克劳斯抱住缇雅，像是在向左倾斜的车内往上爬一样，从后座右边的门逃脱。


    两人逃出车外后不久，车子随即翻覆。


    缇雅被克劳斯抱著坠落在地，并且克劳斯帮忙巧妙地减缓了坠落的冲击力。两人在地面上翻滚好几圈，安全著陆。对于能毫发无伤逃出车外的克劳斯，真的只有钦佩二字可言。


    然而，对手并未放过这个可乘之机。


    「你来了啊。」


    就在克劳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给我做好觉悟吧！」


    百合率先从树后跳出来。她举著手枪接近克劳斯，并且毫不犹豫就开火。


    子弹被克劳斯迅速举起的刀子弹开。


    到此为止恐怕只是前置作业。为的是以枪作为牵制手段，好缩短与克劳斯之间的距离。百合的目的，在她接近克劳斯时揭晓。


    ──烟幕从胸口喷出。


    克劳斯即刻后退，逃离烟雾。缇雅本来也想闪避烟幕，但晚了一步的她吸入少许的烟，结果身体马上就开始发麻。那不是普通的烟幕，是百合特制的毒烟幕。


    缇雅倒在地上，只能旁观。


    席薇亚撕裂烟幕，冲上前来。


    她带著无畏的笑容，朝克劳斯的头部使出豪迈的飞踢。


    「看来你的伤完全康复了呢。」


    克劳斯挡下蹴踢，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粗鲁一点吧。」


    「哈！尽管放马过──」


    席薇亚的话只说了一半。


    克劳斯迅速使出肘击，刺入席薇亚的侧腹。但是，席薇亚的反应也很快。她以手臂护身，挡下格斗专家的攻击。


    然而，她终究也只能抵抗一会儿。


    克劳斯的掌根接著击中席薇亚的下颚，使她整个人朝后方飞了出去。


    看来在格斗战这方面，席薇亚果然居于劣势──


    「但是！」席薇亚的唇边带著笑意。「──我已经偷走了。」


    在她右手里的，是克劳斯的刀子。


    席薇亚倒在地上说道。


    「上吧，我们的王牌！」


    「多谢夸奖。」伴著轻佻语气，接著从烟雾中冲出来的是莫妮卡。


    她在极近距离下朝克劳斯开枪。


    此时的克劳斯，身上已经没有可以弹开子弹的武器，只能扭身闪避。然后，他利用旋转的力道，顺势朝莫妮卡使出回旋踢。


    「！」莫妮卡发出呻吟。


    「动作有点慢耶。」克劳斯嘟哝。


    看著眼前上演的高度攻防战，缇雅不禁愕然。


    百合、席薇亚、莫妮卡展现出前所未见的完美合作默契。只要稍微弄错时间点，席薇亚和莫妮卡可能就会吸入毒烟幕。但是，要是因为害怕毒烟幕而踌躇犹豫，就会让克劳斯有时间准备应对。


    执行组的合作默契有了大幅成长。


    可是，她们至今依然碰不到克劳斯一根寒毛。


    「三人连番攻击居然还是打不赢他……！」


    缇雅哀号。


    「不对，是四个人。」


    这时──傲慢的说话声传来。


    一个新的人影冲出烟幕。


    「你露出破绽了呢，克劳斯先生。」


    忽然从克劳斯背后现身的是──第二位莫妮卡。


    彻底贴近背后。


    她以最初出现的莫妮卡无法比拟的速度，出现在克劳斯身后，并且用枪抵住他的左肩。那是她爱用的转轮手枪。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将军。


    克劳斯举起双手，停止动作。莫妮卡则是在他背后，用手指勾著扳机。


    「一切都结束了。」莫妮卡宣告。


    「…………」


    克劳斯沉默不语。


    缇雅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莫妮卡的枪紧紧抵著克劳斯的身体，像是在警告他「你要是敢动一步，我就开枪」似的。


    只能承认这是现实了。


    （终于赢了吗……？我们赢了老师……？）


    缇雅瞠目结舌。


    少女们至今挑战过克劳斯不下上百回，但是，这是她们第一次将克劳斯逼到这个地步。


    一阵风吹过，笼罩道路的烟幕散去。


    不知不觉间，「灯火」的成员已全数到齐。


    安妮特、莎拉、爱尔娜、百合、席薇亚、莫妮卡，以及将枪口对准克劳斯的第二位莫妮卡，所有人紧张地屏住气息。


    「原来如此。」克劳斯点头。「最初现身的莫妮卡，是葛蕾特扮成的啊。」


    「是的……」


    第一位莫妮卡触碰自己的脸，撕下面具。


    「灯火」的参谋兼变装专家，葛蕾特的面孔显露出来。


    「……跟我料想的一样。我就知道老大一定不会对莫妮卡小姐放松戒心，结果你果然因此露出破绽。」


    一切似乎都如她所料。


    能够如此准确推测事情发展的，除了葛蕾特之外别无他人。


    完美的团体合作。威胁计程车司机的人大概是葛蕾特吧，整个团队以隶属情报组的她为中心运作。特殊组展现工艺技术，将克劳斯逼入陷阱，接著执行组的三人在那个陷阱里，在正确的时间点展开行动。


    ──这便是经历过国内任务，反覆进行锻炼的她们的实力。


    「好了，克劳斯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莫妮卡露出嗜虐的笑容。


    「是时候宣布『投降』了吧？你要是不快说，在下搞不好会不小心开枪喔。」


    「…………」


    克劳斯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


    也没有表现出抵抗的样子。即使他采取行动，莫妮卡的枪应该还是比较快。他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了。


    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好极了。」


    然后放下举起的双手，神情沉稳地眯著双眼，拍手鼓掌。不带讽刺也不带挖苦意味，完全出于赞赏之意的掌声。


    「真是精彩。不过，我姑且给你们一个忠告，如果是一流的间谍，即使身处这种情况，应该还是会抱著受伤的觉悟奋力抵抗。当然，现在的我不能受伤，所以我决定放弃抵抗。」


    「──！」


    少女们对于他的这番话感到惊讶。


    平时，克劳斯总会在众人以为他已经穷途末路之际，以高超的间谍技术逆转情势。可是，克劳斯这次却动也不动。


    他的脸上浮现前所未见的喜悦表情。


    「真高兴见到你们变得这么强。你们身上果然隐藏著无限的才能。」


    克劳斯对少女们投以平静的目光。


    「首先是安妮特。你对车子的改造固然精彩，不过更令人激赏的是你无声无息地潜入车内的技术。你要利用自己那份异于常人的感受力帮助团队。」


    「只要是大哥的命令，本小姐一定遵从！」


    安妮特满脸喜色，蹦蹦跳跳地回答。


    「再来是莎拉。你与动物合作的技术真是太厉害了，你应该要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不只是那份技术，在个性鲜明强烈的成员之中，你的温和良善无疑是一项优点。」


    「小、小妹会加油的！」


    莎拉神情紧张地回应。


    「然后是爱尔娜。你的特技相当特殊，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愚弄敌人。虽然今后可能还是会有许多困难缠身，不过我希望你能努力克服。」


    「只要能够和老师在一起，再多困难都无所谓呢。」


    爱尔娜满不在乎地回答。


    对年幼少女们说完之后，克劳斯接著望向执行组的成员。


    「百合、席薇亚、莫妮卡，你们是团队的关键。你们投身危险的勇敢身影，支撑著所有成员的心。尽管太得意忘形这一点美中不足，但是你们强大的精神状态想必能够发挥最大的实力吧。」


    「是的，请放心交给天才百合。」百合挺起胸膛。


    「好，你就尽管期待我的表现吧。」席薇亚回答。


    至于莫妮卡，则是满脸不悦地嘀咕﹕「不要把在下跟这两个笨蛋混为一谈。」


    克劳斯将视线移向下一名少女。


    「再来是葛蕾特。关于你──」


    「不，即使不全部说出来，我也明白老大的心意……」


    葛蕾特左右摇头。


    「我已经把结婚申请书领回来了。」


    「不是那样。」


    「……唔唔。」


    「在经过『尸』的任务之后，你的能力有了飞跃性的成长。只要和莫妮卡合作，就能达到甚至足以与一流间谍交手的水准。下一次任务，你也要好好发挥你的智谋。」


    葛蕾特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能够听到老大这么说，我感到无比光荣……」


    克劳斯简短地订正一句「不要叫我老大」。


    然后，他望向最后一人──


    「缇雅。」


    「是、是的，什么事？」


    「即使对状况不佳的你说鼓励的话，大概也只会让你更难受吧。但是，唯独这一点你千万别忘了──你有值得信赖的同伴。」


    「…………」


    不知该做何回应。


    然而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的体贴。


    在一片感性的气氛中，莫妮卡打趣似的笑道。


    「什么嘛，这是在颁发毕业证书吗？」


    其他少女们听了，也忍不住笑了。


    实际上，心情的确好比正在参加毕业典礼。感动与难为情在少女们的脸上交织，每个人都神情自豪地，接受教官宝贵的赞美。


    「不，那样也好。」


    克劳斯也没有否定。


    「你们还没有正式从培育机关毕业。尽管每个人身上都还有许多课题未解，但是团体行动时的爆发力已达到可以毕业的水准。就把下一次的任务当成毕业考吧。假使达成了，你们便无疑是独当一面的间谍。」


    少女们发出「喔喔！」的欢呼。


    那是少女们未解的课题。


    她们被盖上了「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的负面烙印。别说是能够毕业的水准了，从前的她们一直都处于差一点就要被剔除的状态。尽管后来被挖角到「灯火」，也稍微突破以往完成了间谍任务，然而如今依旧有著自己不成气候的想法。


    毕业──令人憧憬的字眼。


    她们个个不禁握紧拳头。


    「那个，不好意思，在下对那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耶。」


    唯一不开心的人是莫妮卡。


    「与其说那些，你还不如快点『投降』。在下可是不会让你蒙混过去的喔。」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因为在下很清楚自己有资格毕业啊。比起毕业，想要打败克劳斯先生的心情还要来得重要一百倍哩。」


    像她自尊这么高的人，心中大概总是郁愤难平吧。从刚才到现在，她始终将枪口牢牢抵住克劳斯的背部。


    「说得也是，是时候宣布这次的胜负了。」


    「嗯，麻烦你务必大声说出来。」


    「知道了。」


    就在这时，克劳斯再次将双手举到半空中。


    任谁都知道，那是表示不会抵抗的「投降」姿势。


    「不只是身体，可以请你也开口宣布吗？」


    莫妮卡露出洁白牙齿笑道。


    然后，克劳斯「好。对了……」地开口。


    「──我该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警笛声响起。


    缇雅惊讶地瞪大双眼，确认状况。那无疑是警车的警笛声。声音从道路的另一头传来。


    「警察？」


    莫妮卡咂舌。


    「怎么回事？咱们明明有威胁那个司机『不准报警』。」


    缇雅也不敢相信。


    克劳斯一直都在忙著驾驶计程车，根本没有时间报警。计程车司机则是遭人把盗领当成把柄，勒索胁迫。


    为什么警察会赶来呢──？


    「你们选错人了。你们的想法虽然很好，可是不该把那种口风不紧的女人牵扯进来。她可是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盗领的事情说给我听呢。」


    「──！」


    「我也一样能够以『只要你去报警，我就帮你暗中了结盗领一事』这句话威胁她。」


    缇雅可以想像得到他是何时威胁对方的。


    （他想必是写在便条纸上吧……！）


    克劳斯交给女司机的便条纸。他大概是偷偷在那上面留下了指示吧。甚至预测自己会在这个地方遭到袭击，并且写了下来。


    看在她眼里，克劳斯是不顾生命危险，代替自己驾驶失控计程车的恩人。她说不定对他产生了服从的心态。


    「劝你们最好快逃。你们觉得警察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拿枪指著善良市民的你们？」


    「……！如果是实战，在下就立刻开枪了。」


    「那个时候，我会抵抗到你们被警察逮捕为止。」


    面对克劳斯的反驳，莫妮卡满脸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吐出「投降」二字──假使这是一场实战，在无法让对方吐露情报的当下，身为一名间谍就算是失败了。


    警笛声不断逼近。


    「快、快逃吧！大家撤退！」


    百合高声一呼，随即冲进树林中。其他少女们也跟著逃跑。


    正当缇雅目送著她们的背影，席薇亚突然强硬地将她拉起来，嘴里一边说「不要慢吞吞的，走了！」。


    虽然缇雅其实没必要逃跑，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缇雅身上的毒已经退去了。


    「啊，对了，缇雅。」


    这时，克劳斯对她说。


    「我接下来会休息三天为任务做准备，也不会回去阳炎宫。麻烦你帮忙照顾其他人。」


    「知、知道了。」


    和克劳斯之间的训练可能要暂时中断了。他似乎也准备全心全力投入任务。


    缇雅和少女们穿越树林。


    跑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一辆同伴们事先准备好的客车。据说是从帮派分子那里偷来，对其进行喷漆和改造，改装成一台截然不同的车子。好大胆的行为。


    搭载v型16汽缸引擎的进口中古车。象牙黑色的巨大车体闪闪发亮。车内最多可乘坐六人，算是相当大型的车子。


    确保安全之后，少女们脸上泛起笑容。


    「哎呀，这次真可惜啊，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听了百合的感想，席薇亚傻眼地回答。


    「是吗？我倒觉得差距完全没有缩小。」


    「才没有那回事呢，他明明就说我们的水准已经可以毕业了。」


    「唔，这倒是……可是，我总觉得他是拐弯抹角地说『八人到齐才总算能够独当一面』。」


    「是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


    「你的想法还真乐观。算了，还是坦然接受他的称赞吧。」


    「没错，我们大家要一起达成任务，光荣毕业！」


    缇雅无法加入她们欢欣愉快的对话。


    「………………」


    少女们的成果确实相当了不起。连在一边旁观的缇雅，也瞬间以为赢定了。


    可是──那里面没有缇雅。


    她完全无法加入持续前进的少女们之中。


    「唔嗯，要是缇雅也在，说不定就真的能获胜了。」


    百合忽然这么嘀咕。


    「什么？」缇雅反问，结果她笑著解释。


    「这次之所以失败，是牵连对象倒戈造成的对吧？假使交给缇雅处理，你一定能更完美地和对方交涉。」


    「……！」


    百合的鼓励，让缇雅的心瞬间雀跃起来。


    但是，理性随即打消昂扬的情绪。


    （不行，要是又得意忘形，只会让自己尝到苦头。那个作战计画根本不需要我。）


    胜负的结果一定不会改变。


    克劳斯只会采取其他手段，击败少女们。


    「我什么都不知情，对这次的计画才是最好的啦。要是我知道些什么，一定会被老师发现的。」


    像要逃离百合的话一般回答之后，缇雅迅速坐到后座的深处。其他少女也陆续上车，并且立刻开起检讨会，但是她却完全没心情参加。


    就连车子开动了，缇雅也只是一直注视著窗外。


    （我真的很沮丧耶……）


    缇雅的脸和窗外流逝的风景重叠，倒映在车窗上。满是忧郁的神情。这副表情大概很突兀吧。无论是缇雅旁边的其他三名少女，还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两名少女，大家脸上都带著神清气爽的笑容，就只有自己──


    「等等！这辆车是六人座吧？会不会太小啊？」


    缇雅忽然发觉。


    人好多。


    仔细想想，六人座汽车的位子根本不够。


    其他少女也一副很拘束地发出痛苦的哀号。


    「嗯，太挤了。等车子再往前开一点在下就要下车。真是讨厌……」


    「奇、奇怪？安妮特前辈在哪里？」


    「本小姐在车顶上！」


    「……请你下来，这样很危险。百合小姐，麻烦你找个好位置停车。」


    「咦？我不是司机啊。我在副驾驶座上耶？」


    「爱尔娜的脚只能勉强碰到油门……不、不过，爱尔娜会努力开车呢！」


    「唯独你绝对不能开车啊啊啊！」


    无视缇雅沉重的心情，少女们一片闹哄哄。


    ◇◇◇


    克劳斯感觉少女们离去的背影是如此耀眼。


    他把背靠在翻覆的计程车上，叹了口气。这次百合等人的袭击可说是前所未见的激烈。又是手枪、又是失控的车辆，简直毫不留情。她们大概已经掌握到若是做到这个地步，克劳斯是不会受伤的界线吧。下手的狠劲几乎和实战不相上下。


    （已经接近危及性命的程度了……大概是这次很特别吧。）


    往好的方面想，这代表著她们看待合众国的任务的态度就是这么认真。


    实际上，他确实佩服她们的干劲。


    说实话，就连克劳斯也感到意外。


    （但是面对需要赌上性命的任务，一般应该会更害怕才对……）


    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恐惧。她们应该还是会逞强，还是有深藏在心底的泄气话。


    可是，她们却克服了那些。


    （是受到百合的影响吗？）


    那名间谍技术不佳的少女，一直以来都是成员的精神支柱。


    顽强的精神和开朗个性，是百合独有的力量。比起演技和毒药，那才是她的价值所在。


    ──百合在培育学校没能发挥的真正价值。


    （真没想到当初随便赋予她的「领导人」头衔，居然会发挥这么大的效力。）


    克劳斯绝对不会告诉她本人，其实当初会指名她做领导人，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照理说，缇雅或莫妮卡、葛蕾特应该要比她更为适任。


    但是如今，他可以笃定地说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缇雅的精神状态虽然让人担心，不过其他人应该可以信赖。」


    支持缇雅的工作就交给百合等人。


    因为自己和缇雅似乎合不来。


    贞操观念差太多了。本来想要安慰缇雅，她却一副像要用餐似的要求发生性关系。尽管遗憾，但实在是无计可施。


    缇雅掌握了此次任务的关键──而支持缇雅是少女们的工作。


    当克劳斯做出结论时，警车抵达了。警官急忙下车，对他问道。


    「啊！你是失控计程车的受害者对吧？」


    「是的。」克劳斯点头。「如你所见，我是善良的市民。」


    「这样啊……不过还真是辛苦你了，我听说你被恐怖组织盯上了。现在整座城里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不过其实一方面也是你的驾驶技术太醒目的关系啦。」


    「………………」


    好像引起大骚动了。


    （看来，得请她们不要采取会造成这么大麻烦的手段了……）


    不管怎么说，都做得太过火了。


    好了，这下该怎么掩盖这场骚动呢──


    ◇◇◇


    另一方面，少女们则依旧是闹哄哄的。


    她们将爱尔娜赶下驾驶座，由席薇亚负责开车，还顺便把车顶上的安妮特拖下来，所有人在拥挤的车内聊得兴高采烈。


    副驾驶座上的百合让安妮特坐在自己腿上，笑著说。


    「不过，我真的好期待去合众国喔。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掌握世界命运的间谍了！」


    「真羡慕你这么无忧无虑耶。」


    握著方向盘的席薇亚笑道。


    「不过，我虽然觉得害怕，但另一方面心里还是有点期待。合众国应该比我们国家还要进步吧。」


    「任务结束之后，应该可以到处观光吧？」


    「不晓得耶……不过，要是可以就太棒了。我好想去看棒球喔。」


    这时，坐在后座的莫妮卡「话说回来，席薇亚你会合众国的语言吗？」这么问道。


    「ni……nice to mee……meet you……」


    「程度好低！」


    「啊啊，吵死人了！我会在去程的船上学啦！这样够了吧？」


    「这种东西，麻烦在培育学校一年级时就学会好吗……」


    莫妮卡和席薇亚互相争吵，车内洋溢著笑声。


    其他少女也纷纷说出自己的愿望。


    「本小姐想要看电视！还要大买特买电器产品！」


    「在下应该会到处参观美术馆和博物馆吧。那里的地下铁听说也相当普及？」


    「爱尔娜想要看女神像！听说简直栩栩如生呢！」


    「小妹想要大肆搜购伴手礼和爵士乐的唱片！」


    「……我想要和老大一起去音乐厅观赏表演。」


    快乐的空想停不下来。


    像是听说汉堡很好吃、某个广场很有名之类的，少女们为了观光导览书上的内容兴奋不已。在未曾踏足的大国等待著的，不只是攸关性命的任务。


    最后，所有成员得出达成任务后要好好休假的结论。


    百合以愉悦的语气高声地说。


    「那么！大家一起去合众国吧！」


    「「「「「「好！」」」」」」


    齐声吆喝，少女们大声欢呼。


    对于这番缺乏紧张感的轻松对话，没有人加以指谪。彷佛彼此之间，有著「现在这样就好」的默契。


    唯一没有加入对话的只有缇雅。她在拥挤的车内重重叹息。


    （……就只有我还停滞不前。）


    自卑感迟迟不肯散去。


    其他成员正处于最佳状态。不仅实力提升，对于任务也充满干劲，但是内心又不会受到不安的情绪折磨。


    无论身心还是任何方面，缇雅都落后其他人。


    「……………………」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玛蒂达的嘲讽犹如咒语般在耳边回荡。


    ──『缇雅小姐，你真是太没用了。个性天真，又超容易被人玩弄。』


    她的嘲笑言犹在耳。


    缇雅一再地询问自己。


    ──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间谍？


    ◇◇◇


    两周后，「灯火」的成员在历经漫长的航行之后，抵达穆札亚合众国。


    期待与绝望交织的世界都市──米塔里欧的决战即将展开。

 间章 紫蚁2

    到头来，「她」还是没有说出造访这个国家之前的经过，就只是彷佛在回想什么似的眯起双眼。她想起的，大概是再也回不去的日常吧。


    紫蚁定睛观察对方。「比想像中年轻」的这个印象确实出于真心。对方在米塔里欧，以过人的才干从事间谍活动，他还以为对方会是一名老奸巨猾的女性。


    ──「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没关系，慢慢想就好，反正还有时间。


    紫蚁点了第二杯可乐。


    专属的酒保用凿冰器粉碎冰块，添上柠檬片，递给紫蚁。正当他将其含入口中，在舌头上混合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这么应门后，一名戴著宠物项圈的裸体男性进入酒吧。


    「………………」


    见到新的闯入者，「她」露出讶异的神情。


    紫蚁对她投以沉稳的微笑。


    「因为你的态度很冷淡，所以我打算像个绅士主动开启话题。你一定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失败吧？」


    紫蚁对项圈男下达「──【坐下】」的命令。


    结果，他虽然瞬间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却还是顺从地坐在地上。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犬。」


    「……！」


    「他在五年前，曾经是米塔里欧大学医学系的学生。当时的他被称为神童，成绩非常优秀，是系上的第一名。而且听说他还是板球社的社长，很受女性欢迎。每天都过著充实的生活，将来的前途也备受期待。」


    「…………」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那样的青年会沦为狗畜生？」


    紫蚁朝酒保伸手后，对方便将电击棒摆在酒杯旁交给他。那是紫蚁爱用的特制电击棒。只要打开电源，便会啪滋一声溅出蓝色火花。


    「我就让你看看吧。」紫蚁这么说完，将电击棒戳向他称为爱犬的男人的肩膀。


    惨叫声轰然响起。


    彷佛自地狱深处传来一般。


    紫蚁没有移开电击棒。整整二十三秒，折磨了对男人而言大概有如永恒的时间之后，他才终于关掉电击棒的电源。


    接著，紫蚁下令：「──【道谢】。」


    爱犬流著泪，表情痛苦地呻吟：「……谢谢。」


    「────！」


    「她」倒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凄惨的景象。


    紫蚁笑道。


    「很惊讶吧？要凌虐对方却又不使其昏厥，是需要诀窍的。」


    那把电击棒经过改造，具有一秒即可令对方昏厥的威力。而要持续给予对方二十秒以上的剧痛，则需要一定的技术。


    「这是一种才能喔。我从以前就很清楚，该怎么折磨他人才能将恐惧刻在脑中。只要持续施虐一星期，任谁都会变得百依百顺，就算命令对方去死，那人也会乖乖去死。」


    「…………」


    「原本是个健全医学生的他，如今已沦为我身边的一条狗。拋弃家人、情人、梦想、户籍，只听从我的命令，在全世界到处奔走。」


    紫蚁称这份力量为「支配」。


    是神明所赐予的天赋。


    「凡是接受过我所施予的剧痛的人，大脑都会被重新改造。这不是我在胡诌，是他们的本能屈服了。不管是学生、杀手、格斗家、警察、银行员还是女演员，全都会向王者俯首称臣。」


    紫蚁接著说。


    「也就是誓死效忠的──『工蚁』。」


    「……！」


    「白天时，他们融入一般社会；但是到了夜晚，便成为不顾死活为我奉献的奴隶。不断钻研暗杀技巧，能够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在紫蚁的根据地米塔里欧里，潜伏著许多那样的人。那些扼杀感情、只听从紫蚁命令的人，顶著善良市民的面孔融入人群。


    「从结论来说，就是你的同伴遭到『工蚁』蹂躏了啦。」


    然后紫蚁开始述说。


    述说在王者所主宰的米塔里欧，所发生的无情虐杀。

 2章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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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缇雅叹了口气。


    对于这幅从租赁公寓望见的壮观景象，如今她也已渐渐习惯了。


    抵达穆札亚合众国的大都市米塔里欧，至今已过了两星期。


    缇雅的身分，是进口家具贩售公司的一名员工。那是迪恩共和国的一家公司，而她是该公司的约聘员工。为了寻找适合引进国内的最先进家具，她和克劳斯、葛蕾特一起来到米塔里欧搜寻情报──这便是她的假经历（掩护）。


    他们在这栋公寓租了两间房，作为居留处。


    房间位在八楼，2ldk的格局，装潢时髦。距离米塔里欧的市中心也不远。


    楼下就是主要街道，而街上今天早上又照例塞车了。好几百辆汽车涌到街上大排长龙，为了驾驶们设立的巨大看板公告沿途排列。电视上的播报员正在报导米塔里欧的交通壅塞状况，并且告诉用路人政府建议通勤族多多利用地下铁。


    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大楼林立。加尔迦多帝国首都的尖塔虽然也是气派非凡，却和这里完全没得比。三十层、四十层、五十层，一栋比一栋高的摩天大楼像在彼此竞争似的被兴建。每隔一年，世界最高建筑物的纪录就会被刷新。


    （跟这里比起来，我们国家真的很落后耶……）


    缇雅叹了口气。


    在迪恩共和国，交通壅塞的状况鲜少发生。也没有电视，只有广播。不仅不存在地下铁这种东西，都市地区也是近来好不容易才开通电车，乡下地方则到现在还是以马车作为交通工具。超过十层的高楼大厦更是几乎看不见。


    以前，缇雅曾经去过迪恩共和国南端的娱乐城，见过那里的巨大饭店群，但是和米塔里欧相比，那些简直跟玩具没两样。


    「缇雅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房间外，传来葛蕾特的说话声。


    缇雅确认好自己的服装和发型，便前往餐厅。


    空气中飘散著烤吐司和果酱的香甜气味。葛蕾特正在将那些早餐放上配膳车。


    「谢谢你，今天看起来也好美味呢。不过，你要特地送过去吗？」


    「是的……因为我今天和老大约好要共进早餐……所以稍微鼓足了干劲。」


    葛蕾特将所有东西摆好后，便开始推配膳车。她大概是要送到隔壁克劳斯的房间去吧。


    她那副勤快的模样虽然令人钦佩，却唯独有一点让人在意。


    「是四人份啊。」


    配膳车上摆了四人份的餐具。每片吐司虽然都烤得很漂亮，不过烤色不均这一点，或许正好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定。


    缇雅和葛蕾特一起前往隔壁房间，敲了敲房门。克劳斯没一会儿就出来应门。


    「早安。抱歉让你特地送过来。」


    对葛蕾特道谢之后，他将视线落在配膳车上。


    「是四人份啊。」


    他立刻就注意到了。


    葛蕾特一脸不服地摇头。


    「……不过这份工作其实让人做得不是很开心。」


    「不需要勉强。明天开始换我来做吧。」


    两人的对话和睦得有如一对新婚夫妻，教人不禁莞尔，想要一直欣赏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破坏气氛、令人不悦的说话声从寝室传来。


    「哎呀，好香的味道啊。是早餐吗？燎火，太棒了，我正好也饿了。」


    克劳斯皱起眉头，打开寝室的门。


    「我又没有说要给你吃。」


    在那里的，是全身遭到束缚的削瘦男人──「尸」，也就是罗兰。


    他的双手被绕到背后，全身都被束带固定住，还被上了好道锁。尽管光是处于这种状态便已近乎拷问，然而这名一流的刺客却不为所动。


    他躺在床上，脸上浮现轻佻的笑意。


    「喂喂喂，你好过分喔。我可是堂堂的情报提供者耶？」


    「你明明就没透露什么有用的情报。」


    面对克劳斯的挖苦，罗兰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别说那么多了，快帮我松绑啦。不用双手，我没办法吃吐司。」


    「…………」


    克劳斯将装著吐司的盘子，摆在罗兰面前。


    「给我直接用嘴巴吃。」


    「……你知道什么叫做虐待俘虏吗？」


    「被捕的间谍没有人权那种东西。」


    克劳斯不客气地撇下那句话，就从他身边走开。好像连和他吸同个房间的空气都不愿意似的。


    「……吶，老师。把这家伙带来真的好吗？」


    「知道紫蚁真面目的人就只有他。尽管遗憾，但他还有利用价值。」


    克劳斯似乎打从心底对他感到厌恶。


    缇雅明白他的心情。缇雅本身对罗兰也没有好印象。这个男人在世界各地接连杀害政治家和间谍，不知道有多少生命葬送在他手里。


    就在这时，葛蕾特拿著刀叉接近罗兰。她带著僵硬的表情，为他分切吐司。


    好意外。没想到她会率先伺候罗兰吃饭。


    不理会罗兰对自己的道谢，葛蕾特开口。


    「……请容许我问你几个问题。」


    语气死板。她大概很抗拒和男性说话吧。


    「嗯？」


    「……你还记得奥莉维亚小姐吗？」


    缇雅对葛蕾特所说的女性名字有印象，那是曾经和葛蕾特敌对的间谍。她是罗兰的徒弟，在极具影响力的政治家身边担任女仆，支援帝国的间谍。


    「嗯？当然记得啦。」罗兰回答。「那又如何？」


    「……你曾经爱过她吗？」


    「喔，当然爱了。因为她是个只要我轻声说『我爱你』，就愿意奉献生命的方便棋──」


    吐司被砸到了罗兰脸上。


    连同盘子，非常豪迈地砸上去。


    红色的草莓果酱有如鲜血一般，沿著他的身体往下滑。


    「葛蕾特。」克劳斯出声。「冷静点。」


    「是……对不起……」


    用盘子砸人的葛蕾特离开寝室，然后严密地将房门锁上。


    「缇雅小姐，你没办法解读那个男人的心吗……？」


    葛蕾特小声地问。


    「我们快点套出情报，然后把他扔进海里吧。」


    「原来你是会恼火到这种程度的人？」


    她好像真的被激怒了。


    难得站在安抚她的立场，缇雅叹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没办法啦。我已经挑战过好几次，但是他的戒心太强了。」


    缇雅的特技──那就是只要与人对视，便能解读对方的心。


    可是，这招对一流的间谍不太管用。她已经挑战过好几次，结果却都以失败告终。罗兰会在她读取之前就将视线移开。恐怕是间谍的直觉让他心生警戒吧。


    「暂时先别去管那个男人好了。」克劳斯说。「我打算从别的路径搜寻紫蚁。他和托尔法经济会议有关这一点应该是事实。我从今天开始会去刺探相关人士，揭开紫蚁的真面目，将其逮捕。」


    克劳斯接著说。


    「指挥同伴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收到。」「知道了……」


    缇雅和葛蕾特强而有力地点头。


    接下来得靠她们决定团队的动向了。


    ◇◇◇


    用完早餐，缇雅回到她和葛蕾特的房间。


    过了早上八点之后，人们的活动会变得活跃起来。大马路上传来的喇叭声不绝于耳。以间谍身分开始行动的时候到了。


    在此之前的两个星期，缇雅都在专心融入这座城市。她以进口家具公司的员工身分实际到公司上班，还去了好几间家居饰品店。看在旁人眼里，她应该就只是一名年轻的职业女性。即使在路上被警察盘问，也能够大大方方地应答。


    依照程序，她将从今天起开始谍报活动。


    她泡好红茶，坐在饭桌旁。


    「呃，总之，葛蕾特，可以麻烦你统整一下现在的状况吗？」


    「好，我明白了……」


    葛蕾特说完，便将目前为止的情报写在笔记本上。


    【作战名称：米塔里欧搜索任务


    目的：捕捉「紫蚁」，以及收集「蛇」的情报。


    前提：「蛇」接触托尔法经济会议的重要人物，将情势导向对帝国有利的一方。


    手段1：派遣「灯火」成员至各重要人物身边，搜索敌方间谍。


    手段2：盘问找到的敌方间谍，得出「紫蚁」的藏身之处。


    补充：克劳斯会个别行动。预定将一一刺探可疑人物。】


    「嗯，谢谢。统整起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将概要重新记入脑中，缇雅撕掉纸张，用火柴点火烧掉。


    该做的事情已整理完毕，就连当前值得担忧的部分也是。


    「不过，我们手中关于对方的情报显然太少了。其真面目简直就是一团谜。」


    「是的。但是，我们集合的场所只有一个，那就是托尔法经济会议。只要朝著会议的中心而去，间谍自然而然会聚集在一起……」


    「别国间谍现在的情况如何？」


    「目前应该可以先搁置不管。老大已经跟同盟国知会过了。无论是穆札亚合众国还是其他国家，各国都一致对帝国保持警戒……」


    缇雅点头。


    总之就只先思考帝国的事情吧。莱拉特王国、芬德联邦、穆札亚合众国、别马尔王国──要是连那些国家的意图也揣测会没完没了。


    「那么，首先应该确认的是……」


    语塞。


    明明已经在脑中模拟过好几次，还是无法立刻想出点子。究竟该对分散各地的同伴下达何种指示才好？


    （我真的有办法指挥吗？）


    参加会议的重要人物有好几百人。若将相关人士也包含进去，更是多达一万人以上。缇雅必须在那之中找到目标，命令同伴前去探查。不仅如此，每位同伴都各有优缺点，适合她们的潜伏地点也不尽相同。必须连那些也一并考虑进去才行。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缇雅忍不住抱头苦恼。


    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


    「……总之，先确认一下大家的情况如何？」


    葛蕾特帮忙解了围。


    「呃，说、说得也是喔。」


    「要不要在下达指示之前，先确认大家卧底的情况是否顺利呢……？」


    她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还是基础中的基础。居然没想到这一点，简直令人感到羞愧。


    「真、真不愧是葛蕾特。不过呢，其实我本来也打算这么──」


    「是……那么，这是今天的行程表。」


    葛蕾特好像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只见她递出一张便条纸。那是连公车和地下铁的时刻表、道路的壅塞情况也考虑进去，能够巡遍成员所在之处的完美计画。


    她果然思虑周延，非常懂得替他人设想。


    这时，缇雅想到了。


    「葛蕾特，我问你。你在上次的任务中负责指挥对吧……？」


    「是的，就只有一次……」


    她带领百合、席薇亚、莎拉，成功活捉了女间谍。在她正确的指挥下，少女们不依靠克劳斯，独力达成了任务。


    （老实说，我真希望她能够代替我……！）


    葛蕾特明显比自己优秀。自己在拘捕罗兰时完全倚赖克劳斯，和陆军情报部作战时则是受到莫妮卡的帮助，最后还落得被敌方间谍嘲笑的下场。


    「没问题的……缇雅小姐一定会做得很好。」


    尽管受到鼓励，缇雅依旧没有自信。


    （不管怎样，总之就照葛蕾特的指示去做吧……）


    身为指挥官，这样虽然很丢脸，但也没别的法子了。


    缇雅和葛蕾特谎称自己是二十三岁。两人的实际年龄虽然都是十八岁，但是未成年的年纪办起事来太不方便了。她们画上比平时更成熟的妆容，穿上女用西装，来到塔米里欧的街上。


    正在这座都市中举办的不只是经济会议。企业之间的协商、政治家的献金派对、军事问题相关的密谈等等，也都同时在此举行。大大小小全部包括在内，应该有超过千场以上的会议正在举办，而这也是经济会议的时间会拖得这么长的原因之一。


    另外，不只是政治经济，米塔里欧同样也是文化发信地，此时此刻也正在举办世界最尖端的时装秀和电影展。


    换言之，就是人很多。感觉已经到了走在路上随时都会与人相撞的地步。


    在摩天大楼的俯视下，两人从大排长龙的壅塞车阵旁走过。


    结果，在一栋大楼前方见到一大群人挤在那里。


    嘈杂的场面令人更加烦闷。


    看样子，好像是他国的外务大臣现身了。无数狗仔队包围准备进入大楼地下停车场的公务车，照相机的闪光灯亮个不停。


    「大臣，关于和莱拉特王国会谈一事，您的心情如何？」「针对对加尔迦多帝国采取的姑息政策，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记者妨碍公务车前进，将麦克风和录音机伸上前去。


    后座的老人一脸厌烦，对记者的提问默不作声。


    （不管哪个国家，记者的包围攻势都好猛烈……）


    对于老家是报社的缇雅而言，这样的景象早已是司空见惯──


    「喂，老头。我在问你问题，你倒是说句话呀！」


    然而却有一名年轻记者的口气非常没大没小。


    缇雅惊讶地望向那人。


    是席薇亚。她一身邋遢的套装打扮，正在猛敲车窗。


    就连大臣似乎也对她狂妄的态度吃了一惊。他微微打开车窗，「你、你这家伙！你是哪国的记者？」地大声质问。


    「我是迪恩共和国的朗德姆时报的记者啊。先不管那个了，昨天公开的部门会议的议事录，和你今天早上的发言会不会很矛盾啊？」


    「啥？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呃，所以我才想请教──啊，喂！不要关窗！很痛耶！」


    席薇亚一副要打架似的把手伸进车窗内，递出麦克风。


    葛蕾特小声地解说。


    「……席薇亚小姐是新闻记者。她以实习记者的身分，和各国的政治家、官僚直接接触。」


    「嗯，但愿她不会遭到逮捕。」


    尽管不安，但是她似乎做得很好。


    公务车甩掉记者们，驶入地下停车场。围绕他们的记者则是唉声叹气，一哄而散。


    席薇亚也叹道「哎呀，被逃掉了」，一边朝缇雅两人的方向走来。


    擦身而过之际，她偷偷将某样东西放进缇雅的口袋。


    并且在她耳边低声地说。


    「我把大臣的名片夹偷来了。拿去好好利用吧。」


    她似乎是在把手伸进车窗的那瞬间得手的，而且任谁都没有起疑。


    她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嘀咕「接下来要去哪里采访呢？」，一面消失在人群之中。


    新闻记者席薇亚──她似乎做出了相当不错的成果。


    葛蕾特接著带缇雅前往的地方，是毗邻车站的餐厅。


    店内流泻著轻快美妙的乐声。原以为是播放唱片，结果好像是现场演奏。餐厅深处有舞台，爵士乐团就在那里演奏乐器。这家餐厅似乎可以一边用餐，一边欣赏现场演奏。


    米塔里欧是爵士乐的重镇，因此这类餐馆和酒馆满街都是。


    这是缇雅第一次欣赏爵士乐的现场演奏，感觉很有情调。


    小号和萨克斯风的乐声，与优雅的钢琴演奏和谐地交叠并合而为一。尽管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这样的音色却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缇雅和葛蕾特被安排坐在舞台旁边的位子。


    眼前，是一支六人乐团在演奏爵士乐。身穿白色燕尾服、头戴时髦的帽子，演奏小号和钢琴的演出者十分帅气。周围的客人大概也有相同的感觉，尤其年轻女性们无不对乐队成员投以炽热的目光。


    位在乐团右端的是──莫妮卡。


    「………………」


    极其自然地融入其中。


    她穿著男性的燕尾服，正在吹奏次中音萨克斯风。


    「……听说，她在进行街头演奏时，当天就被邀请加入乐团了。」


    葛蕾特再次解说。


    好像已经没什么好讶异了。如今只有佩服二字可以形容。


    「这支爵士乐团也会被找去政治家的派对和恳亲会上表演，据说非常受政治家的夫人们好评……」


    她似乎打算以音乐家身分，从事间谍活动。


    乐曲结束之后，莫妮卡走下舞台，朝两人的位子走来。


    「你们两位也太认真盯著在下看了吧。莫非你们是粉丝？」


    「并不是，麻烦你快点回去。」


    「很可惜，今晚在下没空。因为在下要到大人物云集的派对上演奏。」


    莫妮卡眨了眨眼，再次登上舞台。她的举止虽然做作，却似乎深得女性顾客们的好感。


    她离开之后，桌上留下了一个火柴盒。里面装的是报告书。


    萨克斯风吹奏家莫妮卡──看来无疑值得信赖。


    缇雅两人在餐厅只吃了简单的前菜，就很快地离开了。


    午餐好像是要在别的地方吃。缇雅马上就猜到是哪一家店。唯独接下来要造访的少女卧底地点，是她本人从之前就强烈公开要求的。


    店铺所在的位置是威斯波特大楼，也就是托尔法经济会议的会场。大楼的一楼，有一家店门前设有露天座位的巨大汉堡连锁店。


    点餐十分钟后，一名胸部丰满的女服务生活力充沛地将餐点送来。


    「让两位久等了！这是您点的两份起司汉堡套餐！」


    是百合。


    她穿著汉堡店的制服，精神奕奕地送来餐点。里面夹著大片牛肉的汉堡、堆成一座小山的大量薯条，以及多到快满出来的可乐。大分量的食物，和活力十足的百合感觉十分搭调。


    不仅如此，红白条纹的亮丽制服也非常适合她。


    见她要离开，葛蕾特叫住她。


    「小姐，不好意思。」


    「嗯？找我有事吗？我是就读米塔里欧大学药学系的留学生，现在一个人独居。是为了省伙食费才开始打工的小百合赫本，十八岁，有问题吗？」


    「……谢谢你全部自己解说完毕，替我省了不少事。」


    葛蕾特完全呆掉。


    但是其实不用别人说明，缇雅也早就知道百合在哪里卧底。她之前就一直嚷嚷著「我想去可以大啖汉堡的地方！」。


    这时，店铺那边传来呼唤声。


    「喂～小百合。帮我把这个送到大楼四楼的第十三会议室去。」


    「喔，真不愧是米塔里欧的名产，经常有人点餐呢！」


    百合笑眯眯地回应后便离开缇雅二人。


    看样子，这间店也有外送的服务。威斯波特大楼楼上的会议室似乎会来订餐。


    「不管怎样，看她似乎卧底得很顺利，这下总算让人放心了。」


    「就是啊……不过只有一件事情令人担心。」


    「哦？对了，刚才你叫住百合了对吧？怎么了吗？」


    葛蕾特注视著百合送来的餐点。


    「这不是起司汉堡，是鱼排汉堡……」


    「…………」


    「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被开除……」


    举目望去，百合正背起大大的后背包，准备去送外卖。她喊了一声「小百合出发了」便跑了出去。


    她要送餐的地点，应该四楼的第十三会议室。


    然而百合意气风发地搭乘的，却是前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缇雅重重地叹息。


    「不论如何，现在算是完成布局了吧？」


    尽管有看到让人很想吐槽的点，但大致还是有依照计画进行。接下来，缇雅二人必须做出指示，查明紫蚁的所在之处。


    缇雅加热罐头的蔬菜汤，打算用这个简单地打发晚餐。连同罐头一起隔水加热的同时，她竖耳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没有声音，老师好像还没回来。


    「我们今晚得想想要做出什么样的指示才行。我是很想找老师商量，不过他一定还没回来。」


    「……是啊，希望他不要又工作过度才好。」


    葛蕾特用刀子将长棍面包切片，放入烤箱。她的语气中充满不安。


    缇雅笑著对她说。


    「到时候，由你去疗愈他就好了呀。我会传授你能够让男人开心的按摩技巧。这一次，就算是老师也肯定会落入你的手中。」


    「缇雅小姐……！不，师父……谢谢你。」


    听了缇雅的恋爱建议，葛蕾特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关键字是鼠蹊部喔。」


    「说到这里，以前莫妮卡小姐曾经劝我『不要听缇雅的建议』。」


    「不用理会她的话。」


    「师父真帅气……！」


    心情在平凡的对话之中，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光是谈论任务，实在教人提不起劲。


    这时，某样东西「铿！」地击中公寓的窗户。


    葛蕾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喜孜孜地靠近窗框。


    「葛蕾特？」


    「老大好像很快就带回情报了……」


    窗框上，躺著一颗用报纸包住的石头。虽然和市售的报纸如出一辙，不过上面用特殊墨水写上了暗号。他是怎么把石头放上八楼的窗框啊？是用扔的吗？


    一边读著暗号，葛蕾特屏住气息。


    「……说不定，我们与敌人接触的时间会比预期中提早许多。」


    「上面写了什么？」


    「他国的间谍好像正陆续被消灭。还说，有好几名优秀的间谍杀手潜藏在此地。」


    缇雅也立刻浏览暗号文。


    在米塔里欧这个地方，杀人、死因可疑、行踪不明的事件接连发生。被害者大多身处某个情报机关，全是和托尔法经济会议有密切关联的人。


    ──杀害方法形形色色。刺杀、坠楼死亡、自杀、失踪、交通事故，手法完全不统一。


    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否为「紫蚁」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地潜藏著反覆杀人的凶恶人物。


    同伴的安危令人担忧。


    「这、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保持紧密合作吧。」


    葛蕾特的语气十分镇定。


    「利用我的变装，以及缇雅小姐的交涉能力，在同伴遭遇不测时立即前往支援。这一次除非不得已，否则不能依赖老大。」


    「知、知道了。那我们就马上做好准备吧。」


    「只不过，我们能做的事情也有限……部分还是得依靠现场的应变能力。」


    「说得也是……」


    像是受到葛蕾特的话引导一般，缇雅望向窗外。


    夜晚降临米塔里欧，灯饰熠熠生辉。围绕大马路的广告灯光闪烁，点亮了这座不夜城。


    就连此时此刻，成员们想必也正在进行活动。


    然后，在任务正式启动的两星期后──缇雅的不安成真了。


    ◇◇◇


    ──事情首先发生在威斯波特大楼正对面的饭店。


    那里是许多会议与会者都会利用的高级饭店，二楼附设可以饮酒和享用轻食的酒吧。内部皆为独立包厢且隔音效果良好，可以进行不想让周围其他人知道的接待和密谈。使用者皆为政治家、官僚及一流企业的高层人士。


    每间包厢都设有皮革沙发和玻璃桌，头顶上方则有璀璨华丽的照明熠熠生辉。


    此时席薇亚正在包厢内，大口咬著猪肋排。


    她豪迈地将咸中带甜、口味浓郁的肉送进口中，灵活地啃到只剩骨头。


    「哎呀，让你请我吃这种好料，这样真的好吗？」


    席薇亚擦擦手，笑著说。


    坐在她正对面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


    「无妨、无妨。你是我的恩人，就尽管吃吧。来，想吃什么尽管从这份菜单上面点。」


    「真的？太好了。那么，我要这份菜单从左边上方数来的三道料理。」


    「没错、没错，年轻人就应该要这么豪气！」


    男性豪迈地笑道，一边大口喝著葡萄酒。


    对方是别马尔王国的红茶制造商的副社长。这次，为了交涉从托尔法大陆输出至各国的嗜好品的关税费率，和别马尔王国的外交官一同前来参加这场经济会议。此外，据说他也正在进行在各国兴建加工食品厂的交涉。


    他这个人虽然很有能力，却有著会粗心地将那些机密文件都放在包包里的一面。


    「我当时真的很伤脑筋耶，没想到包包居然会在咖啡馆被人偷走。要不是有勇敢的你帮我找回来，真不晓得后果会如何！」


    「哎，可惜结果还是没能抓到犯人。」


    「无妨、无妨，今晚就让我好好报答你吧。」


    「那么，也可以让我独家采访你吗？」


    「好啊，无妨、无妨。」


    「不愧是下任社长，为人真是慷慨大方啊。」


    「拜托别这么说，我还只是副社长啦。」


    席薇亚以撰写报纸专栏的名义访问对方。而副社长的个性似乎本来就很健谈，连和提问不相关的事情也都顺口说出。席薇亚的附和让他心情大好，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由于对方劝酒了，于是席薇亚也只喝了一杯。


    「哎呀，你愿意采访我真教人开心～你可真的要写成报导喔。」


    三十分钟过后，对方明显已有了醉意。


    说话口齿不清的他，让席薇亚不禁苦笑。


    「这还用说吗？我当然一定会写成报导的呀。」


    「真的？可是之前也有好几个人来独家采访我，却从来没有刊登在报纸上。」


    「……是喔，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


    「呃，其实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大概是运气很差吧。那些接近我的记者，不知为何全都联络不到人，好过分喔～」


    「………………」


    席薇亚轻轻用指甲戳了戳眉间。


    替自己制造痛感，让意识清醒过来。


    「对了，我想换个问题──」


    她用笔尖指向某处。


    「──副社长正后方的人是谁？」


    在包厢里的不只是席薇亚和副社长。


    还有一名秘书，以及站在身后的沉默男人。


    那是一名身形挺拔的男人。即使隔著衣服，也能想像得出那身结实的肌肉。上臂的二头肌大大隆起，感觉随时都会撑破白衬衫。


    「嗯？喔，他是巴隆。是我专属的司机。」


    「……哦。请不用在意我。」


    名叫巴隆的男人微微点头。


    席薇亚轻轻摇了摇手。


    「音色虽然偏阴沉，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流畅。他是当地人吗？」


    「没错、没错。其实我专属的司机本来要从祖国过来这里，却因为食物中毒病倒了，只好临时由他来代理。他虽然长相可怕，不过除了开车外，其他方面也都表现得很机伶。」


    「……哦。」


    副社长像要展示一般地叼起香菸，巴隆便立刻递上打火机。除了开车，他似乎也负责服侍照料。


    「…………」


    「啊，是不是他体格太好，吓到你了？其实他直到几年前都还是一名中量级的拳击手，成绩好像还相当不错？」


    「……哦。后来是因为韧带断裂才引退。」


    「真可惜啊。啊，这部分也会写进去吗？会不会有点太冷门了？」


    越过兴高采烈的副社长的头，席薇亚和巴隆视线相交。


    这时，新的一瓶葡萄酒送到了包厢。


    靠近出入口的巴隆说了句「……哦，我来倒吧」，便接过葡萄酒。


    独家采访最后因席薇亚身体不适而结束。


    「呜呜，好难受……」


    「抱歉啊，我好像让你喝太多了。」


    副社长一脸歉疚，对单手捂著嘴巴的席薇亚这么说。


    「巴隆，你送这位记者小姐回家。」


    席薇亚连忙摇手。


    「不用啦，我没事的。」


    「无妨、无妨。其实，我待会儿还要再去玩一摊。那么，文章刊登的日期要是决定了，就麻烦你通知我啦～」


    副社长踏著愉悦的步伐，和秘书一同离去。他想必是要去有女人的店吧。


    饭店的酒吧前，只剩下巴隆和席薇亚被留了下来。


    「……哦。请往这边走。」


    「不好意思啊。」


    车子好像是停在地下停车场里。


    席薇亚跟从巴隆的引导，踏著踉跄的步伐走下昏暗的阶梯。她走路摇摇晃晃的，途中好几次撞到巴隆。他尽管面露不耐，还是帮忙撑住了席薇亚。


    一来到地下室，席薇亚立刻冲向排水沟。


    「呜恶～我不行了！」


    她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在包厢吃下肚的食物全都逆流了。


    巴隆在席薇亚旁边皱起脸。


    「……哦。我去拿水过来。」


    他再次回到阶梯，然后在阶梯上开始翻找胸前的口袋，可是却好像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小小地哀号一声。


    「你在找这个吗？」


    席薇亚朝著巴隆的背后问道。


    在她手上有好几颗药丸。


    「安眠药。你居然对我下这种离谱的玩意儿。」


    「……！」


    「要是我没有急忙吐出来就惨了。是谁下的指示？应该不是那位副社长吧？」


    依据席薇亚的认定，他完全就是一名罪犯。


    当副社长提到记者消失的话题时，巴隆的表情起了细微的变化，他想必知道些什么。再加上他随即又在葡萄酒里下药。他假装倒酒，实则用酒瓶作为掩护，将药剂放入酒中。


    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司机。


    「好了，如果不希望我报警，就快把指使者给招出──」


    席薇亚的话被打断。


    因为巴隆转身拔腿就跑。他沿著阶梯往上冲。


    席薇亚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著他逃走。她微微咂舌，朝著巴隆的背影追过去。烂醉和身体不适都是演技，她发挥经由训练锻炼出来的脚力。


    但是，巴隆的脚程也相当快。


    抵达一楼后，他撞开饭店员工逃往后门。


    （看来韧带受过伤这件事也是骗人的了。这个司机到底是什么人？）


    内心的疑惑益发加深，席薇亚也从后门冲了出去。


    饭店后面，矗立著一栋八层楼高的住商混合大楼。巴隆冲上那栋老旧建筑的室外楼梯。


    席薇亚拿著手枪，追赶在后。就这样将对方追到走投无路，逼他吐露情报是最理想的状态。


    对方似乎逃进了六楼。门好像没有上锁。


    「你这家伙别想逃！」席薇亚怒吼，跟著冲进大楼内。


    看来，这似乎是一栋预计要拆除的商业大楼。里面没有居民，供事业主使用的空房一间接著一间。大楼内有通电，走廊上点著日光灯。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人影。


    （……脚步声消失了？也没有声响……莫非他躲在六楼的某处？）


    猜测对方大概是想躲起来偷袭，她握紧手枪，沿著走廊前进。


    下个瞬间，室外楼梯传来东西倒塌的声音。


    接著灯光也熄灭了。


    「嗄？」


    讶异地惊呼之后，席薇亚随即感应到背后有巨大物体在移动。她反射性地跳向一旁闪避。某样东西险些就要碰到她的脸。


    「……哦。」


    巴隆平静的说话声传来。


    席薇亚立即转身想要离开，然而才跑没几步，她就被东西绊倒跌在地上。都是视野太差的缘故。她在地板上翻滚，逃向空房。


    （不会吧……这难道是…………）


    发觉自己遭人引诱进这里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这里是他的狩猎场。


    ──全然的黑暗。


    大楼的窗户被堵住。外面的光线完全照不进来。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就只有最低限度的声音，以及巨躯朝自己逼近的杀气！


    「……我受过即使眼睛看不见，依旧可以战斗的训练。」


    低喃响起，之后无声的时间短暂流逝，强而有力的拳头旋即从背后飞来。


    席薇亚所能做的就只是在前一刻察觉，然后闪避直击。几乎足以令身体变形的冲击力将她震飞。


    「在黑暗的监牢中死去吧。」


    巴隆的声音传来，接著席薇亚感应到下一拳逼近。那是看不见且无法闪躲的一击。


    （惨了……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席薇亚内心升起死亡的预感。


    ◇◇◇


    ──同一时刻，莱拉特王国大使馆。


    位处米塔里欧黄金地段的大使馆内正在举行派对。这天是莱拉特王国的建国纪念日，即使身在穆札亚合众国的土地上，会议的出席者依旧邀请他国的重要人物前来，举办增进情谊的交流会。


    莫妮卡所属的爵士乐团也被招待来到派对会场。熟识的官僚希望他们能够出席为派对增色，而他们也以完美的演出，回应对方希望以爵士乐演奏在王国耳熟能详的曲目，这个有些奇怪的要求。


    乐团成员在结束演奏之后仍留在会场，亲切地和与会者互动。派对上也有好几人是带著家人一同前来。成员们和孩子一起演奏乐器，随著乐声摇摆身体。据乐团同伴透露，这样的累积和付出，是让对方下回再次招待乐团出席的诀窍。


    莫妮卡也混在会场内，展现次中音萨克斯风的演奏技术，轻易地向众人放送自己平时绝对不会展露的爽朗笑容。


    「若是不嫌弃的话，下次还请找我们来参加派对。」


    并像这样大方地对他国官僚自荐。


    正当她积极地拓展人脉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对她说。


    「吶，你演奏得好棒喔，让我听了好感动。」


    站在那里的是一名年轻女性。


    年纪大概比莫妮卡大一轮吧。她穿著性感的露肩礼服，披挂著一头金色长发。


    「谢谢。」莫妮卡亲切地回答。「呃，请问你是──」


    「米兰达。是个被叔叔带来参加派对的普通大学生。」


    女性以玩咖一般的轻佻态度，要求和莫妮卡握手。


    莫妮卡握手回应后，米兰达神情诡异地对她低声说道。


    「你该不会是想和有钱人搭上线吧？打算钓个金龟婿？」


    「怎么可能。」莫妮卡耸肩。「在下的乐团还没有什么名气，得多多拓展演出机会。」


    「咦？可是我听说你们的乐团相当有名耶。」


    「是吗？其实，在下才刚加入不久。」


    微微吐了舌头，莫妮卡面露微笑。


    米兰达露出白皙的牙齿笑道。


    「哈哈哈，看来我们很合得来呢。你不觉得吗？」


    「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要不要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米兰达低声耳语。「那是你应该会喜欢的，有钱人聚集的场所。」


    好像很有趣呢，莫妮卡舔唇回应。


    之后，两人离开派对会场。米兰达带莫妮卡前往的，是远离米塔里欧的热闹市区的小巷。沿著小酒馆和酒店林立的小巷前进，她们来到一间咖啡馆。


    米兰达出示硬币后，咖啡馆老板便让她们来到店的深处。走下通往地下室的阶梯，眼前出现一扇大门。


    大门开启，在那里的是一个宽敞的大厅。


    在明亮的灯光下，将近五十个人涨红著脸，高声吶喊。


    他们所围绕著的，是扑克牌、轮盘、骰子、角子机这类赌桌。每当欢呼声响起，性感的女性便会移动大量的筹码。


    「是地下赌场啊。」


    莫妮卡泛起微笑。


    「真不错耶，感觉洋溢著人性的弱点。」


    扑克牌桌上，坐著芬德联邦的外务事务次官和穆札亚合众国的制药公司的社长。除此之外，还能零星见到几位经济会议的出席者。


    米兰达得意洋洋地笑著说。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我替你介绍？我可以安排让你们在这里演奏，因为我认识这里的经理。」


    「是吗？你好厉害喔，真是帮了好大的忙。」


    「那么，给你。」


    结果，米兰达递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手掌大小的箭，一共有三支。


    「嗯？飞镖？」


    「嗯。因为你要是不玩个一次，我也很难替你引荐嘛。你有玩过这个吗？」


    「这个嘛，不知道耶。」


    莫妮卡含糊地回答，跟在米兰达身后。


    大厅一隅挂了两个标靶，周围站著好像是这里的围事的男人。男人脸上戴著遮住右半边脸的面具。


    「这个游戏非常简单，只要朝标靶掷出去就好。」


    米兰达站在标靶前面，侧著身体。


    「就像这样。」


    她只移动手肘以下的部分，连续掷出三支飞镖。


    莫妮卡也大略知道游戏的规则。米兰达掷出的飞镖全都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那是分数最高的区域。三支飞镖都插在两公分见方不到的小缝隙中。


    标靶旁边挂著一块大大的黑板，上面被写上「180」的数字。


    莫妮卡模仿米兰达，站在她旁边的标靶前。尽管围事感觉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仍举起飞镖不予理会，然后侧著身体，只用手肘以下的力量掷出。


    「像这样吗？」


    莫妮卡也连续三支都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


    米兰达的表情僵住了。


    「……喔、喔～你很厉害嘛。」


    面具男帮忙回收标靶上的飞镖，并在黑板写下和米兰达一样的「180」。


    之后，米兰达和莫妮卡继续轮流掷出三支飞镖。双方都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180」这个数字不停地出现在黑板上。


    注意到时，一旁观战的人变多了。


    「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简直莫名其妙。」「那么窄的缝隙，照理说应该射不中吧。」「她们根本就是怪物嘛。」


    众人不禁为莫妮卡和米兰达的绝技发出赞叹。


    「吶，这个要怎么分出胜负啊？」


    结束第七回合后，莫妮卡问道。她已连续掷出二十一次二十分的三倍区。


    米兰达同样也获得相同的成绩，并再次举起手中的飞镖。


    「一般是八回合就结束比赛，由总分较高者获胜。」


    「要是又同分呢？」


    「就打延长赛喽。」


    「这是哪门子烂游戏啊，感觉一辈子都打不完。」


    莫妮卡摆出已经厌倦了的态度，掷出飞镖。


    比赛轻易地就进入延长赛。黑板上的数字一度被擦掉，接著又重新写上「180」。


    眼见第九回合、第十回合的结果依旧相同，米兰达用力啧了一声。


    「……！给你一个忠告，劝你最好不要累积太多分数喔。」


    莫妮卡眯起双眼。


    「哦，为什么？」


    「因为这是赌博飞镖。要是输了，就得支付赢家的最终得分x一百多尼的金额。」


    莫妮卡再次确认黑板上的数字。


    十回合结束，总分为「180」。如果再乘上穆札亚合众国的货币一百多尼，得出的金额将近男性平均年收的四倍。


    ──早料到会是这么回事了。


    莫妮卡的嘴唇动了动。


    但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窝囊表情。


    「你很过分耶，米兰达，在下没听说这是赌博啊。」


    「当你来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刻起，就没资格找这种藉口了。」


    米兰达意气风发地掷出飞镖。第十一回合，她的分数依然是「180」。


    「你要是付不出来，就用身体来抵偿吧？这里也有脱衣舞秀。」


    「这个在下也没有听说。」


    「这些人相当狠毒喔。连用大型的断头台肢解人体都能面不改色。」


    这时，莫妮卡发现包围自己的面具男变多了。围事大概是当地的帮派分子吧，个个显然很习惯动粗。他们可能是想把输家抓起来吧。


    围观群众开始露出低级的笑容，简直就像希望莫妮卡输掉一样。


    肢解秀。恐怕会没命吧。


    「有钱人的嗜好真让人难以理解。」


    莫妮卡耸耸肩，举起飞镖。


    米兰达则带著嗜虐的笑容旁观。


    「真可惜，像你这样的天才很少见呢。」


    「…………」


    「不过，人类真的很不可思议呢。即使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毫无失误的天才，一旦遇上攸关性命的场合，还是会马上就失常。当然，我因为受过训练，所以不会有这个问题。」


    「…………」


    「好了，得知真相之后，你还能保持冷──」


    「反过来说……」


    无视对方的戏言，莫妮卡投掷飞镖。


    飞镖不偏不倚地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


    「──如果在下赢了，你就会自取灭亡。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


    「这样正好，因为在下也想问问你特地盯上我的理由是什么。」


    第二、第三支飞镖也命中了。


    「你挑错对象了。在下会打败你，逼你招出情报。」


    「！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接著，两名怪物展开激战。


    无论累积多少回合，两名玩家依旧毫无失误地持续拿下「180」的分数。途中，一再被射中相同地方的标靶还裂开，不得不更换新的。


    到第十五回合为止，围观群众还能高声欢呼，在一旁狂热地喝倒采。可是超过二十回合之后，他们就渐渐开始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开始注意到，在他们眼前上演的，是两个超越人类的怪物的厮杀。


    大厅里所有人聚在一起，屏气凝神地观望比赛的走向。


    然而，到了第二十七回合，比赛起了变化。


    莫妮卡的第三掷往下偏了。


    「嗄──？」


    她忍不住惊呼。飞镖射中的位置是二十分的单倍区。


    （射歪了……？）


    莫妮卡的手没有出任何差错，然而飞镖却偏离了目标。


    在空中受到某种因素阻碍──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这个。


    「嗯嗯？真可惜，比赛就要结束了。」


    米兰达诡异地笑道，并且举起第三支飞镖。


    当然，她的第一掷和第二掷都有准确命中。假使第三掷的分数是二十一以上，那么这场比赛便确定由她赢得胜利。


    「你就在那里好好看著自己人生结束的瞬间吧。」


    彷佛在回应围观群众的期待一般，她掷出决定胜负的飞镖──


    ◇◇◇


    ──席薇亚和莫妮卡与敌人接触的一小时前。


    在威斯波特大楼的三楼，百合同样也有了即将遇上敌人的预感。


    事情发生在她不停外送汉堡，同时完成间谍的工作时。


    「啊，对不起，我又走错要找的房间了。」


    「你还真常走错耶……」


    她一边像这样令大人物们傻眼，一边在大楼内自由行动。假装走错房间，藉机在房内动手脚。


    （很好，窃听器装设完毕。）


    她在开门那瞬间，迅速在桌子底下安装机器。傻气又没知识的女服务生这个角色非常适合她。由于她偶尔会真的走错房间，所以完全不需要特别演戏。


    就在她一边道歉一边准备离开房间时，对方「啊，你等一下」地叫住她。


    「咦？什么事？」


    见她回答得有些紧张，那名男性露出苦笑。他是合众国经济产业省的官僚。


    「你不用那么紧张啦，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则传闻。」


    「传闻？」


    「嗯。你不知道吗？就是出现在米塔里欧的英雄的事情。听说英雄会在人们真正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我问你，年轻人之间是不是这么谣传的？」


    由于百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好「不晓得耶，因为我是最近才来到这个国家……」地装傻。


    为求谨慎，她详细打听了那则传闻，结果发现简直有如都市传说。


    ──英雄。


    ──只有身处绝望深渊的人才会见到，带来希望与自由的人物。


    那样的情报似乎正在都市中暗中流传。


    百合偏著头说：「带来自由……就像港口那座女神像吗？」


    男人「没错没错。或许就是那样的存在吧」地笑答。


    这个传闻虽然听似美好，但是应该和任务无关吧。姑且询问详情后，百合离开房间。


    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幻想英雄的模样，一面走进电梯──


    「嗯？」


    背脊一阵发凉。


    她并没有具体目击到什么，但是却能够从流动的空气中感应到变化。


    百合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大概是累积多次经验后，我也领会到所谓间谍的「直觉」了吧。）


    仔细想想，克劳斯总是凭著「不自觉就知道了」的直觉完成任务。


    看来，自己也拥有近似那样的感觉了。


    （敌人……要来了！）


    她深呼吸，准备迎战敌人的袭击。


    走出电梯时，仍不见敌人的身影。


    然而回到店里之后，她总算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啊，小百合。有客人说有事情想要问你。」


    打工的前辈这么跟她说。


    百合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特地来拜访自己。


    「你可以先离开没关系喔。可以麻烦你马上去大楼后面一趟吗？」


    「好，我知道了。」


    百合点头，走向位于汉堡店深处的置物柜。


    （没想到敌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


    她取出藏在包包的夹层底内的手枪，然后收进腿挂枪套，用服务生的制服裙遮住。


    百合拍拍自己的脸颊，下定决心。


    （没问题的，我要用老师传授的技术击倒敌人……！）


    不可能会输。


    其他少女也正在对抗困难。身为领导人的自己，怎能不率先克服难关呢？


    干劲十足。


    来到大楼后面，那里站了两名在套装外披上大衣的男女。百合不认识他们。从锐利的眼神来看，他们很显然不是普通市民，脸上更是刻划著暴力世界特有的严峻神情。


    每一吋肌肤都感觉得出来──对方相当有实力。


    百合重吐一口气，隔著裙子触碰手枪。


    「就是你们吗？居然敢正面进攻，真是乾脆──」


    「你好，我们是米塔里欧警察署派来的。」


    「嗯？」


    意想不到的单字传入耳里，百合疑惑地偏头。


    警察？


    的确，这两名男女的样貌确实很像刑警，而且也出示了警察手册。


    「…………」


    百合暂时沉默下来，努力掌握现况。


    她很快就做出了结论。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假扮成刑警。」


    百合嗤之以鼻。


    「但是，你们以为我没办法识破那样的变装吗？」


    「嗄？」


    「咦？」


    鸡同鸭讲。对方一副打从心底觉得奇怪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


    百合终于察觉了。


    「你、你们该不会真的是警察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男刑警皱著脸说。


    「唔嗯，简单来说，就是你涉嫌杀人。可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吗？」


    「涉嫌杀人？」


    「根据目击情报显示，你在前天用手枪杀了两个人。拘捕令已经下来了。」


    女刑警从怀中取出文件给百合看。


    并非伪造的文书。拘捕令上盖有穆札亚合众国法院的印章，表示同意拘捕「小百合」。


    但是，百合当然对于杀人一事毫无头绪。


    她终于明白了，这十之八九是敌人搞的鬼。


    「我、我是冤枉的！这是加尔迦多帝国间谍的阴谋啊！」


    百合急忙高声辩解，但是刑警们却只是皱起脸来。


    「……这孩子要不要紧啊？」「看来有必要进行药物鉴定了。」


    「我是说真的！」


    「我说你啊，就算要撒谎，也该编个合理一点的谎言。帝国的间谍有什么理由要陷害普通的留学生打工仔？」


    「这、这个嘛……」


    当然，百合不能说自己是间谍。


    「呃……」百合堆起可爱的笑容。「你们觉得是什么原因？」


    「逮捕她吧。」「只能逮捕了。」


    「你们也太无情了吧！请、请不要靠近──」


    眼见两人徐徐进逼，百合慌张地挥动手臂，结果手撞到了自己的大腿。


    叩咚一声。


    收在腿挂枪套里的手枪掉在地上。


    「「「………………」」」


    注视著地上的手枪，在场三人陷入沉默。


    男刑警清了清嗓子，看著自己的手表。


    「呃，小百合赫本。」


    「……是。」


    「二十时四十七分，以杀人罪嫌将你逮捕。」


    手铐铐上了两只手腕。


    百合遭到逮捕。


    席薇亚、莫妮卡、百合──三人各自陷入了绝境。


    ◇◇◇


    「…………」


    缇雅站在公寓的窗边，凝望著米塔里欧的夜景。


    心中始终有著不祥的预感。


    她没有收到成员的定期报告。她们照理说，每天都会以各自的方法回传一次情报，接著缇雅和葛蕾特再以那份情报为基础，做出下一步的指示。


    然而，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同伴的情报却都还没有送达。


    一定是发生问题了。席薇亚、莫妮卡、百合想必是遇上了意外事件。


    「不晓得她们要不要紧……？吶，你有什么看法？」


    缇雅对将地图摊在餐桌上来看的葛蕾特问道。


    她的脸上同样挂著凝重的神情。


    「这个嘛……令人担忧的是，我们这群人有著共通的弱点。」


    「共通的弱点？」


    有那种东西？


    投以疑惑的视线之后，只见葛蕾特点头。


    「我们──没有进行防守的训练。」


    「啊……」


    让人心服口服的弱点。


    少女们平时训练的重点，都是摆在攻陷克劳斯上。总是收集已经明晓身分的敌人的情报进行突击，并未锻炼防守来历不明的敌人的技术。


    「所以受到敌人攻击时，我们就会很脆弱。」


    「……！」


    这番话令缇雅回想起安妮特事变。


    她没能识破安妮特的母亲的真正意图，持续遭到对方玩弄。尽管成功突破陆军情报部的包围网，却经历了身陷敌方策略无法挣脱的痛苦经验。一如葛蕾特所言，自己确实非常缺乏防守敌人攻击的经验。


    同伴说不定会跟自己一样输掉。


    不祥的想像掠过脑海，缇雅不由得咬住嘴唇。


    「……你放心。她们一定会抓到敌人，带回情报。」


    这时，葛蕾特对她投以微笑。


    「为此，我事先准备了对策……让小小间谍们发挥庞大的力量。」


    缇雅想起来了。想起葛蕾特在四处巡视之后想出的计策。


    她轻轻地颔首。


    「然后更重要的是，我们发挥本领都是在──」


    ◇◇◇


    一如葛蕾特的策略，三座战场皆产生了变化。


    威斯波特大楼的后面──百合眼看就要被迫坐上警车，遭警察带走。


    「呜呜呜呜呜～这是帝国间谍的计谋啦～我是被陷害的～」


    「你还在高喊阴谋论啊……？」


    女刑警对著开始大哭的百合说。


    「我问你，你背后挂著的布偶是什么？」


    百合一头雾水。


    她转头望向背后，看见自己背上挂著一个猫咪造型的布偶。


    到底是谁放的？


    正当她感到困惑时，布偶突然喷出烟幕。


    「百合大姊，和本小姐一起逃吧！」


    烟雾中传来愉悦的说话声。


    接著电击棒的啪滋声响起，周围的刑警全都趴倒在地。


    百合被人拉著手拔腿狂奔，和安妮特一同展开大逃亡。


    位于小巷的地下赌场──莫妮卡和米兰达的飞镖比赛。


    「！」


    米兰达在第二十七回合的第三掷，飞镖稍微往上偏了。


    分数和莫妮卡一样是二十分的单倍区。这下两人同分，比赛确定要再度延长。


    米兰达满脸通红地大喊。


    「是、是老鼠啦！刚才有东西扑到我脚踝上！」


    「喔，好差劲的藉口。」


    莫妮卡一副早有预料地嘲讽她。


    然而内心里，莫妮卡正在对同伴送上赞美。她想必正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中暗自喝采。


    （莎拉，你做得太好了。居然敢潜入这种地方，你可真有胆识啊。）


    莫妮卡偷偷地竖起大拇指。


    混在围观群众中，悄悄收回老鼠的莎拉泛起微笑。


    办公大楼的黑暗空间──席薇亚和巴隆的决斗。


    那原本是无可闪避的一拳。


    受过训练的席薇亚虽然在暗处也能行动无碍，但若是在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之中就另当别论了。视觉一旦失灵便无从应对。


    巴隆感知到声音而逼近的拳头，无疑是必杀的一击。


    ──假使没有人拉扯席薇亚的背部的话。


    席薇亚当场倒下，勉强躲过了攻击。巨大的拳头从眼前通过。闪避之后，帮手拉著她的手臂拔腿就跑。


    但是，帮手好像在黑暗中同样也什么都看不见，结果「叩」的一声猛力撞上墙壁。


    「不幸……」爱尔娜发出呻吟。


    「不，完全不会不幸。这样简直棒透了。」


    席薇亚抚摸她的头，把背靠在墙上。只要来到房间的角落，对方进攻的方向就会受限。


    （插图006）


    「……哦，是帮手啊。」


    巴隆的说话声从黑暗中传来，同时伴随著冷酷杀手的杀气。


    「但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们别想逃离这座黑暗的监牢。」


    没错，压倒性的不利处境丝毫不变。


    和能够在黑暗中自在行动的拳击手厮杀──这样的状况说是天大危机也不为过。


    可是席薇亚却不为所动。她的心中毫无惧意，因为她可是和远比巴隆更强的男人交手过无数次。


    「真是遗憾啊，没能以第一击打倒我们的当下，你就注定要输了。」


    席薇亚露出大胆的笑容，抡起拳头。


    巧的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竟和葛蕾特在别处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无论何时，我们发挥本领都是在──进攻的时候喔。」


    在米塔里欧的三座战场，少女们正准备开始反击。

 3章 英雄

    位于小巷的地下赌场──客人和工作人员都目不转睛地关注著那场激烈斗争。


    蓝银发少女莫妮卡，以及玩咖女大生米兰达。


    第二十七回合结束，两人的分数相同。莫妮卡在第二十七回合的第三掷错失了二十分的三倍区，而就在众人都以为比赛终于要分出胜负的瞬间，米兰达的飞镖竟也射偏了。除了一支外，两人皆拿下最高得分。


    双方的总分都是「4820」。


    在这个当下，输家确定得支付四十八万多尼的金额。如果输了无疑会破产，然后在前方等著的，是肢解人体的脱衣舞秀。


    搏命的延长赛持续进行，所有观众无不紧张万分。


    在那样的气氛下，莫妮卡一边拨弄刘海，一边拟定战略。


    （情况有点棘手耶……）


    问题在于第二十七回合的第三掷。


    莫妮卡掷出的飞镖不知为何往下偏了。


    （原因果然是风吗？空调被人动了手脚……这么说来，这里的围事和米兰达是一伙的……这下糟糕了。而且对方恐怕也已对莎拉的老鼠起了戒心……）


    总之不管怎样，下次如果再射偏，莫妮卡就会输掉这场比赛。


    那就打破骗局吧。赢过米兰达，夺取潜藏在她背后的人物情报。


    「喂，你还不掷吗？」


    米兰达耀武扬威地笑道。


    她已经结束第二十八回合，而且理所当然没有失误，拿下了「180」的分数。


    「你怕了是吗？希望你下次掷的时候，飞镖不会射偏了才好。」


    「……果然是你搞的鬼。」


    「天晓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耶。我就告诉你吧，在这里，飞镖射在标靶上的结果才是一切。」


    「用不著你担心──在下已经找到攻略方法了。」


    经她这么煽动，心情反而冷静下来。


    莫妮卡紧握三支飞镖，站在标靶前方。


    她注视著标靶，结果见到正前方有灰尘在飞舞，显示空中产生了不规则的变化。看来风果然只有在莫妮卡的标靶前方剧烈地流动。


    莫妮卡不会判读风的流向。


    因此她所选择的，是极其简单的解决方法。


    「啥？」围观群众愣住了。


    那是照理说不可能出现的举动。莫妮卡高举双手，将左膝弯曲抬至腰际，接著将身体往后倾，制造反作用力。


    在一片愕然的气氛中，莫妮卡一鼓作气地摆动手臂，掷出飞镖。


    巨大的一声「咚！」响起，飞镖准确射中了目标。


    「喔，成功了。」莫妮卡笑著说。


    面对发生在眼前的奇迹，围观群众露出本日最惊讶的表情。


    浮现在他们脑海里的，是穆札亚合众国的国民运动。


    米兰达满脸错愕。「喂，那是……」


    「在下昨天看了电视转播。这叫做挥臂式投球对吧？」


    那是棒球的投球姿势。


    利用全身的弹性，将手高举过肩、掷出飞镖。就好比投手投出的快速球一样，莫妮卡的飞镖也撕裂了风。


    若是采取这种方法，什么样的妨碍都没有意义。


    第二掷、第三掷的飞镖也都发出爽快的声响，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


    「────！」


    米兰达愕然失语。


    围观群众也是如此。那种投掷姿势完全超出飞镖的常识范围，更不可能加以控制。


    「这种奇迹……！不可能持续发生！」米兰达发出悲鸣。


    「会持续发生喔。」


    之后，一如莫妮卡所预告的景象成真了。


    第二十九回合、第三十回合、第三十一回合、第三十二回合，莫妮卡都以将手高举过肩的投掷姿势拿下最高分。另一方面，米兰达则是继续以标准的姿势投掷飞镖，紧咬分数不放。


    如此一来，围观群众自然而然会倾向于支持莫妮卡。他们被展现出前所未见的飞镖技术的莫妮卡所吸引，米兰达完美但是单调的投掷方式则渐渐不再受到瞩目。


    莫妮卡每次投掷，现场都是欢声雷动。


    大厅再次笼罩在狂热的气氛之中。


    令围观群众更加情绪沸腾的，是第三十三回合──


    「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分不出胜负。」


    莫妮卡提议。


    「吶，接下来同时投掷三支飞镖你觉得如何？」


    「……你脑袋有问题吗？」


    「你害怕了吗？在下可是游刃有余喔。」


    话才说完，莫妮卡就一次握住三支飞镖，将手高举过肩掷出。


    所有飞镖全都准确命中，再次获得「180」的分数。


    更加神乎其技的技术，让围观群众响起如雷掌声。莫妮卡挥著手煽动观众。


    这么一来，观众自然会对米兰达的表现产生期待──


    「……那种杂耍，我才不干哩。」


    她选择照旧一支一支地投掷，安全地拿下最高分。


    嘘声四起。


    对著米兰达说她是「胆小鬼！」的奚落声传来。


    第三十四回合、第三十五回合、第三十六回合，莫妮卡都以将手高举过肩、同时掷出三支的方式，获得最高分，回应围观群众的声援。


    相反的，群众对米兰达发出的尽是骂声。像是要干扰她无趣的投掷方式一般，「有什么好怕啦」的揶揄话语传来。


    这下似乎就连米兰达也很难不受影响，只见她的额上开始冒汗。


    莫妮卡决定毫不留情地追击。


    （莎拉，就是现在。）


    判断米兰达的专注力下降后，她打了手势。


    一只老鼠避开旁观者们的视线，钻过众人脚边，然后在完美的时机点，扑向正准备掷出飞镖的米兰达的左脚。


    这下赢定了，莫妮卡也预期自己将获得胜利。


    「──嘘！」


    可是，米兰达没有动摇。


    她推翻预期，第三掷也命中了二十分的三倍区。


    「…………！」


    莫妮卡倒吸一口气。


    米兰达的脚踝渗出鲜血。是老鼠张口咬了她。


    但是，她却不当作一回事。无论是嘘声，还是莎拉的奇袭。


    「你的表情很意外耶，你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


    「没用的啦。不管什么样的动摇手段，都已经对我无效了。」


    一边交谈，米兰达举起下一支飞镖。


    第三十七回合，她一支、一支谨慎地投掷。


    「我啊，为了投掷飞镖做过几万次、几十万次的努力。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好。」


    从第一回合开始，就始终不变的节奏、速度、轨迹。


    彷佛精密机械一般，重复著一模一样的投掷。


    「意思是，努力就是你和在下之间的差距吗？」


    反观莫妮卡则是一次掷出三支，一转眼就结束这个回合。那是谁也模仿不来的超高技术。


    两人以形成对比的投掷方式持续延长赛。


    第三十八回合。


    「没错，所以──我不会累。」


    米兰达笑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攻略方法是什么了。你之所以会持续一次掷三支这样的杂耍，不是为了表演，而是想要减少投掷的次数。因为那种姿势会对手臂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


    「你迟早会失误。无论什么样的天才，都躲不过疲劳这件事。」


    被说中了。


    为了避开风的阻碍，莫妮卡必须持续以全力投掷。相反的，米兰达则只需要轻松地以正常姿势投掷就好。哪一方会先感到疲惫，显而易见。


    第三十九回合、第四十回合、第四十一回合。


    「吶，你差不多开始觉得难受了吧？」


    「你应该也一样会累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不会累的。」


    第四十二回合、第四十三回合、第四十四回合。


    「你不会懂的……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去磨练这项技术…………疲倦？怎么可能。就算掷一千支，我照样能够命中目标。」


    「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剧痛啦。」


    「剧痛？」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脑中呢喃……要我【持续锻炼】……只要反抗，剧痛就会到来……那个男人的……足以让心坏掉的疼痛就会降临……我必须继续投掷下去才行……即使牺牲一切也一样……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是如此了。」


    第四十五回合。


    「……宛如置身地狱……可是身体却会擅自动起来……因为我讨厌痛，所以绝对……因为怕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所以我非赢不可……」


    「…………」


    「我相信，只要重复不断地努力，一定可以克服任何逆境！」


    结束第四十六回合，莫妮卡吐了口气。


    在对话中渐渐清晰可见的──幕后黑手的身影。


    莫妮卡揉揉自己的右臂，没办法再继续逞强了。一如米兰达的预测，疲劳已逐渐开始累积。连续做不习惯的运动，让肌肉渐渐变得僵硬。


    ──形势不利。对手不会疲倦，而且任何动摇手段都行不通。


    若是打长期战，莫妮卡的体力只会不断地消耗。


    第四十七回合只能不得已改变战术。


    她放弃一次掷三支，只将一支飞镖握在手中。


    「嗯嗯，你要恢复只掷一支吗？」米兰达的语气中带著嘲笑。


    「是啊。」


    「你是怕疲劳会造成失误吧？不过，那样会让投掷次数增加，不是个好方法喔？」


    为了避免失败的风险，不能一次掷三支。但是一个回合掷三次，在这场长期战中是逼不得已的残酷选择。


    莫妮卡自嘲地扬起嘴角。


    （啊啊～要是在下像百合一样有毒药，就能轻松取胜了。）


    这是无理的强求。但是，如果是她应该就可以逆转局势。只要使用只对自己无效的毒气这样的犯规攻击，就能击败米兰达。


    ──莫妮卡没有。


    她姑且有著算是特技的特技：「偷拍」。那便是莫妮卡一直对同伴保密的力量。超乎常人的演算技术和机械般的精密动作，时而利用镜子的反射，捕捉到移动目标的行踪。


    在间谍世界中被视为珍宝的技能──可是，那终究是普通的技术。


    既非特异体质，也不是和出身相关的特殊能力。


    很难称得上强大，就只是一个半吊子的特技。


    （真亏在下竟然还能靠著这种雕虫小技作战呢。）


    一面自嘲，莫妮卡继续投掷。


    比赛持续进行到第四十八回合、第四十九回合。


    莫妮卡的投掷出现异状，是在第五十回合的第二掷。


    「！」


    掷出的瞬间，莫妮卡的脸立刻垮下来，按住右臂。


    飞镖往右上偏，射中一分的单倍区。分数仅仅只有「1」。


    「看来你终于到极限了呢。」


    反观米兰达则是直到第二掷，依旧稳稳地射中二十分的三倍区。换句话说，她如果第三掷没有射偏，莫妮卡就确定败北。


    总分将近九千，这当然不是一笔付得出来的金额。


    「多么美妙的一刻啊。能够见到努力凌驾在才能之上，真是教人感到痛快。」


    米兰达带著老神在在的笑容，准备投掷第三支飞镖。


    胜负即将分晓。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莫妮卡在大批人群之中，见到莎拉努力踮起脚尖，用唇语对自己传达讯息。


    「莫妮卡前辈，请快点逃走！」


    莫妮卡的理性也认为这个选择很合理。只要夹著尾巴逃走就好；自尊什么的，也只要拋弃就好。尽管已经被戴著面具的黑衣人团团包围，还是残存著些许逃脱的可能性。


    可是莫妮卡却依旧按著右臂，动也不动。


    「光靠努力是没用的啦。」


    斩钉截铁地断言。


    对著停下动作的米兰达，莫妮卡接著说。


    「在下不会否定你的锻炼。但是，光靠那样是不够的。」


    米兰达蹙起眉头。


    「你突然说什么啊……？」


    「你和你差劲的价值观实在让人很火大。」


    「嗄？」


    「『只要努力就能克服任何逆境』？你是白痴吗？你知道在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没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和才能而丧命吗？」


    出现在莫妮卡脑中的，是自称世界最强的男人。


    他应该很清楚才对。了解那些光凭个人所无法抗衡的不合理，束手无策地死去的人们，连持续锻炼的机会也没有的孩子，因为没有才能而消逝的生命。


    所以，他才会在遇见莫妮卡等人时这么说。


    『你们身上暗藏著无限的可能性。』


    打从一开始，他所尊重的就是──才能。


    「告诉你，世上确实存在著光靠努力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


    只要冷静地去想，瞬间就会明白。


    凡人只是累积努力，就有办法赢过克劳斯吗？答案是no。


    （只要见到那个男人，就会瞬间明白努力是有极限的……！）


    那便是她这几个月来学到的事情。


    莫妮卡咂舌。


    「真令人不愉快。你明明也是天才，拜托不要表现得像个凡人。」


    「……玩笑开完了吗？你打算在最后赌一把，企图动摇我是吗？」


    米兰达一笑置之，掷出飞镖。


    「没用的，这场比赛到此结束！」


    飞镖离开米兰达的手指那瞬间，莫妮卡也举起飞镖。


    「就让在下来告诉你为什么会失败吧。你不应该靠努力─而是应该要相信自己的才能才对。」


    米兰达错了。


    她不单单是因为受到挑衅，才急著掷出第三支飞镖。她直到最后都全然地依赖自己的努力，所以，她在第三掷依旧选择了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发射点，相同的速度，相同的轨迹。


    假使米兰达稍微做出一点点改变，结果应该就会大不相同。


    面对变幻自如的莫妮卡，一直采取相同的模式实在太大意了！


    莫妮卡也在同一时刻，掷出第三支飞镖。


    但她瞄准的不是标靶──是米兰达的飞镖。


    「啥？」


    米兰达发出哀号。


    疲劳只是演技，莫妮卡其实还保有体力。像是要将剩余体力全部用尽般，她所掷出的飞镖以猛烈的速度飞来，击落米兰达的飞镖。莫妮卡的飞镖被弹开后偏离轨道，在空中旋转。


    看著那支飞镖的去向，莫妮卡一边回想。


    （努力是有极限的……凡人超越不了天才……）


    这是莫妮卡和克劳斯相遇之后，深切体会到的一点。


    是她与身处另一个次元的人面对面后体悟到的事。


    （但是，克劳斯先生选择了在下。而且还一再地夸奖在下。）


    他发自内心不停地说。


    一次又一次地说『──好极了』。


    （既然如此，在下也只好承认自己是天才了。）


    莫妮卡最后相信的，是自己的才能。


    在观察米兰达多达一百五十次如机械般始终不变的投掷之后，她创造出了超高难度的技巧。


    莫妮卡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办到。


    莫妮卡的飞镖弹开米兰达的飞镖，在空中飞舞，朝著她锁定的位置而去。像是要重叠在第一掷的飞镖上似的，第三掷命中了标靶。


    「骗人……」


    「你这么说过对吧？『在这里，飞镖射在标靶上的结果才是一切』。」


    第五十回合结束。


    莫妮卡的最后总分是「8901」，米兰达则是「8900」。


    观众高声吶喊。这场长达将近两小时的激战，终于画上了休止符。莎拉在人群后方含著泪水，献上掌声。


    米兰达颓然跪地。


    莫妮卡俯视著那样的她说道。


    「是在下赢了。」


    「…………！」


    「好了，你要付钱吗？如果付不出来，可以去跳脱衣舞秀赚钱喔？」


    米兰达的表情垮了下来。


    莫妮卡宣告。


    「假使你不愿意，在下可以借你钱。但是，你得拿指使你的雇主情报来交换。」


    对方背后有下达命令的幕后黑手。那人大概命令她解决掉举止可疑的人吧。假使幕后黑手是「紫蚁」，就能一口气接近目标。


    正当莫妮卡抱著这份期待，等待对方吐实时──


    ──米兰达却突然将飞镖的尖端刺向自己的颈项。


    「……！」


    这下就连莫妮卡也大吃一惊，赶紧抓住米兰达的手。


    「你在做什么？没有必要寻死啊！」


    「不行……」米兰达摇头。「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


    「什么意思？」


    「『要是输了就去死』……那人是这么说的……要是不这么做，疼痛就会到来……惩罚就会降临……我不要……死了反而比较好……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米兰达抵抗莫妮卡的制止，企图继续自杀。


    尽管泪流满面，却不停止将飞镖插向脖子的行为。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惩罚……」


    「──！」


    身体深处涌现怒气。莫妮卡终于明白了。


    米兰达只是普通的市民。不过是在幕后黑手的拷问下，被改造成了士兵。


    真正的她，应该是个爱玩、有掷飞镖的才能、个性友善好亲近的女大生。


    脖子上流出汩汩鲜血，米兰达梦呓似的呢喃。


    「……啊啊，不晓得英雄会不会来？」


    「嗄？」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当身处绝望深渊时，一定会有英雄现身拯救。那果然只是谎言吗……？枉费我还一直记得那句话……」


    说出好比图画书一般的话。


    她大概快到极限了吧。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莫妮卡用手刀敲击米兰达的脖子，使其失去意识。但是，她即使昏倒了依旧用力握著飞镖，彷佛那是她的使命一般。


    「麻烦帮她疗伤。你们是一伙的吧？要是她又想自杀就阻止她。在下不需要奖金。」


    莫妮卡对地下赌场的工作人员们说。


    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恢复意识之后，米兰达八成马上又会继续自杀。除了杀死幕后黑手，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拯救她。


    莫妮卡转身背对错愕的围观群众，低声地说。


    「莎拉，咱们走。必须把刚才见到的事情告诉情报组才行。」


    「……说得也是。」


    她们一起回到地面上。


    在爬完楼梯之前，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尽管获得了胜利，却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结局，而且也没有得到重大的情报。徒留下勒索普通女大生，这个教人感觉不是滋味的结果。


    莫妮卡拿出记事本写上暗号文，然后将纸片交给莎拉。莎拉从帽子里取出宠物鸽，将报告书绑在它的脚上。鸽子拍动翅膀，朝著情报组所在的公寓飞去。


    「不、不过！」


    完成报告之后，莎拉像在顾虑什么地用开朗的语气说。


    「莫妮卡前辈真的好厉害喔！小妹再次对你充满敬意！」


    「谢谢，你的支援也相当到位喔。」


    「啊，没这回事！坦白说，小妹就只会做些琐碎的──」


    「在下希望你也能有天才的自觉。」


    「……？」


    「总之，这次受你帮助了，等任务结束后，在下就直接指导你吧。在尽是小鬼和笨蛋的『灯火』里，你算是相当努力认真的人。」


    「真、真的吗？」


    莎拉开心地红了脸颊。


    之后，莫妮卡从口袋拿出飞镖，用手指转来转去。


    「啊，你拿了一支出来吗？」莎拉笑问。


    「嗯，在下打算藉这个机会开始玩飞镖。」莫妮卡得意地点头。


    「咦……开始？」


    「是啊。以第一次掷飞镖来说，在下表现得还不错吧？」


    莫妮卡对瞠目结舌的莎拉投以微笑。


    在地下赌场上演的激战，最后是由「莫妮卡、莎拉」组获胜。


    可是下个瞬间，等待著她们的却是──


    ◇◇◇


    「席薇亚、爱尔娜」组的战况极为激烈。


    在没有半点光线的大楼里，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视觉以外的感觉。


    挡在两人前方的巴隆，似乎即使身处黑暗也能自由行动。他能分辨席薇亚两人的呼吸声，推测距离，然后无声地移动、制伏目标。


    隐藏杀气逼近后，伸出受过拳击磨练的拳头。假使被准确击中，肯定会一拳就当场倒地昏迷。


    反观与之对抗的，是席薇亚的身体能力和──


    「从左边来呢！」


    爱尔娜的超强直觉。


    对爱尔娜的话起了反应，席薇亚立刻蹲下，伸腿一踢。


    只要脚尖碰到了，就能推测出对方大概的位置。


    接著她火速开枪。火焰在黑暗中瞬间喷发，巴隆的脸孔因此浮现。


    对于应该已是穷途末路的猎物做出的反击，对方似乎感到困惑。


    「……该死的臭虫子。」


    因为没有瞄准的关系，结果那一枪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巴隆好像急忙移动到了别处。脚步声响起，他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席薇亚让爱尔娜躲在自己背后，将她夹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她本身没有必要移动位置，反正对手已经知道她的所在之处了。


    黑暗中的殊死斗战况持续胶著。


    「爱尔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席薇亚问道。


    「该怎么做才能打破现况？」


    既然这个状况无法用普通方法突破，那么比起自己的头脑，不如仰赖同伴的意见。虽然不如葛蕾特那么聪明，不过爱尔娜这个人的脑筋也转得相当快。


    尽管交谈声可能会被巴隆听见，但也没办法了。对方的听力很强，即使小声说话恐怕也会被听见。


    「只能暂时撤退呢。」


    爱尔娜即刻回答。


    即使身处陷入恐慌也不奇怪的绝境，她依旧冷静地解说。


    「因为进来的门已经被堵住了，所以必须从别的出口出去。在这里战斗太不利了呢。」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没别的法子了。这样下去，根本看不到胜算。」


    「我们不是输了呢，只是为了打赢暂时撤退而已。」


    「喔～说得真好。不过，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呢？」


    「──出口在哪里？」


    「…………………………」


    既然什么都看不见，当然不可能知道要往哪里逃。这栋大楼两人是第一次来，已经置身黑暗中的她们，处于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状态。


    爱尔娜在身后悲叹。


    「不幸……」


    「嗯，唯独这次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不管怎样，看来有必要继续在这片黑暗中作战了。就现况来看，摸黑移动的风险太高，而且也无法预测巴隆会从哪个方向现身。


    这时，爱尔娜又说「从前方呢」。


    席薇亚预测攻击时机，沿著墙壁移动。她感应随物体移动所产生的气流，发射子弹。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枪声显得格外响亮。


    但是，子弹似乎打中了别的地方。


    巴隆的拳头在黑暗中逼近！


    光是挡下便已竭尽全力。席薇亚用手臂化解对方的刺拳和勾拳，然后被爱尔娜拉著移动至别处。


    「……哦，直觉真强。」巴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传来。


    用来防御的手臂发麻，八成是内出血了。


    开枪作为牵制之后，巴隆再次拉开距离。标准得宛如范本的打带跑战术，这可能正是他打拳击时的战斗风格。


    这一次，巴隆很快便又进攻。


    爱尔娜差点就来不及下指示。倘若席薇亚没有听到巴隆的鞋子摩擦声，现在肯定已经完蛋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朝脸挥来的拳头，连滚带爬地逃离。


    （这样下去，迟早会到达极限……！）


    对方在近身搏斗这方面本来就占有优势，就算有爱尔娜的直觉，席薇亚两人在这场黑暗的战斗中依然几乎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一旦子弹用完，到时连逃跑都会变得非常困难。


    「呢……」爱尔娜不安的说话声响起。


    席薇亚在黑暗中朝她伸手，牵著她，然后跟随她的引导，在房间内狂奔。没多久爱尔娜撞上墙壁，席薇亚再次背靠著墙，准备迎接巴隆的攻击。


    「喂，巴隆先生！」


    她忍不住高声喊道。


    「……哦？」


    回应声从黑暗的某处传来。


    一瞬间，席薇亚考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开枪，但想想还是不能单凭直觉使用珍贵的子弹。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于是取而代之这么问道。


    「不管怎么想，你现在应该还是能当拳击手才对。你为什么要做暗杀这种勾当呢？」


    听副社长说，他是因伤引退，但那恐怕是谎言吧。现在的他，无疑正处于全盛时期。


    巴隆的回答十分冷淡。


    「……哦，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这样啊。」


    席薇亚耸了耸肩，结果这时巴隆的叹息声传来。


    「……话说回来，你们不也同样是无法活在阳光下的人吗？」


    沉重的语气。


    「我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黑暗中蠢动……难道不是吗？」


    声音中，带著近似豁达的决心。


    尽管并未抱著多大期待，但看来是很难说服他了。战斗是无可避免之事。


    像是在说「对话到此为止」似的，巴隆的呼吸声消失。他再次融入黑暗，似乎正在为攻击进行准备。


    席薇亚同样也做好心理准备。


    无声的时间流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下，一旦连声音也没有，就会让人有种这里是世界尽头的感觉。不管是主要街道上闪耀的广告灯光，还是塞车的喇叭声，全都传不进这个空间里。


    「右边，呢？」爱尔娜喃喃地说。语调和之前有著微妙的差异。


    席薇亚也察觉到了。


    对方改变了攻击模式。虽然有拳头逼近的感觉，却和先前不同。她集中全副精神，感应那份异样感。


    巴隆瞄准的对象──不是席薇亚，而是爱尔娜。


    他使出了先攻击弱者，而非身体能力强的席薇亚的手段。


    朝著无声无息地经过席薇亚身旁，准备攻击搭档的巴隆──


    「开什么玩笑！」


    ──席薇亚使出豪迈的后回旋踢。


    凭著异于常人的身体能力做出超快反应。


    那记攻击虽然完全是胡乱出招，但是感觉似乎命中了巴隆的脸。相对于之前处心积虑寻找正确的攻击时机，这次身体似乎是自然而然动了起来。


    「不准对我的同伴出手！」


    得偿所望的一击。


    席薇亚终于击中先前没能准确捕捉到的巴隆了。


    但是──


    「……哦。居然接受挑衅，真是幼稚。」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巴隆好像早就决定要接受席薇亚的攻击了。他抓住席薇亚朝他脸部踢出的腿，使其失去平衡。


    席薇亚立刻朝巴隆伸手。


    「一切到此为止。」


    巴隆的拳头，刺中浮在半空中的席薇亚的腹部。


    正中心窝。呼吸顿时彻底停止，脑筋一片空白。


    回过神时，席薇亚已重重摔落在地板上。她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打滚，身体好不容易停下时，四肢却完全使不上力。


    「席薇亚姊姊……！」


    爱尔娜的语气悲怆。


    「不──」


    为了不让她难过，席薇亚忍著痛面露笑容。


    「──我已经偷走了。」


    黑暗被照亮。


    细微的火光照亮房间，使其全貌清晰显现。遭到弃置的办公桌、目瞪口呆的爱尔娜，以及表情错愕的巴隆现身眼前。


    席薇亚手中拿的是打火机。


    「你这家伙……」巴隆呻吟。


    席薇亚记得。记得巴隆在帮副社长点菸时使用了打火机，也记得他将打火机收在哪个口袋里。


    她仰赖打火机的微弱光线定睛凝视。房间的墙上，贴了一张地图。


    （看到了，是出口…………！）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打火机的燃料一旦用完，一切就完了。


    席薇亚再次在全身施力，奋力起身。然后抓著爱尔娜的手臂，拔腿狂奔。


    ◇◇◇


    巴隆冷静地注视著狂奔的少女们，开始追逐。可是，他并没有使出全力。他始终和敌人保持不会过近的距离，朝著敌人手中打火机的火光跑去。


    「我们就这样逃出去吧。」名叫「席薇亚」的少女笑著这么说。


    语气是如此开朗，充满著对胜利的确信。


    她大概打算姑且先脱离黑暗，再来重整态势吧。


    （不……）巴隆继续假装很不甘心的样子，一面思考。（你们是逃不掉的。）


    少女的浅薄见识终究不足为惧。


    ──到此为止，一切都和巴隆计划的一样。


    （你太醒目了。你把自己的情资全都暴露出来。）


    偶然间，巴隆目击到了。


    目击到一名实习记者，果敢地对可疑的政治家进行突击采访。巴隆立刻对她起了戒心，并且从她的性格推断出她的行动模式。从她接近巴隆所侍奉的副社长的手段，到她具备窃盗才能这件事，全都在巴隆的预料之内。


    于是他将一切完美地组装起来。


    （凭你有勇无谋的个性，想必一定会正面对抗我，然后大概也会劈头就想偷走打火机。这是人身处黑暗中，通常第一个会想到的事情。）


    巴隆定睛凝视握著打火机奔跑的席薇亚。


    （──然后，你会照著跃入眼帘的地图走。）


    她的能力绝对不差。感觉还受过能够将瞬间看到的东西记下来的训练。


    只不过很可惜，她做事欠缺深思熟虑。


    （地图上画了往下到五楼的阶梯。只要在摆放「灭火器」的转角右转，再经过「茶水间」，就会抵达逃生梯……）


    巴隆握紧拳头。


    （但是，那个逃生梯正是我所设下的陷阱……！）


    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事先布下的钢琴线割伤，并且因为无法抵抗想要下楼的惯性和重力，身体因此支离破碎。


    接下来，巴隆只要给少女们致命一击就好。


    敌人虽然常会将焦点摆在巴隆的格斗技术和听力上，但其实巴隆真正的武器是这颗聪明的脑袋。他能够确实将目标逼到走投无路，在保有优势的状态下使其落入陷阱。


    「……哦，等等……」


    他口气凶狠地追赶少女们，却刻意不追上她们，还演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我怎么可能等你啊！」席薇亚这么回应。


    这样就好，如此心想的巴隆暗自窃喜。


    尽管为了想要早点看到光线而著急，尽管渴求想要早点逃离黑暗吧。


    如果硬要说需要提防谁，大概是那个小鬼而非席薇亚。若是五感敏锐的她，或许就有微乎其微的机率能察觉到钢琴线陷阱。


    但是，在穷途末路的状态下，她能否发挥那份能力，这一点还有待观察。


    「席薇亚姊姊，快点呢……」


    果不其然，依赖打火机的火光奔跑的她，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水。看来，她似乎无法在持续处于高压的状态下，做出冷静的判断。


    黑暗中的厮杀会带给对手庞大的压力，连带思考也会变得狭隘。


    巴隆坚信自己将赢得胜利。


    （你们无法逃离这片黑暗……将在我打造的监牢中殒命……）


    他满脸喜色地睁大双眼。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再往前几公尺就是逃生梯。


    席薇亚两人跑过走廊，才刚经过灭火器所在的转角──


    「不，感觉果然不太对。」


    席薇亚忽然停下脚步。


    令人无法置信的举动。明明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逃离，为什么停下来了呢？


    「……你说什么？」话脱口而出。


    既然还没有抵达阶梯，她不可能会察觉到陷阱。这好像也不是同伴下达的指示。她同样也错愕地对席薇亚「呢？」地发出惊呼。


    席薇亚在走廊上脱掉上衣，将点火的打火机扔向衣服。她的上衣瞬间引燃，烧了起来。


    「有了这团火焰，应该足够战斗三分钟吧。这三分钟用来对付你，可是相当够用喔。」


    在那团火光的照射下，她无畏的笑容浮现。


    巴隆瞠目结舌。


    （为什么她要主动留下来？明明火熄灭之后，就又会被黑暗笼罩……）


    完全揣测不出她改变心意的理由。


    「……你不怕黑吗？」


    这不是在耍诈，他直率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怕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席薇亚冷笑著说。


    「我只是不喜欢逃跑这种卑鄙的手段……嗯，枪也不需要了。接下来就打肉搏战吧。」


    「！」


    席薇亚接连做出出乎巴隆意料的举动。


    她从怀里取出手枪，扔给同伴，接著连刀子也摆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地面响起。


    （我不懂……这家伙为什么要采取这种不合理的手段……？）


    心跳加速。身体瞬间发热，全身汗水喷发。


    盘算逐渐落空。原本确信已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对手不仅逃离，还变成无法理解的存在。


    （厮杀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这家伙把厮杀当成运动了吗？）


    巴隆没道理要陪她打肉搏战。他身上有手枪，只要开枪杀了她就好。先前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黑暗中狙击的技术罢了。


    就在他把手伸向夹克时，席薇亚已然拉近距离。


    「你──！」


    席薇亚毫不犹豫就朝这边挥拳。


    「一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耶。感觉一点都不从容！」


    她的语气中，带著简直像是很享受格斗的气势。她这个人果然超出巴隆的常识范围。她以敏捷的动作，连续使出拳头和下段踢的组合技。


    巴隆一边闪避攻击，一边呻吟。


    「什么从容的……我才不需要……」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那个男人的暴力。


    那个男人在圣诞节一家团聚的时刻，带著手下现身。巴隆的家人被莫名其妙捆绑起来，遭受残酷的暴力对待，而巴隆只能眼睁睁看著家人痛苦哀号的模样。


    「……你有听过亲生儿子的尖叫声吗？……你有听过自己妻子乞求饶命的声音吗？那种剧痛，那种眼睁睁看著家人承受足以将脑袋烧焦的『剧痛』的痛楚，你哪里会懂……」


    在经历十小时的暴力，精神彻底萎靡之际，男人低声说道。


    ──【成为我的「工蚁」，不断杀死间谍吧】。


    只能顺从。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巴隆已成为那个男人手中杀人不眨眼的傀儡。他运用曾是拳击手的经验，学会了暗杀术。


    「……杀了你…………我要杀死你，拯救家人……」


    近身搏斗反而正合他意。


    他摆脱席薇亚的攻击之后，利用体型差距，像是要将她盖住似的扑向她。双方互相揪住对方的肩膀，猛力推挤。


    论力气，巴隆不可能会输。席薇亚的臂力以女人来说虽然也是大得不寻常，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巴隆。巴隆不断推著她，打算将她逼到墙边，勒住她的脖子。


    「家人啊……」


    可是，纵使身处这种状况，席薇亚的脸上依旧带著笑意。


    「我懂啊。我以前也很想拯救家人，拯救我的弟弟妹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笑……？」


    「我其实心里很懊悔喔。即使心急如焚地拚命往前冲，却还是屡屡失败。不管再怎么动我这颗不够聪明的脑袋，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我彻底绝望，不敢相信会有什么未来。」


    她的双眼凛然发光。


    「但是啊，有个人说我『好极了』。」


    「……！」


    「我的心，因为那句话产生了从容──现在的我，可是超级乐天派哩。」


    巴隆无法理解这番话。


    他被给予的，向来只有来历不明的男人所下达的指令。


    ──【杀光他们】【要是输了就自行了断】【如果想救家人，就照我的意思做】。


    三年来，巴隆一再地杀人。


    他磨练间谍技术，学会如何窃取敌人的情报，也懂得在近身搏斗时要以何种角度扭断对方的脖子，更练就只靠声音在黑暗中自由行动的技术。尽管如此，电话还是每个月都会响起一次。而他隔著话筒听见的，是妻儿的凄厉悲鸣。


    「……既然这样，你就带著你那天真烂漫的想法，在这片黑暗中死去吧。」


    「不对，我什么地方都能去。」


    像是否定她的戏言一般，巴隆将席薇亚逼到墙边。


    「……一切都结束了。」


    然后把手伸向她纤细的颈子。


    下一刻，他在视野中看见晃动的金发。


    他反射性地放开席薇亚。随后，在一阵划破空气的轰隆声中，子弹擦过他的脸。巨大子弹通过时产生的气流，大到足以让他的脸发热。


    通过的子弹深深陷入墙壁。


    （麦格农子弹……？居然使用这么大把的枪……）


    巴隆望向金发少女。


    大概是承受不了射击的冲击力吧，少女踉跄地滚向后方。因为那把枪对身形娇小的她来说，实在太大了。她悲惨地在地上滚啊滚，最后后脑勺用力撞上墙壁。


    「呢！」金发少女呻吟，之后喃喃说了句「不幸……」便失去意识。


    看来根本不必把她当一回事。


    自始至终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少女。但是无所谓，只要杀了她就好。


    巴隆再次面向席薇亚。


    「……好了，准备受死──」


    话还没说完，枪声便响起。


    「什么……？」


    腿顿时没了力气，巴隆瘫倒在地。


    接著造访他的，是膝盖的疼痛。


    ──中枪了。


    他茫然地抬头。


    在他眼前的，是手持巴隆的自动手枪的席薇亚。


    「手枪……？」


    应该是被偷走了吧，就在他瞬间为了金发少女分神时。


    但是，巴隆不明白。席薇亚应该希望打肉搏战才对，为何现在会用枪呢？


    「你、你不是讨厌卑鄙的手段吗……？」


    「啊？间谍之间的厮杀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那是用来让你松懈的谎言啦。」


    她一派乾脆地说。


    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可是，她所说的话和实际行动实在相差太远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从逃生梯逃走？」


    席薇亚停下了脚步。她停止逃离黑暗，选择光明磊落地作战。


    既然她不惜采取卑鄙的手段，那么大可一开始就从逃生梯逃走。她的行动简直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好奇怪。看过地图的你，应该能够从六楼逃出去才对。你为什么要犹豫？」


    席薇亚一脸恍然大悟地咧嘴笑道。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你的盘算就落空了是吗？楼梯上有陷阱对不对？」


    「……！」


    「你果然不够从容耶，居然会忽略这么简单的答案。」


    「忽略……？」


    巴隆一直都在观察席薇亚。为了构思暗杀计画，巴隆暗中观察她当新闻记者的样子。莫非他在那之中遗漏了什么？


    他将至今所见所闻的一切，在脑中重复播放。


    『昨天公开的部门会议的议事录，和你今天早上的发言会不会很矛盾啊？』


    『啥？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来，想吃什么，尽管从这份菜单上面点。』


    『真的？太好了。那么，我要这份菜单从左边上方数来的三道料理。』


    巴隆总算察觉真相，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太离谱了。少女竟泰然自若地说出超乎常识的话。


    「你该不会……」


    「哎呀，我在来这里的船上，可是有拚命学习穆札亚合众国的语言喔。但是时间实在是不够，光是学会讲就已经是极限了。这里的语言真难学啊。」


    席薇亚吐出舌头。


    「所以我──其实看不懂字啦。」


    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放弃逃离──单纯只是因为看不懂地图。她看不懂「灭火器」、「茶水间」、「逃生梯」这些单字，就只是一味地乱跑，也根本就不知道逃生梯在哪里。


    谁能料到呢。


    少女身为间谍，居然连自己潜入的这个国家的语言都不会！


    实在太散漫了。但是，巴隆却忽略了这一点，还被敌人打乱步调。面对接连的意外，巴隆只能被动地做出应对。


    （……我输了啊。）


    从膝盖流出的鲜血迟迟不止，因为大动脉被打穿了。他急忙堵住伤口，然而脑中却浮现男人的指令和剧痛的记忆。


    ──【要是输了就自行了断】。


    身体不肯动作。受过管教的大脑不做出止血的指示，就这样放任自己死去。


    可是，自己要是死了，妻儿也会遭到杀害。那个残暴的男人不可能会好心放他们生路。


    （好想活下去……不想要死……想要再次全家团聚……）


    找寻希望。在黑暗中寻求光明。


    大量的失血让意识逐渐淡去。失血而死的未来迫在眼前。


    （说话声响起……啊啊，是什么呢？这是谁告诉过我的……？）


    ──英雄会现身。一定会在绝望的深渊，将你拯救出来。


    ──在那之前，你不可以死。


    连那是谁说过的话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用和残暴男人完全相反，非常温暖的语气这么告诉自己。可是，那恐怕是谎言吧。才不会有人抓住我伸出的手。


    这片土地上，没有英雄。


    ◇◇◇


    席薇亚注视著口吐呓语、丧失意识的巴隆。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也不试著堵住自己的伤口……）


    她并不打算杀死对方，因为有必要从他口中探听幕后黑手的情报。可是对方却任由鲜血直流，昏了过去。这样下去，巴隆会没命的。


    当然，席薇亚没有义务救他，但是──


    「啊啊，可恶！」席薇亚大吼，急忙替他进行急救。


    子弹贯穿了身体。尽管流了不少血，但是或许能够勉强保住性命。


    她用力绑住出血的膝盖，让血止住。再来只要离开大楼，叫救护车就好。


    能否保命，端视巴隆的生命力有多强韧。


    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很显然是受到某人的操控。巴隆不应该死。


    席薇亚把后脑勺肿起来昏睡的爱尔娜叫醒，悄悄地离开六楼。通往五楼的逃生梯果然被设下了陷阱，于是她将其解除。


    「虽然心里一点都不痛快，不过赢了就是赢了。」


    「呢！」


    席薇亚边走边写报告书，然后绑在爱尔娜随身携带的老鼠身上。那是莎拉的宠物，会帮忙将报告书送去给情报组。


    两人一起来到地上。见到大楼的光线，她们同时深呼吸，大口吸进氧气。觉得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实在滑稽，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我们真是一对好搭档耶。」


    「有席薇亚姊姊在，就如同得到百人之力般令人放心呢。」


    两人彼此称赞对方的努力，轻轻碰拳。


    席薇亚表情腼腆地挠挠脸颊。


    「姊姊啊……」


    席薇亚至今还没有告诉同伴关于家人的事。也就是父亲曾是帮派首领，而自己将父亲交给警察后，和弟妹一起逃进孤儿院的事情。还有──


    她微微摇头。


    「没问题！尽管交给我这个姊姊吧！」


    回想过去的往事，席薇亚快活地展露笑容。


    在住商混合大楼上演的激战，最后是由「席薇亚、爱尔娜」组获胜。


    可是，下一刻她们遭遇到的却是──


    ◇◇◇


    有两只动物造访了缇雅两人的房间窗户。


    老鼠和鸽子，两者都是莎拉的宠物。它们是「灯火」的主要通讯手段。由于无线电和电话有遭人窃听的危险，因此除非事态紧急，否则她们都是利用动物来交接情报。


    它们会造访，就表示莫妮卡和席薇亚都脱离险境了。


    缇雅松了一口气，将动物们迎进室内。葛蕾特立刻展开绑在动物身上的信纸，将内容念给缇雅听。


    地下赌场的飞镖对决，以及大楼内的黑暗决战。


    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少女们赢得了胜利。


    「──事情就是这样。」葛蕾特朗读完毕。


    缇雅不由得发出叹息。


    「好厉害。她们真的打倒敌人了……！」


    在不知道对手真面目为何的异国，少女们凭著自己的力量打倒了敌人。同伴的成长速度令人折服。


    「……跟我料想的一样。」


    葛蕾特神情沉稳地点头。


    「因为莫妮卡小姐和席薇亚小姐的身体能力非常强……若再加上莎拉小姐、爱尔娜小姐的支援，想必任何障碍大致都有办法克服……」


    「就、就是啊，她们真了不起。」


    「是的，她们的表现一如我的期待。」


    「…………」


    令缇雅感到惊讶的，不只是执行组和特殊组的活跃表现。


    还有到此为止的事情发展，葛蕾特全都预料到了。


    少女们该如何配置，主要都是她在思考安排。


    一如预料中的遭刺客袭击，然后在特殊组的协助下度过难关，成功反制敌人。她的指挥考虑到了她们的活动场所和搭档的契合度，堪称完美。


    （我原本以为，「灯火」里就只有莫妮卡的实力特别突出……）


    缇雅发现自己错了。还有一人也拥有超群的能力。


    初识时的她，技术应该没有那么好才对。尽管有智谋，但是欠缺体力，还有著男性恐惧症这项弱点，程度差到被说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也无可辩驳。


    恐怕是经历过巨大的变革吧。


    ──足以颠覆她整个人生的强烈邂逅。


    就连缇雅愕然失语的期间，葛蕾特依旧冷静。


    「只不过，我有点担心百合小姐，我看还是马上派其他成员过去好了……现在情报依旧不足，必须做好发生意外状况的心理准备才行。」


    「你、你说得对，我马上打无线电。」


    「……如果联络得上，也麻烦你打给老大。」


    缇雅走向设置在房间一隅的无线电机。


    一方面为同伴的平安无恙感到安心，但同时她内心的情绪也十分复杂。


    （我真是没用到让人忍不住发笑……）


    同伴正在卖命，自己却只是待在安全的公寓里听从葛蕾特的指示。


    实在太难看了。缇雅抿紧双唇，操作无线电机。


    （但是现在就做我该做的事情吧。我要在背后好好支援葛蕾特，不要对她造成妨碍。）


    这是自己剩下的唯一一条路。


    ──没有长进的人就只有这个功能。


    当缇雅触碰到无线电机时，摆在客厅中央的电话响了。


    「电话……？」


    她停下手。


    「会是谁打来的呢？莫非有非常紧急的状况？」


    葛蕾特也感到不可思议。


    说不定有新的情报。缇雅停下伸向无线电机的手，接起话筒。


    『是本小姐！…』


    开朗的说话声传来。


    是安妮特。她应该正和百合在一起。


    「怎、怎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本小姐和「花园」大姊遭到警方追逐，不得不四处逃窜。虽然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不过还是顺利甩掉对方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看样子，她们也克服了困难。既然事情不严重只是小麻烦的程度，而且也顺利逃脱，那真是太好了。她们大概也发挥了良好的合作默契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打电话来呢──


    开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说话声，传到缇雅耳里。


    『结果接下来──出现了十二名刺客！』


    「十二名……！」


    缇雅和在旁边听的葛蕾特都大惊失色。


    根据报告，敌人拥有两名少女方能勉强击退一人的坚强实力。想要获胜，必须好几度跨越生死关头。而如今那样的敌人有十二名──这根本是单方面的虐杀。


    『本小姐两人要应付他们到什么时候呢？』


    「等、等一下，你现在没事吧？百合人在哪里？」


    缇雅忍不住叫了本名。


    安妮特马上就回答了。


    『大姊让本小姐逃走，自己正在争取时间。』


    「那孩子……」


    『但是，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百合现在正独自作战。


    她把情报托付给安妮特，自己一人抱著必死决心争取时间──


    「我、我马上派同伴过去！在那之前，你们一定要活下来！」


    『不，大姊想要传达的是……』


    安妮特说道。


    『──其他大姊身上很可能也正发生同样的危机。』


    无线电机响起。


    是紧急救援讯号。即使冒著通讯会遭第三方窃听的风险也要求助的通讯。


    两个指示灯亮起，分别是白色和蓝银色。


    「……缇雅小姐。」葛蕾特低语。「是席薇亚小姐和莫妮卡小姐发出的求救讯号……」


    一向冷静如她，此刻同样脸色发青。


    缇雅终于明白，自己和同伴惹到了不该惹的敌人。


    对方究竟是谁？牺牲整个生活进行锻炼，执行上头下达的指示，要是输了就试图自杀，再由其他同伴以人海战术击倒敌人。那是唯有拋弃自我才能达到的境界。


    简直就是士兵──不对，比那更夸张──是蚂蚁──是为国王做牛做马，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蚂蚁。


    这就是「紫蚁」的力量吗？


    假使三个地方都出现多达十二名刺客，那么敌人至少就有三十六人以上。实在太多了。若真如此，这么令人绝望的人数，光凭「灯火」根本无力抗衡。


    ──对方究竟有多少人？


    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缇雅动脑思索。必须立刻做出推断才行。


    ──三十人？──四十人？──还是设想最坏的情况，五十人？

 间章 紫蚁3

    「两百八十七人──这就是米塔里欧内的『工蚁』数量。」


    紫蚁说道。尽管数量会频繁增减，但是大致都维持在这个数目。


    若是将分散全世界的「工蚁」也算进去，则总数超过四百人。


    「四散米塔里欧各处的他们，只要发现间谍就会杀了对方。倘若失败，接下来就会有十二人前去索命。我是这么命令他们的。」


    他把花生排在唤作爱犬的男人背上，然后用手指剥开，取出里面的花生仁。整齐地排满两百八十七颗后，紫蚁深深地点头。


    由于「她」什么都不说，紫蚁决定主动说明一切。


    解说自己压倒性的力量，完全不担心会泄漏情报。因为「她」接下来的命运已经注定好了。


    「不管什么样的间谍都能战胜。即使被抓，我也命令大部分『工蚁』一旦失败，就要即刻自杀。你们虽然也很善战，但是只在部分地区获得胜利毫无意义。真是可惜。」


    这时，「她」对紫蚁投以狐疑的目光。


    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我懂你的疑问。」


    紫蚁看穿了她的心思。


    「『工蚁』这么多，只要他们联手反叛，应该可以杀死我──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她」肯定了他的话。


    会有这样的疑问十分合理。比方说，假如有十二人为了杀死紫蚁团结起来，紫蚁的性命应该会岌岌可危。


    「是啊，没有错。说实话，这里的酒保还有这只爱犬，他们要杀死我可以说易如反掌，因为我本身并不擅长格斗。真糟糕，要是他们现在背叛我，我肯定一下子就没命了。」


    他们拥有在「工蚁」之中顶尖的实力。


    如果他们想要杀死紫蚁，大概不消几秒钟就能完事。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徒手折断颈骨，然后从此恢复自由之身。


    可是，他们却绝对无法那么做。


    「真是愚蠢，请你不要小看我的力量了。」


    紫蚁狠狠踹了唤作爱犬的男人的腹部。


    「──【勒自己的脖子】。」


    紫蚁的命令一出，爱犬便开始用双手勒住自己的脖子。手指陷入颈项，没一会儿口中便发出听似痛苦的喘息声，然而他却不住手。


    紫蚁满心愉悦地看著开始自杀的男人。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脑中，已经被烙下『无法反抗我』的印记。所以他们不会掀起革命，到死为止，都只能过著听令于我的无为人生。」


    在他晕厥前一刻，紫蚁以一句「──【住手】」制止了他，然后无情践踏浑身无力的爱犬。


    「所以，不管是谁都赢不了我。」


    紫蚁对震惊无言的「她」说。


    「cim的『雷提亚斯』也全灭了。他们五人虽然好像一共杀死了大约十四名『工蚁』，不过也顶多只能做到那样。『阿卡札姊妹』很聪明，在杀死七名之后就逃走了。不过嘛，其中的姊姊最后还是断气了。『影种』在杀死九名之后自杀。jjj虽然也盯上了我们，不过我把『麒麟』和『灵龟』的遗体送过去之后，他们就安分下来了。『樱华』很厉害喔，一个人就杀了十七名。看到他的遗体时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得意洋洋地畅谈战果。


    白蜘蛛曾用「各国的顶尖人物」来形容他们，然而在紫蚁面前，他们却是不堪一击，因为会有人不惜牺牲生命，无止尽地前来索命。倘若企图拘捕刺客，他们便会不假思索地试图自杀，然后又会有新的刺客到来。


    紫蚁所拥有的战力已堪称坚若磐石。


    无论是卧底的间谍，还是保护这块土地的秘密警察都能蹂躏，而他自己连动也不用动。


    「对了，我要补充一点，被杀死的『工蚁』已经开始填补空缺了。很简单喔，只要把感觉有潜质的市民抓起来凌虐一番就好。」


    无可动摇的力量。


    在米塔里欧这个地方，无人能够凌驾紫蚁之上。


    「……你……」


    沙哑的说话声传来。


    「她」终于开口了。女性用凌厉的目光瞪著紫蚁。


    「你到底要让多少人变得不幸才──」


    「不准顶撞王者。」


    猛力一踢。


    无情地踹了女性的脸之后，紫蚁赫然回神。


    「啊啊，对不起。善待女性明明是我的信条，我却不小心使用了暴力……」


    紫蚁一度摘下帽子，微笑致歉。


    然后，他「还是绅士一点吧」地对自己说。


    紫蚁对自己是女权主义者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他会在殴打女性之后，比常人更加深切地反省自己。多么慈悲为怀又谦虚的王者啊。


    自己究竟为何会对女性使用暴力呢？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爱犬很碍眼。紫蚁狠踹他的腹部作为惩罚。


    另一个原因，则是等待的人一直没有现身。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已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哎呀，克劳斯一直都不出现耶。就算只是传来他杀死一名『工蚁』的消息也好啊。」


    连发现他踪迹的报告也没有。


    紫蚁知道他很重视同伴，才会以为只要像这样抓住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就迟早能够引诱他现身。


    他在哪里？难道他拋弃同伴了吗？


    开始感到厌烦了。


    「──算了，杀死人质好了。」


    紫蚁拿出自动手枪，用子弹射穿「她」的腹部。


    枪声响起。


    鲜血在酒吧里四溅，铁锈味开始充斥整个房间。


    「好了，在你失血过多而死之前，大概还有五分钟吧？」


    紫蚁说道。


    「请你务必说出遗言。噢，对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悬案要解决。」


    拭去溅在脸上的血滴，紫蚁问道。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接下来即将死去的你叫什么名字。」

 4章 困境

    危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造访三处。


    深夜十一点。


    主要街道上，广告和大楼的灯光依旧闪烁，然而后巷却是逐渐杳无人迹。米塔里欧虽然是世界最大的都市，但治安的败坏程度却也是世界顶尖。善良的市民不会在夜晚接近小巷。


    会聚集在那里的，只有喜爱黑暗的居民。


    少女们在巷弄内奔驰──


    ──车站西北方的窄巷内。


    在地下赌场赢得胜利的莫妮卡和莎拉突然遇袭。她们在回到主要街道的途中遭到狙击，子弹所幸只有擦过莫妮卡的腿，但是两人仍被迫逃跑。


    胜利的余韵早已烟消云散，少女们再度陷入战局。


    两人同时逃往主要道路的反方向。


    然而在沿著巷弄奔跑的途中，她们发现狙击手的数量渐渐增加了。莫妮卡掷出镜子确认状况。最终人数为十二名，他们沿著大楼的屋顶和巷子的外墙追踪两人。


    注意到时，两人已被赶入他们的猎场。


    被诱导至无路可逃的河边。


    即使是莫妮卡这样的能手，也尚未掌握住米塔里欧的每条小巷的各个角落，于是败给了想必在此地生活许久的对手。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栋建筑逃了进去，调整呼吸。那是一间已经打烊、空无一人的裁缝店，她们藏身在柜台后方。


    「原来如此，看来状况有些棘手呢。」


    莫妮卡如此说道的笑容中带著焦虑。


    （插图007）


    对手正滴水不漏地搜查周边的建筑物。潜伏地点曝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米兰达只是打头阵的先锋啊……）


    看样子，对手的力量超乎预期。


    「那、那个……！」莎拉泫然欲泣地说。「如果只有莫妮卡前辈一人，你应该逃得掉吧……？都是因为要一边保护小妹，你才会……！」


    「是吗？在下倒觉得没那回事。」


    「与、与其两人都牺牲，莫妮卡前辈还不如自己先逃……」


    「……………………」


    经过漫长的沉默，莫妮卡泛起自嘲似的笑意。


    「要是在下那么做，那个人会很伤心的。」


    「咦……？」


    「老实说，在下也不是很懂。不过，拋下你并不在在下的选项之内。」


    莫妮卡拍拍莎拉的肩膀后，窥视建筑外面。狙击手似乎正慢慢朝这边聚集。


    眼前的状况，看来至少是无法独力突破了。


    ──威斯波特大楼西南方的废弃大楼内。


    从与巴隆的激战中存活下来的席薇亚和爱尔娜，为了治疗伤势而来到后巷。她们的伤势虽不严重，还是受了不少撞伤和擦伤。


    克劳斯早已帮忙找好了医生。那是只要肯付大笔金钱，即使是黑社会人士也愿意治疗的密医。而且听说如果有必要，连子弹和手榴弹都能帮忙筹备。无论是哪座都市，大致都存在著这种只要有钱拿，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人。


    那位医生据说身在等同废墟的八层楼住商混合大楼内。


    但是，两人在位于五楼的地下诊所见到的，却是密医的遗体。那人全身都被刀子砍伤。


    「有动静呢……」


    率先有所察觉的是爱尔娜。席薇亚抓起她的领口，跑了出去。她们虽然立刻试图逃离大楼，但是楼下已经聚集了大批的人。那十人一发现席薇亚二人，便安心似的笑了。那些人之中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眼中蕴藏著焦躁神色。


    ──和巴隆一样，他们全都被威胁要听从幕后黑手的指示。


    「！」


    席薇亚咂舌一声，往大楼上面的楼层跑去。上面虽然无路可逃，但也无计可施了。周围恐怕连可以跳过去的大楼也没有。


    也就是说，这栋八层楼高的大楼与刑场无异。


    爱尔娜发出「呢……」的不安语气。


    「放心吧。」席薇亚牵著她的手，一面安抚。「我啊，绝对不会让喊我『姊姊』的人死掉的。」


    她信誓旦旦地这么说，可是，那不过是在逞强罢了。


    先前光是对付巴隆一人便已陷入苦战。假使一次来十个实力相同的人，那么就算再怎么拚命，胜率还是等同于零。


    尽管觉得不甘心，心中还是只有一个愿望。


    希望克劳斯能够出现。能够打破这个困境的就只有他。


    如今两人所能做的，就只有争取时间而已。


    ◇◇◇


    ──在同伴们陷入困境前不久。威斯波特大楼旁的巷子内。


    「……………………」


    「……………………」


    百合和安妮特在大楼屋顶上，以匍匐姿势观察著地上的情况。警察们正四处奔波，找寻逃犯。他们好像请求了支援，只见五辆警车聚集于此，对这一带进行地毯式的搜索。警察们单手拿著无线电机互相联络，在大楼间东奔西跑。


    安妮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伸进自己的裙子底下翻找。她取出一台大型机械，然后拉长天线、戴上耳机。


    百合也将耳机嵌入耳里。


    这好像是一台用来窃听无线电的机器。警官们的怒吼声传入耳中。


    『可恶，居然让杀人犯给逃了！』『这大概是有组织的犯罪吧。对方设下了好几枚用来扰乱的炸弹。』『犯人的目标果然是经济会议……』『对方或许是国际性的恐怖分子。立刻下令让小百合赫本的护照失效。我们要动员米塔里欧所有警力，将其逮捕归案！』


    充满魄力的语气。


    安妮特摘下耳机，面露微笑。


    「本小姐两人似乎暂时摆脱他们了呢！」


    「可是我的罪状却增加了！」


    百合抱头哀号。


    差点在汉堡店被逮捕至今已经一个小时。百合在被迫坐上警车前一刻，在安妮特的营救下展开逃亡。她们在城市各处引发爆炸，混入骚动不安的群众之中，来到了这栋大楼。


    「咦？我被通缉了？这样任务结束后，我有办法出国吗？」


    「本小姐认为总比被逮捕来得好！」


    「被逮捕才是要好上一百倍吧？」


    但是，百合确实逃离了当前的危机。


    对于救了自己的安妮特本人做出「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呢」的乐天发言，百合虽然很想吐槽，但不管怎样还是应该感谢她。


    「这应该是敌人的阴谋吧。」


    百合重重地叹息。


    「警方之中一定有敌人的同伙，而且权力大到可以捏造冤罪。对方肯定是看穿了我的可疑行动，于是设计陷害我。」


    「要杀了那家伙吗？」


    「不不不，毕竟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


    「不然，把所有警察都干掉？」


    「呵，安妮特，居然让我成为吐槽的一方，你可真有一套啊。」


    无论如何，就这样继续躲避警方的搜查、请求情报组的指示，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没有切身的危险，那么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百合决定换掉醒目的服务生装扮，换上安妮特带来，方便行动的任务服。果然非得穿上这套服装，心情才会振奋起来。


    所幸这里是大楼的屋顶，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但是就在她准备脱掉裙子时，安妮特突然扑了过来。


    「大姊，有人在看！」


    百合的脸顿时发烫。


    「是、是偷窥吗？」


    「对方是用望远镜在看！」


    「偷窥得真彻底啊！」


    「而且还举起了步枪。」


    「那根本不是偷窥嘛！」


    子弹从趴著的两人头顶上方飞过。混凝土遭到击碎。


    从弹痕推测狙击手潜伏的地点。看来，对方是从威斯波特大楼的一室狙击百合两人。百合以伏卧的姿势换好衣服，确认状况。


    （狙击手是从威斯波特大楼的三十九楼……这一带最高，也是能够瞄准任何地方的位置开枪。）


    百合两人虽然躲在大楼屋顶的边缘，但只要迈出一步就会被瞄准。对方大概是装了灭音器吧，枪声非常微弱，地上的警察们好像也没有注意到狙击手的存在。


    对方似乎不是警察，却和警方彼此合作。也许双方都是幕后黑手的手下。


    百合把手伸向安妮特的无线窃听器。有别的说话声混在警官的无线电中传来。


    『我们走……敌人似乎就在那栋大楼里。』『……就是啊。』『我讨厌疼痛。』『没错，杀了她们吧。』『取她们的小命。』『因为要是不杀死她们，惩罚就会降临……』


    对手好像不只一人。语带悲怆的说话声层层交叠。


    光是传入耳里的就有十人以上。而且此刻还身处被狙击手盯上，动弹不得的状况。


    这无疑是人生至今，最危急、最走投无路的时刻。


    「…………………………………………」


    恐惧。


    这场危机很显然光凭自己是无法克服的。会被杀害，死去，丧命。这样下去，恐怕将一筹莫展地魂归西天。


    对方不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有办法对抗的敌人。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百合拍打自己的双颊，唤醒自己怯懦的心。


    ──不可以放弃。我一定能够推翻不可能。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克劳斯的话。


    成为领导人吧，他这么对百合说。


    百合早就察觉那只是用来激励自己的权宜之计。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让冒失又缺乏间谍技术的自己当领导人呢。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应该有其他更适任的人选才对。


    可是，那个谎言却让百合能够在此时此刻昂首挺胸。


    「安妮特。」


    「是！」


    「如果是我多心了，那我向你道歉，不过，你其实超强的对吧？」


    「…………」


    安妮特微微睁大双眼。


    她很少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本小姐──」她开口。「想要知道大姊为何会这么想。」


    「这点小事我当然看得出来啦。」


    百合泛起微笑。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好歹也是个领导人，当然察觉得出来谁其实超级优秀了。」


    「…………」


    「我来当诱饵，你逃离这里，并且马上告诉情报组现在的状况。我想，其他同伴一定也正陷入危机。」


    如果是安妮特，她一定能够突破包围网，抵达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然后将眼前的状况传达给情报组。


    如此一来，同伴的生存率就会上升。情报组会拟出对策，和克劳斯携手合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打破现状了。


    「大姊，我想你应该知道──」


    安妮特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面无表情地像戴了一副面具。


    「这么做，你会死喔？」


    「我不会死的啦。毒气、毒泡泡、毒烟幕──我百合可是争取时间的专家。」


    「太弱了。大姊的招数有击败过克劳斯大哥吗？」


    好尖锐的质问。


    在与一流高手作战时，百合的毒几乎没有发挥过作用，顶多只能用毒泡泡制造路障，挡住白蜘蛛的去路。尽管她拥有毒药对自己起不了作用的强大特异体质，却很难说有真正发挥那份能力。


    百合勾起安妮特的小指。


    「那么回国之后，你再帮我制作足以打倒老师的超强大武器吧。」


    「…………」


    「我很期待安妮特你特制的间谍道具喔。」


    「……………………」


    这一次，安妮特瞪大了双眼。


    百合不懂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更从来都不曾理解过她的想法。尽管如此，百合还是定睛注视著她的双眸。


    不久，安妮特也用力勾住百合的小指。


    脸上同时恢复一如往常天真无邪的笑容。


    「知道了！本小姐的工艺和大姊的毒结合起来，肯定超猛的！」


    「是啊，我们一定能够轻松打倒老师。」


    两人同时松开小指。


    百合一举起手枪，便开始往别处移动。继续待在原处只会成为狙击手的枪下亡魂。她必须仅凭著直觉闪避，移动到室内避难才行。


    百合正身处绝境。


    面对性命危在旦夕的她，安妮特则是带著可爱的微笑，说：「那本小姐走喽。」


    「本小姐要对百合大姊见死不救！」


    残酷无情的决定。


    但是，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百合吸引狙击手的注意时，安妮特开始移动。她应该会跳向隔壁大楼，脱离包围网。


    在完成逃离行动之前，百合必须引开敌人的注意。


    持续欺瞒吧！在安妮特抵达公用电话亭，向情报组报告之前！


    勉强避开第一发狙击的同时，百合用力咬紧嘴唇。


    ──以「灯火」的领导人身分，赌上性命的时候到了。


    作为间谍的真正价值，在孤立无援的困境中受到考验。


    ◇◇◇


    请求救援的讯号响个不停。


    同时发生于三处的，同伴的危机。单凭她们自己无以为力的紧急事态。


    事态的详情，情报组已经由百合的自我牺牲知晓了。


    ──接下来，必须想出颠覆这个迫切局面的计策不可。


    可是，缇雅尽管理解状况，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一直紧握话筒，茫然地愣在原地。


    （敌人……究竟是什么人……！）


    缇雅抱头苦思，呼吸紊乱。


    幕后黑手是「紫蚁」吗？若真如此，碰上这样的对手也太不走运了。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经济会议上任何行动可疑的人物。不玩讨价还价和策略那一套，而是凭著物量蹂躏一切。作为间谍杀手，没有比这种人更棘手的了。


    「……该怎么办……？」


    负责发号施令的人是缇雅。然而明知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脑袋却一团混乱，思绪停滞。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就连此时此刻，同伴的生命也可能正在消逝。那幅景象一浮现脑海，就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而在房间的一端，葛蕾特冲进寝室。


    「葛蕾特？」


    缇雅急忙追了上去。


    她褪去自己的衣服，换上男用的西装。


    「我来变装成老大……」


    语气十分冷静。


    「既然对手是帝国的人，那么应该会知道老大的相貌……只要我有所行动，就能诱使对方心生动摇。在我和莫妮卡小姐的合作之下，说不定能够打破眼前的危急状况。」


    换句话说，她打算主动投身绝境。


    多么英勇的行为啊。明明她本身几乎不具战斗力。


    可是，实力受到克劳斯认可的葛蕾特和莫妮卡联手，确实有机会脱离危机。若是再加上莎拉，更是有生存的余地。


    「百合和席薇亚那边怎么办？」


    「……有老大在。这么大的骚动，老大不可能没注意到。他应该会赶过去才对。」


    一边做出冷静的判断，葛蕾特一边完成变装。模样和克劳斯一模一样。见到他的身影，缇雅反射性地感到安心──


    「等、等一下！」


    可是，心中仍有抹不去的不安。


    「这样不够啊。」缇雅一面感受内心的痛楚，一面说。


    「…………」


    「遇到危机的有三处。你去营救一处，老师去营救一处，那剩下的一处怎么办？」


    「缇雅小姐……」


    葛蕾特表情僵硬，紧握住缇雅的手。


    「现在也只能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了……」


    「──！」


    缇雅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很清楚救不了所有人。人手不足，「灯火」不具备能够同时应对三处危机的力量。在合理的判断之下，自然而然会得出这样的现实。


    尽管如此，葛蕾特仍下定决心，想要赶赴现场去拯救此刻尚能拯救的生命。


    「葛蕾特！」缇雅发出难堪的呼喊声。「你为什么能够这么勇敢？」


    「勇敢……？」


    「拜托你告诉我，我真的不懂……！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智谋，也没有勇于投身致命危机的强大精神力。像我这种因为一次失败就气馁的人，究竟该如何是好？」


    希望她能够引导自己。


    希望她能够像此次任务一直以来的那样，提出对策。


    「我一点都不坚强……」


    葛蕾特左右摇头。


    「……我有的只是想要回报老大的心，以及近乎执著的依赖。老大如此珍视我那份以失恋告终的爱情，我只是想向他报恩罢了。」


    失恋？这件事情没听说过。


    可是，不能过问。葛蕾特的声音中，蕴含著让人无法随意触碰的热度。


    那么，她对克劳斯究竟怀抱著何种感情呢？那份超越恋爱的情感是什么？是什么样的意念，让吊车尾的少女晋升成为足智多谋的间谍？


    「……缇雅小姐。」


    她接著说。


    「请重读报告书，思考什么是自己能够尽力去做的。我相信你……」


    就只留下那句话。


    葛蕾特转身跑走，独留下缇雅一人。警车的警笛声从公寓外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屋内。


    缇雅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板上。豆大的泪珠顺著脸颊滑落，滚烫的水滴落在缇雅手上。


    她深深体会到自己是多么地无力。


    （我什么也办不到…………）


    赶赴同伴身边？但是，赶去了又如何？


    自己的力量并不适合战斗。


    交涉──可是，这份能力是有条件的。必须和对方互望数秒才可以，对真心想取自己性命的敌人根本行不通。就算赶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


    ──无法营救同伴。


    ──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窝在房间里。


    （好差劲的指挥官，好弱的间谍……）


    到头来，连指挥也是倚靠葛蕾特，缇雅只是点头附和她的判断罢了。再怎么无能也该有个限度。葛蕾特一不在，自己就只能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红炉小姐……」


    她喃喃呼唤崇拜的女性之名。


    「我能够做什么呢……？为什么你会对这样的我有所期待……？」


    七年前仅见过一面的伟大间谍。


    那人救了她的命，同时给了她生存的目的。


    『你能够成为比谁都厉害的间谍。』


    『但是，只当普通的间谍是不行的。你要以成为连敌人也拯救的英雄为目标。』


    女性这么对缇雅说。缇雅好高兴，对灿烂的未来充满期待。梦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加入「火焰」，在她身边发挥所长。


    可是，现实却和理想迥然不同。


    ──想要加入的「火焰」已经毁灭。


    ──红炉遭到同伴背叛，魂归西天。


    ──想成为连敌人也拯救的英雄的自己，惨遭敌人利用、嘲笑。


    玛蒂达的嘲笑，逼迫缇雅看清残酷的现实。


    结果，缇雅不仅被逐渐成长的同伴远拋在后，甚至没能当个称职的指挥官，眼见同伴深陷危机却无法动弹。


    「要是消失就好了……」


    她用手指紧抓地板，悲叹道。


    「像我这种人，要是消失在这世界上就好了……！」


    一次又一次地捶打地板，大声呼喊。


    要是消失就好了！像我这种对敌人掉以轻心，又没什么能力，只是因为稍微有些男性经验就对同伴怀抱优越感，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而且明明不是领导人却自以为了不起，团队中最幼稚、软弱的女人，根本不应该活著！


    缇雅不停地这么哀叹。


    『大姊！』


    话筒中传来说话声。


    和安妮特的通话似乎还没有切断。


    『本小姐不希望大姊消失喔。』


    「你……！」


    『上个月，你为了本小姐奔走的事情，让本小姐很开心！』


    安妮特用像在哄孩子似的口吻柔声细语。


    让人都分不清谁的年纪比较大了。


    『本小姐之前的确很惊讶，心想「这位大姊爱管闲事又总是白忙一场，除了是个贱货外毫无可取之处」。』


    「你这个人说话还挺毒的耶……」


    发觉意外的事实。


    『但是，本小姐并不讨厌你喔。』


    安妮特说道。


    『「花园」大姊拜托本小姐传达一则情报。』


    「你说百合吗？」


    『根据大姊的调查，这个米塔里欧里似乎流传著一则传说。当身处绝望深渊时，英雄将会前来拯救──内容就是这样。』


    「英雄……」


    好耳熟的词──缇雅立刻就想到了。


    「莫妮卡传来的报告书里，也有提到紫蚁的手下相信有所谓的『英雄』。」


    名叫米兰达的女大生自杀未遂后，留下了这句话。


    ──不晓得英雄会不会来？


    席薇亚的报告书里也有写到，名叫巴隆的男人在将要昏厥之际，吐出了「英雄」这样的呓语。缇雅先前并未特别放在心上，但是既然这个词出现了两次以上，那么应该就不是普通的传闻了。恐怕是某人刻意散布的吧。


    「……怎么回事？散布这则传闻的人，莫非和紫蚁有关……？」


    『而且，听说也已经确定那位英雄的外表长什么样子了喔。』


    外表──每一份报告书中都没有提及那方面的情报。是百合打听出来的吗？


    缇雅将话筒抵在耳朵上仔细聆听，结果安妮特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英雄的模样，是美丽的黑发少女──据说人们是这么谣传的。』


    「咦……？」


    好具体的描述。因为是英雄，缇雅原以为会是魁梧大汉的形象。究竟是谁基于何种意图，散布那种传闻呢？实在令人想不透。


    然而更加令人费解的是──


    （插图008）


    「为什么会和我的外表一致啊……！」


    传闻的内容简直就是在描述缇雅本人。黑发、少女，甚至连美丽这项条件也完全符合。


    『接下来是「花园」大姊要本小姐转达的话。』


    安妮特接著说。


    『真的好凑巧喔。请顺水推舟利用这则传闻，成为英雄──本小姐说完了，要回去大姊身边了。』


    自顾自地说完后，安妮特径自挂断电话。


    整件事情让人一头雾水。


    凑巧的传闻──真的是这样吗？


    如此过于巧合的传闻，真的只是偶然兴起的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缇雅放下话筒，低声苦吟。


    尽管遇上一堆让人摸不著头绪的事，现在的她却恢复了冷静。再怎么悲叹也无济于事，必须为了团队动起来才行。即使自己的力量再微小也一样。


    她凝视著房间的墙壁。


    在墙壁另一头的是克劳斯的房间。他事先已将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缇雅。葛蕾特曾好几次偷偷潜入，结果被克劳斯撵了出来。


    此时，有一个男人正被监禁在那个空间里。


    缇雅无力营救同伴。但是，她知道那个男人有办法拯救同伴。


    缇雅倒抽一口气。


    ──这是我现在所能做的事。


    缇雅依照葛蕾特的指示，读过一遍报告书后，前往他的房间。


    房内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克劳斯理所当然不在。他大概也正在和敌人展开激战吧。他肯定正在最前线，和紫蚁的手下交战。


    乾净整洁、没有异味的客厅里，有一个被严密上锁的房间。


    缇雅用备用钥匙解开锁。


    门缓缓开启后，她见到一名削瘦的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的双臂被绕到后方，身上缠著一圈又一圈的锁链，像是连给他动一根手指的机会也不肯。


    「我就在想你差不多该来了。」


    罗兰。缇雅和克劳斯一同捕获的帝国刺客。


    尽管处于全身遭到束缚的状态，他的双眼依旧炯炯发光，散发出深不可测的威吓感。也许是多心了吧，总觉得他给人的压迫感更强了。经过长时间的监禁，他变得更加衰弱、消瘦，濒临死亡，然而他的存在感却因此更加鲜明。


    从他老神在在的口吻，缇雅理解了一切。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发展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认识紫蚁，想必也很清楚紫蚁的能力和手法。他知道紫蚁拥有掌控整座都市的压制力，也知道「灯火」的战力不足以与其对抗。


    罗兰哈哈大笑。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不是吗？你应该已经不需要那么害怕了吧。」


    用亲昵的口吻对缇雅说。


    但是，缇雅却发不出声音。她二度险些死在他手里，即使对方遭到束缚，刻在她心中的恐惧依旧消散不去。


    必须拚命忍著不让双腿发抖。


    罗兰对缇雅投以嘲讽的眼神，用鼻子哼笑一声。


    「原来如此，看来一切都和预定的一样。你们正遭到紫蚁的『工蚁』蹂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要击败他是不可能的。嗯，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你的要求。」


    「……！」


    「──你希望我帮忙对吧？」


    一点都没错。


    只有他了。尽管实力不如克劳斯，他仍拥有超一流的暗杀技术。要解救所有同伴脱离三处同时发生的危机，就必须借助他的力量。否则再这样下去，必定会有人丧命。


    缇雅握紧拳头。


    ──可是，这个人可信吗？


    罗兰的眼中流露出怜恤之情。


    「好吧。」他在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容。「其实我也开始对你们有感情了，我就帮帮你们好了。」


    「……！」


    「你不必那么惊讶，我是说真的。所以，你快点帮我解开束缚。」


    缇雅感受到彷佛心脏被直接揪住般的苦楚。


    处境窘迫。她得在同伴深陷危机的局面下，面对残酷的二择一。


    ──要放走罗兰？还是无视他？


    身边没有可以商量的同伴。克劳斯和葛蕾特都不在，缇雅必须独自做出抉择。


    罗兰咂舌。


    「怎么了？你再这么磨蹭下去，小心有人会死喔。」


    「……………………」


    「你打算用你的优柔寡断杀死同伴吗？」


    持续沉默的同时，缇雅决定试著施展自己的特技。


    ──只要互相对视，就能读取对方的愿望。


    这便是缇雅的技能。条件一旦满足，就能解读他的真实心意，并且视其愿望为何加以控制。


    （如果可以让视线相交的话……！）


    缇雅挑战了好几次。对于受缇雅的魅力吸引的男性，这一点非常容易就能达成。可是，每当她试图和罗兰视线相交，对方总是立刻就把视线移开。


    「喂，你从刚才开始究竟在做什么？」


    罗兰叹了口气。


    「你喜欢和我互相凝视吗？应该不是这样吧。我说啊，一个怕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人，只试图和对方视线相交，这样实在太不自然了。」


    「……！」


    「你的无聊技能对我不管用啦。」


    ──完全行不通。


    和克劳斯一样，罗兰也凭著间谍的第六感产生了戒心。缇雅的技能从来不曾对一流高手成功过，连对玛蒂达也一样不管用。


    无计可施。缇雅曾经对莫妮卡试过接吻这个手法，可是和罗兰那么靠近的风险太高了。舌头有可能会在双唇交叠的瞬间被咬断。


    （我果然…………什么也做不了……！）


    浪费时间。


    不能豁出去解开束缚。要是那么做，就会和当时一样，在没有仔细确认的状况下，受到玛蒂达的诱导试图拯救她。


    ──『缇雅小姐，你真是太没用了。』


    玛蒂达的嘲笑声在耳畔响起。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够重蹈覆辙。


    「……原来是这样啊。你最近失败了对吧？」


    就在这时，罗兰主动开口了。


    语气温柔，不带一丝威吓感。


    「看你的态度就知道了。抱歉，是我有点太焦急，不该那样逼你的。」


    他微微地转动脖子。


    ──道歉了？一流的刺客向我道歉？


    正当缇雅感到不解时，他一脸难为情地缩起下颚。


    「其实我也跟你一样，经历过悲惨的失败。」


    「……一样？」缇雅终于有办法说话了，虽然只是单字。


    「当然啦。在你眼前的，可是挑战燎火，结果轻易就被他击败的男人耶？而且还说出他有资格成为『竞争对手』这种丢脸的台词。」


    「啊……」


    「我来说说关于我的事情吧。你放心，我不会讲太久的。」


    罗兰面露浅笑。


    他的来历连对外情报室都不清楚，缇雅自然而然竖耳倾听。


    「我本来是一个无趣的青年。出生在穆札亚合众国里一个相当富裕的家庭，因为家人命令我继承家业，于是我便乖乖地听话了──直到我遇见那个被同伴称为『紫蚁』的古怪男人。」


    「紫蚁……」


    「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才能。他把我抓走，将我改造成间谍。其实感觉意外地还不赖喔，因为我是个天才嘛。我的实力一下子就超越其他『工蚁』，也因此受到了特殊待遇。我在全世界到处奔波，不断杀害受托铲除的政治家和间谍。」


    罗兰上下耸了耸肩。


    「可是最后等待著我的──却是无聊。」


    「…………」


    「你应该懂吧？我杀人是没有目的的，就只是听从紫蚁的吩咐行事而已。但是，我被洗脑成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完全跟奴隶、人偶、机械没两样。我只不过是在被输送带运送过来的人身上，贴上『已死亡』的标签罢了。」


    把杀人说得像是杂务一般的罗兰，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但是，缇雅唯独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对他而言，杀人太简单了。在这个异于常人的男人眼里，暗杀早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就像打蛋、购物一样，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捏碎人的心脏。


    「我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啊。」


    「不过几年之后，某个人告诉我：『有一个人能够填满你的心。』那句有如预言的话太吸引人了。比任何人都强，谁也无法取其性命，无论何种任务都能达成的怪物。我一心想著，与那人的相遇一定能够填满我的心。」


    罗兰一副感到可笑似的发出笑声。


    「可是，结果却是这个下场──那个男人甚至不把我当对手看待。」


    「…………」


    「如何？我是不是和你一样啊？内心因为巨大的失败而受挫，不知道该如何修正自己的人生轨道。我没说错吧？」


    被看透了。


    缇雅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在被束缚的罗兰身上。或许是一样的吧。尽管缇雅的身体没有被束缚，然而她的心却被牢牢地困住。


    至今仍无法从失败中站起来。无论缇雅，抑或罗兰都是。


    「和我联手吧。我们这两个失败者，从现在开始要一起找回自己的人生。」


    温暖的语气。


    温暖到让人必须努力压抑快要动摇的心。


    「……你的提议好奇怪。」


    缇雅开口，声音虚弱到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


    「倘若你所言不假，你应该也是紫蚁的部下才对。」


    「是啊。他把部下唤作『工蚁』，而我也是其中一人。」


    「既然如此，你应该无法反抗紫蚁啊。根据报告，他们对他是绝对的服从。」


    「别把我跟其他小咖混为一谈。他对我的掌控力没那么大。」


    「你有什么根据……？」


    「我没有自杀，但是其他『工蚁』一旦失败就会试图自杀。没错吧？」


    他说得没错。


    根据莫妮卡和席薇亚的报告，敌人失败后会立刻自杀，或是放弃治疗。但是罗兰不一样，他说的话似乎是真的。


    「好了，做出选择吧。看是要释放我，还是不释放我。」


    罗兰神情沉稳地眯起双眼。


    没有时间了。若是犹豫，只会耽误救援。


    同伴的身影在脑中闪过。


    缇雅一直和她们过著和乐融融的生活。大家在同个屋檐下，欢笑度日。


    听到缇雅提起性相关的恋爱话题，百合害羞地逃开。席薇亚尽管一副傻眼的模样，暗地里却偷偷感兴趣。莎拉满脸通红。而在一旁，葛蕾特认真地写笔记，莫妮卡眼神冷淡地捂住爱尔娜的耳朵。安妮特虽然疑惑地偏著头，看起来却相当舒适自在。


    每当少女们在餐厅里聊得起劲，克劳斯偶尔也会造访。同伴询问他的恋爱经验，他却一脸嫌恶地逃走，试图阻止他的百合跌了一跤，众人哄堂大笑。


    好想再过一次那样的生活。


    好想要达成任务，和同伴团聚。无论要做出何种牺牲也在所不惜──


    ──解开罗兰的束缚。


    缇雅用备用钥匙，解开缠绕他全身的锁链。锁头的数量超过二十个。


    所有锁头都解开之后，罗兰向前扑倒，脸重重地撞上地板。好像是因为身体长时间遭到捆绑，才会无法顺利活动肌肉。


    缇雅感到不安。这样真的可以打倒敌人吗？


    他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之后才抓著椅子，开始站起身。尽管撑起了身体，上半身却前后左右地大幅晃动，无法稳定。脑袋也频频摇晃。


    就在缇雅走近想要帮忙搀扶时，罗兰的脸忽地出现在正面。


    然后，他笑了。


    「我再另外补充一点。」


    他大大地伸展身体。


    「我很特殊是事实。紫蚁对我下的命令不是『失败了就自杀』，而是『失败了就欺骗敌人，非回来不可』。」


    罗兰的关节喀喀作响。在骨头要碎裂似的可怖声响中，覆盖他身体的肌肉逐渐适应。起初摇晃的上半身渐渐停止晃动，男人稳稳地站立著。


    ──释放了。


    ──我释放了令世界恐惧的刺客。


    缇雅不由得后退，背部撞上寝室的窗户。


    罗兰瞬间拉近距离，逼上前来。他似乎已经活动自如了。缇雅根本来不及逃，就这么被他掐著脖子，整个人被用力地推向后方。


    罗兰将窗户的锁解开，打开窗户。


    缇雅的上半身从八楼的窗户伸了出去。


    「你真的很蠢耶，居然这么容易就被骗。」


    罗兰出言讥讽，在勒住缇雅脖子的手中施力。


    ◇◇◇


    绝望在受王者支配的米塔里欧里不断蔓延。


    真有办法能够突破困境吗──？


    ◇◇◇


    缇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里似乎是某栋大楼的地下室。昏暗的空间里没有窗户，间接照明隐约照亮了室内。这似乎是一间小酒吧，里面只有两个座位。酒瓶排满了一整面墙，吧台后有一名身形细瘦的男人正在擦拭玻璃杯。


    缇雅感觉自己触碰地板的手传来异样，于是定睛凝视，结果见到整片地板上布满红色血迹。她直觉感应到那不只是一人的血，而是有好几人都在此遭到杀害。


    「这里是哪里……？」缇雅询问，但是酒保没有应声。


    身上的手枪不见了。


    好像没有遭到捆绑。


    才坐起上半身，吧台旁边的门后便传来脚步声。


    从门后现身的，是一名头戴帽子、身穿西装的男性。他的相貌非常温柔，那双线般细长的眼睛，更是给人一种应该会受孩子喜爱的沉稳印象。


    他一见到缇雅，便轻轻点头。


    「他果然有一套。居然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逃脱，甚至将敌人抓来。他的才能真是令人畏惧。」


    缇雅早就知道那名男性的真实身分了。


    也很清楚看似人畜无害的男人的低劣本性。


    「你是紫蚁……？」


    「看来我没必要自我介绍了。」


    紫蚁微微抬起帽子，露出笑容。


    「幸会。但是不好意思，这次因为没有时间，所以我得立刻杀了你。请你快点在死前留下遗言，我会认真聆听的。」


    「你人还真好啊……」


    「是啊，善待女性是我一贯的作风。」


    「我倒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女权主义者喔。我会在殴打女性之后，深切地反省自己。」


    对于他疯狂的伦理观念，缇雅并不感兴趣。


    只不过，他好像很急的样子。缇雅也已经想像到他如此匆忙的理由了。


    「你的目标是老师吗……？」


    「是啊，只要让他见到你的遗体，他想必就会心生动摇。他这个人可真顽强啊，我派了七十三名『工蚁』去对付他，还是没能将他打倒。那家伙真的是人吗？」


    他果然正在作战。他似乎遭到众多敌人包围，无法动弹。


    酒保将手枪递给紫蚁。那是合众国制造的转轮手枪。紫蚁仔细地将子弹一发一发填装进去，像是在思考要用哪颗子弹射杀似的。


    缇雅紧抿嘴唇。


    她可以预见之后将发生什么事。


    ──自己会命丧枪下。「灯火」会败给紫蚁，遭到他超乎预期的支配力蹂躏。克劳斯则会忙于应付超过七十人的「工蚁」，来不及营救同伴。


    ──假使真的照这样下去的话。


    缇雅微微摇头。


    「……你真的是无敌耶。」


    「嗯？」


    「我敢断言，此时此刻，这个地方最强的间谍就是你。你简直强到卑鄙的程度，我们真是挑错时间挑战你了。」


    「是啊，因为我是王者。你现在才明白吗？」


    紫蚁淡淡地回答。


    看样子，他似乎对自己有著无比的自信。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拥有近乎全能的力量。能够以剧痛稳固地操纵、支配他人，甚至命令对方自杀。


    在他的奴隶密集的米塔里欧这个地方，他无疑就是王者。


    教人不禁觉得，与之对抗简直就是愚蠢的行为。


    「──你说得对。你确实在『此时此刻』是无敌的，是我们『挑错时间』挑战你了。」


    搞错作战的根本了。


    想要击败他，挑「现在」这个时间太有勇无谋了。至今恐怕有好几名间谍都试著打倒他，最后却都失败了吧。


    所以，必须转换思考。


    缇雅终于知道，要如何打破他所制造出来的绝望了。


    「想要击败你，就必须改变观念。」


    缇雅说道。


    「不是『现在』，而是应该要用『岁月』打赢你才对。」


    这便是她找到的答案。


    利用同伴抱著必死决心收集到的情报，所引导出来的真相。


    找出答案的瞬间，心中一直怀抱著的怪异感立刻串连起来。紫蚁过于迅速的应对，以及在米塔里欧这个地方蔓延的传闻。


    打破绝望独一无二的手段──就是猜出命丧于此的「她」的名字。


    于是，她对紫蚁问道。


    「我问你。半年前，你在这里──杀了红炉小姐对吧？」

 间章 紫蚁4

    紫蚁开口。


    「──『红炉』。这就是你的代号对吧？」


    「……你猜对了。」


    「她」──红炉放弃抵抗似的点头。


    尽管得到了正确答案，紫蚁本人却感到十分意外。


    他的使命，是抹杀潜伏在托尔法经济会议周边的间谍，以削减他国的力量。持续长达半年的托尔法经济会议才刚开始，他便已在转眼间埋葬多位知名的间谍。


    然后，他成功捕获了疑似是迪恩共和国间谍的女人。他本想将女人挟为人质，藉以引出白蜘蛛命令他提防的「燎火」，却没想到她竟是那位红炉。


    紫蚁重新凝视躺在眼前的女人。


    听了她的代号后，更让人感觉她的容貌十分年轻。明明不管算得再年轻，她的年纪都应该至少有三十五岁了，然而从外表却完全看不出来。火焰般的红色长发，双眼中蕴含著甚至让人感到严酷的坚毅。右眼下方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不过，我还以为马上就会被发现呢。」


    红炉按著遭到枪击的腹部，笑著说。她的脚边已经积了一滩血，肤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依她的伤势，照理说昏睡过去应该会来得轻松许多。


    「你讲话还挺流畅的嘛。」紫蚁回答。「可是刚才却一直默不作声。」


    「因为我很努力地在尽量争取时间啊。不过，已经太迟了。啊啊真遗憾，我待会儿就要死了。伤势这么严重，看来已是回天乏术了。」


    红炉的表情，甚至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过，我真的还以为会马上就被猜中呢。我的情报外泄了对吧？」


    「是啊。而且你本来就很有名。」


    「身为间谍，这还真是令人感到悲哀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没有立刻识破呢？」


    紫蚁一时犹豫著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虑他人心情这种事，对他而言极为罕见。


    「──因为你太弱了。」


    「哎呀。」


    「因为和你建立起来的功绩相比，眼前的女性实在太弱了。」


    她所缔造出来的传说不计其数。


    甚至还拥有在世界大战期间，将帝国陆军的情报泄漏给联合国，引导战争走向结束的功绩。对帝国来说，她是可恨的敌人，但却也让人不禁对这名间谍肃然起敬。


    「看来，你的病情恶化得比想像中严重呢。疾病让你的判断力变差、身体虚弱，结果就败给了我的区区五十名『工蚁』。这样的你，实在让人无法和那个红炉联想起来。」


    「说得也是……我无可辩驳。现在的我，的确只是个残渣。」


    「实力只剩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吗？」


    「你太夸张了啦，顶多只有九分之一。」


    她的回答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谦虚，还是骄傲。


    红炉像在自嘲地左右摇头。


    「接下来可以换我发问吗？你对克劳斯如此严加警戒，可是他真的会来这里吗？我自己是不知道啦。」


    「天晓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同伴听说对他设下了陷阱，却被他逃掉了……帝国方面没有他的消息。我本来以为只要像这样把你抓起来，他就会现身。」


    「既然如此，那看样子他并没有来这个国家了。」


    「很遗憾，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紫蚁将视线落在红炉的侧腹上。地板上积了一大滩血，她大概撑不久了吧。


    「真可悲啊。」


    他说道。


    「被疾病侵蚀、遭同伴背叛，因为连其他同伴也陆续惨遭毒手，只好自己孤立无援地来到米塔里欧，结果被我的『工蚁』蹂躏，在黯淡无光的地下室里结束一生。」


    「…………」


    「这就是……被誉为『世界最强间谍』的女人的下场吗？」


    红炉的额头冒著汗，面露微笑。


    「每个间谍的下场都很相似啦。」


    「原来如此，我会把这句话铭记在心的。」


    紫蚁本身并不期待自己能够轻松地死去。但是，红炉的死让他深感空虚。


    太轻易草率了。


    说起红炉这名间谍，连在帝国也有许多人十分尊敬她。她那宛如艺术、像在施展魔法一般的掠夺情报手腕，连输给她的敌人都不禁为之赞叹。甚至「蛇」之中也有红炉的崇拜者。


    「这便是间谍之死──就只是充满了绝望啊。」


    「不，才没有那回事。」


    红炉否定了紫蚁的话。


    在死亡迫近眼前的状况下，红炉脸上依旧带著笑容。


    「应该是希望洋溢才对。未来光明到令人目眩呢。」


    「……你的同伴除了燎火，其余全都死光了。就连燎火也迟早会死。」


    「不，克劳斯很强。」


    语气中满是确信。


    「我可爱的──没错，他是我的儿子。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依旧是我的孩子。他继承了我们『火焰』所有的技术，我这一生中，从没遇过像他如此才能出众的人。」


    「…………」


    「他将会填满你乾涸的心。我以我红炉的性命，向你承诺这一点。」


    「我的心才不乾涸。」


    她的承诺让紫蚁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仍谨记在心。


    她的话语中，似乎蕴藏著能够深深刻划在人心上的力量。那大概就是所谓的言灵吧。


    「然后，还有一人──继承了我的精神。」


    「是吗……」


    是没听说过的情报。


    根据手中掌握到的资讯，红炉没有亲人。她的人际关系仅限「火焰」的成员，应该没有徒弟才对。


    「我一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就知道，这孩子将会继承我的精神。这孩子会实现我的梦想，比我这个残渣拯救更多的人。」


    「可以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嘛……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红炉摇头，表情沉稳得一点都不像将死之人。


    紫蚁眯起双眼。


    「你的话让人很难相信呢。」


    在临死之前散布假情报，藉以扰乱我方的可能性非常浓厚。对长达七年不见的孩子抱持期待这种事情，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但是，她的证词让紫蚁有了联想。


    「拯救」一词，和在米塔里欧蔓延的传闻有吻合之处。


    「对我的『工蚁』灌输奇怪传闻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黑发英雄将在绝望的深渊现身。」


    紫蚁原以为那不过是无聊的玩笑话。


    岂料散布那则传闻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红炉。


    不过，在走投无路的处境下散布流言，对她来说确实易如反掌。


    红炉「被发现了啊」地叹道。


    「因为他们很可怜嘛。你叫他们『工蚁』是吗？你的部下需要希望之光，所以我就将希望深植他们脑中了。」


    「居然把虚假的希望高挂在面前引诱他们，你可真是残酷啊。」


    紫蚁嗤之以鼻。


    「话说回来，有必要同情他们吗？我所支配的，是靠著别人的不幸来维生的一群人渣。这个国家的人们，把战败后为贫困所苦的帝国悲剧当成粮食，累积了庞大的财富。你有看到那条金碧辉煌的主要街道吧？」


    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和灯光闪烁的广告。


    那些全是藉著和受世界大战折磨的大国做生意，所累积而来的财富。合众国持续向联合国方面供应物资，最终导致帝国陆军战败。


    「看在因大战受伤害的我们眼里，他们根本是可恨的敌人。」


    紫蚁对被迫献上整个人生的「工蚁」毫无怜悯之情。和战败后为庞大赔偿金所苦的帝国国民相比，他们的遭遇根本不算什么。


    反而应该为了被自己这般温柔的王者支配，心存感激才对。


    红炉露出冷漠的眼神。


    「我瞧不起你那腐败至极的思想。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装成被害者的样子，但是我可没忘记你的国家侵略共和国所带来的伤害。」


    她以尖锐的口吻说道。


    「英雄是不会对任何人见死不救的。」


    「……哦，是吗？」


    「我来告诉你，你这个人的缺点吧。你无法连人心也控制。无论你再怎么用暴力胁迫，也无法熄灭在绝望中挣扎的他们心中的那道光。」


    红炉斩钉截铁地说。


    「我所播下的不是虚假的希望──英雄必将现身。」


    语气凛然。


    「那孩子将会来到米塔里欧，而且是克劳斯带来的。那孩子会看穿深藏人心的光芒──你的天敌，将会拯救米塔里欧的人们。」


    红炉将手移离伤口，伸进自己怀中，取出一发子弹。大概是备用子弹吧。她用手指夹著子弹，拿到紫蚁面前。


    「那孩子是我使出浑身解数，用来射穿你的──最后一发『子弹』。」


    简直荒诞无稽。只能说她已经缺乏判断力了。


    「请不要再令我失望了。」


    紫蚁开口。


    「我不想见到你的丑态。太堕落了，你的病大概影响到脑袋了吧。」


    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早点送她上西天或许才是一种怜悯。


    紫蚁举起手枪，瞄准她的额头。


    「那么，最后再让我说一句话。」


    红炉望向出入口，朝著那个方向伸出滴血的手。


    「──克劳斯，救我。」


    「……！」


    紫蚁反射性地转头，心想莫非燎火真的来了。


    可是，那里没有半个人，就只有紧闭的门扉。


    移回视线，只见红炉微微吐舌。


    「你上当了？」


    紫蚁扣下扳机。


    红炉的身体瞬间弹跳。子弹贯穿她的头部，射穿了头盖骨。接著，紫蚁连续开了五枪，子弹应该全都深达她的内脏了。大滩鲜血渐渐扩散，染红了紫蚁的鞋子。


    子弹从她的指尖掉落。


    紫蚁将目光从遗体移开，开始殴打神情愕然的爱犬。


    「把遗体送到迪恩共和国去。绝对不能让对方追查到我的所在之处。」


    紫蚁离开地下室。


    毫无成就感，有的只是益发强烈的空虚。连红炉这名传说中的间谍，也如此轻易就迎来死亡。


    紫蚁注视著高耸的威斯波特大楼。


    一言不发、持续保持沉默的它，在紫蚁眼中宛若墓碑。

 5章 支配与交涉

    「没有错，红炉的确是在这间房里死去的。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紫蚁这么说，缇雅闭上双眼。


    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此时此刻必须去感受的，是恩人的心意。


    心好痛。红炉在这间地下室里孤独地死去，惨遭紫蚁的欺凌、杀害。这个男人不可能会对她大发慈悲。他想必是折磨了她好一段时间后，才夺走她的性命吧。


    悔恨不已。


    壮志未酬的她，心里肯定非常难受。


    但是，她在临死之前留下了讯息。她在穷途末路的困境中对「工蚁」呢喃，下了暗示。


    ──英雄将会现身。黑发少女会将你们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她还记得。记得七年前遇见的缇雅。记得对她的梦想产生共鸣的，那个年幼的自己。


    并且将打倒紫蚁的希望，寄托在缇雅身上。


    （谢谢你，红炉小姐。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泪流不止。


    她不知几度拯救了缇雅的心。


    （……不，支撑我的不只是红炉小姐。）


    缇雅能够找出真相，都是多亏了同伴们。


    葛蕾特在离开之前，下了「请立刻重读一次报告书」的指示。那是同伴送来的报告书。可能是紧急事态接连发生，才会延迟传达吧。


    那份报告书里除了一般的情报外，还附上了讯息。


    莫妮卡和莎拉送来的报告书结尾是这么写的。


    『附注：在下都这么努力了，你们也别偷懒啊。尤其是臭婊子，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现在的你是零分。』


    严厉的用词很像是她会说的话。


    在那之后是莎拉的笔迹。


    『下面这句话，是小妹瞒著「冰刃」前辈写的──其实「冰刃」前辈一直很挂念「梦语」前辈喔。当然小妹也是！』


    缇雅读到这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莎拉的费心，让缇雅感受到莫妮卡的温柔。


    席薇亚和爱尔娜传来的报告书里，也有来自她们的讯息。


    『ps：情报组的性感小妞，你也差不多该振作了。你不是选拔组的吗？虽然我很少提起，但其实我偶尔很在意自己没被选上这件事喔。』


    『爱尔娜（录入注：名字有删除线）（更正，不应该说出自己名字呢）我知道大姊很努力。大姊过于善良的想法很了不起呢。』


    安妮特和百合则是已经透过电话传达了。


    『本小姐不希望大姊消失喔。』


    『请顺水推舟利用这则传闻，成为英雄。』


    葛蕾特是当面直接说：


    『请思考什么是自己能够尽力去做的。我相信你……』


    回过神，才发现所有同伴都在鼓励自己。


    一股暖流渐渐盈满整颗心。


    （各位，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也对，你们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毕竟我们一直都生活在一起……）


    说不定，她们早就偷偷说好，即使任务进行顺利，只要缇雅的心尚未振作起来，就要在报告书上留下讯息。


    策划者一定是百合。她总是想出一些普通女学生会提出的点子，一点都不像间谍。


    但是，那份体贴让人好开心。


    然后，当缇雅振作起来后的方针，克劳斯也早就已经提示过她了。


    『既然冷酷有时能够拯救团队，那么你的天真拯救团队的时刻必定也会到来。』


    总算理解话中的涵义。


    缇雅只要维持原样就好。他认同缇雅的理想，而缇雅只需要相信他，尽管以天真的自己为荣。


    ──好想让他看看。


    ──尽管我轻率、软弱，动不动就气馁，但我一定会推翻这份绝望。


    什么逆境的，根本不足为惧。


    「吶，紫蚁先生。」缇雅瞪大双眼。「我──就是英雄。」


    「这话可以自己说吗？」


    「当然可以。我们来做个了结吧。」


    她与紫蚁正面对视。


    缇雅现在懂了，应该和紫蚁一决雌雄的人是自己。英雄将成功讨伐这名王者。


    紫蚁神情不悦地一度摘下帽子，将头发往上一拨，然后重新将帽子戴上。


    「黑发少女……原来如此，所谓的英雄就是你啊。」


    他一脸不快地蹙起眉头。


    「收到通知时，我心里还雀跃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个连状况都搞不清楚的小女孩。」


    「哎呀，我很清楚状况啊。我被抓了。」


    「然后接下来将被杀死。」


    紫蚁朝酒保的方向望去，弹响手指。


    「我看，就用更残酷的方式来对付你好了，这样比较有意思。」


    原本一直在擦玻璃杯的酒保，顿时浑身一颤。


    他是个似乎才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男性。在紫蚁跟他说话之前，他始终挺直了身躯。他的身体想必有经过锻炼吧。


    他本来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但是被紫蚁瞪了之后立刻就发起抖来。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一位知名的武术家，需要出动十名『工蚁』才有办法将他束缚。在接受我的拷问之后，他更加精进了自己的格斗技术，最快可以在三十秒内肢解一名成年男性。」


    紫蚁再次弹响手指。


    「要是不在十秒内将她肢解，就得接受惩罚。【杀了她】。」


    酒保钻过吧台下方，拿著大斧头站起来。缇雅还来不及准备，男人便跳过吧台，朝著缇雅的头顶挥落斧头。


    他的脸上布满恐惧。


    整张脸汗水涔涔，表情错乱。


    「──【住手】。」


    酒保的斧头倏地停止。彷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紫蚁张口结舌。


    刚才的命令是出自缇雅之口。她的命令覆盖了紫蚁的支配。


    缇雅触碰自己的喉咙。


    （插图009）


    「酒保先生，你认得这个『声音』对吧？你是不是也在这个地下室见过红炉小姐？」


    「唔……」


    男人口中发出呻吟。


    缇雅的说话声承袭自红炉。她能够模仿红炉的语气、音调、节奏、速度。小时候失去声音时，她便是藉著模仿红炉找回声音的。


    缇雅站在他面前，轻触他的脸颊。


    要和动也不动的对象互望非常容易。


    ──读取对方的愿望。


    然后，她报以微笑。


    「……没错，你一直都在等待。自从她以这副『声音』告诉你英雄将会到来之后，你便一直在期待著。在恐惧的支配下，不断挣扎著想要觅得光芒。」


    对他们而言，缇雅的「声音」有如特效药。


    红炉植入心中的暗示经过半年的熟成，即将开花结果。


    「放心吧，你将会得到救赎。因为我，黑发英雄来拯救你了。」


    缇雅用手臂环住男人的身体，轻轻将他拉近。


    拥抱敌人。怜悯敌人。疼爱敌人。


    她用手臂环住男人，轻抚背部，将他拥入怀中。然后，她轻声说出对方最想听见的那句话。


    「──【你不用再杀人了】。」


    男人的身体瘫软。


    他哀求似的紧搂住缇雅的腰，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缇雅一边抚摸男人的头，一边反覆说著「没事了」。


    缇雅窥探他的心，看穿了一切。


    他原本有个心爱的恋人。一心梦想和女友结婚的他，不停地在地下格斗场赚取奖金。就在求婚前一天，他突然遭到暴徒攻击，受到紫蚁的拷问。他抗拒不了恐惧，亲手勒死自己的恋人，之后还堕落成一再杀戮的奴隶──


    缇雅原谅了置身地狱的他的罪过与悔恨。


    大大的叹息声从紫蚁的方向传来。


    「……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没想到我的命令居然会被覆盖。」


    紫蚁眉头紧蹙。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那个男人可是连续杀人犯喔？虽然他是听从我的命令，至今却也杀了十人以上。像他这种人，真的值得被拯救吗？」


    「当然值得。」


    「你这个人脑袋有问题耶。」


    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只要朝著自己要走的道路，昂首阔步就好。


    不管受过几次挫折、受过几次伤，她都有承袭自红炉的志向。


    「算了，一个人解除支配也没差。」


    紫蚁装上刚才填入子弹的转轮手枪的弹巢。


    「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动手了。虽然欺负女性，对身为女权主义者的我来说很痛苦。」


    「我就说，你才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


    「我很讨厌殴打女性啊。那样会让我勃起，很丢脸耶。」


    紫蚁将手枪指向缇雅时，刚才那名酒保挡在缇雅前方，似乎想要保护她。


    尽管对那副英姿满怀感谢，但是缇雅并不打算牺牲他。


    「很抱歉，因为我不是会直接与敌人作战的类型，所以请容许我这么说。」


    缇雅望向出入口。


    「──老师，救我。」


    紫蚁扬起嘴角，并且不知为何露出轻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骗不了我的」。


    可是，有人回应了。


    「我来救你了。」


    强而有力的说话声响起。


    紫蚁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背后。


    克劳斯站在出入口的门前。他本人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衣服上却到处溅上了鲜血。他之前应该经历过一场激战吧。


    他微微点头。


    「好奇妙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很想说那句话。而且，过去没能说出那句话让我深感遗憾。」


    他落寞地注视著地板上的血迹。


    克劳斯的出现，似乎让紫蚁心生动摇。他轮流看了看缇雅和克劳斯，然后移动到两人中间。


    「你就是克劳斯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我派去对付你的七十三名『工蚁』呢？」


    「全被我打倒了啊？」


    「「…………………………」」


    紫蚁和缇雅同时沉默。


    等级相差太多了。


    一名「工蚁」便让少女们陷入苦战；同时遭受十人以上攻击，性命更是危在旦夕。然而他却独自面对七十三名敌人，毫发无伤地赢得胜利。


    「也难怪你们会惊讶了。」克劳斯一脸满足地交抱双臂。「不过，对世界最强的我而言，这点程度根本──」


    「老师。」缇雅打断他的话。


    「嗯？」


    「……程度相差太多，反而会让人感觉不出你有多厉害。」


    「有这么令人哀伤的事？」


    「甚至还会觉得『会不会是敌人太弱了？』喔。」


    「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克劳斯一脸受伤的表情。


    可是没办法，这是事实。虽然那样应该是真的很厉害啦。


    「其实他们每一个人也都很强啦。」


    莫名其妙地替敌人说好话之后，克劳斯重新面向紫蚁。


    地下室里共有四人。只有紫蚁、缇雅、变成缇雅的同伴的酒保，以及克劳斯。没有窗户之类的地方可逃。


    立场已然逆转。


    现在处境危险的是──紫蚁。他打算如何对抗克劳斯超人一般的格斗术呢？


    「……原来如此，你这个对手比想像中还要棘手。」


    紫蚁耸了耸肩。


    「不过，我劝你不要只是打倒小喽啰就得意忘形。我可是米塔里欧的王者。」


    有动静──


    这么感应到的瞬间，克劳斯率先采取了行动。他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握住转轮手枪，朝紫蚁射击。


    紫蚁则是抢先一步大喊。


    「──【保护我】！」


    直到刚才还挡在缇雅前面保护她的酒保移动身体。那似乎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反射性的动作，因为他是那样被洗脑的。


    克劳斯的子弹击中酒保的肩头。


    「──【杀了他们】。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紫蚁扯著喉咙，嘶声吶喊，像是要覆盖缇雅的话一般。


    接著，他在酒保的保护下拔腿奔向地下室的深处，伸手触碰原以为是墙壁的地方，穿越过去。


    「是密道……！」


    他似乎早已设想最坏的情况，事先准备好逃脱路径。


    这家伙果然难缠。


    克劳斯按住酒保，缇雅则再次对精神错乱、大吵大闹的他说话，让他镇定下来。紫蚁对他的支配尚未解除。他神情痛苦地叫喊，拚命挣扎。


    看来，要拯救所有的「工蚁」，果然必须打倒他不可。


    克劳斯将安眠药塞进他嘴里，强行让他睡著。


    「去追他吧。」


    缇雅说道。


    然而，克劳斯却神情凝重地望著地板。像是发现什么似的弯下腰，把手伸向椅子下方。


    「……是老大以前爱用的子弹。」


    他的手里，放著一颗小小的子弹。


    她果然是在这里遭到杀害。她的遗物大概是在最后悄悄滚落地面，然后就被弃置在那里了吧。


    「走吧，缇雅，我们去报仇。」克劳斯握紧子弹，这么说。


    「是，老师，去跟他做个了结吧。」


    紫蚁已经逃往密道的尽头，但是，他应该并不认为这样就能够彻底摆脱对手。他应该只是在争取时间，好召集剩下的「工蚁」，重整旗鼓。


    米塔里欧的决斗已迎来最终局面。


    克劳斯和缇雅穿越密道，很快就来到地上。


    抬头仰望，高耸的大楼矗立在眼前。是这几个星期来已经看腻了的威斯波特大楼。没想到紫蚁的藏身地，竟然就位在都市的正中央。


    克劳斯似乎能够听见紫蚁微弱的脚步声。紫蚁是从后门的紧急出口进入大楼，沿著维修梯往上爬。警卫大概也是他的手下吧。缇雅一声喝令，制止了上前攻击的警卫。


    「──【住手】。」


    他们见到缇雅的长相后，茫然地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赫然回神动起来，却被克劳斯神速的拳头给击昏。


    缇雅紧咬嘴唇。


    （究竟有多少人期盼英雄的到来啊……？）


    红炉对「工蚁」所下的暗示──是绝望的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


    被施予剧痛，背负持续杀人的职责。对那样的他们而言，肯定连「有朝一日，黑发少女英雄必将前来拯救」如此荒诞无稽的话，也感到无限光明。


    ──必须拯救他们才行。即使他们是来杀害自己的敌人。


    缇雅沿著大楼的室外楼梯往上爬。


    一边被途中冒出来攻击的「工蚁」绊住步伐，克劳斯和缇雅二人同时抵达八楼。


    威斯波特大楼八楼的空中庭院。


    总共四十七层楼高的威斯波特大楼，在八楼处有一座开放给观光客参观的空中庭院。这里在托尔法经济会议举办期间并未对外开放，再加上此时已是深夜，因此里面没有半个人。


    庭院的面积大概有三座网球场那么大。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喷水池，喷水池周围围绕著玫瑰花坛，中央则放置了青铜制的纪念碑。那是一尊雕塑出欲展翅飞翔的鸽子，以及对鸽子流露怜爱之情的女神像。


    紫蚁已经在那尊铜像底下等待著。


    「这里就是你选定的地点吗？」


    「是啊，多亏你们特地追上来，真是帮了我大忙。」


    紫蚁怜爱地抚摸女神像。


    「港口那边也有竖立这尊女神像，你们有去看过了吗？听说这是自由的象徵喔。是来自大陆的移民庆祝独立成功的雕像。」


    「和你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呢。」


    「没错。所以我超讨厌的，讨厌到都要吐了。」


    紫蚁朝克劳斯两人伸手。


    「所以，我要在这尊女神像面前杀了你们。」


    他说话的同时，有人从花坛后方跳了出来。肉眼能够辨识的共有三人，他们全都拿著手枪对准克劳斯和缇雅。


    「！」


    缇雅还不及退后，克劳斯便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迅速往后一跳，然后拉著缇雅的衣服，偏离敌人的瞄准线。


    子弹从眼前经过。


    开枪的时间点和准确性绝佳。


    聚集在紫蚁身旁的，是一群身穿男用晚礼服的人。人数共有九人，男女老少都有。有模样尚显青涩的少女，也有似乎已年届四十的男性；从看似主妇的女性，到年轻气盛的男性都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全都双眼混浊。


    「『九只将军蚁』。」


    紫蚁得意地笑著。


    「我是这么称呼他们的。这就是我的杀手锏。」


    他坐在女神像的底座上，彷佛那里是他的王位。


    克劳斯用转轮手枪击发子弹。缇雅甚至没有看到他掏出手枪。


    但是朝著紫蚁射出的子弹，被他的手下妨碍了。两人像盾牌一样挡在前面，保护紫蚁。


    克劳斯一脸佩服地喃喃说道。


    「看来和之前的小喽啰不一样呢。」


    「没错，他们是从总数超过四百人的『工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九人。」


    紫蚁好整以暇地回答。


    缇雅立刻出声下令「──【停止】」。


    可是，他们却不为所动。看来这招对他们没用。


    （……他们大概没见过红炉小姐吧。情报也遭到隔绝，没有听说过传闻。）


    名符其实的紫蚁的秘密武器。


    守护王者的九名猛将──


    「……你退下。」


    克劳斯悄声催促缇雅躲到自己身后。


    既然自己的「声音」不管用，自己就只会碍手碍脚。尽管不甘心，缇雅还是乖乖退到空中庭院的出入口。


    紫蚁弹响手指。


    以弹指声作为信号，九名「将军蚁」一齐扑向克劳斯。有的手握刀子、有的举著细剑，他们各自手持凶器，将克劳斯团团包围。


    「──！」


    克劳斯先以刀子搪开女性挥向自己的细剑，接著用手枪的握把末端敲向她的脖子。可是他却在前一刻停止攻击，跳向一旁。子弹飞向他的脚边，被击碎的混凝土飞溅。在和他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年约四十的男性手持冲锋枪。


    克劳斯逃离瞄准线之后，两名少年同时挥舞长剑，扑上前来。


    会被砍中──


    缇雅已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他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向后方。


    某样东西在庭院里飞舞。那是克劳斯的衣服碎片。


    面对这样的结果，紫蚁满意地点头。


    「……我听说了喔。你在共和国放走了我们家的白蜘蛛。」


    「………………」


    克劳斯看著自己的衣袖，一言不发。


    紫蚁在底座上悠哉地说。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没有蜘蛛的情报，而蜘蛛对你的成长经历、强项、弱点，甚至是攻略方法都瞭若指掌。」


    「似乎是如此呢。」


    「情报外泄的间谍没有胜算。」


    紫蚁语毕的同时，「将军蚁」再次发动攻击。


    完美的合作默契。一人伸刀挥砍，子弹便从其腋下钻也似的飞过来；另外一人阻挡克劳斯的低踢，长剑则从其头顶上方挥落。


    简直宛如一个生命体。


    十八只眼睛和十八只手灵活自如地行动，同时进行攻击和防御。


    他们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在锻炼上，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一万小时、两万小时，那是天才牺牲奉献整个人生才总算能够达到的境界，而使其实现的是──紫蚁的支配。


    可是，尽管如此缇雅还是不敢相信。


    （老师被压制住了……？）


    以无与伦比的强大格斗技术为傲的克劳斯，始终采取守势。


    缇雅心中原本抱著没有根据的期待。心想如果是老师，不管是九对一，甚至是一百对一，他也绝对不会屈服。


    所以，她实在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


    到底是为什么──


    「啊，果然跟情报所说的一样呢。」


    正当缇雅感到困惑时，紫蚁开口了。


    语气中流露出优越感。


    「你很担心同伴对吧？因为她们现在可能正遭到杀害。」


    「──！」


    缇雅张口结舌。


    她原以为那只是虚张声势。


    可是观察克劳斯的动作，感觉却不如平时那么有生气。面对「将军蚁」合作无间的攻击，他始终只有防御一途。


    脸上还冒出了汗水。


    超一流的间谍──动摇了？


    眼见克劳斯的表现与能力产生出入，缇雅眉头紧蹙。


    「我有听说，你以前很巧地也被称为王者。」


    紫蚁继续挑衅。


    在此同时，「将军蚁」持续对克劳斯展开猛攻。


    「出生在因战争而荒废的贫民窟，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的战争孤儿，只能靠著从帮派那里抢夺食物来抵御饥饿。因为能力太强，结果被周围的人厌恶排斥，只好一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垃圾堆里的小孩。其他人为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垃圾王』。」


    「…………」


    「后来他被间谍捡到，人生因此第一次有了同伴。这本来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却让他产生明确的弱点──他把同伴当成『家人』一般深爱著。」


    紫蚁对克劳斯投以怜悯的眼神。


    「失去同伴这件事──在你心中留下阴影了对吧？」


    就在这时。


    一名「将军蚁」钻过克劳斯的防御漏洞，冲到他跟前，朝他的侧腹挥出一记猛拳。


    克劳斯将身体一扭，虽然好像减轻了冲击力道，但脸上仍露出苦闷的表情。


    这是缇雅初次见到──克劳斯遭受攻击的瞬间。


    他立刻就朝敌人一踢，拉开距离。


    「将军蚁」一度停止攻击。他们感应到情势对自己有利，态度显得十分从容，就像机械一样面无表情地重新整队，感觉无懈可击。


    「你不应该再次召集同伴的。」


    紫蚁说。


    「你应该要活得像一名王者。只要领导用完即扔的奴隶──这样你就不会变弱了。」


    紫蚁坐在底座上，动也不动。


    只是用嗜虐的眼神，注视著神情憔悴的克劳斯。


    「老师……」


    缇雅回想起与他的初次邂逅。第一次在阳炎宫和他见面时，他的眼神是那么地落寞，宛如冰冻了一般。空闲时，他总会伫立在名为「家人」的那幅画前。


    ──失去同伴，持续与孤独奋战的间谍。


    可是，他成立了「灯火」。决定以老大、教官的身分，让少女们成为自己的同伴。老师和学生双方都克服种种辛劳、勤奋训练，最终达成不可能的任务。


    那些日子，确实带给了少女们莫大的恩惠。


    但是究竟带给克劳斯本人什么呢？


    「我劝你不如放弃吧。」


    紫蚁宣告。


    「即使是万全状态的你，也赢不了『将军蚁』。更遑论是处在心绪迷茫的状态下了。」


    极其不利的状况，阻挡在克劳斯的眼前。


    情报单方面地外流，让紫蚁得以以万全状态来迎战克劳斯。


    在惴惴不安的缇雅视线前方，克劳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你可真爱发表高见啊。」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


    尽管被九名强敌包围，态度依旧落落大方。


    「抱歉在你讲了这一大串后这么说，不过你完全搞错了。我从刚才开始就好失望啊，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你在说什么？」


    紫蚁疑惑地蹙起眉头。


    克劳斯深深叹了口气。


    「我就坦白说吧。我感到厌烦了。」


    「嗄？」


    「『九只将军蚁』这个名称听起来煞有其事，实际上做的事情却是同一种模式。都是靠著数量逼迫强者服从，然后纳为自己人。真是乏味透顶。」


    「………………」


    紫蚁整个人僵住，说不出话来。


    克劳斯说得确实没错。


    尽管相当强大，但是紫蚁的特技就只有一个。就是支配他人，然后命令他们攻击。虽然就是因为简单所以强大，可是也就仅此而已。


    （这是突破口……？）


    正当缇雅在揣测克劳斯的真正想法时，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好几百名部下都只能照你一人的意思行动，这样的王国简直无聊透了。」


    那是他曾经说过的话。不对，应该是红炉的遗训才对。


    ──同伴之间的分歧是团队的关键。


    这时，克劳斯回过头。


    「你也这么觉得吧，缇雅？」


    「……！」


    突然这么对她问道。


    顿了一拍，缇雅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啊，没有错。没有比这更容易操控的了。」她微笑著回答。


    紫蚁一脸烦躁地按住眼头。


    「我是不晓得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接著他弹响手指。


    「不过你们就把那当成死前的遗言吧──【挟持那个女人】。」


    听了他的话，「将军蚁」再次出动。


    模式改变了。七人扑向克劳斯，其余两人则是锁定在出入口观战的缇雅。双胞胎少年手持长剑，袭向缇雅。


    缇雅当然无力对抗，克劳斯也来不及救援。


    可是就在这时，某人的脚步声传入缇雅耳里。那人沿著阶梯跑上来。


    「我想老师大概不会喜欢吧。」


    在长剑逼近喉咙的前一刻，缇雅说道。


    「──不会喜欢让那男人成为同伴的选项。」


    终于抵达了。


    缇雅最强的保镳。


    「听我的指令。」她在脸上泛起娇媚的微笑。「【保护我】。」


    双胞胎「将军蚁」二人同时停止动作。


    一名男子出现在缇雅面前。他伸出双臂，掐住两名「将军蚁」的脖子，用过瘦的手臂吊起两名少年。


    「辛苦了。」缇雅投以微笑。「你还挺厉害的嘛。」


    「谢谢夸奖。」罗兰回答。


    他豪迈地将敌人一扔，撞上喷水池的雕像。


    「──！」


    紫蚁一脸错愕。


    可是，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才对。察觉克劳斯何以查明紫蚁的秘密基地。


    以及红炉留下的另一个暗示。


    「你认识他对吧？」


    缇雅用手指由下而上地轻抚罗兰的下颚。


    「他是亲眼目睹红炉死去的──你的爱犬喔。」


    ◇◇◇


    往前回溯一小时──


    「你真的很蠢耶，居然这么容易就被骗。」


    获得释放的罗兰勒住缇雅的脖子。一边感受手指深陷的感觉，缇雅一边做出某个推测。


    同伴冒著生命危险收集来的情报──米塔里欧的英雄。


    消息来源只有一人。活在与紫蚁的「工蚁」有关的世界里，并且知晓与缇雅之间的约定。那人除了红炉外不做他人之想。


    她据说是死于「蛇」之手。因此，推测她是在米塔里欧遭紫蚁杀害应该很合理。然后，她在临死之前，对紫蚁的「工蚁」下了暗示。


    可是她所植入的暗示，就只有英雄的传闻吗──？


    （不对……还有一个人，一个举止古怪的关系人……）


    早在任务开始之前，缇雅就发觉他和紫蚁有交集了。


    仔细想想，克劳斯一直都对他不自然的行动抱持疑问。


    （被某人灌输「克劳斯有资格成为你的竞争对手」这个天大谎言的男人……）


    原来如此，缇雅明白了。一切都在红炉的掌控之中。


    自己的死，克劳斯会重新成立间谍团队、找到缇雅，然后听信谎言的罗兰有一天会向克劳斯挑战并且失败，以及罗兰会吐露情报，克劳斯和缇雅会向紫蚁宣战──这些她全都预料到了。


    这样的命运还不坏。传说中的间谍所留下的最后计画。


    所以，缇雅挤出声音。


    「──你不记得我的声音吗？」


    罗兰霎时停止动作。


    虽然只是偶然，不过缇雅从未在他面前清楚发出过声音。她一直很害怕，连和罗兰对话也办不到。所以，他应该对缇雅的声音没印象才对。


    缇雅决定利用这一点。


    缇雅知道他的弱点。大意，而且骄傲。当确信自己会获胜时，他便会露出大破绽。因此，必须一度解开他的束缚才行。即使这是一场危险的赌注。


    「【停止】。」


    她发出红炉的声音。


    罗兰明显变得慌张。他总算露出破绽了。


    缇雅逃离他的手臂，反过来抓住他的脸、逼近他。在像是要接吻的距离下攫住他的脸，让视线交叠。


    「代号『梦语』──迷惑摧毁的时间到了。」


    做出宣言，缇雅与他互相凝视。


    读取愿望。她将最凶残刺客心中怀抱、渴望的一切，刻入自己脑中。利用红炉所挖掘出来的技能，揭发他的内心。


    「……！你这女人！」


    罗兰摆脱身体的僵硬，将缇雅推开。


    缇雅连忙伸手扶墙，以免掉出窗外。接著她将身体朝旁边一个翻转，和他拉开距离。


    缇雅乌亮的头发随之飞扬。


    「原来是这样啊……红炉小姐死的时候，你果然在场。」


    从他心中读取到的讯息是红炉的遗言。


    他果然受到了红炉的强烈暗示。


    「……那又如何？」


    罗兰弹响手指。


    「你将死在这里的现实不会改变。我只要杀了你就好。」


    他浑身散发出令肌肤刺痛的杀气。


    这份威吓感曾令缇雅数度为之颤抖。无论是初次相遇时，还是在牢房见面时，她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同伴保护自己。


    可是，现在的缇雅不一样。炽热的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我问你，你杀了我要做什么？」


    即使只有一瞬间，只要罗兰拿出真本事，缇雅必死无疑，谁也不会来救她。


    在这种情况下，缇雅露出娇媚的笑容。


    「你可以告诉我吗？你杀了我要做什么？」


    「那种事情──」


    「噢，我知道了，你想获得紫蚁的称赞对吧？这一点很重要呢，因为这样就不会受到惩罚了嘛。」


    「……！」


    罗兰面红耳赤，一副被人说中的样子。


    缇雅将手指抵在唇边，浅浅一笑。


    「你们的主仆关系还真好呢。你是不是会一边说『我很努力了，请不要打我』，一边舔他的脚？哎呀，你还真的舔过啊？你这条爱犬真乖巧啊。」


    「你……不对，你这女人……」


    他连指尖也泛红的拳头开始颤抖。


    「……你好大的胆子，我一定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一直觉得奇怪，像你这种被老师秒杀的小咖，到底有什么资格耍帅。而且，你还是个对紫蚁百般谄媚的窝囊废。」


    缇雅冷冷地注视著他。


    「因为你好像没有自觉，我就好心说明你的本质吧。」


    语毕，她用食指指著罗兰，像在一字一句中填入子弹似的说道。


    「你是个只会欺压弱女子的傲慢自恋狂，对上级阿谀奉承，还像狗一样被人用变态的sm游戏调教；明明不是真正的强者却唯独自尊心很高，实际上只是稍微擅长对付小咖，老土又不起眼的愚蠢杀人犯。」


    「少啰嗦……」


    「杀死我？我再问你一次，你杀了我要做什么？你要再回去当紫蚁的爱犬吗？想必你会乖乖听他的指令到世界各国杀人，继续过著无聊的生活，然后有一天遭人反击，丢了性命吧。啊哈哈，我没说错吧？因为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多强。」


    「吵死了…………你这家伙懂个屁…………」


    「少在那边乱吠了。你不过是条不敢违抗主人，连接受无趣人生的胆量都没有的狗，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缇雅不容分说地继续嘲笑。


    罗兰红著脸，不住发抖。眼神像是陷入恐慌一般游移不定。


    可是，缇雅毫不留情。


    否定人格，否定人生，否定他的存在。


    必须破坏紫蚁的支配才行。单凭柔情劝说这招是行不通的。唯有和他正面交锋，才有办法成功。


    她正在做的事情其实和紫蚁一样，只是将暴力替换成了辱骂。是精神上的凌虐。


    但是，缇雅和只是逼迫对方屈服的紫蚁不同。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感到雀跃对吧？」


    她直截了当地问。


    「红炉小姐──传说中的间谍做出的『克劳斯能够填满你的心』的担保，让你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对吧？竞争对手的出现，让你很开心对不对？」


    「…………」


    「你分明也很想改变这样的自己。」


    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不停地怨叹「无聊」，像在诅咒自己一样。


    因为他已经对紫蚁的支配感到厌倦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奥莉维亚小姐？」


    缇雅再次说出自己所知的情报。


    那是葛蕾特抓到的，扮成女仆的罗兰的徒弟。她也被关在监狱里，吐出了所有情报。据说她过去从事的是色情行业。


    他将我从无聊的日子中解放──身为徒弟，她是这么看待与罗兰的相遇。


    「你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一颗好用的棋子吗？难道不是因为对她的遭遇产生共鸣？不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想要解放她吗？」


    「……！」


    「假使你倒戈投靠共和国，想必也能拯救遭到囚禁的奥莉维亚小姐吧。」


    投注全副心力去面对他。


    运用至今听闻的所有情报去说服他。


    盈满内心的是使命感。缇雅真切感受到，这才是自己被赋予的职责。


    从前，她以成为「连敌人也拯救的英雄」为目标却失败了。天真的善心遭人利用，还做出帮助敌人逃走的失态之举。整个人受到严重的打击。


    缇雅错了。身为间谍，拯救敌人的方法不是放走敌人。


    ──而是让敌人叛变。只要让敌人成为自己人就好！


    否定、吸引、魅惑对方。这才是「梦语」应该贯彻的道路。


    「如果是这样……」


    不久，罗兰神情愁苦地开口。


    「……那你能够做什么？」


    「我可以解放你。能够读心的我，会帮助你逃离紫蚁的支配。」


    应该已经刻划在他心上了。


    ──黑发少女英雄会拯救自己的这个暗示。


    只要解放他的那份欲望就好。能够办到这一点的无疑正是自己。


    「但如果你是想听别句话，这个嘛……我可以让你属于我喔？」


    缇雅朝罗兰的身体轻轻一推。


    他彷佛没了骨头似的，轻易就跌坐在地，一脸茫然地仰望著缇雅。


    缇雅坐在床上，脱掉脚上的鞋子。


    「在你的新主人面前跪下。」


    缇雅用自己白皙的裸足，抚摸罗兰的下颚。


    他的口中吐出炙热的气息。


    「和你美丽的主人一起做些舒服无比的事情吧。」


    没一会儿，罗兰便深陷在那副微笑之中。


    ◇◇◇


    威斯波特大楼八楼的空中庭院──


    「我一直都很想试试看自己能够打倒多少『工蚁』。」


    罗兰喀叽喀叽地扭动脖子，这么说。


    「看样子，我也没有那么没用嘛。我整整打倒了十二名，虽然特地不杀死他们这个部分让我有点辛苦就是了。这个数字，应该有资格和他国的谍报机关竞争。」


    紫蚁冷冷地看著他，他却感觉毫不在意。他应该本来就是个大胆的人吧，他把缇雅的手枪拿在手里把弄。


    「燎火，你放心吧，我把小鬼们救出来了。」


    趁著「工蚁」因闯入者的出现而一度退缩，他以亲昵的口吻这么对克劳斯说。


    克劳斯的态度迟疑。


    他肯定其实对此事感到不满，但是又不能不感谢罗兰。


    就在缇雅望著两人时，身后出现了新的人影。


    「嗨，你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情了。」


    是莫妮卡。与同伴的重逢，让缇雅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太好了，你还活著。」


    「所有成员全都平安无事啦。克劳斯先生救了百合和安妮特，而尸男救了席薇亚和爱尔娜。然后──」


    语气淡然地说到一半，莫妮卡突然冒出青筋，一把揪住缇雅的衣领。


    「你这家伙，为什么只有在下的负担特别大？赶来救援的居然是变装的葛蕾特，你是不是瞧不起在下？在下差点就要当场发火了。」


    「呃，可是你不是还活著吗……」


    「那是因为在下超级努力！」


    「再、再说，这个人员配置方式是葛蕾特的主意……」


    「你明明才是指挥官。」


    总之，少女们似乎在没有死伤者的情况下，安然度过了紫蚁在三处同时引发的危机。


    其中最令人担忧的是莫妮卡和莎拉两人，不过葛蕾特好像很努力奋战。大概是变装成克劳斯的葛蕾特诱使对手心生动摇之后，莫妮卡出奇不意地撂倒了敌人吧。


    多亏她和罗兰的努力，所有成员都存活了下来。度过危机的少女们皆已聚集在室外楼梯上，为了防止目标紫蚁逃跑而封锁退路。


    「不过咱们也只是勉强逃跑而已啦，并没有打倒敌人。你可要好好感谢在下是个天才。」


    「是、是的，我会这么做的。」


    「而且，咱们也没法再多做些什么了。任务的成败──」


    莫妮卡望向克劳斯等人。


    「全都维系在那两人身上。」


    在视线前方的，是身处少女们所无法企及之境界的两名间谍的背影。


    「燎火」克劳斯。


    「潭水」罗兰。


    尽管这是缇雅自己引导出来的结果，此情此景依旧令人震慑，而且没有缇雅等人插手的余地。


    「……罗兰，你帮忙救了我的部下，我要向你道谢。」


    「嗯嗯？你怎么不坦率一点，直接说『谢谢』呢？假使我没有叛变，你根本连紫蚁的藏身之处都找不到吧？」


    「只是背叛了的男人少在那边得意忘形。」


    互相斗嘴，并肩而立的两人。


    在他们前方，是被九名手下包围、眼角抽搐的紫蚁。他正一脸不悦地，用指甲猛挠身旁的「将军蚁」少年的背部。


    「但是……」克劳斯开口。「有件事我要先说，你──」


    「你什么都不必说。」罗兰打断他。「这就像是我人生的分界线。」


    「……？」缇雅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克劳斯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定睛看著紫蚁。


    「…………………………………………」


    彷佛在彼此揣测对方实力的寂静。


    缇雅不由得屏住呼吸。承受不了紧张感的她感觉都快贫血了，但她还是拚命忍耐。


    一旁，莫妮卡露出认真严肃的眼神，浑身散发出一瞬间也不肯错过的气势。她大概想要观摩学习吧。毕竟就纯粹的厮杀而言，如今上演的无疑是最顶尖的间谍之战。


    率先采取行动的是紫蚁。


    他倏地站起身，将手指向克劳斯两人。


    「【各位】──」


    紫蚁的说话声响起。


    「──【先杀了叛徒】。」


    九名「将军蚁」同时出动。他们前往的目标，是手持手枪的罗兰。


    遭到无视的克劳斯对「将军蚁」开枪。九名之中，有两人的肩头被射穿，但是他们毫不退怯，依旧合作无间。受伤的两人也加入了攻击罗兰的行列。


    细剑、长剑、步枪齐出的连续攻击，袭向削瘦的男子。


    他也用向缇雅借来的手枪回击。


    「咦……」


    缇雅惊呼。


    下个瞬间，她见到令人哑然无语的景象。


    从结论来说──罗兰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罗兰虽然以他擅长的超快速连续射击，打伤了率先扑过来的男人，却没能对从旁边挺出细剑的女性做出反应。他的手臂被刺穿，接著在他畏怯之际，子弹又射穿了他的腹部。


    像是要给予他致命一击般，手持长剑的双胞胎袭向他，从左右同时砍伤他的双腿。


    「罗兰先生……？」


    一看便知，他身受重伤。


    「将军蚁」对全身鲜血狂喷的罗兰一踢，再次重整队形。


    缇雅急忙跑过去，然而他已经无法动弹了。尤其被子弹贯穿的腹部伤势特别严重。缇雅虽然帮忙做了急救措施，也不知道能否保住他的性命。


    「这就是违逆王者之人应得的下场。」


    紫蚁语气冷酷地说。


    「像他那种货色，怎么可能是『将军蚁』的对手呢？」


    「……！」


    再次被迫体悟到一个事实。


    对方拥有连罗兰这般有实力的人，也能将其瞬间击败的实力。之前与其交锋的克劳斯是异类，即使是拥有优异格斗术的男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如今能够与敌人对抗的，就只剩下克劳斯一人──


    「我承认，这次事情确实多少和我计划的不同。你们的确有一套。不过，一切都还在我预料的范围之内，我的胜利是无可动摇的。」


    紫蚁用电击棒电击受伤的「将军蚁」。


    哀号声响起，空气中飘散著肉烧焦的气味。他用电击棒烧灼了伤口。


    依序进行如此粗暴的急救措施后，他神情愉悦地继续解说。


    「克劳斯，你的师父泄漏了情报，而蜘蛛已经帮忙确认那些情报正确无误了。就算你处于万全状态，你也绝对赢不了『将军蚁』。」


    「…………」克劳斯沉默以对。


    「王者不认可叛徒。包括躲起来的小鬼们，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一言不发的克劳斯双眼望著的，是倒卧在地的罗兰。缇雅虽然拚命替他疗伤，却迟迟止不住血。


    没一会儿，克劳斯将视线移回紫蚁身上。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著紫蚁。


    「我讨厌这个尸男。即使是被人命令，他也杀了太多不相干的人。而且他本人也是对这个下场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来对抗你，所以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但就算如此，他不也曾经是你的同伴吗？」


    「他就只是我的一个奴隶啊？」


    「这样啊。你这个对手果然让我非常地讨厌。」


    克劳斯开始往前走，在此同时，九名「将军蚁」也出动了。


    克劳斯好像是为了避免缇雅等人受到牵连，才会移动场所。可能是想要让克劳斯慌张吧，一名「将军蚁」朝缇雅开枪，但是子弹被莫妮卡弹开了。


    对方似乎也理解到继续牵制是白费功夫。


    克劳斯与「将军蚁」展开激战。


    「将军蚁」尽管多少受了伤，彼此依旧合作无间。从细剑与长剑的配合，到抓住空档释出的枪击；每次克劳斯挥舞刀子，就会被负责防御的人的盾牌弹开。


    罗兰连三秒钟都撑不了。


    并不是他太弱，是「将军蚁」太强了。


    克劳斯已经战斗长达一分钟以上，可是，他也开始气喘吁吁了。可能是来到这里之前，连续和七十三名「将军蚁」交手造成的疲劳吧。


    慢慢地──虽然是慢慢地，但是克劳斯开始受到压制了。


    缇雅只能在一旁声援。


    用眼神为他加油。在视野一隅，其他少女们也正在观看这场战斗。她们握紧拳头，投以炽热的目光。她们也很希望引导自己成长的教官，能够获得胜利。


    可是和少女们的祈祷相反，克劳斯大大地后退了。


    鲜血流过他的脸颊。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吗？」紫蚁说。「我知道关于你的情报。」


    「……」克劳斯拭去鲜血。


    紫蚁弹响手指。


    「纵使你使出全力，也是打不倒『将军蚁』的──【杀了他】。」


    那大概是最终命令吧。


    九名「将军蚁」从四面八方同时扑上前。无论是负责射击的人，还是负责防御的人，所有人都转换成攻击模式。


    默契十足。


    试图从克劳斯的右边，在极近距离下射击冲锋枪的老人；来自正面，手持长剑的双胞胎少年；举著盾牌，从左边袭来的男性；企图以细剑从背后刺穿的女性。像是填补缝隙一般，刺枪、刀子等凶器将克劳斯团团包围。


    「这样啊。对了，我问你──」


    说话声传来。


    那是少女们反覆听过许多次的话。


    「──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彷佛看穿「将军蚁」的所有攻势般，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避──然后动了脚。


    气体喷出的声音响起。某样装置在他的脚下启动。


    克劳斯用手帕捂住口鼻。


    「将军蚁」们失去平衡。一如他们默契十足的合作─九人全员同时呼吸，吸入了那个气体。


    「毒气……」


    紫蚁的语气错愕。


    「没有情报显示你会使用那种东西──」


    缇雅曾经见过那个。


    那是百合一直以来所使用的毒气。在比她更完美的时机点，被无懈可击地运用的麻痹毒气，使得敌人的行动变得迟缓。


    ──随后见到的景象令缇雅难忘。


    那是发生在不到一秒钟，仅仅只是零点几秒内的事情。


    自诩为世界最强的男人所展现的全力。


    他往前踏步，然后下个瞬间就移动了约莫一公尺。


    六名「将军蚁」飞了出去。


    简直就像无形的炸弹爆炸了般，包围克劳斯的人们犹如纸片浮上空中，然后重摔在地。


    缇雅总算明白自己误会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陷入苦战。他挂心同伴的安危应该是事实，也或许真的因此影响到了表现。可是，那仍在误差范围之内。他早就想到要如何打倒他们了。


    他之前只是在推敲喷射毒气的时机点。


    看似虚弱的模样也纯属演技。


    「我来指正你的误解吧。」


    克劳斯的声音传来。


    「师父的背叛使得我的情报外流──这一点固然正确，不过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当然也会有所成长。」


    「可、可是……」


    紫蚁一副无法接受地说。


    「……你上个月──」


    「是啊，我放走了白蜘蛛。这一点也没有错，所以我不会否认。但如果要我替自己找一个那么做的藉口，就是当时我的状况非常不好，因为我连续工作超过五百天。」


    不对，那不是藉口。


    葛蕾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况不佳。达成在帝国的生化武器夺回任务后，之后的两星期休假他也去执行任务，整个人疲惫不堪，但是他随即又马不停蹄地去执行「尸」的暗杀任务。不仅如此，在那之后他还为了寻找失踪的少女们四处奔走。


    他在遇见白蜘蛛时，一定正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


    「没错，白蜘蛛误会了。他看到状况极差的我，以为半年前的情报正确无误。」


    克劳斯说道。


    「但是很遗憾的，我现在变得远比半年前更强了。」


    克劳斯再次往前踏步后，剩下的三名「将军蚁」飞了出去。


    移动与攻击。尽管就只是那样的技术，但是在克劳斯的速度下，敌人看起来就像是被无形的炸弹炸飞。


    超群的战斗技术，自诩为世界最强的力量。那便是克劳斯的本质─缇雅从前是这么以为的。


    缇雅茫然地思索。


    （他的本质是「成长」……？）


    光凭感觉便习得所有技术的天才。


    她不禁战栗。


    （……我们好几度对他使出所有技术……也尝试过各种情境，以费尽心思想出来的计画去挑战他……假使老师本身也在过程中受到锻炼呢？）


    少女们的实力当然算不上优秀。但是，少女们各自拥有不输任何人的特技，而她们运用那份特技展开的袭击绝不平庸。


    预想会在何时何地遇袭。


    预测运用各种手法的陷阱。


    并且，他就近观察了少女们的特技。


    ──对拥有超凡才能的人而言，那些日子有何意义呢？


    「好了……」克劳斯甩甩手。「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紫蚁？」


    对紫蚁投以冷酷的目光。


    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紫蚁了。不管他再怎么下令，也不会有人起身。


    然后，紫蚁自己一对一迎战，很显然是赢不了克劳斯的。


    胜负已然揭晓。


    退路已经被少女们堵住了。没有手下的他根本不足为惧。


    紫蚁似乎也察觉到状况了。他开始向后退，背部却马上就撞上女神像的底座。涔涔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


    「请救救我。」


    好没出息的语气。


    「你不是要帮助敌人吗？你可以帮我说服这个男人吗？」


    缇雅知道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紫蚁的表情窝囊得像在乞求一般，一点都不像自称王者的男人。王者一旦没了臣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我也知道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


    缇雅直言不讳地说。


    答案很清楚，这个男人不值得救。他的本性堕落至极，已经无法对他有任何一丝期望。


    「你就像是一场灾难。连称呼你为敌人，都让人感到无比厌恶。」


    克劳斯朝紫蚁走去，同时从胸前口袋取出子弹。那是红炉的遗物。他用力握紧那个，拉近和面色铁青的紫蚁之间的距离。


    缇雅宣布这场战斗的结果。


    「──就凭你，根本不配当我们的敌人。」


    克劳斯用紧握红炉的子弹的拳头，痛殴紫蚁的脸孔。


    紫蚁甚至没能发出哀号，便失去意识。自这一刻起，米塔里欧之王就此垮台。

 终章 老大与毕业

    关于米塔里欧这件任务的后续处理。


    「灯火」赌上性命尽力达成的结果令人满意，然而还是存在著牺牲。


    那项损失，在克劳斯束缚昏厥的紫蚁时发生。


    杀气传来，子弹从黑夜中飞了过来。那不是普通的铅弹，是步枪子弹。即使是克劳斯，也得竭尽全力方能避开子弹。然后，那种感觉让他回忆起某个人。


    ──杀死师父基德的狙击手。


    为了保守秘密，不惜杀害同胞的间谍作风。


    子弹连续飞来两发。


    第一发被克劳斯弹开。他不能让好不容易抓到的紫蚁死去。


    可是，第二发击中了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右腿。


    「罗兰先生！」


    因与紫蚁作战而受伤的他没能逃开。


    缇雅发出尖叫。她被莫妮卡抓著衣服，指示她躲进隐蔽处。


    光凭肉眼无法看见狙击手的身影。对方似乎是从远距离外连续射击，并且准确地命中目标。克劳斯对那份实力心里有数。


    紫蚁的胸前响起蜂鸣声。好像是无线电机。


    克劳斯将其贴在耳朵上，熟悉的说话声随即传来。


    『你这个怪物真教人傻眼耶。』


    是白蜘蛛。他是「蛇」的一员。


    『没想到你居然活捉了紫蚁大哥，实在太吓人了啦。』


    「你也来了啊。要现在再打一战吗？」


    『……我真的拜托你，改一下那种好战的态度好不好？我才不要哩，我会没命的。』


    白蜘蛛的轻佻态度实在惹人厌。


    可是，现在处境堪虑的人是克劳斯。


    「我们抓到了紫蚁。只要从他身上逼问出情报，就能掌握住你们的全貌。」


    『他不会吐露情报的啦。紫蚁大哥不是那么软弱的间谍。』


    「这可难说了。」


    『总之，你好好加油吧。多亏你忙著对付大哥，我才能够任意行动。托大哥努力奋战的福，我也达成我的目的了。』


    白蜘蛛好像一直在托尔法经济会议上从事间谍活动。但是克劳斯没能去追踪其活动内容是什么，因为他的时间都用在对付紫蚁派来的「工蚁」上了。


    『──这次就算你赢了。』


    白蜘蛛说。


    『不过，下次我会杀了你。看在我们「蛇」眼里，你这家伙真的非常碍事。我决定放弃凭蛮力硬干的做法，我要确实地、仔细地、周详地构思计画让你上钩。』


    「满口杀杀杀的，你还真幼稚啊。你就不能改改那种没用的个性吗？」


    『少啰嗦，那是我的人设啦。』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应该不只是侍奉帝国的间谍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的师父不可能会向那种人倒戈。」


    无线电的另一头，传来白蜘蛛的笑声。


    『你去问紫蚁大哥吧。如果你问得出来的话。』


    「…………」


    『硬要说的话──就是均衡。』


    无线电切断了。原先那股刺痛肌肤的杀气消失，白蜘蛛似乎已经离开了。


    无法揣测的对手。他总是一副很没用地，在克劳斯面前展现自己的怯懦。才刚做出强硬的发言，旋即拋下意味深长的话离开。完全无法分辨他是强是弱，就只对他留下难以捉摸的印象。


    「罗兰先生！」


    狙击手的气息消失后，躲在隐蔽处的缇雅冲了出来。


    他好像还活著。可是右腿受了重伤，脸色一片惨白。两眼无神，已经失去了光芒。


    少女们围绕著罗兰。


    「我……」席薇亚跪在他的身边。「被这家伙救了。就在我和爱尔娜快要被杀死的时候。」


    「……………………」克劳斯以平静的眼神旁观。


    缇雅正拚命试图拯救他的生命。她撕破自己的衣服，试著为罗兰止血。她大概还是想要拯救二度企图杀害自己的敌人。


    「缇雅。」克劳斯对她说。「够了，他已经没救了。」


    葛蕾特触碰缇雅的手，要她停止急救。缇雅咬著嘴唇，将手从他的身体收回。


    当克劳斯站到他身旁时，罗兰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燎火……」


    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很难听见。


    克劳斯「什么事？」地反问。


    「告诉我，你觉得我配当你的竞争对手吗？」


    「……………………」


    克劳斯很清楚罗兰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然后，他也知道其他少女们希望自己说出那个答案。


    可是，克劳斯却说出不符合他们期待的回答。


    「一点都不配。」


    「……这样啊。」


    「你不要期待我会安慰你。你的任何愿望都不会实现，因为你受命杀死太多人了。不留下姓名、不与任何人建立特殊关系的你，将不名誉地迎接死亡。只要想起你过去杀死的那些无辜百姓，会有这样的下场是理所当然。」


    他救了少女们的性命是事实。可是，光凭那一点无法将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他不可能因此获得原谅。


    「不过──」克劳斯补充。


    「即使是那样的你，我想还是值得拥有被我们送终这种程度的幸福。」


    「……这样啊，这样或许比较好。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许是滑稽的一刻，不过能够和你一起作战的感觉还不赖。」


    罗兰朝半空中伸手。


    「……缇雅……谢谢，你救了我…………」


    缇雅用双手握住他无力伸出的手。


    就在她触碰到的瞬间，罗兰顿失力气，停止呼吸。


    克劳斯为他献上默祷。


    本来，这个男人应该要死得更加凄惨的，因为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在不见天日的监牢里，遭受严刑拷问后丧命；或是在紫蚁的命令下自杀──那才是他身为间谍应有的下场。


    若真如此，那么这样的离世方式算得上是快乐结局吗？


    葛蕾特轻轻地用刀子割下他的衣领，大概是想当作遗物吧。那名爱慕罗兰的女性，如今仍被监禁在迪恩共和国的监牢里。


    安妮特在他的身上泼洒汽油，接著缇雅点火。


    「永别了，罗兰先生。」


    成员们默默看著熊熊火焰燃烧著遗体。


    ◇◇◇


    结束米塔里欧的激战仅仅两小时后，克劳斯站在码头上。这里是穆札亚合众国和其他大陆相连的大门。即使已是深夜，客轮和货船依旧不间断地进出港口。


    在他身旁，摆著一个巨大的乐器盒。那本来是收纳大提琴的盒子，但是现在装的是昏倒的紫蚁。


    他与人有约。


    半夜三点，对方现身了。


    那是一名戴著圆框眼镜的黑人男性。不知为何，他身上穿著像是宗教家的神父服。头发大半都是白发，透露了他的年龄。


    他小声地询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克劳斯则简短回答：「砂糖甜点。」这番鸡同鸭讲的对话，是用来确认本人的暗号。


    「……你就是『燎火』吧？」他点头说。「我是jjj的使者。这个嘛，请你称呼我『矫正（correct）』。」


    「原来如此，矫正。」


    「我老早就听过你的传闻了，听说你是迪恩共和国最优秀的间谍。」


    「不过间谍成为传闻主角，实在不是个有趣的笑话。」


    听到克劳斯如此回应，矫正像在憋笑似的笑出来。


    jjj是穆札亚合众国的情报机关，一手承揽广大合众国的谍报和防谍工作。为了监视加尔迦多帝国，他们表面上和迪恩共和国的对外情报室之间保持著合作关系。


    「你说他叫做『紫蚁』是吗？」


    矫正切入正题。


    「针对发生在米塔里欧的间谍谋杀案的幕后黑手，jjj也一直有在进行调查。我们的同僚也有许多人遭到杀害。你做得太好了。」


    「是啊，他好像是名叫『蛇』的帝国谍报机关的成员。你有听过吗？」


    「我是第一次听说耶。他们是什么人？」


    矫正将眼镜往上推了推。


    「可以把那位『紫蚁』交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不过代价很高就是了。」


    「条件是什么？」


    「jjj所知关于『蛇』的所有情报。你就别撒谎说自己是第一次听说了。」


    矫正耸耸肩膀。


    「好，我知道了。jjj也想和对外情报室建立良好的关系。」


    克劳斯可以直觉地确定那句话所言不假。


    他决定将紫蚁交给对方。


    说实话，克劳斯心里很挣扎。「紫蚁」有可能成为珍贵的情报来源，但是他想必不会轻易招出情报，而且将其移送至异国并进行长时间监禁，风险实在太高了。把他当成讨好合众国谍报机关的礼物，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包括在场参与拷问在内，克劳斯又让矫正答应了几项条件。


    「对了──」最后，矫正说道。「听说你的上司也曾来过这里？」


    「不晓得，因为之前我没有一起行动。」


    红炉曾在米塔里欧活动一事，克劳斯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大概也在托尔法经济会议上从事过间谍活动吧。虽然之前听上司说，她和夺回生化武器一事有关。


    矫正左右摇头。


    「哎呀呀，不论是『蛇』还是什么的，这个世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抓起乐器盒，叹息著离去。


    ◇◇◇


    结束激战的三天后，少女们聚集在缇雅等人的公寓里。


    百合很没规矩地站在桌子上，用手指著窗外，大声宣布。


    「去观光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结束和紫蚁的激战，少女们高声欢呼。


    「心情转换得真快……」莎拉露出傻眼的表情。


    任务本身在拘捕紫蚁的当下就已经结束了，但之后仍有几件事情必须处理。


    尤其对于受紫蚁折磨的「工蚁」的精神照护，是由缇雅率先著手进行。至于掩盖事件等工作，虽然是由克劳斯负责去和合众国的谍报机关jjj交涉，但是少女们也不得不帮忙一部分。


    在jjj的协助下，她们一举查出紫蚁藏匿「工蚁」的关系人。其中或许也暗藏著「蛇」的目的吧，她们打算回国后再仔细彻查情报。


    现在是结束所有工作的隔天早上。


    「一流间谍休息时也会卯足全力啦。」百合说道。


    为了任务结束后期盼已久的观光，少女们欢欣鼓舞。


    就在这时，房间响起敲门声，克劳斯探出头来。


    「不，没时间观光了。我们要马上回去。」


    「为什么？」


    百合瞪大双眼。


    克劳斯递出一个信封。


    「我和jjj协调过了，明天警察就会发表这样的内容。」


    少女们「嗯？」地歪头，打开那个信封。


    大致看完里面的内容后，她们同时发出「唔哇……」的惊呼。


    【小百合赫本。来历不明，在威斯波特大楼一楼的汉堡店工作的女服务生。因杀人罪嫌接受盘问时，身上掉出手枪，之后逃走。在街上安装炸弹，玩弄警方之后，于威斯波特大楼空中庭院焚身自杀。


    有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之嫌疑。】


    「我变成超级大恶人了！」


    百合发出哀号。


    「小百合赫本」是她在合众国使用的假名。


    「这个『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是怎么回事啦！」


    「紫蚁这半年犯下的多起杀人案、加诸在你身上的冤罪，还有你和安妮特引起的骚动。我和jjj讨论之后，认为这样可以处理掉那些问题而不引起混乱。」


    「太强硬了吧！」


    「我们今天之内就要出国。因为你明天就会是死人了。」


    于是，观光行程宣告暂停，她们必须即刻返国。


    在那之后，米塔里欧警方所发表的内容掀起热烈讨论。和百合完全不相像的大头照登上了电视新闻，震撼整个合众国。


    大众所知道的，只有名叫小百合的恶女在米塔里欧和警方激战之后，命丧威斯波特大楼的这则报导。这则传说将随著「大恶女小百合」这个绰号为人流传下去，不过这件事情已经与百合无关了。


    ──紫蚁这个人则是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


    在百合的主导下，成员们决定改成在回程的渡轮上奢侈一番，她们预订了头等舱，展开为期一周的漫长旅程。


    冲进客房之后，她们立刻在床上跳来跳去，打起枕头战。结果打到最后，她们决定用棉被把爱尔娜埋起来。她们把寝具堆起来围住爱尔娜，并且将完成的女神像般的作品命名为「不自由的爱尔娜」。


    看著那场闹剧，克劳斯注意到有一名少女不在。


    他在渡轮内走著，寻找她的身影。途中发现小商店，便买了爆米花。


    来到甲板上，他看见一名少女站在蓝天底下。


    是缇雅。她似乎正在看风景。


    随著渡轮启航，米塔里欧的建筑群变得愈来愈小。之前身处主要街道之中时，总是为建筑的高大深受震慑，然而现在看起来已经像模型一样了。


    她的头发随风飘扬。


    「缇雅。」


    克劳斯从后面叫她。


    「老师……」


    「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应该没有和其他人吵架吧？」


    克劳斯站在缇雅旁边。


    海鸥和渡轮并行飞翔。克劳斯将手里的爆米花一扔，海鸥们立刻灵活地在空中接住，然后飞走。


    「我也可以试试吗？」因为缇雅这么问，于是他将爆米花递给缇雅。但是她却迟迟没能成功，看来她的动作不太协调。


    克劳斯沉稳地眯起双眼。


    「这次你表现得很好。要不是有你让罗兰倒戈，我恐怕没办法找到紫蚁的藏身处。」


    「这是大家的功劳啦。是大家搏命收集情报的成果。」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人待著？如果你是想沉浸在感伤之中，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克劳斯这么问道，结果她微微摇头。


    「我只是在想点事情啦。我反而比较希望有老师陪。」


    「怎么说？」


    「我很好奇，不晓得红炉小姐以前是什么样的间谍……」


    她好像是因为这样，才会眺望著米塔里欧的大楼群。那是伟大间谍死去的城市。


    克劳斯没能立即回答。


    「她是个犹如一团熊熊烈火的人。时而温暖，时而将敌人燃烧殆尽……抱歉啊，由我来说明，讲出来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很抽象。」


    找不到能够以一句话清楚表达的语词。


    不禁对拙于说明的自己感到厌烦。


    「如果说得很长，你不会介意吧？比起由我来说明，我想讲述和她之间的小故事可能会比较好。反正这趟旅程很漫长。」


    「好的，那就麻烦老师了。只要是她的事情，不管几个小时我都想听。」


    缇雅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


    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好点子似的两眼发亮。


    「对了，机会难得，何不每晚都听一则故事呢？这样感觉有感情多了。如果老师愿意晚上来我和葛蕾特的房间，我们就可以一边在床上缠绵一边──」


    「你真是学不乖耶。」


    克劳斯按著额头。


    「我先声明，世上还是有男性不喜欢讨论性话题的。」


    「唔……之前莫妮卡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给我听从同伴的忠告。」


    「最近，莎拉和席薇亚组成了『说服葛蕾特「不要听缇雅的建议」会』，这该不会是老师跟她们说好的吧？」


    「那是她们自主发起的慈善活动。」


    看来连在克劳斯不知道的地方，她也造成了问题。考虑到她的立场，克劳斯是希望她能够更有常识一点，这难道是一种奢望吗？


    缇雅沮丧地垂下肩膀。


    「真是的……老师怎么就不能对我更温柔一点呢？亏我们还是共患难的同伴。」


    「共患难？怎么说？」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们两人都和『蛇』有因缘牵扯啊。」


    对于一脸得意的缇雅，克劳斯没有否定她的话。


    事实上在「灯火」里，和「蛇」有直接牵扯的人仅有少数。尽管身为保护国家的间谍，所有人确实都有立场上的关联，不过怀有恩人遭到杀害这项动机的只有两人。


    「你不要再独自承担了。『蛇』的事情我也会帮忙的。」


    缇雅朝克劳斯伸出手。


    「我们一起成为最佳搭档吧。」


    「…………」


    克劳斯感到很意外。


    之前的她虽然理想崇高，却给人一种为了那份理想空转的感觉。总是为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而苦恼，被其他同伴弄得晕头转向。


    可是现在，她明确地说出要怎么做，并且告诉了克劳斯。


    「……这次成长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咦？是吗？可是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好极了。」


    克劳斯回握住缇雅的手。


    「我尊重你的意志。我们两人一起查明『蛇』的真面目吧。」


    「好的，请多指教。」


    缇雅在握住的手中施力。


    两人轻轻地晃动相握的手。


    之后，缇雅红著脸说「要、要是被葛蕾特误会就伤脑筋了」便松开手。


    「虽说是合伙，还是要避免黏得太紧才行。」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正有此──」


    「毕竟，我身上背负著支援同伴恋情的使命！不只是葛蕾特，假使有其他人爱上老师，我也会以恋爱大师的身分给予建议──」


    「你现在马上给我拋弃那份使命。」


    见到克劳斯满脸嫌恶地命令，缇雅笑了。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交谈。所幸周围没有人影，也没有遭人窃听的疑虑。克劳斯说了许多他眼中的「火焰」成员的事情。


    老大「红炉」。二号成员，克劳斯的师父「炬光」基德。严酷的老女人狙击手「炮烙」盖儿黛。喜欢玩游戏和赌博的活泼兄弟档「煤烟」卢卡斯和「灼骨」维勒。兼职创作情色小说的毒蛇大姊头「煽惑」海蒂。


    正当克劳斯说著已故成员的事情时，缇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结果那个约定还是没能实现……」


    「约定？」


    「嗯，红炉小姐答应过我，说『重逢之时，我会为你准备一份很棒的礼物』。我一直都很期待呢。」


    结果，缇雅和红炉没能重逢，也收不到那份礼物。


    「……………」


    克劳斯把手抵在嘴边，默默思考。


    「咦？老师，你怎么了？」


    「我在想，老大一向安排周到，她应该生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因为这份职业本来就不知道何时会死去。」


    「你有头绪吗？」


    「不，完全没有。老大死后，我有确认清点过她留在阳炎宫的物品，但是里面没有类似的东西……」


    他像在搜寻记忆般陷入沉默，却还是找不出答案。


    缇雅面露苦笑。


    「搞不好，她藏在连老师你也不知道的地方呢。」


    「……说得也是。老大那个人，确实有可能做出把重要物品藏在地板下这种事。」


    「既然如此，那下次把墙壁拆开看看好了。」


    「拜托不要。至少让我再去老大的房间找一遍──」


    克劳斯止住话。


    缇雅也同时瞪大眼睛。


    想起来了。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麻烦──


    「「现在那个房间──」」


    两人同时呻吟。


    渡轮抵达共和国后，克劳斯和缇雅抢在其他同伴前面，先行回到阳炎宫。他们前往的地方是位于二楼中央，比其他房间宽敞一些的寝室。


    睽违一个月再见，惨况依旧。


    那是被安妮特的炸弹彻底炸毁的百合的房间。墙壁依然只是用防水布盖起来，尚未进行修缮。房内也还残留著烧焦痕迹和裂痕。


    克劳斯触碰半毁的墙壁，用刀子敲碎变得脆弱的地方。缇雅也逐一确认裂开的地板缝隙。


    「找到了。」


    率先发现的是克劳斯。


    他从墙壁中取出一个小铁盒。要是安妮特没有弄坏房间，大概就找不到了吧。这简直就是奇迹。


    「缇雅，你来开。这应该是要给你的礼物没错。」


    「嗯……」


    缇雅接过盒子，倒吸一口气。


    ──红炉留下的最后物品。


    缇雅用紧张得发抖的手指，慎重地打开盒子。


    里面装的是一根奇怪的棒子。黄铜材质的棒子造型细长，上面还有许多凸起物。虽然是从未见过的东西，缇雅却知道有一样东西与其相似。


    「……钥匙？」


    尽管是不曾见过的形状，但恐怕是钥匙没错。


    拿给克劳斯看，结果他也一头雾水。这把钥匙好像连他也不清楚用途。


    盒子底部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著：


    ──送给超越我的少女。


    简短的文字。可是，这样的内容便已非常足够了。


    缇雅眼头一热。


    她们终究没能重逢。红炉的志向破灭，缇雅也没能达成和她一起活下去的梦想。两人的关系最终以坏结局作收。


    但尽管如此，红炉还是留下了许多事物。


    「老师……」


    缇雅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现在……只要现在就好，可以把胸膛借给我吗……？」


    克劳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抚摸缇雅的头，然后依偎在不住啜泣的她身旁。


    ◇◇◇


    缇雅停止哭泣之时，其他成员也陆续回来了。


    少女们自然而然地，聚集在克劳斯二人所在的半毁房间。她们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眼睛红肿的缇雅，然后像是察觉到什么地拍拍她的背。


    全员到齐之后，百合大声拍手。


    「好了！既然重大任务结束了，接著就来修理我的房间吧！」


    这项业务搁置已久。


    如此庞大的修缮工程，光凭少女们实在做不来，因此必须找业者来处理才行。那些是会严守秘密，间谍御用的工匠。


    听到百合自顾自地说「好想要顺便改造一下喔～」，缇雅开口了。


    「百合，拜托你，可以请你趁这个机会跟我交换房间吗？」


    「咦？交换房间？」


    「因为我想继承红炉小姐的房间嘛。好不好？我们今天就交换吧。」


    缇雅偏著头，脸上露出撒娇的笑容。


    反观百合则是眉头深锁。


    「唔……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可是这个房间比较宽敞，采光也比较好。」


    「我可以教你搭讪男人的技巧。」


    「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能够当作交涉筹码？」


    百合和缇雅两人为了房间斗起嘴来。


    对此，「……不。」葛蕾特说话了。


    「红炉小姐的房间，应该由老大继承才合理吧……？」


    少女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克劳斯身上。


    他从「火焰」时代起就不曾更动自己的房间，一直使用就算说好听点也称不上方便、位于角落的边间。


    克劳斯摇头。


    「还有，不要叫我老大。」他说出一贯的台词。


    每次葛蕾特叫他「老大」，克劳斯总是予以否定。在他心中，应该被称为「老大」的就只有红炉。「灯火」成立至今，他始终逃避「老大」这个称呼，而他之所以不继承红炉的房间也是基于相同理由。


    可是，这一次葛蕾特也很顽固。


    「……不是的。是因为老大你已经是这个团队的老大了。」


    「嗯……」


    克劳斯一时无法反驳。


    正当他想不出好回答时，安妮特笑著说「大哥！本小姐也这么认为！」，爱尔娜也「呢」地表示赞同。


    席薇亚神情愉悦地戳了戳克劳斯的手臂。


    「有什么关系嘛。既然我们都毕业了，你也该从那种不上不下的立场毕业啦。」


    ──毕业。


    那是执行任务前，克劳斯对少女们说过的话。他说，只要达成这件任务，你们便是独当一面的间谍。


    她们达成严苛的任务，展示了自己的成长。尽管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已达到能够从培育学校毕业的水准。她们的成长速度超乎想像。


    并且，又将朝向下一个舞台迈进一步。


    与「蛇」之间的战争势必会比以往更加艰难。不，敌人或许不只是「蛇」，恐怕也得面对其他强大的敌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克劳斯的老大已经死了。如今，自己才是领导她们的人。


    「说得也是──我是『灯火』的老大。」


    克劳斯大方地回应。


    是间谍、老师，也是少女们的老大。


    百合笑道：「不过，我还是习惯继续用『老师』称呼你啦。」莫妮卡一副高高在上地说：「你总算有了自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克劳斯先生。」席薇亚一脸难为情地说：「嗯，那就拜托你啦，老大。」葛蕾特点点头说：「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老大。」莎拉低下头说：「再、再次请你多多指教，老、老大。」安妮特大声地说；「本小姐觉得大哥就是大哥！」爱尔娜则「呢！老师就是老师呢」地表示同意。


    最后，缇雅微笑著说：「我很期待你成为我的搭档喔，老师。」


    「结果称呼还是没有统一嘛。」


    改变称呼的只有席薇亚和莎拉。不过，克劳斯当然不介意她们怎么称呼自己。


    可是，作为与过去的分界，这样已经足够了。


    克劳斯「──好极了」地嘟哝一句。这种感觉还不坏。


    战斗即将迈向下一个舞台。

 序章 龙冲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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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神代小祈


    录入：kid


    ──龙冲。


    那是位于「极东」之地的小国。


    和穆札亚合众国、莱拉特王国等西央诸国相比，「极东」是一片发展迟缓的未开化土地。即使是中世纪时代在「极东」极为繁华的龙华民国，也对近代化的西央诸国的军队束手无策，因此「极东」除了部分地区外，如今大半都受到西央诸国的掌控。


    与龙华民国毗邻的龙冲，也是受到侵略的国家之一。


    现在是芬德联邦的殖民地。


    芬德联邦为了将龙冲作为进一步支配极东的据点，将大笔金钱和技术送进小小的半岛，一口气让都市近代化。甚至设立大学和银行，利用导入西央式哲学的教育机构对国民灌输资本主义。


    结果，龙冲成了西央式文化与龙华文化混杂的怪奇之地。


    连结西与东的据点──那便是龙冲。


    不只是芬德联邦的人，想要进一步侵略东方的西央诸国的人们、受到殖民控制的极东的人民，也都聚集在龙冲。想要更深入支配的人、想要学习先进国家制度的人、想要打破支配的人、各怀心思的人们彷佛受到吸引般到此造访。


    政治家、记者、学者、生意人、亡命之徒、军人、革命家……不胜枚举。


    然后，那里也有著被各国派遣而来的间谍身影。


    ◇◇◇


    人们都说，龙冲的精髓在夜晚。


    龙冲大致由两个地区组成：大陆方面的本土，以及隔海相望的龙冲岛。


    其中最繁荣兴盛的是龙冲岛的湾区。


    名为「大港」的港口附近高楼大厦林立，将光线洒落在宁静的海面上。在那些大楼底下，以红、黄灯笼点缀的龙华餐厅栉比鳞次。店内挤满了劳工，众人一边大啖小笼包、馄饨面，一边喝著绍兴酒，藉此抚慰一天的辛劳。


    在西央商人群聚的餐厅里，有一个男人正在饮啜乌龙茶。


    那是一名俊美的男性。秀丽的脸庞让人几乎误以为他是女性。他蓄著一头长发好遮掩那张美丽的脸孔，让自己自然地融入街景之中。那副在红色灯笼下，神色自若地握著茶杯的模样，俨然是一名在龙冲做生意的青年。


    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燎火」克劳斯。


    他独自一人刚吃完晚餐的卤猪肉。


    在他背后的座位上，有一名身穿宽松衬衫的女性和克劳斯背对背而坐。


    「托尔法经济会议结束至今三个月，各国的成果开始显现出来了～」


    她正在品尝芬德联邦生产的威士忌。


    女性顶著一头染成黄色和桃红色的奇特发型，脸上则抹了厚厚的眼影。


    代号「海鸣」──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关的信使。她的任务是与离开祖国活动的间谍接触，直接传递和接收机密情报。


    她一边用雕花玻璃杯遮掩嘴巴，一边小声地说：


    「大致一如预期，燎火。」


    海鸣的声音略显沙哑。似乎是酒喝太多造成的酒嗓。


    「什么事一如预期？」克劳斯反问。


    「托尔法经济会议没有异常。除了一点之外。」


    两人彼此背对背地交谈。


    克劳斯「这样啊」地低喃。


    两人正在谈论的，是之前发生在穆札亚合众国与「蛇」之间的决战。


    获悉「蛇」潜入了在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穆札亚合众国举行的国际会议，克劳斯率领部下前去迎战。在经过一番激战之后，他们成功逮到「蛇」的一员，却几乎让暗中活跃于国际会议的「蛇」自由行动。


    ──托尔法经济会议结束后，世界的情势也许会因「蛇」而改变。


    他们原本心存这样的疑虑，但结果「蛇」并没有醒目的动作。


    海鸣泛起浅笑。


    「会议本身就在没有大惊喜，由联合国将托尔法大陆瓜分殆尽中落幕了。总之就是很普通。哎呀呀，完全出乎前辈的意料～」


    海鸣不知为何要自称「前辈」。


    克劳斯是最近才开始和她接触，还不是很清楚她的性格。


    「真像是间谍的作风呢～」


    海鸣窃笑。


    「在水面下自在行动。『蛇』那群家伙真令人作呕。」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蛇』的目的为何。」


    克劳斯忍不住流露出烦躁的情绪。


    在他眼中，「蛇」无疑是仇敌。因为「蛇」毁灭了他如家人一般深爱的「火焰」。


    「分析有进展吗？」克劳斯询问。「就是我从jjj那里套出来的资料。」


    「那个还需要花一点时间～」


    海鸣耸了耸肩膀。


    「毕竟jjj也不太可能把所有情报都老实交出来。当然，他们应该是不会做欺骗你这种事情，但不管怎样还是需要仔细调查。」


    「知道了。所以呢？」


    「嗯？」


    「你说的异常是什么？不是唯独有一项异常吗？」


    「嗯。不过，那件事其实你也很清楚～」


    海鸣的语气黯淡下来。


    「各国的谍报机关蒙受了重大损失──『紫蚁』的虐杀。」


    「我想也是。」克劳斯表示肯定。


    「紫蚁」──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同时也是「蛇」的成员。


    「前辈超傻眼的～」


    海鸣一反常态地用沉重的口吻说。


    「居然一人杀死百名以上的间谍，那根本不是情报员会做的事。利用人海战术，蛮横地将整座都市变成猎场……因为优秀间谍接连遭到屠杀，现在所有谍报机关都陷入混乱状态了。」


    那便是「紫蚁」干的好事。


    透过施虐控制普通市民，将其改造成刺客的男人。命令他们只要发现潜伏在米塔里欧的情报员便予以铲除，若是失败就立刻自杀的恶魔般存在。米塔里欧之王。


    不分国籍，有许多情报员都遭到「紫蚁」的杀害。


    据说各国的代表间谍纷纷死于非命。


    对克劳斯而言宛如母亲的女性，「红炉」也命丧在他手中。


    「以蹂躏二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一想到那全是由他一手造成，就令人不禁胆寒。实在是太可怕了。」


    「…………」


    「总之，这下『蛇』行动起来变得方便多了～」


    海鸣继续说。


    「因为『紫蚁』的重大贡献，世界如今已开始陷入混乱。『蛇』说不定很快就会展开真正的行动～然后，到时一定早就为时已晚～」


    「…………」


    「所以，我们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喔。世界最强的间谍──燎火？」


    听到自己的名字，克劳斯没有否定也没有谦虚。


    他不是骄傲，而是心怀自负与使命感。是被最优秀的同伴栽培出来，身为间谍的自豪。


    ──在没有「火焰」的现在，能够守护祖国到底的只有自己。


    海鸣站起身，开始准备离开。


    「上头要我转告你。」


    离去之前，浑身散发刺鼻香水味的她这么说。


    「『蛇』的潜伏地点就快找到了，你再稍等一下。在那之前，要麻烦你去执行其他任务。」


    「嗯，我会尽快处理好。」


    「前辈也要拜托你、请求你～现在迪恩共和国就只能依靠你了。然后，你也别忘了自己的另一个职责喔。」


    「职责？」


    「这方面也是刻不容缓～因为许多间谍遭到『紫蚁』屠杀，在全世界的谍报机关都大闹人才荒的情况下，大家纷纷将新人投入前线，各国的势力分布势必会因此大为改变。」


    「…………」


    「──年轻时代就要来临了喔。」


    海鸣之后又补充了几则情报才离开。


    被留下来的克劳斯再次举杯饮啜，远眺夜晚的大海。挟于本土和龙冲岛之间的海上，有几艘渡轮正在往来穿梭。


    自己的部下说不定也正身处船内。


    「年轻时代啊……」克劳斯低喃。「要是她们也包含在其中就好了。」

 1章 遭遇

    窃听器中传来可疑的对话。


    『……没错，总之请让我购买武器。最少要有一千把冲锋枪。』


    『好的，没问题。我已经采购最顶级的枪枝了。』


    『太好了……你真是帮了好大的忙！这么一来，我就能在祖国发动政变了。』


    『放心吧，我们会全面支援你们的革命。』


    『啊啊，实在太感谢了！这下终于可以和软弱的政权说再见，可以为了祖国展开圣战了！啊啊，真是幸好有来龙冲！我怎会如此幸福啊！』


    在龙冲的餐厅包厢内进行的密谈。


    事情的情况是：成为莱拉特王国殖民地的小国的革命家，为了夺取政权、脱离先进国家的掌控，打算在龙冲当地搜购武器，而加尔迦多帝国的武器商人则支援其志向。


    两人愉快的说话声从窃听器中流泻而出。


    若照这样下去，这场协商将会顺利结束──


    「呵，真是遗憾啊！支援不可能成真的政变，使其他国家陷入混乱的卑鄙间谍──即使老天原谅你，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在窃听器前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披散的蓬松银发、孩子般可爱的脸蛋、丰满的胸部。少女手扠腰、双脚打开，一副气势汹汹地站著。她身上穿的是大红色的龙华礼服。那是完全贴合身体，大腿上有开衩的龙冲传统服饰。


    她高声地说：


    「我乃正在假扮女服务生的华丽天才美少女间谍，百合！」


    迪恩共和国的间谍，「花园」百合。


    她在餐厅的仓库里，将手指向天花板。


    「结束米塔里欧的激战至今三个月，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间谍的我们，持续活跃于全世界，并且有了飞跃性的成长。如今，我们已不再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不仅如此，受到祖国信赖的我们还要在龙冲这块土地上，做出更亮眼的成绩。」


    明明没人询问，却自己絮絮叨叨地说完之后。


    「换你了！安妮特！」


    她忽然伸手。


    「………………………………」


    在她身旁，一名灰桃发少女带著浅浅的笑容僵在原地。


    杂乱扎起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罩，天使般可爱、娇小的外貌。她是「忘我」安妮特。


    「本小姐很好奇大姊的演说有什么意义！」


    「这么做是为了替自己打气。」


    「本小姐认为没有意义！」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间谍这份工作就会变得很不起眼啊。」


    百合本来还想继续说，安妮特却单方面结束对话，并取而代之地将手伸进裙子里，拿出一支小棒子。


    「这是大姊专用的间谍道具，试作品第68号！」


    那是一支看起来像手杖的棒子。


    百合接过棒子，挥了几下确认触感。接著像在耍杂技一样拋到空中，使其旋转好几圈后接住，并再次摆出姿势。


    「……终于完成了啊。米塔里欧任务结束以来，安妮特一直帮我制作的，我的特制武器。这个想必能为龙冲的任务带来首次成功吧。」


    「本小姐很好奇这番话有什么意义！」


    「打气啦，打气。」


    百合手持那个武器，大口吸气。


    「好了，安妮特！我们去摧毁敌方间谍的计谋吧！」


    替自己过度打气之后，她们冲出仓库。


    目的地是正在进行武器协商的包厢。情报已收集完毕，没有必要再放任敌人自由行动。目标是一口气将其压制，成功逮捕帝国间谍。


    百合以一句「敌人，觉悟吧！」宣布任务开始──


    「大姊，那个试作品一旦受到强烈震动就会爆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三秒后就失败了。


    ◇◇◇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被称为世界大战的史上最大战争结束至今已经过了十年。目睹世界大战惨状的政治家们舍弃军事力量，改采利用间谍来压制他国的政策。


    各国纷纷强化谍报机关，展开由间谍所上演的影子战争。


    「灯火」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团队。


    少女们从前在培育学校里虽然是吊车尾的学生，但是在经过多次训练和国内的任务之后有了大幅成长。达成在米塔里欧的任务之后，老大克劳斯更是认同她们已达到「能够从培育学校毕业的水准」。


    当时，实力受到认可的少女们欣喜若狂。


    「我们就这样朝著成为无敌间谍集团迈进吧！」百合如此宣示。


    「「「「「「「好！」」」」」」」少女们大声应和。


    后来，她们兴冲冲地持续挑战任务。既然已在米塔里欧达成无比严苛的任务，如今无论何种艰难危险都不足为惧。


    「现在不管什么样的任务，对我们都是轻而易举！」百合始终一脸得意。


    可是过了三个月，她们开始慢慢体会到现实与想像之间的落差。


    也就是──现实永远都是那么残酷且严苛。


    ◇◇◇


    「灯火」的据点位在龙冲岛的山丘上。


    那是迪恩共和国的宝石公司社长所拥有的别墅。配合龙冲温暖的气候，建筑采用开放式的设计。每个房间都摆有叶片宽大的观叶植物，让人沉浸在宛如置身度假村的氛围中。从二楼的露台向外眺望，则能望见大港的大楼群。


    「灯火」的老大克劳斯，是以那位社长的亲戚身分居住于此，并且利用各种名义将部下的少女们带进别墅。尽管旁人将他视为喜好女色的浪子，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此时，克劳斯正在别墅的书房里按著额头。


    「这已经是连续第八次失败了。结果又被目标给逃了啊……」


    「是的，非常对不起……」「本小姐犯了好大的错误！」


    在克劳斯面前承认失败的，是百合和安妮特，也就是刚才在餐厅里意外自爆的两人。引发大爆炸的她们竭尽全力隐瞒自己的身分，结果就让在包厢密谈的目标给逃走了。


    百合一脸哭丧的表情，安妮特则一副觉得好笑似的满脸笑意。


    这已经成为惯常的景象了。


    克劳斯皱著眉头，敲打手边的无线电机。


    「话说回来，刚才我从无线电机中听到『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间谍的我们，持续活跃于全世界～』之类的蠢话，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为了激发干劲而编出来的……」


    「可是实际情况完全相反耶？」


    「请不要吐槽我，这样我会很难为情……」


    「……算了，总之幸好你们没有受伤。你们今天就好好地休息吧。」


    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克劳斯尽可能好声好气地说。百合说了一句「谢谢呜呜呜呜～」，便和安妮特一起离开书房。


    两人离去后，克劳斯在房内叹了口气。


    然后望向站在一旁的少女。


    「缇雅，失败的补救措施进行得怎么样了？」


    「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回应的是黑发少女，「梦语」缇雅。这名少女拥有凹凸有致的迷人身材，以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她和克劳斯一样住进了别墅，担任作战指挥的辅佐官。她指著贴在书房墙壁上的龙冲地图，一面报告状况。


    「我已经派了莫妮卡等人还有葛蕾特过去，所以不用担心。」


    「可是，这也已经是她们第五次帮忙收拾残局了吧？」


    「是啊，她们可能已经感受到压力了。我会适度调整，让她们休息的。」


    「……也罢，反正百合两人负责的不是此次任务的重点。要是真的不行，到时只要交给别组就好，不要让她们太勉强。」


    「好。我已经告诉她们不要太深究了。」


    缇雅一边更动插在地图上的图钉位置，一边有条有理地回答。


    （缇雅最近的成长十分显著。）


    克劳斯在其背后满意地点头。


    在米塔里欧的任务开始之前，缇雅似乎完全失去了自信，但是现在她的言行举止不仅落落大方，还能够细腻地调整成员的配置。


    她在这三个月内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克劳斯不在时，她开始会积极地对同伴下达指示。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沟通的次数增加了。她会和同伴进行密切的交流，配合本人的希望和精神状态来分配工作。在成员个个难搞的「灯火」中巧妙地进行调整，是缇雅的本领。


    「我会干劲十足是理所当然的。」


    大概是察觉到克劳斯的视线了，缇雅笑著说。


    「因为我之前老是给大家添麻烦啊，所以我得好好弥补才行。况且──」


    「况且？」


    听了克劳斯的反问，缇雅面露微笑。


    「我要是不努力成长，怎么有办法当你的搭档呢？」


    搭档──那是缇雅曾经告诉克劳斯，她所想要成为的角色。虽然还是有不太可靠的一面，不过她正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理想。


    克劳斯自然地脱口而出。


    「──好极了。」


    部下努力成长的模样，让人无论何时见到都深感欣慰。


    可是在此同时，克劳斯心里也有一大烦恼。


    （缇雅是没问题，可是其他人就…………）


    经过米塔里欧的决战之后，「灯火」继续在世界各国完成任务。说实话，克劳斯本来也乐观地以为应该差不多没问题了。认为已经有所成长的她们，应该不需要支援了。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高估了她们。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七零八落。


    百合老是犯错、席薇亚也常做出记不清楚作战计画的失态之举、安妮特总是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爱尔娜会在关键时刻跌倒、莎拉总在同伴身陷危机时害怕得不知所措。值得信赖的莫妮卡和葛蕾特两人则因为忙著收拾残局，而无法发挥她们真正的价值。


    然后，克劳斯也没办法给予少女们适切的指导。


    他本来就不擅长指导别人。他只会对她们说「好好地做」、「要互相配合」这种抽象的话，连给予失败的少女有用的建议也做不到。


    结果就变成少女们反覆犯错，接著克劳斯出面收拾残局──每次皆是如此。


    回顾现状，冷静地判断。


    （或许是该视作她们停止成长了。）


    即使持续往常的训练，实力也不见飞跃性的提升。不过，这恐怕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世上不可能有光凭持续一项训练就让能力攀升至高峰这样的好事。


    （……该怎么办呢？应该像以前一样，由我独自完成任务吗……抑或先维持勉强还过得去的现状，再看看情况──）


    身为老大，克劳斯做出抉择的时刻到了。


    任务随时都伴随著危险。应该要在害她们受伤之前接手任务吗？可是，那些失误并不致命也是事实。还是说，应该等待她们的技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逐渐成熟呢？


    就在他这么烦恼时，脑海中浮现了几句话。


    ──『勉强还过得去的状况是最危险的。』


    ──『克劳小弟，你太不会依赖别人了啦。算了，你还是比较适合当我的小奴才。』


    语调沉稳却又严厉的说话声。


    那人是克劳斯从前隶属的组织「火焰」的一员。


    不像老大「红炉」那么温柔，也不像师父基德那么地循循善诱。总是比谁都还要严厉斥责克劳斯的人物──严酷的老妇人「炮烙」盖儿黛。


    （停滞不前的时候，盖儿老太婆的话总是特别有效。）


    克劳斯回想起如今已故的成员，不禁摇了摇头。


    （而且我也有种不祥的预感……看来，还是应该重新审视一遍任务的体制才对。）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


    看样子，还是让少女们暂时休息比较好。


    「缇雅，叫其他成员暂时──」


    就在克劳斯做出结论时，缇雅抢先问道：「老师，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她的声音流露出焦躁的情绪。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去看看情况。」缇雅不安地注视著时钟。「已经到约定时间了，可是席薇亚和爱尔娜还没有回来……」


    想必一定是发生问题了。


    「知道了。」克劳斯简短回答便起身。


    隐约感受到一股寒意。身为间谍的直觉告诉他，危机就在眼前。


    ◇◇◇


    纺织业在龙冲的大陆方面相当兴盛。


    芬德联邦制造的蒸气涡轮发动机在广大的纺织工厂厂区内林立，发出闷钝的声音不停运转著。向龙华文化圈的各国杀价后便宜买到的棉花，会在这里变成布料，然后被运送至西央诸国。土地和人事费用低廉的纺织工厂，是先进国家眼中的「摇钱树」。


    厂区的中央盖了管理大楼。那栋八层楼高的建筑控制了整座工厂的运作体制，像在俯视厂区内的一切般耸立于该处。


    然后，现在那里不见半个员工的身影。


    除了今天是假日外，也因为大楼预计从傍晚开始要进行打蜡。


    即使是假日出勤的员工也都在管理大楼之外。


    理所当然的，位于八楼的社长室内也没有员工。丝质地毯上摆了老虎、龙造型的艺术品，金鱼在桌上的水缸里优雅地游动。这个房间安装了最新型的保全系统，只有使用专用钥匙才能将门打开。除了那扇坚固的门以外没有其他入口，就连换气用的通风口，也只能在三楼的事务室操作开启。


    可是，此时那间社长室里却有两名少女。


    她们正偷偷摸摸地忙著找东西。


    「唔，好像没有在这个金鱼缸的底部呢。」


    弄湿袖子、搜寻金鱼缸底部的是「愚人」爱尔娜。


    她是拥有无瑕肌肤，宛如一尊精巧洋娃娃的金发少女。


    「也没有在老虎雕像里找到耶。机密文件到底藏在哪里啊？」


    回应她的人是「百鬼」席薇亚。


    这名少女有著野兽般紧实的身材，以及锐利的目光。


    不消说，她们正在执行任务。


    一份关于支配殖民地龙冲的调查报告书从迪恩共和国的大使馆外流，结果发生探寻流向的外交官遭到暗杀的事件。被派来接手任务的「灯火」查明那份机密文件的所在之处，于是潜入这栋工厂管理大楼。


    她们事前踏实地做好万全准备，最后成功突破了社长室的保全系统。


    但是却找遍整间社长室，还是找不到最重要的文件。


    席薇亚踢飞老虎木雕，抱头大喊：


    「啊啊啊啊啊！完全找不到啊！」


    「呢！爱尔娜弄倒金鱼缸了呢！」


    「啊，抱歉吓到你……唔哇！地毯都湿掉了！」


    「金、金鱼要怎么办呢？」


    「把、把它们移到另一个鱼缸里！快点！」


    手忙脚乱。


    姑且成功拯救金鱼之后，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泡水的地毯和水减少的金鱼缸。室内清楚留下了入侵的痕迹。


    「总之先把地毯弄乾好了。」喃喃说完后，席薇亚打开社长室的窗帘。她本来也想打开窗户，但是窗户封死了。保全措施果然周全。


    看著洒进屋内的夕阳，她自然而然地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已经快要傍晚了，清洁工就要来打蜡了。


    席薇亚把手扠在腰上。


    （最近真的很不顺耶……）


    她也感觉到「灯火」近来状况不佳。


    彷佛齿轮彼此没有咬合一般，任务始终无法顺畅地进行。


    失败接连发生，达成米塔里欧的任务一事宛如只是一场梦。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呢？我们明明就很努力啊……）


    最起码少女们并没有疏于训练。尽管忙于一件接著一件的任务，她们仍会自主训练，也有在进行偷袭克劳斯这项持续已久的训练。


    然而等到正式上场时，却无论如何都会犯下失误。


    席薇亚用两手拍打脸颊。


    （不行，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总之先行动再说。）


    她用与生俱来的正面思考很快地切换情绪。


    「好了，爱尔娜，我们先暂时往下逃到七楼吧。等到清洁工替八楼打完蜡之后，我们再回来。不要紧，一切都会没事的。」


    「…………………………」


    爱尔娜低著头，抱著已经将金鱼移走的鱼缸。


    「爱尔娜？」席薇亚唤她。


    「呢？」爱尔娜晃了一下。「说、说得也是呢。还是先离开比较好呢。」


    爱尔娜放下金鱼缸，回到席薇亚身边。


    「怎么了，很累是吗？」席薇亚抚摸爱尔娜的头。「如果觉得累，要不要在隔壁房间休息一下再移动？反正现在应该还没开始打蜡。」


    「……呢。爱尔娜想要那么做呢。」她也点头同意。


    如果急忙冲出去，可能会和清洁工撞个正著。


    于是席薇亚小心翼翼地边张望四周边离开社长室，再静悄悄地将门关上。


    爱尔娜倒吸了一口气。


    一如她们所提防的，清洁工已经抵达了。两名身穿清洁服的男女带著行李，在楼梯上来回走动，好像打算从高楼层开始打蜡。


    席薇亚二人一离开社长室，旋即逃进隔壁的仓库稍事休息。爱尔娜坐在地板上，反覆地深呼吸。最近任务接连失败一事，似乎让她累积了不少疲劳。她们一边充分休息，一边斟酌离开的时机。


    不久，两人离开仓库，悄悄地移动到建筑的边缘。


    走廊的尽头有紧急出口，通往大楼外面的逃生梯。虽然会被人从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如果只是往下一层楼应该不会有问题。


    两人默默地互相点头示意后，往逃生梯踏出一步。


    ──铃声响起。


    「呢？」「啥？」


    两人目瞪口呆。


    尖锐的警报声大作，响彻了整栋管理大楼。不知道是有人通报，还是逃生梯内设有陷阱。


    （怎么会……！为什么警报现在会响？）


    肯定有意外状况发生了。


    席薇亚不耐地咂舌，两人迅速离开逃生梯。


    继续待在原地会被全工厂的人看见。外露的阶梯不能使用。


    接著，人们往这边聚集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先、先回社长室呢！」


    出声的人是爱尔娜。


    「社长室？」席薇亚反问。


    「如果是那里，即使是员工也无法随便进入呢！」


    相当冷静的判断。


    社长室受到严密的保全系统保护，社长和秘书以外的人无法进入。既然现在无处可逃，暂时躲在社长室里是最好的选择。


    席薇亚点头应了一声「好」，便朝拔腿狂奔的爱尔娜身后追去。


    一面听著员工们爬上八楼的脚步声，爱尔娜抵达社长室的门前，再度解除保全系统、打开门。


    两人踏出一步，准备进入那个房间──


    「──停下来呢！」


    然而爱尔娜却忽然惨叫一声。


    席薇亚「咦？」地惊呼。


    爱尔娜拉住准备进入室内的席薇亚的衣服，即刻有了反应的席薇亚于是跳向后方。接著，爱尔娜像是要用身体覆盖住席薇亚一样，猛力将她撞开。


    爆炸火焰窜出。


    火焰从社长室喷发出来，窜到了走廊上。


    虽然不是伴随破坏的类型，火势之大也足以用烈焰来形容。走廊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尽管勉强闪开了，但刚才要是被直接命中，现在恐怕已经丢了性命吧。


    （火焰……？圈套应该已经解除了才对，怎么会……？）


    席薇亚跌坐在地，满腹疑问。


    出乎意料的麻烦接连发生。


    所幸大楼是钢筋水泥材质，火似乎不会延烧至整栋建筑物。社长室的地毯留下了焦痕。


    这时，赫然惊觉的席薇亚倒吸一口气。


    「爱尔娜！你没事吧？」


    一旁，爱尔娜表情痛苦地倒在走廊上。


    她好像被火灼伤，正难受地按著自己的上手臂。不仅如此，她好像在倒地时撞到了头，只见额头上冒出鲜血。


    爱尔娜用沙哑的声音呻吟了几声，不久便全身一软、没了力气。


    席薇亚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即使摇晃她的身体，嘴唇还是没有动。


    ──失去意识了。


    席薇亚急忙确认呼吸。爱尔娜单薄的胸部有在上下起伏，她还活著。但是，还是必须尽快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


    在此同时，耳边传来从楼梯赶来的员工们的脚步声。刚才的爆炸火焰好像让他们察觉到异状了。男人们的怒吼声交错四起。


    ──危机迫在眉睫。


    朝著无处可逃的八楼聚集的员工，以及身旁失去意识的搭档。


    「抱歉，爱尔娜。」


    席薇亚对沉睡的少女说。


    「我要来粗鲁的了，请原谅我。」


    说话的同时，席薇亚抬起爱尔娜的身体，将她放到背上。接著席薇亚蹲下来，背起爱尔娜。


    只能铤而走险了。


    席薇亚踹破走廊的窗户。


    然后顺势从八楼的窗户跳出去。在背著爱尔娜的状态下！


    比起避开遭人目击的风险，她决定以救助同伴为优先。


    并且未经演练就使出不曾尝试过的技术。


    （──从高楼层一跃而下！）


    若非情况危急，席薇亚也不想从事这种危险行为。既然攸关同伴的性命，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席薇亚将自己的身体能力发挥至极限，在落下前一刻转身，从手腕发射出钢索。钢索缠住裸露在大楼外面的排水管，减缓了下坠的冲力。


    她脑中想到的是钟摆。


    将自由落体运动转换成钟摆运动，避免坠楼死亡。


    只要稍微弄错射出钢索的时间点和长度，身体就会重击地面。席薇亚的身体像在描绘弧形一般，在空中摆荡。在彷佛要将身体撕裂的冲击之下，空气不断地被挤压出肺部。


    地面接近眼前的景象，令全身不由得发寒。


    但是，席薇亚的身体在接近前一刻浮了起来。


    爱尔娜的头发掠过地面。


    两人就这么被吊在半空中持续摆荡，直到不久后钟摆运动减弱为止。


    安全落地后，席薇亚重重吐了口气。


    （总算是成功了……）


    之后，席薇亚避开其他员工的耳目，在厂区内奔跑。


    她来到厂区的边缘，越过围篱，然后钻进工厂对面的大楼缝隙。


    那是一条夹在高耸大楼间、宽约三公尺的小巷。「逃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席薇亚笑著这么对背上的爱尔娜说。只是很可惜，她并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席薇亚在暗处调整呼吸时，意想不到的两人现身了。


    「本小姐来救你们了！」「你们好，我是靠著甜点重新打起精神的百合！」


    是安妮特和百合。她们从小巷的另一头跑过来。


    她们大概是担心没在预定时间回来的席薇亚两人才来的吧。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只红毛猩猩从八层楼高的大楼跳下来，利用杂技般的技术落地。」百合喃喃地说。


    「你少啰嗦。」席薇亚回嘴。「别开玩笑了，快点帮忙治疗爱尔娜。」


    「咦？她受伤了吗？」


    「她昏过去了。帮她处理好伤势之后，就马上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安妮特说「本小姐有带急救箱来！」后便晃了晃裙子，结果绷带、消毒药等药品就这么从裙子底下满溢出来。


    百合和席薇亚立刻进行急救措施。


    被两人有些粗鲁地用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头部，爱尔娜的额头膨胀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她们本来打算立刻将爱尔娜送回据点──


    「不准动，你们几个。」


    ──危机再度上门。


    小巷内却又出现新的人影。


    ◇◇◇


    席薇亚即刻转身。


    一名身穿清洁服的男子站在通往工厂的方向。那人无声无息，甚至让人有种他是凭空出现的错觉。虽说自己刚才确实松懈了，但是这种现象照理说不可能发生。


    （嗯。是刚才在管理大楼的男性清洁工……？他为什么要追过来？）


    席薇亚对他的外表有印象。


    男子扛在肩上的拖把，散发出熟悉的蜡的气味。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棕色短发的青年以威胁的语气问道。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吧，他用黯淡阴郁的眼眸盯著席薇亚等人。


    席薇亚率先做出反应。


    她以几乎要踩凹地面的气势踏步向前，朝青年逼近。


    虽然不知对方的目的为何，不过迅速将其压制是最好的办法。


    席薇亚以青年无法应对的速度接近，然后将刀子架在青年的脖子上。


    「抱歉啊，我们也是有工作在身。」席薇亚低声地说。


    青年不发一语，微微地瞪大眼睛。


    「大姊的速度好快！」安妮特兴奋地喊道。


    没错，包括刚才的逃脱戏码在内，席薇亚的身体能力比三个月前更加提升了。如果是一对一，一般外行人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不准出声。」


    席薇亚继续用刀子抵著他，出声警告。


    「我不想加害普通人。听我的命令，不准跟任何人报告，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说得极端一点，给我忘了这件事。只要你答应做到这一点，我就放了你。明白吗？」


    「…………………………」


    青年用淡漠的眼神回望席薇亚。他的反应很冷淡。


    原以为青年会害怕或是哭丧著脸的席薇亚疑惑地歪头。


    「……搞什么，回答我啊。」


    对方就只是用冷冷的眼神回望著她。全身上下彻底放松，没有一丝紧张感，简直就像在看无趣的话剧一样。


    （插图005）


    莫非他不了解状况？


    百合小声地劝说：「会不会是席薇亚你的表情太恐怖，他才不敢回答？」


    这句话虽然令人火大，不过倒也有理。


    「好吧，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我们的错。抱歉把你扯进来，不过还是拜托你啦。」


    就在席薇亚这么笑道，一边把用来当作赔偿金的硬币塞进青年怀里时。


    「──无聊透顶。」


    阴森的说话声传来，清洁工青年突然将身体往后一倒。


    他大大地倒向后方，逃离席薇亚的刀子，接著便以后弯的姿势跃入空中。就像是足球里的倒挂金钩一样，他朝席薇的侧头部踢了一脚。


    突如其来的抵抗。


    而且技术还相当高明。


    席薇亚咒骂一句「可恶的家伙！」，随即扑上前去想要压制青年。在此同时，百合和安妮特也分别拿著毒针和电击棒冲上前去。


    来自三方的攻击，身在空中的青年不可能闪避得了──本来应该是如此。


    「代号『飞禽』──啃咬剜挖的时间到了。」


    自报名号的说话声传来。


    青年将手中的拖把当成拐杖敲打地面，在空中一个翻身，避开来自三方的攻击。核心肌群若是没有经过训练，是不可能做出这个动作的。


    然后，从他旋转的身上落下的，是无数支刀子。


    察觉危险的少女们本打算暂时远离──不料却全员滑倒。


    （……蜡？）席薇亚瞠目结舌。


    那是从青年手里的拖把滴下来的蜡。


    之后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


    落地的青年像在地面弹跳似的，再度跃入空中，简直就像装了弹簧。他伸长双手，用刀子将失去平衡的少女们的衣服固定在地上。青年的速度快到少女们无法闪避，就这么被牢牢钉住。


    席薇亚倒在地上，为眼前的现实困惑不已。


    一旁，百合「咦──」地睁大眼睛惊呼。


    被对方以身体能力击败了。


    明明是三对一，却彻底遭到辗压。对方趁著短暂的松懈，出其不意。


    「……你们几个好吵。我看不如减少数量好了。」


    青年对匍匐在地的席薇亚等人投以凌厉的目光。


    右手握著一把刀。


    而刀锋指向的人是席薇亚。


    「首先就从你开始。」


    青年毫不犹豫就朝席薇亚挥刀。


    「等等，温德！」


    刀子在触及席薇亚的额头前一刻停止。


    全身上下开始冷汗直流。席薇亚感应到的无疑是死亡的预感。


    心脏高声地跳动。


    （假使这家伙真的有心那么做──）


    席薇亚想起了自己的命运。


    （──我早就已经死在这里了。）


    席薇亚的双腿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抬起头，确认状况。


    小巷里又出现了新的人物。


    那是一名戴著大眼镜的少女。她将翡翠色的头发绑成马尾，脸上露出好胜的表情。她也是刚才在管理大楼的清洁工之一。


    她用愠怒的口气对青年说：「她们不是敌人，是同胞啦。」


    「……哦，是吗？」


    被唤作温德的青年蹙起眉头。


    然后嘟哝了一句「这下更无趣了」，收起刀子。


    翡翠色头发的少女深深叹息。那是彷佛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叹息声。


    「幸好你及时住手……温德，你刚才差点就要刺杀自己人了耶？」


    温德冷冷地望向少女。


    「你少啰嗦，裘儿。就算你没出声，我也会停手。」


    「咦？」


    「上面。你也该察觉了吧。」


    在温德的催促下，席薇亚也望向大楼的屋顶。


    ──克劳斯站在那里。


    右手拿著手枪，左手持刀。他将长发扎起，以完全的备战状态俯视著这边。


    席薇亚不禁倒吸一口气。包括温德在内，其他人也是如此。


    气氛沉重。莫非这就是杀气？


    被唤作裘儿的少女发出「咿！」的哀号，往后退了一步。


    倘若克劳斯有意那么做，他恐怕不消几秒钟就能将在场所有人杀光吧。


    「那副外表……原来如此，那人就是『燎火』啊……」


    只有温德一人不为克劳斯的杀气所动摇，态度依旧大方自若。


    克劳斯无声地从屋顶跳到席薇亚面前。明明从超过五层楼的高度跃下，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的样子。


    在一阵静默之后，克劳斯注视著温德。


    「看来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不需要。燎火这个名字我还知道。」


    温德冷淡地回答。


    「幸会，我的代号是『飞禽』，假名是温德。」


    「这样啊。隔壁的呢？」


    「是、是的！呃，那个，我、我叫『鼓翼』，假名是裘儿。」


    自称裘儿的少女一副紧张地低头致意。


    「先暂时散开吧。」克劳斯冷静地说。「聚集在这里不太好。」


    温德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握住拖把，和裘儿一同返回大楼。


    「「「………………」」」


    被留下来的少女们一脸茫然。


    虽然好像得救了，可是他们究竟是谁？而且他们似乎认识克劳斯──


    席薇亚代表其他人发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同伴。是迪恩共和国的同胞。」


    克劳斯立刻回答。


    说出对少女们而言出乎意料的情报。


    「『凤』──由所有培育学校中的最顶尖的六人组成的新团队。」


    ◇◇◇


    关于「凤」的事情，克劳斯已经听「海鸣」提过了。


    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网曾有一段时间彻底瓦解。


    原因是克劳斯的师父「炬光」基德背叛了国家。这个手中握有共和国许多情报的男人，僭越身为间谍的立场，向敌对的加尔迦多帝国倒戈。


    情报外流的间谍随时都身陷危机之中。


    基德的倒戈简直有如恶梦。


    由于共和国内有前途的间谍的情报被泄漏给敌人，因而造成许多人牺牲。毁灭的不只是「火焰」，还有许多宝贵人才都惨遭杀害。即使想要翻转这样的窘境，能够派出去的间谍的情报也已外流，情况可说是穷途末路。


    而共和国能够勉强克服这般窘境的主要原因是──


    「原因大致有二。首先第一个是『燎火』的活跃表现。你组成『灯火』、成功取代『火焰』这一点，堪称是诞生在绝望之中的巨大光芒。」


    海鸣这么解说。


    「然后另一个原因是，培育学校的顶尖分子的兴起。」


    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间谍培育学校的学生突然被纷纷送往前线。


    克劳斯因为担心培育学校的成绩优异者的情报遭到外流，于是集结吊车尾学生组成「灯火」，做出了实绩。


    另一方面，成绩优异者们也已通过毕业考，在最前线大展身手了。即使是基德，他好像也没能掌握所有培育学校的成绩优异者的情报。


    「当然，并不是所有新人都有做出成果。毕竟基德泄漏了一部分成绩优异者的情报，因此造成了不少的牺牲。不过，像是要替同伴之死报仇般，表现格外突出的是──『凤』。」


    克劳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那大概是最近才成立的组织吧。


    「他们相当厉害喔。『凤』是『火焰』毁灭之后不久，从培育学校超过三千人的所有学生中选拔出成绩优异者进行毕业考──然后由表现最佳的六人组成的梦幻团队。」


    「三千人之中的前六名啊。」


    「他们已经达成不少任务了。虽然目前还没有分配高难度的任务给他们，」


    海鸣语气愉悦地说。


    「──不过如果单论成功的任务件数，那么『凤』在『灯火』之上。」


    ◇◇◇


    爱尔娜被送到了克劳斯的据点。


    立刻从城里找来的医生表示，她应该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会醒来。


    爱尔娜目前尚未清醒，仍在床上沉睡著，偶尔会发出听似痛苦的呻吟声。据说她除了被火烧伤，还在慌忙跌倒之际受了脑震荡，不过并无性命之虞，让「灯火」的成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席薇亚在同伴离去之后，依然陪伴在爱尔娜身旁。


    「抱歉啊，爱尔娜。都怪我太不中用了……」


    她拭去爱尔娜额头上的汗水，向她赔罪。


    之后席薇亚向她招呼一声便离开床，而这时肚子正好叫了。即使是心情郁闷的时候，肚子还是照样会饿。


    太阳就快下山，已经是晚餐时刻了。


    「呃，也就是说，两个团队的任务重叠了吗？」


    在餐厅和厨房合并的空间里，成员们正以百合为中心进行报告。


    八人座的餐桌上，摆放著烤鸡、水饺、白灼虾、五色小笼包、寿桃等一道道色彩缤纷的外带龙华料理。


    那些全是百合从卧底的餐厅带回来的剩菜。这个女人唯独对食物特别热衷。


    缇雅、百合、安妮特三人围绕在晚餐旁，之后席薇亚也加入其中。


    「好像是这样。」


    解说的人是缇雅。她正仔细地剥虾壳。


    「『凤』和『灯火』在追逐各自的目标的过程中，不小心出现在同个地方。听说这种情况很罕见呢。」


    「唔，这恐怕是会隐匿情报的间谍才有的状况吧。」百合用小笼包塞满嘴巴。


    「本小姐认为应该要确实互相报告！」安妮特咬下寿桃。


    「是啊，所以他们现在正在老师的书房里进行协调。」缇雅点头。


    少女们将视线转向书房。


    刚才温德和裘儿来到别墅，进了书房。身上穿的不是穿清洁服而是学生制服。他们的假经历（掩护）好像是来龙冲留学的学生。


    此时此刻，「灯火」和「凤」之间大概正在共享情报吧。


    「不过话说回来，培育学校最顶尖的六人啊……」席薇亚忧郁地叹气。


    「就是啊……」


    缇雅也表情闷闷不乐地附和。


    关于「凤」的来历，她们已大致听克劳斯说过。总而言之，就是一群培育学校的菁英分子。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百合突然开始扭动身体。


    「脑袋里……有各式各样的记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表情苦闷的人不只是百合，席薇亚和缇雅也一样。注意到时，就连餐点也变得有些食不下咽了。唯独安妮特还一派从容地在玩堆叠寿桃的游戏。


    「灯火」和「凤」完全相反──是由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组成的团队。


    成绩不良、人际关系、品行不佳、失败犯错。她们是一群因为各种因素，在培育学校里迟迟不见长进的学生。是由差点就要被退学的少女们所组成。


    「真是的，害我想起讨厌的回忆了。」


    听了席薇亚的嘀咕，缇雅也附和：「我懂。坦白说，真的会让人有心理阴影耶。我本来还打算这辈子都不要跟那种人扯上关系的。」


    「而且，偏偏还在我们这么不顺利的时候遇见。」


    少女们异口同声地说：「「「不幸啊……」」」。


    餐桌上充斥著沉重的沉默。


    只剩下吊扇的马达声空虚地响起。


    「但、但是！」


    这时，百合站起来。


    「我、我们也已经和在培育学校时不一样了！经过和老师的训练，我现在可是完成不可能任务的超级情报员百合呢！」


    「喔、喔……嗯，这么说也是。」


    受到百合的触发，席薇亚也跟著站起身。


    「没错！百合说得对。什么吊车尾的，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况且，我们老大也说过培育学校的框架很狭隘啊！」


    其他少女们也纷纷起身。


    「我、我也这么觉得。再说，我的成绩以前根本就没有被正确地评价！」缇雅说。


    「本小姐的优秀发明也被臭教官当成了垃圾！」安妮特说。


    尽管感觉只是在虚张声势，她们却开始各自替自己发声。


    就在情绪沸腾到最高点时，百合大喊。


    「我们是不会把工作让给别人的！菁英是吗？好极了，你们就尽管放马过来吧，『凤』！」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们精神饱满地高举拳头吶喊。


    「……你们这群女人还真有朝气啊。」


    突然间，低沉的说话声从后方传来。


    少女们带著心中升起的不祥预感，赫然转身。


    结果见到眼神冷漠的温德，还有「啊哈哈……」一脸尴尬笑容的裘儿站在那里。


    他们好像已经结束商谈，从书房里出来了。


    温德用两手插口袋的姿势，对少女们施压。


    「所以，你们说『凤』怎么样？你们想说什么？再喊一次看看啊。」


    「「「「…………………………………………」」」」


    在本人面前，百合等人顿时默不作声。


    脸上表情全都一样僵硬。


    没一会儿，百合「席薇亚好像有话想说」地率先背叛，缇雅「就、就是啊」地附和，安妮特「席薇亚大姊，请你重复刚才骂人的话！」地激励，席薇亚则「我绝对饶不了你们」地怒瞪她们。


    「不要让家丑外扬了。」


    这时，克劳斯也来到餐厨空间。


    「我刚才已经和『凤』协调好了。总之，我们这两支团队将会在龙冲彼此合作执行任务。你们不要抱有地盘意识。」


    裘儿挥挥手说「请多指教喔」，温德则是一言不发。


    「灯火」的少女们也红著脸，点头回应。


    「嗯？话说回来──」席薇亚开口。「为什么是你们直接来？协调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双方的老大来进行吗？」


    「喔，关于这一点──」


    「我想要当面亲眼看看。」


    温德打断克劳斯的话。


    「虽然只是一些片段，但我有听说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达成了不可能任务。不过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教官为了激励我们，才故意散布那种谣言就是了。」


    温德的语气中，带有不寻常的威吓感。


    他一步一步地缩短距离，来到少女们面前。在他那打量一般的锐利目光下，少女们不禁「唔！」地小声呻吟。


    「你们达成不可能任务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是啊，没有错。」


    回答的人是百合。


    她尽管额头冒汗，依然大方地挺起胸膛。


    「我们达成了。哎呀不是我要说，那可真是激战啊。尤其是潜入加尔迦多帝国的任务，要是没有我们完美的团队合作，是不可能成功的──」


    「就凭你们这副德性？」


    温德冷冷地说。


    百合一时哑口无言。


    好像光是那个问题就已经令他失去兴趣一样，温德将视线从少女们身上移开，依旧维持两手插口袋的姿势，转头望向克劳斯。


    「燎火先生，今晚的任务我要参加。可以吧？」


    「好啊，无所谓。」


    「谢谢你。那么，我们就在刚才说好的时间碰面。」


    一副已经没必要再留下来似的，温德迅速朝出入口走去。


    对少女们的态度不屑一顾。


    裘儿满脸愧疚地合掌道歉：「那、那个，抱歉我们家温德这种态度……」，说完便朝他身后追去。


    少女们带著复杂的心情，望著出入口的门。


    「好、好可怕的人……」


    百合喃喃地说，席薇亚也「就、就是啊」地赞同。


    青年身上带有和以往遇过的所有间谍都不同的压迫感。


    当然，以前她们的学校里也有成绩优异的学生，可是即使和那些人相比，温德这个人依旧非比寻常。也从没遇过态度像他这么冷漠的人。


    「他的专业意识大概很高吧。」


    克劳斯开口。


    「虽然确实高到有点危险，不过绷紧神经绝非坏事。你们要不要也向他看齐？今晚，我们和『凤』将会展开共同任务。席薇亚，你马上去做准备。然后百合，你来代替爱尔娜负责支援。」


    「嗄？」「咦？」


    突然被指名，席薇亚和百合目瞪口呆。


    「无论发生什么事，任务都得继续进行。」克劳斯以坚定的口吻说。「我今晚有别的工作要做，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为以防万一，我也已经把要给你们的建议写下来了。」


    「好、好的。」「知、知道了……」


    在克劳斯冷静的劝导之下，少女们总算回神。


    他说得没错，任务还在持续进行中。现在不是回忆培育学校的心理阴影，还为之惶惶不安的时候。


    「老师也无时无刻都不松懈耶。」百合这么说。


    「拥有这样的专业意识是理所当然的。」克劳斯回答。


    接著，克劳斯分别将一张摺好的纸，递给她们两人。


    那似乎是要给失败的少女们的建议。


    「如高挂明月的彩虹般偷窃」、「如满月般将自己全然投入」。


    打开纸张，上面用难看的字迹分别短短地写了这两句话。


    克劳斯不知为何一脸得意。


    「只要遵从我的专业建议，即使是你们也──」


    「你的指导根本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专业意识！」


    席薇亚大吼。


    ◇◇◇


    几个小时后，席薇亚和百合再度来到纺织工厂前。


    此时已经超过晚上十点，工厂却依旧发出闷钝声响不停地运作。管理大楼的灯光虽然有一半以上都已熄灭，不过还是有房间的窗户透出光线，证明了有劳工正在熬夜工作。苛待员工似乎是这里的社长的经营方针。


    百合向身旁的人物询问。


    「『凤』对这间工厂的了解程度有多少？」


    「无所不知。」


    简短回答的是装扮成清洁工的温德。


    他听说从半个月前，便以管理大楼的兼职清洁工身分来此卧底。透过他的门路，席薇亚等人很轻易地就进入厂区。


    之后，她们在温德的引导下走在工厂内。虽然只是沿著暗处前进，却自然而然地没有与人错身而过。


    顺道一提，裘儿是独自分头行动，席薇亚、百合、温德三人则是一起潜入。


    「潜藏在这间纺织工厂背后的，是当地的黑帮。龙冲这里的人，非常清楚情报能够变成金钱。他们收买世界各国的外交官，将从其口中套出来的情报卖出，堪称是专门贩卖机密情报的零售业者。而他们的伪装，就是这间纺织工厂。」


    温德出乎意料地仔细解说。


    尽管态度冷淡，他却将所需情报全部依序分享给少女们。


    「因为他们在此扎根已久，所以城里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跟踪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致命。你们想找的机密文件好像已经被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接著换席薇亚提问。


    「这个我们知道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要怎么查出文件被藏去哪里？说实在的，我们连应该要逼谁吐实都不知道。」


    「……是啊。拜你们引发的骚动所赐，工厂内的保全变得更加森严，我们精心准备的计画也因此泡汤。」


    「唔！关于这一点，真的很抱歉……」


    「我要选择稍微强硬的手段。反正我们本来也就有准备那个计画。」


    说著说著，一行人来到管理大楼的正下方。


    温德缓缓捡起地上一颗拳头大的石头。


    「……对了，金发女后来怎么样了？」他喃喃嘀咕了一句。


    「嗯？」


    「就是那个小鬼。你之前不是背著她吗？」


    温德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著席薇亚。


    他好像相当在意爱尔娜的事情。


    「她在任务中昏迷，到现在还没醒来。她是在社长室遭到疑似炸弹的物品攻击……说到这里，那是什么？是你设下的陷阱吗？」


    「……不，我不知道。大概是有别的原因吧。」


    他微妙地停顿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那代表著什么意思。


    温德像在确认捡起的石头形状一样，放在手里转动。


    「不过，我知道了。我会代替缺席的金发女完成任务。」


    话才说完，温德随即将那颗石头扔向管理大楼的窗户。


    「「！」」席薇亚和百合同时大惊失色。


    （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窗户破裂，接著果不其然，告知紧急状况发生的铃声轰然大作。


    警铃大响，警卫朝这边跑来的脚步声传来。


    「没什么好吃惊的。在取得情报之前，敌人也不会随便杀死可疑人物。」


    面对少女们惊愕的目光，温德依旧一派泰然。


    「安静看著吧──我们『凤』的做法。」


    他的语气从容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如温德所计画的，席薇亚等人被赶来的警卫逮到了。


    本来最坏的情况是被直接移交给警察，可是他们却没有选择那么做，而是将席薇亚等人带到管理大楼内。


    近看之下才发现，纺织工厂内的警卫显然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好人。他们可能是黑帮的小喽啰吧，怀里似乎还藏有手枪。


    警卫将席薇亚等人的双手用绳子反绑在背后，将她们带到了某个房间。


    「这里……」百合低喃。「是社长室？」


    三人被推进去的地方，是白天的社长室。


    地毯和大半的美术品被烧得焦黑，炭臭味弥漫整个房间。不过好像还是有大致清扫过一遍，房间中央空出了很大的空间。


    温德一脸淡定，好像早就料到会被带来这里了。


    啊啊，是这样啊。席薇亚想通了。


    保全系统严密的社长室是接近密室的空间。外面的工厂劳工无法接近，而无论里面的人怎么惨叫声音也传不出去，是最适合用来拷问的空间。这些家伙大概是不希望警方介入，打算自行盘问吧。


    席薇亚等人被粗鲁地扔在社长室的地板上。


    房内聚集了十个男人，其中还有人脸上露出嗜虐的笑意。他们可能对于能够顺利逮到人感到很高兴吧。


    不久，一阵叩叩叩的高跟鞋声从男人们之间响起，一名女性现身。


    「真没想到抓到的会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席薇亚认得现身的女性。


    她是纺织工厂的社长秘书。那名身穿贴身套装的妙龄女性，浑身散发出生存在暴力世界中的人特有的气息。看来，这间工厂和当地黑帮果然有著密切的关系。


    「…………」


    面对女性的现身，温德一脸无趣地闭上眼睛。


    「你就是首领吗？」


    女秘书戏谑地笑道。


    「白天在社长室引发小火灾的也是你们？是这样吗？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假扮成清洁工。是谁雇用你们的？」


    「鬼才要告诉你。」温德依然闭著眼睛回答。


    「很遗憾，你的态度不正确。已经有好几个不肯合作的间谍死在这里了。」


    女秘书这么说完，立刻就有一名她的部下走上前来，手里还握著铁鞭。他先是殴打温德的头部，接著就开始乱打一通。铁块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铁和骨头相撞的闷钝声一再响起。


    不久，挥舞铁鞭的男人像是累了地停下手。


    席薇亚和百合完全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心里只觉得故意让自己一行人被逮的手法果然是错的。


    「做得太过火了？」


    女秘书心满意足地说。


    「是不是打得太凶啦？是这样吗？算了，就算男的真的死了，还是可以逼问其他少女──」


    「──果然无聊透顶。」


    温德坐起上半身。


    周围的男人们不禁惊呼。


    接著，温德在双手遭到捆绑的状态下站起来，身体丝毫没有失去平衡。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全身上下更是不见任何伤痕。


    「……为什么你被打得那么惨却毫发无伤？」


    女秘书的声音中带著惊愕之情。


    席薇亚知道那种技术。那是克劳斯也好几度展现过，将所有冲击力顺势挡开的技术。尽管在旁人看来好像挨打了，但事实上本人完全没有受到伤害。不过，席薇亚以前从未见过像温德这般高超的手法。


    「……枉费我还特地等了一下，结果出现的是你这种程度的人物。」


    温德微微地叹息。


    「真扫兴啊。竟然有机会尽情殴打我，你可要把这当成是一种荣幸。」


    「你从刚才就在碎念什么──」


    「我问你──」温德说道。「──你不觉得从刚才开始就很热吗？」


    随后，一道女性的叫喊声传来。


    「失火了！火烧到这边来了！」


    小喽啰男子慌张地冲出房间，然后急忙回报：「是真的！真的烧起来了！」


    社长室里的帮派分子们瞬间停止行动。


    所有人都陷入混乱状态。


    有太多事情必须思考了──应该马上逃离吗？应该马上杀死抓到的间谍们吗──突如其来的异常事态让所有人动脑思索。


    彷佛在嘲笑那段空白似的，「这下更无趣了」的说话声响起。


    「代号『飞禽』──啃咬剜挖的时间到了。」


    是温德。


    双手遭到捆绑的他，身体宛如摆脱重力一般浮了起来。


    ──鲜血飞溅。


    首先被砍伤的，是手持铁鞭的男人。男人错愕地发出「咦？」的呼声。他的喉咙被藏在温德鞋子里的刀子割破。


    这是席薇亚第二次目睹那项技术。


    全身有如弹簧一般。无论什么样的姿势，都只凭著手臂和腿的肌力跳跃，并且以跳舞般的姿态挥舞利刃。出乎意料、任谁都无法应对的绝妙刀术！


    ──凌驾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之上的男人的神技。


    一转眼，已经有两个在温德身旁的人被砍。


    不知不觉间，温德身上的束缚已然解除。


    当温德再次跳跃之时，刀子又刺中了另外一人的心脏。其他男人拿出手枪，想要突袭飘浮在空中的温德，结果只见温德将遗体当成踏脚石一踢，移动到别的地方。


    温德恣意地在社长室里弹跳，挥舞刀子。


    「快、快逃！」某人大喊。「就算待在这里，最后也会被烧死！」


    好比溃堤一般，社长室里的人全都涌向出入口。


    晚了一拍解除束缚的百合喊道「你们别想逃！」，同时取出手枪。


    「别追了，银发。」


    可是，温德却阻止百合追击。


    「那群家伙是笨蛋，完全忘了白天上蜡的人是谁。」


    随后，空气迸裂的声音响起，男人们的惨叫声跟著传来。


    那是被熊熊大火燃烧的声音。


    席薇亚明白了。


    温德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制造这场火灾。他在可燃性的蜡中混入药品，制造出有如导火线的火焰路径。纵火的人应该是裘儿吧。回头想想，起初报告「失火了！」的似乎就是她的声音。


    注意到时，社长室里只剩下席薇亚等人和女秘书。


    「就只剩下你一人了。」


    温德将刀子放在手中转动把玩。


    「开、开什么玩笑……」女秘书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给我被烧死吧……你们几个也要一起陪葬……」


    「这间社长室具备耐火性，而且火的延烧方向也已经获得控制。我们要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还需要好一段时间。」


    「唔……」


    「你应该知道机密文件在哪里吧？只要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女秘书起先一脸不甘心地紧咬嘴唇，但没多久便像是死了心地嘟哝「……我知道了啦」，说出机密文件的所在之处。大概是因为恐惧吧，她的语速相当快。最后，她连黑帮老大的藏身地点也一并供出，呻吟似的说「……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没有用处了。」


    温德拿起刀子。


    「咦？」


    「你真以为我会让你活命吗？」


    温德淡淡地说完，将刀子向上举起。


    「两个月前，你的部下害一名高贵的女性死去。她为了保护平民的孩子被子弹击中，丧失性命。那是我一生难以抹灭的憾事。」


    「等等！」女秘书大喊。「我也有儿子和两个女儿──」


    「给我乾脆地死去吧。」


    温德往下一挥掷出的刀子，笔直地插进她的喉咙。


    女秘书瞪大双眼，身体在一阵痉挛之后无力地瘫倒在地。


    席薇亚和百合只能在一旁注视那幅景象。


    卧底技术、身体能力、计算能力、冷酷的心理──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取得机密文件的情报，见到温德等人模样的人全数死亡。


    温德曾说：「看看我们的做法吧。」


    最后事实证明，他们的手法确实乾脆俐落。


    ◇◇◇


    爱尔娜是在清晨时分醒来。


    正好就在席薇亚等人离开工厂后没多久。她们一回到据点，还醒著的安妮特立刻开心地前来报告「爱尔娜醒来了！」。


    席薇亚和百合争先恐后地冲进寝室，见到在床上接受缇雅照顾的爱尔娜，两人发出「唔喔喔喔喔！」的无意义吼叫声，一边搂著爱尔娜的脖子，疯狂戳她的脸颊。等到爱尔娜开始发出「好、好难受呢……！」的哀号，她们又改成将爱尔娜整个人抬起来，结果就被缇雅喝斥「她需要彻底静养！」。


    情绪过于激动的席薇亚和百合缓缓地深呼吸。


    「你没事吗？没有丧失记忆吗？」百合这么问。


    「被人期待发生那种事情也挺困扰的呢。」爱尔娜回答。


    「席薇亚的特徵是什么？」


    「有点笨笨的。」


    席薇亚一言不发地轻捏爱尔娜的脸颊，爱尔娜则一副觉得舒服地发出「呢～」的呻吟。


    看样子，她的脑部似乎没有异常，成员们无不放下心中大石。


    她们原本担心会发生什么状况，不过这下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对、对了！」爱尔娜突然大声嚷嚷。「任务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似乎相当担心，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围绕在她身旁的少女们瞬间停止动作。


    「呃……嗯，关于这件事……」席薇亚不知所措地眼神飘移。


    「需要解释的地方实在有点多耶。」百合苦笑著说。


    拋下一句「总之用看的比较快」，席薇亚等人将爱尔娜带到餐厅。她尽管一头雾水仍乖乖地跟她们走。


    早晨微暗的餐厅里，有两个人坐在位子上。


    「……是金发女啊。」


    「啊，你就是爱尔娜？幸会，请多指教喔。」


    是温德和裘儿。


    他们达成任务后为了向克劳斯报告，于是来到据点，现在正在吃缇雅准备的三明治当作早餐。温德用食物塞满整个嘴巴，裘儿则一副心绪不宁地小口小口吃。


    席薇亚和百合向神情困惑的爱尔娜说明「凤」的存在，以及他们在管理大楼的工厂达成的任务。


    「哎呀，他们真的很厉害喔！就像施展魔法般一下就解决了呢！」


    「就是说啊！厉害到让我吓一大跳！」


    席薇亚和百合比手画脚地叙述他们的本领。


    她们兴奋地劈哩啪啦说个不停，激动的态度让爱尔娜都不知所措了。


    「这次让我重新体认到，培育学校的顶尖高手果然厉害！」


    「没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老师以外那么厉害的间谍！」


    那是纯粹发自内心的赞赏。


    温德杀人这件事虽然令人惊愕，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也能理解那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举措。他杀死的，全是罪大恶极的帮派分子。


    而最令人激赏的，是他们经过缜密计算的手法。


    （也罢，既然都目睹那样的本领了，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承认他们确实厉害。）


    尽管心情复杂，席薇亚也只能心服口服。


    （坦白说，他们的实力无疑在我们之上。）


    只能舍弃竞争意识了。身为菁英，他们确实身怀无可挑剔的技能。


    「那、那个……你们是温德先生、裘儿小姐……对吧？」


    爱尔娜好像也总算理解状况了。


    怕生的她，畏畏缩缩地向他们低头致谢。


    「非常感谢两位代替爱尔娜达成任务呢。」


    「没什么好谢的。」


    温德冷淡地回应。


    他看著少女们群聚的餐桌，一副厌烦地说了句「我讨厌吵闹」便抓起一块三明治站起身，好像要去别的地方吃。


    裘儿见到少女们神情困惑，连忙「别放在心上，温德平常就是那个样子」地打圆场。


    之后，百合等人也开始吃早餐。


    太阳缓缓升起，从餐厅可以清楚望见逐渐变换成紫色的天空。众人沉浸在任务结束后的美好成就感中，大啖三明治。


    话题的中心依旧是「凤」。


    少女们围绕著裘儿，对她投以各式各样的赞美之词。


    「不过你们这么吹捧『凤』，也挺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呢。」


    途中，裘儿表情害臊地挠挠脸颊。


    「因为『灯火』其实也不差，不是吗？被过度夸奖反而让人觉得坐立不安。」


    「咦？是吗？」席薇亚偏著头问。


    「嗯。根据我所听说的，你们只是个人特色比较突出，实际上拥有足以从培育学校毕业的实力。好难相信你们原本是吊车尾的学生，你们真是太了不起了。」


    「谢、谢谢。」席薇亚点头道谢。


    不常听见的称赞，令少女们不禁脸颊发烫。


    她们好久没有被克劳斯以外的人夸奖了。


    「可是，实际上我们却老是失败。」缇雅加入对话。「说来丢脸，其实现在的我们做起事来并不顺利。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哪有什么问题，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正常？」


    「嗯。『灯火』达到了足以从培育学校毕业的水准，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可是那毕竟只是这个世界的起点，当然没办法立刻就表现得很活跃啊。」


    「啊，这倒是。」


    「我想，也许是你们之前进行得太顺利了吧。」


    面对这番中肯的分析，少女们无言以对。


    听到克劳斯说「可以从培育学校毕业了」时，少女们欣喜若狂，但那也不过是达到间谍的最低水准罢了。


    少女们还只是踏出最初的一步而已。


    「况且，我们也不是所有任务都能成功达成，也是有过惨痛的失败经验喔。」


    裘儿像在回顾过去般抚摸茶杯的杯缘。


    「愿闻其详。」缇雅这么说。


    「嗯，好啊，那就慢慢聊吧。」


    裘儿爽快地答应。


    「好久没有像这样和团队以外的同年代的人说话，我也觉得很高兴呢。那么，我们就彼此聊一聊从前挑战过什么样的任务吧。」


    少女们将椅子移动到她的周围，专心聆听裘儿说话。对于菁英们执行过的任务，她们自然是充满了好奇心。


    空间里弥漫著非常和谐的气氛。


    因此，她们完全没有留意到温德迟迟没有回来。


    ◇◇◇


    克劳斯也已经自任务返回，在书房里稍事休息。


    他一边吃著鸡肉白粥这道龙冲式的早餐，一边翻阅手边的资料。那是结束深夜的任务之后，透过海鸣取得的「凤」的资料。


    基本上，间谍不会知道其他团队的动向，这是为了防止情报外流所采取的对策。除了「炬光」基德、「红炉」费洛妮卡这些超级老手外，有办法掌握全国间谍网的人就只有间谍头子c。


    即使是克劳斯，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的情报也仅有少数。


    但尽管如此，从那份资料仍能看出「凤」的高度潜力。


    （他们的确是一支优秀的团队。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弱点。）


    他们和「灯火」有著极大差异。


    相较于优缺点分明的「灯火」，「凤」的成员则是没有缺点。他们似乎累积了扎实的训练，让自己无论挑战何种任务都能够临机应变。


    而其中能力最为突出的是──


    （毕业考成绩第一名的「飞禽」温德……真想不到在培育学校里，竟有像他那样实力坚强的人。基德应该不会漏掉他才对……莫非他是这两年内入学的？）


    全身惊人的弹性和刀术，以及出色的演技。虽然没有特别新奇之处，却感觉得出来他的基础能力相当高。和凭藉独一无二的特技作战的「灯火」成员形成对比。


    目前似乎是由他担任「凤」的领导人。


    （然后是毕业考成绩第四名的「鼓翼」裘儿……她明明感觉是一名相当优秀的后卫，但也才排名第四啊。）


    从他们的资料，可以预料到其他尚未直接碰面的四人的实力。


    恐怕第二名、第三名、第五名、第六名的成员，也都拥有远远高于「灯火」平均值的本领。


    （就算刻意低估他们的实力，「灯火」内能够与之抗衡的也只有莫妮卡、葛蕾特……安妮特虽然只要拿出干劲也有可能，不过她实在是太随兴了……其他成员则是处于劣势……）


    这是从客观角度对两队做出的评价。


    至少就成员的综合实力来看，「灯火」确实大大不如「凤」。


    会对此感到不甘心，是自己身为教官的自尊在作祟吗？


    （……「灯火」和「凤」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克劳斯凝视著资料。


    （为了让她们提升，必要的东西是──）


    正当克劳斯浏览那份资料时，有人敲了书房的门。


    不一会儿，温德从门后探头。


    「什么事？」克劳斯主动先开口。


    「……我有件小事想跟你说。」温德说。「现在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好啊，可以。」


    「谢谢。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微微点头，站在克劳斯的正面。接著他将头发往上一拨，以郑重的态度注视著克劳斯。


    「坦白说，已经没救了──你的团队比垃圾还不如。」


    那便是他劈头说出的第一句话。


    ◇◇◇


    裘儿的叙事手法十分巧妙。


    她以浅显易懂的方式，描述「凤」至今执行过的任务。不仅让人时而紧张得掌心冒汗、时而大快人心，更重要的是学到了好多。「凤」的成员们之间，存在著根深蒂固的竞争意识。他们彼此竞争的帅气生存之道，令少女们为之崇拜。


    说完后，裘儿一脸难为情、腼腆地说「大概就是这些了」。


    一直在旁边认真聆听，还用功做笔记的百合站起身来。


    「太厉害了，我真的学到了好多！」


    她一边这么大喊，一边用力握住裘儿的手不停摇晃。


    其他少女们也完全听到入迷。


    爱尔娜送上小小的掌声。安妮特也彷佛发现有趣事物般双眼发亮，并且将自己亲手制造、花生米大小的手枪交给裘儿。她好像是想送给裘儿当作谢礼。


    「感觉好不可思议喔。」


    裘儿像在哄孩子似的抚摸安妮特的头。


    「居然能够在离培育学校这么远的地方遇见同胞，好像命中注定的一样……」


    「对了……」百合问道。「裘儿小姐，你以前有和『灯火』的谁读过同所培育学校吗？」


    顺带一提，「灯火」的所有成员都来自不同的培育学校。


    裘儿歪著头说「呃，不晓得耶……」。


    「顺带一提，现在不在场的是『爱娘』、『冰刃』、『草原』这三人。」


    「不可以这么随便就把情报讲出来啦……」


    稍微叮嘱百合之后，裘儿像在回溯记忆似的将视线往右上方飘去。


    「嗯，我好像是跟『爱娘』同所学校。不过我们没有什么交集就是了。」


    她这么说道。


    「原来如此！」少女们恍然大悟。说不定「凤」的其他成员之中，也有人和「灯火」以前就读同所培育学校。


    裘儿神情有些落寞地触碰浏海。


    「吶，我问你们。」


    「嗯？」


    「你们不会想要回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吗？」


    听到她突然这么问，席薇亚等人同时疑惑地偏头。


    「我今天再次体认到……」裘儿开口。「你们几个真的都是好人。所以，我不希望你们死去，想要你们好好地活下去。」


    「这样啊……这个嘛，能够安全度日当然是再好不过……」


    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百合模棱两可地回答。


    「就是说嘛。」裘儿一脸安心地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好。」


    这时，席薇亚察觉到哪里怪怪的。


    不祥的预感缠绕全身。


    配合执行共同任务的「凤」，对敌人怀抱深沉怨念的温德。提及失败时，神情哀伤的裘儿。以及没有在协调任务时现身的「凤」的老大──这些不自然之处的起因是什么？


    抢先席薇亚做出反应的是缇雅。


    「……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像要打断对话地提出疑问。


    「『凤』的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老大现在人在哪里？」


    「『圆空』亚蒂。」裘儿回答。「她是我的偶像喔。她过去是一名足智多谋、个性开朗，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过去？」


    「她死了。就在两个月前。」


    席薇亚等人愕然失语。


    温德在女秘书面前提到的「高贵女性」，原来就是「凤」的老大。


    少女们心中首先产生的，是对他们的怜悯之情。


    「所以『凤』是在没有老大的情况下继续活动吗……？」百合忧心地问。


    「嗯，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迟迟无法确定下一任老大的人选，于是就靠大家彼此合作。尤其多亏温德发挥领导能力，努力地带领整个团队。」


    「……他之所以那么严厉，想必是因为太过紧绷的关系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不要紧，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裘儿边说边摘下眼镜的举动莫名可疑。


    那副模样，简直像在嘲讽地说「成功争取完时间了」。


    「因为终于出现了──适合成为我们新老大的人选。」


    听了那句话，少女们这才终于想到。


    想到温德从刚才就一直没回来这件事。


    ◇◇◇


    由席薇亚打先锋，少女们拔腿冲向克劳斯的书房。


    以彷佛要撞坏门的气势闯入后，不小心绊到脚的五人在地上跌成一团。


    室内，温德静静地俯视少女们。


    「……你们这群人真的好吵闹。」


    他将两手插在口袋里，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姿势。


    在他的正面，克劳斯板著一张脸，一副好像被告知对他而言不甚愉快的事情似的。


    少女们站起来，对温德投以凌厉的目光。


    「看来你们已经察觉到了。」


    温德语带不屑地说。


    「我刚才已经交涉完毕了。也就是要求燎火──成为我们的老大。」


    眼见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料，少女们不禁屏息。在此同时，她们也对他亲昵地称呼克劳斯「燎火」感到愤怒。


    百合向前一步。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温德的口气十分冷淡。「反而应该说是合理的判断。燎火应该和更优秀的间谍合作，而不是一直扯他后腿的你们。」


    温德的眼眸没有半点笑意，他用锐利而严厉的目光直视少女们。


    他的发言戳中了「灯火」的要害。


    正因为有自觉，所以才心痛。


    考虑到自己国家的利益，克劳斯的确应该专注于任务才对。可是现在的他，这名对外情报室引以为傲的最强间谍，却将时间花在训练少女们，还有替她们收拾烂摊子上。


    而少女们对这样的现状视若无睹，一直依赖著他。


    「可、可是……」百合反驳。「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他要成为你们的老大？」


    「依现状来看，『凤』的实力水准远远高于『灯火』。这一点，我们应该已经展示给你们看了。」


    他指的大概是昨晚的任务吧。


    他们轻易达成了席薇亚和爱尔娜搞砸的任务。


    「你们不仅搞砸那种程度的任务，还有一人失去意识，陷入窘境。最后，甚至还落到让燎火特地赶来救援的地步。这不叫碍手碍脚叫做什么？」


    爱尔娜难受地发出「呜」的低吟。


    「反观我们则是独力达成。没有比这更显而易懂的证明了。」


    「打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那个吧。」席薇亚立刻嚷嚷。「说什么要代替爱尔娜完成任务，居然做这种乘虚而入的事情。」


    「是被乘虚而入的你们不对。」


    温德朝少女们抬起下巴。


    「在情报没有被泄漏给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中，现在表现最出色的是我们。燎火和『凤』合作才是对国家有益的事情──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各、各位。」


    在少女们背后的裘儿也出声。


    「我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灯火』要不要暂时退出前线呢？现在的你们虽然有所成长，可是还是太不稳定了。这样很危险的呀。」


    所以，她接著说。


    「──你们要不要回培育学校去呢？」


    彷佛在安慰人的语气。


    没有敌对情绪，好像在主张这是完全屏除私情所做出的判断。


    那副态度令少女们的身体顿时发热。说什么成长，裘儿肯定没有对等地看待少女们。她恐怕是一边沉浸在优越感中，一边对她们送上赞美吧。


    她那像在劝导不听话的孩子的眼神，触怒了少女们。


    「老、老师是怎么想的？」


    百合展开话题。


    「你接受这种乱七八糟的提议了吗？」


    在温德等人说话的期间，克劳斯始终在旁边不发一语。


    少女们满怀期待。心想如果是他，应该会否定温德二人的提议，坚决表示要当少女们的老大。


    「至少──」可是克劳斯的表情却十分僵硬。「我同意了。」


    「──！」


    「实际上，他的话确实有理。就现状来看，我成为『凤』的老大是最好的选择。最优秀的老大和部下携手合作，完成任务。这样才是为了祖国好。」


    克劳斯的眼眸前所未有地黯淡混浊。


    「然后失去老大的你们，还是暂时回去培育学校比较好。」


    冷若冰霜的话语。


    少女们感觉到一阵寒意窜过背脊。


    他的态度──是以身为间谍的冷静判断为重。


    「我也已经接受相应的回报了。温德将『灯火』所缺乏的技术告诉我。那真的相当有意思喔，算是我离开之前送给你们的最后饯别礼物。」


    「事情就是这样。」


    温德微微点头。


    「交涉已经结束了。你们要是觉得不满，就以有逻辑而且合理、能够让我们接受的话来说明。给我说出身为间谍该说的话。」


    温德的目光严厉。


    「如果说不出来，就将你们的老大──交出来。」


    「…………！」


    席薇亚等人倒吸一口气，一时之间全都无言以对。


    就只有想要驳倒温德的情绪空转，让脑袋不停发热。


    ──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说我们和克劳斯比较合得来？不，那种事情无法客观地表现，而且也无法否定克劳斯和「凤」契合的可能性。说我们有过去达成不可能任务的实绩？可是，这三个月来我们接连失败，老是扯克劳斯的后腿。还是说「灯火」也有莫妮卡、葛蕾特这样优秀的成员呢？这也不是好办法，届时只会让莫妮卡和葛蕾特也一起转而加入「凤」。


    说不出身为间谍该说的话。


    但是，再这样下去「灯火」将会瓦解。


    ──克劳斯会离开「灯火」，少女们则会回到培育学校，所有人分道扬镳。


    一想像那样的未来，就有一股彷佛心上破了大洞似的悲哀涌现。


    可是，席薇亚等人却只能让嘴巴一开一合，想不出方法反驳对方，


    温德一脸无趣地说﹕


    「看来你们是没有话要反驳了。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向上头提议──」


    「有啊。」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你这人可真会自说自话耶。像你这种急性子的男人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缇雅露出无畏的笑容。


    她将自己的头发一拨，推开百合往前走一步。


    「哦？」温德抬起下巴。「你想说什么？」


    「就是你喜欢的那种合情合理、身为间谍该说的话。」


    「那是什么？」


    「我不跟你争辩。老师就给你──去当『凤』的老大吧。」


    在场少女无不瞠目结舌。


    温德神色纳闷地皱起眉头。


    「很高兴见到你这么明事理，虽然感觉你似乎别有用心。」


    「我才没有呢。」缇雅沉稳地微笑。「只不过，交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交接？」


    「是啊，没有错。席薇亚、百合，你们把昨晚的纸拿出来。」


    起初，席薇亚还搞不懂缇雅在说什么，直到她把手伸进口袋才终于想起来。百合也跟著将纸拿出来。


    缇雅将两张纸一并交给温德。


    「这是昨晚老师交给她们两人的指示书。」


    「……指示书？」


    「只要看过这个，你就会明白即使是你也需要交接了。」


    纸上写著奇怪的建议。


    ──「如高挂明月的彩虹般偷窃」、「如满月般将自己全然投入」。


    「……………………嗄？」


    温德眉头深锁。


    探头窥视纸张的裘儿也瞪大眼睛，发出「唔啊」的哀号。


    「老师这个人超级不擅长说明的。」缇雅一副耀武扬威地说。


    没错，克劳斯很不擅长传授间谍相关的技术。当然，就连针对任务下达具体的指挥命令，他也同样办不到。


    「所以我认为需要交接，你觉得呢？」缇雅笑著这么问。


    温德捏著指示书，默默地转身。


    「……燎火，这真的是你写的？」


    「正是。」


    「这是诗吗？」


    「是我给她们的建议。」


    「特地写成暗号的用意是什么？」


    「那并不是暗号。」


    「………………………………」


    这下实在让人不由得同情温德了。他大概完全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吧。


    缇雅像在劝导一般温柔地说。


    「要在世界最强的间谍手下做事是需要诀窍的。如何？要不要在这件任务结束之前跟我们一起行动，当作交接期呢？」


    （插图006）


    完全像是在替对方著想的措词。


    温德默默地陷入沉思。他带著僵硬的表情，交替望向克劳斯和指示书，然后静静地吐气，啧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同意你的提议。」


    「好，我会仔细教导的。」


    「你可要为了我们好好努力。」温德说。「毕竟距离任务达成只剩下短暂的时间。」


    面对这般挑衅的话，缇雅的眼角微微抽动。


    但也仅止如此，她并没有打破友好的立场。


    温德拋下一句「话题到此结束」便朝书房外走去。途中，他和席薇亚、百合二人互相瞪视。


    裘儿也慢了一拍才说「那个，你们真的不要不开心喔？」，跟著就准备离开。


    「吶，可以跟你确认一件事吗？」


    缇雅出声。


    「嗯？」温德停下脚步。「什么事？」


    「只是一点小事啦。我问你，假使交接期间『灯火』的表现在『凤』之上，这件事就会一笔勾销对吧？因为整件事的前提不成立了嘛。」


    「这是杞人忧天。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最后又彼此唇枪舌战了一番，温德和裘儿离开别墅。


    玄关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


    少女们有好一会都开不了口。


    她们必须慢慢消化缇雅和温德之间那段对话的意思。


    不久，缇雅重重地叹息，泛起微笑。


    「──你不介意我这么做吧，老师？」


    「你做得一点都没错，缇雅──好极了。」


    少女们沸腾欢呼「缇雅啊啊啊啊啊啊！」，一面跑过去扑向她。百合搂住她的脖子，席薇亚拍打她的肩膀。爱尔娜和安妮特则是用头往她的肚子钻。


    一记妙招。


    总算是勉强撑过去了。少女们回避掉当场失去克劳斯这个最糟糕的结局，争取到了时间。


    交涉的基础──不是驳倒对方，而是提出妥协点。


    缇雅成功办到了那一点。克劳斯现在依旧是「灯火」的老大。


    克劳斯鼓掌。


    「幸好有你开口，否则由我提出交接这件事会很不自然。」


    「我不是说过吗？我要成为你的搭档。」


    缇雅一脸难为情地说。


    「要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我哪有资格待在你身边呢。」


    之后，少女们继续对缇雅的身体上下其手好一阵子。得意忘形的百合和安妮特不知为何还搔起她的腋下，让缇雅非常困扰。


    享受过一遍欢庆的气氛后，席薇亚抬头。


    「可、可是……」


    席薇亚望向克劳斯。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真的打算要去『凤』吗？」


    其他少女们也赫然回神，停止骚动。


    没错，她们只是让急迫的问题延后发生，事情完全没有获得解决。


    「……这个嘛，我毕竟是间谍。」


    克劳斯点头。


    「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火焰』所深爱的国家。假使那么做被认为是最好的办法，我就会斩断私情，成为『凤』的老大。然后到时候，失去老大的你们还是回去培育学校比较好。」


    「呢……」爱尔娜在席薇亚身旁低下头来。


    席薇亚能够深切体会她的心情。


    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却还是无法完全接受。


    不愿去思考克劳斯离开大家，整个团队就此分崩离析的可能性。


    虽然很想开口挽留他，可是──


    「但是你们别忘了，我最初选择的不是『凤』的那些人，是你们。」


    克劳斯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亲自锻炼你们的人是我，你们会比不知道打哪来的家伙差吗？我想应该不会有那种事。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将事实展现出来就好。你们就把『凤』当成是成长的踏板吧。」


    席薇亚顿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没错，还有办法可以回避最糟糕的未来。


    只要在交接期间证明就好──证明真正适合待在克劳斯身边的是我们！


    「那是当然的了！」


    以愉悦语气发言的是百合。


    「我的斗志开始燃烧起来了呢。最强无敌的吊车尾，百合觉醒的时刻到了！」


    席薇亚也立刻握起拳头。


    「没错！我才不要一直输给那些家伙哩！」


    席薇亚和百合互碰拳头，其他少女也接著说。


    「本小姐还有一大堆想要对大哥尝试的恶作剧！」


    「给、给他们好看呢！爱尔娜不会让他们把老师抢走的呢！」


    缇雅把手搁在胸口上，微笑著说：


    「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超越『凤』的。呵呵，其实老师你也不愿意离开我吧？你已经彻底迷恋上我这副迷人的身体，打算将我和葛蕾特引诱上床──」


    「你这个人可惜就是败在会言语性骚扰。」


    「为什么嘛！」


    「不过，就是那份气魄。坚定不移的反骨精神，正是你们的第一件武器。」


    他说得没错，少女们心想。


    不能输。我们有强大的气魄。不可以失去克劳斯。鬼才要回去培育学校哩。


    一定要赢。


    即使对手是培育学校的菁英们也一样。


    「然后，为了让你们胜过『凤』，我刚才打听到有力情报了。」


    克劳斯笃定地说。


    「诈术──间谍的作战方式（风格）。这是你们没能达到的，培育学校的最后一堂课。」

 2章 诈术

    由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关，对外情报室所设立的间谍培育学校共有二十七所。


    每间学校的学生人数皆超过百人。年龄分布广，小自八岁、大到二十二岁都有。


    入学条件是透过分散全国各地的人才挖掘者或间谍推荐。被他们相中的孩子会拋弃户籍，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展开住宿生活。


    毕业条件是通过每年举行两次的毕业考。


    多数人都要花上六年才能毕业，不过能够走到毕业这一步的学生也仅有少数。有八成的学生都会因为定期测验的成绩不佳，而被要求退学。


    之所以有许多人被退学的原因，是授课范围太广泛了。


    学生们被要求把间谍应该学习的基础知识，一口气硬塞进脑袋里。


    学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是理所当然的。除此之外，像是能够潜入任何地方的身体能力、能与任何人交谈的对话技巧、演技，以及暗杀用的射击技术、格斗术等等，要学的东西不胜枚举。


    星期一早上到星期三中午是野外训练。学生会被丢到深山里，被迫彻夜步行几十公里。星期四和星期五是不间断的语言课程和文化教养课程，星期六是料理、舞蹈等特殊课程。至于星期日，学生则是几乎都睡死了。


    地狱般的课程安排削弱学生的身心，使得有十分之一的学生会在半年内逃走。而留下来的学生也只要没能达到定期测验的最低标准，就会被陆续退学。


    在如此严苛的培育学校里，有著透过相反途径成为间谍的人们。


    「凤」的成员从一开始就很优秀──代表人物是「飞禽」温德。


    他是在十八岁左右进入培育学校。原本隶属海军情报部的他表现亮眼，因而被对外情报室的某位重要人物相中。他离开海军，进入对外情报室的培育学校。不仅轻易通过定期测验，而且入学才短短一年就决定接受毕业考，最后也确实在各校高层云集的毕业考上，顺利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凭著经过磨练的才能和努力，依循正规途径踏入间谍的世界。


    「凤」的成员多半有著类似的经历。


    反观「灯火」则十分特殊──代表人物是「花园」百合。


    她进入培育学校是在相当年轻的九岁时。对毒物有抵抗力的她一开始备受众人期待，然而冒失却成为她的致命缺点。笔试成绩优异，实地测验却屡屡拿到很差的分数。若非勤勉的训练态度和特异体质这份可能性受到认同，她早就已经遭到退学了。


    其他少女也都和百合有著相似的过往。


    「爱娘」葛蕾特虽然拥有优秀的变装技术，却十分害怕男性，以致无法善加运用那项特技。而且她还经常出现精神方面的不适，容易病倒。


    「草原」莎拉虽然拥有调教技术，却几乎不具备间谍的资质。胆小的个性使她连下判断的速度也很缓慢，入学第一年是因为校方好心才没将她退学，不过第二年就半确定要被退学了。


    「百鬼」席薇亚有著优异的身体能力，可是却总在笔试上受挫。再加上引发伤害事件的缘故，没能和周遭其他人合作的她于是成绩一落千丈。


    「忘我」安妮特无法遵守任何规定，「梦语」缇雅独自钻研的房中术训练引起教官的反感，「冰刃」莫妮卡自从遭遇某个挫折后就开始在训练时摸鱼，「愚人」爱尔娜则因为无法与人沟通交流而遭到孤立。


    差点就要遭到退学的她们，不久后被克劳斯相中，来到「灯火」。


    「凤」和「灯火」──形成对比的两支团队，如今将在龙冲正面交锋。


    ◇◇◇


    「凤」的据点位在龙冲本土的闹区。


    持续发展的龙冲随著人口不断增加，大型公寓于是一栋又一栋地被兴建。


    这是一栋一楼部分是餐饮店面、楼上几层是住家，墙壁各个角落都挂满牙科、中药广告招牌的扭曲建筑。


    「凤」租下了其中一个房间。男女共六人虽然拥挤地住在一间套房里，不过因为六人经常外出，不会同时齐聚一堂，所以倒也没造成太大的不便。


    温德和裘儿回到公寓时，房间里也没有半个人影。


    他一回到房间便用力捶打墙壁，摆在地板上的啤酒瓶都被震得倒下来。


    「……可恶的燎火。」他轻啧一声。


    裘儿疑惑地发出「咦？」的惊呼。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温德如此露骨地显露怒气。


    「克劳斯老师做了什么吗？」


    「那个男人打算利用我们来锻炼他的部下。」


    温德在双层床的第一层坐下。


    「他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们吧。那个男人提出『你们应该有「灯火」还没学会的技术，告诉我那是什么』，作为接受我要求的条件。他不是可以蒙骗过去的对象，于是我坦白告诉了他，结果后来就出现那个该死的交接期。」


    「……！」


    「居然敢瞧不起我。我好久没被人这样愚弄了。」


    「看来只凭普通方法是搞不定他的。」


    表面上看似顺利的交易背后，原来暗藏著那样的心机。


    克劳斯虽然看起来一脸温和，不过性格似乎相当不好对付。


    「这样要不要紧啊？对方会不会爽约？」


    「我想应该不至于。只要证明『凤』比『灯火』优秀，那个男人应该是不会以私情为优先，做出继续留在『灯火』这种难看的事情来。」


    「这么说来，我们『凤』要做的事情是──」


    「还是一样，就是证明『凤』在『灯火』之上。仅此而已。」


    整理完情报之后，温德嘀咕一句「……总之来睡觉吧」，便从冰箱取出瓶装啤酒。他一边吃著不知谁吃剩的小笼包，一边用啤酒将食物冲下肚。


    简单地打发完一餐，温德就直接开始脱衣服。


    裘儿一边用玻璃杯喝葡萄汁，一边翻著白眼、没好气地说「我也在耶」，但是他却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你也差不多该习惯了」，自顾自地将上衣扔进洗衣篮。


    裘儿嘟哝一句「男人怎么都这么随便啊」，继续小口小口地喝著葡萄汁。


    「起床之后就要开始行动了。」


    温德裸著上半身这么说。


    「执行任务，同时收集『灯火』的情报。替我转告其他人，一定要彻底调查清楚。」


    「……手段不能温和一点吗？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不可大意。那群家伙可是凭那副德性达成了不可能任务，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温德折响手指的关节。


    「绝不留情──我要彻底击败『灯火』。」


    「………………」


    裘儿早已看穿温德内心的强烈执著。


    当然，裘儿也想设法解决「凤」没有老大的问题。


    虽说是菁英，但「凤」毕竟是新人，自然希望有经验丰富的人带领自己。


    可是，温德却表现出除此之外更多的情感。


    ──好像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燎火」一样。


    至于那是为什么，裘儿也还不清楚。


    她本想询问，温德却已经钻进了被窝。


    ◇◇◇


    在龙冲租房子的不是只有「凤」。


    这里也是一间小小的套房。不过整体感觉比「凤」的房间来得宽敞，是因为住在这里的蓝银发少女勤于整理的关系。


    在晨光照射进来的房内，有三名少女正在用餐。


    背离龙冲文化的义大利面。


    蓝银发少女无论到哪里工作，都不会改变饮食习惯。向来固执己见的她，若不是同居的褐发少女是个想法有弹性的人，生活恐怕很快就会乱了套吧。


    少女们围著圆桌而坐。


    「『凤』？为什么在下不在的时候会发生那种事情啊？」


    口气不满的蓝银发少女──「冰刃」莫妮卡。


    她是一名身材中等，像是将外表特徵全数消除般的少女。全身上下唯一的特徵，就只有那头遮住右眼的不对称发型。


    「培育学校的成绩优异者们……呜呜，小妹也好怕那种人喔～」


    表情不安地哀号的是「草原」莎拉。


    少女从压得很低的报童帽底下，隐约露出微卷的褐发和小动物般的眼睛。


    「就是啊，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


    神情忧郁地这么喃喃说道的，是红发少女「爱娘」葛蕾特。


    这名鲍伯头少女的四肢纤细到好像只要被人粗鲁对待就会折断，浑身散发玻璃工艺品般缥渺虚无的气息。


    这三人之前因为在执行其他任务，所以没有听说「凤」的存在。刚才透过无线电得知这场以克劳斯为赌注的对决之后，三人无不大感吃惊。


    其中表情最为苦恼的是葛蕾特。


    「没想到竟会出现别人想抢走老大……虽然考虑到老大的魅力，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她对克劳斯怀有男女之情，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莫妮卡一脸嘲讽地摇摇手。


    「不过，对方说的其实也没错吧？因为实际上，『灯火』确实正在扯克劳斯先生的后腿。」


    听了莫妮卡的话，「话是这么说没错……」葛蕾特回答。「只不过，这下伤脑筋了……我和老大加深情谊的计画，目前连第一阶段都还没达成……」


    「在下姑且问一下，第一阶段是什么？」


    「上床。」


    「那个计画是谁想出来的？」


    「是缇雅大师。」


    「在下这次非揍那女人不可。」


    见到莫妮卡开始喀叽喀叽地折响手指，莎拉急忙规劝「还、还是先解除葛蕾特前辈的洗脑吧！」，却没有特别提及打人这件事。


    一如往常地对话互动之后，葛蕾特做出总结。


    「……总之，还是去一趟老大的据点，确认状况吧。」


    「这样比较好。」「收到！」


    决定好方针，少女们用完早餐后便动身外出。


    她们三人在龙冲，很少有机会去克劳斯所在的据点。因为正在卧底的间谍不应该聚集在同一处，而且她们平常也总是忙于支援别组。


    葛蕾特因为终于能见到许久不见的克劳斯，整个人笑眯眯的。


    三人在街上走著走著，莫妮卡突然提议「要不要来打个赌？」。


    「咱们来猜猜看她们几个现在过得如何吧。就拿宵夜的冰品当作赌注。」


    「你还真喜欢打赌呢～」


    莎拉觉得很有趣地用手捂嘴。


    「小妹觉得是在训练。因为为了不输给『凤』，现在正是必须努力的时候。」


    「是吗？在下倒觉得被揭开旧伤疤的她们，现在应该正一蹶不振地倒在床上。」


    「……我猜，她们应该正努力地想要妨碍对方。既然出现想抢走老大的人了，她们想必会一心一意地设法阻挠吧。」


    三人各自做出不同的猜测，抵达克劳斯所居住的别墅。


    如果是这个时间，其他少女们应该也在。「灯火」的成员全员集合，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了。


    莫妮卡敲响装在入口大门上的门环。


    可是却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再敲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只有「铿、铿」的敲门声空虚地高声响起。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动物般的低鸣声从屋内传来。


    「嗯？」莫妮卡满腹狐疑地转动门把。门没有上锁。


    位于玄关正面的客厅里，有五名少女正在地板上打滚。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在地板上发出低鸣的百合。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边叫喊、一边捶打地板的席薇亚。


    「当男人的手指触碰到少女尚未成熟的果实时，忍不住发出淫荡呻吟的她──」朗读情色小说的缇雅。


    「本小姐……想睡了……」熟睡的安妮特。


    「爱尔娜好可爱呢呵呵，闪闪发亮呢～」脸上堆满谜样笑容的爱尔娜。


    一团混乱的景象。


    「「「这是什么啊？」」」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她们全都猜错了。


    正当她们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只见爱尔娜嘴里嘟哝著「呢、呢～爱尔娜很漂亮呢……」一边朝这边走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失焦，接著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便冷不防倒向一旁。


    莎拉大喊一声「危险！」，连忙将她抱住。


    爱尔娜在莎拉的怀里，发出「呢喔喔喔～」的呻吟。情况显然相当异常。


    莫妮卡皱著眉头说：「这是在做什么啊？」


    结果，爱尔娜颤抖著苍白的嘴唇回答。


    「试、试著学会诈术呢……」


    「「「诈术？」」」三人一字不漏地重复。


    那果然对于「灯火」所有人都是未知的概念。


    ◇◇◇


    莫妮卡对在客厅里打滚的成员泼水，要她们报告现状。


    诈术──那据说是克劳斯从温德口中打听到的概念。


    『坦白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概念。这种概念大概是诞生自培育学校吧。所以，我接下来所说的几乎都是直接转述温德的话。』


    他在五名少女面前替她们上了一课。


    『首先，所谓诈术是只有培育学校里快要毕业的学生才会学习到的概念。因为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技术，学了也没有意义。』


    『快要毕业……喔，所以我们才会不知道啊。』


    百合插嘴。


    「灯火」的所有成员从前都没能上到这堂课。因为她们全是离有资格接受毕业考还很远的人，并且在学习诈术之前就被带到「灯火」了。


    『听起来感觉好厉害，好像什么奥义一样！』


    『其实没有那么困难。所谓诈术，简单来说就是骗术。』


    克劳斯望向少女们。


    『你们以前都是怎么欺骗敌人的？』


    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令少女们个个神情困惑。


    『……就随便骗骗啊。』百合回答。


    『感觉就是顺其自然地发生了。』席薇亚说。


    『本小姐就只是撒了很棒的谎而已！』安妮特这么说。


    『你们几个也很不擅长说明耶。』


    克劳斯傻眼叹道。


    缇雅吐槽：『大概是受到某人的影响吧。』


    『不过，这样应该很正常吧。因为我自己也从未想过要怎么骗人，都是不自觉就那么做了。』


    少女们也同意这句话。


    就算被问使用了何种骗术，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但虽然都是骗人，也还是有分种类。凭藉演技、偷窃、道具、躲藏、只说事实、对物品动手脚、假装不知情、色诱──欺骗的方式可说不胜枚举。』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缇雅喃喃地说。


    过去少女们好几度对克劳斯设下骗局，而那些骗局的模式各不相同。若要仔细分类，应该可以分出一百种以上。


    『那么，我要问下一个问题了。』


    克劳斯竖起食指说道。


    『你们最能够发挥实力的骗术是什么？』


    『『『『『…………………………………………』』』』』


    少女们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说不出来吗？』克劳斯接著说。『但是，你们应该有在危急时刻，自己所信赖、擅长的骗术才对。又或者说，是能够与自己的长处连结的骗术。』


    克劳斯的语气开始产生热度。


    话题似乎正逐渐逼近核心。


    『难道说所谓的诈术──』


    席薇亚开口。


    『没错。』克劳斯点头。『所谓诈术──就是和自己的特技最契合的骗术。』


    非常单纯的概念。


    少女们各自都拥有不输人的特技，甚至堪称是专精一项技艺的团体。毒物、窃盗、变装、交涉、调教、工艺、事故。可是，她们却很难称得上有巧妙地使用自己的特技。比方说，百合虽好几度对克劳斯释放毒气，却每次都被他成功避开。


    结合特技和欺骗。


    当然，少女们有时也会无意识地将两者结合，却从来不曾刻意那么做。


    『让我来举个具体的例子吧。』克劳斯说。『比方以温德的诈术为例。』


    少女们『喔！』了一声，探身向前。


    她们已二度见识到温德身为间谍的强大。就连当时不在场的少女，也不得不认同他的实力。


    克劳斯在手边的纸上，写下方程式一般的文字。


    『「刀术」x「假装输掉」──反击瞬杀。』


    『…………』


    『这就是令温德如此强大的机关。』


    少女们凝视著那道式子。


    百合微微举手。


    『假装输掉就是温德先生的诈术吗？』


    『好像是。他本人是这么说的。』


    克劳斯回答。


    『这是简单却又强大的招数。要活用刀术这项特技，首先必须接近敌人，而在这背后，需要有高超的演技予以支撑。假装输掉、接近对方，再凭著弹簧般的跳跃力瞬间打倒敌人。他就是靠著这招达成多项任务。』


    席薇亚和百合曾在现场目击，所以能够理解。


    行云流水般的技术。


    实际上，中了温德圈套的敌人根本无计可施。遭到照理说应该受伤了的温德突袭，顿时陷入恐慌，最后只能束手无策地沦为刀下亡魂。


    『你们才刚站上间谍的起点。』


    克劳斯说。


    『现在依旧实力不足。即使发挥百分之百的力量去施展经过磨练的特技，恐怕还是会经常打不赢敌人。但是如果你们还是想赢，那就只能编织谎言，创造出能够将力量发挥到百分之三百的有利情况。』


    他说得没错。想要提升实力，就不能只是在原地等待。


    特技是武器。是少女们从人生中领会，又因与克劳斯训练而更显精湛的力量。


    然后她们现在所需要的，是发挥那项武器的──作战方式！


    对著屏息聆听的少女们，克劳斯最后以坚定的语气说。


    『找出让自己闪闪发光的骗术──如此一来，你们就会有飞跃性的成长。』


    课堂似乎到此结束了。


    克劳斯和少女们互望，一段奇妙的时光就在沉默无语中流逝。


    『……………………………………』


    『『『『『……………………………………』』』』』


    『……………………………………』


    『『『『『……………………………………』』』』』


    『……………………………………』


    『『『『『……………………………………』』』』』


    『……………………………………』


    『『『『『……………………………………』』』』』


    『……………………………………』


    『『『『『……………………………………』』』』』


    『………………以上这些话虽然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克劳斯感慨万千地低喃。


    『不过我现在觉得好感动。这是我第一次像个老师一样地讲课，感觉好开心啊。』


    『我们也这么觉得！』


    百合怒吼。


    克劳斯只不过是直接转述温德的话，就在那里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


    「让自己闪闪发光的骗术啊……」


    听完漫长的说明之后，莎拉喃喃地说。


    「以前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一点呢……」


    八名少女坐在客厅的皮革沙发上。虽然好久没有像这样齐聚一堂，可是气氛却称不上欢乐。她们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疲惫感。


    将「灯火」提升至下个阶段的概念──诈术。


    （因为小妹等人在学习之前就已经毕业了……）


    莎拉暗自心想。


    从克劳斯也不知道来看，这大概是诞生自培育学校的概念吧，而他好像几乎是在无意识间学会的。


    「原来如此，这个想法还不赖嘛。」


    莫妮卡也发表意见。


    「虽然有让骗术的模式固定化的疑虑，不过什么形式都没有也是个问题。毕竟，过去咱们多数人都只是随意施展特技这一点也是事实，看来是时候该重新审视一下做法了。」


    她冷静地分析之后，将视线转向百合。


    「所以，你刚才在客厅呻吟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懂什么诈术嘛！」


    百合边说边捶打沙发。


    「就算要我找出适合自己的骗术，我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就愈想愈迷惘……虽然我是有想到一些点子啦。」


    「比方说？」


    「『毒』x『隐身』！潜伏在暗处，趁对方不备散布毒物，大概就是这样。」


    「不行，你又不擅长安静地待著。」


    「『毒』x『假哭』！像孩子一样哭泣，然后趁对方松懈时刺入毒针，大概就是这样。」


    「太没品味了。」


    「请不要对我使用言语暴力！」


    百合哀号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小声地哽咽：「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行不通啊～」


    百合等人正为了「什么样的诈术适合自己」这个问题而苦恼。尽管理解诈术的概念，但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决定要如何磨练那项技术。


    这对至今未曾思考过的少女们而言，是个相当大的难题。


    「距离和『凤』竞争，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了。」


    缇雅解说。


    「详情我之后会再说明，总之我们必须和『凤』互相抢夺机密文件，而率先取得文件的就是赢家。然后，距离这场竞争展开只剩下一个星期。」


    「意思是，我们得在那之前学会诈术？」


    「如果不这么做，『灯火』就会输掉。我们会失去老师，并且落得返回培育学校的下场。」


    缇雅以带有危机感的语气说道。


    目前，只凭温德一人就赢过了「灯火」的三名成员。


    更别说「凤」还有包括裘儿在内的其余五名菁英。


    沉重的气氛笼罩客厅。即使一言不发，成员们也无不感到焦躁，为了逼近眼前的「失败」二字紧张不已。


    「爱尔娜也好伤脑筋呢……」


    坐在莎拉旁边的爱尔娜对她诉苦。


    「爱尔娜既不擅长撒谎骗人，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骗术呢。」


    莎拉喃喃地说「就是啊……」，抚摸爱尔娜的头。


    顺带一提，爱尔娜之前在练习的是「事故」x「做作女」。也就是故意装可爱接近目标，使其遭遇事故。提出这个主意的人是缇雅。从爱尔娜正在练习不适合自己的骗术这一点，可以窥见同伴们现在有多迷惘。


    「…………明明爱尔娜尤其必须努力才行。」


    「嗯？」


    没能听清楚那句嘟哝，莎拉一脸疑惑。


    那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反问时，因为安妮特把头伸过来说「本小姐也要摸摸！」，于是就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她「好好好！」地也抚摸安妮特的头，一旁的爱尔娜则静静地闭上眼睛。


    这时，莫妮卡站起身，朝著这边说：「莎拉，差不多该走了。」


    莎拉继续同时抚摸爱尔娜和安妮特的头，一边询问：


    「咦？要去哪里？可是小妹还想再摸一下她们的头……」


    「……你真的很像那两个小鬼的监护人耶。」


    「摸头很疗愈喔。莫妮卡前辈要不要也来试试？」


    「我说你啊，还有比摸头更重要的每日例行工作不是吗？尤其现在又得和『凤』竞争。」


    莫妮卡用不可置信的口吻说。


    「在下要特训你啦。」


    ◇◇◇


    莫妮卡开始对莎拉进行训练，是从米塔里欧的任务结束之后。


    开始的契机，是和「紫蚁」一位名叫米兰达的手下之间的飞镖对决。虽然莎拉本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善尽支援的职责，不过莫妮卡似乎相当认同她的表现。


    回到迪恩共和国之后，她便开始对莎拉进行入门指导。


    『这个团队的成员不是小鬼就是笨蛋，所以你要是不更努力一点就伤脑筋了。况且，克劳斯先生也不太会教人。』


    莫妮卡经常这样发牢骚。


    尽管不是很同意她的话，但是莎拉并没有拒绝。她需要有人来指导自己不足的地方，而她也很高兴对方是实力坚强的莫妮卡。


    可是，等著她的却是超级斯巴达式的训练。


    不仅每天都要跑步，莫妮卡还命令她一星期要背诵五本书。虽然她好几次都大喊「小妹做不到！」，但是因为莫妮卡也有在进行等量的训练，所以她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其中最为严酷的，是莫妮卡直接传授的战斗训练。


    这天在她们所潜伏的公寓屋顶上进行的训练，就在莎拉被莫妮卡豪迈地摔出去后结束了。


    「辛苦了。那么，接下来差不多该去出任务了。」


    「不行……办不到……小、小妹已经站不起来了…………」


    莎拉倒在地上，不争气地说。


    即使待会儿就要出任务了，莫妮卡照样完全不手下留情。


    「哦，是吗？」她淡淡地回应，「那就休息五分钟好了」然后这么说。


    简直就是魔鬼教官。


    不过，莫妮卡的指导全都切中要点。和采取自由放任主义、认为称赞才会成长的克劳斯不同，莫妮卡的指导虽然严格，但却具体又有助益。


    「从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莫妮卡拿出装了柠檬水的水壶，递给莎拉。莎拉心怀感激地接过，咕噜咕噜地灌下肚。


    「就、就是啊。」


    莎拉将水壶移离嘴巴，点头附和。


    「小、小妹有稍微变强了吗？有达到不会扯大家后腿的程度吗？」


    「还差得远哩。」


    「呜呜，你说话好狠……」


    「你的工作虽然是负责支援，但现在还是不够可靠。坦白说，你和百合的能力就连有没有达到培育学校的毕业水准都让人怀疑。」


    「是、是的……」


    遭受到严厉的评论，莎拉沮丧地垂下肩膀。


    没错，莫妮卡连谁都不会说出口的话也直言不讳。


    ──莎拉是「灯火」里实力最差的人。


    当然，每个成员都各有长处和短处，所以无法一概相较，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成员们的实力排名也逐渐显现出来。「灯火」最弱的少女无疑是莎拉。


    实际上，莎拉至今始终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她就只是躲在其他少女背后，利用动物们帮忙而已。和其他少女相比，活跃的场面少得可怜。


    「不过，你起码还是有在成长啦。」


    莫妮卡语气平淡地说。


    「只是还不到让在下满意的水准。」


    「是、是的……」


    「之前在下出给你的功课怎么样了？动物调教得还顺利吗？」


    「小、小妹正在努力，只不过进度实在缓慢……」


    「麻烦你继续加油了。因为要是能让强尼学会那个，你所能运用的战略就会一下子增加许多。你要好好地教它，这么做对你有好处的。你要不要拿谁来试试看效果？」


    强尼是莎拉所饲养的小狗的名字，莫妮卡命令她教导强尼某项才艺。莫妮卡除了训练外，也会详细地对莎拉下达指示。


    莫妮卡这个人乍看态度粗野，实际上却很会照顾人。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诈术。唔嗯，你不是那种擅长说谎的类型，而且特技是『调教』……究竟什么样的诈术比较适合你呢？」


    她交抱双臂，像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一样地烦恼起来。比起自己，她似乎打算优先让莎拉学会诈术。


    可是，莎拉却没能做出好的反应。


    「真、真的不要紧吗……？」她用颤抖的声音这么问。


    「嗯？」


    「呃，小妹觉得很不安……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对抗『凤』……」


    「你该不会……」莫妮卡语调一沉。「在害怕吧？」


    莎拉点头。


    她一边忸怩地玩弄手指，一边接著说。


    「小、小妹果然还是好怕那种人……因为以前在培育学校里，那些成绩优异者看起来是那么地耀眼……应该说气场不一样吗？总觉得他们和小妹完全不同，然后那种感觉就在小妹心中，像是愈合不了的伤疤一样隐隐作痛…………」


    培育学校的苦涩记忆，鲜明地残留在脑海中。


    莎拉的学校里，有许多拥有出色技能的学生。


    当她背完一本书时，资优生已经背完了十本。莎拉拚命翻译好的暗号，资优生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完成。还有，莎拉只要超过二十小时不睡觉，意识就会开始变得恍惚，可是资优生却可以超过五十小时不眠不休地完成训练。


    看著他们，莎拉明白到自己有多差劲。


    而那六人更是身处那些资优生的顶点，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


    莎拉不停地让手指互相摩擦。


    「就算要小妹找出让自己闪闪发光的骗术……小妹也想像不出来啊……」


    唯有快要从培育学校毕业的学生，才会学习到的最后技能。


    她实在不认为早早就失败了的自己有办法学会。


    「……你还是认为自己是凡人。」


    莫妮卡不知嘀咕了什么。


    莎拉「咦？」地抬头，注视著莫妮卡。


    然后，她领悟到莫妮卡的那句话并不是在称赞自己。


    莫妮卡的眼中浮现出轻蔑的神情。她一副疲倦地弯曲眉毛，将头发往上一拨，深深叹息。接著，她用手指咚咚咚地拍打大腿。


    「真教人火大耶。亏在下这么认真地指导你，你居然还存有那种心态。」


    「咦？」


    「好吧，其实在下当初来到『灯火』时也曾经烦恼过。可是，现在已经是不被允许有那种想法的阶段了吧？自诩为世界最强的克劳斯先生将咱们聚集起来，认同咱们的能力耶？所以咱们不可能是凡人。不对，应该说咱们不被允许是凡人。」


    「……！」


    「假使咱们是凡人，那么『凤』提出的要求就再正当不过了。因为克劳斯先生的部下不需要凡人。」


    莫妮卡用手指弹了弹莎拉的肩膀。


    「──你也差不多该有自己是天才的自觉了。」


    莎拉忍不住咽了口水，无言以对。


    她感觉自己软弱的心彷佛直接遭到了痛殴。


    「今天的任务你不用参加。」莫妮卡说。「有在下一人就够了，你留下来吧。」


    「……！」


    莫妮卡单方面地告知后，便朝屋顶的出入口走去。


    被留下来的莎拉只能怀著绝望的心情，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


    莎拉的心情十分沮丧。


    （呜呜，小妹惹莫妮卡前辈生气了……）


    她虽然基本上和莫妮卡处得还算不错，但是莫妮卡大概终于对她失去耐心了吧。莫妮卡离去时露出的轻蔑眼神让她心好痛。


    莫妮卡的指谪是对的。


    莎拉的决心不足。她既不像缇雅和百合那样，对间谍这份职业抱有强烈积极的情感，也没办法相信自己是「天才」。


    （不，说起来，小妹连想成为间谍的动机也……）


    不仅缺乏实力，就连心志也软弱怠惰。


    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会被放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莎拉踩著沉重的步伐，姑且回到房间。


    房内，葛蕾特正在整理资料。


    她看著贴在墙上的目标的照片，正在记忆情报。她一抬头，就温柔地对莎拉说「我听莫妮卡小姐说了」。


    「我已经将白天开始的任务，调整成莫妮卡小姐一人也能完成的状态。莎拉小姐你就休假一天吧，因为我想你最近应该也没时间好好休息。」


    「好的。小妹真是丢脸。」


    「……请不要太钻牛角尖。莫妮卡小姐应该也只是累了，情绪才会那么激动。」


    被人这么安慰，莎拉只能低头致谢。


    然后，她忍不住问了一件她很在意的事情。


    「请、请问，葛蕾特前辈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


    「啊，那个，因为小妹对于要和『凤』那些人作战这件事感到很害怕。」


    葛蕾特应该也有过一段在培育学校吊车尾的过去。


    莎拉很想确认她是如何面对那份自卑感。


    「这个嘛……」


    葛蕾特用手触碰自己的嘴巴。


    「我当然也会害怕了……毕竟在培育学校里有许多痛苦的回忆……」


    「说、说得也是喔。」


    「但是，我被带到了『灯火』，和老大相遇。无论是烦恼苦闷的日子，还是不知所措哭泣的夜晚，他都体贴地看出我内心的不安，温柔地给予我建言……」


    「…………」


    「所以，我要全心全力地挑战……展现这些日子和老大培养出来的技术。」


    大方回答的她看起来是如此耀眼。


    葛蕾特前辈果然让人望尘莫及啊，莎拉心想。


    她对自己充满了自豪。


    当然，莎拉也因为受到克劳斯「──好极了」这句话的鼓励，在团队里多少变得比较积极。可是每每到了出任务时，她就又会开始畏首畏尾。


    莎拉向葛蕾特道谢，离开房间。


    既然葛蕾特要她休假，她也只能好好休息了。


    为了不打扰同伴，她决定到外面去，和宠物们悠闲地相处。对了，最近好像出现一种叫做蛋塔的甜点，好想吃。


    一面思考要如何度过假日，莎拉来到公寓的一楼。


    结果，她见到意想不到的人物站在那里。


    「奇怪？你怎么了，爱尔娜前辈？」


    站在一楼的共用信箱前的人是爱尔娜。大概是忘记莎拉等人住几号房了吧，只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嗯，莎拉姊姊，你来得正好呢！」


    爱尔娜的表情顿时亮起来。


    「是的。你找小妹有事吗？」


    说起来，爱尔娜刚才好像也有事情要找自己的样子。


    爱尔娜蹦蹦跳跳地来到莎拉身旁，开口道。


    「爱尔娜想找你帮忙呢。为了学会诈术，爱尔娜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去做呢。」


    「咦？诈术是吗……好是好，不过要怎么做？」


    「这还用说吗？爱尔娜等人的训练方法永远就只有一种呢。」


    然后，爱尔娜高声地说。


    「爱尔娜想要向老师挑战呢！和莎拉姊姊一起！」


    ◇◇◇


    向克劳斯挑战──这已经不需多加解释，正是她们的训练项目。他身为「灯火」的老大，传授给少女们这群部下的训练方法就是──打倒我。


    最近这阵子因为任务忙碌，减少了许多挑战的机会，不过少女们还是有在持续进行。应该说，就复习没能在任务中顺利施展的技术这层意义来看，也算是一项相当好的训练。


    莎拉决定答应爱尔娜的请求。


    因为她没有理由拒绝。她今天没有其他安排。


    「可是，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耽误到你的任务……」听了爱尔娜这么问，「可、可以，没问题啦」莎拉笑著带过。


    自己被莫妮卡踢出任务这件事，实在很难开口向人解释。


    两名少女此刻所在的地方，是远离龙冲中心、靠近大陆的场所。


    她们搭了约莫一小时的公车，抵达这座靠近龙华民国边境的城市。和龙冲的市中心不同，这里没有经过区域规划，到处都是高度和宽度参差不齐的建筑。写著汉字的招牌林立，看上去尽管杂乱，却也让人感受到居民的活力。


    空气中充满辛香料的味道，莎拉的小狗一副嫌弃地不停动著鼻子。


    据爱尔娜所言，克劳斯正在这里执行任务。


    「爱尔娜打算一边偷看老师执行任务，一边拟出制伏他的计画呢。」


    爱尔娜这么说明。


    然后，莎拉好像是被找来负责追踪克劳斯的。


    如果以一般的方式跟踪克劳斯，绝对会被他发现。但若是利用莎拉所饲养的小狗的嗅觉，即使保持克劳斯察觉不到的远距离，一样可以追踪他的行迹。


    虽然似乎为了辛香料的气味感到困扰，小狗仍拚命循著克劳斯的足迹前进。


    「不过，你还真有干劲耶。」


    莎拉跟在小狗后面一边说。


    「爱尔娜前辈明明也忙于任务，却还是找机会努力训练。」


    「那是……」爱尔娜深深地点头。「……理所当然的呢。」


    「理所当然？」


    「因为这次的麻烦追根究柢，都是爱尔娜搞砸纺织工厂的任务造成的呢。」


    莎拉总算恍然大悟了。


    温德等人凭著自己达成席薇亚和爱尔娜搞砸的任务，藉此主张「凤」的实力在「灯火」之上。据说，当时他们还把爱尔娜昏倒的事实拿出来谴责。


    她大概觉得很自责吧。


    尽管莎拉认为她想太多了，然而爱尔娜的声音中洋溢著热情。


    「非挽回不可呢……爱尔娜一定要完成帅气的诈术，打倒『凤』呢……！」


    她迈著大大的步伐，每一步都让人感受到非凡的决心。


    爱尔娜对于「凤」似乎也没有恐惧心理。


    「就是说啊……」莎拉隐藏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肯定她的话。


    「爱尔娜想了许多候补方案呢。」


    爱尔娜的口气依旧认真。


    「爱尔娜打算视状况，选择适当的方法去对付老师。」


    「喔，比方说是什么？」


    「『事故』x『诱惑』。像缇雅姊姊一样色诱敌人，使其上钩呢！」


    「这个方法对怕生的爱尔娜前辈来说可能有点困难。」


    「『事故』x『信口胡说』。骗对方北边会有幸运降临，巧妙地诱导敌人呢。」


    「你从刚才开始，提出来的点子都跟百合前辈同个等级喔？」


    她果然很迷惘吧。想出来的点子全都只能预见失败的未来。


    可是，爱尔娜积极提出候补方案的模样是如此英勇。


    （爱尔娜前辈很努力呢……）


    莎拉不由得将她拿来和自己做比较。


    对于自己的诈术，莎拉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想法。


    （究竟什么才适合小妹呢？能够和「调教」结合的骗术……「虚张声势」？吓唬敌人「小妹调教出来的怪物，能在瞬间咬死你喔？」？还是「伪装」？在动物身上加装饰，扮成别种生物……？）


    尽管试著想了想，却见不到成功的未来。


    ──无法想像身为吊车尾的自己，与菁英们交锋的场面。


    再说，不擅长作战的自己，本来就不是能够和敌人正面交手的类型。


    （可是……再这样下去，又会被莫妮卡前辈责备……）


    对胆怯的自己感到厌烦。


    但是，已深植内心的自卑感却没有那么轻易就消失。


    莎拉低下头。


    见到走在前面的小狗强尼停下脚步。强尼频频转动脖子，在原地绕圈，没一会儿便转弯走进一条小路。


    那是一条由石板砌成的坡道。


    坡道大大地弯向左方，看不见尽头。


    坡道旁则有几间冷清的商店林立。


    突出的招牌上，用鲜红色的文字写著「禁瑰酒店」、「脏物药房」等字样。看起来好像是饭店和药局，但却莫名给人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空气中飘散著好似毒品的香甜气味。


    爱尔娜微微倒抽一口气。


    「嗯，莎拉姊姊……我们好像不知不觉来到有点可怕的地方呢。」


    「虽然现在才问有点晚了，不过老大在这里做什么？」


    「嗯，爱尔娜记得……他预定要与人见面……啊啊，对了……」


    爱尔娜喃喃地说。


    「──是跟龙冲的黑帮交涉呢。」


    就在两人踏进那条小巷时。


    见到路旁摆了一张几乎要被招牌淹没的小桌子。


    ──水晶算命。


    也就是水晶占卜。在龙冲经常可以在巷弄内见到占卜师，所以这样的算命摊并不稀奇。


    令莎拉感到好奇的是他的算命方式。在龙冲，占卜是以看手相和抽签为主流，很少见到有人使用水晶。莫妮卡要莎拉背诵的书上是这么写的。


    岂料这样的疑问竟立了大功。


    水晶占卜的占卜师突然起身，并且拿著某样东西朝莎拉的脑袋挥过来。


    「「────！」」


    占卜师手里握著的是铁扇。


    莎拉和爱尔娜即刻闪避攻击。她们在往左跳开的同时触碰怀里的手枪。


    「喔喔！闪开了啊！」


    女性高亢的说话声响起。


    那人脱掉破旧的占卜师服，露出底下龙华民国的传统古武术所穿著的红色道服。女子将一头长发往后扎成三股辫，露出宽阔的额头和整张脸。她似乎年纪轻轻只有二十出头，脸上带著精力充沛的笑容。


    「我攻击每个来到这条巷子的可疑人物，结果你们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换句话说，你们并非等闲之辈。你们是哪个地方的情报员对吧？原来如此，你们是来践踏这个龙冲的恶贼对吧？有意思！我看就把你们抓起来好好盘问吧！」


    女性自顾自地说完，就展开两手里的铁扇。


    「我的名字是丽琳！是珠宝组八人帮之一！」


    「「……………………」」


    莎拉和爱尔娜愣愣地注视自称丽琳的人物。


    假使她所言属实，那么她便是龙冲黑帮的一员。


    「……总之是个危险人物呢。」爱尔娜说。


    「感觉和她扯上关系会很麻烦。」莎拉也点头同意。


    顺带一提，两人是用迪恩共和国的语言交谈。似乎是龙冲当地人的丽琳因为听不懂，于是露出不解的神情。


    莎拉和爱尔娜缓缓地后退，开始准备逃跑。


    「嗯嗯？我都报上名号了，你们却连名字也不说就想跑。」


    丽琳噘起嘴唇。


    「真没礼貌耶。原来如此，果然像是间谍的作风，太卑鄙了！」


    莎拉当然不理会她的话，转头告诉爱尔娜自己的判断。


    「小、小妹要开枪吓吓她，到时我们就趁机逃跑吧。」


    虽然不想引起骚动，不过远离这个人似乎才是上策。


    莎拉悄悄地拿出手枪，将枪口指向丽琳。


    「哼，你们少瞧不起珠宝组八人帮之一的丽琳了！」


    「那句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啦！」


    一面吐槽很想要自报名号的她，莎拉用手指勾住扳机。


    结果这时丽琳一个后空翻，躲到并排的招牌后面。


    好矫健的身手。看来她果然如那身道服所示，懂得古武术。


    之后，她好像就这么消失在道路的深处。


    「逃走了……？」爱尔娜歪著头说。


    莎拉停止开枪，放下枪枝。


    既然她主动离开了，就没必要硬是作战。


    「就是啊……总之我们也快逃──」


    话还没说完，莎拉的肩膀就遭到某样东西殴打。


    「──唔！」她忍不住哀号。


    空气被从肺部挤压出来。坚硬的钝器击中了她。莎拉失去平衡，跪在地上。


    「莎拉姊姊？」爱尔娜惊声尖叫。


    完全看不见攻击。


    但可以分辨攻击是来自哪个方向。


    「……是、是后面！」


    莎拉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呼。


    两人同时转身，结果见到高举铁扇的丽琳站在那里。


    「太慢了，你们这两个不法之徒！」


    莎拉急忙赶在铁扇挥落之前以前滚翻闪避攻击。和莫妮卡进行的格斗训练派上了用场。之后她牵著爱尔娜的手，拔腿就跑。


    她们沿著蜿蜒的坡道往上，在好像是牙科诊所的建筑转角转弯，来到另一条小型商店林立的道路。设置得像是要挡住去路的招牌，如今只让人感到无比厌烦。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爱尔娜边跑边说。


    「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爱尔娜两人的后面呢！」


    「小、小妹也不知道！」


    没错，丽琳的行动非常不自然。


    她才刚从莎拉二人的正面消失，下一刻随即就出现在后方。就算是用跑的移动，速度也太快了。那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情，莎拉二人连举枪的时间也没有。


    正当两人苦思时，丽琳又从正面写著「柳熊书房」的招牌后现身。


    爱尔娜和莎拉赶紧停下来。


    又是超快速移动。这一次──丽琳抢先绕到前面了。


    「这个叫做缩地啦。」


    丽琳对困惑的少女们得意洋洋地笑道。


    「这是我经过一番修行之后学会的术式。我就只是缩短地面，将你所在的地点和我所在的地点连起来而已。这点小技巧，在我们珠宝组八人帮里任谁都做得到。」


    接著她大大地将铁扇往旁边一挥。


    此时，少女和丽琳之间的距离相隔超过三公尺。


    「换句话说──我的攻击不受距离限制！」


    产生闷痛感的是莎拉的膝盖。


    又是遭到坚硬物体击中，而且是从身体的侧边。攻击角度出人意表的一击，让人甚至无法用肉眼辨识。


    「逃也没用啦。为了守护深爱的祖国，我丽琳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再次举起铁扇。大概又想使出那个看不见的攻击吧。


    莎拉勉强挤出声音。


    「小、小妹并不打算危害这个国家！小妹只是稍微受过格斗训练的观光客，这把枪也纯粹只是用来防身……」


    「我才不相信你的谎言！间谍总是动不动就撒谎，是一群卑鄙的家伙。」


    「……！」


    「不过，你很怕我这一点感觉倒是千真万确！」


    丽琳脸上浮现好战的笑容。看来，真正的黑帮一旦决定动手就不会留情。


    光凭莎拉的谎言无法蒙混过去。


    （对于老大正在执行的任务……当初应该多想想才对……！）


    莎拉早就知道这次的任务和龙冲黑帮有关。她没想太多就尾随在后，结果一不小心就踏进他们的地盘。


    「呢！」


    这时，莎拉身旁的爱尔娜将手枪对准了丽琳。


    「不管你们怎么拖延时间，结果都一样啦。」丽琳讪笑。


    在爱尔娜开枪之前，她就抢先使出后空翻，躲到招牌后面。


    从她的行动来看，她似乎对这个满是遮蔽物的空间瞭若指掌。


    「趁这个机会逃跑吧！」


    莎拉拉起爱尔娜的手臂，再次拔腿狂奔。


    两人再次在蜿蜒的坡道巷弄内奔驰。


    杂乱的招牌阻碍了视野。不仅如此，居民的晾衣杆还突出建筑物之外，遮蔽了阳光。


    ──丽琳恐怕又会抢先绕到前面。


    尽管不清楚所谓的缩地是真是假，但是她使用了教人无法理解的移动方式是事实。


    莎拉气喘吁吁地拚命移动双腿。


    受伤的脚虽然疼痛，但也只能咬牙忍耐。


    （如果是缇雅前辈，她一定能巧妙地和对方交涉，回避作战……若是葛蕾特前辈，她会利用变装顺利逃脱……莫妮卡前辈和席薇亚前辈则是就算和对方打起来也不会输……）


    莎拉情不自禁想起不在场的成员们。


    ──小妹无力打破眼前的困境。


    这个事实令她悔恨不已。


    「莎拉姊姊，停下来呢。」


    就在这时，爱尔娜抓住莎拉的衣服。


    莎拉满腹不解。爱尔娜停下脚步的地点，是一个视野很差的地方。路幅狭窄，又有好几个招牌从建筑物突出。


    对方是神出鬼没的格斗家。在这里等待感觉不是个好点子。


    丽琳很快就现身了。


    她犹如在空中奔驰一般，在招牌之间跳跃移动，朝这边逼近。


    移动速度果然好快。她在遥远的距离外高举铁扇。


    爱尔娜往莎拉的身上靠过来。


    「爱尔娜不允许有人欺负莎拉姊姊呢。」


    然后她一边和莎拉一起倒下，一边发射双手握著的手枪。


    手枪的后座力冲击了莎拉的身体。


    爱尔娜的手枪是巨大的转轮手枪。她将所谓的麦格农子弹朝空中击发。


    娇小的她承受不了那份冲击，嘴里发出「呢！」的哀号，往后一倒。


    莎拉温柔地接住爱尔娜。


    头顶上方的丽琳听见那声轰然枪响后瞬间仰身闪避，之后随即露出冷笑。


    「你到底是瞄准哪里──」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爱尔娜的嘴唇移动时，金属破裂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不知是麦格农子弹带来的冲击，还是枪声的震动所造成。


    原本就已经金属疲劳的铁似乎支撑不了招牌，只见围绕四周的招牌如雪崩般纷纷掉落。


    「啥──？」


    丽琳目瞪口呆，急忙转身。


    莎拉能够用肉眼确认到的只有如此。她同样惊愕万分，赶紧抱著爱尔娜的头蹲下。


    反观被莎拉抱著的爱尔娜，则是一派泰然地仰望上方，毫不惊慌。


    莎拉想起她的特性了。


    ──受到不幸吸引，甚至能够感应到不幸预兆、拥有自罚倾向的少女。


    她大概是察觉到这里将会发生招牌掉落事故，才发射子弹吧。


    四周招牌掉落，金属被压扁的声音轰隆作响，可是却都没有掉到莎拉头上。


    不久当声音静止后，莎拉战战兢兢地抬头。


    瓦砾正好在身体周围堆成了一座山。


    「～～～～！」


    她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无论何时见到，都强大无比的特技。


    莎拉原本担心丽琳是否已经丧命，却没有在招牌底下见到人影，只有她的衣服碎片掉落在地。看样子她应该没有被压扁，只是暂时撤退了。


    「好像暂且度过危机了呢。」


    爱尔娜低声说道。结果话才说完，从上面掉下来的螺丝就砸到她的头，发出好大一声「铿！」。「不幸……」她呻吟著蹲下。


    「就、就是啊。既然丽琳小姐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们也赶紧逃走吧。」


    丽琳是优秀的格斗家。虽然不知道珠宝组八人帮是谁，但想必是一群棘手的人物。


    莎拉揉揉疼痛的脚，站起身。


    「暂、暂时先回据点呢。」


    爱尔娜的口气听起来十分担心。


    「莎拉姊姊，对不起，都是爱尔娜害你受伤……」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见到她眼中泛著泪光，莎拉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啦」。


    「这不是爱尔娜前辈的错，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况且，我们也没有必要马上回去喔。因为小妹也不是在胡乱地逃跑。」


    莎拉笑著对惊讶的爱尔娜说。


    「强尼先生循著气味找到了──老大就在附近。」


    这时，一直躲在巷子里的黑色小狗微微探头。它摇著尾巴猛蹭莎拉的身体，之后甚至爬到莎拉的头上。


    爱尔娜也瞪大双眼，「呢！」地惊呼。她似乎理解状况了。


    没错，即使这里是黑帮的根据地也无所谓。


    因为世界最强的间谍就在附近──少女们的安全受到了保障。


    克劳斯似乎身在巨大的宅邸里。


    少女们靠著小狗的灵敏嗅觉来到这里，结果见到朱红色的大门耸立，左右两旁还矗立著龙的铜像。门后可以见到宫殿般宏伟的建筑，四周则围绕著以橘色琉璃瓦片堆砌而成的墙壁。奢华程度一看就知道不是平民住得起的。


    两人想起克劳斯的任务是和黑帮交涉。


    首领可能就在这里吧。宅邸气派威严的气息将外人拒之于门外。


    「没想到只是跟踪，一路上竟然会这么辛苦……」莎拉低喃。


    「呢！不过，能够来到这里就证明我们成长了呢。」爱尔娜抬头挺胸地说。


    对于那句积极正面的话，莎拉也表示赞同。


    不只是平时和克劳斯之间的训练，莫妮卡对莎拉进行的斯巴达式特训也展现出了成果。若非如此，她不可能逃离那位自称丽琳的女性。


    门前没有像是守卫的人。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莎拉望向爱尔娜。


    「应该要放弃训练，拜托老大保护我们吧？」


    当初的目的，原本是打算在跟踪克劳斯之后，对他进行恐吓或袭击。


    可是，两人在达成那个目的之前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况且若是妄自行动，说不定又会遭到丽琳攻击。


    「不，好不容易都来到这里了，爱尔娜还是想要挑战呢。」


    爱尔娜一脸不服地鼓起脸颊，可是莎拉无法同意她的话。


    「可是我们已经训练够了啊，再继续深究下去会有危险的。」


    「…………呢。」


    爱尔娜勉为其难地点头。


    （爱尔娜前辈好像很著急的样子……）


    看著表情煎熬的她，莎拉不禁感到不安。


    她直到刚才都觉得爱尔娜很勇敢，可是如今却替她感到担心。就拿踏进这种危险地带来说好了，她莫名给人一种奋不顾身的感觉。


    「总之先跟老大会合吧。」莎拉这么催促。


    决定好方针之后，少女们往门的旁边移动。她们不能从正门进去，要求里面的人让自己和克劳斯见面。潜入也是间谍的拿手绝活。


    两人绕到建筑的侧边，爬到墙壁上，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内部。


    幸好视野很宽阔。


    院子里有一座大池塘，没有遮蔽视野的高大树木。整体维护得整齐又美观。


    「「嗯……？」」


    两人举著双筒望远镜，同时歪头。


    朱红色的庄严建筑前方有池塘，池塘上有大大小小总共十座桥梁。院子里则有亭阁、古老的岩石、经过园艺师仔细修剪的灌木，整体空间十分优雅，然而地上却到处散落著异样的物体。


    ──昏厥的群众。


    乍看之下，有将近百人倒在院子里，而且每个人手里都还握著手枪或青龙刀。


    从他们散漫地张著嘴巴来看，可以知道他们已失去意识。


    克劳斯人在院子的中央。


    他坐在桥梁的栏杆上，仰望天空，正在喃喃自语。


    少女们看著他嘴巴的动作，读出他所说的话。


    「……没想到交涉会进行得这么不顺利。」


    克劳斯一脸哀伤的表情。


    「这一带的三个帮派竟然集结起来，不分由说地就想取我性命。是出自对长年在龙冲捣乱的各国间谍的怨念吗……莫非我为了展现诚意，特地正面交涉的决定是错的？」


    （（你太离谱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拉和爱尔娜同时吐槽。


    克劳斯亲手消灭了三个龙冲的黑帮。


    看样子，他好像不打算偷偷地夺取，而是想要透过正面交涉来获取情报才造访此地。虽然他这么做是为了表示诚意，但是如此大胆的手法却反而刺激了对方。


    结果下场就是上百名帮派分子遭他打昏。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异于常人。已经到了让人傻眼的地步。


    （不过…………）


    莎拉将双筒望远镜从脸上移开。


    （这就是老大所生存的世界吧……）


    肩负保护国家之责的这个男人工作繁杂。可能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有时也会像这次一样采取强硬手段吧。


    他活在和少女们不同的世界里。


    「灯火」的成员所能做的，还只是当他的助手而已。


    爱尔娜似乎也察觉到这个事实，她紧抓住莎拉的衣服，「呢……」落寞地低喃。


    两人目睹自己与克劳斯之间判若云泥的差距。


    整颗心彷佛被揪住一般──


    「克劳斯老师，温德和毕克斯已经压制住建筑物北侧了。」


    结果这时，她们见到一名绑马尾的翡翠色头发少女跑向克劳斯。


    「……是裘儿小姐呢。」爱尔娜嘀咕。那人好像是「凤」的成员。


    裘儿用微微泛红的脸庞，一副自豪地紧抿嘴唇。


    在桥上等候的克劳斯点点头，对她说了些什么。


    「非常好。我确认一下，你们没有杀人吧？」


    「没有啦。只不过，目前还找不到在钢瓮帮和珠宝组之间负责联系的保镳……其实这件事本来只要和她一人谈就可以了。」


    「那个人好像正在巡视。」


    「咦？克劳斯老师知道她的行踪吗？」


    「是刚才倒下的人说的。她那个人好像相当随兴，回家的时间总是不固定。」


    「原来如此，那就在这一带找找看好了。」


    「这样也好。有你们在真是帮了我不少忙，事情处理起来比我一人要轻松多了。」


    「……咦、咦？不不不，老师你太夸奖了啦！我才没有帮上什么忙！再说，珠宝组八人帮也是温德他们游刃有余地打倒的。」


    克劳斯和裘儿亲昵地交谈。


    这次的任务，似乎是由克劳斯和「凤」共同完成。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他和「凤」正处于为了今后一起活动做准备的交接期。


    之后，克劳斯和裘儿开始针对今后进行细部协调。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为何，不过他们之间显然默契十足。


    「………………！」


    莎拉感到一阵胸闷，忍不住按住胸口。


    看著眼前的景象，她的心跳益发加速。


    （……小妹终于可以体会爱尔娜前辈焦虑的心情了。）


    莎拉望向身在远处的克劳斯。


    尽管个性我行我素，克劳斯仍兼具能够接纳「灯火」所有成员的包容性。若非如此，他哪有办法成为全是问题儿童的「灯火」的老大呢。


    即使和「凤」合作，他一定也能发挥超人的实力。


    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克劳斯对少女们而言很特别，但是少女们对克劳斯来说并不特别。


    （「凤」很优秀……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黑帮，可是他们却正面迎击，打倒了敌人……）


    菁英和少女们，谁才适合待在克劳斯身边？


    答案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是「凤」。和来到这里想要向克劳斯求助的莎拉二人不同，他们是和克劳斯并肩作战。


    「凤」才有资格当世界最强间谍的部下。


    尽管明白这一点──


    （老大，小妹心里好难受啊……老大居然就要去别的团队了……）


    被迫认清这个事实。


    克劳斯真的要离开「灯火」了。


    他即将从少女们的身边消失，成为其他团队的老大，就此分道扬镳。


    不要！内心深处有人在这么大喊。


    迟了一会儿，莎拉才发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心可耻地不停叫喊。


    ──然后，莎拉转身跑走。


    爱尔娜「呢？」地惊呼，可是莎拉没有听见。


    她像是要逃离眼前景象一般，离开宅邸。


    ◇◇◇


    莎拉没有成为间谍的积极动机。


    她来自迪恩共和国的一处小小海边。父母感情融洽地经营一间餐厅，而身为独生女的她，最喜欢将剩下的料理拿去喂食猫狗。


    可以说是平凡的一个人。


    那样的她唯一值得一提的插曲，就是照顾路旁受伤的老鹰，并且驯服了它。自那之后，她便发觉自己拥有和动物沟通的才能。


    而她当初之所以走上间谍这条路，也是为了帮助家计，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理由。


    父母的餐厅受到了间谍之间的抗争牵连。据说是帝国的间谍和陆军情报部发生争执，双方展开大规模枪战，结果使得餐厅半毁。连修缮费用也筹不出来的父母决定把餐厅收掉，但不久后便开始为莎拉的养育费发愁。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件事的对外情报室的人才挖掘者问莎拉「要不要来培育学校念书？」，连份工作也找不到的她于是便随波逐流地走到了今天。


    因此，莎拉没有动机。


    没有想要拯救国家的使命感，也没有理想中想要成为的间谍的样子。


    在培育学校被盖上「吊车尾」的烙印时，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什么间谍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而对于这个身体、脑袋、精神都不成熟，而且缺乏志气的少女，也没有人对她有所期待。


    ◇◇◇


    莎拉奔跑在蜿蜒的坡道巷弄内，一面心想。


    （然后，在培育学校吊车尾的小妹来到了「灯火」……）


    既然退学了也找不到工作，莎拉只好选择「灯火」。


    一开始，她觉得这简直是糟透了。什么赌上性命的不可能任务，那根本就是去送死。就如同当时她对百合哭诉的一样，她原本打算要逃跑。


    对莎拉而言，「灯火」本来是一座地狱。


    而且，其他成员虽然也是吊车尾，却还是比莎拉优秀。她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处。


    （可是，小妹遇见了一群愿意认同我的人……）


    这里有夸奖她「好极了」的世界最强男人﹑有像妹妹一样亲近她的人﹑有和她一同执行偷袭克劳斯计画的坏朋友，也有细心指导她的前辈。


    不知不觉间，「灯火」已成为莎拉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容身之处。


    （就算没有成为间谍的动机──小妹也可以为了大家而努力……！）


    当大家的脸孔浮现脑海，莎拉又更加快了步伐。


    没多久，她抵达了餐馆。


    那是一间已经停业的小店。


    她用力拉开门。门没有上锁。


    在设有厨房和小吧台的空间里，摆著没有在使用的炉子，而炉子上面坐了一名女性。


    「唔唔！是刚才的间谍！」


    是丽琳。


    她好像因为爱尔娜引发的事故受伤了，只见她正在替脚缠上绷带。她拿剪刀剪断缠好的绷带，用道服遮住，然后起身站在吧台上。


    「好奇怪喔！你怎么会知道我躲在这里？」


    她先是皱著眉头这么问，随后便看著莎拉脚边的小狗笑了。


    「啊啊，原来如此！你是循著我的气味找到这里啊！因为我的衣服在那个事故现场破了嘛！哈哈，你果然卑鄙。可真有你的啊！」


    「…………」


    「不过，还真是出人意料呢！你刚才明明仓皇逃窜，现在却独自前来和我对峙。居然特地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她站著俯视莎拉，取出铁扇。


    那副从容沉著的态度，彷佛不把莎拉看在眼里。


    「……小妹有件事情想问你。」莎拉开口。


    「嗯？」


    「在钢瓮帮和珠宝组之间负责联系的保镳是你吗？」


    「哦，你挺清楚的嘛。」


    丽琳扭曲嘴角，得意一笑。


    「没有错！我，珠宝组八人帮之一的丽琳！同时也是和钢瓮帮之间的联络人！所以，你问这个要做什么？是想要和钢瓮帮接触吗？认识那群暗中蠢动的逆贼的人，在这一带确实只有丽琳一人。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那就付一大笔钱──」


    「是训练啦。」


    「……嗄？」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不过小妹要比老大更早抓到你，然后把你当成交涉材料，逼老大说出『投降』二字。」


    莎拉重新戴好报童帽，注视著丽琳。


    「请乖乖就范，小妹不会伤害你的。」


    「……我感觉自己受到相当无礼的对待耶。」


    「先无礼的人是你。小妹要让你和爱尔娜前辈一样头上肿一个包。」


    莎拉对于大方说笑的自己感到满意。


    她平常有在观察百合和莫妮卡，向她们学习如何与人舌战。


    一如她所料，丽琳神情烦躁地握紧铁扇，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敌人不是受过训练的间谍，即使是莎拉这种程度的精神攻击也行得通。


    （但是老实说，小妹其实害怕得不得了…………）


    现在不是担心自己做不到的时候，而是只能硬著头皮去干。


    「凤」的菁英打败了多少龙冲的帮派分子？


    「小妹要是连你这种人都打不倒，哪还有资格站在老大身边呢……！」


    小妹一定办得到！莎拉这么告诉自己。


    小妹是获得克劳斯认同的奇才！应该要为身为旷世天才的自己感到自豪！


    「居然连我们的实力相差多少都看不清！简直愚蠢至极！」


    受到挑衅的丽琳扑上前来。


    莎拉即刻后退，冲出店外。那里是一条距离刚才的战斗地点不远的小巷。道路曲折蜿蜒，附近一带尽是坡道和阶梯。路上到处都是突出的招牌，视野极度不佳。


    莎拉在那条小巷中奔跑，一面提防随时可能现身的对手。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丽琳果然又抢先一步，出现在莎拉面前。


    她称为缩地的移动速度，以跑步来说实在过于迅速。


    但是，莎拉也不是毫无对策。


    她将藏在手里的纸袋扔向丽琳。


    丽琳用铁扇弹开那个袋子，结果袋子破掉，从里面撒出来的粉末袭向她。


    「！是花椒！」丽琳咳个不停。


    刺激鼻孔的气味弥漫整条巷子。在龙冲，随处都能买到刺激性强的辛香料。只要将其磨碎，就成了简易的催泪弹。


    敌人的视野堵塞了。


    莎拉立刻将枪口瞄准她，然而丽琳很快就使出漂亮的后空翻，躲到建筑物后方。


    「真是不巧，这座城市我就算闭著眼睛也能到处跑！」


    丽琳信心满满的说话声传来。


    可是由于声音受到四周墙壁反射，因此无法掌握她正确的所在位置。


    「你已经没招了吗？既然这样，那我接下来就要把事情做个了结！我赶时间，因为我用电话联络不上本部！」


    「……你的本部已经被消灭了啦。」


    「事到如今还敢骗人！真是可悲啊！」


    丽琳听不进去莎拉的话。


    她大概是那种从一开始就放弃斗智，即使是意气用事也要设法将场面带入格斗战的类型吧。随便敷衍对她无效，真是棘手。


    莎拉做好心理准备，用双手紧握住手枪。


    「珠宝组八人帮的秘术──我要让你见识我使出浑身解数的缩地！」


    丽琳这么大喊的同时，莎拉感觉到扎人的杀气增强了。


    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眼前上演。


    才听见脚步声从南边传来，就见到丽琳在北侧的商店屋顶上奔跑。刚刚在东边捕捉到她的身影，下个瞬间又看到丽琳在西边的招牌上跳跃。她以无法凭常识思考的方式自由自在地移动，逐渐包围住莎拉。


    但是──


    「小妹已经识破你的诡计了。」


    莎拉并没有不成熟到会一直受她的技术玩弄。


    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和骗人技巧更加高明的同伴进行训练。


    「你的谎言水准真低啊，世上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缩地。小妹利用刚才的花椒沾染上味道了，只要利用那个味道，就能够看穿你的移动方式。」


    不久，丽琳在正面现身，一副准备要攻击似的高举铁扇。


    小狗强尼在莎拉脚边大声吠叫。


    「双胞胎──你的移动方式根本只是骗小孩的玩意儿！」


    背面射击。


    莎拉没有转身，而是改为单手持枪，然后将右手里的手枪穿过左边腋下，朝背后开枪。


    「什──！」


    后方传来惨叫声。


    莎拉一转身，就见到丽琳用手按住流血的小腿。莎拉不甚纯熟的射击技术，似乎让朝背面射击的子弹往下偏移，没有笔直地飞行。


    当然，她并没有打算真的杀死丽琳，因此松了一口气。


    莎拉动了动鼻子嗅闻味道，可是没有闻到花椒味，小狗也没有做出反应。


    看样子，有两个丽琳这一点是不会有错了。


    「真是合作无间啊。」


    莎拉开口。


    「两名女性演成只有一名女性的样子，技术真是高超。」


    尽管只是巧合，但是这和莎拉学到的诈术的概念很相近。


    结合长处和欺骗。


    双胞胎搭档与谎言的结合。「合作」x「错觉」──冒牌缩地。


    这便是她们的格斗方式。


    「唔……」丽琳脸上汗水直流。「没想到居然被你看穿了……」


    「小妹已经不是会相信缩地那种天马行空的玩意儿的年纪了啦。」


    莎拉装模作样地说明。


    回头想想，丽琳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执拗地强调自己是「八人帮之一！」。她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是双胞胎，才刻意让人留下那种印象吧。


    莎拉一个深呼吸，将手枪的瞄准器对准丽琳的额头。


    「投降吧，你已经逃不掉了。」


    「你可真有一套啊……！」


    丽琳用鼻子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她脸上依旧挂著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过，这场对决是我赢了。你想想看，你的敌人有两个。我姊姊可以从背后攻击拿枪威胁我的你。」


    「……说得也是喔。」


    「这次是你输了。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丽琳咧嘴笑道。


    「我限你三秒内把枪放下。若是不从，姊姊就会用铁扇将你劈开。」


    「……………………」


    莎拉没有放下手枪。


    她可以想见自己现在若是照做，一定会被眼前的丽琳用铁扇攻击。


    但是就现状来看，要阻挡她姊姊来自后方的攻击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能射杀眼前的丽琳，因为莎拉必须让她吐出情报才行。


    ──莎拉将会战败。


    即使识破敌人的诡计，她也无法凭格斗打赢丽琳她们。


    况且现在是二对一。敌人不是莎拉能够正面打赢的对手。


    莎拉很弱。


    所以，她才需要足以翻转实力差距──专属于自己的骗术。


    丽琳在数完三、二、一之后笑了。


    「来吧！丽华姊姊！请从背后攻击这家──」


    「──小妹是故意不动，好把人引诱过来的。」


    莎拉平静地宣告。


    「代号『草原』──四处奔跑的时间到了！」


    随后，莎拉的背后再次传来阵阵哀号。


    为了袭击莎拉，丽华──丽琳的双胞胎姊姊来到巷子的地面上，但这时却有一只巨大老鹰像是已经等待这一刻许久地飞了过来。


    那是被取名为巴纳德，莎拉最信赖的宠物。


    老鹰将爪子用力扎进丽华的上手臂，并且用尖锐的鸟喙猛啄她的脖子。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哪里来的动物啊！」


    彷佛要给予追击一般，胖鸽子艾登接连用身体冲撞丽华，小狗强尼也拚命地啃咬丽华的腿。


    受过莎拉调教的宠物们对丽华展开围攻。


    丽琳慌张地大喊「姊姊！」，可是莎拉重新用手枪抵著警告她「不准动！」，迫使她停止动作。


    「你如果想救你姊姊，就把武器给扔了。」


    「…………！」


    「小妹很清楚你们看不起我，所以只要小妹现身，你们就会放下戒心靠过来。这么一来，小妹只要趁机让动物们包围你们就好。」


    莎拉拚命地思考软弱的自己能够施展何种骗术。


    最后她想到的方法，是把软弱的自己当成诱饵。也就是故意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利用动物们打败松懈大意的对手。


    「调教」x「诱饵」──人兽夹攻。


    这便是莎拉所创造出来，身为间谍的作战方式。


    结果，莎拉成功彻底封锁住双胞胎的行动。


    （小妹也能够战斗……！）


    接下来只要威胁就好。老鹰巴纳德的力量大到足以贯穿人的颈动脉，比莎拉本身还要强大许多。


    眼看自己即将迎来首次的单独胜利──


    「咦…………？」


    莎拉的思绪却遭到中断。


    侧腹受到了重击。耐不住疼痛的她倒了下来。


    「好……好痛……？」


    看到滚落在眼前的物体，莎拉顿时想通那是什么样的攻击手段。


    ──水晶球。


    应该是正在和动物们缠斗的丽华扔出来的吧。因为她把手藏在铁扇后面让人看不见，所以莎拉没能闪避开来。这时，莎拉想起她们先前确实好几度使出无形的攻击。


    ──双胞胎使用的另一个攻击手段。


    难以操使的铁扇，其实是用来掩饰投掷水晶的动作。


    因为莎拉倒地而重获自由的丽琳，上前驱赶包围丽华的动物们。动物们眼见形势不利，赶紧撤退到莎拉身边。


    「「你这个小鬼挺有一套的嘛……！居然设下双重、三重圈套，这就是你们间谍一贯的作风对吧？我们学到教训了！」」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威吓跪伏在地的莎拉。


    莎拉已经无法动弹，计策也全都用完了。老鹰巴纳德像在催促莎拉快逃似的轻啄她，可是侧腹的疼痛却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纳命来吧！」」


    双胞胎以默契十足的动作高举铁扇。


    「你这个人会不会太极端了啊？」


    就在此时，别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丽琳和丽华同时瞪大双眼，莎拉也回头望去。


    结果见到蓝银发少女──莫妮卡傻眼地站在那里。


    她一脸不悦地搔搔后脑勺。


    「在下确实告诉过你要对自己有自信，可是突然就跟黑帮单挑？你那是什么谜样的行动力？难道你还处于想要到处找人打架的年纪吗？」


    「……莫妮卡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莎拉倒抽一口气。


    「因为百合她们嚷嚷著『爱尔娜不见了，她迷路了』，在下于是出来找人，结果就碰上这么奇怪的场面。」


    丽琳和丽华直勾勾地盯著莫妮卡，像在揣测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有多少实力。


    即使遭人以锐利的目光注视，莫妮卡依旧泰然自若。


    「哼嗯，你的诈术是『调教』x『诱饵』是吗？」


    她似乎已经暗中观察一段时间了。


    莎拉点头之后，莫妮卡「唔嗯────」地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做出评论。


    「……………………微妙。」


    结果是不及格。


    莎拉沮丧地垂下肩膀。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说到底，诈术就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人生、信念、癖好、习惯──你的生存之道，会创造出专属于你的骗术。」


    这么说完，莫妮卡脸上泛起柔和的微笑。


    「把自己当成诱饵这件事不值一谈。不过，你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弱喔。」


    观察过那番对话，丽琳二人似乎终于把莫妮卡视为强敌了。她们同时往后退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援兵是吗？有意思！」」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要拿出真本事来了！这里是我们双胞胎的主场！竟敢惹我们，我们一定要让你们后悔莫及！」」


    之后，两人同时消失在招牌后方。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变得更加快速，显示出她们和莎拉作战时尚未使出全力。


    好快。她们好比捕捉猎物的肉食动物一般，在莎拉和莫妮卡的周围来回奔跑。


    两人明明随时都会默契十足地联手出招──


    「好失望。」可是莫妮卡的反应却很冷淡。


    「咦？」


    「在下本来也想趁机练习一下诈术，可是对手太弱了。把技术用在没必要欺骗的废物身上也只是浪费而已。」


    她这么发牢骚。


    这番发言虽然让人一时无法置信，不过莫妮卡这个人是不会随便撒谎的。


    「只用平常那招就够了。在下就特别让莎拉你见识一下，在下的特技──偷拍吧。」


    语毕，她拿出镜子的碎片，将其往空中一拋。闪闪发亮的镜片宛如细雪般纷纷落下。


    「代号『冰刃』──爱恋拥抱到最后一刻。」


    莫妮卡的眼珠开始细微地转动，像是要看清所有映照在镜子上的影像一般。不，凭她惊人的演算能力和精密动作，想必是办得到的吧。仔细一瞧，她撒出去的除了镜子外也有凹透镜。


    和她相处时间很长的莎拉，知道她拥有什么样的特技。


    那份能力无以名状。是她结合透镜和镜子所发动的神技。


    偷拍──以肉眼辨识一定空间内所有物体的技能！


    没一会儿，丽琳和丽华高喊「「去死吧！」」，同时冲了出来。


    可是莫妮卡不为所动。因为她已经全部看见了。


    躲在暗处的她们的行动，早已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叩！叩！的闷钝声接连响起。


    那是莫妮卡用手里的小刀，以流畅的动作敲打丽琳和丽华的侧头部所发出的声音。莎拉是见到她们失去平衡的身体，才恍然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丽琳和丽华同时跪在地上，缓缓倒下。


    瞬间获得压倒性胜利。


    和莎拉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的实力。


    「结束了啊。就这么接著夺取情报是很好──」


    莫妮卡耸耸肩，将视线从倒地的丽琳二人身上移开。


    然后「不过很遗憾──」这么乾笑著说。「克劳斯先生已经来了。」


    莎拉将视线转向她所注视的方向。


    克劳斯站在那里。


    一旁和他并肩而站的，是眼神不安的爱尔娜。好像是她把克劳斯带来的。


    「莎拉。」


    克劳斯用好像已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口吻说。


    「你试图独自对抗敌人吗？你真勇敢。」


    喉咙深处不住颤抖。


    好想大喊「小妹才不勇敢！」。整个人泫然欲泣。


    到头来，莎拉还是没能打赢。软弱，太不成熟，实力严重不足。她输给「凤」打败了好几人的黑帮，就连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诈术，也是漏洞百出的失败之作。要是没有莫妮卡相助，她早就丢掉性命了。


    「──好极了。」


    可是，从他望著自己的沉稳眼神中，莎拉获得了无比的成就感。


    ◇◇◇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莎拉被莫妮卡落落长地臭骂了一顿。


    「说真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居然把临时想到的点子拿到实战中试验，你是笨蛋吗？你和百合是同个等级吗？而且『调教』x『诱饵』……不行，只有十三分。你又不是适合站上前线的类型，拜托你以后可以不要再这样失控吗？总之，你先把在下给你的功课完成，之后再独自行动。」


    被她严厉批评了一番。


    莎拉完全无法反驳。她的失控行为确实就算挨骂也是活该。


    可是，莎拉品尝到了满足感。


    ──感觉自己稍微成长了一些。虽然还差得远，但至少进步了一点点。


    根据就是，莫妮卡的语气比往常来得温柔。


    结果，莎拉直到太阳开始下山才获得释放。


    因为很想确认任务的后续状况，于是她前往「灯火」的据点，顺便带宠物去散步。


    别墅位在龙冲岛的小山丘上。


    她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冒著汗，爬上陡峭的坡道。走著走著，眼前景色变得愈发开阔。在老旧的铝制栏杆的另一头，可以望见港口附近的建筑群和龙冲蔚蓝的大海。


    坡道的中段处摆了一张小桌子。


    桌前坐著一位占卜师，一旁摆了写著「水晶算命」的招牌。


    白天也见过一样的东西！莎拉怀著不祥的预感，仔细确认那位占卜师的模样。


    结果坐在那里的是爱尔娜。


    「爱尔娜在向丽琳小姐致敬呢。」


    「咦…………」莎拉顿时僵住。


    她身上不知为何穿著龙华的礼服。礼服的布料是亮桃红色，裙襬则加上轻飘飘的滚边装饰，看得出来有经过一番改造。可能是想打扮成老虎的模样吧，只见她头上戴著黄色的耳朵，臀部还装上一条黄黑条纹的尾巴。


    她举起水晶球。


    「从现在开始，爱尔娜将成为龙冲的首席占卜师呢。爱尔娜会告诉以客人身分上门的目标，在车站的月台上会遇见好运，然后巧妙地将乖乖来到车站的目标推落轨道。为世人所畏惧、专精暗杀的间谍，爱尔娜就此诞生呢。」


    「……………………………………………………………………」


    莎拉不知该作何回应。


    「…………」


    「…………」


    「…………」


    「…………」


    爱尔娜将老虎耳朵用力甩到地上。


    「爱尔娜不干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迷惘程度增加了！」


    爱尔娜涨红了脸，开始大闹。她好像觉得非常羞耻的样子，只见她也不顾那是地面就这么蹲下来，然后开始在地上打滚。


    莎拉急忙抱住她的身体，扶她站起来。


    「对了，说到这里，结果爱尔娜前辈好像没能尝试自己的诈术耶。」


    「是呢，因为麻烦事接连发生呢，而且莎拉姊姊又那么失控……」


    「唔，关于那一点，小妹向你道歉。」


    「不过，爱尔娜也明白你的心情呢。因为爱尔娜也很想快点变强，打倒『凤』呢。」


    「就是说啊。啊，可是不可以乱来喔。」


    莎拉抚摸她的头。


    「莫妮卡前辈给了小妹忠告，她说诈术就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不如我们先回去据点休息，之后再互相提出适合对方的点子，你觉得如何？」


    莎拉一直很挂心她过于积极的态度。随便就踏入黑帮的地盘里，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爱尔娜觉得自己……………………」


    爱尔娜抱著水晶球摇摇晃晃地走著。


    眼中满是忧愁。


    「很讨厌呢……」她的嘴唇动了动。


    「咦？」


    「爱尔娜讨厌自己呢……这次的纠纷，也是爱尔娜造成的呢。」


    爱尔娜触碰用来防止坠落的铝制栏杆，神情苦涩地低喃。


    这是莎拉第二次听到她这么说了。她对于纺织工厂的失败十分懊悔。


    （可是，爱尔娜前辈的样子感觉太不对劲了……？）


    莎拉怀著戒慎恐惧的心情接近她。


    「那不是爱尔娜前辈的责任啦。小妹也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任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中途被卷入原因不明的爆炸之中……那次只是运气不好而已，所以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的确相当不幸呢……」


    爱尔娜一脸不甘心地左右摇头。


    小狗强尼在她的脚边汪汪叫。


    「…………」莎拉沉默下来。


    「但是，爱尔娜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爱尔娜咬住嘴唇。


    「让『凤』有机会趁虚而入的人是爱尔娜呢。一想到老师可能会离开，爱尔娜就好害怕呢。所以，爱尔娜要──」


    像是要压抑激昂的情绪一样，爱尔娜紧握住铝制栏杆。


    ──忽然间，栏杆歪掉了。


    莎拉惊呼一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以慢速拨放一般。


    从底部开始弯曲的老旧栏杆，以及爱尔娜随之倾斜的身体。高度超过十公尺的悬崖。彷佛被吸入般坠落的身体。缓缓远离的水晶球反射阳光。风儿吹拂。大海的气味。悬崖下的石板。爱尔娜睁大的双眼。莎拉拚命伸长的手。


    「不幸……」爱尔娜的嘴唇动了。


    小狗像在哀号似的大声吠叫。


    莎拉迅速伸出的手来不及握住──爱尔娜就这么坠落悬崖。

 3章 不幸

    席薇亚曾经这么说：


    「爱尔娜在『灯火』刚成立时，感觉比较成熟稳重耶。」


    那是所有人正在玩桌游的时候。


    每当少女们被训练操到筋疲力尽、已经懒得动的时候，便会所有人一起玩游戏。她们会在平常用来开作战会议的桌子摆上游戏盘，边吃点心边玩。


    比起胜负，更重视炒热气氛的百合；平时都是凭直觉，但是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就会变得很强的席薇亚；想法让人捉摸不透，但注意到时却总是让事情朝著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的安妮特……在游戏过程中可以见到每个人的作风，相当有趣。


    然后，当爱尔娜因为得到最后一名而闹脾气时，席薇亚这么对她说。


    ──刚认识的时候，你给人的感觉比较成熟稳重。


    爱尔娜回答。


    「不是那样子呢。只是因为不擅长沟通的人会对初次见面的对象筑起高墙，所以精神年龄才会看起来比较高呢。顺带一提，当沟通障碍者慢慢敞开自己的心房时，若是被周围的人说『奇怪？你以前是这样的人吗？』，那可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呢。」


    「你明明话就很多。」席薇亚说。


    实际上一如席薇亚所言，爱尔娜也觉得「灯火」刚成立时的自己比较冷漠。


    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被当成负责搞笑的角色了。


    「这么说来……」


    百合的语气显得十分开心。


    「我们已经博得爱尔娜的信赖喽？」


    「呢……」爱尔娜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就、就是这样呢。」


    结果，其他同伴纷纷对爱尔娜投以温暖的目光。


    爱尔娜感到更加难为情，忍不住低下头来。


    ──感觉好舒适。


    爱尔娜好几次都这么心想。


    诚如缇雅之前说过的，爱尔娜确实有著喜欢依赖他人的一面。


    连她也承认自己在精神方面很幼稚。对于像在撒娇一般说出的「姊姊」二字，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感到傻眼，觉得自己也未免太会耍心机了。


    正因为如此，她十分珍惜愿意接纳自己的同伴们。


    以及比谁都更──


    「原来你们几个在玩新奇的游戏啊。」


    当爱尔娜脑中浮现出他的身影时，克劳斯正巧现身了。


    百合立刻「老师也要玩吗？呵呵，瞧我百合怎么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地这么说，催促他在桌旁坐下。


    游戏因为克劳斯的加入，气氛显得更加热闹了。


    他注意到桌游的对战人数是八人后，便说：「爱尔娜，你跟我组成一队吧。」


    听了这个提议，爱尔娜开心地高举拳头，回答：「好呢！」


    愿意接纳自己的「灯火」，是她最珍惜的事物。


    因为爱尔娜非常讨厌自己。


    ◇◇◇


    克劳斯的据点里，设立了「灯火」和「凤」的共同作战本部。


    「凤」之中最常来此造访的人是裘儿。虽然当地居民用「那个浪子身边又有新的女人了……」这样的目光看待克劳斯，不过被人这样误解反而是件好事，所以他决定不予理会，忍耐到离开龙冲为止。


    ──发生在龙冲国内，迪恩共和国大使馆的情报泄漏事件。


    那是现在两支团队正在追查的问题。


    他们调查出大使馆职员遭到当地黑帮收买，将机密情报外流的经过和流向之后，打算查明对方与敌国间谍之间的关系。


    「灯火」和「凤」遵照克劳斯的指示进行卧底调查。


    在书房交谈的是裘儿和缇雅。


    「缇雅小姐，情况如何？之前的帮派分子有透露什么吗？」


    「有，丽琳小姐已经全盘托出了。幕后黑手果然是钢瓮帮。裘儿小姐，可以麻烦『凤』去确认情报是否属实吗？」


    「嗯，没问题。不错耶，感觉差不多快要掌握住这次纷争的全貌了。」


    「是啊，而且机密文件的藏匿地点也渐渐呼之欲出了。」


    两人俐落地整合制定出计画。


    和缇雅一样，裘儿在「凤」的职责似乎也是统整情报和指挥。


    共同调查的这一星期以来，缇雅有好几次都深感佩服。身处合作紧密的「灯火」，「凤」倾向于交由现场人员定夺的指挥方式对她来说十分新鲜。


    裘儿似乎也受到了刺激，经常做出「喔～你们会决定得那么仔细啊」、「你们的后勤制度很完美耶」之类的评语。


    两名指挥官相互合作，彼此学习。


    但是另一方面，她们之间也曾弥漫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裘儿小姐，跟踪这名目标的工作可以交给『凤』吗？那个名叫『翔破』的人，三天前也提交出相当详细的资料对吧？」


    「嗯，好啊，我会帮忙转达的。」


    「那人现在在哪里卧底？是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吗？」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耶。先不说那个了，那个叫『冰刃』的人可以去支援吗？我看你好像挺信任她的，她应该很优秀吧？」


    「唔嗯，可能有点困难喔，因为她这个人很难相处。」


    双方不停地彼此试探。


    到头来，「凤」除了裘儿和温德之外，其他人都不曾现身。


    「灯火」也同样对葛蕾特、莫妮卡、莎拉的详细资料三缄其口。


    两支团队已确定要彼此交锋。为了尽可能获取情报、掌握优势，两人费尽心机地互相套话。


    可是，她们双方都互不让步，守口如瓶。


    心想继续讲下去也是白费力气，死心的缇雅走向黑板。


    黑板上，张贴著龙冲的海湾地带的地图。


    「──来进行最后确认吧。」


    缇雅说。


    「接下来是在龙冲的最后一件任务了。后天，『凤』和『灯火』将要夺取位在龙魂城寨内的机密文件。双方将分头行动，只要任何一人夺得文件，任务便宣告结束。」


    「嗯。『凤』和『灯火』，无论哪一方夺得都没有问题。」


    「你们有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可能多少会发生纠纷吗？」


    「那当然，把敌人和自己人搞混乃是常有的事。只要是不具杀伤力的暴力就可以容忍。」


    裘儿理所当然明白缇雅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这天两人谈论的不单单只有任务，同时也认可在任务过程中攻击自己人。「凤」和「灯火」的互斗已成定局。


    缇雅投以微笑。


    「较为优秀的部下才有资格跟随在克劳斯老师左右。这一点也没有错吧？」


    「那当然。」裘儿舔了舔嘴唇。


    于是，「灯火」和「凤」的比赛内容已定。


    时间是从明晚二十二点开始。允许暴力，允许妨碍。


    以克劳斯为赌注，在龙冲的巨大住宅区举行的──机密文件争夺战！


    「但是，真的没问题吗？」


    协商结束后，裘儿笑眯眯地这么问道。


    「我听说你们团队里面有人受了伤，她要不要紧啊？」


    「…………」


    爱尔娜发生坠落事故的事情，好像已经传开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两天前的傍晚，莎拉神色惊慌地冲进来，说爱尔娜掉下悬崖了。当时的情况，大概也被「凤」的某人撞见了吧。


    「这个嘛，她好像有点太努力训练了。」


    缇雅泛起微笑。


    「但是不用担心。她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伤势也不算严重。」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不过，感觉有点糟糕耶。」


    「糟糕？」裘儿一头雾水。


    「因为那孩子受伤的原因是『太过努力』了。而她会这么努力，都是因为不知打哪来的家伙厚脸皮地插手我们的任务，还想要抢走我们的老大。在这起事件发生之前，我们有的成员还因为迟迟学不会诈术而心生胆怯呢。」


    缇雅瞪著裘儿。


    「我们所有成员都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们打垮。」


    「……你知道吗？你那样叫做恼羞成怒喔？」


    裘儿毫不退缩，反瞪回去。


    两支团队的指挥官之间火花四溅。


    ◇◇◇


    在据点的寝室内，百合帮爱尔娜褪去了衣服。


    「百合出品的外用药！」


    接著她拿出装有软膏的瓶子。


    最近这阵子，百合除了毒以外，也有在学习如何调制药品。由于她很擅长调配，因此那款药品的品质日益提升。


    虽然平常不会表现出来，但其实她的个性相当认真。


    百合将大量软膏置于掌中，涂抹在爱尔娜的左手臂上，然后用手指戳戳右脸颊；她也仔细地涂抹于左肩和背部，接著伸手戳完左脸颊之后，又再戳了一次右脸颊。


    最后，她同时戳了两边的脸颊。


    「感觉脸颊被戳的次数有点多呢。」爱尔娜说。


    「是你想太多了啦。」


    百合关上瓶盖后，确认爱尔娜的身体。


    「看样子不会留下疤痕呢，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不过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痊愈就是了。」


    「呢。」


    爱尔娜的坠落事故尽管没有让她身受重伤，伤势也绝对不算轻微。她全身到处都受到撞伤，出现一块又一块的瘀青。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看了还是教人心疼。


    「总之，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你应该稍微动一下就很痛吧？」


    「是呢，会痛呢……」


    「你要乖乖地静养喔。拜托你喽？」


    百合温柔地这么说。


    这时，「本小姐觉得很笨！」的说话声响起。


    百合在帮忙涂药的时候，安妮特就躺在一旁的床上。她举起伸长的机械手，一边说「居然连续受伤两次，本小姐觉得你太不小心了！」，一边戳爱尔娜的背。


    「呢？那里很痛呢！」


    「本小姐要展开连续攻击！」


    「住、住手呢！强尼，拜托你呢！」


    爱尔娜将躺在脚边的小黑狗朝安妮特扔过去。


    名叫强尼的小狗降落在安妮特的肚子上之后，就开始狂舔她的脖子。


    安妮特踢动双腿，「本小姐好痒！」地嚷嚷著。


    爱尔娜一脸得意地用鼻子哼气。


    「莎拉姊姊把强尼借给了爱尔娜呢。接下来就由它来保护我呢。」


    小狗在安妮特身上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神。


    那副充满使命感的模样，似乎能够理解主人莎拉的体贴用心。


    「莎拉真的很过度保护你耶。」


    百合笑了笑，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接著说。


    「不过话说回来，这阵子不幸事件还真的是接连发生耶。」


    「呢。」


    「爱尔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体质的事情吗？你应该不单纯只是拥有不幸体质吧？」


    百合之前曾听说过一次。


    自罚倾向──那是爱尔娜所怀抱的扭曲欲望。


    她在一场火灾中失去了家人，之后便被禁锢在「只有我还活著太狡猾了」的执念中。她会无意识地寻求不幸，并且从中获得难得的安心感。


    可是光凭那段说明，还是有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部分。


    「这件事情教人难以启齿呢。」


    爱尔娜语气哀伤地说。


    「如果要说，就得从爱尔娜家人的事情开始说起呢。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故事呢。」


    「…………」


    百合从那句话的背后，感受到沉重混浊的情感。


    她坐在爱尔娜身边，说「你愿意慢慢说给我听吗？」并握住她的手。


    爱尔娜微微点头。


    「爱尔娜原本出生在贵族世家呢。虽然因为贵族制度已遭废除，所以只是空有头衔的贵族，不过依然保有一定的财产和名声呢。但也因为如此，所以经常成为一些鲁莽之徒的眼中钉呢。」


    百合对此也略有耳闻。


    爱尔娜的优雅举止是源自于她的出身。她想必是在家人细心呵护下成长的吧。


    她以无精打采的表情继续说。


    「每年圣诞节，我们全家人都会一起庆祝呢。父亲和母亲会买许多葡萄酒回来，哥哥准备饼乾，姊姊烤蛋糕……那天也是一样呢。在爱尔娜八岁那年的圣诞节，那天深夜，有人将汽油弹扔进了客厅呢。」


    「汽油弹……」


    那是现在这个时代，平民最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武器。可是与其方便制造的程度相反，汽油瓶的威力之凶猛，甚至曾在世界大战中创下阻挡坦克前进的实绩。


    「当爱尔娜发现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延烧到整栋宅邸。而最后能够从全毁的房子中逃出来的……」


    她哀伤地左右摇头。


    「…………就只有爱尔娜呢。」


    百合不禁倒吸一口气。


    「究竟为什么会有汽油弹被扔进来啊？」


    「不知道呢。没有人目击到投掷汽油弹的瞬间，最后也没有抓到犯人呢。只不过，警方推测犯案动机应该是出自对富裕阶层的嫉妒呢。」


    「啊，我明白。」百合也心有所感地附和。


    大战结束后的时代有多么混乱，百合也同样清楚。全国人民都在争夺那少许的财富，尤其都市内的失业者往往都会沦为帮派，恣意地抢夺财物。而富人只因为有钱，便成为那些人杀害的对象。


    ──少女们诞生在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上。


    爱尔娜的家人所遭遇到的悲剧，恐怕也是那些痛苦之一吧。


    小狗在她怀里小声吠叫。


    「从那之后，爱尔娜就──」


    她神情痛苦地低下头。


    百合也再一次用力握紧她的手。


    「──stop！有人在走廊上偷听喔，百合大姊！」


    安妮特突然大喊。


    百合赫然屏息，急忙将门打开。


    站在走廊上的是温德。他把两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墙，以那副装模作样的站姿显示他的从容。


    「……我不是来偷听的。」


    他用混杂著轻蔑的目光望向百合。


    「我只是在等裘儿的时候，听见走廊上传来有人粗心地大声交谈的声音，因为觉得好像很有趣就稍微走近一点而已。」


    百合狠狠地瞪回去。


    自从决定共同执行任务之后，温德和裘儿便开始频繁地出入据点。他们大概是企图收集「灯火」的情报吧。


    「那样就叫做偷听啦。」百合冷淡地挥手。「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爱尔娜受伤──」


    就在她准备把温德赶走时。


    「不准碰温德大哥是也。」


    说话声从天花板传来。


    细绳缠绕住百合伸长的手。想要甩掉时已经太迟，细绳反覆缠住她的手，没一会儿便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一转眼便遭到拘束。


    随后，一名少女降落在百合身旁。她之前似乎是躲在天花板的夹层里。


    那名少女的个头偏矮，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英气。


    胭脂色的长直发，五官宛如用线勾勒出来一般清晰鲜明。长相中性化，直盯著百合不放的双眼充满威严。


    「你是……？」


    「敝人名叫兰，为『凤』的成员是也。请多指教。」


    百合早已听说过那个名字。


    代号「浮云」──毕业考成绩第三名，「凤」的中心人物之一。


    兰一脸无趣地挥挥手指，将百合手臂上的细绳解开。接著她从百合身旁走过，看著寝室内的少女。


    兰「哼～」地叹了口气。


    「『灯火』里面连这种小不点也有啊，真令人扫兴是也。」


    爱尔娜和安妮特「嗯？」地歪头。


    顿了一会儿，两人才总算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安妮特的嘴角扭曲。


    「你刚才叫本小姐小不点？」


    语毕，她的手指有了动静。


    她的裙子窸窸窣窣地蠢动，某样发明品眼看就要从里面冒出来。


    「劝你住手是也。」


    可是兰的动作快了一步。


    她一挥手，安妮特的动作倏地停止。


    动作好快。细绳从兰的指尖延伸，有如生物一般缠绕住安妮特的手臂。


    「只要在东西拿出来之前制止就没事了。」


    安妮特「……！」地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兰制止了安妮特。拿出得意发明品的动作被彻底封锁。


    对于她的高超本领，百合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够了，兰。」温德插嘴。「不要做无谓的争执。」


    「唔，敝人原本也只是想看看情况，是这家伙先──」


    「你的个子也没高到哪里去。」


    「总比这个小不点来得好是也！」


    兰一脸不服气地嘀咕「好吧，既然温德大哥都这么说了」，便将缠住安妮特的细绳解开，然后转身朝玄关走去。温德也拋下一句「打扰了」，之后就离开朝她追去。


    百合等人只能默默地瞪著两人的背影。


    爱尔娜的话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了。


    ◇◇◇


    温德和兰离开「灯火」的据点，搭船回到龙冲本土。


    途中，他们发现自己走之前忘记跟裘儿说一声，但还是不以为意地买了生煎包和炸鸡，回到位于闹区的公寓。抵达公寓的阶梯，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温德朝兰的脑袋狠狠地使出一记手刀。


    「好痛是也！」


    兰泪汪汪地蹲下。


    「不要故意暴露自己的本事。」温德斥责。


    「敝人只是稍微恶作剧是也嘛～」兰按著头替自己辩解。


    「……还有，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


    「此为拟态是也。身为间谍，有时也必须改变说话方式才行。」


    「你那样说话反而更引人注目。」


    兰不听温德的话，依旧「是也、是也」地嘟哝，一边走上阶梯。


    温德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


    在「凤」里，成员们经常会改变自己的外貌和语调。这是因为同胞的背叛，已使得迪恩共和国所有间谍的资料外流，因此他们不得不有所防范。毕竟培育学校的成绩优异者的情报外流程度，目前还有许多部分尚待厘清。


    「太棒了是也。」


    兰开心地说。


    「吾等在此之前实在是吃太多苦了是也。先是突然被逼著接受毕业考、组成团队，接著立刻就被送上前线；之后又历经老大去世，只靠吾等自己完成任务的艰辛岁月……尤其温德大哥更是格外努力。而这一切，终于即将有所回报了是也。」


    「…………」


    「得到最棒的老大，挑战最高难度的任务──这是身为间谍的荣耀是也。」


    「你太心急了。」温德说。「最后结果又还没确定。」


    兰露出严肃神情，「说得也是，是也」地点头回应时，两人正好抵达房间。


    说了句「我们回来了」进到屋内，许多回应声纷纷传来。所有人好像都到齐了。裘儿似乎也已经回来。


    四名男女挤在狭小的房间里。


    有人坐在双层床上，也有人直接躺在地板上。


    将用纸包著的生煎包发给他们，一名青年发出「喔」的欢呼。


    「这是百鞭饭店的生煎包耶不愧是温德，你真识货。我因为老是和女孩子一起吃饭，所以已经好久没吃这种撒满大蒜的男人味料理了」


    「翔破」毕克斯。


    这名青年有著一张小男孩般的娃娃脸，长相十分俊美。他满面笑容地用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挖苦的话，大力称赞温德。


    在他身旁，一名用毛毯把自己裹住的女性神情恍惚。


    「喔～毕克斯，你今天该不会又去约会了吧～？好好喔～法尔玛也好想要被人包养喔～好想要钱喔～有没有人可以给我钱啊～」


    「羽琴」法尔玛。


    超过三个月没有整理保养的乱发，微胖的体型，以及半开著、看起来有些傻气的嘴巴。这名女性的外表集结了所有邋遢的元素。


    她靠在一直站在房间角落的青年腿上。


    「我说库诺～你养我啦～无止尽地投注金钱在我身上啦～你如果包养我，就会得到许多好处喔～你会从对法尔玛的奉献之中获得喜悦喔？也就是所谓的火山孝子被虐狂喔～」


    「……不，没兴趣。」


    青年一口回绝。


    「凯风」库诺。


    他的脸上戴著遮住整张脸的纯白色面具。体型壮硕的他不仅个子高，肚子也大大隆起宛如钟型。再加上那副面具，整个人看起来就好比一头熊。


    成员到齐后果然就很吵闹。


    「……不，你们应该要禁欲。」


    「咦咦？可是如果没有钱，就什么也做不了啊？」


    「库诺要我和女孩子分开，是非常不合理的要求喔」


    「对了，何谓火山孝子被虐狂是也？」


    「喔，兰，你有兴趣吗？那是一个充满爱与梦想的世界喔～」


    「我也有兴趣」


    「……不……不。」


    「嗯嗯……原来如此！呀哈哈，变态是也。变态是也！」


    狭小的套房里充斥著年轻人的声音。裘儿在地板上感叹地说：「讨厌，真下流。相比之下，『灯火』要好多了。」他们却依旧讲个没完。


    这吵闹的四人再加上温德和裘儿，便是「凤」的所有成员。


    「啪！」的乾瘪拍手声在屋内响起。


    「我讨厌吵闹。」


    温德摊开双手。


    「把嘴巴闭上──马上要开始开作战会议了。」


    一边吃著生煎包，「凤」一边举行作战会议。


    原本吵闹的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裘儿的说明声响起。


    之前大声嚷嚷的少年少女们抿紧双唇，将与年纪相符的年轻人的笑容，切换成在残酷世界中生存的间谍神情。


    正是如此迅速的切换速度，使他们成为顶尖的菁英。


    无论身处何种状况，都能瞬间彻底集中精神。


    （插图007）


    所有成员将裘儿快速报告的情报一一输入脑中。


    说明大致结束之后，裘儿率先说出自己的看法。


    「假使一切顺利，我想我们是不会输的，只不过还是必须有所警戒。虽然以前都是克劳斯老师在照顾她们，不过那群人毕竟也达成过不可能的任务。」


    「……是。」库诺喃喃回应。


    「尤其这个名叫『冰刃』的人特别棘手。我记得她的假名是莫妮卡。」


    说完，裘儿拿出一张资料。


    上面记载著这一星期来收集到的「灯火」成员的情报。尽管不到逼近核心的地步，但是从对方正在执行的任务来看，仍可看出大致的实力。


    「详情不明，但是同伴对她的信任异常深厚。我认为应该要派两个人去对付她。」


    成员之中传出困惑的质疑声。


    「两个人～？可是我们双方的人数本来就有差距了耶～？」法尔玛用慵懒的语气询问。


    「一个人就够了你太高估她了啦」毕克斯一派轻松地鼓噪。


    可是裘儿并未改变指示。


    成员之间弥漫紧张的气氛。


    为了寻求判断，他们将视线集中在领导人温德身上。


    「我不同意派两个人。」


    温德即刻回答。


    正当成员露出笑容赞同他的看法时，温德再次开口。


    「完全不够。应该要派三个人去对付『冰刃』。」


    温德以外的所有人一脸错愕。


    他们当然也有自尊，个个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差。然而居然派那样的三个人去对付之前吊车尾的一人，这究竟是哪门子的主意？


    况且「凤」的成员只有六人，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把一半的人员都派去对付一名对手。


    将眉毛扭曲成八字形的兰问道：


    「你的意思是，要先派三人赶紧将『冰刃』打败是也？」


    「不是，你们即使派出三人一样会输。我是要你们尽可能绊住她，好争取时间获胜。」


    温德的口气十分尖锐。


    「既然大哥这么说，吾等自然相信你的话是也……」


    兰一脸不服地交抱双臂。


    「可是你的根据是什么？还有，压制了『冰刃』，那其余七人要怎么办？」


    「根据就是我的直觉。其余两人只要负责各应付一人就好。」


    「这样『灯火』还剩下五人是也。」


    「由我一人来对付。」


    温德说得简单，可是这个计画太不平衡了。


    包括兰在内，「凤」所有人都瞪著温德。温德的发言显然是在瞧不起同伴的实力。他的指示等于是在说「我自己来，你们不要扯我后腿」。


    以顶尖成绩从培育学校毕业的自尊受到伤害。


    可是对于一意孤行的温德，他们却又无可反驳。


    「你们要是有怨言，就拿出成果来证明自己是对的。」温德语带挑衅地说。


    ──因为温德太特别了。


    即使身处被誉为菁英集团的「凤」，他依旧格外与众不同。尤其当「凤」失去老大之后，他的成长速度更是突飞猛进。


    「不会有问题的。『灯火』有一个缺陷，而我只要去攻击那个缺陷就好。」


    不久，作战会议就在直接采用温德意见的形式下结束了。


    每位成员的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斗争心。


    ◇◇◇


    「凤」举行作战会议的那天晚上，「灯火」也举行了作战会议。


    八名成员已经好久没有齐聚一堂开会了。最近这阵子的作战会议，都是以克劳斯、缇雅、葛蕾特为中心举行，其他少女只有负责执行。许久没有像这样互相讨论、发表意见，让人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少女们不禁回想起训练的事情。


    全员为了打倒克劳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那是一段非常充实的时光。


    明晚输给「凤」之后──「灯火」就会消失。


    每当那样的未来掠过脑海，语气便自然而然地激昂起来。


    计画底定之后，接下来是克劳斯和少女们会面的时间。


    她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围绕著老大。这项作风无论是在祖国的阳炎宫，还是龙冲这个地方，都没有改变。


    「龙冲的任务恐怕会在下一次行动之后结束，不过这次的形式相当特殊。」


    克劳斯说。


    「探查大使馆的情报外流事件──任务虽然是这个，但是我想应该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吧。我虽然觉得身为间谍，这样的行为不太恰当，不过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反正偶尔这样也不是坏事。」


    少女们点头。


    这次最重要的事情是赢过「凤」。任务不过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抢在「凤」之前取得成果，证明「灯火」才是配得上克劳斯的部下。


    少女们一心只想著这件事。


    克劳斯也点点头。


    「再说，夺取机密文件这种小事，我来做的话一下就结束了。」


    「讲得也太直接！」百合吐槽。


    「但是我什么也不会做，只会旁观你们和『凤』哪一方赢得胜利。」


    少女们「这样就好」地予以肯定。


    克劳斯出手帮忙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她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打倒「凤」。


    「坦白说，我对培育学校这个地方不是很了解。所以说实在话，我无法理解你们的自卑心理，也认为根本不需要去在意狭隘框架内的评价。但是，既然你们晚上会因为那份心灵创伤而隐隐作痛，那么我能够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克劳斯说道。


    「去赢得胜利，推翻过去的自卑感吧。」


    听了这句激励的话，少女们坚定地回答「是！」。


    会议时间到此结束。


    百合率先站起身，对克劳斯说。


    「老师，因为感觉会很痛快，所以请你要仔细地看著喔。」


    「看什么？」克劳斯反问。


    百合笑了。


    「就是看著老师的学生们，如何游刃有余地打倒那些狂妄的菁英。」


    那副自以为是的笑容果然很适合她们。


    「──好极了。」克劳斯这么回应。


    会议结束后，克劳斯对其中一名少女开口。


    「爱尔娜，你的伤势还好吗？不要太勉强喔。」


    浑身包著绷带的爱尔娜回答：「虽然会痛，但爱尔娜是不可能休息的呢。」


    「这样啊。」克劳斯喃喃地说。「……这次的战斗结束后，我有话跟你说。」


    爱尔娜满腹狐疑地歪头。


    可是克劳斯只是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一句话也没说。


    就这样，二十四小时后──「灯火」和「凤」点燃战火。


    ◇◇◇


    决战的舞台被称为「龙魂城寨」。


    官方订定的名称则是龙魂非法住宅群。


    那里从前据说有一座龙冲为了保卫国土、抵御外敌而兴建的城寨。可是后来成为芬德联邦的殖民地之后，城寨便遭到拆除，只剩下一片广大的土地。


    定居在那里的是来自极东各国的难民。世界大战结束后，许多人为了逃离殖民地或内战，开始聚集到龙冲以寻求安全。可是连护照也没有的人即使来到这里也不可能会有工作，于是他们便在已化为废墟的龙魂城寨遗迹落脚定居。


    这便是龙魂住宅区的起源。


    不知不觉间，居民增加，住宅区也随之不停增建。


    居民接连扩大城寨的行为最后连官方也制止不了，于是这里便成为好几千名无处可去之人居住的地方。毫无规划地增建住家到最后，这个甚至被人传言「一旦进去就出不来」、「居民遇难饿死在里面」的异样空间，不久就被市民以从前的「龙魂城寨」这个名字称之。


    如今，龙魂城寨已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巨大水泥都市。


    最高楼层据说高达十二层，也有人说是十四层。正确数字无人知晓。


    这里也形成了独立的经济体系。无视食品卫生管理法的餐馆、密医、走私的海外制品、非法的重武器和毒品，就连赌场和风月场所也有。


    掌管此地的是名为钢瓮帮的黑帮。他们在这个连警察都无法踏足的空间里自行订立出规则，控制无处可去的龙魂城寨的居民。


    外流的机密文件，就藏在这个住宅区的某处。


    间谍们已在事前约定好潜入的时刻。


    一旦踏入龙魂城寨，就会被黑帮的守卫发现、受到警戒。对于排外的龙魂城寨，采取伪装成居民潜入的手法太费工夫了。因此在同一时间一起闯入夺取文件，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比赛十分公平。


    晚上十点，「灯火」从南边、「凤」从北边，双方同时踏入龙魂城寨。


    两支团队就这么静静地展开对决。


    ◇◇◇


    「灯火」的司令塔──缇雅利用她擅长的交涉技巧，事先租下了一个房间。


    她以花言巧语诱惑，收买了龙魂城寨的一位居民，在狭小到勉强可以让人躺下的空间里成立作战本部。贴上事前取得的地图（虽然内容似乎并不正确），设置安妮特特制的巨大无线电机。


    缇雅将在此对同伴下达指示。如果不随时透过无线电保持联系，有可能很快就会迷路。


    陪在一旁的克劳斯微微点头。


    「那么我走了。我去看看情况，以免有人受太严重的伤。」


    「好，麻烦你了。」


    在这种情况下，光是克劳斯和缇雅共处一室这件事情本身，就有可能成为少女们的助力。既然这次的目的是正面冲突并赢得胜利，那么克劳斯就应该离开。


    但是就在准备踏出房间一步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不过，这个地方那么大，实在不晓得谁会在哪里出局。」


    如今龙魂城寨的内部，已成为连居民都无法掌握全貌的迷宫。即使是克劳斯，他也无法对一切瞭若指掌。


    结果，缇雅一脸意外地回应。


    「哎呀，老师，第一个出局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喔。」


    「嗯？」


    「无论如何，『凤』的一名成员会出局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吧。」


    「你还真有自信啊。」


    「是啊，因为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绝对会打败一人』。」


    克劳斯不禁感到佩服。


    令人意外的宣言。居然在这座复杂离奇的迷宫内，而且还是对「凤」这样的对手做出击退宣言。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如此断言呢？


    在克劳斯的注视下，缇雅面露微笑。


    「我决定让她自由行动。」


    用非常愉悦的笑容回应克劳斯。


    「就是那名只要事关老师便会发挥好几倍实力，坠入爱河的坚强女子。」


    比赛开始二十五分钟──两队早早便展开冲突。


    ◇◇◇


    裘儿被犹如魔窟的龙魂城寨给震慑到了。


    （真是不妙啊。感觉只要稍微闪神，就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毫无规划的反覆增建，创造出一个复杂离奇的空间。


    由于毗邻的建筑高度参差不齐，有时以为自己正走在三楼，却忽然就来到了四楼。又或者从三楼延伸出去的楼梯，直接就通到了五楼。


    无限扩张的水泥世界里空气凝滞，到处飘散著霉味。若是进到建筑的深处，便会发现里面连扇窗户也没有。依循著从门户大开的屋子透出的光线，裘儿慢慢地潜入内部。


    另外，阻挠入侵者的不只是空间。


    还有龙魂城寨的居民。


    （……已经被发现这里有外人了啊。）


    为了避免遇上其他人，裘儿小心翼翼地前进，可是这个空间却让她连哪里有人在窥视都不知道。


    居民们「出现了几个陌生人」的议论声传来。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加害裘儿等人，但是这个消息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黑帮耳里吧。


    （要是有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冒充成居民，或是收买居民了。都怪这里的人们太过封闭，害我们费了好大力气也才只收集到一点点情报。）


    可是，就算抱怨也没用。


    「凤」和「灯火」的条件都一样。


    裘儿停在已经打烊的牙科诊所前，竖耳倾听。


    ──收集大范围的声音。


    她的耳朵正确地捕捉到还醒著的居民的说话声。


    钢瓮帮的帮派分子好像正在高楼层手忙脚乱。大概是得知有不明人士在住宅区内徘徊，所以急著想要保护机密文件吧。


    （嗯，这次看来也会很顺利。）


    推测出机密文件的所在之处后，裘儿开始移动。


    步伐变得比之前轻盈许多。


    （老实说，「灯火」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她们大多感觉没什么实力……）


    从最近的资料来看，几乎所有任务都是交由克劳斯和「冰刃」处理。之前的不可能任务，大概也主要是由他们两人完成的吧。


    不足为惧，这便是她对「灯火」的评价。


    （顺利的话，今晚克劳斯老师就会成为我们的老大了。好令人期待喔～）


    裘儿满心雀跃。


    无论是身为间谍的尊严，还是仰慕理想异性的少女心。


    裘儿回想起与他一同挑战任务的日子。世界最强的间谍比想像中还要能干许多。尽管外表看起来冷淡，但是交谈之后便会发现他不仅幽默，而且还很体贴。


    因此，裘儿有了一个美丽的梦想。


    （不晓得克劳斯老师现在有没有交往对象──）


    「那个翡翠色头发的女人！她好像在这边！」


    破口大骂的声音打断了妄想。


    而且说话声不止一个，是有好几个。人数感觉相当多。


    「咦？」裘儿不由得低呼。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躲进仓库里。异常事态发生了。


    裘儿竖起耳朵，一个一个地辨识怒吼声。


    「出现窃贼了！」「那个狡猾的女人偷走了我的钱包。」「我的借条被抢走了。」「这下只能把她宰了。」「竟敢小看龙魂城寨的深厚情谊。」「一旦发现她，就立刻把她抓起来。」「那是一个翡翠色头发，戴著土气眼镜的女人。」「名字好像叫做裘儿。」「把戴土气眼镜的女人找出来。」


    浑身颤栗。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汗水如瀑布般从全身喷发。


    裘儿为了自己印象中不曾做过的事情，遭到龙魂城寨的居民愤怒痛斥。好几十人呼朋引伴，正在寻找裘儿的下落。


    （等等，为什么居民会如此激愤？而且还盯上了我？要打倒所有人吗？不可能、不可能。对方是普通人，而且数量也太多了！）


    这次的任务内容，是从黑帮手中抢走机密文件。居民既非敌人也不是自己人，是处于灰色地带的存在。她不可能做出与好几千名龙魂城寨的居民为敌这种愚蠢的事情来。


    这里的治安极差。要是被抓到，最坏时说不定会惨遭杀害。


    裘儿把自己塞进仓库深处。男人们发出骇人的怒吼，跑过仓库前。


    她竖起耳朵，等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才悄悄地从仓库出来。


    结果这时，正好有一个人从仓库前方的屋子现身。


    「……裘儿，你没事吧？好像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了。」


    「温德！」


    站在那里的是「凤」的领导人。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了。


    裘儿情不自禁跑上前去。必须交换情报，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才行。


    见到他也朝自己走来，裘儿泛起微笑。


    然而下个瞬间她便察觉──不对，温德不会发出这种脚步声。


    可是已经太迟了。


    「代号『爱娘』──笑叹的时间到了。」


    完全不同的说话声从口中发出。


    温德──裘儿原本以为是温德的人将脸皮撕下，露出底下葛蕾特的脸孔。她立刻举起的针，在龙魂城寨昏暗的走廊上发亮。


    针刺入了裘儿的手臂。


    一瞬间，裘儿全身如同著火般发热，无力地倒下。


    「这是百合小姐所调制的毒药……你暂时是站起不来的……」


    「嘎！哈啊……！」


    裘儿感到呼吸困难，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


    被揪著衣领运送到空屋的途中，她领悟到这一切原来都是葛蕾特的计谋。葛蕾特恐怕是变装成了裘儿，然后明目张胆地偷窃、激怒居民吧。


    （不会吧……她以前在培育学校时明明没这么会骗人……！）


    记忆的一角，浮现从前在同所培育学校生活时的葛蕾特的身影。


    但是，那是吊车尾学生的丑态。葛蕾特的脑筋虽然动得快，却缺乏体力，几乎没有行动能力。就连擅长的变装，也因为患有男性恐惧症而无法善加运用。


    进行格斗训练时，裘儿不知道把葛蕾特摔出去过多少次。


    就算交手一百次，裘儿也不可能会输给葛蕾特。


    （怎么会……我明明也不弱啊……！）


    错愕不已。


    裘儿被带到一间小小的空屋。屋内由于地板倾斜，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空间。在毫无规划的增建之下，龙魂城寨内有好几个这种空洞般的屋子。


    裘儿瘫软地倒卧在那个房间里。


    遍布全身的毒药毒性强大，让她甚至无法随意活动手指。


    「……好久不见了，裘儿小姐。」


    葛蕾特用平静的目光俯视她。


    「我以前在培育学校里经常输给你呢……当时的你比谁都来得优秀。我也曾经有好几个夜晚对你心生嫉妒……认为有资格被某人爱著的人，一定是像裘儿小姐你这样的聪明人，而不是丑陋又让人觉得沉重的自己……」


    语气自始至终都既温柔又沉稳。


    但却同时也蕴含著一股炽热。


    「但是，尽管如此……现在的我，心里有了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给别人的人……！」


    面对葛蕾特强硬的口吻和凌厉瞪视，裘儿紧抿双唇。


    （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没错，裘儿一无所知。


    不知道被带到「灯火」后，为克劳斯坠入爱河的少女有了爆发性的成长。不知道她为了分担心上人的辛劳，让未能在培育学校施展的才能绽放的用心。


    身处这场争夺克劳斯的战争，葛蕾特不可能不奋发振作！


    「请放心，这间屋子很安全。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我告诉居民你在哪里，你应该会受到制裁吧……」


    葛蕾特对浑身依旧动弹不得的裘儿轻声说道。


    「──你愿意把『凤』的所有情报告诉我吧？」


    面对无庸置疑的威胁，裘儿感受到令人战栗的绝望。


    在这场和「凤」的对决中，葛蕾特的智谋率先给了对方重重一击。


    ◇◇◇


    龙魂城寨北侧二楼──


    脱队单独行动的葛蕾特，回到藏身于此的爱尔娜和百合身边。


    她一副神清气爽地报告。


    「我刚才威胁裘儿小姐，打听出情报了。目前已知『凤』的成员的大致情报和活动地点……另外，机密文件似乎位在龙魂城寨的高楼层……当然，我也有让裘儿小姐失去行动能力。」


    「一开始就战果丰硕！」


    百合讶异地惊呼。


    一旁的爱尔娜当然也瞠目结舌。


    （葛蕾特姊姊太厉害了呢……）


    没想到一开始突然就脱队的葛蕾特，居然带了如此辉煌的战果回来。


    她好像一下就打败了在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排名第四的裘儿。


    尽管葛蕾特本来就认识裘儿，而且这场对决让葛蕾特燃起了熊熊斗志，她的表现依旧太亮眼了。


    「不过，还是有必要确认情报的真伪呢。」


    爱尔娜冷静地说。


    毕竟裘儿说谎的可能性十分浓厚──


    「……不，我认为情报的可信度很高。在我看来，裘儿小姐的样子不像在撒谎。」葛蕾特这么说。


    「呢？」


    「因为她浑身抖个不停。」


    「你做了什么呢？」


    「不过说得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一边跟缇雅小姐联系，一边确认好了。」


    「今天的葛蕾特姊姊太可怕了呢！」


    三人大幅移动到了龙魂城寨的北侧，而缇雅所在的位置是南端。在遮蔽物多的这个空间里，无线电无法直接接通。


    这次「灯火」采用了无线电。平时她们为了防止遭人窃听，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不过这次连作为替代手段的莎拉的信鸽也不方便使用。现在，安妮特正在增设无线电的中继器，预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在整个龙魂城寨里使用无线电。


    少女们沿著水泥剥落的走廊，往南边前进。


    所幸，居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裘儿上，移动起来很容易。


    「爱尔娜。」途中，百合问道。「那孩子不重吗？」


    「习惯了就不觉得重呢。」爱尔娜回答。


    此刻的爱尔娜，将莎拉的宠物犬顶在头上。它不停抽动鼻子，像要表现自我似的汪了一声。


    「它是莎拉姊姊借给爱尔娜的护身符呢。」


    「你本来就有伤在身，千万不要太勉强自己喔。」


    「顶在头上跑步这点程度不成问题呢。」


    小狗又吠了一声。


    百合不再深究，专心移动。


    一抵达龙魂城寨的中央地带，和缇雅之间的无线电讯号很快就连上了。少女们钻进勉强连结三楼和四楼的楼梯缝隙里，拉长无线电机的天线。


    『好，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和其他成员分享情报。』


    葛蕾特简短地传达完情报之后，缇雅以满意的口吻这么回答。


    『真不愧是葛蕾特。你这次上前线作战，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呢。』


    「……这都要归功于缇雅小姐替我大力美言。」


    身为参谋的葛蕾特会来到最前线，似乎是缇雅提出的点子。她大概是信任葛蕾特的强烈斗志，才会有此想法吧。而结果也证明她的判断十分正确。


    爱尔娜暗自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目前双方有著八对五的人数差距呢……即使不正面冲突，单凭人数寻找机密文件，或许也有机会获胜呢……）


    在葛蕾特的功劳之下，目前形势倾向于有利少女们。


    可是，才刚这么想。


    『！你是从哪里──』


    无线电机中随即传来惊慌的呼声。


    通讯中断。最后传来的，是无线电机遭到破坏的声音。


    葛蕾特、百合、爱尔娜三人面面相觑。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发生了什么事──缇雅遭到敌人攻击了。


    比赛开始四十五分钟──战况从这时开始陷入混乱。


    百合迅速收起无线电机。


    「我们去救她吧。她所在的位置离我们不是很远。」


    「爱尔娜也赞成呢。」「……好。」


    其他两名少女也同意百合的提议。


    依目前的现况，无法判断袭击缇雅的是「凤」还是黑帮。如果是「凤」，那么应该不至于丢失性命，但若是后者就另当别论了。


    爱尔娜等人朝著龙魂城寨的南边移动。


    南侧的走廊上居民很多，路途中要完全避开其他人是不可能的。


    她们抱著会被居民撞见的觉悟，奔跑前行。


    「……我有一个点子。」葛蕾特提议。「待会儿再替裘儿小姐捏造大约二十项罪名吧。只要进一步煽动居民，我们行动起来也会比较方便。」


    「你也太狠了呢！」


    爱尔娜哀号。


    顺带一提，葛蕾特自从听莎拉说「小妹看到老大和裘儿小姐很融洽地交谈！」，之后便对裘儿满怀敌意。


    之后，少女们心无杂念地行动。


    她们之所以能够直线前往作战本部，都是多亏葛蕾特发挥她的才智。在由冰冷水泥构成的龙魂城寨里，即使是站在最前线的间谍也会失去方向感。


    在葛蕾特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


    从外露的地面来看，这里似乎是龙魂城寨的一楼部分。


    也就是所谓的主要道路。这条路宽二十公尺，以龙魂城寨来说算是相当大。道路两旁餐馆林立，招牌上用潦草的字迹随便写著「粥」、「面」、「鱼丸」等字样。


    抬头望去，可以从如网子般交错的晾衣杆后面，窥见缺了一半的月亮。


    这时，葛蕾特停下脚步。


    「……爱尔娜小姐，可以请你提高警觉吗？」


    「呢？」


    「我们被引诱了。」葛蕾特咬住嘴唇。「这里是绝佳的埋伏地点……！」


    听完这句话，爱尔娜顿时也想通了。


    ──将即刻赶来解救同伴的「灯火」成员，在此一网打尽。


    站在敌人的立场，这是最好的作战策略。


    然后，葛蕾特的预测成真了！


    「是后面呢！」几乎是在爱尔娜大喊的同时，一道人影跳了出来。


    三名少女立刻往旁边跳开，可是唯独葛蕾特的反应慢了零点几秒。百合虽然拉住葛蕾特的手臂，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跳出来的人影速度很快，让人联想到狩猎草食动物的野兽。


    刀子的刀背准确击中葛蕾特的脖子。


    「……哼嗯，亏我本来打算一次打倒三人的。」


    那个影子在一瞬间远离少女们，停了下来。


    全身有如装了弹簧，怪物一般的瞬间爆发力。从零到一百，再从一百到零。才刚遇袭，下个瞬间他便已移动至别处。


    影子扬起嘴角。


    「也罢，至少我将最棘手的女人打倒了。」


    「温德先生……！」


    百合咬牙切齿。


    爱尔娜也不禁颤栗。那是她们此时此刻最不想遇见的敌人──温德。


    「葛蕾特姊姊……」爱尔娜低呼。


    葛蕾特犹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失去支撑。


    爱尔娜温柔地抱住倒下的她，然后轻轻地让她躺在地面上。


    温德和少女们保持约莫五公尺的距离，两手各拿著一把刀子，对她们投以轻蔑的目光。


    「……我从刚才就联络不上裘儿，是你们搞的鬼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果然像是软弱的那家伙会有的下场。谁教她怀著无聊的自大心态。」


    温德用一只手按住脸。


    当他移开那只手时，脸上的表情满是怒气。


    「算了。拜她之赐，现在应该有不少人清醒了吧。」


    「你这是在找藉口吗？」百合挑衅地笑道。


    「是不是藉口，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在手中轻轻地转动刀子。


    「你们才是别小看『凤』的实力了。」


    那股慑人气势，令百合和爱尔娜同时屏息。


    培育学校3098名学生中的第一名──「飞禽」温德现出獠牙。


    ◇◇◇


    这次，「灯火」一共分成了四组。


    首先是负责积极妨碍「凤」的莫妮卡。成员们判断有办法独力愚弄菁英们的只有她，于是赋予她一发现「凤」便展开狩猎的任务。


    接著是以寻找机密文件为优先的百合、葛蕾特、爱尔娜。能够变装成任何一位居民的葛蕾特﹑在室内具备压制能力的百合，以及能够在容易发生事故的地方发挥真正价值的爱尔娜。适合在龙魂城寨这种地方行动的三人，是「灯火」的中心人物。


    再来是居中的席薇亚和莎拉。她们透过无线电接收指令，持续随机应变地行动。拥有能够赶赴任何地方的身体能力的席薇亚，和能够提供各种支援的莎拉，无疑是最适任的人选。


    最后是负责传达情报的缇雅和安妮特。安妮特设置无线电的中继器，缇雅则透过无线电向同伴下达指示。


    而如今，她们分别在不同地点与敌人对峙。


    率先抵达「灯火」的作战本部所在之处的人，是席薇亚和莎拉。


    她们也和百合一样，因为担心突然联络不上的缇雅而赶来这里。


    缇雅倒在屋子的正中央，全身被绳子捆住，躺在地板上。从她睁著眼睛来看，意识好像是清醒的。她的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尽管她无疑遭人袭击，但是就从入口所见，她的身上没有外伤，室内也没有其他人影。


    「你等等，我马上过去救你。」


    「到、到底是谁下的手？」


    席薇亚和莎拉急忙踏入屋内。


    就在这时，缇雅和席薇亚视线相交。


    【不行】。


    结果，话语自然而然地流进席薇亚脑中。


    席薇亚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缇雅正透过眼神在诉说著什么。


    【左边】。


    席薇亚立刻抡起拳头，护著莎拉。


    一名青年从屋内的冰箱内冲出。


    「没想到竟然会被发现，你还真有一套耶」


    用一副亲昵口吻这么说的，是「翔破」毕克斯。


    这名青年有著一张小男孩般的娃娃脸。他大大地挥动自己的长腿，使出回旋踢。


    「是你对缇雅下手的吗？」


    席薇亚一边挡下毕克斯的蹴踢，一边询问。


    「真没想到缇雅会这么快就被找到。」


    「那是当然的了因为立刻赶赴女孩子身边，是绅士的品性啊」


    看来毕克斯是属于身手矫健的类型。从他的蹴踢力道可以看出这一点。


    不过如果是近身格斗，席薇亚也同样拿手。


    她有一项特技，就是能够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将所有东西夺走的窃盗技术。只要将对手的武器偷走就好。只要少女们单方面地独占武器，就大致无人能够打赢席薇亚。


    如此心想的她，将手伸向毕克斯的身体──


    「……奇怪？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啊」


    ──然而却什么也没偷到。


    他的身上不存在任何像是武器的物品。席薇亚在衣服底下遍寻不著。


    他大概是习惯赤手空拳作战的人吧，席薇亚这么推测。


    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我单方面地使用刀子──


    「代号『翔破』──愉快粉碎的时间到了喔」


    他大大地挥动手臂。


    手里握著的，是忽然出现的警棍。


    席薇亚即刻以刀子挡下出人意表的攻击。


    「──！」


    乍看只是轻轻使出的一击，可是席薇亚却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身体彷佛遭到暴风吹袭一般被震飞。她牵连人在后方的莎拉往后翻滚，直到撞上墙壁才总算停下。


    「虽然我其实不太想对女孩子这么做啦」


    「……你那是什么怪力啊。」


    纤细的身体中，隐藏著令人无法想像的怪力。


    仅仅接下一击就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朝毕克斯望去，只见警棍已从他的两手中消失，手里空无一物。他一副心情很好似的，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居然没有被我一击打倒，你很不错耶。这下可以跟女孩子玩很久了」


    「莎拉。」席薇亚不理会毕克斯的玩笑话。「你刚才有看到他是从哪里拿出武器吗？」


    「没、没有……小妹什么也没看见……」


    莎拉像在发抖一样，微微地左右摇头。


    她好像也不知道的样子。


    毕克斯是凭空拿出警棍。


    完全地出人意表。无法预判他的攻击距离。尽管知道应该提防他的怪力，可是掌握不了他的运用方式，还是让人难以应对作战。


    （武器只有警棍吗……？如果还有其他武器，那会是藏在哪里？）


    目前起码知道他拥有欺瞒愚弄对手的技术。


    ──诈术。


    结合特技与谎言的，间谍的作战方式。


    「我要使出全力了喔？因为我想要比温德更早取得战果」


    毕克斯像是要展示自己空空的双手一般，朝席薇亚伸出手臂。


    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的第二名──「翔破」毕克斯阻挡在前。


    ◇◇◇


    同一时刻，莫妮卡在龙魂城寨的屋顶上打了大大的呵欠。


    她站在一弯上弦月底下。


    眼前是一大片住宅区的景象。长出青苔的骯脏水泥，还有从小窗户伸出来的晾衣杆和收听广播用的天线。


    莫妮卡所在的地方，是龙魂城寨内最高耸的建筑物的屋顶。潮湿的风从海上拂来，吹动莫妮卡的头发。这里没有弥漫整座住宅区的霉味，取而代之飘来的是烤鱼的味道。大概是某位居民正在享受深夜的小酌吧。


    站了一会儿，她忽然感应到一股杀气缠绕住颈项。


    她即刻弯腰，闪避攻击。某样东西从头顶上方通过。


    莫妮卡将从各处突出的晾衣杆当成踏板，跳到矮一层的屋顶上。


    「喔，居然闪过敝人的细绳，真有一套是也。」


    莫妮卡方才所在的屋顶上，出现一名娇小的少女。


    无数细绳从她的指尖垂下。


    「敝人乃『浮云』兰是也。请多指教。」


    「是也？」


    「唔，看来不受好评是也。可是敝人觉得这个形象设定很不错啊。」


    「蠢死了。」


    莫妮卡严厉批评之后，将视线从兰身上移开。


    「还有另外两个人对吧？在下看到你们了啦，胖女人和古怪面具男。」


    一般无法以肉眼辨识的角度──可是，莫妮卡事先装设的镜子让潜伏的人物一一现形。


    经莫妮卡这么点名，又有两名新的间谍现身。


    「我说啊～叫我胖女人会不会太过分了？」不满地鼓起脸颊的丰满女人，「羽琴」法尔玛。


    「……是。」这天也戴上纯白色面具，掩饰表情的「凯风」库诺。


    包括兰在内的三名间谍将莫妮卡团团包围。


    像是要衬托北方的天空一般，在月下笑著手拿细绳的兰。以及彷佛要包夹莫妮卡，在南侧双手持枪的法尔玛，还有在比她们矮两层的东侧屋顶上空手直立的库诺。


    「三对一啊。这就是『凤』的计画对吧？」


    莫妮卡在屋顶中央叹息。


    葛蕾特从裘儿口中打听到的情报，也已经传入她的耳里。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何不躲起来？」


    兰皱著脸，神情疑惑地问。


    「还大剌剌地将自己暴露在外，像是要人家来包围你似的。」


    「因为这样很轻松啊。在下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有三个没用的小喽啰聚集过来耶。」


    挑衅的话一出，兰随即展开行动。


    她迅速收起细绳，同时取出自动手枪开火。瞄准的目标是莫妮卡旁边的天线。被子弹弹开的天线朝莫妮卡飞去。


    莫妮卡一边闪避天线，一边心生疑问。


    她原以为兰的武器是细绳，但是兰却没有用那个来攻击。


    「吾等无意打赢你是也。」兰开口。


    「嗯？」


    「既然温德大哥那么笃定地说，吾等即使派出三人也赢不过你，那便是真的。吾等已经放弃取胜了。」


    在莫妮卡身后，法尔玛和库诺二人又开始潜伏。


    他们似乎不打算三人同时进攻。


    「你们不打算拿出真本事吗？真是胆小鬼。」莫妮卡讪笑。


    「你再怎么挑衅也是无效，吾等已习惯撒谎是也。就连这个说话方式也是其中之一。」


    兰也投以笑容。


    「怎么可能展现全部实力呢。伪装实力、伪装合作、伪装特技，一再利用诈术加以推翻。你要怎么打倒拋弃胜利和自尊，一心只想争取时间的三名菁英？」


    「……………………」


    「来，跳舞吧，天才小姐。直到你的同伴全数倒下为止。」


    兰神情愉悦地说完，再次将枪口对准莫妮卡。


    毕业考成绩第三名的「浮云」兰﹑第五名的「羽琴」法尔玛﹑第六名的「凯风」库诺。


    三名菁英将开始耍弄莫妮卡。


    ──比赛开始七十五分钟。「凤」和「灯火」双方正式展开互斗。


    ◇◇◇


    龙魂城寨中央一楼的主要道路。


    在爱尔娜和百合眼前的，是一派悠哉、手持利刃的温德。完全无懈可击。若是想以手枪应战，恐怕会被瞬间拉近距离的他砍断手腕吧。


    两人透过眼神交流，做出最好的选择。


    ──逃走。


    没有必要特地打倒温德。这次最重要的，是比「凤」早一步夺得机密文件。


    只要逃跑就好。所幸，这里是不缺地方逃跑的龙魂城寨。


    两人一溜烟地跑向建筑内。


    「原来如此，这个选择还不赖。」


    身后传来温德从容的声音。


    「假使你们真以为自己逃得了的话。」


    杀气逼近。


    爱尔娜二人拚命地边制造阻碍边逃跑。她们一下弄倒用来接排水管漏水的桶子，一下把废弃的塑胶管扔出去。可是，温德用刀子准确地将其打掉，丝毫没有放慢追赶的速度，逐步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爱尔娜，这边。」


    百合大喊，将爱尔娜拉过来。


    那里是住宅区内的一间屋子，狭小的空间勉强可容纳两人居住。室内虽然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但幸好这时没有人在。百合不知为何很有礼貌地说了声「抱歉打扰了」，才穿著鞋子踏进去。


    可是，那里理所当然是死路，无处可逃。


    温德入侵屋内，毫不留情地亮出刀子。


    百合堵住爱尔娜的嘴巴。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从她丰满胸前释放出来的是毒气。


    爱尔娜也知道，那是百合的拿手绝活。


    只对自己无效，却会令对手麻痹的犯规必杀技。


    「……！」


    温德立刻空挥刀子，往旁边退开。可是他好像还是来不及闪避，从正面吸入了毒气。


    他虽然一度稳住身体，但没一会儿依旧倒在地上，刀子也掉落在地。


    「呵，你惹错人啦。」百合满意地挺起胸膛。「只要交给我天才百合，什么菁英的──」


    「快逃呢！」


    爱尔娜拉著百合的手臂。


    随后，刀子掠过百合的脖子。


    「你说得没错。」


    倒地的温德弹也似的浮在半空中，挥舞刀子。


    一如事前耳闻的。


    全身惊人的弹性。当对手自鸣得意时，瞬间将其打倒的诈术──反击瞬杀。


    假装输掉是温德的得意招数。


    跃入空中的他，在落地那一刻双膝跪地。


    「……还是有吸到一点啊。」


    那说不定也是演技。他可能打算趁对手接近时反击。


    既然无从判断，爱尔娜两人只能逃跑。


    她们冲出房间，再次在龙魂城寨内部狂奔。


    爬上感觉快要坏掉的梯子，穿越满是破洞的走廊。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是哪个方向了。途中虽然引起擦身而过的居民侧目，她们也顾不了那么多，继续奔跑。


    一找到空屋，爱尔娜和百合立刻溜进去。


    这里好像也有人居住，只见地上铺著朴素的地毯。爱尔娜很快地确认屋内的配置。流理台上堆放著厨房用品，入口处则有将近两公尺高的大衣橱。所幸没有人在。


    她们躲在墙壁后面，将意识集中在听觉上。


    可是，却迟迟没有听见温德的脚步声。


    「……唔，没有追来呢？」


    「或许……」百合低语。「毒发挥了作用也说不定。」


    「呢……？」


    「因为我的毒气对老师也有效果。」


    百合满脸不快地说。


    「假如只是吸到气体，很快就能恢复行动力。我们错失大好机会了。」


    「──！」


    听了她的话，爱尔娜明白她们失策了。


    温德确实吸到了毒气。


    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避开超出自己所知范围的攻击。那一次的反击，大概让他用完了最后的力气吧。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是真的无法任意活动。


    佯装自己是假装输掉。


    利用谎言打破困境，熟练间谍的作战方式──诈术。


    持续愚弄敌人，诱导对方跟著自己的步调走。那是爱尔娜二人所没有的技术。


    「不可以钻牛角尖喔。」


    这时，百合抚摸爱尔娜的头。


    「这下我们总算可以清楚地知道，菁英也是人，不是打不倒的对象。」


    「……呢。」


    「我们不要逃跑，留下来制伏他吧。他应该很快就会追来了。」


    「…………」


    在百合的鼓励下，爱尔娜下定决心。


    若是继续放著温德不管，成员有可能会陆续出局。恐怕没有人在遭受他的突击后，还有办法与之对抗。能够在埋伏这个大好条件下作战的时机，就只有现在。


    由自己来打倒他──打倒培育学校所有学生的顶点。


    「爱尔娜有点子呢。」


    爱尔娜开口。


    「就是利用向莎拉姊姊借来的小狗，察觉他接近的时机呢。」


    「喔，派上用场的时刻终于到了啊。」


    「之后再用安妮特特制的超强手电筒，攻击他的眼睛呢。」


    「好。安妮特真的什么都会做耶。」


    爱尔娜把头上的小狗放下，让它闻温德遗落的刀子。


    百合则从爱尔娜手中接过手电筒，让灯光一闪一灭，确认没有故障。手电筒释放出让整间屋子看起来像是白天的强烈闪光。


    莎拉的宠物，以及安妮特的发明品。她们要用向特殊组的同伴借来的物品对抗敌人。


    百合满脸佩服地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之后要怎么制伏他呢？」


    「拿屋内的东西丢他呢！」


    「好随便！」


    就在这时，小狗的鼻子动了。那是温德到来的警讯。


    百合用手电筒照射房间的入口，爱尔娜扔掷流理台上的平底锅、不锈钢盆、砧板等物品。


    从走道现身的温德默默地弹开厨房用品，朝百合逼近。他的速度之快，让两人阻碍视线的行动显得毫无意义。


    但是，爱尔娜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爱尔娜用脚使劲拉扯地毯。


    衣橱将会倒下。


    对爱尔娜而言，要找出容易倒下的家具简直轻而易举。


    温德背后的巨大衣橱眼看就要倒下。


    「──！」


    大概连像温德这样的高手也愣住了吧，只见他瞪大双眼。


    「这次你别想逃！」


    然后，百合没有放过这个可乘之机。


    她立刻再次释放毒气，而毒气也再次直接命中了温德。


    爱尔娜用双手捂住嘴巴，心想两人的计画终于成功了。


    （这下他应该会吸入毒气呢……）


    当遭逢意外事故时，人通常会在那瞬间大口呼吸，所以温德会吸入毒气。


    假如光凭百合的毒赢不了他，那就再加上爱尔娜的事故。与同伴通力合作，是爱尔娜在「灯火」学习到最多的事情。


    「灯火」有著「凤」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和克劳斯共度的日子。


    （爱尔娜等人拥有和老师反覆训练的成果……！）


    爱尔娜这么告诉自己，奋发振作。


    毒气和倾倒家具的双重攻击，同时袭向温德。


    赢了！她的脑袋做出这样的判断。


    眼前的景象，令她不禁心跳加速──尽管知道他的拿手诈术是什么。


    「你们是不是作了一场美梦？」


    随后，温德的身影消失了。


    发现到时，他已经站在百合身旁，彷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少女们「咦？」地茫然惊呼。


    「我已经见识过你的攻击了。只要不吸气就能应对。」


    温德两手中的刀子，同时殴打百合的肩膀和脖子。


    「……！」百合吐了口气，旋即瘫倒在地。


    从她手里掉落的手电筒亮著灯，滚到爱尔娜脚边。


    「你们可真单纯啊。只要中了一次毒，你们就会自己来对抗我，替我省下不少麻烦。」


    温德看似乏味地说。


    佯装自己是假装输掉，但其实就连这也是谎言。


    一切都在他的圈套之中。故意遭受对方攻击，然后分析手段，留待下次再打倒对方。


    「百合姊姊……」


    继葛蕾特之后，百合也战败了。


    然后，和这件事同样令爱尔娜的心志动摇的，是温德的体术。


    「我先声明──你要是以为只有你们有接受特别指导，那就大错特错了。」


    听了他的话，爱尔娜整个人顿时血色尽失。


    并不是因为这是爱尔娜第一次见到他的步法，而是因为这是第二次。那种宛如瞬间移动般忽缓忽急的动作，她早就见过了。


    ──和克劳斯相同的步法。


    克劳斯在米塔里欧对名为「紫蚁」的敌人，拿出真本事使出的一击。


    温德不知为何学会了那项技术。


    错愕不已。同伴接连倒下，只剩下爱尔娜一人。


    克劳斯不会前来救援，其他同伴也不知身在何处。无线电断讯，连呼救也办不到。在这个有如迷宫的龙魂城寨里，无法期待帮手偶然现身。


    从她口中吐出的只有一句话。


    「不幸……」


    「……你在说什么啊？」


    结果温德一脸不可思议，冷冷地对她说。


    「不幸？不是那样的吧，这一切分明都是你的过失。」


    「咦……」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拥有不幸体质吧？」


    「…………………………………………」


    不懂他想表达什么，爱尔娜只能沉默。


    温德露出傻眼的表情，「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啊」地叹道。


    「你不是不幸，只是愚钝而已。一切都是从你的过失开始的。」


    「…………」


    「我们『凤』趁著『灯火』搞砸任务的这个机会，想要把你们的老大抢过来。可是话说回来，『灯火』任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是纺织工厂社长室的火灾吧？你在那场骚动中被火烧伤，任务因此以失败告终。」


    「……………………」


    「你有发现那场火灾的起因吗？就是你移动的金鱼缸。」


    「──────────」


    「那个叫做聚焦火灾。照射进来的夕阳受到玻璃折射，聚集在一点上产生高温，使得社长室的地毯起火。结果你们又在室内闷烧到没有氧气的时候打开门，再次引发燃烧，形成所谓的回燃现象。而这就是你遭遇到的爆炸的真面目。」


    「────────────────」


    「当然，我很感谢你。多亏你的自爆，让我可以轻松地完成工作。一再用愚蠢的过失扯同伴后腿，活得悲惨难看的女人。『灯火』的缺陷就是你。」


    温德宣告。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不幸──而是为『灯火』招来不幸的蠢货。」


    比赛开始九十二分钟──温德尖锐的言语，眼看就要粉碎爱尔娜的心。

 4章 理想与现实

    克劳斯在龙魂城寨的中央区域观察战况。


    一如预期，双方都把搜索机密文件一事搁在一旁，以让对手出局为优先。激烈的互斗场面正在各处上演。


    克劳斯一边迅速移动，一边掌握双方的动向。


    刚才，他目击到温德打倒葛蕾特的瞬间。后来，百合和爱尔娜逃走，温德追了过去。


    （原来如此。）


    旁观了整个过程，克劳斯心生佩服。


    （我本来就觉得温德的任务成功率相当高，不过那个步法……他恐怕向「火焰」的成员学过秘传的重心转移技巧吧。）


    亲眼目睹之后，克劳斯总算理解他的强大。


    他想必也和克劳斯一样，从伟大人物身上学习过入门技巧。


    确认完这一点后，克劳斯来到主要道路上。


    昏倒的葛蕾特被弃置在那里。大概谁也没有余力去保护她吧。


    克劳斯一走近到她的身旁，葛蕾特随即微微睁眼。


    「……是老大吗？」


    「你要不要紧？我们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克劳斯从旁将葛蕾特一把抱住。


    她立刻红著脸，「咦……」、「那、那个……」地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但是很快地她就放松身体，轻轻依偎在克劳斯身上。


    「老大……对不起，我输了……」


    「你不是打倒了一个人吗？你表现得很好。」


    克劳斯已经将裘儿送往安全之地，并且从她口中听说葛蕾特的活跃表现。


    「接下来就交给其他人，你好好地休息吧。」


    「既然如此，那就稍微保持现状……」


    「好，没关系。」


    葛蕾特轻轻握住克劳斯的衣服。


    最近因为任务繁忙，克劳斯一直无暇去关心葛蕾特，所以决定答应她小小的任性要求。


    克劳斯将葛蕾特送进屋内。


    「那位温德先生的动作……」途中，葛蕾特开口。「十分酷似老大的动作……关于这件事，老大有什么头绪吗？」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


    克劳斯点头，答道：「那是『火焰』的技术。」


    「『火焰』的……？」


    「那是一位名叫盖儿黛的女性的步法。她的代号是『炮烙』，我都叫她盖儿老太婆。温德大概是在哪里和盖儿老太婆见过面，学会了那项技术吧。」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火焰」是行动范围遍布全世界的机关，相遇的机会多得是。


    ──「红炉」费洛妮卡和缇雅相遇，将自己的精神托付给她。


    ──「炮烙」盖儿黛恐怕也把技术传授给了温德吧。


    （「火焰」的精神意志似乎被广为传承了下来……）


    从零到一百，再从一百到零。忽缓忽急的步法是盖儿黛的绝招。


    盖儿黛从前总会一面连续发射步枪，一面使用这个步法。尽管已是超过六十岁的高龄，她依然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据说她年轻时隶属陆军，曾超越无数男人，创下辉煌战果。真可说是一个惊世骇俗的老太婆。


    当然，克劳斯也学会了那项技能。


    所以很清楚这个步法打倒敌人的速度有多快。


    「这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会的技术，而且盖儿老太婆也很少会教别人。看样子，她大概很中意温德吧。能够被她看上眼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


    「……有办法阻止他吗？」


    「我想很困难。在遮蔽物多的空间里，很容易就会演变成近身战斗。假使温德将盖儿老太婆的步法和刀术结合起来，他说不定甚至有资格和『尸』交手。」


    「…………！」


    克劳斯的评价令葛蕾特目瞪口呆。


    但是，她不认为克劳斯是在夸大其词。


    听从「紫蚁」的命令，暗中活跃于全世界的刺客「尸」。在各国间谍为了一两名「工蚁」陷入苦战的情况下，他一人就击倒了十二名「工蚁」。


    只要是在这个龙魂城寨内，温德的实力就有可能与他并驾齐驱。


    光凭百合和爱尔娜根本毫无胜算。再这样下去，战败的机率极高。


    「她们能否有飞跃性的成长，这一点是胜负的关键。」


    训练时间算不上充裕，克劳斯也没能长时间陪伴她们。


    但是，克劳斯已经传授了她们逆转密计──那就是诈术。


    假使她们之中有一人学会了，应该就有办法和「凤」交手。


    「………………不会有事的，老大。」


    这时，葛蕾特出声说道。


    低头望去，只见她在克劳斯怀里露出安稳无忧的笑容。


    她以「因为这次我们发现了一件事」作为开场白，之后又接著说下去。


    「我们发现自己好喜欢『灯火』，只要感觉快要少了谁就会努力振作……总之，就是团队意识很强烈……」


    克劳斯附和一句「确实如此」，表示同意。


    大概是吊车尾学生彼此之间的凝聚力吧，少女们对「灯火」的依赖心很重。克劳斯虽然也觉得「灯火」很重要，不过她们的依存心理更胜于他。


    就连胆小的莎拉，也会为了赢过「凤」而和龙冲黑帮对峙。


    她们将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发挥自己真正的价值。


    「……假如即将失去的人是老大，那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再加上爱尔娜小姐也因为这次的骚动受了伤，所以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尤其百合小姐和席薇亚小姐更是如此。」


    「……………………………………………………」


    「她们会成功的……我相信她们……」


    葛蕾特以温柔的语气，明确而坚定地断言。


    克劳斯「说得也是」地简短回应。


    确实只能期待了──期待「灯火」在被逼入逆境时展现的爆发力。


    ◇◇◇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不幸──而是为『灯火』招来不幸的蠢货。」


    温德的话，深深地刺入爱尔娜的心。


    喉咙好难受。双腿颤抖，眼泪几乎就要溢出眼眶。尽管明知自己的模样很难看，还是只能垂下视线。


    ──温德就快要触及真相了。


    ──触及爱尔娜深埋在心中的天大秘密。


    她甚至忘了逃跑，只能呆站在霉味弥漫的房间里。


    爱尔娜妄想自己会就这么全身发霉，没多久便腐烂死去。假使她的命运是如此，不知道该有多轻松。


    可是，爱尔娜的心脏却依然持续跳动，没有停止生命活动。


    爱尔娜依旧悲惨难看地活著。


    「……才不是那样哩。」


    此时，说话声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


    是百合。肩膀和脖子遭到温德用刀子殴打的她，照理说应该昏过去了才对，可是她现在却已经恢复意识，而且还试图站起来。


    「你还真耐打啊，银发女。」温德佩服地眯起双眼。「若是一般人，早就已经没命了。」


    「毫发无伤。相比之下，我弄湿莫妮卡的书时所挨的拳头还比较有感。」


    「……我不懂你的比较。」


    「我在席薇亚脸上涂鸦时所挨的拳头，还比这个痛上十倍。」


    「……你也太常被同伴揍了吧。」


    「你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


    百合大大方方地站著，瞪著温德。


    「谁要听你这种弱者所说的话啊。你对我同伴的侮辱根本不值一听。」


    不客气地说完，百合移动到爱尔娜前面保护她。


    爱尔娜只能默默注视她的背影。平时爱开玩笑的百合，此时背影看起来是如此耀眼。


    百合的拳头微微发抖。


    （插图008）


    ──她正为了我而震怒。


    爱尔娜的喉咙深处发热。若不是正在比赛，她说不定已经哭出来了。


    温德「你还真敢讲啊」地微微扭曲嘴角。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我应该有说过，全部都是她的过失。而我所指的，可不只有搞砸任务而已。」


    「……难道还有别的？」


    「发生在这场比赛前不久的坠落事故。关于她在重要战事之前受伤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该不会认为是我们逼得太紧，才害她摔下去吧？」


    温德的语气十分冷酷。


    「当然不是那样。原因是热。我查过栏杆的底部，发现那里有受热的痕迹。又加上栏杆大概原本就不是很坚固，所以才容易歪斜吧。原理跟刚才一样，是光线聚焦。」


    温德淡淡地说。


    「根据目击情报显示，有个小鬼长时间拿著水晶球。水晶球折射阳光，长时间将光线照射在栏杆上。就是因为这样，铝制栏杆才会只是承受一点体重就歪掉。」


    「…………」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连续引发这么多起事故，也算得上是相当不走运了。但是，间谍不能拿这一点当作藉口。全部都是过失。说得更直接一点，是自取灭亡。」


    百合露出痛苦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终究没有开口，而是一度回头望向爱尔娜。


    浮现在她眼中的，是困惑的神情。


    爱尔娜差点就要放声尖叫。


    ──够了。


    好想立刻大喊。


    ──不要再继续让爱尔娜丢脸了。


    「要我再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吗？」


    可是，温德却毫不留情地竖起手指。


    「这虽然有一部分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想她在小时候遇到的火灾，恐怕也是出于她的过失。我对金发女的话有疑问。火灾是在半夜发生，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延烧开来，最后整个家都被烧毁，只有一个小孩生还。没有目击者，也没有抓到犯人。是这样没错吧？」


    「这有什么好怀疑──」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她能够断言起火原因是汽油弹？」


    「…………！」


    百合瞪大双眼。


    她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汽油弹最原始的做法，是在酒瓶中装入灯油或汽油，然后用布盖起来。


    也就是说，只要扔出去破掉了，现场就只会留下破碎的瓶子和燃烧剩下的渣滓。


    即使可以从燃烧痕迹锁定火灾发生的房间，也很难锁定起火的原因。然而，爱尔娜却明确地说「起火原因是汽油弹」。


    「而且，她说过她的父母白天买了很多酒回来。客厅的火灾痕迹中有没见过的瓶子，一个小女孩为什么有办法做出那是汽油弹的证词？」


    温德继续说。


    「所以我就做了以下的猜想：能够作证起火原因是汽油弹的人只有生还者，换句话说，她见到了汽油弹被扔进来的那一幕。可是，这时就有一个疑问了。既然她目睹了起火现场，那么只要把家人叫醒就好。汽油弹虽然威力强大，却也不足以在瞬间将贵族的宅邸整个烧毁。然而，为什么她的家人全死了？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金发女自己先逃了。尽管火灾本身是人祸，但是家人死去这件事却是金发女的过失。以上就是我的推测。」


    「………………………………………………」


    爱尔娜彷佛全身血液冻结一般，无法动弹。


    说不出半句话。


    温德聪明的脑袋，近乎百分之百地掌握了真相。


    他严厉的视线好像看穿了爱尔娜的心。爱尔娜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腿软。


    光是让自己继续站著便费尽全力──


    「…………所以呢？」


    一旁的百合丝毫不为所动。


    「你擅自做出这番推测有何意义？」


    「……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说的。」


    「那种事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告诉你这些，完全是出于好心。一名间谍活得这么愚蠢，作起战来也只会一塌糊涂。」


    他将手臂一挥，从袖口取出新的刀子。右手三支、左手两支，他将刀子举起夹在手指之间。


    似乎已进入备战状态。


    「劝你最好早点和她断绝关系──要我来帮忙吗？」


    「我跟你真的是话不投机耶。」


    当温德的语气中渗出杀气时，百合行动了。她从背后拿出一根棒子，举在身体前侧。那是一根表面有著奇怪凹凸的金属棒。


    「安妮特的特制武器，试作品第72号。」她大喊。「【废──」


    「区区试作品也想拿来对付我？」


    可是，温德的速度更快。


    他甚至没给百合时间使用武器。他以忽缓忽急的步法接近百合，用刀背殴打百合的手腕、下颚，最后，像是要给她致命一击地敲打侧头部。


    百合的身体缓缓向旁边倾倒。


    「爱尔娜……！」百合动了动嘴唇。「我来争取时间，你快逃……！」


    爱尔娜压抑住想哭的心情，从她身旁跑过。


    这是百合抱著必死决心，替爱尔娜制造出来的逃跑路径。


    「金发女，你别想逃。」


    温德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会被抓到。


    害怕地这么心想的瞬间，温德的手停下来了。


    回过头，只见百合抓住了温德的腿。她的双眼虽然已经无神，却依然让指甲陷入温德的肉里，紧抓住他的腿。


    「你真的很耐打耶。」


    温德将刀子高举。


    「够了，给我滚开。」


    闷钝的声响在屋内响起。温德似乎是用刀柄殴打了百合。


    温德vs百合，这个令人绝望的组合结束了对战。


    （对不起呢……百合姊姊……！）


    怀著撕心裂肺般沉痛的心情，爱尔娜在龙魂城寨的通道上狂奔。


    ◇◇◇


    比赛开始一百一十五分钟──战斗依旧持续进行。


    「百鬼」席薇亚、「草原」莎拉vs「翔破」毕克斯。


    在这三人的战斗中，始终冷静以对的是温柔男子毕克斯。


    他好几度和席薇亚拳头相向，评估对方的实力以拟定战略。并且充分利用龙魂城寨内的走廊反覆移动。


    他之所以如此冷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凤」对「灯火」没什么兴趣。


    （……坦白说，我们感兴趣的就只有克劳斯老师一人）


    「灯火」的成员无疑对菁英怀有自卑感。


    可是反观「凤」，却是对吊车尾的少女们毫无感触。


    毕克斯面露微笑。


    （我虽然敬佩你们达成了不可能任务，可是说到底，你们还是靠克劳斯老师才办到的你们或许不是普通的吊车尾学生，但是也不到特别优秀的程度）


    因此，他灵巧地应对。


    一如他所预料的，莎拉很快就跟不上作战的速度，被拋在一旁。


    毕克斯和席薇亚在走廊上移动，不久便来到走廊的尽头。


    尽头处，只有一道防止坠落的小栅栏。


    席薇亚和毕克斯同时跨越栅栏，一跃跳到龙魂城寨之外。


    （有了彼此都能充分活动的宽敞空间后，再来就要进入战斗技术的世界了）


    毕克斯的特技是怪力。


    他的身形看起来纤细，但实际上阔背肌十分壮硕。那超乎常人的肌肉，产生出巨大的力量。阔背肌是出拳时会使用到的背部肌肉。


    另外，他还在壮硕阔背肌的位置藏了武器。


    以乍看好像什么武器都没有的样子，出乎对手的意料。


    「怪力」x「隐匿」──无尽铁臂。


    这便是毕克斯创造出来的诈术。


    在毕克斯的怪力之下，所有无法预料的武器都能一击打倒对手！


    「──！」


    毕克斯大大地挥舞从背后取出的鞭子。


    和拳头、警棍截然不同的中距离攻击。


    席薇亚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一仰，闪避攻势。她拥有绝佳的反应能力。


    「我说你啊，你到底是从哪里拿出鞭子的？」


    「这个嘛，你说是从哪里呢？唔嗯接下来要拿出长枪吗？」


    「咦？你连那种东西也有？」


    「你很好奇吗啊哈哈，那你可要牢牢地盯紧我喽？」


    毕克斯这么嘲弄困惑的席薇亚。


    当然，阔背肌能够藏的顶多就只有四件小型武器。


    毕克斯身上只有鞭子、警棍、手枪，以及手指虎。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把长枪藏在身上，他只是故意故弄玄虚地愚弄席薇亚而已。


    毕克斯拥有无愧于培育学校所有学生第二名这个称号的实力。


    两人来到的地方，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地。龙魂城寨之后可能还会继续增建吧，经过整地的地面裸露在外。


    （她虽然好像擅长窃盗，不过这招对我不管用是时候将她打倒了）


    只要有那份怪力，毕克斯就不可能打输。


    就连在尔虞我诈这方面，席薇亚也显然遭到了玩弄。


    「好了，要开始喽动作要是不快一点，可是会被温德抢先的」


    毕克斯将手里的鞭子收回背后，改拿手指虎。他一向都是在关键时刻，使用这样能够彻底发挥他怪力的武器。


    为了以反击拳打倒对手，毕克斯沉下腰。


    「…………」


    可是，席薇亚却没有进攻。


    她一副像在闹脾气似的噘起嘴唇，放下举起备战的双手。


    「……温德啊。也就是说，你的眼里没有我吗？」


    「嗯？对啊，是这样没错」


    「真让人不爽耶。不过也是啦，因为你们是菁英嘛，根本没必要去看比自己差的人。」


    真教人火大啊，席薇亚喃喃地嘟哝。


    见了她那副态度，毕克斯忍不住笑出来。


    「啊哈哈有件事情我一直无法理解」


    「啊？」


    「真的好奇怪喔为什么愈是底层的人，就愈会执著于那些琐碎的评价呢像是从哪间学校出来的，还有在培育学校的成绩等等，那些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那种评价项目本来就应该受到否定，然而底层的人却很执著于些微的差异把眼界放宽一点吧」


    他一直以来都对此感到很奇怪。


    从在培育学校时开始，他就对成绩漠不关心。


    他知道世界上有著顶尖的间谍。世界最强的间谍「红炉」、国籍不明的义士「樱华」、莱拉特王国最强的防谍专家「米凯」，还有明明和自己是同世代的新人，却瞬间崭露头角的「飞禽」温德。


    和那些人比较时涌上心头的，是不甘心与自卑感。


    是菁英又如何？培育学校的成绩有什么意义？


    「那个人叫做爱尔娜是吗？就是那个努力想要和我们竞争，结果却在训练途中遭遇事故的女孩居然把自己困在狭小的框架内，窄化自己的视野，最终自取灭亡──真是丢人现眼啊」


    他顺便挑衅了一下。


    以轻浮态度打乱敌人的步调，也是毕克斯的拿手本事。


    「……………………………………………………」


    果不其然，席薇亚面露愠色。她浑身散发出连空气都要被烧焦似的强烈怒气。


    毕克斯再次准备好反击。


    「……你说得或许没错。」


    席薇亚小声低吟。


    「我们太执著于小事情了。在你看来，那些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没错你们太小家子气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就算你说的是正确的，每次回想起培育学校狭小的宿舍房间，我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啊。我就是没办法当个能够将其一笑置之的帅气大人嘛。不只是我，我的搭档也一样！」


    她跳了起来。


    「你这家伙真让人不愉快──我要使出本来不想用的技术了。」


    「…………？」


    要如何解释毕克斯接下来体验到的事情呢？


    那是一种彷佛脑袋恍恍惚惚地产生空白的感觉。


    完全捕捉不到眼前人物的气息。自己正在和谁作战？先前掌握到的少女的情报，宛如烛火熄灭般忽地消失。


    然后下个瞬间──席薇亚出现在眼前。


    「──！」


    毕克斯立刻闪开。


    迅速和席薇亚拉开距离。


    然后整理刚才那股好比大脑遭到入侵的奇妙感觉。


    （……我刚才瞬间突然无法辨识她？不可能。可是，好像也只能作此想。）


    在他的视线前方，席薇亚正喀叽喀叽地折响手指。


    像是在为下次做准备一样，浑身散发出平静的怒气。


    （这恐怕正是她的「窃盗」的关键所在……她大概是靠著脱离对手的认知，藉机窃取物品吧。没错，这是身为窃贼最棒的技能……可是不管怎么想，刚才那项技术──）


    毕克斯咽了咽口水。


    （──更像是杀人的才能……！）


    想像一下。


    假使她接近对手，让从内口袋窃取钱包的手指，再稍微往肉体的内侧伸进去呢？倘若她将指甲磨得像刀一样利，抵住心脏呢？


    一般窃贼做不到的，席薇亚可以办到。


    因为她拥有足够的肌力和格斗天分。


    （她究竟是在哪里学会这种技术……）


    正当毕克斯隐隐感到背脊发凉──他发现自己又无法辨识席薇亚了。


    回过神时，席薇亚已经闯到毕克斯面前。


    「可是啊，还是有人愿意称赞这样的我们『好极了』喔？」


    席薇亚简短说完，便举刀朝这边挥来。


    这下麻烦了。既然对手让自己无暇诓骗，自然也就无法使用诈术。


    「你给我仔细看著，我要表演丢人现眼的吊车尾是怎么作战了。」


    毕克斯勉强用警棍挡下席薇亚的攻击。


    对她的评价显然必须修改。毕克斯的计画被迫进行大幅度的修正。


    ◇◇◇


    就在毕克斯对「灯火」重新改观时，温德同样也有了出乎意料的感受。


    因爱尔娜逃跑而促成的，温德和百合这两名领导人的对决，几乎是在一瞬间分出胜负。


    温德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他让百合什么也做不了，在她拿出道具之前便压制住她。


    他以擅长的刀术殴打百合的头。由于刚才虽一度让她失去意识，她还是很快就清醒过来，因此温德这次更用力地使出二连击。


    百合的身体顿时瘫软无力。


    她原本试图站稳脚步，然而双腿使不上力，最后只能脸朝下倒在地板上。


    温德仔细确认躺在地上的百合。


    （……这下她应该起不来了吧。）


    温德的攻击力道之大，若是常人遇袭，甚至有可能造成脑部功能受损。


    他原本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但最后还是没能手下留情。


    他的职责是铲除「灯火」的成员，然而对方却展现出比想像中更强大的韧性。温德必须去追赶刚才逃走的爱尔娜，于是便转身朝走廊走去。


    「…………等一下。」


    可是才走没几步，熟悉的说话声又传进耳里。


    「────！」


    他困惑地转身。


    在他眼前的，是扶著墙壁站起来的百合。


    这下就连温德也不知所措了。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不可能动得了。若是普通人，应该早就昏过去了……）


    她应该没有挡开冲击力道的技术才对。温德使出的攻势全都命中了她。那是至今令无数敌人昏厥的刀术，无论是军人、黑帮，还是敌方间谍，凡是遭到温德袭击的人都会动弹不得。


    然而她却还有办法站著，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极度强韧的精神力。


    这话听来尽管荒唐，却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可以解释。


    这个女人太强悍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天才百合。」百合喃喃地说。「……最拿手的就是拖延时间。」


    「你是为了帮助金发女啊……你就那么重视同伴吗？」


    「天晓得……也许，我只是很喜欢试图保护同伴的自己……」


    「你和我真的很不对盘耶。」


    「就是啊。我也……讨厌你…………」


    好像已经到极限了。


    只见她一边不停地喃喃咒骂，一边往前扑倒在地，然后就这么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发出鼻息声。


    （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作为间谍的实力远远不及温德。


    但是，如果问温德今天假使立场相反，他是否愿意为了替同伴争取时间做到这种地步，那么答案是否定的。


    （「灯火（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吊车尾集团，却达成了不可能任务。明明任务接连失败，却在与「凤」的竞争中出乎预料地顽强抵抗。


    ──「灯火」的挣扎方式真教人想不通。


    温德吸了一口气后暂时憋住，之后才大大地吐气，藉此重新聚精会神。


    「……无所谓，我只要完成我该做的事情就好。」


    说完，他决定去追爱尔娜。


    一转身背对百合，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是克劳斯。他用严厉的眼神注视著这边。


    「…………」


    气温感觉骤降许多。


    他好像有在保护照顾已经无法作战的成员。明明立场应该要中立，他的态度却流露出了怒气。看来即使是正当的竞争，他还是不忍见到自己的同伴受伤。


    「你没道理怨恨我，燎火。」


    温德率先开口。


    「这对共和国而言是必要的行为。展示我们哪一方的实力较佳，然后由比较优秀的一方当你的部下，这样对祖国才是最好的。」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克劳斯经过温德身旁，轻轻触碰百合渗血的额头，然后默默地替部下的头缠上绷带。他的表情虽然僵硬，手法却十分温柔。


    克劳斯边包扎边说。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想要在我手下工作？」


    「…………」


    「大胆指派三人压制莫妮卡的人是你吧？你的判断力不差，而且我刚才也见到你的体术了。你不是应该屈就在谁之下的人。」


    「……那是我的自由。」


    「你为什么想要得到我？『凤』已经够好了，不是吗？」


    克劳斯像在确认似的再次询问。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温德的意图。温德对未来究竟有何打算？


    「……是为了偿还无聊的人情。」


    温德简短说完，便从克劳斯身边走过。


    他认为没必要特地说出来。


    温德想要得到克劳斯的理由──因为那是「炮烙」盖儿黛的遗言。


    ◇◇◇


    温德曾两度遇见名为「炮烙」的间谍。


    第一次的邂逅，是在世界大战时间接发生的。


    年幼的温德目睹了一个奇迹。


    在他还只有十岁的当时，他的故乡遭到加尔迦多帝国占领。


    帝国的支配手段惨无人道，掠夺和虐杀一再地在城里上演。所剩无几的粮食被抢走，反抗者则遭到无情杀害。他的父母也在向军人乞讨食物时惨遭射杀。


    他从窗户紧盯著父母的遗体，被埋进算不上是坟墓的洞穴里。


    （杀了你们……！）


    年幼的温德噙著泪水，暗自诅咒。


    （我要把这些家伙全杀了……！）


    后来才知道，总共有两成的市民死于帝国军人之手。他在那样的城里满怀著复仇心，然而与此同时，他也不时为了自己的无力饱受折磨。


    结果，后来有别人替他完成了复仇。


    在受到加尔迦多帝国掌控的城里，开始流传起奇怪的传闻。


    ──陆军的机密情报泄漏出去了。似乎有间谍潜伏在城里。


    另外还有多则传言。


    ──有五个怪物出现在受帝国陆军掌控的各地。


    ──「拥有最强格斗术的刀男」、「在绝境中狂奔的狙击手老妇」、「双胞胎兄弟：千战不败的游戏师和能预见未来的占卜师」，还有「有著火焰般红发、详情不明的女人」。


    ──这些人将推翻不可能。


    事情发生在帝国陆军遭受联合国突击的一星期前。


    深陷绝望的城里彷佛照进了光芒。


    帝国的军人们开始阵脚大乱，纷纷争先恐后地逃离此地。


    年幼的温德为那个魔法深受感动。


    而他后来才知道，那个魔法是间谍所施展出来的。


    第二次的邂逅是在海军时代。


    因为目睹间谍的活跃将绝望推翻的奇迹，他于是立志加入海军情报部。


    他以出类拔萃的成绩从海军学校毕业后，如愿进入海军情报部服务。这份往来于世界各国从事谍报活动的职务，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


    在那样的日子里，有一天，他在芬德联邦的街角见到一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妇人。


    她的外表相当醒目。


    老妇人穿著坦克背心和牛仔裤，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白发斑斑的头发往后扎起，额头上戴著墨镜。那副同时叼著三支香菸，大白天就用大啤酒杯豪饮啤酒的模样十分豪迈。


    温德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结果她突然朝这边瞪过来。


    「你是间谍对吧？」


    一下就被识破了。


    对著愕然失语的温德，老妇人不客气地说下去。


    「浑身军人气味的毛头小子，你的复仇心全泄露出来了啦。你是海军情报部的吗？那些家伙真是毫无长进。唔嗯，要我代为严格训练吗？好吧，你跟我来一下。」


    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没说，就自顾自地挑温德的毛病，然后把他带进她所租借的公寓的地下室。温德只要抵抗，就会被她摔到地上，用手枪抵住脑袋。


    在形同被诱拐带入的地下室里，地狱般的训练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一旦企图逃跑，脖子就会马上被勒住。由于当时温德的意识朦胧，因此不记得具体的训练内容，只不过训练结束后，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


    第三天晚上，在温德吐了五次之后，老妇人终于释放了他。


    「唉，你这小子真没用。这点程度的训练，克劳小弟只吐三次就达成了。算了，你也多少算是有进步了。虽然我已经有克制自己的激情，只进行基础中的基础训练了。」


    老妇人直到最后一刻都十分严厉。


    虽然她连自己叫什么都没说，不过这三天来，温德早已看穿她绝非等闲之辈。像她这样实力坚强的人没有几个。


    「……你在大战时，去过名叫梅拉托克的城市吗？」


    「嗯？」


    「我当时人在那里，亲眼目睹了在间谍的操弄下，情报混乱、帝国军人手足无措的景象。你曾经去过那里对吧？」


    「不晓得耶，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可能有在那里活动过吧。」


    老妇人一脸无趣地搔头。


    温德倒吸一口气，内心感动不已。眼前的女性，果然是将自己从那座地狱解放出来的间谍之一。


    「我是被你拯救的市民之一。」


    温德深深地低头致意。


    「谢谢你。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间谍。」


    「………………」


    老妇人思考良久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原来如此，你想向我报恩啊。既然这样，我有一个小小的任性要求。」


    「嗯？」温德怀著不祥的预感抬头。


    「离开海军，到对外情报室来。那个单位虽然没有公开，不过你的上司应该知道才对。还有，你只要跟上司提起『炮烙』盖儿黛这个名字，马上就会获准离职。那里才真正是间谍所生存的世界。凭你的能力，一年就能从培育学校毕业。」


    「既然那里聚集了优秀的间谍，那么我很乐意过去……」


    「然后，你可以去帮忙克劳小弟吗？」


    「克劳小弟？」


    「他和你年纪相仿……嗯，搞不好跟你同龄。他是个名叫『燎火』的男人，你好好记住了。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你总有一天会遇见他。」


    温德记住了那个陌生的代号。那人似乎对老妇人非常重要。


    她像在凝望远方似的眯起双眼。


    「……因为克劳小弟很不擅长依赖别人。」


    那句话莫名有种落寞的感觉。


    「我得在我的寿命结束之前，多培育一些人才。不然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孤立无援。唉，有个需要人照顾的部下真辛苦啊。」


    她一副无奈地摇摇头后便离开了。


    尽管言词严厉，她的语气却有如疼爱孙子的祖母一般温暖。


    ◇◇◇


    温德回想起与老妇人的邂逅，不禁放松嘴角。


    他遵照老妇人的吩咐，转而加入对外情报室已经两年。他从培育学校毕业，站上间谍的最前线，然后从「凤」的老大「圆空」口中听说「燎火」的传闻。另外，他也得知盖儿黛是「火焰」这支团队的一员，以及该团队除「燎火」外全数死亡的事情。


    尽管没能和盖儿黛重逢，但是温德已经精通她的技术。


    他将灼人的复仇心暗藏心中，升华成在瞬间爆发反击的诈术。


    「放心吧，炮烙。」


    温德说道。


    「我会彻底击溃『灯火』──赶走那些在你孙子身边飞来飞去的小虫子。」


    他对克劳斯如此执著的原因──是为了向从前带给他希望的老妇人报恩。


    ◇◇◇


    潜入龙魂城寨已经两小时──


    原本感觉像座迷宫的龙魂城寨，如今也已能掌握住部分地形。


    爱尔娜逃出百合受伤的房间后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本所在的屋子。她仔细确认室内，里头已经不见百合的身影。大概是克劳斯把她带走了吧，爱尔娜马上将门关上。


    她离开房间，沿著走廊走了一会儿后就地坐下。


    再也走不动了。肺部疼痛得好像要破裂一样。


    温德大概还在这一带吧。他正积极行动，想要打败「灯火」的成员。葛蕾特和百合出局，如今只剩爱尔娜留下来。他应该会来猎捕最后的猎物。


    正当爱尔娜在调整呼吸时，某样东西从头上掉下来。


    是黑色的小狗强尼。


    「……对了，你也还在呢。」


    爱尔娜抚摸小狗的下巴。


    它舔了舔爱尔娜的手指，像在鼓励她似的。


    「莎拉姊姊……」


    心情因为宠物而平静下来后，她不禁想起「灯火」里自己所仰慕的少女。


    爱尔娜喃喃自语。


    「……不怕呢。爱尔娜已经不怕了呢……」


    小狗好似悲伤地汪了一声。


    一边抚摸小狗的毛，爱尔娜一边回忆起过往。


    ◇◇◇


    ──爱尔娜是在何时遭到不幸束缚？


    自从家人在火灾中丧生之后，爱尔娜便有了一种怪异的执念，认为「只有我还活著太狡猾了」。在他们的丧礼上，见到为了父母之死悲叹的吊唁者，爱尔娜整个人坐立不安。吊唁者温柔说著「你要连家人的份一起活下去喔」的声音，更是令她感到有如诅咒一般。爱尔娜被大家当成可怜的孤儿，小心翼翼地对待。


    可是在此同时，她发现到一件事。


    只要继续不幸就能获取同情。即使是只有自己活下来的狡猾孩子也一样。


    然后，爱尔娜非常讨厌有了那种想法的自己。


    ──爱尔娜是怀著何种心情去就读间谍培育学校？


    爱尔娜早就明白自己有多丑恶，于是因为想要惩罚那样的自己而受到不幸吸引。可是，她又希望有人来安慰自己，结果因此更加受到不幸吸引，不停朝著不幸发生的地方飞奔而去。


    总是不可思议地在事故现场出没的前贵族千金，不久便被间谍培育学校的人才挖角者看上，而她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邀请。


    想要成为不会让已故家人蒙羞，拯救许多人的间谍──她如此表明。


    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晓得那是不是真心话。


    也许我其实只是想要被人夸奖，才会做出那样的发言吧。她这么心想。


    …………但，究竟是想被谁夸奖呢？


    ──爱尔娜为什么会在培育学校被孤立？


    不善言辞，个性阴沉，自尊心其实有点强，事故率高。


    那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理由。事实上，单纯只是因为她的个性扭曲罢了。


    ──爱尔娜为什么会不断受到不幸吸引？


    因为爱尔娜知道，只要遭遇不幸，就能把这当成藉口说给自己和别人听。


    因为，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不幸，那么成绩差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不幸，那么交不到朋友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不幸，被周围其他人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不幸，没能成为报答父母的好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自己是个卑鄙又狡猾的人，既然都如此不幸且受到相应的惩罚了，那也就没关系了吧。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


    尽管自己吊车尾又无可救药，那也全是不幸所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爱尔娜非常讨厌自己的生存方式。


    可是，她身边出现了拯救她的青年，以及温暖接纳她的同伴。


    ◇◇◇


    小狗强尼动了动鼻子，通知爱尔娜那股气息的到来。


    她赫然抬头。


    温德从长廊的暗处现身。


    他像是要确认刀子的触感一般，让刀子在手里转啊转。大概是一种习惯吧，他偶尔会像耍杂技似的同时将三支刀子拋起来把玩。


    最后，温德用手指夹住刀子，抬起头来。


    「你在这里啊，金发女。」


    「……！」


    爱尔娜下定决心站起身。


    必须面对的时刻到来了。


    她在空无一人的安静通道上，和约莫五公尺外的温德互相对峙。


    从天花板垂下的白炽灯泡，散发出微弱的光线。


    枪声从远处传来，大概是「灯火」和「凤」的谁在交战吧。但是声音听起来和爱尔娜二人有段距离，无法期待同伴前来相助。


    爱尔娜集中全副精神，瞪著温德。


    「为了你自己好，」


    温德淡淡地说。


    「投降吧。我没兴趣欺侮弱者。」


    「…………拒绝呢。」


    「你们这些人真是死不认输。」


    温德一脸不悦地将头发往上拨。


    「既然如此，那我就徒手打倒你。我会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


    当爱尔娜对这几个字产生反应时，温德已经朝地板一蹬，避开爱尔娜迅速扔出的瓶子，在下个瞬间移动到她的正面。


    爱尔娜取出藏在背后的铁管，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挥。


    温德放倒身体，闪避攻击。


    他的身体就这么瘫软地往后倒下，朝地板接近，简直就像昏过去了一样。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忽然就从看似战败的姿势，弹也似的浮在半空中。


    「代号『飞禽』──啃咬剜挖的时间到了。」


    温德的手刀刺入爱尔娜的腹部。


    呼吸停止，唾液从口中喷出。


    身体像被弹开一样浮起来，然后滚落在地。昏沉不清的脑袋因涌现的呕吐感而清醒，身体伴随呕出的胃液趴倒在地。


    温德甚至没用刀子便将爱尔娜击倒。


    连比赛也称不上。


    温德像在拧婴儿的手臂一样，轻而易举地撂倒爱尔娜。


    「就这样吧。」


    温德像是完成一件工作似的拍拍手。


    「接下来你只要乖乖躺著，等燎火来接你就好。你就好好地跟他撒娇吧，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


    「放心吧，你们不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燎火。你们只要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暂时回到培育学校努力训练就好。这才是你们的职责。」


    他直截了当地说。


    「现在就由我们『凤』来守护。由我来守护这个国家，还有你们。」


    温德的语气中蕴含著强烈的自豪，让人感受到他的爱国心和骄傲。


    爱尔娜的心一阵刺痛。


    那是她在培育学校见过无数次的姿态。


    ──这就是菁英。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贪得无厌的傲慢人物。可是多数的成绩优异者，都是像温德一样实力与正义感兼具的人。


    他们那副自信洋溢的表情，爱尔娜至今不知见过多少次。


    「好帅气呢……！」


    那句话随著泪水一同吐出。


    那是她好几度被敌人的话语伤透了心，身体因遭受攻击而疼痛，却还是情不自禁说出来的真心话。


    「爱尔娜也想变成那样呢…………想要那样活著呢……！」


    爱尔娜好羡慕。


    因为太过憧憬而焦心不已。


    她想成为像温德一样英勇的间谍。


    从前在培育学校里不知想过多少遍，又因此懊悔过多少遍。


    想要成为又强又优秀的间谍。想要过著被所有人信赖的人生。想要当一个受到许多人期待，拯救国家脱离危机的人。想要当一个能够巧妙欺骗敌人，并且自信满满地告诉弱者「我会保护你们」的人。


    ──自己也想成为菁英。


    「……爱尔娜也想要……成为会被在天上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姊姊称赞的间谍呢……」


    啊啊没有错，爱尔娜自己发现到了。


    原来自己是想要被他们称赞。被再也见不到面的已故家人称赞。


    ──可是，爱尔娜没能做到。


    ──没能成为理想的间谍。


    软弱的她受到不幸吸引，渐渐地偏离正轨。像是要为持续下滑的成绩找理由似的，自己爱上了事故。然后等到发现时，她已经在培育学校里成为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


    「有什么关系。」


    温德冷淡地说。


    「反正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强者。我们强者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弱者而存在，所以你就放弃吧。」


    「没办法放弃呢！」


    爱尔娜忍受窜遍全身的疼痛，站起身来。


    一边反覆大口呼吸，拚命将氧气送进身体，一边用双腿稳稳地站著。


    「……爱尔娜没能成为帅气的间谍……只能用自己好讨厌的方式活著……可是尽管如此，人生中依旧有好事发生……唯有『灯火』，爱尔娜无法放弃……」


    爱尔娜这么回答。


    「所以，爱尔娜决定要认同丑恶骯脏又丢人现眼的自己，继续活下去。」


    对著表情困惑的温德，爱尔娜微微一笑。


    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没能成为理想间谍的吊车尾的扭曲作战方式！


    菁英所意想不到，极不入流的生存之道！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爱尔娜打开她身旁的门，随后立即跳开。


    那里是刚才温德和爱尔娜二人交手过的空屋。


    当然，打开那扇门照理说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可是──里面却窜出了火焰！


    扭曲著喷发而出的火焰，朝著站在门前的温德直冲而来。他虽然立刻想要往旁边跳开，却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烈火袭向温德。


    「────！」


    火焰缠身的他发出哀号，在地板上打滚，试图将点燃全身衣服的火给弄熄。在以水泥建成的龙魂城寨里，火焰不可能很快就延烧开来，酿成火灾。火势想必顶多只会让房间周边烧焦，很快就熄灭吧。


    温德身上的火焰也很快就被扑灭。


    可是，他还是受了相当严重的伤。从他一脸痛苦地按住被烧伤的右脚来看，他应该无法再像刚才一样使出步法了。


    「为什么会有火焰……！」


    温德睁大双眼，狠狠瞪著爱尔娜。


    「你是什么时候安排了这种东西……？你身上应该没有炸弹才对……！」


    他好像是在两人用刀子互斗时，确认了这一点。真不愧是高手。


    温德咂舌。


    「到处逃窜的你是怎么准备火焰的……？」


    「这是聚焦火灾呢。爱尔娜用自己扔出去的不锈钢盆，让百合姊姊遗落的手电筒的光线集中于一点，引燃毛毯。之后等爱尔娜打开门时，就产生了回燃现象呢。」


    龙魂城寨是漫无规划地不断扩建的水泥建筑。


    里面有许多被水泥覆盖，通风不良的房间。既然是空气不流通的密室，就能满足引发回燃现象的条件。


    爱尔娜淡淡地说。


    「这些全是你说过的话呢。」


    「不……」温德的口气十分烦躁。「如果是这样，时序根本对不上……！」


    「嗯……」


    「我告诉你们聚焦火灾的事情，是在手电筒掉在地上之后，你在那之前并不知道这些现象。假如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之前引发的事故又是怎么回事？」


    没错，爱尔娜在进行这场对决之前经历过两起事故。


    ──发生在纺织工厂管理大楼内，金鱼缸所引起的聚焦火灾和回燃现象。


    ──因水晶球聚焦光线所引起的，铝制栏杆的变形和坠落事故。


    温德认为一切都是爱尔娜的过失。


    认为那些是因为她缺乏聚焦火灾等科学知识所引发的事件。


    他只差一步便能得知真相。只不过，他有一个致命的误解。


    「不是过失，是故意呢。」


    爱尔娜这么说。


    「那两起事故──是爱尔娜自导自演呢。」


    「……嗄？」


    「全部都是自导自演。爱尔娜因为迫于『某个需求』，于是自己引发火灾，冲进火焰之中。坠落事故也是一样。爱尔娜是故意把体重压在受热变形的铝制栏杆上，自己从悬崖上摔下去呢。」


    没错，这两起事故都是爱尔娜自己故意引起的。


    尽管是潜伏在日常生活中的危机，但除非是本人自己刻意安排，否则因光线聚焦而引发的事故不会发生得如此频繁。


    然而，温德没能挖掘出真相。


    正常人大概无法理解吧──无法理解自己投身事故的人的心态。


    正因为如此才行得通，爱尔娜这么相信著。


    自己制造出不幸，欺瞒所有人。这便是她独特的作战方式。


    「事故」x「自演」──创造惨祸。


    这便是爱尔娜所想出来的诈术。


    「你──」


    温德愣愣地开口。


    「──脑子有毛病吗？」


    他的眼神既像是害怕，也像是轻蔑。


    他理所当然不可能理解「爱尔娜为何要自导自演引发事故」这一点。能够好好地正常活著的人是不可能明白的。


    所以爱尔娜说了。


    「爱尔娜早就知道自己坏掉了呢。」


    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只在嘴角堆起笑意。


    「永别了。」


    为了给温德最后致命的一击，爱尔娜启动了简易的陷阱。刚才的火焰已延烧到随意堆置在通道上的木材。由于底部遭到闷烧，木材已快要失去平衡，而这时爱尔娜切断了支撑木材的钢索。


    著火的木材朝著爱尔娜和温德的方向倒下。


    爱尔娜倾斜身体，在最后一刻避开自己制造出来的不幸。


    可是，脚受伤的温德不可能逃得了。


    「……！」


    木材好似要将他压扁地垮下来。


    黑色煤烟扑上爱尔娜的脸。她一边抹脸，一边走在通道上。身体到处都疼痛不已，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她对脚边的小狗强尼说了句「走了呢」，将它抱起。它温顺地靠在爱尔娜的胸口上，那股温暖的感觉令心情平静下来。


    走了一小段路后，爱尔娜转身望向背后。


    她成功打倒了温德，而他此刻依然没有起身。


    「…………」


    爱尔娜暂时停下来思考。


    假使温德昏倒了，那么他势必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像他这样厉害的高手，应该不至于身受致命重伤才对，但不管怎样还是教人挂心。不过话虽如此，爱尔娜也不想因为随便接近而遭他反击。还有，这场火灾会不会牵连到居民也令人不安──


    （做、做得太过火了吗？）


    如何拿捏分寸是件难事，爱尔娜因此有些焦急。


    「…………原来如此啊。」


    这时，温德的声音响起，打断爱尔娜的思绪。


    「────！」


    他移开成堆的木材站起身。


    以不同于之前的缓慢速度。


    像是在展现他的从容一般。


    然后，他挥了挥两只手中的刀子，仅凭风压便将窜升的黑烟撕裂，闷烧的火焰也在他制造出来的强风下熄灭。


    还能动呢，他听似满意的喃喃自语声传来。


    额头淌血的他看著爱尔娜。


    「……我太小看你了。不对，应该说是我看走眼了。」


    右腿烧伤，身体到处都有割伤，从被大大撕裂的上衣还可以窥见青一块紫一块的内出血。可是，他依旧站立著。


    爱尔娜咬紧牙根。


    （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还是不成功呢……！）


    自导自演的伤势应该有令对手松懈才对。葛蕾特和百合抱著必死决心帮助爱尔娜逃跑，然后爱尔娜将敌人引诱到这里，使其掉入自己擅长的事故之中。


    她赌上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尽管如此──却还是没能打倒温德。


    「我懂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边拍掉衣服上的脏污，语气得意地说。


    「我曾经听说过类似的精神疾病。健康的患者为了引起周围其他人的同情，而故意做出自残行为──这种病叫做孟乔森症候群，而你所罹患的大概是类似的疾病。只不过，你不是装病，而是假装遭遇事故。」


    「……！」


    「起因是害死你家人的那场火灾。那也是自导自演吗？不，你应该不至于烧死家人才对。这么说来，是将因事故引起的火灾伪装成纵火了。你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瓶子，扔进起火的家中，然后告诉警方你看见可疑的人影。我没说错吧？」


    见到爱尔娜咬住嘴唇，温德「看来我猜对了」地点点头。


    「你的动机非常单纯，是因为这么做更能够引人同情。你们是受到世人嫉妒的前贵族对吧？比起因为暖炉不慎起火，因卑鄙之徒纵火而酿成的火灾，更能博得世人的怜悯同情。这是你为了已故家人所编织出来的谎言。」


    他彷佛看穿一切地继续说。


    「可是，你却因此食髓知味。只是演出不幸的样子，别人就会可怜自己。于是你再也停不下来，开始追求不幸、受到事故吸引，最后甚至走上自导自演这条路。」


    「…………」


    「爱上不幸又可怜的境遇的小鬼──这就是你的本性。」


    温德一口气说完，大大地吐了口气。


    然后，他停顿好一会儿才又开口。


    「──令人作呕。」


    用好比见到脏东西的眼神看著爱尔娜。


    那是爱尔娜在培育学校见过好多次的眼神。


    「是呢。」爱尔娜说。「爱尔娜自己非常清楚呢……！」


    「但是，你没有告诉你的同伴吧？」


    「唔……」


    「同伴是那么地疼爱、善待遭遇不幸的你，而你因为想对她们撒娇，所以就不告诉她们实话。」


    温德的声音在脑袋深处回荡。


    「──要是得知你的本性，你的同伴大概也会觉得恶心吧。」


    爱尔娜不禁想像。


    假使自己偶尔会自导自演，故意遭遇不幸的事情被知道了，到时候会如何？


    每次遭遇事故时，总会安慰自己的莎拉、疼爱自己的席薇亚和百合、照顾自己的缇雅，她们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人？


    爱尔娜浑身顿时没了力气，抱在怀里的小狗掉落在地面上。


    「……被我说中了啊。」


    温德握著刀子，朝爱尔娜步步接近。


    ──他在虚张声势。


    她的理性这么判断。


    ──温德受了伤，已经无法行动自如，所以才会试图动摇爱尔娜的心。推敲敌人心理的精神攻击，恐怕也是他的武器吧。


    不可以动摇，爱尔娜这么鼓舞自己。


    我还没有打倒温德，必须制造出新的事故才行。


    （他的话一点都不重要呢……！）


    可是掠过脑海的，却是同伴讨厌起自己的眼神。


    「不害怕呢……」


    爱尔娜这么说。这时脚边的小狗叫了。


    温德一步又一步，像是要把爱尔娜逼到走投无路般逐渐靠近。


    「即使会被姊姊们厌恶，爱尔娜也不怕呢……」


    脚边的小狗「嗷！」地大声嚎叫。


    温德微微压低身子。


    「爱尔娜一点都不怕你所说的未来呢。」


    脚边的小狗「汪！」地吠叫。


    温德朝地面一蹬，展开突击。


    爱尔娜祈祷似的双手交扣。


    「只要能够在这里打倒你，就算被姊姊们讨厌也无所谓呢……！」


    所以，爱尔娜要召唤。


    用尽自己的全力，召唤出杀光敌人的最惨烈事故！


    爱尔娜闪开，手里拿著炸弹。在此同时，温德挥舞刀子。


    小狗跳了起来。


    ──汪汪嗷汪嗷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呢……？」「嗄？」


    爱尔娜和温德都不由自主地停止行动。


    小狗叫得非常激动。它一副兴奋得不得了地发出尖锐叫声，叫到旁边的爱尔娜耳朵都痛了。


    战斗受到干扰，两人都愣在原地。


    「呃……」温德皱起眉头。「这只狗是怎么搞的──」


    「不、不知道呢……」


    被温德这么一问，爱尔娜也答不出来。


    莎拉借给爱尔娜的狗之前虽然也吠过好几次，却还是第一次叫得如此激动。


    这时，回应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


    「啊啊，不好意思！那孩子还在接受训练啦！」


    是莎拉。


    她冷不防从走廊的暗处把脸探出来，然后一脸歉疚地低下头。


    「因为莫妮卡前辈『这样很方便，你赶快让它学会』地这么吩咐，所以小妹正在教导它。」


    莎拉难为情地搔搔脸颊，朝这边走来。


    然后，她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把强尼抱在怀中。


    「可是因为实在很难教会它，小妹于是姑且拿同伴当作实验品……不过这孩子直到现在还是会太过兴奋……」


    「这、这样啊……」温德满脸困惑。


    莎拉满脸欣喜地继续谈论动物的事情。


    「据莫妮卡前辈所言，人类的汗水中含有各种成分，还有人在进行透过汗水来解读情感的研究……因为小妹本来就有点担心爱尔娜前辈，所以就用爱尔娜前辈来做实验了。小妹教导强尼先生当爱尔娜前辈流出某种汗水时，一定要做出反应。」


    莎拉神情愉悦地说明。


    「那就是爱尔娜前辈说谎时所流的汗水。」


    爱尔娜呆住了。


    ──这只小狗之前都是在什么时间点吠叫？


    小狗都是准确地在爱尔娜说谎时吠叫。


    也就是说，莎拉早就察觉到爱尔娜偶尔会自导自演引发事故。甚至知道纺织工厂的失败，也是爱尔娜自导自演的结果。


    ──尽管如此，莎拉还是接纳了自己。


    爱尔娜眼眶一热。


    在无法动弹的爱尔娜身旁，温德一脸无趣地举起刀子。


    「所以呢？」温德带著威吓的神情瞪著莎拉。「接下来换你当我的对手吗？」


    「咦？」


    莎拉的表情僵住了。


    「不不不，不行啦！小妹办不到，拜托饶了小妹吧！小妹才不想挑战你哩！因为小妹才刚被莫妮卡前辈教训，说那不是小妹的职责！」


    莎拉用超快的速度摇著手，一面往后退。


    等到看不见莎拉愈离愈远的身影后，一道沉稳的说话声传来。


    「所以，小妹循著强尼先生的叫声，把比小妹强的人们带来了。」


    援兵所站立的位置，是莎拉消失的走廊的相反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惹我们家爱尔娜哭！」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吧？这次就连在下也不太开心了喔。」


    席薇亚和莫妮卡。「灯火」中格斗能力最顶尖的两人。


    温德神情烦躁地咬紧牙关。


    「……他们几个让你们逃了吗？」


    率先冲上前的是席薇亚。


    她一口气缩短距离，朝温德的脸出拳。


    「喝啊！」席薇亚大喝一声，发动攻击。


    她的突击尽管过于直接，然而温德似乎已经没有余力挡下了。他虽然接住了那一拳，却因为没能减缓力道而一度被打倒在走廊上。


    他大大地翻滚后试图重新站稳身体，可是──


    「哦，聚焦火灾啊。这个点子还不错嘛。」


    莫妮卡观察火灾的痕迹，像是察觉到什么地点头。


    「只不过，关于光线和折射──在下可是专家喔。」


    闪光亮起。


    莫妮卡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相机所发出的强烈闪光，在她同时撒出去的镜子的反射下，往温德的脸上集中。


    一如字面所述，无可闪避的光速一击。


    在温德的视线受阻的同时，爱尔娜拔腿奔驰。


    「呢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插图009）


    她忍受著身体的疼痛，发出巨大的吼叫声鼓舞自己，跑了起来。


    爱尔娜竭尽全力冲向温德──给了他一记头槌。


    爱尔娜石头般坚硬的脑袋，狠狠击中他的脸。


    不久，温德全身一软，立于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之上的男人跪了下来。

 5章 愚人

    「……居然好几个人一起上，你们是在集体动用私刑吗？」


    被捕的温德的吐槽颇有道理。


    当温德全身一软，莫妮卡立刻用钢索捆绑他的身体，将他的手腕牢牢固定。这么一来，他应该就算出局了。


    席薇亚和莎拉则负责警戒周边。她们撒谎蒙骗被骚动吵醒的居民，还顺便扑灭爱尔娜引发的火势。也幸好这次最后只酿成一场小火灾，要不然虽然爱尔娜姑且有替居民著想，但要是真的引发大火，那可就笑不出来了。


    爱尔娜一副事不关己地旁观。


    ──成功打倒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排名第一的强敌了。


    这便是在龙魂城寨内上演的激烈斗争的结局。


    比赛开始至今已过了两小时以上。


    「……真没想到我会输。」


    温德仰望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


    「………………………………………………」


    脸上还浮现恍惚的表情。


    温德周围站著四名「灯火」的成员。


    爱尔娜、莎拉、莫妮卡、席薇亚。


    若将已经和温德交手过的葛蕾特、百合也算进去，便总共有六人曾与温德交手。这的确算得上是集体动用私刑。完完全全就是人海战术。


    温德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道：「其他人现在在做什么？」


    「就是啊。」莫妮卡点头。「席薇亚和莎拉为什么会在这里？在下以为你们正在和名叫『翔破』的家伙作战，你们打倒他了吗？」


    「「──！」」


    席薇亚和莎拉的身体同时抖了一下。


    「……呢？」


    不祥的预感袭来。


    在莫妮卡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两人的脸上开始像瀑布一样汗水直流。


    「那、那个，关于这件事情……」


    席薇亚一边摇著手，一边语无伦次地回答。


    「他叫做毕克斯是吗？那家伙还挺强的……我本来只差一点就要逮到他，只可惜最后还是被他给逃掉……无可奈何之下，我才打算来跟爱尔娜会合……」


    这时，温德的怀中响起嗡嗡声。是他的无线电机起了反应。


    没一会儿，一个听起来很欢乐的男性说话声传来。


    『你好我是「翔破」。我刚才拿到机密文件，达成任务了』


    「「「「「……………………………………………………」」」」」


    不需要重新回顾，这次对决的内容无疑是争夺机密文件。


    间谍之间的互斗纯属手段，而非目的。说得极端一点，即使没有打倒任何对手，只要取得文件，比赛便到此结束。


    换句话说──


    「输了呢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爱尔娜凄厉哀号。


    这场「灯火」与「凤」的对决，最后在「凤」的胜利下落幕。


    ◇◇◇


    双方决定先离开龙魂城寨。


    虽然先前他们所有人几乎都不予理会，不过这里毕竟是当地黑帮的地盘，还是应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撤退途中，莫妮卡和席薇亚互相叫骂。


    「你们两个应该要继续穷追猛打才对啊！」


    「你很啰嗦耶！其他人明明也被温德一人打得落花流水！」


    互相推卸责任。从输家口中吐出来的话永远都是这么丑陋。


    实际上，「灯火」失败的原因在于实力不足，并非是任何人的责任。她们没有足以和「凤」的两大巨头：温德和毕克斯对抗的战力，无论怎么分配职务，恐怕都无法翻转双方的差距。


    「蓝银发女。」


    温德介入两人的舌战。


    「说那种话的你自己又是如何？你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退兰、法尔玛、库诺三人吗？我应该有交代他们专心绊住你才对。」


    他对莫妮卡提出质疑。


    她应该被三名菁英包围了才对。为什么她有办法突围呢？


    莫妮卡泰然自若地回答。


    「咦？喔，在下只有打倒两个人啦。由于那个喜欢说『是也』的家伙中途消失，导致阵形大乱，所以在下轻轻松松就突围了。」


    「嗯？兰消失了？」


    「她中途被安妮特抓走，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莫妮卡以外的「灯火」成员一头雾水。


    「「「安妮特？」」」


    她的工作本来是增设无线电机，可是自从缇雅早早出局之后，就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做些什么。


    「话说……」爱尔娜出声。


    「她对于那位兰姊姊之前叫她『小不点』这件事，感到相当气愤呢。」


    温德「这样啊。」地随口附和。「那么她现在可能还在跟兰作战吧。你们谁去叫──」


    他的话非常突兀地中断了。


    因为黑夜中传来了尖叫声。所有人自然而然地竖起耳朵。


    他们抵达龙魂城寨的北端时，尖叫声正好就从附近传来。


    「对不起是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兰半裸著身子正在赔罪。


    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用额头摩擦地面。那好像是在极东之岛流传许久的「土下座」。她扑簌簌地流著泪，拚命喊著「对不起是也！」。那副衣服烧焦、露出肌肤的模样实在教人不忍卒睹。


    「本小姐──」


    安妮特笑容满面，两腿开开地站在兰面前。


    「──不想听你求饶！」


    「收回是也，『小不点』为敝人是也！所以，请你放过敝人是也！非常抱歉是也呜呜呜！啊，不对，还是不说『是也』了……这两个字听起来是不是像在开玩笑？不，不是那样的，那只是类似某种形象设定而已。我之前到底在说什么啊？总之，我现在已经清醒了，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安妮特小姐的身高比较高！应该说！你之后想必会愈长愈高吧，嘿嘿嘿。」


    兰以超快语速对安妮特阿谀谄媚。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安妮特似乎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兰好像注意到在一边旁观的爱尔娜一行人了。她迅速跑过来，紧紧搂住爱尔娜的腰。


    「请、请救救敝人是也！她真的想要杀了……杀了……敝人已经比死掉还要凄惨了……恶魔！她是恶魔……她用电钻将敝人的、敝人的──」


    「本小姐！」


    安妮特大喊。


    兰的身体顿时发抖。


    「觉得口渴了！」


    「敝人去买茶是也呜呜呜！」


    兰全力冲刺，消失在爱尔娜等人的视野中。


    少女们见状，全都傻住了。


    「……安妮特，你做了什么呢？」爱尔娜问道。


    安妮特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一脸痛快地回答：「这是秘密！」


    总之，在龙魂城寨内举行的对决结果已经出炉。


    「灯火」葛蕾特，击败裘儿。


    「凤」毕克斯，击败缇雅。


    「凤」温德，击败葛蕾特。


    「灯火」席薇亚，和毕克斯交手，一时将其击退。


    「凤」温德，击败百合。


    「灯火」安妮特，彻底击败兰，将她打得落花流水。


    「灯火」莫妮卡，击败库诺和法尔玛。


    「灯火」爱尔娜等三人，击败温德。


    「凤」毕克斯，取得机密文件，结束比赛。


    「灯火」和「凤」的所有成员聚集在一起，听取这次的对决结果。


    「灯火」的所有人都好不甘心。


    百合遗憾地垂下肩膀，席薇亚难过地握紧拳头。葛蕾特难受地闭上双眼，莎拉开口安慰大家。莫妮卡和缇雅让自己面无表情，爱尔娜和安妮特则静止不动。


    「凤」除了裘儿以外，其他人全都高兴地互相击掌。那是他们平时不会做的动作。率先出局的裘儿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


    至于温德，他则是独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龙魂城寨之战结束的隔天早上，克劳斯写好了报告书。


    毕克斯找到的机密文件中，附上了迪恩共和国大使馆所发生的情报外流事件的关系人清单。之后，祖国外务省想必会根据这些证据做出处分吧。至于参与犯罪的人，龙冲警方应该会出动予以逮捕。


    老实说，文件的内容并不令人讶异，不过像这样踏实地防谍和进行谍报活动，方能为祖国带来繁荣。


    在龙冲的任务就到此结束。


    既然已重挫凶狠的当地黑帮，应该也能对龙冲的国家治安做出贡献。


    再来就只剩下回国了。


    克劳斯望著照进房内的晨光，叹了口气。


    「……我们输了啊。」


    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于部下的战败，他自己也心有所感。


    少女们已经尽力了。如今会有这样的结果，恐怕是自己的指导能力不足所致。


    （果然还是觉得好不甘心。一直忍不住会去想，要是当时能再多做点什么就好了。）


    好奇妙的感觉。


    这是他至今不曾感受过的痛楚。这次，他没有直接参与对决，也没有被谁打败，然而心里却感觉闷闷的。


    ──令世界最强的间谍感触良深，睽违许久的战败。


    克劳斯静静地握紧拳头。


    按照约定，接下来克劳斯将会离开「灯火」，成为「凤」的老大。


    他再也不能当她们的老大了。


    「………………」


    虽然不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感却涌上心头。


    总之先来吃早餐吧。如此心想的他走出书房。


    八名少女们并排站在走廊上。


    「老师……」


    历经激战的她们睡了一觉，不过好像早早就起床了。


    以百合为首，她们所有人对克劳斯投以哀伤的眼神，眼眸深处隐约暗藏著愧疚。她们明明不需要感到内疚的。


    「大家早。」


    克劳斯努力放软自己的语调。


    「昨晚辛苦你们了。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事情就慢慢地──」


    「老师，这是你的行李。」


    百合递出一个大包包。


    里面塞满了克劳斯的私人物品。


    「嗯？」


    「好了，快逃吧！趁『凤』还没来之前！」


    百合一举起拳头，其他少女们便发出「「「「喔！」」」」的欢呼声。


    「很好，只要逃跑，老师就还是属于我们的！」「……我已经安排好回国的船班了，老大。」「我们会告诉『凤』老师失踪了。」「其实在下对于这个主意还满傻眼的。」「本小姐完全不打算把大哥交出去！」「爱尔娜也是呢。」「那、那个……小妹也是这么想！」


    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教唆克劳斯逃跑。


    「你们难道没有羞耻心吗？」克劳斯冷静地质问。


    「可是如果逃得了，当然就会想要开溜啊。」百合回答。


    果然顽强。


    总之，少女们似乎一心想要打破和「凤」的约定。真像是她们的作风。


    「……你们几个聊得很开心嘛。」


    随后，背后传来冷冰冰的说话声。


    「──！」少女们肩膀一震。


    以温德为首，「凤」的六名成员齐聚在大门口。


    「呃……」百合冷汗直流。「果、果然非遵守约定不可吗？」


    「先不说间谍什么的，我问你们，这是身而为人该有的行为吗？」


    温德一脸傻眼。


    听了他的话，少女们沮丧地垂下肩膀。看样子，她们原本真的以为逃亡行动会成功。虽说是间谍，还是有非遵守不可的道义。


    「老师……」


    百合一度心有不甘地咬住嘴唇后，定睛望著克劳斯。


    「请你等著。我们一定会变得更强，然后总有一天将老师抢回──」


    「等等。」温德打断她的话。「那件事情要不要一笔勾销？」


    「咦？」


    「我们最重视的是祖国的利益。为此，我们几个成员在重新讨论怎么做才正确时，做出了燎火果然还是应该继续留在『灯火』当老大的结论。」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令少女们一团混乱、惊慌失措。


    温德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就承认了──你们很强。」


    在他身后的「凤」的其他成员也点头附和。


    「赢得比赛的虽然是我们，可是出局者是我方比较多，而且还有在一对一时战败的人。这么一来，若要主张『凤』的实力在『灯火』之上，也只会丢人现眼而已。」


    「呃，可、可是……」


    出声反驳的人是席薇亚。


    「这样你们怎么办？你们不是没有老大吗？还是你们找到接任的人选了？」


    「怎么？你是在担心我们吗？」


    「吵死了。虽然很不甘心，但事实就是你们赢了，你们有得到我们老大的权利。然而，你们为什么要放弃？」


    面对席薇亚的追问，温德扬起嘴角，像是在自嘲一样。


    他将视线转向克劳斯。


    「燎火，你来说吧。」


    「可以吗？」


    「这不是你引导出来的结论吗？」


    「说得也是。」克劳斯点头。「你赢了我们。愚弄我这个世界最强间谍的部下，成功达成了任务。你的实力已达到国内的最高峰。」


    然后朝温德伸手。


    「代号『飞禽』──由你来当『凤』的老大。」


    「明白了。我愿意接下这份职务。」


    少女们表情呆愣地张大嘴巴。


    温德将两只手插进口袋，一副了不起地看著少女们。


    「由『灯火』和『凤』共同守护国家，这才是对我们国家最好的选择。」


    这个结局，是克劳斯自从见识到温德的本领之后，便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他是应该成为团队领导者的男人。


    温德身上蕴藏著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世界级间谍的才能。若是选择当克劳斯的部下，反而有可能阻碍他的成长。


    就如同他所言，这才是对迪恩共和国最好的选择。


    「──我们要一起翻转世界。『灯火』的女人们，你们可要加紧脚步跟上啊。」


    听完他的话，「凤」的其他成员也纷纷开口。


    「真令人期待我们是新时代的两大团队呢」「吾等要一同欺骗帝国是也。」「嗯，大家要和睦相处喔。」「『灯火』也很强耶，法尔玛觉得好感动～」「……是。」


    温德朝少女们走近，对爱尔娜耳语。


    「金发。」


    「呢？」爱尔娜瞪大眼睛。


    「你不用把我在龙魂城寨说的话放在心上。我很期待你今后的成长。」


    「……！」


    爱尔娜口中发出颤抖的声音。


    一副事情已经办完似的，「……回国之后我会陪你们训练，好好地磨练你们的实力。」温德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准备离开。


    「「「「「「「「…………………………」」」」」」」」


    少女们依旧一脸茫然。


    结果直到最后一刻，「凤」还是让少女们见识到双方的程度差距。


    永远都那么潇洒、强大，更重要的是帅气──令人欣羡的菁英们。


    但是，另一方面她们也觉得，自己所憧憬的对象就该如此。


    「『凤』的大家！」


    百合对著转身离去的他们大喊。


    其他少女们也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竖起大拇指，自然而然地齐声说道。


    「「「「「「「「──好极了。」」」」」」」」


    「这还用说吗？」温德笑答。


    ◇◇◇


    既然任务已经结束，少女们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龙冲。


    她们重新预约回国的船班，开始享受剩下的日子。


    她们一面收拾行李准备撤出据点，也顺便安排任务期间没能进行的观光行程。百合疯狂采购月饼、酱料等食品，缇雅买了许多添加只生长在极东地区的花朵精油的化妆品，莫妮卡到各地拍照留念。席薇亚带著葛蕾特，去分发零食给在当地认识的孩子们。


    任务的尾声一向都是闹哄哄。


    爱尔娜也和莎拉、安妮特一起去逛了市场。


    由于安妮特一到市场立刻就说「本小姐去买有趣的破铜烂铁！」，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于是爱尔娜和莎拉很快就有了独处的时间。


    「莎拉姊姊。」爱尔娜悄声问道。「你早就知道爱尔娜的不幸有部分是自导自演吗……？」


    「嗯？是的，小妹早就知道了喔。」


    「……你不会讨厌爱尔娜吗？」


    「咦？不会啊。因为，你也有真的遭遇不幸的时候不是吗？只是小妹区分不出来，所以就乾脆全部接受了……」


    莎拉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回答。


    她说得很正确。


    降临在爱尔娜身上的不幸，并非全是自导自演。


    ──无意识间受到吸引的不幸。发现在哪里，能够有意识地回避的不幸。真正偶然发生的不幸。爱尔娜刻意引起的不幸。


    爱尔娜的心已经乱到分不清那些了。


    莎拉依旧笑眯眯地说：


    「像是你偶尔主动跳进安妮特前辈的陷阱里，然后来向小妹哭诉的时候等等，小妹真的觉得想要向我撒娇的你好可爱喔。」


    「这、这种事情被人说出来很难为情呢……」


    「其他前辈们一定也都隐约察觉到了啦。不过没关系，小妹等人是不可能会讨厌爱尔娜前辈的。」


    莎拉温柔地说完，又急忙补上一句。


    「啊，不过请你答应小妹，绝对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情喔。」


    她握住爱尔娜的手。


    见到她像在哄孩子般的态度，爱尔娜喃喃道了声「谢谢」。


    远处传来安妮特大声呼唤爱尔娜二人的声音。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你很吵呢。」爱尔娜这么回应，之后便朝安妮特的方向走去。


    爱尔娜受到克劳斯「要出去走走吗？」的邀约，是在龙冲最后一天的晚上。


    因为没有理由拒绝，爱尔娜于是和他一起出门。


    他带爱尔娜来到的地方，是位于龙冲本土的夜市。上百家摊商林立，冒出阵阵白色的水蒸气。空气中充满用鱼做成的辛香料气味，一站在摆满鱼浆制品的摊子前，肚子就自然而然地叫起来。


    克劳斯之所以带爱尔娜出来，目的似乎和任务无关。


    在他的劝说下，爱尔娜吃了炸烧卖，之后又买了散发金黄色泽的蛋塔当作甜点。两人尽情享受了龙冲的夜晚。


    稍微远离夜市，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海洋。


    两人坐在为了欣赏夜景所设置的长椅上，眺望明亮的灯光。


    「纺织工厂的事故，还有龙冲岛上的坠落事故。」


    「呢？」


    「这两起事故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吧？」


    克劳斯以平静的语气这么问。听见他带著些许踌躇的声音，爱尔娜总算明白他是因为想问这个问题才带自己出来。


    「没错呢。」


    她老实地承认。


    「爱尔娜是故意让自己烧伤，搞砸任务呢。」


    「在询问理由之前，我可以先说几句话吗？」


    「……呢。」


    「从前有个名叫盖儿黛的人告诉我，『勉强还过得去』的状态是最危险的，而我现在终于深切体会到她说的一点都没错。『灯火』之前一直处于任务接连失败，只好由我和莫妮卡出手硬是补救回来的状态。情况虽然不算好，却也算不上糟糕透顶。我一直想著再观察情况看看，拖拖拉拉地让你们反覆遭遇失败。」


    「…………」


    「还有，葛蕾特告诉我，『灯火』的团队意识很强。只要感觉快要少了谁就会感到焦躁，进而产生飞跃性的成长。实际上，你们为了与『凤』的对决，也确实在极度的紧张感之下锻炼了自己。」


    他将那两件事情结合，做出归纳。


    「你是为了激发同伴的危机感才自导自演事故──是吗？」


    「…………答对了呢。」


    爱尔娜微微点头。


    她在纺织工厂感受到，若是任务持续失败下去，「灯火」之中或许有人将会死去的恐惧。


    于是，接下来她无意识地展开行动。


    移动金鱼缸，引发聚焦火灾。警报声大作，假装著急的爱尔娜冲进引发回燃现象的房间，被火烧伤。


    「只要爱尔娜受伤，大家就会认真起来呢……」


    她一直在想。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


    ──与其让「灯火」之中的谁丧命，不如自己率先受伤。


    「只要爱尔娜受伤，姊姊们就会真的发怒呢……」


    好不入流的做法。可是，当她听到莎拉说「诈术就像是自己的一面镜子」时，她也只能接受这就是自己的作战方式。


    ──为了守护「灯火」，爱尔娜什么都愿意做。


    自己冲进火场也好。


    自己滑落悬崖也罢。


    ──只要能够保护那个温暖的容身之处，何种不幸爱尔娜都愿意承担。


    就连第二次的坠落事故，也完全是为了激发同伴的怒气以提升士气。


    「这么说来，这次的纠纷全是出自你的自导自演啊。」


    克劳斯淡淡地说。


    「从你自导自演纺织工厂的失败开始，被『凤』乘虚而入的『灯火』便开始奋发向上。到了比赛前夕，你又再度自导自演，进一步煽动大家对『凤』的敌意。然后在激战的最后，『灯火』不仅成长了，还受到『凤』的认同。你安排得太巧妙了。」


    「……这是结果论呢。其实与『凤』的相遇并不在爱尔娜的预料之内，那是真正的不幸呢。」


    「不，我想表达的是，这整件事情说到底，最不应该的人是我。」


    克劳斯做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爱尔娜立刻反驳「才、才没有那回事呢」，可是他的态度依旧不变。


    「这本来应该是我的职责。要是我有积极地行动、督促你们成长，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纠纷。身为老师，我实在还不够成熟。」


    克劳斯轻抚爱尔娜的头。


    「不只是你们，我身为老师也必须所有成长才行。这次，我深切地体认到这一点。爱尔娜，抱歉啊，我不会再让你这么做了，我答应你。」


    透过头发传递过来的暖意。


    那份温暖比什么都来得舒适，让爱尔娜不禁眯起双眼。


    「……………………说得一点都没错呢。」


    「嗯。」


    「爱尔娜是个没用的人呢。是个会自己扑向不幸的愚蠢怪女孩呢。」


    「就是说啊。」


    「所以，希望老师能再仔细地看著爱尔娜呢。」


    克劳斯「那当然」地简短回答。


    「要是连一个问题儿童都应付不了，算什么老师呢。」


    爱尔娜缓缓地泛起微笑，把头靠在他身上。


    被从他口中温柔地吐出的「问题儿童」一词，听起来是如此地舒服。


    ──爱尔娜没能成为理想的间谍。


    她太愚蠢了。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成为像温德一样帅气的间谍。爱尔娜所能做的，就只有引起周遭的同情、让敌人错愕、牺牲自我这种不入流的方法。


    比起成功更爱失败，比起喜剧更爱悲剧，比起幸福更爱不幸。


    那便是爱尔娜所找到的诈术（作风）──身为吊车尾的自己的作战方式。


    （爸爸、妈妈、哥哥、姊姊……你们愿意原谅这样的我吗？）


    被孤身遗留下来的她，暗自怀想好希望他们还活在世上的家人。


    ──虽然无法昂首挺胸，不过我会尽全力好好地活下去。


    ◇◇◇


    放弃理想的那天，少女心想。


    ──自称「愚人」好了。


    自己的愚蠢一定不会改变，坏掉扭曲的心也不会好起来。既然如此，倒不如自称从一开始就会被他人疏远的名字还比较轻松，而且也不会让自己伤心。


    然后，如果有愿意接纳自己的人们出现了，就好好地珍惜他们吧。


    因为那里一定是重要的地方──是比任何地方都充满光明的幸运所在。

 dm杂志2020年3月号 「百鬼」西比娅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xobao2（贴吧；lkid：希斯缇娜）


    翻译：knaxord（lk、贴吧）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产生的，是超过数千万人的死者。被称作世界大战的战争中，占了死伤者大部分的都是平民。连战胜国一方的死者都超过了一千万，成了一场没有实质赢家的战争。


    终战之后，亲眼目睹惨状的全世界的政治家们认识到。


    战争的性价比太差了——这一点。


    在科学技术进步的时代，一件件兵器的杀伤力都跟旧时代天差地别。机关枪、毒气、战斗机、对人地雷——剑与弓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论敌我都产生了太多的牺牲者。


    他们一致想道：“今后该用别的方法让自己国家繁荣起来了。”


    于是「光之战争」就此迎来终焉。


    在现代展开的，是间谍同侪的情报战——「影之战争」。


    在世界大战中单方面遭到侵略的狄恩共和国也在「影之战争」中参战。


    从全国各地发掘优秀的人材，送到培养机关中去。以通过严苛的训练选拔出来的人结成队伍，作为谍报机关派到各国执行工作。


    队伍『灯』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一支由一名男性和数名少女组成的临时队伍。他们以建在国内屈指可数的港口城市的豪华洋馆——阳炎宫为根据地。成员除去男性一名，都是在培养机关被当成『吊车尾』的少女们，就是这样一个奇葩的集团。


    组队理由只有一个——达成某项极秘任务。


    现在他们正面对任务，刻苦训练着。


    不过，这训练的样子却有些许异常。


    ◇◇◇


    「果然袭击还是该安排在深夜呀。就该瞄准夜深人静的时候呢。」（缇娅）


    「不是都失败过两回了嘛。我觉得，该是时候放弃正攻法了呢。那个人，就不喝酒什么的吗？不能下毒么？」（莫妮卡）


    「诱拐他的恋人倒也不错呢—！」（阿涅特）


    「把别人卷进来实在就……啊，不实际诱拐而是威胁怎么样嘞？跟他说『对这个发饰没印象的吗？』之类的顺利让他误会。」（莎拉）


    「说到底那个男人有恋人吗？不，让他有就好了吗？」（西比娅）


    这并不是什么危险帮派的集会。


    这就是，间谍少女们的训练。


    七名少女在洋馆的大厅中围着桌子，七嘴八舌地交谈着。她们指着洋馆的平面图，探讨着目标的作息规律，推敲着袭击的计划。


    目标是一名男性——克劳乌斯。


    『灯』的头领（boss）。将间谍少女们聚集于此的不知根底的男性。


    为什么少女们要谋划着袭击自己的头领呢？这是有理由的。


    七名少女聚集在洋馆中的翌日——本来，他是计划着进行指导的。然而，却因为某个无可奈何的理由而受挫。作为替代方案诞生的，就是这项训练方法。


    不论用怎样的手段都可以，让克劳乌斯说出『投降』二字。


    下毒也可以，靠赌博让他破产也可以，靠色诱让他破灭也可以。趁他熟睡时袭击也可以。让他相信假情报使他对人生绝望也可以。和间谍的任务是一样的。想得出做得到的所有手段，在这里都是被认可的。


    打倒克劳乌斯——这正是她们的训练。


    「唔—嗯，这次简单点直接突击好像比较好呢。」


    如此把意见统合起来的是少女们的领导，莉莉。


    她是一位特征是长及肩头的秀丽银发和丰满胸围的美丽少女，长着一副引人注目的可爱面庞。她对队友们露出开朗的笑容，微微侧过头说道。


    「不过说是叫出来，然后抓住……要怎么去和老师打招呼？」


    「用色诱怎么样？」少女中的一人肃然提议道。这是名白发的活泼少女。「『请用老师的大手给人家按摩一下』这么说着去献媚。让他揉下你的胸。」


    「才、才不要！」莉莉脸涨得通红。


    「不用在这里的话，为什么要长这么大啊。」


    「这是自然而然的说！」


    「色诱做不到的话，就用正攻法的演技吧。就说『有事情请您来我房间一下』之类的。」


    「这样的话，嘛……」


    “比色诱要好得多呢”，说着莉莉叠起双臂。


    低声嘟哝了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


    「唔—嗯，但是能成功吗？老师可是不管什么演技都能看穿的吧？」


    「没事，没事。拿上这个荷包过去呗。」


    白发少女将放在桌子上的小荷包丢了过来。


    荷包大小可以包在两手当中。她认认真真检查了一下，发现卡扣的部分坏掉了，金属部分弯曲着。似乎可以当成某种小道具使用。


    这之后，作战敲定了。


    由莉莉去把目标叫出来，再由其他的少女们进行袭击。


    简单又标准的作战计划。


    身为目标的克劳乌斯正待在储物间里。似乎是在整理任务要用的道具。好机会。


    少女们各自带好武器，藏在走廊中。又长又宽的走廊里躲藏的空间要多少有多少。柱子、暖炉、橱柜内部，她们找好地方，等待着目标出来的瞬间。


    在紧张起来的同时，莉莉紧紧捏着从白发少女那里收到的荷包，朝储物间里面走去。


    「老师！有件事想拜托您！这个荷包坏掉了，希望您能来我的房间修一——」


    莉莉的话语就此中断。


    屋里响起了破裂声。如同气球爆炸的声音响起，门缝里飞出了红色的粉末——


    「荷包爆炸了，辣椒啊啊啊啊！」


    响起了莉莉的惨叫。


    「「「「「………………」」」」」


    其他少女一齐转过视线，投向准备了荷包的白发少女。


    「我是突然想到的。」


    她满脸得意地将护目镜抛给各个队友。


    目光锐利、一头剪得乱糟糟的白色短发的少女。她有着不带丝毫赘肉的躯体，颇具威压感的眼瞳是一大特征。这份凛然的气质，让人觉得仿佛草原上美丽的野兽一般。


    名字是——西比娅。是本次计划的提案者。


    她一边感慨地点着头，一边揭晓这次真正的计划。


    「既然目标什么样的演技都能看穿就派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去突击——命名为，连队友一同爆破作战。」


    「「「「「呜哇……」」」」」


    其他少女满脸尴尬神色，被她毫不在意地无视掉。


    西比娅迅速给自己戴上护目镜。


    「好了，不要让莉莉的殉职白费了！趁目标眼睛不好使的这会儿把他抓住！」


    随着她高声下令，其他少女们奔向克劳乌斯所在之处。


    「生来注定的牺牲无法避免呢」「安心去吧」「人家不会忘记，和莉莉小姐在一起的回忆的……」「不是，莉莉前辈还没死嘞？」


    惶惑的少女们也迅速振作精神，闯入了房间当中。


    什么都允许的互相欺骗——


    这就是在阳炎宫进行的训练。


    二十分钟后——


    「……想不到辣椒炸弹居然被躲掉了哪。」


    「太——可恨啦啊啊啊啊—！」


    再次回到大厅中，少女们开起了反省会。


    就结论而言，惨败。


    毫不知情的莉莉拿进去的荷包发生爆炸，特制的催泪粉末充满了房间。目标也和莉莉一起被夺去视力——本该如此，但目标似乎早一步反应了过来，逃到了窗外。带着护目镜的少女们一闯进房间，就撞上了戴上护目镜返回的目标，眨眼间遭到反杀。


    到头来，只是白白牺牲了莉莉而已。


    她哪怕洗了十次脸也止不住流泪，顶着涕泗横流弄得脏兮兮的脸，朝着西比娅迫近。


    「魔鬼！不是人！把伙伴变成炸弹，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啊啊啊！」


    「把辣椒浪费了……」


    「不是对食物的赎罪！」


    「不是，我当然会觉得抱歉咯。」


    西比娅一边抵住莉莉一边回答道。


    「但是实际上，这样是最好的吧？半吊子的演技对那家伙可行不通。如果告诉你炸弹的存在的话，可就更容易被看穿了呦？」


    「这、这倒是没法否定……」


    「而且操纵无知的人在实战也是可以的哪。」


    没什么卑鄙的。这就是间谍。


    戒律也好骑士道也好法律也好都不存在。色诱、暗杀、变装、威胁、诱拐、潜入、通信监听，用尽一切想得到用得着的手段，让任务成功。这就是间谍的世界。


    在某种意义上，这场训练无限接近于实战。


    「排演也应该下功夫，让目标大意才行哪。」


    西比娅仰望着天花板，嘀嘀咕咕地低语道。


    「得更具戏剧性才行……在河边搏斗的莉莉和目标握手言和时爆炸……莉莉表白后两人亲吻的瞬间爆炸……莉莉在严冬寻找迷路的小狗找了一晚上，目标想着抱住她温暖她的肩膀时爆炸……」


    「为什么牺牲者每次都是我？」


    「别那么生气。作为道歉，今晚做饭的活儿我来替你干呗。」


    「……我的份拜托你盛多一点哦？」


    「交给我吧，辣椒多得是。」


    「你真的有道歉的意思吗—？」


    如此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少女们回到了吵闹的议论当中。


    提案，挑战，失败，反省，重试——


    近几天来这一过程不断在间谍们之间展开。


    ◇◇◇


    结束了本次对话的西比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成了大字。


    她浑身上下力量放空，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今天也好累……」


    少女们每人都分到了一间私人房间。巨大的洋馆里有的是空房，她们便在其中度过集体生活。软蓬蓬的床一下子就让身体陷进去，一旦放松马上就会酣然入睡。


    尽管重新认识到这生活有多么豪华，但转而又想到这生活是以什么为条件得到的，她的脑袋便沉重起来。


    以同伴为牺牲的袭击——她选择如此过激的手法的理由。而这一理由，也是其他少女奋勇袭击克劳乌斯的理由。


    ——不可能任务。


    这是『灯』要挑战的任务的通称。


    与在洋馆的生活为交换的即将到来的命运。


    ——成功率不到一成，死亡率九成的超高难度任务。


    尽管尚未被告知其详情，但为了这个任务，她们争分夺秒刻苦训练着。


    可现状却是如此。少女们全员出动连一个间谍都打不过。不管来多少次都被男人一个人反杀。


    因此她很焦急。


    打从这场训练开始已经到了第四天。


    且不论期限是满满四个星期，她感受不到自己在成长。


    「那就是，一流间谍的水准吗……」


    少女们屡战屡败的理由只有一个。


    ——身为目标的克劳乌斯是个怪物。


    少女们全员持刀扑过去也会被他反杀，布满诡雷也被他一眼看穿，少女中的一人以妖艳的姿态诱惑他也不为所动。饮料里藏了毒也会被他发觉，就寝时袭击他也能反应过来。


    克劳乌斯毫无疑问是特殊的存在。然而，如果任务前方的敌人是和克劳乌斯同等的存在会怎么样——等着的只有毁灭。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朝床头的相框伸出手。


    平凡无奇的海的照片——的背面，藏着她真正想要看的照片。她将其拆开，取出那一张，心头暖意油然而生。


    她不禁吐露出自言自语。


    「姐姐我，会加油的哦……」


    理应无人听到的决意。


    然而，背后却传来了回应。


    「诶！西比娅酱，原来是姐姐属性吗？」


    「啥？」


    她猛地从床上腾起来，朝声音的主人投去视线。


    保持着打开门的姿势，莉莉僵住了。


    「啊，对不起。因为敲门也没有回应来着。」


    像在找借口一般，她小声说道。


    「啊—，完全走神了。」


    太大意了。尽管被看见并不会让自己为难，可奈何有些害羞。


    西比娅再一次倒在床上。


    莉莉则关上门，然后跑到床边，拈起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包括西比娅在内的三个孩子背对白色建筑，彼此嬉笑的照片。在她两侧，站着个子较矮的一名男孩和一名女孩。


    「令弟和令妹，是吗……？」


    「啊啊，对对，」西比娅躺在床上肯定道，「是在孤儿院时候的照片。」


    莉莉悠然发出“嘿—”地一声，同时看着照片。嘴角松弛着。肯定是在想跟自己比起来，弟弟妹妹可爱得多吧。


    「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呢。西比娅酱好小。」


    「毕竟最近都没怎么回去过哪。」


    「你弟弟他们，知道姐姐是间谍吗？」


    「不。我走的时候，跟他们说是去乡村担任侦探了。」


    基本上，间谍对家人也不会透露身份。如果遇到情报泄露，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降临。


    “这也是规矩呢”，莉莉也有些落寞地说道。


    「嗯。但是，我觉得他们也隐约察觉到了。分别的时候约好了的。我要成为大亨，有朝一日，接大家一起生活。」


    「噢—，真是佳话。」


    「嘛，净是一场空罢了。」


    在培养机关的时候，自己鼓劲太足导致对周围人太过苛刻了。考试因为合作不够导致成绩也不好，再加上引发问题，回过神来已经被逼得快要退学了。


    弟弟他们的期待让自己很高兴。也因此——失败很辛酸。


    「到头来，钱也还没有挣到……」


    总算从培养机关预毕业，刚刚开始进行间谍实习。要领到报酬，得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吧。


    带着些许自嘲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往旁边一看，莉莉润湿了眼睛。她双眼噙满了泪水，正用手帕不停擦拭着。


    「西比娅酱，真是好孩子……」


    「什、什么啊……？」


    「我，误会西比娅酱了。对不起。至今为止都把你当成野蛮又粗鲁的猩猩了。」


    「现在马上给我悔改。」


    「原来是心地善良的猩猩呢。」


    「要你改的不是这个啊！」


    虽然被吼了，莉莉却还是我行我素。


    「我们一起变强吧！」


    她笑嘻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由于眼睛还带着泪，看起来在闪闪发亮。


    「为了西比娅酱的弟弟和妹妹，一起升级，达成不可能任务，拿一大笔工资吧！」


    「噢，喔。这是当然的。」


    「那么作为开头，要先打倒老师呢。」


    她放开西比娅的手，挺起了大大的胸脯。


    「哼哼哼，为此需要的作战，由出色的本领导、莉莉酱准备好了！居然，还附带便当！」


    「便当？」


    「是为你加油的说。不管怎样，这回的主角可是西比娅酱呀！」


    看起来她最开始就是想来说这个。


    她以分外有自信的腔调，公布了下次袭击的计划。


    第二天早上，西比娅静悄悄地溜出了阳炎宫。


    这座洋馆所处的，是狄恩共和国的海港。这里作为面向海外的大门，是国内第三繁荣的土地。不仅有买卖进口货物的贸易商聚集于此，图一份港湾的工作而从乡下前来的的劳动者们也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贫富混杂包罗万象的一座城镇。


    间谍少女们以宗教学校的学生这一假身份生活于此。她们乔装成纯洁无垢的都市女学生，于休息日行走在热闹的街角。


    『阿涅特酱成功监听到通信了。老师他呀，明天，好像要上街接收一个重要的信封哟。』


    这就是莉莉的说明。


    『如果，那个信封被偷了的话，就能让困扰至极的老师说出「投降」了呢。不战斗就能获胜。』


    原来如此。是个好主意。


    对于高机密性的情报的接收，亲手交接可是基本。就算是在自己国家，也不清楚帝国的间谍潜伏在哪里。糊里糊涂地用邮寄或电话的话，就有被监察的可能性。克劳乌斯应该会在街上的某处收取信封。


    如果偷到那封文件的话——


    西比娅的视野中，有着身穿西装的克劳乌斯的背影。身形高挑的青年的身影，戴着一顶流行的帽子，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街景。平时他释放的异样的威压感如同谎言一般烟消云散，走在路上的背影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青年。


    克劳乌斯举动没有丝毫不自然地进入了油漆店。她观察了片刻情况，便看见油漆店的主人从店内将一罐油漆拿了过来。


    （跟油漆的容量比起来，主人的脚步要轻……）


    恐怕是外行人吧。潜伏在本国国内的协助者的话，也就这种程度吗。


    油漆罐内装的显然是别的东西。


    （也就是说，那就是机密文件……）


    克劳乌斯付了钱后，便马上将油漆罐收进了包里。做得实在是很到位。要偷油漆罐的话要么得连包一起偷，要么得只窃取内容而不被发现。


    克劳乌斯走到大道上，迈着毫无滞涩的步伐往前走去。他时不时顺溜地穿过交通量大的道路，从车与车之间插过去。光是跟在后面就要苦战一番。


    西比娅拼命继续跟踪，谋划着动手的时机。


    如果他打道回府的话，就会马上打开油漆罐确认内容，然后丢弃吧。西比娅她们要夺取克劳乌斯的机密文件只能在外出期间。


    而这个机会，在街中央的公园来临了。


    「那个呃，请问您要果汁吗？」


    有人如此搭话道。


    并不是对自己。是对克劳乌斯。


    “真走运”，西比娅握紧了拳头。


    克劳乌斯并没有直接回去。


    他忽地在大广场上站住，缓缓地坐到草坪上。然后他从包里取出一团包装纸，从中拿出了面包。他似乎打算一边望着草坪上休闲的家庭们，一边优雅地吃午饭。


    对于忙碌的他而言是罕见的休憩。是他的隐藏兴趣吗。


    就在这时，他被一个小女孩搭话了。


    「是新鲜的，橘子，果汁。」


    口齿不利落的声音。


    八岁前后的女孩子红起了脸，朝克劳乌斯搭话道。这是个穿着稍微有些脏的浅黄色连衣裙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是贫困阶层。


    西比娅躲在附近的树阴下，窥视着这番对话的情况。


    「…………」


    虽然听不清克劳乌斯的声音，但他看来是同意了。他从包里取出钱包，递出了一些零钱。钱包马上就收回了包里。


    女孩“哗”地露出花儿绽放一般的无邪笑容。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恐怕不怎么干净的玻璃杯，从怀中抱着的水瓶里倒出果汁。


    「啊—」


    响起了了不好的声音。


    女孩子似乎把果汁倒洒了，淋到了克劳乌斯的脚上。


    「对、对不起……」


    女孩子一脸要哭出来似地在克劳乌斯脚边蹲下。


    「…………」


    克劳乌斯的注意力似乎转向了弄洒果汁的女孩，看起来就像忘记了搁在背后的包的存在一样。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正可谓是千载难逢。


    要偷的话只有趁现在。


    西比娅从树阴下钻出来，消除动静，不发出声音接近两人的背后，悄悄朝克劳乌斯的包伸出手——


    「诶—」


    「哈？」


    手和手撞在了一起。


    西比娅的手，和卖果汁的女孩子的手。


    感觉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


    西比娅僵在原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你——」


    西比娅正要如此开口时——被某人弹中了额头。


    虽然仅仅是用手指轻轻一推的力道，可她却如同中了魔法一般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墩。


    当然，这是谁干的想都不用想。


    「妙极了——」


    又低、又沉，强烈撼动心灵的声音响起。


    是美貌的男子。


    不看他颀长的体格的话，甚至会被误认为女性。尽管一头齐肩的长发有些庸俗，却长着一副令其不显得难受的美丽脸庞。或许是为了隐藏那端正的容颜才留长发的罢。而年龄也因此难以把握，从外表无法判断他是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亦或是三十几岁。


    是『灯』的头领——克劳乌斯。


    「很出色的手腕。」


    他带着颇为满足的表情，俯视着西比娅。


    「跟踪的踪迹无限消除。然后，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偷窃的动作非常出色哪。一点声音都没有。我都被迷住了。」


    他淡淡地说着，朝瘫坐在草坪上的西比娅伸出手。


    西比娅喘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夸我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注意到了我在跟踪不是嘛。」


    「从阳炎宫出来的时候起哪。」


    「这不是全注意到了嘛！」


    虽然隐约察觉到了，可到头来还是全都被他看穿了。这样就算被夸奖也只会让人觉得是挖苦。


    克劳乌斯交叠着双臂，闭上了眼睛。


    「是呢，那么这里，我传授你一个跟踪的诀窍吧。」


    「不，不用了。」


    「要像爱抚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完。」


    「你的指导根本不得要领啊！」


    「呼。让脚尖处在良好状态，这么说也不行？」


    「从哪里能找出理解的可能性啊……」


    就是这个——自己等人没法正常训练的原因。


    克劳乌斯压倒性地欠缺指导能力——


    他是超优秀的间谍。虽然实力还有很多部分是未知数，但他自称『世界最强』，并拥有无愧于此的实力。不过，正因如此也带来了问题。


    他的感觉和常人太过不同。


    就像人无法很好地说明衬衫的穿法一样。


    就像口头传达扣扣子的方法很难一样。


    他无法教授间谍的技术。


    就算尝试说明也会搞成『凭感觉』或是『像动物一样』这种粗枝大叶的解说。


    作为其结果，『灯』转而实行实战性超强的训练。


    「总之盘算并不坏。之后需要的就是像用针刺一样的速度了。」


    克劳乌斯作为总结如是说道。


    「就算给我这么糙的建议也没用哪……」


    西比娅不由得感到无语。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在这家伙手底下，真的能变强么……？）


    计划已然失败了罢。


    这次也受挫了。被目标察觉到如此地步，偷取机密文件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现在该在意的，比起这个——


    （这个卖果汁的小孩，刚才……）


    西比娅朝着愣怔的女孩子落下视线。


    这是个很娇小，动不动就低头朝下看的女孩。身体线条很纤细，让人感觉危险得仿佛吹口气就会折断一般。她看来完全不能理解两人的对话，正一头雾水。


    「喂，你该不会……」


    「似、似的！」女孩吓得尖叫出声。


    她非常地紧张，紧紧攥着连衣裙的裙摆，仰视着西比娅。


    「不是，你不用这么害怕啦……」


    气氛变得像是在欺负人一样了。她想要摸摸女孩的头而伸出手。


    「噫—」


    女孩发出惊叫，仿佛要逃离她的手一般朝克劳乌斯跑去。


    “喀沙”一声响起某物被踩烂的声音。似乎是逃跑的时候踩到了克劳乌斯的面包。只听得嘶哑的“啊”的一声。


    紧接着，女孩眼中涌出了大量的泪水。


    「喂、喂……」


    毫不在意慌张的西比娅，女孩子哭了起来。她原地蹲下，开始发出抽泣声。


    站在旁边的克劳乌斯朝她白了一眼。


    「你弄哭她了哪。」


    「诶，是我的错吗？」


    「放心吧。你的行为很温柔。只是脸色的可怕更胜一筹而已。」


    「……看似是打圆场，说的话好伤人啊。」


    克劳乌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原地单膝跪下。接着他用与平时机械似的无感情的声音相去甚远的、非常温柔的声音——


    「小妹妹，喜欢猫咪吗？」


    如此搭话道。


    女孩立即抬起脸来。


    “还能发出这么温柔的声音啊”，西比娅颇感意外。


    克劳乌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拈起女孩连衣裙的裙裾。仔细一看，上面有地方开线了。应该是穿得很旧了罢。而克劳乌斯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捏起了针线。


    女孩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注视着克劳乌斯的手指尖。


    接下来是一番神速的技法。克劳乌斯以迅捷的速度缝好了裙子的开线处，动作毫无滞涩。转眼间，连衣裙的裙裾上便完成了一只猫咪的刺绣。浅黄色的底子与绀紫色的猫十分搭调。


    「哇！」女孩子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女孩提着多了新花样的裙子，愉快地露出了牙齿。泪水一瞬间便止住了。


    西比娅在为他的技术惊叹的同时询问道。


    「从哪里拿出针来的？」


    「藏在袖子里夹带着。线是拆了手帕来的。」


    他把西服上装的袖口亮给西比娅。里面长短不一的针若隐若现。


    顺便一提，行动本身克劳乌斯是可以教的。


    「至于刺绣，是凭感觉选的。」


    而行动的具体性和方法则教不来。


    到底是优秀还是废柴，偶尔会让人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就是如此。


    「谢了……」


    总之她道了谢。只靠自己一个人的话，可能就应付不了哭鼻子的小孩了。


    西比娅再次将视线转向女孩。笑着笑着露出没长齐的乳牙这点非常可爱。她的模样温和地刺激着西比娅的记忆。


    「……我要把这孩子送回家去。如果遇到同伴的话，帮我告诉她们一声“西比娅失败了”可以么？」


    「你还挺规矩哪。」


    「……因为她跟我妹妹很像啦。」


    「嗯，我没听清。」


    「不，没什么。没法丢着小孩子不管，就这样而已。」


    于是，克劳乌斯向女孩倏地投去视线。他的眼瞳充满了静谧。由于缺乏表情，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样啊。」


    随即，他轻声低语道。


    「我也陪你去。」他如同耳语一般轻轻说完，将针收回袖子里。


    尽管对他的提议感到意外，但在西比娅来得及发问之前，克劳乌斯便对女孩柔声说起话来。


    卖果汁的女孩的名字叫菲涅。


    试着交谈后，发现她是个非常活泼开朗的孩子。虽然最初有点害怕西比娅的样子，但夹杂着玩笑跟聊着聊着她便开始展露笑容。到最后，她牵着克劳乌斯和西比娅的手，满面春风地走在大路上。


    尤其是她似乎对西比娅敞开了心扉，不停地朝她问问题。西比娅一边灵活地应对，一边看着她的眼睛露出温和的笑容。


    「什么啊，」克劳乌斯有些意外地开口说道，「看来不需要我多管闲事哪。这不是马上就处好关系了吗。」


    「是打小起的习惯啦。」


    在以间谍为志之前，照顾弟弟和妹妹可是日常。她自认为很了解与年少者的相处方法。


    「既然这样，你可以回去了哦？我会负起责任送到家的。」


    「不，我陪到底吧。」


    「是、是吗……」


    只是，有些尴尬。


    现在，三人正以克劳乌斯、菲涅、西比娅的顺序牵着手，而正是这一点让她有些介怀。


    （感觉像夫妻一样啊……）


    记得在公园，看到了数不清的这样的一家三口。会不会被周围人看作新婚夫妇了呢。


    克劳乌斯隔着菲涅的脑袋朝她搭话道。


    「不如说被看作夫妻反而走运吧。不必惹眼就能了事。」


    疑惑似乎被他看穿了。


    「是这样么。」西比娅投去怀疑的眼神。


    「称呼我为达令吧，my honey。」


    「不是，就算强行要我用这种违和感爆棚的称呼……」


    「这也是训练。」


    「……啧」


    被他这么告知后，就难以反驳了。


    的确，身为间谍的话，有时也要伪装成夫妻吧。这种时候抱着羞耻心不放可不行。


    她强忍着脸颊发烫，嘴唇颤抖着小声说道。


    「……达、达li——」


    「别当真了。」


    「我饶不了你喂！」


    【knaxord：西比娅平时称克劳乌斯为“あんた”，像此处这样生气时则是“お前”】


    西比娅面带红潮怒吼道。


    冷静一想，她穿的衣服是潜伏用的宗教学校的制服。再怎么说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夫妻吧。


    （说真的为什么是这种家伙当头领啊……）


    西比娅带着不满的情绪瞪向他，菲涅则咯咯笑出了声。虽然她理当听不懂内容，但看到两人拌嘴似乎让她很愉快。


    「姐姐你们，关系不好吗—？」


    「不好。」


    她立刻答道。


    「我每天都要跑来揍他，这家伙又会毫不留情地反杀。」


    「留情还是留了。最近，我都只用的单手吧？」


    「这样反而更让人来气啊……」


    西比娅再次瞪向克劳乌斯。


    随即，菲涅往牵着西比娅的手中加大了力道，笑逐颜开地说道。


    「和我家里一样呐。」


    「啊？」


    「爸爸也总是这么说呢。“打是亲骂是爱”什么的。」


    「不是，我们和这种充满心意的行为可不一样哪。」


    “说什么不爱的我都不咋了解这家伙”，她补充道。


    「但是姐姐的手，好像在发热哦？」


    「…………唔」


    她一时语塞。


    并不是说承认了对克劳乌斯的爱，单纯是谈论爱之类的话题很害羞而已，但脸还是发起烫来。


    「啊—，你这小鬼真够狂妄的啊！」


    西比娅松开笑着逗自己的菲涅的手，对着她的头发呼啦呼啦乱揉一气。菲涅一边在西比娅的手底下动来动去闹腾着，一边发出「呀—，好痒」的欢声。


    「然后，你家在哪儿啊？弄洒了果汁的事，姐姐们会陪你一起道歉的，赶紧把地方告诉我们吧——」


    「马上就到了哦——」


    菲涅从西比娅的手底下逃开，在大路上拐了个弯，拐进了小巷子。西比娅她们也在菲涅背后跟了上去。


    菲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停住了。


    一条死胡同。


    道两旁也看不到像是家门的门扉。


    「白发的姐姐，刺绣的大哥哥。」


    她轻声呢喃道。


    「——对不起。」


    这时，阴暗处有什么蠢动起来。


    「啊？」


    西比娅发出了呆呆的声音。


    面前站着一名巨汉。将近两米的高大身躯满是厚重的肌肉。好大个。不光纵向横向也是。简直就像一堵墙。


    她正要反应时，克劳乌斯的手轻轻碰了碰她。


    男人挥出岩石一般的拳头，将西比娅两人打飞到墙上。


    头上被套上麻袋，视野被遮蔽。不知被搬运到了哪里。


    能明白两手被背在身后铐上了手铐，人被弄到了车上。被打了的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但躺了一会儿之后便好转了。由透过麻袋钻进来的气味，可以推测出正在远离海边。


    从车上被弄下来后，太阳的光亮便迅速消失了。看起来是进到了室内。后背被推得贴到了墙上，接着脚被人一踹，强制性地坐了下来。


    「在这儿等着。」


    粗嗓门的男性声音传来。应该就是先前打晕了西比娅她们的对手。在这之后，脚步声便远去了。


    大汉的动静消失后，西比娅便用脚把麻袋拽了下来。


    这是一栋破烂不堪的木制住宅。与墙纸和灰泥包覆的城市建筑物不同，墙壁的木材裸露在外。西比娅她们所在的似乎是一楼，但由于天花板上开了个直通二楼的天窗，故而住宅全貌一览无余。到处都悬挂着吊床一样的布，布匹特有的霉味四处弥漫着。


    （这手铐，被固定在柱子上了吗……）


    试着活动一下手腕，便响起了喀嚓喀嚓的金属碰撞声。束缚没法解开。


    确认完现在的状况后，西比娅向一旁的克劳乌斯搭话道。


    「哪儿呀，这里是……」


    「贫民窟的里面吧。」


    「什么人啊，那个石像男。是菲涅认识的人吗？」


    克劳乌斯毫无动摇之色，似乎已经大致察觉了状况。他淡淡地开始说明。


    「因为是港口城镇哪。从过去开始就是旅客和商人来来往往的土地。像这样的街市无一例外，治安很容易变差。其中尤其恶劣的，便是贱买女性的男人。男人只管做完性行为，之后就回老家了。女人生下孩子也无力抚养，就会将其遗弃掉。」


    克劳乌斯用下巴点了点二楼的部分示意。


    「而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就只有在贫民窟被犯罪集团捡到。」


    「……啧」


    西比娅倒抽一口凉气。


    有好多只眼睛。


    有不少孩子在从二楼偷偷窥探这边的模样。人数粗看有二十来人。那些吊床似乎是他们睡觉的地方。他们一边用那布挡着身体，一边用满是不安的眼睛观察着西比娅她们。


    所有人都跟菲涅一样。身体细瘦，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


    下意识地。


    西比娅咬紧了牙关。身体如同着火一般发起烫来。


    「你对我们的情况还挺了解不是嘛。」


    这时，石像男回来了。


    从正面再次看了看，真的就像是立着一堵墙一样，是一个全身都用肌肉武装起来的男人。撑起衣服的大臂的粗细，跟西比娅的大腿是一个尺寸。他披着一件泛着怪异黑色光泽的皮夹克，也不叱骂西比娅她们取下麻袋，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


    「只是个喜欢八卦的一般人罢了。」克劳乌斯一脸平静地答道。


    石像男点了点头。


    「想也是哪。身上没带枪，不是便衣警察。只是个好事之徒吗？」


    自己打一开始就没有随身带着武器。既然要融入街市，多余的东西就放在洋馆了。这点看来克劳乌斯也是一样。


    「……最近，到处出没的扒手集团的代表就是你吗？」


    克劳乌斯一发问，石像男便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哪家的侦探吧？」


    「说了几遍了，是普通人。只不过，听传闻说有个让小孩子偷窃值钱的东西、将其转手倒卖为生的人渣在哪。」


    「喂喂，别把话说这么难听。」


    石像男仿佛感到意外似地耸了耸肩。


    「我只是把走投无路的小鬼养起来而已啊。那些家伙都没有父母。我教他们工作，还提供吃穿住，做的就是福利事业一样的事嘛。」


    「你真的这么想吗？」


    「啊啊。我和坏人可不一样。只要你们跟我约好不把菲涅扒窃的事讲出去，我马上就可以放了你们。」


    封口——他表明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两人带走的。


    果然菲涅是扒手吗。装作卖果汁而接近，原来是打算伺机偷走克劳乌斯的钱包。发觉事情败露给西比娅她们后，就和男人使了眼色，在小巷子里袭击了她们——是这么回事吗。


    「…………」


    自己两人被骗了。


    遵照石像男的提议，当做没看到过这里的景象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就算在这里声讨他们的罪状，菲涅她们也无处可去。在石像男的庇护之下，能度过安稳的生活的话，这样也不坏吧。


    然而在此之前——


    「……菲涅她哭了。」


    ——自己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啊？」石像男发出诧异的声音。


    西比娅抬起脸来凛然瞪向他。


    「我只是伸出手来，那家伙就好像这世界要完蛋了一样哭出来了。」


    只是想摸摸她的头，她却立马躲开了。


    简直就像害怕挨打一样。


    就像忍受不住喷薄而出的恐惧一样。


    根本用不着说明——这是受虐待的征兆。


    西比娅紧紧握住拳头。


    「你每次打孩子都会这么说吗？说『像这样对你打骂，是因为喜欢你』！说这也是爱意！」


    石像男仿佛喉头被勒紧一般发出呻吟。


    西比娅朝躲在二楼的孩子们投去视线。


    「呐，菲涅！你爸爸他平日里，都对你做些什么？」


    这句话仅仅是说给菲涅听的。


    然而做出反应的却是全体孩子们。有人像是脑海中闪过什么恐惧一般血色尽失脸颊抽搐，有人颤抖着肩膀抱紧自己的身体，有人下意识地捂住脑袋——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孩子们当中，还可以看到有人脸上有大块的淤青。


    「你好烦哪！少他娘对别人家的教育方针插嘴！」


    石像男因而破口大骂。他朝着被手铐束缚的西比娅，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打算挥下他那巨大的拳头。


    克劳乌斯冲进来隔开了两人。他护着西比娅，扛下了石像男的拳头


    「咳……」


    虽然看上去是用肩膀承受并错开了冲击，但克劳乌斯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没事吧……？」


    西比娅不禁出声关切。


    如果正面挨上那一拳，毫无疑问会弄得骨折。那不是门外汉的拳头。脚和腰部的扭转都化作动能，传导到了拳头上。是受过训练的猛力一击。


    「臭小鬼。眼神够叛逆的啊……」


    西比娅立刻瞪了过去，石像男则露出了狞笑。


    「呐，白头发的。你是贫民窟出身吧？」


    「…………」


    他似乎能看出来。


    西比娅下意识地不出声，但这似乎成了肯定。


    男人得意洋洋地嗤笑道。


    「到我这个地步，一眼就能看出来喽。你丫这样的狂妄小鬼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教训了多少回了。就靠我这拳头哪。」


    男人对着空气，轻轻挥出两记刺拳。


    拳头凌厉得能听到空气震动的声音。从刚才起一直观望着情况的孩子们发出了害怕的声音。


    「我现在就打你个几十下。就算惨叫也没用哦？在这儿可是谁都不会听到哪。」


    「…………啧」


    自己知道。


    就算女人和孩子哭天抢地，也不会有人听闻的世界。


    虽然和这座城镇不同，但西比娅也是在和这里一样的世界中诞生的。在能够进入孤儿院之前，她一直都是在充满暴力和贫困的街区中，一边保护着弟妹们一边活过来的。


    那份苦痛，她刻骨铭心地理解——


    因此，自己才想要改变这样的世界，立志成为间谍——


    西比娅紧紧咬住了嘴唇——


    身旁的克劳乌斯脸色苍白。


    「你说什么……？」他的嗓音嘶哑，「惨叫声谁都不会听到……？」


    石像男鼓起鼻孔一哼。


    「废你娘的话。在这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就算听到人的惨叫又有谁会管啊。」


    「……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吗？」


    「我不都这么说了嘛。」


    「就算发出噪声，也真的不会有人注意到吗？」


    「所以说别让老子说几遍——」


    「这样啊。话说回来——」


    克劳乌斯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场玩闹，我要奉陪到什么时候？」


    喀嚓一声。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铐在克劳乌斯手腕上的手铐掉到了地上。


    针——是藏在袖口的那些吧。克劳乌斯将其抛向西比娅，她也用背在身后的手接住，麻利地解开了手铐。


    “什——”，石像男惊得退后一步。


    西比娅一边揉着重获自由的手，一边狠狠咒骂道。


    「妈的。门外汉吗你。在那种大路旁边就敢扑过来。不怕显眼吗。」


    「辛苦你忍下来了。因为我想抓住这家伙的藏身处来着。」


    在小巷里即将被大汉殴打的瞬间，克劳乌斯碰了碰西比娅的手。是『不要抵抗』的暗号。因此西比娅才迫不得已装作毫无抵抗的模样，接下了男人的拳头。


    两人同时站起身来，肩并肩瞪着石像男。


    「手铐坏掉了吗……？」


    石像男看来没能理解情况，还以为是出了故障。他没有一点失去从容的样子。


    「二对一么。」


    他嘟哝着，身体斜向摆好架势踏起小碎步。看来是有练过武的经验。


    「算了，无所谓。放马过来吧。我原本可是在陆军服役哦？」


    他冷酷地扬起嘴角。还奇怪他体格好得过分，原来是退役军人吗。


    「忘记刚才你俩被我揍扁了吗？两人一起上也是被我揍扁——」


    「不。」


    西比娅向前迈出一步。


    「我一个人就够了。」


    「哈？」


    「像你丫这种人渣，不亲手痛揍一顿心里就不爽。」


    西比娅攥着手铐威吓道。


    「代号『百鬼』——开启掠夺的时间了。」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报上名号。


    接着她猛力一蹬地板，冲向了男人。手里没有拿什么像样的武器。她挥舞着手铐，朝体重将近自己两倍的巨汉发起突击。


    「臭小鬼少得意了！」


    石像男吼叫道。


    西比娅以分毫之差躲过瞄准脸使出的刺拳，朝着敌人的太阳穴挥动手铐。


    然而，敌人的动作要快得多。他以与巨躯不相称的灵敏动作抽开身体，朝西比娅使出下一记刺拳。她试图接下，但这一击太过沉重。她在即将被打垮的瞬间将其拨开，朝敌人的腰间伸出右手。


    「——唔」


    对手的踢击命中了大腿。他的一个个动作并没有发力的模样。没有破绽。但由于体重差距太大，每一击都很强力。西比娅的身体被轻易打飞，倒在了地上。


    「哈——」男人快意地哼了一声。


    「像你这种小个子女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大男人。」


    这是战斗的常识。


    厮杀中块头更大的一方更强。更重的一方更强。比起女人男人更强。又小又无力的家伙只有被强者凌虐。


    然而，这是很早以前便已作废的——上个时代的事了。


    「——就算我有枪？」


    西比娅举起了左轮手枪。


    刚才还挂着笑容的男人的脸立刻僵住了。


    「从哪里……？」


    「从你腰间啊，」西比娅得意地笑道，「跟那家伙比起来你可是破绽百出啊。」


    男人猛地回过神来按住自己腰间。


    西比娅一瞬间便抢了过来。


    扒窃——这便是拥有『百鬼』之名的西比娅的看家本领。


    从他那分外得意的态度便可以猜出他身上藏着武器，既然他都好心交代自己是退伍军人的话，手枪藏在哪里就也能猜到了。


    （嘛，有没有实际做到『像用针刺一样的速度』就不晓得啦……）


    西比娅一边自嘲，一边将枪口冲向男人。


    男人尽管冒着冷汗，仍旧表现出从容的态度。


    「但、但是，你这种小鬼会知道枪的用法才——」


    一声枪响。


    西比娅毫不犹豫射出的枪弹，擦过男人的耳边陷进了木制住宅的柱子中。


    如同力气被抽走一般，石像男当场瘫坐下来。“下一发就打中了”，听到西比娅如此警告，男人巨大的身躯发起抖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的一般市民啦。」


    西比娅右手端着枪，左手亮出了手铐。


    「已经结束了哪。赶紧逮捕吧。」


    石像男宛如羽虱一样，逃也似地从西比娅身边拖着屁股向后退开。他脸颊抽搐着，但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抬起头来。


    「就、就算把我交给警察也没用哦……？」


    「啊？」


    「我在警察里面有门路……我马上就会被释放……别做无意义的事了。」


    「……我崩了你哦？」


    「敢这么做的话，被逮捕的就是你们了哪！」


    男人找回了威风，开始吵嚷起来。


    「就算杀了我，你们也别以为逃得掉哦？你有胆量搭上自己的人生，扣下这枚扳机吗？」


    西比娅握在手中的左轮枪摇晃了一下。


    是虚张声势罢。可万一是事实的话，就会相当麻烦。身为潜藏在这座城镇的间谍，实在是不怎么想和警察扯上关系。说明和身份查验都麻烦得很。


    似乎是察觉到了西比娅的困惑与动摇，石像男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好了，赶紧把枪放下！不然，我就以杀人未遂，去向认识的警察——」


    「——安哥拉警长对吧？他现在因为间谍嫌疑被陆军情报部门逮捕了哦。」


    克劳乌斯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目光转向他，只见他正凝视着一张纸。脚边则是油漆罐。盖子敞开着。看来是他方才拿到的机密文件。


    「啊？」男人目瞪口呆。


    看来是说中了。


    克劳乌斯划着火柴，将文件点着。似乎是特殊用纸，转眼间火焰便蔓延开来，烧得连一点灰都不留。


    「真是无聊的男人。因为贪图小利和帝国的间谍搭上了线。保险起见，我本打算把关系者一网打尽，可出来的居然只有你这种水平的恶人哪。期待落空了。」


    克劳乌斯的眼神打从心底透着失望。


    「之后就是警察的工作了。我会安排让孩子们被孤儿院接收的。」


    「你丫的，说什么呢……？」


    「你的事也写在上面哦，弗里泽前下士。徒有块头大，气量却很狭小，因为在酒馆引发了伤害事件而受到警戒处分等等哪。典型的小人一个。」


    【knaxord：“下士”原文“兵长”，属于旧日本帝国陆军军衔制的下士官最下阶，与伍长相当】


    「你丫的的的的的的的！」


    是因为被轻蔑的震撼呢，还是因为失去靠山的恐慌呢。


    石像男发出撼动整栋房子的吼声，毫不顾及西比娅的枪，朝克劳乌斯扑了过来。完全是气血上头了。


    西比娅立刻将手指搭上扳机，但看到克劳乌斯感到无趣的眼神，便没有使力。看来也没有非要开枪的必要了。


    那个男人的强大可是刻骨铭心。


    克劳乌斯面对迫近的巨大身体仍旧一脸平静。


    「很遗憾——就凭你这程度，根本做不了我的敌人。」


    克劳乌斯轻轻用手背弹中了石像男的下颚。虽然没看到他特别用力，但石像男的脑袋却狠狠摇晃起来。


    看来是造成了脑震荡。他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当场倒了下去。


    西比娅确认男人失去意识后，便在他的粗手腕上铐上了手铐。之后赶来的警察们应该能推察情况吧。左轮枪也作为证据留下来。当然子弹已经卸掉了。


    藏起来观望的孩子们瞠目结舌，愣怔在原地。


    西比娅打算说明而张开嘴，犹豫了片刻后又放弃了。用不着提供超乎必要的信息。自己等人可是谍报人员。不小心说溜嘴的话，没准会被潜藏在这座城镇的他国间谍知晓。


    自己两人只需要作为一般市民离开即可。


    她和克劳乌斯一起准备离开住宅。随即，背后传来了声音。


    「姐姐……」


    是菲涅。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谢谢。」


    或许是因为骗了自己而内疚，她看起来有些过意不去。


    因此，西比娅最终带着凛然的神情，大方地笑着「喔！」地回应道。


    西比娅她们似乎是一路被带到了贫民窟。走出来一步便发现，自己等人所处的与其说是木制住宅不如说是简陋的板房。类似的破烂小屋鳞次栉比，形成了一条街道。战争结束后才过去十年，行政监督尚且无法遍及国内各地罢。


    由于估计这里不会有电话，两人快步朝城镇中心走去。


    路上西比娅向克劳乌斯抛出质问。


    「全都在你计划之中吗？」


    至今为止的整个事件发展，克劳乌斯都像是全部预料到了一样在行动。


    “不”，他否定道。


    「利用小孩子的扒手集团的存在我是听说了。我只是觉得在那个公园里等着的话，对面或许会主动来接触罢了。还是运气好。」


    果然如此，理解了。


    回想起来，忙碌的他会悠闲地在公园里吃午饭本身就很奇怪。全都是意料之中。在被菲涅搭话的时候，他就发觉她是扒手了罢。


    然后，他救了菲涅她们。


    充其量只是调查潜伏在国内的间谍时顺带而为罢。抓捕那种级别的犯罪者不是自己等人的工作。但是，他确实将孩子们从暴力之下救出来了。


    因此，她不禁问道。


    「呐，如果成功完成不可能任务的话，能救下很多孩子吗？」


    自己等人要在一个月之内挑战的超高难度任务。


    虽然没有被告知详情，但这和菲涅那样的孩子们的笑容有联系吗——


    「用不着我回答哪……」


    克劳乌斯轻轻说道。


    西比娅也点了点头。


    肯定是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任务吧。就算没有直接与他们联系在一起，也应该可以间接地给他们带去幸福。


    （果然必须要变强才行哪……）


    如此，西比娅再次坚定决意后，发觉克劳乌斯正笔直注视着自己。他深邃的双眸捕捉到了自己。


    「不要鼓劲鼓那么足。」


    「嗯？」


    「能压倒彪形大汉的现在你应该能明白吧？就算让身体多少变强也没有多大的价值。间谍首先要求的不是强健的肉体，而是坚韧的精神。」


    克劳乌斯轻声教导她。


    「西比娅，你已经拥有了。总有一天你会救得了故乡的孩子们的。」


    仿佛洞察了西比娅内心一般的话语。


    不，实际上就是洞察了吧。靠他那沉静的眼瞳。


    （原来姑且，还是在关心我的啊……）


    对此感到意外的同时，脸颊有些发起烫来。


    西比娅摆了摆手。


    「没事，我没急了。毕竟实际感受到自己在一点点变强了。」


    西比娅这次能对付得了石像男，就是训练的成果。对知晓克劳乌斯的西比娅而言，就那种程度的男人，根本不足为惧。


    「弟妹们的期待我也会回应的。就在今天，我又多了一个妹妹哪。」


    「妙极了——」


    克劳乌斯心满意足地低语道。


    这之后，西比娅她们肩并肩走在街上，途中聊一些漫无边际的对话。理所当然地，和克劳乌斯的问答多是牛头不对马嘴，被他那股天然劲兜得团团转，但她没有再像几小时前那样满肚子火气。


    ——意外地，是个好头领也说不定。


    至少，自己的心境已经变化到能够这么去想。


    「肚子也饿了呢。我打算去哪儿补个午餐，你呢？」


    因此，在克劳乌斯像这样搭话时——


    「那、那个啊。」


    她不禁如此出声说道。


    「怎么了……？」


    「便、便当的话我这里有……」


    西比娅悄悄把藏着的餐篮递了出来。


    克劳乌斯眯起了眼睛：「要给我么？」


    西比娅一边感受着心脏的激烈跳动，一边开口说道。


    「因为被我吓到，菲涅才踩坏了你的面包吧……？所以说，那个、作为赔礼……要、要不要一起吃呢……？不是，这个不是我做的，是莉莉她给我的就是了……」


    她滔滔不绝地讲出借口和不必要的信息。


    （为什么，我会这么紧张啊……？）


    西比娅一边受到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煎熬着，一边等待克劳乌斯的回复。


    「是哪……那我就收下吧。」


    「……好、好嘞，那就各分一半吧。」


    听到他的回答，自己心头暖意油然而生。


    “边走边吃吧”，她笑着说道。


    克劳乌斯无言地点了点头。


    西比娅一边抑制着雀跃的心，一边紧紧握住拳头。她为了不让脸颊的放松暴露而咬住嘴唇。感受着在哪里闻到过的香辛料的香气，她动手取下当做盖子铺在餐篮上的餐巾——


    ——接着便当爆炸了。


    ◇◇◇


    当晚，阳炎宫内——


    「给老娘站住住住住住住住住住住住！」「呀啊啊啊啊，不能拿刀子呀！」「我管你啊！」「这、这次的制定者是莫妮卡酱的说！」「啊啊啊啊—？」「不，就是莉莉啦。」「敢骗老娘啊！」「咕，天才莉莉酱的情报战略居然不管用！」


    一片阿鼻叫唤的惨状。


    克劳乌斯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在自己房间对着爱好的油画奋斗着。在洋馆的寝室内深深坐进椅子中，手执画笔，径自凝视着画布。但是眼下环境并不能让他集中精神。楼下和走廊中不断传来少女们的尖叫声。


    「那些丫头，到底在搞什么……？」


    克劳乌斯正无语地如此出声时，莉莉闯进了房间。她也不敲门，以恨不得弄坏房门的势头闯了进来。


    「老师！请让我藏一下！」


    莉莉的肩膀上下起伏着。看起来是全力奔跑，一路逃了过来。她如同害怕着什么一般，膝盖不停打着颤。


    「出去。」克劳乌斯冷冷回应。


    「请听我说！现在，走廊里有只猩猩在胡闹的说！」


    「这栋公馆里并没有那样的野兽才对……」


    「怎么没有呀！那只白发的猩猩呀！」


    「听你这句话我就确信是你不对了。」


    克劳乌斯叹了一口气，便听得走廊中传来踢踢踏踏的响亮脚步声。


    「在这儿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阵吼叫声，西比娅举着椅子，踹开房门冲了进来。她的眼睛红光灿灿，恐怕是因为辣椒的缘故罢。


    莉莉发出「噫咿咿咿咿咿！」的丢人尖叫声，绕到了克劳乌斯身后。正好夹着克劳乌斯，西比娅和莉莉对峙起来。


    「我、我们谈谈心吧！西比娅酱？呐？」


    「在此之前让我狠狠揍一下。」


    「就算你举着椅子这么说！」


    克劳乌斯一脸嫌麻烦地说着「别隔着我的脑袋对吼」发着牢骚。


    「搞、搞错了呀！因为，西比娅酱自己说过的吧？又是『操纵无知的人在实战也是可以的哪』又是『得更具戏剧性才行』地耍帅！我只不过是为了打倒老师，做到了最好而已！嗯哼！夸奖我也可以哟？」


    莉莉自鸣得意地挺起胸膛。西比娅的眉头拧得紧紧的。


    连队友一同爆破作战·改——


    这便是那场爆炸的真面目。


    西比娅递给克劳乌斯的便当——事先从莉莉那里收到的那份——和昨天晚上一样，是辣椒粉制成的催泪炸弹。西比娅以外的少女们利用装在便当里的信号发射器跟踪西比娅。瞄准克劳乌斯和西比娅关系最为深化、双方大意的瞬间，莉莉将其引爆了。


    然而，克劳乌斯在即将爆炸前回避。


    结果，只有西比娅成了辣椒的牺牲品。


    「哎呀，只差一步就能让老师吃到炸弹了呢。真遗憾的说！」


    这位名叫莉莉的少女——众所周知，性格相当地不好惹。


    「不可饶恕……唯独你不可饶恕……」


    而西比娅也怒发冲冠。似乎是还没洗干净，她身上还带着香辛料的馨香。漂亮的白发也处处染上了红色。再加上她眼睛还红着，模样宛如妖怪一般。


    莉莉以克劳乌斯为盾弯下身子。


    「不、不讲理呀。明明只是以牙还牙，为什么气成这样……」


    「烦不烦……」


    「啊，难道说，是因为和老师的对话被我们偷听了？」


    「唔！」


    「和平常不同，感觉特别少女呢—。『我这儿有便当来着……』什么的，感觉就像青涩的恋人一样。哎呀队伍全员听到了之后，都一边笑嘻嘻地一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我揍到你忘掉为止！绝对要揍你！」


    「……求你们了，去我的房间之外的地方闹去。」


    克劳乌斯露出无语的表情。


    「…………距离不可能任务还很遥远哪。」


    他的这番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两名少女听的。


    对着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她们，克劳乌斯说道。


    「……虽然觉得不是时候，但我还是告诉你们。通过这次的事你们应该明白了，如今的时代，议会、警察、军队，所有的地方都钻进了间谍，从内部腐化着这个国家。能够守护人们的，只有我们间谍了。」


    当然，在国内蔓延的，不只是没落军人和腐败警察。恐怕还有更邪恶的人正潜形匿迹吧。另一方面，自己等人也会潜入敌国的组织。


    不择手段的间谍大战——这就是『影之战争』。


    「互相欺瞒，互相蒙骗，互相提高吧。直到有朝一日能打倒我的程度哪。」


    克劳乌斯轻轻离席起身。


    「在此之前，偶尔同伴之间吵吵闹闹也好——妙极了。」


    由于克劳乌斯的移动，隔开西比娅和莉莉的存在消失了。西比娅发出如同猛兽的咆哮飞扑过去，莉莉则眼泪汪汪地到处逃窜。


    距离不可能任务还剩三周。


    少女们的训练正过激地开展着——


    完

 二次人气投票纪念短篇——想让莫妮卡困扰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saki2333


    「啊，我想让莫妮卡酱困扰。」


    「一上来就说出了很过分的发言的。」（的，原文是艾尔娜的语癖の，下同）


    莉莉在大厅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嘟囔着，艾尔娜则尖锐地吐槽。因为平时「灯」中的少女们就总是给莫妮卡添麻烦，所以她的指摘本身非常正确。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莫妮卡酱困扰。」莉莉抱着胳膊说。


    不知为什么莉莉对此有非同寻常的执着。似乎非常想看到平时总是很酷的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应该放弃那个愿望的。」


    艾尔娜劝解。


    「最近莫妮卡酱的努力非常惊人。她完成了‘举例来说就是人气投票第一的活跃’任务呢。」


    「嗯，正如艾尔娜所说。」


    继莉莉说出巧妙又有具体性的比喻之后，旁边的缇娅说到。


    除了克劳斯和莫妮卡以外的「灯」的成员都在大厅里待命。某个假日，她们假装外出，为了不让莫妮卡发现而重新集合。


    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为了再次表明这一点，缇娅发声。


    「确实，莫妮卡完成了‘举例来说就是人气投票第一的活跃’任务。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必须要认可才行呢。」


    然后举拳高呼。


    「决定要举办莫妮卡的‘举例来说就是人气投票第一名的活跃’的庆祝会了哦！」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其他的少女们也再次提高声音，发挥平时培养的团队力量，开始着手准备派对。


    「嗯，真是没办法。莉莉酱会帮助她打扫房间的。」


    「那小妹负责做饭吧。」


    「艾尔娜来帮莎拉姐姐的忙的。」


    「我也和莉莉一起打扫吧。」


    「……我负责装饰。」


    「嗯，本大人应该做些什么呢？」


    「是啊，打扫和做饭的人手都足够了，能负责洗衣服吗？床单之类的都洗一下吧。」


    「本大人明白了。」


    突然就召开了莫妮卡的庆祝会。


    自称是主办者的缇娅取得了领导权。


    「那么，在莫妮卡洗完澡之前把一切都做完吧！」


    就这样，「灯」的少女们开始为派对做起了准备。作为为莫妮卡准备的秘密惊喜活动，为了不让她发现，少女们在阳炎宫中忙碌着。


    但是，在这幕后，悲剧开始发生了。


    ——阳炎宫地下大浴场中。


    「啊，泡澡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莫妮卡不知道少女们在为她准备“举例来说就是人气投票第一名的活跃”庆祝会，从浴缸里出来擦拭身体。


    因为是休息日，所以她从白天开始就长时间泡在浴池里，埋头读着带来的历史小说，一眨眼就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潮湿而皱巴巴的书表明了时间的流逝。


    全身都火辣辣的，总觉得大脑很不清醒。


    来到更衣处，在凉爽的室温下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么，就好好吃顿晚餐吧——」


    莫妮卡的话在中途停了下来。


    把书放在架子上，突然注意到更衣室的异常。


    「咦……？」


    伸出去拿衣服的手扑了个空。


    「衣服不见了？」


    更衣室里只有空架子。别说准备好的新衣服，就连莫妮卡脱下的衣服都没有留下。


    莫妮卡以一丝不挂的姿态交叉手臂，分析现状。


    更衣室里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连准备好的浴巾都没有。有的只有带入的书、毛巾、大浴场的鳕鱼等备品。


    （……这是谁的恶作剧吧，真恶劣。）


    至少从莫妮卡穿的衣服不见了这点就可以看出，对方的人品一定不怎么好。


    在放松心情读书的间隙，衣服被偷走了吗。


    （莉莉、西比娅、安妮特，是这些人搞的鬼吗？对咱最近的活跃感到嫉妒了吗？）


    莫妮卡叹了口气，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


    （真是的，真希望能在感冒之前把衣服还给咱。）


    不管怎么说，莉莉总会说着「莫妮卡酱，你吓了一跳吧？」，带着自豪的表情跑进更衣室吧。


    一边看书，一边等了一分钟。


    因为觉得冷了，所以把毛巾缠在身体上，等了五分钟。


    因为好像要感冒了，所以重新洗了个澡，等了十分钟。


    「——————怎么一个人都没来啊！」


    发出怒吼。


    虽然能听到更衣室外面的声音，但是完全没有进来的反应。打开门，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好像都不在附近。


    不由得咂嘴。


    「……原来如此，是在等咱寻求帮助吗？」


    确实，如果这是恶作剧的话，一定是相当愉快的景象吧。全裸的莫妮卡害羞地扭动着身体请求着「把咱的衣服还回来～」，还真是愚蠢的景象啊。对方肯定会投来怜悯弱者的眼神，给出与莫妮卡的喜好不符的衣服吧。这是相当大的耻辱。


    ——当然也有不是恶作剧，只是自己搞错了的可能性。


    莫妮卡本来应该选择最佳的方法，从更衣室只露出脸，正常地寻求帮助。那样的话莎拉或格蕾特——「灯」的良心应该会把衣服借给自己。


    但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因为陷入这种状况而愉快地舔了下嘴唇。


    「嘛，对于咱来说，不让任何人看见，找到自己的衣服这种事还蛮轻松的。」


    在不需要的地方逞强是她的坏习惯。


    莫妮卡的难关任务就这样开始了。


    高难度任务——全裸隐形游戏。


    只用现在的工具做好最低限度的装备。


    （防具是一条毛巾和浴垫……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算了）


    在腰部缠上毛巾，用浴垫捂住胸口。虽然也想带书和鳕鱼等，但是很遗憾没有口袋和背包，所以很难携带。死心了。右手要按住浴垫，左手要空着。


    （……咱的房间在二楼中央附近。那里就是终点。）


    把耳朵贴在更衣室的门上，确认地下没有人。


    长吸一口气，让氧气在身体中循环，莫妮卡冲出了更衣室。虽然很抗拒在这样全裸的状态下奔跑，但现在不是该害羞的时候。


    用理性抹去羞耻心，跑上了通往一楼的楼梯。


    （一楼到二楼的走廊是很长的直线……走的话，一定会和谁碰到……）


    在上楼前确认路线。


    建筑物内，「灯」的成员正忙得团团转。虽然是在为派对做准备，但莫妮卡本人不知道。


    如果是平时的话，可以扔出镜子，扩大可以看到的范围，但是现在没有拿来。


    从楼梯的阴影处探出头，确认状况。


    艾尔娜、莎拉、安妮特来往于大厅、厨房等地，反复进出走廊。没办法冲出去。如果从地下继续上楼梯的话，好像可以上到二楼，但是从楼梯到自己的房间有段距离，所以没有逃跑的地方。


    到时候一定是相当麻烦的状况。


    但是，如果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话，被谁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升高。一定会被人看到全裸的样子。这简直就是痴女啊。


    立即得出最优解。


    （………去外面！）


    如果成员在室内，那么相反，室外才是最安全的。


    阳炎宫建在普通市民无法进入的土地上。


    在外面全裸阔步走，简直是暴露狂，但只要没人看到就没问题。


    从楼梯旁边的窗户跑了出去。


    动作敏捷且无声。没有被一楼走廊的成员看到就成功了。


    （……爬上墙壁，再到屋顶上去。）


    通过从墙壁突起的窗框和管道，没有发生问题就到达了屋顶。


    把浴垫夹在腋下，为了把胸部隐藏起来而固定住它。


    即使只有一瞬间，只要冷静下来就会对羞耻得要死的自己说「这是最合适的做法！」


    全裸地吹着风，皱着眉头，到达了自己的房间上方。


    这样的话，终点就在眼前了。


    （最后踢开窗户，进入自己的房间……）


    莫妮卡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想从屋顶下来——。


    「莫妮卡酱的房间虽然收拾得很好，但是积了很多灰尘呢。」


    「是啊！如果把这里打扫得闪亮亮的话，莫妮卡也会高兴吧？」


    （——有人在！）


    立刻回到屋顶。


    靠近窗户的瞬间，注意到了莉莉和西比娅的身影。她们拿着扫帚和抹布，愉快地交谈着。


    （为什么！？为什么擅自打扫咱的房间啊！？）


    对那两个人来说，这是一个惊喜礼物。


    本来打扫房间就是根据对象喜好不同，性质也会变得不同的行为。像莉莉和西比娅是看到房间变得整洁漂亮就会很高兴的人，而也会有因为觉得私人空间被探索而感到不愉快的人——。


    （一般来说都会觉得讨厌吧！？）


    ——莫妮卡是后者。


    无法理解为什么每次都会遭到重复的骚扰。


    没有进入房间，在屋顶待命，而在这个时候莫妮卡的房间里传来疑惑的声音。


    「嗯？感觉刚才窗户好像有什么动静？」


    「啊？真的吗？有小偷进来吗？」


    听到西比娅和莉莉的声音，为了不发出声音，只能立刻离开。不得不改变目标。


    （嗯……自己的房间不行啊。）


    一边忍着咂嘴的冲动，一边往后院移动。


    就这样站屋顶上也只会受凉，看来为了得到衣服，只能潜入别人的房间。


    （嘛，凭咱的身体能力，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行动简直轻而易举。）


    冷静地判断后，从屋顶下到了后院。


    （总之，从谁的房间的窗帘入手——）


    建筑物后面只有莎拉的动物小屋，平时没有人走动。与居住者忙碌地来回奔波的室内相比，这里被看到的风险要低得多。


    然而，她致命地疏忽大意了。


    「的…………………………………………………………………………」艾尔娜站在那里。


    「………………………………………………」


    就在莫妮卡降落的地点旁边，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米。


    艾尔娜似乎被拜托给动物们换水。她抱着水桶凝固在原地。是因为身材矮小，所以一直处在屋顶上看不见的死角处吗。


    「…………」


    「…………」


    莫妮卡几乎全裸地站在室外。


    艾尔娜张着嘴，目瞪口呆。水桶从手上“啪嗒”一声掉下来，从脚边滚落。她擦了擦眼睛，紧闭双眼，反复深呼吸，平心静气，再次抬起头。


    然后，再次与莫妮卡（全裸）对视。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坏掉了。


    是超出了大脑的理解范围吗。就像震动的闹钟一样，咯吱咯吱地抖动着身体，只重复着“的”的声音。脸最开始染成红色，然后又开始在蓝色和白色间转变。


    莫妮卡的回应正是应对闹钟的方法。


    「嘿」


    「的！？」


    在后颈处来了一记手刀。


    艾尔娜突然失去了意识，仰面倒在后院。


    ——刚才莫妮卡的所有动作都十分流畅，宛如行云流水。


    再沿着墙壁爬上二楼。


    看准没人的时机，从窗户潜入走廊。她选择的是缇娅的房间。没有发出其他声音，敲了敲门，随后消除气息贴到天花板上。


    「哎呀，是谁啊？」不久缇娅就从房间里露出脸来。


    「哎呀，是谁啊？难道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吗？——唔咕！」


    从天花板上落下，一脚踢到了缇娅的脑袋。


    缇娅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把昏倒的缇娅带到她的房间，迅速地剥掉身上的衣服。总之先借她的衣服来穿。


    然后避开别人的视线，背着半裸的缇娅移动到一楼。


    把她抛到失去意识的艾尔娜面前。


    ——这期间，仅用一分十二秒。


    莫妮卡所做的工作，在艾尔娜醒来时就有了意义。


    「嗯……的？为什么艾尔娜会晕倒——」


    艾尔娜一边注视着广阔的蓝天感到疑惑，一边起身。留在脖子上的疼痛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比起这个却有更大的违和感。


    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回忆。


    「啊，总觉得在昏倒之前，看到了全裸的莫妮卡姐姐……」


    虽然理性判断这是不可能的，但已经烙印在网膜上的景象不会消失。而且也有清楚地目击到那个景象的认知。


    那个到底是不是现实呢。


    艾尔娜刚开始烦恼着，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存在。


    「缇娅姐姐明明在外面，却穿着内衣躺在地上！？」


    缇娅正好倒在艾尔娜的旁边。


    翻着白眼，口水从嘴里滴下来，头上长着一个包。但是，最大的特征是没有穿衣服。将出众的身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撅着臀部的愚蠢姿势倒下。


    「……………………………………………………………………」艾尔娜目瞪口呆地盯着缇娅。


    「……太好了，这是平常就会发生的事情的。」安心地抚摸胸口。


    心安理得地认为刚才看到的莫妮卡的裸体一定是幻觉。


    莫妮卡得到了缇娅的衣服。


    虽然两者都差不多，但总比全裸好。即使在建筑物里阔步行走，也不会被打上「痴女」的标签。缇娅的牺牲是没办法的事，顺利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毕竟要解决棘手的问题必须要有点牺牲。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隐藏了，所以在建筑物内的二楼堂堂正正地前进。


    （……只是，果然有点羞耻啊）


    空气从胸部和脚部进入身体，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比全裸好，但那个臭婊子的衣服，衩口开得也太大了吧？尺寸也很大，时不时就会从肩膀滑下来……）


    但是，缇娅的房间里已经没有比这布料更多的衣服了。


    抓住胸部周围大大敞开的布，这样没办法隐藏肌肤。但是如果把下面衣服拉上来，大腿周围的布料就会露出来。擅长色诱的缇娅的衣服不能完美地遮住肌肤。


    与全裸不同的羞耻感让脸部发烫。


    （总之先从格蕾特或者莎拉那里借一件衣服吧。如果是她们的话，肯定不会捉弄——）


    「……嗯，莫妮卡？」


    「哎？」


    在走廊的拐角处突然碰到克劳斯。


    被衣服吸引了注意力的莫妮卡差点就撞到了对方，在头撞到他的胸之前停下来，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彼此。


    克劳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妮卡的装束。


    「………………………………」


    「………………………………」


    「………………………………」


    「………………………………」


    「………………………………」


    「…………………能忘掉吗？」


    「是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流的间谍总是很快掌握情况。


    他马上转移视线，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离开了。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会多嘴乱说什么吧。大概提都不会提到这个话题，应该会在这方面多加注意。


    ——但是，这跟对莫妮卡造成的精神伤害完全是两码事。


    克劳斯离开后，大步走到格蕾特的房间前。


    一敲门，格蕾特马上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着穿着暴露度特别高的衣服的莫妮卡，她歪起头。


    「格蕾特」


    「哎？莫妮卡小姐……你突然怎么——」


    「现在马上借咱一件衣服」莫妮卡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或者把咱杀了吧。」


    「突然间怎么了？」


    什么都不想说。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真希望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像雾一样消失。


    ◇◇◇


    不管怎么说，从格蕾特那里借来了衣服，任务成功。


    时间是十四分二十秒。


    战绩为三胜一负——西比娅、莉莉（在被看见之前逃走）艾尔娜（误会工作准备完毕）、缇娅（在被看见之前袭击了她）、克劳斯（完全被看到了）。


    可以说是勉强及格的结果。


    由于特技的需求，格蕾特有很多衣服。她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问，总之先把暴露度低的衣服都过目一遍，稍微修补了一下。


    借了男性用的裤子和衬衫后，来到厨房。由于在长时间洗澡后运动，嗓子很是干渴。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很疲惫，真想现在就躺在床上。


    在厨房里，莎拉正站在烤箱前。


    「啊，莫妮卡前辈。今天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帅呢！」


    「嗯，还好啦。」


    香草的芳香刺激着鼻腔，她好像在鼓起干劲做饭。


    从厨房能看到食堂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所以，在干什么呢？好像大家都在做什么准备？」


    「呵呵，那个啊——」


    莎拉开心地戴上连指手套，从烤箱里拿出烤鸡。


    「其实是为莫妮卡前辈准备的惊喜派对！！」


    「啊，好的好的，谢谢。咱早就猜到是这样了。」


    因为早就预想到了，所以不吃惊。对于大部分少女做出了和平时不同的举动，大概推测出来了。


    「谢谢啦」


    拍了拍萨拉的肩膀，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瓶。


    去了食堂，正好其他的少女们也陆续聚集在一起。她们在为被烤得光泽发亮的火鸡发出欢呼声。


    还真是吵啊。在尝试接受眼前的状况时，莉莉露出得意的表情向她靠近。


    「哎呀，可要感谢我哦？我可是拼命克制住「想让莫妮卡酱困扰」的欲望，非常努力了哟。」


    「理所当然的事情就不要让咱感谢，还有别擅自做扫除。」


    「嗯？你怎么知道我们打扫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因为一猜就像是你们会做的事情。」


    在被察觉到动摇之前打发了她。


    其他的少女们也陆续来报告自己的成果。


    「我也帮忙打扫了」


    「艾尔娜也很努力地帮忙准备饭菜的」


    从那露出酒窝的笑容之中，可以看出为莫妮卡祝福的纯粹的心意。


    衣服不见了，好像是搞错了什么。


    坐在食堂中央的座位上，再次喝了口水。


    （……嘛，偶尔这样也不错。）


    自己不习惯被祝福。


    在以间谍这个职业为目标之前，虽然不是在完全不被爱的家庭中长大，但父母很少对自己这样热情。这样的派对也好久没有过了。


    饭菜全部端上来后，安妮特也从背后抱过来。


    「本大人，非常对不起！不小心把莫妮卡大姐的衣服全都洗了！」


    「……啊，犯人是你啊，完全理解了。」


    根据本人的招供，查明了衣服全都消失的原因。


    大概是在中间的联络过程中出现了差错吧。不管怎么说，因为是不想被探究的事实，所以也不怎么想生气。


    「嘛，你这么老实道歉也很难得，这次就原谅——」


    「对了，大姐。」


    阿内特的手碰到莫妮卡的腰。


    「——现在没穿内衣呢」


    「「「「「「哎……………………」」」」」」


    「──────────────」


    食堂里的空气冻结了。


    莫妮卡一边忍受着精神死亡般痛苦的折磨，一边确认背后这个邪恶的存在。


    没错，再怎么说也没能借内衣。不想从缇娅那里连内衣都抢走，也没有拜托格蕾特。


    不管思考停止的莫妮卡，安妮特向同伴们解说事情的全貌。


    ——不小心把莫妮卡的衣服全都洗了的事情。莫妮卡全裸地在阳炎宫里疾驰，从缇娅那里抢走衣服的事情。穿着暴露度高的衣服的现场被克劳斯看到了的事情。从格蕾特那里借了衣服，但是没借内衣的事情。


    「本大人，真的很对不起莫妮卡大姐。」安妮特非常抱歉地说。


    这到底是她对上次「举例来说就是人气投票第一名的活跃」的邪恶的报复行为呢，还是真的不小心失误了呢，只有她本人知道。（注：安妮特是第一次人气投票第一名）


    但是，决定性的秘密被散播出来是事实。


    莎拉战战兢兢地说。


    「莫，莫妮卡前辈。」


    声音在颤抖。


    「现在，难道是真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发生了惨剧，少女们的记忆中没有被留下。


    一分钟后，由于过于吵闹，克劳斯赶到食堂。他目击到的是，六个昏倒在地板上的少女，以及流着血泪的莫妮卡。


    第二天早上，包括莫妮卡在内的所有少女都失去了这一天的记忆，克劳斯也察觉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将其视为顶级秘密，封上了嘴。


    另外，缇娅在室外被半裸放置了一天。


    （完）

 dm杂志2021年1月号《忘我》安妮特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aki2333


    翻译：saki2333


    「本大人，要去打工。」


    在阳炎宫的餐厅里，安妮特正式宣布。


    听到这个宣言的是作为她同伴的七个少女。


    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每个人都哑然不动，一时间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嘴巴半张开，叉子从手中掉下来。


    ——安妮特打工？


    这是一个无法用大脑理解的词语。


    缇娅像代表一样问道。


    「那个……不是开玩笑？」


    「本大人，是认真的。」安妮特蹦蹦跳跳地回答。


    「突然间怎么了？」


    「本大人，想要钱了。」


    「说到底要去哪里打工？」


    「是餐厅。」


    「得到老师的许可了吗？」


    「是的。本大人，今天就要去参加面试。」


    「啊，是这样啊……」


    缇娅只能点头。


    然后她掐了下右边少女的脸，被掐的少女又掐着她右边少女的脸，那个少女也把手伸向自己右边少女的脸……除了安妮特以外的七个少女围成一圈，掐着同伴的脸颊，终于断定这不是梦。


    原来如此。


    好像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安妮特今后要在餐厅打工——


    「「「「「「「不不不不不不不」」」」」」」


    七个少女同时吐槽。


    ◇◇◇


    ——逮捕了暗杀者「尸」，并解决了安妮特母亲的骚动之后。


    经历了许多修罗场的「灯」，以「尸」罗兰吐露的信息为基础，将下一个任务的地点定为穆扎伊合众国的首都米塔里奥。


    这件事发生在为了与潜伏在任务地的「蛇」决战而努力准备的时期。


    「灯」的成员在近一个月前被分为选拔组、非选拔组，八名少女再次齐聚一堂，完成任务的斗志高涨。


    不去不行，穆扎伊合众国！


    紧急战斗，「紫蚁」！


    由于莉莉没有像这样担任摇旗呐喊的角色，大家都很紧张。


    少女们确认在任务地的潜伏场所，复习当地语言，伪造身份证。


    克劳斯为了完成一项国内派出的紧急任务，准备在国外长期逗留。


    如果要给这段时间命名的话——那就是米塔里奥决战准备期间。


    安妮特的打工骚动是在这样的时机发生的。


    ◇◇◇


    追溯到十个小时前——


    克劳斯坐在某个房间里的沙发上。


    虽然空间面积很大，但家具很少。庄严的红地毯上只有桌子和两脚沙发，桌子上只有咖啡自助器和咖啡机等成套设备和烟灰缸。这是为两个人面对面交谈而建造的空间，从沙发到墙壁有一段距离，即使在墙壁上安装窃听器，对话也不会泄漏。


    「你泡的咖啡还是那么糟糕。」


    克劳斯毫不掩饰地表达不悦。他是个高个子、留着长发的美丽男性，在沙发上翘着腿，以略带威压的态度啜饮着咖啡。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罗曼蒂克式灰色衣服的男人。


    「你真是直言不讳。」


    这是个被称为c的男人。他是迪恩共和国间谍对外情报室室长，也就是所谓的间谍老大。


    姑且算是克劳斯的上司。


    克劳斯和c在对外情报室面对面。


    「那么，你有什么事？」克劳斯脱口而出。


    突然就被他叫出来了。c每次直接宣布任务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好预感。


    c耸了耸肩。


    「你应该放松一下。最近都没休假吧？」


    「因为某个上司会把任务推给我。」


    「反正没有任务，你也会工作吧？」


    「我想把时间花费在对部下的教育上，应该已经传达过四十三次了。」


    「第一次听说啊。」


    能把他踢飞吗？


    虽然有这样的冲动，但克劳斯总算是压制住了。


    对方姑且算是自己的上司。


    「总之是个好消息。」c平静地笑了，「终于可以按照你的要求提供任务了。」


    「我的要求？」


    「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想要一个生命危险系数小、能够积累经验的任务。」


    「啊，原来是这样。」


    为了缺乏经验的她们，克劳斯想要一个可以作为训练的任务。以前，在传达这个愿望的时候被对方以『没有那样方便的任务』打发了。


    「已经准备好了，要感谢我啊？」


    这么说着，c递过来一份文件。


    克劳斯确认内容。确实，那是正适合现在的部下的难度。虽然危险系数很小，但也有一丝紧张感。对于缺乏实战经验的她们来说正好，在去米塔里奥之前应该会是一次很好的训练吧。


    但令人在意的是——


    「这只是个跑腿的任务啊。」


    「………… 」


    「不管是感谢还是什么，都只是把杂事推给我吧？这种养成学校训练水平的小事，特意把我叫出来的理由是什么？」


    「………… 」


    c把嘴从咖啡杯上移开，开口告诉他。


    「是为了卖给你恩情啊？」


    真想把咖啡倒在他身上，可是克劳斯最终还是忍住了。


    ◇◇◇


    离开对外情报室总部，克劳斯回到「灯」的根据地。这是一座不引人注目的庄严洋房，二楼的尽头是他的书房兼卧室，他在这里松开领带。上午参加了少女们的训练，下午又被c叫了出来，舒适的疲劳感包裹着身体。


    （嘛，肯定是件好事没错了）


    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直要求的任务，这是事实。


    他自己从第二天开始就要执行危险的任务。自己不在的时候，正好适合少女们训练。


    （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把任务交给谁。）


    虽说很简单，但是存在风险的。


    必须选出最合适的成员。


    （机会难得，想让动机强的人来做……）


    一边做晚饭一边思考吧，克劳斯走向厨房。


    「嗯？」


    在那里发现了疑点。


    自己的房间里有人的气息，好像有人在。（不，奇怪……为什么我没注意到入侵者？）


    为了察觉到有无入侵者，克劳斯在的自己的房间里设置了陷阱。把头发夹在门上，在地毯上放上灰尘作记号等等，数量10处以上。那个简易的传感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很快就察觉到了理由。


    「全都记住了吗？从窗户记住了房间里所有东西的布置，把入侵时启动的陷阱全部放回原处。」


    能拥有这种技艺的人，在「灯」中就只有一个。


    「——好极了。安妮特，技术越来越好了啊。」


    这时，床开始蠕动，包在被子里的少女跑了出来。


    「本大人，被发现了！」


    是安妮特。杂乱无章地绑起灰桃色头发


    ，戴着大大的眼罩的少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怎么了，安妮特？训练吗？」


    「是的，本大人，来找克劳斯大哥一起玩。」


    「是吗。」


    「但是，本大人在等大哥的时候困了，已经无所谓了。」


    「……是吗。」


    她是一个无法读懂想法的少女。


    行动总是没有规律，根据心情来决定参不参加训练。即使是对洞察力有自信的克劳斯，也无法理解她的思考回路。


    姑且，好像是亲近着克劳斯的——


    「对了，大哥。」


    安妮特跳到床上。


    就算说快下去本人大概也不会听，所以只是反问「什么事？」。


    「本大人，想要零花钱。」


    「嗯？」


    「本大人，买了想做的机器的零件，工资就用完了。」


    「……你们的账户里应该有相当高的工资。」


    叹了口气。


    间谍任务成功的报酬很高。从这次开始她应该能学会自我管理了吧。


    「很遗憾，不能给你这以上的工资。是啊，如果想要的话，就尽全力抢吧。」


    「本大人，要炸死大哥！」


    「……你没有一丝犹豫啊。」


    立刻从安妮特那里取出炸弹，用毯子把她捆起来，滚到床上。安妮特开心地晃着腿，喊着「本大人，输了」。


    克劳斯抚住后颈。


    （那么，应该如何对付这个问题儿童呢……）


    虽然工资花完了看起来很可怜，但即使给了零花钱，她也只会全部花光吧。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有可能会引发事故。说不定会光明正大地把手枪卖出去。


    c说过的潜入任务突然闪过脑海。


    「安妮特，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去打工？」克劳斯问道。


    ◇◇◇


    再回到开头。


    在食堂听到安妮特打工宣言的少女们一齐走向克劳斯的房间，不听到事情发生的经过，她们就无法释怀。


    「老师！安妮特酱打工是怎么回事？」


    如此大喊的是莉莉，她是少女们的队长。


    她站在最前面，逼问队伍的老大原因。


    「是简单的潜入任务。」克劳斯回答。


    「潜入？」


    「安妮特的打工地点是两年前帝国间谍用来交易毒品的餐厅。虽然案件已经结束，但有必要确认是否有回归到普通健全的店铺。」


    似乎是跑腿一类的任务。


    这是家被迦尔迦多帝国作为间谍筹款据点的店铺，那里的老板与之有联系。虽然听说他已经金盆洗手了，但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我让安妮特打工两周左右。告诉她打工的钱可以作为零花钱后，她就干劲十足啊。」


    「嗯，我知道情况了，但是真的没问题吧？」


    莉莉不安地皱起眉头。


    「别说打工了，安妮特酱连家务都做不好……」


    为了赞同她，其他的伙伴也异口同声地主张。


    「上次让她擦窗户，最后把窗框打飞了。」


    「……毕竟是拜托买蔬菜，却开始拨撒大量种子的人呢。」


    「衣服被洗完后，不知为什么多了很多亮片的。」


    「咱的衣服被改造成护士服了。」


    「哎呀，我的是修道服呢。」


    少女们列举了许多关于她奇行的信息。安妮特做的怪事不胜枚举。那自由奔放的性格，在培训学校也没有被立即退学，真够不可思议的。即使是在培训学校都是吊车尾的「灯」中，也是更加大放异彩的存在。


    ——「灯」最大的问题儿童。


    那就是安妮特。


    少女们把脸凑在一起，「是不是要在料理里装炸药？」「好像会把厨房改造成武器库」「本来就不能参加面试吧？」一边发表着预想，一边共享着不安。


    克劳斯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再怎么说也不会演变成你们担心的事态……」


    把手放在嘴边，思考片刻。


    「……是啊，至少需要两个人监视吧。」


    「「「「「「「哎？」」」」」」」


    「顺便说一下，我有别的任务，所以不能参加。」克劳斯把手边的纸撕成七张，用钢笔在其中两张纸上画了〇，递给了少女们。


    「和安妮特一起打工的人，就用抽签来决定吧。」


    在场的所有少女都屏住呼吸。


    这是通往地狱的特快票。


    一边祈祷着「神啊」，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少女们嘟囔着自己所有的信仰之心，用颤抖的指尖抽出纸条。


    然后，被选为监视角色的人是——。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抽出纸条后，瞬间崩溃的莉莉。


    「的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这种方面运气很差的艾尔娜。


    就这样，安妮特、莉莉、艾尔娜三人开始了打工兼潜入任务。


    ◇◇◇


    五天后——。


    噩梦造访了阳炎宫。


    大厅里的两个少女脸色苍白。


    「n、呐，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个是以凛然锐利的眼神为特征的白发少女——西比娅。她抱着自己的肩膀，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另一个是缇娅。她泪眼汪汪地在椅子上抱着膝盖。


    她们害怕的当然是关于安妮特打工的事情。


    包括安妮特在内的三人顺利通过了面试，当天就开始工作。作为女服务员，她们好像很漂亮地潜入了职场。


    然后——有四个人精神崩溃了。


    首先变得奇怪的是，担任监视安妮特角色的莉莉和艾尔娜。


    两个人刚从打工的地方回来，就发出了「啊啊哦哦哦哦……」「的哦哦哦哦……」像是要灵魂出窍的声音，躺在床上。


    然后，第二天又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啊啊哦哦哦哦哦……」「的哦哦哦哦……」地摇摇晃晃地走向打工的地方。


    这简直就是恐怖小说中的景象。


    在旁边，安妮特笑着挥手说「本大人，去打工了」，让事情显得更加诡异。


    打工的地方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是相当糟糕的事！


    西比娅和缇娅脸色苍白。比起好奇心，恐惧心更胜一筹。她们下定决心绝对不靠近打工的地方，毕竟自己的生命是最优先的。


    她们虽然发誓绝对不会让其他的同伴去——


    「那么，咱要去安妮特打工的地方嘲笑她们了哟。」


    「……是啊，我也去。」


    ——任务开始三天后，开始行动的伙伴出现了。


    莫妮卡和四肢纤细、宛如玻璃工艺品一样梦幻的红发少女——格蕾特。


    她们似乎要勇敢地去餐厅。


    当然，西比娅挽留了。


    「别，别这样比较好吧？心灵会变成‘啊啊哦哦哦哦哦’的哟？！」


    莫妮卡无视她的劝告，得意地笑了。


    「不是很有意思吗？被安妮特弄得乱七八糟的餐厅，感觉能笑三天三夜。」


    格蕾特也没有点头。


    「……虽说很简单，但这是老大委托的任务，不能不管。」


    制止的话语没有传达出去，她们就这样出门了。


    她们说不定会带来一线希望。


    莫妮卡拥有少女们当中最优秀的实力，也有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应对的超群的安定力。


    格蕾特是团队的智囊。另外，她对克劳斯抱有强烈的爱慕之心，为了他能够发挥加倍的忍耐力。


    那两个人的话应该能把情报带回来！


    也只是抱有一点点期待。


    「嘎啊啊啊啊啊……」


    「唔哦哦哦哦哦……」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两个少女带着灵魂出窍的表情回来，就这样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没再站起来。


    莉莉，艾尔娜，莫妮卡，格蕾特一个接一个地精神崩溃。已经跨越过拼上性命的任务的少女们就这样被一发击倒了。


    ——就这样，西比娅和缇娅对未知的恐怖感到害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缇娅忍不住尖叫起来。


    「打工的地方不是黑魔法集会，只是普通的餐厅吧？！」


    「……不知道，一切都是个谜。」西比娅摇头，「只是，原因只能出在安妮特身上啊。」


    「在店里胡闹了吗？」


    「那样做了，不被炒的话反而很奇怪吧？」


    「是啊。安妮特今天也很有精神地出去了……」


    最大的谜团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人的打工还在继续。


    只能认为是她们掌握了店长的弱点。如果是安妮特的话，说不定真能做到。


    「……只能亲眼确认了吗？」


    「我不要哦！不能窥视深渊！会被拖进去的！」


    「但，但是，就算这么说，也只能去看了吧？」


    「我不想成为‘啊啊哦哦哦’哦！‘唔哦哦哦哦哦’也是！‘哇哦哦哦哦’也是！」


    「没有一个家伙变成‘哇哦哦哦哦’。」


    对于西比娅的建议，缇娅任性地撒娇。


    但是，就这么害怕下去也没用。


    这姑且是个任务，她们不得不尽职完成。除了以打工名义潜入的三个人以外，其他人也需要行动。


    两人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了港口附近的餐厅。一路上，她们四次克制住想回去的冲动。结果，两个人做出了不符合她们性格的牵手行为。这是她们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为了不让对方逃跑。


    「是，是在这个拐角的地方吧？」


    「……嗯。一分钟，做好心理准备就进去吧。」


    「啊啊，只是，把时间改成两分钟吧。」


    「是啊，我也觉得三分钟比较好。」


    之后，她们花了二十分钟才做好思想准备，迈出了那一步。她们握着彼此的手，把视线投向餐厅。


    这是一家开放式建造的面向平民的店，店内座位和店外座位之间没有柱子，一眼就能看到整间店的全貌。里面摆放着好几张木制的圆桌，服务员忙碌地来往于其间。也许是因为这里离港口很近，其中有很多身材强壮的男性客人，非常热闹。店里提供了相当有分量的菜单。


    ——在那里有位天使。


    「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桃发的服务员。


    她带着可爱的纯真笑容接待客人。而被她接待的客人都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厨师，二号客人点的是鸡肉鹰嘴豆沙拉不加胡椒、蒜香吐司、大盘的牛里脊意大利面，套餐里的咖啡是餐后喝的。还有四号客人点的是西红柿汤，二十二号客人点的芝士蛋糕等下再做。」


    一次就能记住很长的订单。


    把每个客人点了什么，等待的时间都记了下来。


    还有——


    「店长，我把流不出水的自来水管修好了。」


    客人少的时候就绕到后面——


    「前辈，厕所的涂鸦，已经用特制的放水器冲掉了。」


    有时会用自己的发明大显身手——


    「啊，哥哥，今天也十分感谢。上次见面还是在前天吧？按照平时的点单就可以了吗？」


    清楚地记住了每个造访过餐厅的客人的脸。


    「「…………………………… 」 」


    超完美的打工人·安妮特就在那里。


    客人向安妮特投来像是在看女儿的视线。其中也有不少偷偷给小费的人，是让她当做零花钱的意思吧。结过账的客人都笑容满面地离开，从西比娅她们的身旁穿过，笑着说「那孩子来了之后，店里比平时拥挤了五成」。


    ——现实正在歪曲。


    两人差点被卷入深渊之中。


    再这样看下去大脑可能会坏掉。


    于是，两人全力冲刺回去，一边喊着「「监护人啊啊啊啊啊」」一边去拜访了某个人。


    「咿！怎，怎么了？」


    拥有像小动物一样的怯懦眼眸的茶发少女——「草原」莎拉。


    说到该如何应对安妮特，最好的办法就是问她。


    莎拉正在阳炎宫旁的动物小屋里喂宠物，这几天她都在改建小屋，没有参与任务。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突然间怎么了？」莎拉瞪大眼睛。


    西比娅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已经有四个人变成『啊啊哦哦哦哦』了。」


    「那是什么状态啊！？」


    「太危险了，我们也快变成『啊啊哦哦哦哦』了。」


    「神秘的感染力！」


    莎拉想要更详细的说明，于是西比娅她们就描述了刚刚看到的情景。


    ——安妮特认真地对待工作，在打工的地方非常活跃。这是异常事态。


    一口气说完后，莎拉点头说着「啊，原来如此」。


    「如果是安妮特前辈的话，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哎，怎么回事？」


    西比娅歪起头。


    莎拉轻轻地发出了「唔嗯」的呻吟。


    「……是啊。虽然很难说明，但这是本人有没有干劲的问题。」


    「干劲吗？」


    「是的，原本就是很有潜力的孩子。记忆力很好，手也很灵巧，也很擅长操纵机器。平时只是不发挥那个能力而已。」


    也就是说，好像是如下所言。


    ——安妮特本来能力就相当强，既聪明又有适应性。但她的心态有问题，对间谍没有干劲，也没有想要一直出类拔萃的欲望。所以，她的能力基本上是沉眠了，只会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上发挥能力。对于打工这件事，莎拉也很吃惊，但有预想到她一定能顺利完成工作。


    缇娅和西比娅捂住头。


    「重要的是感兴趣的东西，啊……」


    「然后，能发挥这种能力的契机是打工……」


    也许是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惊愕，莎拉微笑起来。


    「所以好好拜托的话，也会把家务做的很好。因为对身高感到自卑，所以把乳制品作为奖励的话她会很高兴。」


    「啊，这么说来，她在为长不高而烦恼呢……」


    「很可爱对吧？小妹之后也会去餐厅的。」莎拉愉快地说。


    「……大概只有你，有那种感性。」西比娅在叹气的同时吐槽。


    「……？」莎拉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调教专家莎拉——她的能力远高于自我评价。


    那天晚上，西比娅和缇娅拉着莎拉再次来到餐厅。


    一边吃着炸虾，一边眺望着看起来很忙的员工。


    不管看多少次，安妮特都是个相当优秀的女服务员。她一字不漏地记住了客人告知的订单，并将其传达给厨房。厨房的厨师则向安妮特确认起订单情况。她好像已经成为了这家店的主力。


    另外，她也很受客人欢迎。安妮特看起来有很多粉丝。被搭话时，她就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就是所谓的“看板娘”吧。


    虽然还是无法承认这是现实中的景象，但在莎拉的解说下，西比娅她们也终于冷静下来。


    「怎么说呢，真让人意外啊。安妮特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西比娅一边吃着甜点芝士蛋糕，一边嘟囔着。


    喝着树莓汁的缇娅也点了点头。


    「嗯，总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我们都误会了安妮特啊。」


    「是啊。」


    正好在这个时候，安妮特说着「这是发票」并把它递了过来。完全没有表现出是熟人的样子。作为潜入中的间谍表现得也很完美。


    西比娅等人目送着安妮特离开的背影，除了称赞以外什么说不出来。


    这时，戴着红框眼镜的男性客人说着「那边的人」，叫住了安妮特。他正一个人无聊地喝着朗姆酒，态度很是做作。


    「来了，怎么了吗？」安妮特笑着转身。


    男性客人突然把朗姆酒泼到安妮特的脸上。


    西比娅瞪大了眼睛。


    「玻璃杯脏了。」男性客人不高兴地看着杯子，「请马上更换。」


    「………… 」朗姆酒从安妮特头发上滴下，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那个眼镜混蛋！」西比娅站了起来，「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泼人吧！」缇娅抓住以吃人的气势准备去往男性客人身边的西比娅的手臂。


    「等等，西比娅，相信安妮特吧。」


    「但，但是啊……」


    在两人的前方，安妮特和男性客人互相凝视，四周的空气一触即发。


    「………… 」


    「………… 」


    场面充满紧张感。


    男性客人用施加威压的视线凝视着安妮特，安妮特保持笑容，凝固在原地。


    首先转移视线的是安妮特。


    「——我马上给您更换，非常抱歉。」微微低下头后，安妮特走向店的深处。


    男性客人用嗤之以鼻的态度重新坐在椅子上，其他客人盯着他，咂嘴说着不要欺负那个孩子。


    总之，纠纷好像是平息了。


    「也可以处理投诉事件吗？」西比娅松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是客商生意，再怎么好接待的客人也会有可能引起纠纷。」


    「即便如此，这样认真工作也很了不起啊。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就还手了。」


    安妮特马上回到大厅，很有精神地把朗姆酒拿给投诉的男性客人。


    「但是，为什么想要钱呢？」吉维亚突然开口，「呐，莎拉。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小，小妹吗？」脸上沾着芭菲的莎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这么说来，以前有被问过……安妮特前辈问小妹‘能让克劳斯大哥高兴的礼物是什么？’」


    「哎，是为了给那个男人买礼物才工作的吗？」


    对于意想不到的理由，少女们再次凝视起安妮特。


    「努力到那种程度是为了那家伙吗……」


    「真是意外啊。又是不为人知的一面。」


    到处忙碌的安妮特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这是辛勤劳动过的美丽证据。


    「……话说回来，监护的人完全不行啊。」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安妮特身边两位狼狈的少女。


    「喂！那里的银发！你又搞错订单了！」


    客人纷纷抱怨，莉莉流泪说着「咿！对不起！」。


    「店长！那个金发的孩子又摔倒了！」


    厨房里响起了悲鸣，艾尔娜一边叹息着「不幸……」一边倒下。


    冒失的莉莉和拥有不幸体质的艾尔娜。


    是绝对不能雇用为女服务员的组合。


    ◇◇◇


    另一方面，任务也在进行着。


    西比娅嘟囔着「完全忘了正题了」。


    没错，打工始终是潜入任务的一环，本来的目的是调查店铺的背景。全员想起差点忘记的案件，开始了调查。


    白天分为员工队和常客队负责监视，晚上她们就聚集在大厅里，各自发表观察到的可疑之处。


    在晚上的报告会上，艾尔娜首先举手。


    「说到奇怪的地方，最近艾尔娜的身体很难活动的。今天也摔倒了很多次的。」


    少女全员无视。


    她遭受不幸并不是稀奇的事情。


    「说到奇怪的地方」接下来是莉莉发表意见「这么说来，厕所又出现了大量的涂鸦。明明安妮特酱好不容易把之前的都冲掉了。」


    这是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关于涂鸦，安妮特说着「本大人，全部都记得」，把它们全部写了出来。纸上排列着相似的话语。《变硬的塔》、《下垂的勇者》、《我的远程导弹炮》、《膨胀的玩具》。


    莉莉歪起头。


    「唔唔，是疑点很多的词呢。」


    她一边盯着笔记本，一边抱着胳膊。


    「变硬的塔……下垂的勇者……是什么宗教的象征吗？我的远程导弹炮和膨胀的玩具，是关于秘密开发的武器——」


    「全都是在说男性性器官。只是俚语而已。」缇娅说。


    「我刚才可是全都念了一遍啊？」


    莉莉满脸通红。


    这是一家聚集了很多男性港湾工人的店，常出现风俗和黄段子的话题。那样的店里会出现这种涂鸦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可是消除掉之后又出现了大量的涂鸦，这点很奇怪。


    「难道是什么符号吗？」


    缇娅指出。


    ◇◇◇


    首先开始行动的是常客队。


    缇娅、西比娅、莎拉三人频繁地出入餐厅，调查暗号出现的时机。她们作为客人一边吃着意大利面，一边侧耳倾听着其他客人的对话。


    莎拉偷偷地把小狗藏在帽子里，首先拿出了成果。


    「这是在厕所的水槽里发现的。」


    利用小狗的嗅觉找到了一个装有干燥大麻的纸袋。大麻在共和国里是非法毒品，看来对于厕所里那些奇怪暗号的解读是正确的。


    「把纸袋放回原来的地方」缇娅发出指示，「把发信机藏在袋子里。」


    莎拉点点头，把纸袋重新放回原处。


    一个小时后，缇娅的无线电收到了联络。


    「我找到拿着纸袋的家伙了哟，抓住他进行了审问。」


    是来自莫妮卡的报告。


    「厕所果然是毒品的交易场所，据说周末进货的量和金额都记录在上面。客人写下想要的量，把钱放进去。一袋“变硬的塔”，两袋“下垂的勇者”……就是这样的意思。然后，有人会把大麻放在水槽里。」


    「太棒了。对方没看到你的真实样貌吗？」


    「当然。这边也有化装达人。」


    是在说格蕾特吧。两个人似乎合作进行了审问。


    「我有个疑问，你们不能来店里——」


    「脑袋会坏掉所以不行。」


    无线电中断。似乎给她留下了相当大的恐惧。


    总之得到了充足的情报。


    可疑的是频繁使用厕所的人。如果找到他，应该也能找到毒品贩子。


    「这，这之后要怎么调查？」莎拉歪着头，「这里有这么多——」


    「有两个可疑的客人。西比娅。」缇娅告知。「阳台一侧的男性客人由我来打听，靠墙的男性客人就交给你了。」


    「了解。」西比娅露出无畏的笑容。


    她们同时离开座位，嘴唇微微颤动。


    「代号『百鬼』——洗劫一空的时间到咯。」


    「代号『梦语』——接下来是诱惑毁坏的时间喔。」


    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她们在店内行进，不到一分钟就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那个人不是。」西比娅耸耸肩，「我偷了他的包，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是卖家。」


    「我这边的也不是。」缇娅拨弄发梢，「跟他靠在一起，试着读了下心。没读到邪恶的愿望。」


    「好厉害啊……」莎拉目瞪口呆地对瞬间结束搜查的少女说。


    就这样判明了客人之中没有卖家，在厕所放了大麻的嫌疑犯应该在别处。


    西比娅凝视着厨房。


    「接下来就该交给员工了。」


    ◇◇◇


    接下来开始行动的是员工队。


    莉莉正在做鸡尾酒，她意外地擅长把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


    在旁边刷盘子的艾尔娜喊到。


    「是老鼠的！」


    一只老鼠从她们脚边跑过。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莉莉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


    莉莉抓住它，又马上把它放了。老鼠从窗户逃了出去。


    它是莎拉的宠物，身上还绑着信。莉莉浏览起收到的密文。上面写着常客队调查的内容，从这里开始好像是她们的工作了。


    「店长，不好意思。」莉莉说，「我们差不多可以休息了吗？」


    「不行。」中年的女店长瞪着她。


    「咦……？」


    「你们首先要学会好好工作吧！」


    「哎哎哎哎哎哎哎！」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你知道你们两个一共打碎了多少盘子吗？」


    莉莉虽然很困惑，但是在看到店长吊起来的眉毛后，也说不出任性的话来。


    这时，安妮特正好从大厅回来。


    「店长，客人减少了，我去确认一下仓库的库存！」


    女店长的表情一下子就改变了。


    「哎呀，你真机灵，把那两个人也带上吧。」


    「好的，我们走了。」


    「好，好感度差得也太多了……」


    被完全成为员工队中心的安妮特带领，少女们走向后面的仓库。在有小型居住房屋那么大的建筑物里，店家每天早上都会放入从业者送来的食品，或者收纳预备用的烹调器具。


    这里同时也是放置员工们私人物品的地方。


    「那么，让我们悄悄地打探一下大家的行李吧。一定能找到涂鸦用的油性笔。」


    「的！」


    莉莉一边呼吁着，一边和艾尔娜一起寻找包包。


    安妮特歪起头。


    「哎？本大人真的只是来确认库存的啊？」


    「这次安妮特酱可真是认真啊！」


    在吐槽过把本职工作和副业搞混的安妮特后，莉莉发现了不自然的储物柜。底部微微抬起，一看就觉得奇怪。仔细一看，那里塞满了干燥的大麻。


    「有了！」


    像这样发出欢呼声，开始确认那个储物柜主人的名字。他肯定就是卖家。


    这时——仓库门口响起了艾尔娜的悲鸣。


    「嗯？」


    莉莉转过身，看到那里站着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你，你们，发，发现了……？」


    他是经常照顾莉莉她们的前辈。总是露出温柔的神情，在厨房工作的厨师。而且也是装有大麻的储物柜的主人。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切肉刀。


    「已经结束了……你们会把报警对吧？把我在卖毒品的事情……」


    颤抖的声音显得很可怜。


    「必，必，必须要杀了你们……对不起哦，我会用不让你们痛苦的方法杀了你们的……」


    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刀对着莉莉她们。感觉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请，请放心。」


    莉莉试图说服他。


    「如果杀了我们，你的罪孽会更深重哦！自首的话可能会酌情减刑的。」


    「别，别撒谎了。就，就，就算你们不想死，我，我也不会被你们骗了……」


    「就说了不是骗人的，请听我说。」


    「咕呜呜呜……杀，杀，杀了……我，我要杀，杀，杀了……」


    对方已经听不进去话了。


    莉莉抿着嘴唇。


    （真让人困扰啊。现在的武器也很少……）


    不认为自己会打不过普通人。虽说是培训学校的吊车尾，但她在训练方面还是很努力的，即使打起来也不会输——


    （这种乱来的人，可能无法准确判读他的动作……）


    感觉很有可能会受伤。


    正在打工的莉莉没有带枪和小刀，有的只有护身用的毒针，有必要用这一根毒针保护艾尔娜和安妮特。


    那么，该怎么办呢。


    结局在意料之外的时机到访。后退的艾尔娜好像踩到了什么，发出了「的」的尖叫声，失去平衡，撞到了附近的架子上。受到她的冲击——堆积在架子上的塞满了食材的木箱掉落下来。


    「什—！？」


    在哑然的艾尔娜和青年的上方，木箱和大量的洋葱倾泻而下。


    其他的木箱也接连掉落，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他们身上。


    所有的木箱都掉了下来，仓库暂时被寂静包围。


    「……」


    莉莉对眼前的光景感到哑然。


    「哦哦！」安妮特的眼睛闪闪发光，「难道艾尔娜酱死了吗？」


    「才没死的！」


    艾尔娜从蔬菜中露出了脸。


    「果然最近身体很难活动的。」发出可怜的声音后，洋葱又掉到了她的头上，她用尽最后力气说了声「……不幸」。


    在她旁边，青年也倒了下来。他好像被卷入了不幸之中。


    莉莉一下子把刀夺走。这样他就无法杀掉少女们了。


    「咕，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被夺走凶器的青年发出悔恨的叹息，就像放弃了一切一样，蹲在原地开始痛哭。


    「我想要钱……」他痛苦地嘟囔着，「我付不起母亲的手术费……就在那个时候，被人要求只要成为大麻的中介人就好了，回过神来就没办法反抗他们了，开始在这间店工作……」


    莉莉很快就察觉到了真相。


    他被敌国的间谍盯上了。为了赚取间谍的活动资金，敌人利用了穷困潦倒的他。


    「顺便问一下，你不认识那个人吗？」


    「我，我不认识。我只用电话和信跟他交流……」


    对于莉莉的提问，青年摇头。


    他是被舍弃的棋子，只能悲哀地叹息着「已经结束了」。


    「………… 」


    莉莉知道他是个纯朴的青年，总是给经常犯错的莉莉她们提供美味的食物，关店后也总是给她们讲述和母亲的回忆。


    「但是，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做。」


    也只能这么说。


    虽然心里很难受，但他确实染指了犯罪，只能交给警察来处理。虽然会被判为轻罪，但肯定会对他的人生造成影响吧。


    安妮特安静地注视着那样的他。


    「……本大人，学习到了。」


    「嗯？什么事？」


    「挣钱很辛苦呢。」


    这样嘟囔着，她回到了店里。


    ◇◇◇


    结果，青年被交给了警察，那天餐厅临时停业。安妮特等人找到了在店里进行毒品交易的证据，受到了店长的大力称赞。


    绝妙的是艾尔娜的不幸。多亏了她，不仅在没有受伤的前提下就抓住了敌人，也没有让其他店员怀疑莉莉她们的身份。莉莉的毒针和安妮特的炸弹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不自然的地方。


    那天晚上，少女们聚集在大厅里，进行起最后的报告会。


    「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缇娅拍了拍手，最后做出总结，「虽然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但调查已经完成了。任务完成了哦！」


    「哦哦！」少女们如此喊着。


    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查明了在餐厅交易毒品的事实，也逮捕了犯人。少女们的任务结束了。


    「但是啊，」西比娅抱着胳膊，「结果，还是没能找到敌国的间谍，有点不能接受。」


    莫妮卡也表示同意。


    「一点都不痛快啊。抓住别人的弱点，本人一直不露面，只是在幕后愉快地看着。真让人觉得恶心。」


    少女们讨论起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这个人利用纯朴的青年在街上贩卖毒品，并以此赚钱，那笔钱将来应该会成为帝国间谍的活动资金吧。


    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这件事不能深究哦。」缇娅说。


    「那已经是别的队伍的工作了，一定会有专门的队伍赶来抓住他的。相信同胞吧，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嘛，说的也是。」


    西比娅总算满意地笑了。


    她旁边的莉莉骄傲地挺起胸膛。


    「哎呀，真是轻松的胜利啊！平时是可爱的女服务员，背后却是取缔毒品的特别代理人！我就是共和国的至宝·莉莉酱。」


    「你比平时还要得意忘形。」


    西比娅说完后，艾尔娜也「是的」地附和着。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次的主角是那家伙的。」


    话音刚落，少女们就把视线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难道，是本大人吗？」脸上沾着打工时剩下的蛋糕奶油的安妮特疑惑地歪起头。


    毫无疑问，她是这次任务中的mvp。


    除了对一部分少女的心灵造成了伤害以外，她一直都凭借着那优秀的能力积极活跃着。如果没有她，这次的任务就不可能成功。


    「对不起，我们误会你啦。」


    缇娅微微一笑。


    「你有着让我们嫉妒的实力呢，是个了不起的间谍哦。」


    安妮特睁大双眼。


    每个成员都微笑着注视着这样的她。


    ——就这样，任务凭借着安妮特的奋斗而顺利结束。


    那天晚上，少女们整理好密文报告书，然后将其送到对外情报室的本部。她们把晚餐当作庆功会，吃得比平常要奢侈一点，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上床睡觉。


    那个夜晚，被成就感包围的少女们睡得很香。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少女悄悄地溜出了屋子。


    也没有人知道“她”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


    “她”哼着歌，看起来很开心地蹦跳着。简直就像盼望着圣诞节的小孩子一样，带着仿佛未尝过世间所有痛苦的笑容走在夜路上。


    实际上“她”确实很开心，按照目的完成了打工，马上就要得到工资了。关于间谍的任务，虽然不太清楚，但好像完成了。然后，同伴们表扬了自己。


    内心充满了积极的感情。脚步轻快。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她”的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深夜两点，街上的一切仿佛都陷入沉眠。“她”所前往的是住宅林立的安静小巷，四周没有人的气息，只有一盏闪烁着昏暗光芒的路灯。


    “她”在那盏路灯前停了下来。


    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姿势，一动不动。


    路灯闪烁。


    白色的光“咔嚓、咔嚓、咔嚓”地闪烁着，每次发光都会映照出“她”的脸。


    “她”露出了笑容。


    “她”直立不动，等待着什么，时间就这样流逝下去。


    一名男子从街对面走来。


    这是一位穿着西装的男性，他戴着红框眼镜，身上散发着轻薄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喝过酒，他的脸有点红。


    「嗯，这个路灯都快坏掉了，行政还真是怠慢啊。」他不满地嘟囔着，走在街上，「这里果然是个无聊的国家啊……嗯？」


    男人停下脚步，直立不动的“她”一瞬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但是，表情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他咂着嘴。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家店的女服务员啊。我还以为是幽灵呢。在这样的深夜里做什么呢？」


    「……………… 」


    「难道是对泼了你朗姆酒的事感到怨恨吗？还带了男人来？」


    「……………… 」


    「不过，不管带谁来，我都不认为他是我的对手。」


    「……………… 」


    「喂，说点什么啊？」


    即使男人催促着，“她”也依旧一言不发。


    “她”把裙子微微抬起来轻轻晃动，折叠伞掉落在脚边。随后“她”再次把伞捡起来，“砰”地一声撑开伞。


    「你想用那把伞打我吗？」


    「……………… 」


    “她”打着伞一动不动。


    路灯依然不停“咔嚓、咔嚓、咔嚓”得在男人的头上有规律地闪烁着。


    「如果你要攻过来的话，我随时恭候。我会在一瞬间还击你的。」


    「……………… 」


    路灯依旧“咔嚓、咔嚓”得不停闪烁。


    「是啊，幸好周围没有人。我也很生气，就把你当成处理性欲的工具吧。」


    「……………… 」


    路灯“咔嚓咔嚓”地不停闪烁。


    「什么，这是个人的事情哦？如果你没有消除涂鸦的话，我也不会生气。因为那是我赚钱的必要条件。」


    「……………… 」


    路灯开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得闪烁。


    「这是破坏我好心情的报应。那么，要剥掉那件衣服吗？这么看来，我还蛮喜欢你这样的体型——」


    ——路灯爆炸了。


    灯泡破裂了。


    玻璃就像淋浴一样喷洒到男人身上。玻璃撕破衣服，深深地刺入皮肤，把男人切开撕裂。在冰雹般的玻璃之后到访的是爆炸产生的气浪，这股气浪灼烧着男人的肌肤。


    另一方面，“她”被伞保护着，毫发无损。


    伞把玻璃弹开，好像是特殊材质做成的。


    「……这个小鬼……」


    全身流血的男人终于醒悟过来。


    眼前的“她”的身份是——


    「是同行吗？！可恶，眼睛睁不开——」


    玻璃进入了男人的眼球。在视野不好的情况下，他从怀里掏出手枪，不过这样当然不能瞄准目标。射出的子弹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唔……为什么？」男人咂嘴。


    「哎，我终于明白了！我和你的接点只有那家店，你在我的身上安装了发信器，根据我的行动确信我就是间谍！但是，我不明白！我没有露出马脚！我不会那么笨！」


    在恐怖的黑暗中，男人呼喊着。


    「你为什么会想在我身上安发信器？」


    她”终于开口了。


    「本大人——」


    「嗯？」


    「——本大人很生气，所以才装了发信器。」


    男人屏住呼吸。


    「蛤？」


    然后，他的膝盖脱力，就那样无力地倒在原地。


    「你……只是因为被泼了酒而生气，所以才安装了发信机吗？难道只是碰巧发现我是间谍的吗？」


    「……………… 」


    「那么，你每次都会给找麻烦的客人安装发信器，做好随时都能杀他们的准备吗？」


    「……………… 」


    「搞错了……你，作为一个人肯定有哪里搞错了！」


    “她”摇晃着裙子，把别的工具抖落到地上。男人虽然看不见，但那似乎是电棍。经过“她”的改造，威力提高了好几倍。


    「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她”悄悄地移动到害怕的男人背后，完全消除了气息，用电棍靠近男人的脖子。没有感觉到杀气。不如说根本不可能有。对人的生死不感兴趣的少女，又怎么会有杀气呢。


    男人预感到了“死亡”，开始哭泣起来。


    电棍即将接触男人的脖子——


    「已经够了。」


    ——突然出现的克劳斯抓住“她”的手臂。


    电棍从“她”的手中掉了下来。男人只是因恐惧而昏了过去。


    克劳斯叹了口气。


    「……真险啊，看护人在干什么啊？」


    「………… 」


    “她”沉默着。


    克劳斯向她投来平静的目光。


    「……先问一下，动机是为了保护打工的地方吗？」


    「是的，因为这家伙，今天店里临时停业了。」


    “她”开朗地回答。


    克劳斯想了一会儿该说什么，不久后便叹了口气。


    「先告诉你一下，排除麻烦的客人可不是服务员的工作啊？」


    “她”瞪大了眼睛。


    「本大人，都不知道。」


    克劳斯也分辨不出这是真心话还是谎言。


    ◇◇◇


    一周后，在阳炎宫大厅——


    在那里，有开心地拿着信封的莉莉的身影。


    「打工的钱到账啦！耶，我有好好努力过了！」


    虽然与间谍任务成功的报酬比起来很便宜，但还是会对作为女服务员的打工费感慨万千。她的表情很微妙也许是因为打工费是和退休金混在一起的吧。


    在莉莉的身旁，艾尔娜大声喊着。


    「艾尔娜，终于明白了的！」


    「突然怎么了？」西比娅问。


    「发现最近经常摔倒的原因了的！」她高兴地说。


    「嗯？你确实经常在打工的时候摔倒……」


    「我的身高长高了的！所以衣服才很紧，一直都很难行动的。」


    艾尔娜为了展示自己的成长而努力挺直腰板。说起来，她的个子长高了。本人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一直穿着小一号的衣服，好像不能很灵活地行动。


    「艾尔娜也终于到了成长期的。」艾尔娜摆出了胜利的姿势。


    其他的少女们也鼓掌说着“恭喜”。虽然对于一直疼爱着的娇小可爱的她的成长感到寂寞，但既然本人很高兴，在这里就应该祝福她吧。


    大厅里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但是在那之后——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的机器声响起。


    「嗯？」少女们面面相觑。


    声音是从安妮特的房间传来的。她们马上前往那里。在走廊里，克劳斯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灯」的所有成员们一起来到安妮特的房间。


    安妮特房间的门总是敞开着，只要靠近，就能清晰地看到内部。


    那是个在巨大的椅子上安装巨大的旋转着的锉刀的机器。从形状来说，它接近电椅，还安装了约束坐者的腰带。


    「本大人，终于用打工的钱把这个完成了。」


    在房间的中央，安妮特跳了起来。


    「这是“艾尔娜酱削头器”！这样就可以削掉艾尔娜酱的颅骨了！」


    「「「「「「「「……………… 」」」」」」」」


    全体成员哑口无言。


    「啊，克劳斯大哥。」随后，安妮特回过头。


    她从裙子里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克劳斯。


    「这是本大人送给你的礼物。」


    「我先问一下，这是为了什么送的？」


    「这是贿赂，请放过我吧。」


    「………… 」


    即使是克劳斯也没能接下第二句话。


    然后，安妮特将视线投向了在成员后方瑟瑟发抖的艾尔娜。


    「来吧！艾尔娜酱，用这台机器把长高的部分削掉吧！」


    「这家伙，眼神是认真的！」


    「没关系的，只削超过本大人的部分！只要两厘米就好！」


    对于足以丧命的宣言，艾尔娜尖叫着逃走，而安妮特在准备好武器后开始追赶。


    「艾尔娜酱！把本大人扔在一边，独自进入成长期是绝对不允许的！」


    「太不讲理了的！」


    「请做好心理准备。本大人，就是因为这个才赚钱的。」


    两个少女快步跑出了房间。剩下的成员都同时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没有必要改变对她的认知。


    「忘我」安妮特——是「灯」最大的问题儿童。

 序章 追忆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神代小祈


    录入：kid


    「灯火」位于迪恩共和国的根据地，阳炎宫的墙面上画了涂鸦。


    那是一幅乱七八糟的画。


    十五条线从中心向外延伸。遒劲有力的直线、优雅弯曲的弧线、描绘出螺旋的怪异线条──每条线虽不尽相同，却都同样展现出蓬勃的生气。


    当初究竟是谁提议要画那种画，如今已没有人记得。


    当时，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还有人喝得醉醺醺的。「灯火」和「凤」这两支间谍团队，合计十五人共同举办的派对热闹非凡、喧闹不已。


    许多人都无法对那个有所自觉。


    总要等到已经过去了才能够意识到。总要在心灵磨耗、饱受生活的喧嚣磨练之后，才在无意间怀念起过去时终于察觉。


    ──啊啊，那个片刻或许就是青春吧。


    「灯火」的少女们偶尔会怀念起，那个过了深夜十二点还吵吵闹闹的欢送会之夜，以及和菁英们一同大声笑闹、随手涂鸦时的那片星空。


    【芬德联邦 2974地点无线电。代号「月见」报告。


    「飞禽」温德：死亡


    「翔破」毕克斯：死亡


    「浮云」兰：下落不明


    「鼓翼」裘儿：死亡


    「羽琴」法尔玛：死亡


    「凯风」库诺：死亡


    团队「凤」经判断不可能继续执行任务】


    狂欢结束的一个月后，她们收到了这份报告书。

 1章 盘问

    盘问室位于地下。


    在芬德联邦的首都里，有着一栋招牌上写着「卡夏多人偶工坊」的建筑。那是一栋古色古香的两层楼砖造房屋，「为海外的富豪生产洋娃娃」是附近居民对这间工坊的认知。假如他们二十四小时注视工坊的出入口，或许就会见到一身黑衣装扮的异样男女，然而根本不会有好事者会去监视平凡冷清的工坊。


    工坊的真实身分，是谍报机关的据点。


    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cim的防谍专门部队「贝里亚斯」──


    该部队的使命，是监禁潜入国内的情报员。逮捕威胁芬德联邦的间谍，施以残酷无情的拷问。遭囚禁的间谍在受到长达数十小时的折磨之后，会慢慢地透露出祖国的情报。


    今晚，也有一名间谍被带进了盘问室。


    那是一个宛如牢房的小房间。


    房内没有窗户。中央有张桌子，桌子两旁各摆了一张木椅。房间的角落有另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些纸笔。空间中充满了地下室特有的霉味。


    遭到捆绑的间谍深深地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间谍的双手被绕到背后，铐上大大的手铐。


    「………………我饿了。」


    间谍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随后，叩叩叩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幸会，小女孩。」


    那是一名高挑的女性，身上穿了一条有许多打褶的伞状裙。她的眼睛四周挂着黑眼圈，搭配上白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肤，给人一种像是从恐怖小说的插画中跑出来的感觉。


    ──魔女。


    这样的形容词再贴切不过了。


    「我的名字是亚梅莉。在这一带，大家都称呼我为『操偶师』。」


    她正是「贝里亚斯」的老大。


    年龄为二十七岁。尽管还称得上是年轻人，这名女性却已是肩负保家卫国之责的一员。


    她在被捕间谍面前的椅子坐下。


    「欢迎来到芬德联邦，小女孩。」


    「………………」


    「以三种方式招待造访这个国家的人，是我们的作风。为客人端上红茶、为朋友奉上司康，然后是对敌人的额头送上铅弹──不晓得你是哪一种人？」


    「………………」


    被囚禁的间谍保持沉默。


    其外表仍残留着稚气，说是少女也不为过。野兽般紧实的身材、俏丽的白色短发，以及从发丝间隐约透出、令人感受到强大能量的凛然目光。


    ──「百鬼」席薇亚。


    这是少女的名字。


    在冷冰冰的盘问室里，席薇亚独自一人露出凝重的表情。


    亚梅莉以淡然的口吻宣告：


    「现在开始，对来自迪恩共和国的客人──进行盘问。」


    ◇◇◇


    ──世界上充满了痛苦。


    被称为世界大战的史上最大战争结束至今，已经过了十年。目睹世界大战惨状的政治家们舍弃军事力量，改采利用间谍来压制他国的政策。


    「灯火」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团队。由从前在培育学校是吊车尾学生的八名少女，以及本国最强的间谍「燎火」克劳斯所组成。


    席薇亚是其中一员。


    ──盘问开始的一小时前。


    她在芬德联邦的首都休罗的街道上奔跑。


    时间是凌晨一点多。像是要呼应深沉的夜色般雾气氤氲，只要稍微远离路灯，能见度就只剩下三公尺左右。


    她所奔跑的菲列德大道，位在流经首都的特雷寇河沿岸。这条美丽的大道上有无数餐饮店林立，还有整齐排列的红砖建筑，是著名的观光景点。


    席薇亚发出吐息声，在路灯下奋力狂奔。


    不久后，她在一间高级钟表店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家夹在餐馆中间，有着大玻璃窗的商店。


    这一带被写着「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所包围。


    附近的路灯像是快要坏掉似的闪烁不停。席薇亚背对路灯的光线而立，注视着店内。


    展示柜破裂，玻璃四散在地板上。店内四处摆放的镜子也被无情地打碎，散落一地。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墙上留有弹痕。店内所有的时钟都被收走，商品架上空荡荡的。


    墙壁上，被人用红色喷漆写了几个字。


    【吾等乃不死之国的复仇者


    热情燃烧吧 为复活迷醉吧】


    席薇亚泛起微笑。像是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般。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兰，你这个人真的是──」


    店门前闪烁的路灯。


    在背后闪耀的光线瞬间消失。


    然后当灯光再度亮起时，席薇亚的视野中多了一个人影。


    「你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吗？很抱歉，我要杀了你。」


    女性的说话声传来。


    席薇亚即刻转身，而在此同时轰然响起的是──两道连续的枪声。


    子弹分别擦过她的左脸颊和右腿。


    察觉自己遭遇敌人攻击，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往旁边跳开，同时取出自动手枪。她发挥经过磨练的身体能力，试图迅速拔枪、回击应战。


    「【八号剧目】。」


    然而在那之前，冷冰冰的女性声音便抢先响起。


    在一团雾气之中，同时从左右两边出现的铁锤，同时击中席薇亚的双肩。她被往后打飞出去、倒卧在地后，额头随即就被某个坚硬的物体抵住。


    神情阴沉宛如魔女的女性，将枪口对准了席薇亚。


    「…………！」


    席薇亚什么也做不了。


    不只是女性──席薇亚被包围了。


    无声无息地出现的集团，从四面八方堵住席薇亚的退路。从左右包夹的两名男女举着铁锤，除此之外更有其他六人在周围拿枪指着席薇亚。一抬头，还能看见有男人持枪潜伏在钟表店的屋顶上。


    他们每个人都散发出杀气，做好在一秒内击中席薇亚要害的准备。


    「说得更正确一点──」


    举着手枪，站在席薇亚面前的女性瞪着她。


    「──你若胆敢违抗我们的指示，我就立刻杀了你。」


    她是亚梅莉。


    亚梅莉举着手枪，任凭大裙摆的伞状裙摇曳。她微微将视线望向后方，一脸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光线在雾中闪烁着。


    「一下亮、一下暗的，这个路灯真不像话。如果不能以更隆重一点的场面招待客人，可是会有辱我们的名声。」


    亚梅莉没好气地说完，将手枪抵住席薇亚的额头。


    「你平常──有在接受拷问的训练吗？小女孩？」


    席薇亚除了顺从她的威胁外，没有其他选择。


    ◇◇◇


    席薇亚回想起自己被捕的经过，不禁握紧拳头。


    亚梅莉进入盘问室后，席薇亚手上的手铐就被解开，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解放感，室内反而还充斥着浓烈的杀气。对方大概打算只要席薇亚稍加反抗，就毫不犹豫杀了她吧。


    房间里虽然只有亚梅莉和担任书记的男人，席薇亚却感应到更多的视线。


    冷汗从背部滑过。


    这是她第一次被他国的谍报机关监禁。


    「…………我知道你们是谁。」


    席薇亚开口。


    「我以前在培育学校有听说芬德联邦里有许多优秀的防谍部队，也听说过『操偶师』这个名字。据说那是举发的专家。」


    「是啊，你知道得挺清楚嘛。」


    「可是根据我所听到的，那应该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性。」


    「我是第四代啦。在我们国家，代号是会代代相传的。」


    亚梅莉语气平淡说完后，瞪着席薇亚。


    「好了，小女孩──敢问这位客人，你在钟表店做什么？」


    她似乎并不打算闲聊。


    她的语调始终没有起伏。就好像机械一样，让人感受不到私人情绪。


    「…………找人。」


    席薇亚咬住嘴唇。


    「我没有危害芬德联邦的意思。既然迪恩共和国和芬德联邦不是敌对关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啊，我们同是警戒加尔迦多帝国的同盟国，彼此之间有着合作关系。」


    「对吧？所以说──」


    「可是啊，这位客人。」


    亚梅莉一站起身，便一把揪住席薇亚的头发。


    「间谍的世界里没有友好。」


    她将席薇亚的脸狠狠地砸向桌子。


    「──！」鼻子受到猛烈撞击。


    嘴巴里面裂开，血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席薇亚抬头以示抗议，却见到亚梅莉蔑视的眼神。


    ──席薇亚的祖国，迪恩共和国和芬德联邦是同盟关系。


    世界大战爆发之时，世界被一分为二。分别是以加尔迦多帝国为中心的轴心国，还有以芬德联邦、莱拉特王国为中心的联合国。遭到帝国侵略的迪恩共和国加入联合国这一方，靠着间谍活动窃取轴心国的情报，为联合国的胜利做出莫大贡献。


    自那之后，迪恩共和国便与芬德联邦结为同盟。


    不只是政治家公开签订的友好条约，就连在暗处蠢动的间谍们也彼此合作，共同提防加尔迦多帝国。


    但是，席薇亚在培育学校里也被教导过好多次。


    间谍的世界里只有合作，没有友好。


    情报员是以祖国的利益为出发点，而那个利益有时也会与同盟国的利益相抵触。尽管会为了牵制加尔迦多帝国而泄漏情报，却绝对不会将己方的内情和目标告诉对方。


    即使和他国间谍一时保持合作，但双方本质上依旧是敌人。


    因此，纵使是同盟国的间谍，他们也理所当然会加以拷问。


    「我先来解开一个误会吧。」


    亚梅莉放开席薇亚的头。


    「你的国家的培育学校似乎误会了一件事，我们擅长的并不是举发。当然，我们对这一点确实也很自豪，不过最强的其实是在其他方面。」


    「嗄？」


    「──是拷问啦，这位客人。」


    亚梅莉弹响手指。


    身穿黑衣的女人陆续从盘问室的深处运来推车。


    推车上载着形状陌生的机器和刀刃。缠满许多电线和拘束具的椅子，适合用来把肉削薄、像是削皮刀的刀刃，装满颜色诡异的液体的小瓶子──


    亚梅莉像在轻抚般触摸电椅。


    「我国拥有卓越的科学技术，就连在拷问器具这方面，恐怕也是领先全世界。世上所有间谍在我们面前，都会像婴儿一样放声哭喊。」


    「…………！」


    「你会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遭到拷问的人全都丧命了。」


    道具被接连送进盘问室，压迫了整个空间。


    随着拷问器具一个又一个地被送进来，席薇亚感觉室内的氧气愈发稀薄。


    她望向脚边，看见地上有着斑斑血迹。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亚梅莉开始盘问。


    「你为什么要去那家钟表店？」


    「…………找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


    「找谁？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


    「你要是不说话，就别怪我改变态度了喔？」


    亚梅莉露出浅笑，将手掌朝向天花板。


    似乎是她部下的女性，轻轻地将蝴蝶刀放在亚梅莉手上。亚梅莉一边将刀刃展开，一边要求席薇亚把手伸出来。


    虽然有不祥的预感，现况却由不得席薇亚抵抗。


    席薇亚将左手放在桌上。


    亚梅莉立刻抓住席薇亚的手。


    「切换成拷问模式好了──我要依序切断客人的手指。」


    咚！的强劲声音响起。


    「──！」席薇亚瞠目结舌。


    亚梅莉旋即朝席薇亚的指尖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挥落的凶器，深深插进了桌子。


    「真是抱歉──」


    亚梅莉以机械化的语气说道。


    席薇亚则是完全哑口无言。


    「──偏离了目标三厘米。」


    小刀插入了席薇亚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


    假使席薇亚刚才稍微动一下，她的手指早就被切断了。


    （插图007）


    「下次我会仔细地瞄准。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喔，小女孩。」


    亚梅莉面无表情地说。


    「接下来要请你伸出右手。因为只要观察手枪的脏污程度，就能明显看出客人你的惯用手是右手。」


    「………………………………」


    汗流不止。


    感觉一旦松懈下来，双腿就会因为亚梅莉散发出来的杀气而颤抖。


    这并非全然陌生的世界。席薇亚在培育学校也曾经学过。


    ──间谍被捕后，等待在前方的是没有一线光明的绝望。


    遭到拘禁者只会在吐露情报后惨遭杀害。即使想要保持缄默，理性也会被剧痛和投药所摧毁，不久精神崩溃，只能百依百顺地泄漏情报。


    尽管鲜少也有人会选择成为双面间谍以求生存，但最后还是会被同胞杀死。


    「该死！」席薇亚低声咒骂。


    虽然早就知道这样的知识，却没想到实际体验起来差别竟如此巨大。


    心脏怦咚怦咚地高声跳动。


    「……………给我水。」


    「嗯？」亚梅莉蹙起眉头。


    「喉咙太干，很难说话。」


    亚梅莉弹响手指。


    装满冰红茶的玻璃瓶被送了过来。亚梅莉表情木然地接过瓶子后，将茶倒入装有冰块的玻璃杯中，「这位客人，请用」地递过来。


    席薇亚用左手接过玻璃杯。


    在右手臂依旧被亚梅莉抓住的状况下，席薇亚举杯饮啜。


    「……『浮云』兰。」


    「嗯？」


    「那就是我们正在找的人……她所隶属的团队是『凤』。」


    席薇亚小声地说。


    「……上个月，除了『浮云』外，『凤』的成员全数在芬德联邦丧命。我们正在追查唯一的生还者『浮云』。她目前下落不明。」


    「…………」


    「……只不过查了三个星期，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会出现在钟表店，是因为掌握到『菲列德大道的钟表店发生枪击事件』这则情报。以上就是我的说明。」


    「…………原来如此。」


    亚梅莉用带着深色眼圈的双眼盯着席薇亚。


    「既然这样，客人你为何做出那种反应？那句话是【吾等乃不死之国的复仇者】吗？见到写在墙上的文字时，你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因为那是兰的笔迹。我好不容易终于掌握到线索，当然会笑了。」


    「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只是普通的游戏罢了。因为我们和『凤』──」


    这么回答之后，席薇亚发现自己透露太多了。


    但是却又无法把话收回。亚梅莉已经在手中施力，催促席薇亚说下去。


    「彼此熟识……」


    席薇亚坦白地说。


    「……虽然时间短暂，不过我们『灯火』和『凤』曾经频繁地见面。」


    没错，「灯火」和「凤」之间有过交流。


    ──期间是自龙冲返国后的一个月。


    吊车尾集团「灯火」和菁英集团「凤」。


    南辕北辙的两支间谍团队，度过了一段堪称蜜月的时光。


    ◆◆◆


    ──蜜月第一天。


    一切始于「灯火」老大的发言。


    「我邀请了『凤』的成员们来阳炎宫。」


    「「「「「「「「嗄？」」」」」」」」


    高挑长发、相貌俊秀的青年克劳斯，突然对正在吃早餐的部下宣布此事。


    阳炎宫是「灯火」位于迪恩共和国的港都的根据地。是继承自「火焰」这支传奇团队，为了赶赴救援同胞而设立的据点。


    由于建筑本身是机密情报，因此平时并不会邀请客人前来。但是──


    「因为当初本来约定好我要成为他们的老大。虽然他们愿意将这件事一笔勾销，不过我还是想偿还这个人情。」


    克劳斯在阳炎宫的餐厅里这么解释。


    所谓约定，是上个月在名为龙冲的极东之国上演的争执。「灯火」和「凤」将克劳斯当成赌注，展开冲突。这场「培育学校的吊车尾学生」vs「所有培育学校的前六名」的纠葛对决虽然在「灯火」的败北中落幕，不过因为「凤」释出了温情善意，克劳斯的职位最终并未异动。


    克劳斯似乎非常耿直地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是，万万没料到他居然会在回国第二天就做出这样的发言。对「灯火」的少女们来说，这才只是假期开始的第一天。


    少女们的反应十分微妙。


    「坦、坦白说……」


    皱起一张脸的，是有着丰满胸部和可爱容貌的银发少女──「花园」百合。


    「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怕『凤』的各位耶～」


    她一边撕开早餐的面包，一边哀号。


    「毕竟我本身被对方的领导人彻底打败了嘛～虽然我很尊敬他们，但就是本能地对他们感到畏惧……」


    不只是百合，其他少女也一脸阴郁地开口。


    「小、小妹也很害怕！虽然小妹知道他们并不是坏人。」


    「毕竟我们以八对六的人数优势输给了对方嘛。」


    「要是也可以杀人，我们早就输得惨兮兮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们非常优秀是不争的事实。甚至优秀到有点令人害怕了。」


    「……希望他们不会又说出想把老大抢过去之类的话。」


    「本小姐不感兴趣！」


    「爱、爱尔娜安宁的栖身之处受到威胁了呢。」


    她们各自发言，而其中大半都是持否定的意见。


    事实上，「灯火」对「凤」的实际状况并不了解。因为在龙冲时，双方的情报受到了限制，还有许多成员甚至根本不曾交谈过。尽管分别之际，双方勉强算是达成了和解，但是彼此之间毫无交流。


    ──过去企图抢走克劳斯，虽然值得尊敬却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菁英。


    这就是少女们对「凤」的印象。


    少女们当然认同他们的实力坚强，身为间谍，他们身上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可是因为他们曾一度令「灯火」面临解散危机，少女们对他们的印象自然差到极点。


    「结论出来了。」


    百合站起身，做出总结。


    「──请『凤』的各位回去吧！」


    「可是我们欠他们人情耶？」


    「这是两码子事。」


    百合果断地打断克劳斯的话，高举拳头。


    「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他们欺骗过我们的这个仇！不要小看我们深沉的怨念了！goodbye，『凤』！」


    「「「「「「「goodbye，『凤』！」」」」」」」


    其他少女也高声附和。


    「……你们这群女人不管何时何地都一样吵闹耶。」


    彷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冰冷说话声。


    转过身，只见一名眼神锐利的棕发青年瞪着这边。


    ──「飞禽」温德。


    他现在是「凤」的老大。是拥有高超刀术，曾经在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取得第一名成绩的才俊。他和五名同伴一起站在入口门厅。他把两手插在口袋里，以绝对零度的视线望向这边。


    「我们确实曾经打算抢走克劳斯。但是，那是基于你们实力太差的正当理由，而这个事实也已经透过直接对决证实了，不是吗？居然想把我们赶回去，这究竟是什么心态？还有，这个情景已经上演过几遍了？」


    「「「「「「「「…………………………………………」」」」」」」」


    少女们汗水直流，浑身僵硬。


    百合挤出颤抖的声音：


    「你们已经来了啊～」


    「因为我们也正在休假。」


    温德满脸无趣地用鼻子哼气。


    在他身后，「凤」的其他成员正兴味盎然地观察阳炎宫的内部装潢。


    百合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手还一边动个不停。


    「那、那个……我们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才说了刚才那些话，那并不是我们的真心话……我们几个本来就容易冲动发言，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当真……」


    「就算是真心话也无所谓。」


    温德的语气尖锐。


    「我虽然认同你们的实力，但是并不打算和你们亲近。无聊透顶。我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和克劳斯交换情报。」


    「唔……」


    「如果你们不希望我们来，那我们马上就走。反正我本来就有此打算。」


    温德不客气地说。


    「「「「「「「「……………………！」」」」」」」」「灯火」的少女们吓得不敢作声。


    「「「「「「………………」」」」」」「凤」的菁英们投以凌厉的目光。


    餐厅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沉默之中。


    没错，照理说，「灯火」和「凤」本来不会有交集。


    包括对任务的态度和过往的人生经历在内，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而让那样的双方产生连结的是──


    「嗯？可是我把你们叫来这里，是想要训练你们耶？」


    ──克劳斯。


    在场唯一不受吊车尾和菁英的框架束缚，这个男人丝毫不把两支团队之间的鸿沟放在心上，一脸诧异地歪着脑袋。


    现场所有人都「嗯？」地望向他。


    克劳斯像是等候已久地点点头。


    「因为你们赢过了『灯火』，所以我在想应该要给你们一点奖励才对。我想了想什么奖励比较适合，不晓得你们觉得训练怎么样？」


    「训练？意思是你要陪我们训练吗？」


    「是啊，我会亲自指导你们。我有以『火焰』一员的身分在最前线作战的经验，应该可以带给你们在培育学校所学不到的技术才对。」


    「…………原来如此。」


    温德思索片刻后点头。


    「这个点子还不赖。那好吧，我就答应这个提──」


    「──打倒我。」


    「嗯？」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可以。你们所有人就彼此合作，试着让我『投降』吧。虽然我还是会在休假期间去执行任务，不过你们随时都可以来袭击我。以上就是训练内容。」


    「「「「「「………………………………」」」」」」


    包括温德在内，「凤」的六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久，温德神情困惑地看着少女们。


    「这个男人在开玩笑吗？」


    「「「「他本人一向都很认真。」」」」


    「他没办法用正常的方式指导吗？」


    「「「「没办法。」」」」


    「你们该不会也接受了相同的训练吧？」


    「「「「半年多来都是如此。」」」」


    「……………………………………」


    漫长的沉默再次降临。


    看样子，似乎就连菁英也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够理解。


    温德将两手插进口袋，仰望天花板，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解除那个姿势，颓然垂首，接着以缓慢的动作将头发大大地往上一拨，朝克劳斯投以锐利的目光。


    「什么啊，居然提出对我们这么有利的条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他好像生气了。


    温德浑身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怒气，令在一边旁观的百合等人不禁屏息。


    继愤怒的他之后，「凤」的其他成员也纷纷开口。


    「唔嗯真不希望有人把我们跟『灯火』相提并论耶」


    「居然瞧不起吾等，不可原谅是也。」


    「嗯，既然是六对一，那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输啦。」


    「就让你好好见识『凤』的实力吧～」


    「……是。目标是在一分钟内决定胜负。」


    大概是自尊心受损了吧，「凤」的六名成员全都对克劳斯释出敌意，一副随时都要扑上前去的模样。


    在一旁看着这番对话，「灯火」的少女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啊，我有见过相同的场面……））））））


    那是她们从前走过的路。


    随后，「凤」的菁英们也没有拟定什么计画，便即刻对克劳斯展开突袭，结果一眨眼就被彻底打败了。


    克劳斯的训练似乎带给「凤」很大的变化。


    可能是备受冲击吧。对以身为所有培育学校的前六名为傲的菁英们而言，那是史无前例的惨痛失败。


    第一天，「凤」一脸茫然地回去了。


    然后到了隔天，他们带着新拟好的计画来到阳炎宫，勇猛果敢地向克劳斯挑战，结果同样又遭遇失败。他们神情错愕地回去，然后隔天又重复一遍相同的事情。


    见到他们那副模样，「灯火」的少女们体会到一件事。


    高自尊的人一旦遇上比自己强上许多的对手，届时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今天也来了，『灯火』的女人们。克劳斯在吗？」


    「「「「「不要每天都来啦！」」」」」


    蜜月第四天──「凤」成了跟踪狂。


    ◆◆◆


    盘问室里一片安静。


    席薇亚回想与「凤」之间的交流开端的几秒内，亚梅莉始终沉默无语。室内只有一旁的情报员拿着钢笔书写的声音响个不停。


    「……老实说，那几个家伙并不讨人喜欢。」


    席薇亚喃喃地说。


    「但是，他们和我们也不是毫无关系。所以，我们想要知道『凤』毁灭的原因。唯一的生还者──『浮云』兰在报告其他人的死讯之后，就失去音讯了。」


    她大大地摇头。


    「……可是就如同我刚才所言，我们找了三个星期，却还是找不到兰的行踪。」


    「…………」亚梅莉动也不动。


    「那家钟表店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呐，这次换你们告诉我了啦。为什么cim的防谍部队要监视那家钟表店？只透露一点应该无所谓吧？我再重复一遍，我真的没有半点危害芬德联邦的念头。」


    席薇亚在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


    「灯火」并不想公开与芬德联邦为敌。她们想要的是情报。


    「……………………」


    亚梅莉只是一言不发，继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席薇亚。


    她带着浓浓黑眼圈的双眼，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气息。「操偶师」这个代号，或许正是为了表现这股异于常人的氛围吧。


    没一会儿，她吐了口气，「谢谢你」地点头致谢。


    「我明白你的状况了。熟人去世一事想必令你相当伤神吧。」


    「是、是啊。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


    「只不过──」


    亚梅莉简短回答后，在抓住席薇亚右手的手中施力。


    「──脉搏稍微加快了。你说谎对吧？」


    「────！」


    「太不成熟了。看来这位客人不是优秀的间谍呢。」


    席薇亚顿时愕然。


    看来亚梅莉之所以用力按住席薇亚的手腕，并不只是为了威胁她，也是在趁机测量她的脉搏、读取她的心思。


    亚梅莉嘴角一撇，像是在欣赏席薇亚的反应一般。


    ──防谍专门部队「贝里亚斯」的领导者。


    ──「操偶师」亚梅莉。


    她所释放出的诡异压迫感，让席薇亚感到呼吸困难。


    有种自己的心思全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


    之后，亚梅莉一度松开席薇亚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发出叩叩叩的脚步声，在室内走来走去。


    「…………特地从本国千里迢迢来此的间谍，只有连若无其事撒谎都办不到的程度啊……莫非『凤』这么不受重视……？这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


    不时传来的喃喃自语声，莫名给人装模作样的感觉。


    不一会，亚梅莉让裙子翩翩飘扬，转了半圈。


    「──好吧。」


    她以优雅的步伐站在席薇亚面前。


    「我就告诉你，我们监视钟表店的理由好了。」


    「咦？」意想不到的回答令席薇亚吃惊。「可以吗？」


    「无所谓，毕竟我们也不希望与共和国为敌。」


    亚梅莉泛起微笑。


    「对了，这位客人──请问你对我们的王室了解多少？」


    「嗯？」


    席薇亚一头雾水。


    话题突然改变了。


    不用说，席薇亚当然有把芬德联邦的基本资料记在脑袋里。


    ──芬德联邦是世界的前霸主。


    是历史上最早完成名为「工业革命」的工业近代化，进军世界的国家。他们接连掌控托尔法大陆、极东和新大陆，将那些土地纳为「芬德王国的国土」，逼迫当地人民对王国效忠，展开让世界逐渐成为芬德王国一部分的侵略行动。


    不久之后，「芬德王国」将国名更改为「芬德联邦」。形式上采取各州各自拥有权限的「联邦制」，实际上却是「中央集权制」。


    以王室为顶点，统治世界各国的巨大支配体制。


    世界大战结束后，霸主的宝座虽然让给了穆札亚合众国，然而其影响力依旧未减。


    「我当然知道，不过……」


    「芬德联邦是王室拥有极大权力的国家。原本的芬德王国，以及受其支配的十四个国家的领导人──所有国民都对莱波特女王和女王的儿子，也就是包括达林皇太子殿下在内的五位王子宣誓效忠。」


    仔细地解说之后，亚梅莉开口。


    「──『凤』涉嫌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未遂。」


    「嗄？」


    出乎意料的情报，让席薇亚忍不住发出怪声。


    「看你的反应，你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呢。」


    「呃……那是怎么回事……」


    「这条新闻本身你应该知道吧？上个月，达林殿下访问行政机关时，大楼内被人安装了炸弹。达林殿下虽然平安无事，却有两名职员因此丧命。」


    「是啊，我当然知道。可是，听说那是激进派的恐怖分子所为──」


    「我们表面上是这么处理的。但其实那起事件，迪恩共和国的机关『凤』涉有嫌疑。」


    「有证据吗？」


    「当然有。不过我没道理拿给客人看。」


    初次得知的情报令席薇亚震惊不已。


    ──「凤」试图暗杀皇太子？


    莫名其妙。


    这是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的情报。再说，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要暗杀皇太子。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搜查某个人物。


    「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们cim也正在追查『凤』。」


    「呃，等、等一下，可是『凤』已经毁灭了啊。」


    「没错，我们也查清楚了──原本有六人的『凤』有五人已经死亡。他们锁定达林皇太子，而后遭到杀害的原委，对我们来说也是个谜。」


    亚梅莉颔首。


    「知道一切的只有生还者──『浮云』兰一人。」


    「…………！」


    「我们『贝里亚斯』的使命是逮捕她。你我会在那家钟表店对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我们都在追查同一个人的下落。」


    亚梅莉再次取出蝴蝶刀，将刀子的侧面抵在席薇亚的脸颊上。


    刀子冰冷的触感传递过来。


    「这是命令，小女孩。把『浮云』的所有情报都招出来。」


    亚梅莉低语。


    「你和『浮云』是熟人吧？──你应该知道她的情报才对。」


    「………………………………」


    席薇亚当然知道。


    因为她和「凤」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


    除了兰的年龄、长相、身体能力，还有她习惯频繁地改变说话方式，以及现在正着迷于在语尾加上「是也」。最喜欢的食物是苹果派，喜欢到每周会吃三次。特技是「拘束」，使用细绳的技术是她的拿手绝活。对安妮特心怀恐惧，每次见面都会全力逃跑。还有，她能够拿下毕业考第三名的成绩，有只是一时好运的嫌疑。


    但是，那些全是机密情报。


    席薇亚之前只有透露表面的情报，真正逼近核心的部分都避而不提。


    「…………」


    呼吸困难，肺部也自然而然难受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默不作声啊。」


    亚梅莉不满地咂舌。


    「真奇怪，你刚才明明说不想与我们为敌，我还以为你会帮忙揪出残忍的恐怖分子呢。」


    「…………」


    「假使你打算包庇嫌犯──那我也不得不继续拷问你了。」


    一边冷冷地说，亚梅莉在手中加强力道。


    刀子冰冷的侧面往席薇亚的脸颊愈陷愈深。亚梅莉只要稍微移动刀刃就会划伤席薇亚的脸颊，然而她却给人一种满不在乎的压力。


    ──我包庇「凤」的理由是什么？


    在席薇亚脑中反覆上演的，是曾经与他们共度的时光。


    ◆◆◆


    ──蜜月第八天。


    自从惨败给克劳斯之后，「凤」几乎每天都会来到阳炎宫。


    其中频率最高的是「凤」的老大──「飞禽」温德。


    「我又来了，『灯火』的女人们。克劳斯在哪里？嗯，他又去出任务了啊。既然这样，我就在餐厅等他吧。之前裘儿不是有留了茶点在这里吗？我要吃那个。对了，我把毕克斯和法尔玛也带来了。其他人则会晚点──」


    「「「「「快滚啦！」」」」」


    眼神锐利的棕发青年完全不把「灯火」的「逐客令」当一回事，照样自顾自地造访阳炎宫。


    起初，少女们还把他当成客人迎接，但是随着他几乎每天都来报到，少女们对他的态度也开始转变。「灯火」还在休假。没有什么比不顾他人、擅自造访的客人更令人郁闷了。


    于是过了一周之后，每次见面都大喊「给我滚」便成了固定的模式。


    不过，温德当然不是会因为这样就乖乖回去的菁英。


    「…………你该不会很闲吧？」


    百合一脸傻眼地吐槽。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温德在餐厅里一边大啖茶点，一边回答。


    「我们虽然轮流休假，不过还是有在执行防谍任务。我只是工作很有效率而已，别拿我跟你们几个相提并论。」


    「啊，那还真是厉害。」


    「今天则是所有人都休假。」


    「你果然很闲！」


    见到百合等人发出嘘声驱赶自己，温德哼了一声。


    「放心吧，明天起我就要开始忙了。我并不打算入侵你们的生活。」


    「啊，既然如此……」


    「明天我只会在阳炎宫待三小时。后天是傍晚两小时，大后天是清晨四小时，四天后开始则是深夜两小时、白天六小时、傍晚一小时，晚上二十分──」


    「「「「不要每天都来啦！」」」」


    「灯火」的少女们会拼命赶他走其实大有原因。


    因为麻烦人物不是只有温德一人。他带来的「凤」的其他成员也都很棘手。


    在龙冲时，因为没什么交集所以不知道，但其实「凤」里面也有好几个怪咖。


    比方说「羽琴」法尔玛。


    她是一名任由乱发生长、体型微胖，浑身散发出懒散气息的女性。她好像把「灯火」的年少组的少女们当成玩赏动物还是什么了，总是不顾场合，一见到就对她们又搂又抱。


    主要受害者是容貌如洋娃娃般美丽的娇小金发少女──「愚人」爱尔娜。


    「啊～是爱尔娜妹妹～你今天也好可爱喔～让我摸摸你的脸颊啦～让我捏一下嘛～咕叽咕叽～我们一起睡午觉吧～」


    「咿！感、感觉好恐怖呢！爱尔娜有不幸的预感呢！」


    爱尔娜经常满脸惊恐地遭她上下其手。


    比方说「浮云」兰。


    这名少女有着胭脂色的长直发，五官宛如用线勾勒出来一般鲜明，英气凛然。她对「灯火」里名叫安妮特的少女怀有阴影，每次遇见安妮特都会「她出现了是也啊啊啊！」地大叫，然后开始逃跑。只不过，她如果只是逃跑倒还无所谓，然而她却是个会撞坏阳炎宫的备品的破坏者。


    主要受害者是长相中性、没什么特征的蓝银发少女──「冰刃」莫妮卡。


    「啊，莫妮卡大人！哎、哎呀，前几天敝人不小心打破莫妮卡大人的马克杯是也，这件事就用『凤』的经费──」


    「给在下自己出钱。你下次敢再弄坏在下的东西就杀了你。」


    莫妮卡用彷佛看着垃圾的眼神，将她踹飞。


    他们的失控之举还不止这些。


    「凯风」库诺──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壮汉竟然一边喃喃嘟哝「……是」，一边默默地在庭院里种起家庭菜园。百合所栽种的香草和毒草，就这么被他擅自改成种其他植物了。


    「鼓翼」裘儿──相比之下，这名戴着大眼镜的马尾少女算是比较有常识的人，但是她却也「啊～有人帮忙照顾这些家伙，这下我总算轻松了～」地遥望远方，完全没打算制止同伴的样子。非但如此，她还一副如释重负地在客厅里休息。


    见到这群人几乎每天都来报到，「灯火」的少女们只有一个感想。


    「「「「「「「「这些家伙麻烦死了……！」」」」」」」」


    少女们被菁英们耍得团团转。


    可是却又不能赶他们走。因为他们的造访受到克劳斯认可，而且实力又远在少女们之上，光凭蛮力几乎不可能打赢他们。


    「凤」是「灯火」的天敌。


    和其他少女一样，席薇亚也是「凤」的受害者。


    ──「翔破」毕克斯。


    那正是她的天敌。


    他是一名长相俊俏有如时装模特儿的青年。据说每次放假都会和女人玩在一起的他，经常对席薇亚提出约会的邀请，只不过是要她扮成男人。


    「啊，席薇亚今晚要不要去联谊？因为男生的人数不够，所以要是你愿意扮男装，就不会让女孩子伤心难过了」


    「关我什么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是因为「凤」的其他男性都已经不想理他了，他才打算带席薇亚出席。


    由于他实在太烦人，席薇亚只好决定逃跑。


    她在阳炎宫内的走廊上全力狂奔。


    「你为什么要来烦我啦？」


    「因为你最有趣啊」


    「竟敢瞧不起我！」


    「哎呀，不要放在心上啦这也是一种训练啊追求女人也是间谍必备的技能」


    「这样我又没有训练到！」


    但是，毕克斯这个男人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甩掉。


    ──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排名第二的强者。


    两人虽然在龙冲直接交手过，不过他当时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他像是很享受和席薇亚的追逐战一样，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追赶她。


    席薇亚在一楼的走廊上全力冲刺，想要跑到走廊的尽头。逃上二楼虽然也是一个办法，不过那里有少女们的寝室，所以她实在不想让克劳斯以外的男人上去。


    她下定决心要在走廊尽头迎击对方。


    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给我吃下这一招吧！」


    她让设置在墙上的催泪瓦斯启动。


    催泪瓦斯在完美的时机点，朝着正好在席薇亚背后的毕克斯喷射。如果是在阳炎宫内，席薇亚已经有和克劳斯交手三百回以上的经验。


    毕克斯闭上眼睛，用拳头击破喷射口。


    这下足以争取时间了。


    席薇亚立刻将身子探出窗户，想要逃跑──


    「代号『翔破』──愉快粉碎的时间到了喔」


    咚的一声，宛如大炮的声音响起。


    肌肤感应到强烈的冲击。某样东西通过脑袋旁边，掀起强风吹动席薇亚的发丝。她停下动作，战战兢兢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砖块陷进墙壁中。


    「嗄……？」


    砖块似乎撞上了窗户旁边的墙壁。强大的冲击力不仅令砖块本身碎裂，也使得墙壁凹陷、窗框歪斜，就算触碰窗户也打不开。


    根本不用去想砖块是从哪里冒出来。


    是被扔过来的──仅凭毕克斯的臂力。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薇亚发出哀号。


    她想起他的特技了──是「怪力」。


    毕克斯的身材线条虽然看起来不算粗壮，身上却暗藏着难以用常识估量的肌肉。对他而言，以高速投掷砖块、让窗框歪斜，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毕克斯笑眯眯地走过来。


    「太好了幸好我事先在院子里捡了这个砖块」


    「呃，我根本就什么都……」


    没看到──照理说应该是如此。


    他的手里空无一物。因此，席薇亚才会对来自射程外的攻击感到错愕。


    毕克斯伸出手，摊开手掌给席薇亚看。


    「『隐匿』──欺瞒敌人的眼睛是我的技术」


    席薇亚恍然大悟。


    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不过他能够将武器藏在身体里。恐怕是用阔背肌或臀大肌夹住，带在身上吧。


    面对这份迷惑对手的技术，席薇亚不禁叹息。


    毕克斯的「怪力」是令敌人不得不防的特技。可是，毕克斯时常会将武器暗藏到最后一刻，欺瞒对手，让人猜不透他会如何发挥那份怪力。


    「怪力」x「隐匿」──无尽铁臂。


    结合特技与谎言的概念。席薇亚也早就知道那个概念的名称。


    「──是诈术啊。」


    只有间谍培育学校里快要毕业的学生才会学习到的最后课程。出人意表，打倒实力较高者的唯一手段。


    「灯火」的少女们之中除了爱尔娜外，其他人都还没完成。


    「啊，席薇亚你还没有学会对吧好逊喔真是笑死人了」


    「少啰嗦！」


    见到毕克斯露出嘲讽的笑容，席薇亚朝他使出一记前踢。


    但是，他轻易就抓住席薇亚的腿，还将她高高举起悬在半空中。一旦被他的怪力抓住，要逃走是不可能的事。


    「好了，扮男装去联谊吧」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薇亚像是遭人活捉的野猪一般，被吊起来带走。


    即使她大声抗议，毕克斯当然也是充耳不闻。


    席薇亚很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会在毕克斯的命令下被迫换装，扮成男孩子去参加联谊。这是数日来反覆上演的地狱般悲剧。


    要怎样才能打倒这个男人呢？


    正当她在脑中思索接下来的计策时，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


    是口哨。


    「真可惜时间已经到了」


    「嗄？」


    毕克斯一脸遗憾地摇摇头，放开席薇亚的腿。


    「温德要我们集合了」


    基本上令人厌烦的他们，也有一点值得学习。


    ──那就是面对间谍这项职务的态度。


    席薇亚在毕克斯的催促下来到客厅，结果见到「凤」和「灯火」的其他成员以温德为中心，在那里齐聚一堂。总共十四名的间谍集结，将视线朝向位于中央的温德。


    「时间到了，该开始准备打倒克劳斯了。」


    温德语气坚定地说。


    「凤」的其他成员露出严肃的表情，应了一句「收到」。好比打开开关似的切换模式。


    然后，温德望向「灯火」的少女们。


    「从这次开始，你们也要一起帮忙。」


    「「「「咦？」」」」


    「你们身为间谍的综合能力虽然很低，却各自拥有强大的特技。尽管觉得不甘心，但是依现状来看，光凭『凤』确实赢不了克劳斯。所以，我们要合作将他打败。」


    站在他旁边的裘儿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作战计画了」，一边将阳炎宫的平面图摊开。


    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光凭「灯火」所能执行的作战计画。计画内容不仅周密，还另外准备了好几个备案以防主要计画失败。


    「……如果想跟我们合作，态度就客气一点啊。」百合抱怨。


    「这是我们一贯的沟通方式。」温德回答。


    他的声音总是充满了自信。


    「我应该说过──『凤』和『灯火』要共同守护这个国家。」


    受到菁英们如此信赖，少女们是感到既害羞又开心。


    「凤」的其他成员也笑着说。


    「其实本来就预定好要这么做了啦」「吾等加深合作关系非常重要是也。」「而且也能彼此互相学习。」「法尔玛也觉得进行更深层的交流是件好事～不如大家一起去泡温泉吧～」「…………不，你搞错方向了。」


    虽然吵闹，却比「灯火」多了几分成熟的「凤」。


    他们果然是少女们所崇拜的菁英。


    一名世界最强，六名菁英，八名吊车尾──总共十五人。


    他们只要聚集起来，场面总是闹哄哄的。吵到甚至分不清谁说了什么话。


    「好的，百合我有问题要发问。既然打算一起训练，那为什么温德先生老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还不是因为你们打从刚认识，就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是。老大不小了还闹脾气。」「不行了～糖分不足了～法尔玛想和爱尔娜妹妹去吃甜点～」「呢！请、请不要抱着爱尔娜呢！」「不、不可以！小妹不会把爱尔娜前辈交给你的！」「不过吃饭倒是个好点子。我来预约餐厅好了。」「咦？这样很伤脑筋耶因为我今晚要和席薇亚去联谊」「去死啦！如果要扮男装，葛蕾特才是专门的……」「恕我拒绝……我想莫妮卡小姐应该也很适合扮男装。」「不准出卖在下。在下才不想跟克劳斯先生以外的男人吃饭。」「咦？这话什么意思？令人好奇。难道说……我嗅到恋爱的味道了！」「敝人也想听是也！」「本小姐没有给你说话的权利。」「是也！」


    尽管每天都驱赶对方，双方的交流却日益密切而深厚。


    互相刺激、竞争、提升，不可思议的两支团队。


    这份堪称竞争对手的关系──让人原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


    ◇◇◇


    「为什么──？」


    亚梅莉喃喃地说。


    结束回想的席薇亚一睁眼，就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亚梅莉神情愕然。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瞪大双眼。


    始终摆出专业态度的亚梅莉第一次变了脸色。


    「嗄？」席薇亚满腹狐疑地反问。


    亚梅莉倒吸一口气。


    「──这位客人，你为什么在哭？」


    经她这么一说，席薇亚这才注意到滑过自己脸颊的水滴。


    她触碰自己的脸，重新确认水滴的存在。


    （啊啊，真的耶…………我在哭。真是难看…………）


    这并不是她人生第一次体验所谓的失去。


    她从小出生在黑帮家庭之中。在那个被暴力和掠夺支配的世界里，她曾经目睹杀人现场，也曾经和喜爱的人天人永隔。


    令她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和当时一样流泪。


    想起菁英们的模样，在他国的盘问室里哭泣。


    （真的假的啊……亏我一开始还觉得他们很烦……）


    双方在龙冲时是敌对关系。


    为了争夺克劳斯，他们彼此交锋。少女们还因此产生吊车尾学生特有的自卑感。


    自从温德等人频繁造访之后，少女们总是「不准来」、「滚回去」、「至少也该带盒甜点来吧」地破口大骂，赶他们回去。


    然而如今，席薇亚却在想起与他们共度的时光后，泪流满面。


    席薇亚用左手拭去泪水。


    「……刚才你说我撒谎，对吧？」


    「是啊。」


    「没有错，我的确撒了谎。」


    她直视前方。


    「我说我不喜欢他们是骗人的。其实我并不讨厌那几个家伙。」


    这是真心话。


    ──不希望他们死去。


    ──一直相信今后还能继续维持对手关系。


    可是，死亡报告句句属实。席薇亚等人急忙赶到芬德联邦后，亲眼见到拍下他们遗体的照片。无论再怎么怀疑只是伪装，那些照片依旧将残酷的事实摆在她们眼前。


    无论再怎么悲叹，现实也不会改变。「凤」除了兰一人，全员皆不幸殉职。


    这是「灯火」第一次面对心爱之人的死去。


    「才不会哩……」


    席薇亚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亚梅莉蹙起眉头。


    「暗杀皇太子未遂事件？『凤』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扯着嗓子说。


    「他们就算有目的要达成，也不会像加尔迦多帝国那些人一样采取肮脏下流的手段，让平民百姓受到爆炸冲击波波及！他们是被陷害的！一定是有某人嫁祸给『凤』，并且杀了他们！」


    「真令人不愉快耶。莫非你想说我们『贝里亚斯』受人欺瞒──」


    「我就是这个意思啦！」


    席薇亚冲动地破口大骂。


    完全克制不了内心激昂的情绪。


    不是出自遭他国谍报机关逮捕的恐惧，也不是出自受亚梅莉威胁的愤怒，是因为眼前失去「凤」的这个事实令她痛苦不已。


    「我不会再透露情报了。」


    席薇亚收起下巴。


    「因为我没道理告诉你们。『凤』和暗杀无关，你们被骗了。我不能把同伴的情报卖给你们这种人。」


    「……你好像不太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喔？」


    亚梅莉毫不犹豫。


    她在手里的蝴蝶刀中施力，企图划破席薇亚的脸颊。


    在利刃陷入自己白皙的肌肤之前，席薇亚抢先采取了行动。


    她将桌子往上一踢，连同亚梅莉的身体一起踢飞，同时伸出左手。


    「代号『百鬼』──掠夺攻击的时间到啦。」


    偷走亚梅莉的刀子。


    在她身后的「贝里亚斯」的成员采取了行动。那人立刻举起从怀中取出的手枪，将枪口对准席薇亚。


    席薇亚也举着刀子、沉下腰，准备扑上前去。


    她已经做好对方如果开枪，自己可能会中两三发子弹的心理准备。若是在狭小的房间里发动混战，她应该有几成的机率可以获胜。


    亚梅莉一脸不耐烦地拍掉裙子上的灰尘。


    「你想要抵抗？」


    「是啊。我可没空在这里接受错误的拷问。」


    「开什么玩笑。我们奉行绝对的正义──永远都是正确无误。」


    她从口袋拿出一根棒子。


    席薇亚带着戒心摆出备战架式，然而那并不是武器──而是指挥棒。


    亚梅莉优雅地挥动指挥棒，轻轻地将指挥棒指向身体的右边。


    「『莲华人偶』──」


    「──是，首领。」


    一名满面喜色、身穿修道服的女性站在亚梅莉的右侧。


    接着，亚梅莉将指挥棒指向左边。


    「『自毁人偶』──」


    「──悉听尊便。」


    一名头戴大礼帽、身穿西装的纤瘦少年站在亚梅莉的左侧。


    在左右两名部下的陪侍下，亚梅莉面露微笑。


    「这两位是『贝里亚斯』的副官，至今已埋葬过好几名间谍。」


    「……喔，这样啊。」


    「──【四号剧目】。」亚梅莉大大地挥舞指挥棒。「好好地招待客人吧。」


    那似乎是对两名副官下达的指令。


    席薇亚所能见到的，只有被称作「莲华人偶」的女性和被称作「自毁人偶」的少年，两人弹也似的移动的瞬间。


    合作无间的行动。


    分成左右两边的二人组分秒不差地扑上前来，夹攻席薇亚。席薇亚原以为如果只有这样，自己应该也有办法应付──


    岂料她的腹部却遭人从正面狠踹。


    ──是亚梅莉。


    亚梅莉趁着席薇亚的注意力分散到副官身上的瞬间，移动到她面前。


    （居然连你也动手！）


    那记从正面冲过来用力使出的飞踢，让席薇亚抵销不了冲力，就这么重重撞上后方的墙壁。


    手里的小刀因此掉落。


    她的左右手臂被「莲华人偶」和「自毁人偶」抓住。


    那两人的动作十分熟练，恐怕有事先经过演练吧。席薇亚在钟表店时也见识过部下们在亚梅莉的指挥下，展现出完美的合作默契。即使身体能力优越，单凭个人也应付不了他们。


    光凭席薇亚一人完全束手无策。


    「首领，请问要先打断几根呢？」


    名叫「莲华人偶」的女性以冷淡的口吻问道。


    她像在享受触感一般，让指尖在席薇亚的腹部上滑动。那是在乳房下方一点的位置。


    她说的打断，大概是指肋骨吧。


    「我希望可以打断三根。之前『自毁人偶』多打断了两根。」


    「不，『莲华人偶』的技术很差，还曾经把肺部刺出洞来。」


    名叫「自毁人偶」的少年一副不服气地插嘴。


    「首领，请让我打断三根。」「莲华人偶」这么说。


    「首领，请让我打断四根。」「自毁人偶」接着开口。


    「莲华人偶」的女性说话声和「自毁人偶」的少年说话声，分别从席薇亚的左右两边像在轮流接唱一样地传来。


    「这家伙很嚣张。」?????「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必须教导她。」???? 「让她看清何谓现实。」


    「不像样的间谍。」?????「可耻的间谍。」


    「得知同伴遇害。」?????「拼命赶来这里。」


    「却花了三星期也没获得什么成果。」?「难看地到处乱爬。」


    「最后被捕。」??????「并且将在受尽拷问之后遭到杀害。」


    「将她和『凤』埋在同个地方。」??「她和那些家伙一样不成熟。」


    「企图暗杀皇太子的人渣。」???「虽然失败了。」


    「却也被杀死了。」?????「没错，被轻易地杀死了。」


    「同伴内哄？抗争？意外事故？」??「知道真相的只有『浮云』。」


    「因为希望你吐出情报，」??? 「所以我们要听从首领的指示，」


    「「──同时从左右打碎你的骨头，这位客人。」」


    两人同时露出令人不快的狞笑。


    他们手里握着好大一把铁锤，像是在对席薇亚示威似的高高举起。


    亚梅莉一脸没趣地说。


    「很可惜──好像又有新的客人来了。」


    一股令空气冻结的冰冷杀气传来。


    原本面露嗜虐笑容的「莲华人偶」和「自毁人偶」表情瞬间僵住。他们迅速松开席薇亚的手臂，摆出架式。


    「你们似乎对我的部下相当粗暴呢。」


    是克劳斯。


    「灯火」的老大散发着怒气，进到盘问室里。


    除了亚梅莉，「贝里亚斯」的所有情报员都往后退了几步。即使不报上名号，他们似乎也都认得克劳斯这个人。


    「老大……！」席薇亚出声呼唤。


    克劳斯点点头，走到席薇亚身旁。


    「莲华人偶」和「自毁人偶」退开，围住亚梅莉保护她。


    亚梅莉举止优雅地微微行礼。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燎火』先生。我是芬德联邦谍报机关cim的防谍专门部队『贝利亚斯』的首领，人称『操偶师』的亚梅莉。」


    「你知道我是谁？」


    「我老早就听过关于你的传闻了。听说你是个异想天开，自诩为『世界最强间谍』的人。」


    「……看来我不小心得到和间谍身分不相称的名声了。」


    克劳斯叹息。


    「算了。操偶师，可以请你放了我的部下吗？」


    「恕我拒绝。『凤』有暗杀皇太子未遂的嫌疑，而这个小女孩是该起事件的参考人，所以我们不能让步。」


    「嗯……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cim和对外情报室之间的同盟关系，有可能会视情况解除。」


    两支团队的老大静静地互瞪。


    ──席薇亚的肌肤感到阵阵刺痛。


    克劳斯将声音压低一阶。


    「我并不介意用蛮力将你们打倒。」


    「请别这样，这位客人。假使你让我的部下受了任何一点伤，cim和对外情报室势必会就此敌对。即使你再怎么优秀，终究只有一个人。当cim倾注全力攻击共和国时，你有办法彻底守护自己的国家吗？」


    对此，亚梅莉投以温柔的微笑。


    克劳斯神情纳闷地歪着头。


    「我不懂耶。」


    「嗯……？」


    「我在这里伤害你们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两国产生对立？」


    「这还用说吗？这位客人。」


    「有谁会去报告这件事？──明明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克劳斯的手里已握着一把手枪。


    他浑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势，令席薇亚不禁手心冒汗。


    克劳斯的声音中没有一丝颤抖，好比在陈述千真万确的事实一般。我有办法杀死建筑内所有人，悠然自在地离开这里──他是这么主张的。


    （插图008）


    「…………………………」


    亚梅莉面不改色。


    房间里充斥着让所有人为之屏息的紧张气氛。


    率先移开视线的人是克劳斯。


    「…………算了。其实我也不想跟你们互相残杀。」


    他转身面向席薇亚，拂去她肩上的灰尘。「好极了。真亏你有办法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并且这么对她说。


    「你刚才那是在威胁我？」


    亚梅莉对他投以嘲讽的目光。


    「我再重复一遍。无论你再怎么优秀，终究只有一个人。你是不可能歼灭我们的。我只要让所有人分头逃走，向上级报告你的暴行就好。」


    「…………」


    克劳斯用看似无趣的眼神回望她。


    「你的虚张声势真没创意。」


    亚梅莉讪笑。


    「假使你执意带走那名少女，我们将会以武力抵抗。」


    「不要再做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了。我和席薇亚都没有『浮云』兰的消息，就连涉嫌暗杀皇太子未遂这件事也是第一次听说。」


    克劳斯左右摇头。


    「你就算拷问我们也不会得到任何情报。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和我拔刀相向吗？」


    「…………」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双方彼此合作，不是吗？」


    「合作？」


    亚梅莉一脸意外地眯起眼睛。


    克劳斯接着说。


    「你们想要逮捕涉嫌暗杀皇太子未遂的『浮云』，而我们想要从『凤』唯一的生还者『浮云』口中问出真相。你我的目的一致──都是找到『浮云』兰。难道不是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主张吗？」


    亚梅莉用手掩嘴。


    「你要是拒绝，我就得为了保护部下对你们动武。你要试试看我的话是不是虚张声势吗？」


    克劳斯以冷静的语气口出威胁。


    在一旁聆听的席薇亚深感佩服。尽管先前彼此对立，但双方的主张相同，都想找出「浮云」兰的下落。


    克劳斯过于强大的存在感，逐渐将单方面的拷问转变成对等的交涉。


    从亚梅莉等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早就听说他有多强了。尽管这对一名间谍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与巧妙操控对方愿望的缇雅不同──这是以超强实力作为武器的交涉术。


    亚梅莉将翻倒的椅子扶正，深深地坐在椅子上。


    「贝里亚斯」的一名部下送来新的红茶。


    玻璃杯只有一个。


    大概是加了很多牛奶吧，亚梅莉津津有味地啜饮偏褐色的乳白色液体，然后露出浅笑。


    「──恕我拒绝。」


    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也不希望和迪恩共和国起冲突，但是，我们双方已经不是对等关系了。『凤』有重大的犯罪嫌疑，我们甚至可以将此事公诸于世喔？你得单方面地听命于我们──这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条件。」


    「无所谓。」


    克劳斯简短回答。


    「反正都没差。」


    ◇◇◇


    一小时后，造访盘问室的人是缇雅。


    这名少女是「灯火」的一员，平时在团队中负责指挥。有着凹凸有致的娇媚姿态，以及乌黑亮丽的长发，代号是「梦语」。她之前在芬德联邦的夜店内卧底。


    她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而被找来这里。


    「缇雅，抱歉。」席薇亚对她说。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为了担任这种角色而存在。」


    缇雅耸耸肩。


    「你要把兰找出来喔。她现在应该正嚷嚷着『好寂寞是也』。」


    「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两人轻轻击掌后，席薇亚便离开盘问室。


    取而代之进入盘问室的缇雅，则是双手和脖子都被上了铐。锁链从厚实的铁制枷锁延伸，连到盘问室的墙上。见到那幅景象，缇雅瞬间难受地咬了咬嘴唇，不过她随即露出微笑，还「偶尔玩一下捆绑游戏也不赖」地开了这样的玩笑。


    「确认无误。」


    亚梅莉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若是没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到『浮云』，我就会杀了人质。」


    这便是亚梅莉所提出的条件。


    ──若想进行搜查，就把同伴交出来当作人质。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克劳斯逃跑。只要克劳斯等人逃亡，或是表现出反抗的态度，人质就会没命。


    缇雅是人质。


    她接受了这项危险的任务。


    「你得和我们『贝里亚斯』一同进行搜查，这位客人。」


    亚梅莉神情愉悦地说。


    之后，自称「莲华人偶」的女性和自称「自毁人偶」的少年也接着笑道。


    「我们会帮忙支援的啦。」「你们只要安静做事就好。」


    「为了首领。」「为了首领。」


    「「给我乖乖听话吧，这位客人。」」


    身穿哥德式服装的女首领，以及两名副官：穿着修道服的女性和头戴大礼帽的少年。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名黑衣人。


    冷静下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个机关实在古怪。


    ──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cim的防谍专门部队「贝里亚斯」。


    ──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关，对外情报室的新锐团队「灯火」。


    双方即将展开联合搜查。


    目的是找出涉嫌暗杀皇太子的间谍「浮云」兰。


    「抱歉啊，害事情变得这么奇怪。」


    席薇亚一边将对方归还的手枪藏进衣服里，一边来到克劳斯身旁。


    「没关系。既然搜查行动陷入了僵局，本来就有必要和cim接触。」


    克劳斯的口气十分温柔。


    「我再说一遍，你能够忍到我赶来这里才是真正了不起。」


    「我已经习惯忍耐了。不过同样的事情，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克劳斯微微点头。


    「那就背负着椎心之痛，开始行动吧。」


    说得也是，席薇亚喃喃地说。她们是为了替「凤」报仇雪恨才来到这里。


    席薇亚拍拍克劳斯的肩膀，迈步向前。


    背负着伤痛，「灯火」开始行动。


    这是一场在芬德联邦这块土地上──为了追悼「凤」而展开的战斗。

 2章 搜索

    一走出脱衣间，冰凉的空气瞬间抚过全身。


    莎拉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走向厨房。她从冰箱拿出牛奶瓶，慢慢地啜饮。虽然小狗强尼一脸很想喝的样子，莎拉还是温柔地规劝它「会吃坏肚子喔」。


    洗完澡要是不赶快把头发擦干，自然卷会更加严重。


    就在莎拉打算马上去拿梳子时，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在狭小的公寓里，很轻易就能知道同居人在做什么。


    「…………」


    灰桃发少女坐在沙发上。


    「忘我」安妮特。她一副戴着大眼罩，将灰桃发杂乱扎起的奇特模样。平时吵闹的她，如今却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


    映像管电视正好在播放新闻节目。


    『关于上个月，目标锁定达林皇太子殿下的爆炸恐攻事件──』


    画面中，一名长相帅气、肌肉发达的男人正在挥手。


    他是达林皇太子。身为莱波特女王长子的他，未来有一天将会成为代表芬德联邦所有国家的国王。


    新闻首先从事件的梗概开始说起。


    『达林殿下访问国立物理研究中心当天，中心内发现了可疑包裹，包裹在职员触碰之后爆炸，造成两人丧命，十人重伤。警方当局正全力对犯人展开搜索──』


    犯人至今尚未落网。


    包括这个事实在内，整起事件成了撼动全国的大新闻。


    新闻播报员代替国民发声，表达对恐怖分子的愤怒，以及尚未捕获犯人的不安。达林皇太子深受国民的爱戴。世界大战结束后，皇太子总是亲自参与外交活动，和世界各国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达林殿下在大学时代主修物理学，在校成绩非常优秀。这次的访问，是为了勉励包括其同窗在内的国内研究者──』


    之后便开始叙述包括他的个人档案在内的内容。


    莎拉有气无力地低喃。


    「……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皇太子的性命遭受威胁，同胞丧失性命。


    尽管不愿意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好不安……）


    心头顿时一紧。


    （这个国家……好可怕啊……）


    比少女们优秀许多的「凤」毁灭的这个事实，瞬间夺走莎拉的体温。明明才刚洗好澡，全身却隐隐发冷。


    她不由得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本小姐！」安妮特突然出声。「在意这位大叔！」


    「咦？」


    「心里有种痒痒的感觉！」


    安妮特始终盯着电视，她似乎对达林皇太子很感兴趣。


    莎拉不解地歪头。


    「什、什么意思啊……？」


    安妮特没有回答，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她的右眼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这时，莎拉注意到她手指间正在玩弄的东西。


    （是兰前辈的缠绕绳……）


    安妮特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着翻花绳。她所使用的是特制的细绳，质地柔韧而坚硬。那是「凤」的成员，「浮云」兰过去所使用的武器。


    莎拉大感意外。


    （原来安妮特前辈也喜欢「凤」吗……？）


    莎拉暗自回想。


    回想自己和安妮特体验过的蜜月。


    ◆◆◆


    ──蜜月第十天。


    「灯火」和「凤」虽然吵吵闹闹地展开了交流，然而之中却存在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安妮特和兰的关系。


    之前在龙冲，兰曾经嘲笑安妮特是「小不点」，结果对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的安妮特因此暴怒。她毫不留情地击败兰，甚至将她脱到半裸、逼她下跪。


    但尽管如此，安妮特好像还是没有原谅兰。


    每次兰只要来阳炎宫，安妮特就会马上试图逮住她，于是兰使出全力逃跑，结果就因为这样而不小心弄坏东西。她们两人的关系让「灯火」和「凤」双方都十分困扰。


    因此到了蜜月第十天，双方展开了协商。


    在阳炎宫的客厅里，某个人向莎拉和安妮特低头请求。


    「拜托你，可以请你原谅兰了吗？」


    「鼓翼」裘儿。


    她是一名将翡翠色头发往后绑成马尾，脸上戴着大眼镜的少女。裘儿在「凤」里面算是比较有常识的人，平时担任协调的角色。


    她一脸歉疚地对安妮特合掌央求。


    「为什么是裘儿前辈来拜托？」莎拉问道。


    「如果由兰直接开口，安妮特应该会立刻动手宰了她吧？」


    「那么，为什么小妹也要在场？」


    「……抱歉。因为我实在没把握能够和安妮特直接对话。」


    裘儿脸上浮现疲倦的神情。看来她曾经试着对话，最后却以失败告终了。


    安妮特在莎拉身旁鼓起脸颊。


    「不管别人怎么说，本小姐都不打算原谅她！」


    她双手抱胸，把脸转向一旁。


    裘儿一边递出烘焙点心，一边微笑道「哎呀，不要这么说嘛」。


    好像是受到烘焙点心吸引了，只见安妮特「嗯？」地把脸转回来。


    眼见这招奏效，裘儿立刻接着说下去：


    「嗯，其实她本人也有在深切反省，所以才会难得准备了人气店家的饼干来。她还说『敝人真的对安妮特大人说了非常失礼的话』。」


    「嗯？那家伙这么说吗？」


    「是的。所以，能不能请你跟她和好呢？」


    裘儿这么恳求。


    莎拉也立刻开口：


    「安妮特前辈，小妹也拜托你了。」


    莎拉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莎拉知道安妮特尽管孩子气，有时还会做出过于激烈的举动，但是绝对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


    安妮特轮流注视莎拉的脸和递到自己面前的饼干，噘起嘴唇。


    「你听我说，我也已经想好计画了。」


    裘儿喜孜孜地合掌说道。


    「在距离这里两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座美丽的瀑布。我想请你们两人去那里和乐融融地握手言和。这么一来，在瀑布上面待命的我们就会放下写着『☆恭喜☆』的彩球，献上祝福──」


    「有机可乘是也──────────！」


    「「咦？」」


    忽然间，有人从天花板降落。


    那是一名胭脂色头发、神情凛然的少女。


    ──「浮云」兰。


    她无视错愕的莎拉和裘儿，用从手指延伸而出的细绳捆住安妮特。细绳有如生物一般灵活地扭动，缠住安妮特的四肢。


    在现身之前完全无声无息。


    「哈哈！这就是敝人的诈术──『隐密』是也！」


    兰巧妙地操控细绳，放声大笑。


    「与敝人的特技『捆绑』的结合！初见者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细绳已彻底束缚住安妮特。


    从脚到脖子都完美地遭到捆绑。


    「呃，那个……」


    裘儿在一旁眉头紧蹙。


    「你在做什么，兰？」


    「抱歉骗了你，裘儿姊姊。可是若不这么做，就不可能抓到这个恶魔是也。」


    「啊，嗯……」


    「哎呀，那个冷到让人不禁怀疑脑袋有毛病的和好计画真是太精采了，连莎拉大人都听到呆掉了呢。你是故意提出那个品味差到极致的点子对吧？」


    「……咦？品、品味很差？」


    瞪大眼睛僵住之后，「……亏我还认真想了一个晚上。」裘儿垂下肩膀，沮丧地这么说。隔着眼镜镜片望去，她的双眼看起来是那么地无神。


    「好了！可恶的小不点！这下就算是你也逃不了啦！」


    反观兰则是心情大好。


    她在被细绳缠满全身的安妮特面前高声大笑。


    「做好心理准备是也！接下来是羞辱的时间！敝人要将至今所受的窝囊气百倍奉还，一再地重复叫你『小不点』──」


    话语突然中断。


    从安妮特的衣服里飞出来的刀刃砍断了细绳。


    「咦…………？」


    「本小姐早就料到是这么回事了！」


    安妮特一摇晃身体，立刻就有大量的小刀和电钻从裙子里面掉落下来。


    看来她早已事前准备好对策。


    她捡起其中最大一把电钻，开启电源。看似能够轻易贯穿人体的电钻发出「叽叽叽叽叽叽叽叽」的巨大声响，开始旋转。


    「咿！」兰的表情顿时僵住。


    「本小姐可没有善良到愿意饶你第二次喔！」


    「对不起是也～～～～！」


    兰开始逃跑，安妮特则握着电钻开始追逐她。走廊上响起窗户破裂的声音，之后便传来莫妮卡「不要老是搞破坏啦！」的怒吼声。


    客厅里，只剩下莎拉和裘儿两人。


    「…………莎拉，真是对不起喔。」


    「别这么说……小妹不介意……」


    只是被迫参与这场闹剧的两人。


    「呐，莎拉。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成为好朋友呢？感觉我们挺相似的。」


    裘儿用疲惫至极的表情这么说。


    「应该说，我无论在『灯火』还是『凤』，都没有其他聊得来的人……真的是……这些家伙为什么这么麻烦啊……」


    见到裘儿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注视自己，莎拉实在不忍拒绝。


    从那之后，莎拉和裘儿就经常聊天。话虽如此，其中却有八成以上都是裘儿用疲惫的神情，「莎拉、莎拉，你听我说！」地抱怨同伴、大吐苦水。像是温德和兰都不听我说话、毕克斯和法尔玛老是擅自外出、搞不懂库诺在想什么，还有「灯火」的大家都嫌弃我「没品味」之类的。


    说起来，她在「凤」里面算是负责统整的角色。


    「凤」的成员自尊心都很强，而且直到上个月都没有老大，然而彼此之间却能够互相合作，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的手腕。


    ──接下许多苦差事、勤勉聪敏的「凤」的头脑。


    「鼓翼」裘儿。


    ◆◆◆


    安妮特不知喃喃说了什么。


    莎拉「咦？」地反问。她刚才只顾着沉思，没有听清楚。


    尽管收到「凤」毁灭的消息至今已过了好一段时间，莎拉的心依旧好痛。明知道现在不是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然而只要一个闪神，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们的笑容。


    「是雾。」安妮特又重复了一遍。「雾变浓了耶！」


    「咦？啊，就是啊。」


    莎拉随口附和。


    望向窗外，街道上开始弥漫起白色混浊的雾气。


    结果这时，安妮特忽然弹也似的站起来。


    「本小姐出去一下！」


    「咦？」


    安妮特哼着歌，经过惊讶的莎拉身旁，手里还一面玩着翻花绳。


    现在时间已经超过深夜两点。


    安妮特临去之际，一副兴高采烈地对莎拉说：


    「这是克劳斯大哥所下的密令！」


    莎拉还来不及问密令的内容，她便冲出玄关，消失在雾气之中。


    ◇◇◇


    休罗的街道笼罩在浓浓的雾气之中。


    透过车窗望见的夜景，就像是被烟覆盖一样地白浊。


    据说最近几乎每晚都会产生浓雾。原因恐怕是空气污染吧。工厂燃烧的煤炭化为烟雾和煤烟，溶入空气中。再加上柴油引擎车所排放的二氧化硫气体滞留在地表附近，于是便形成遮蔽视野的大雾。


    芬德联邦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工业大国。


    「工业革命」掀起之后，首都休罗近郊盖了好几座大型工厂，让这个国家在上个世纪甚至有着「世界工厂」之称。虽然世界大战令经济衰退，世界工厂的称号也因此让给了其他大陆的穆札亚合众国，不过如今依旧有许多工厂在首都近郊林立。


    然而工业发达的同时，空气污染的问题却也越趋严重。


    休罗的雾又重又浓，而且很深。


    尤其国会议事堂周边每到晚上，便会覆盖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不过话说回来──」


    坐在客车后座的席薇亚嘀咕。


    「真没想到休罗的雾会这么浓。」


    「「吵死人了。」」


    回应声同时从两个方向传来。


    坐在席薇亚隔壁，身穿修道服、长相看似亲切的女性──「莲华人偶」。


    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穿戴黑色大礼帽和西装的少年──「自毁人偶」。


    他们是「贝里亚斯」的副官。两人围着席薇亚而坐，打算带她去某个地方。此外还有另一台「贝里亚斯」的车子跟在后面。


    「我没有批评的意思啦。」


    席薇亚摇摇手。


    「只不过，在这么浓的夜雾中开车，你们不会怕吗？」


    「我们已经习惯了啦。」「再说车速也很慢。」


    「是喔。」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你就算想趁着大雾逃走也是白费工夫。」


    两名副官默契十足地发言。


    虽然年纪、性别都不相同，却也不像是一对姊弟。毫无关系的两人说起话来竟默契绝佳，实在让人觉得诡异。


    席薇亚将双手枕在后脑勺，翘起腿来。


    「好吧，既然安全那就好──」


    这时，「咚！」的闷钝声响起。


    车体摇晃，车子随即紧急煞车。


    「「「………………………………」」」


    漫长的沉默。


    虽然浓雾令视线不佳，不过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前方。


    「刚才是不是撞到东西了？」


    「「不知道……」」


    席薇亚发出哀号，两名副官歪头回应。


    负责开车的少年──「自毁人偶」一度下车查看，结果他很快就回来报告「是行道树的树枝。大概是断掉了吧」。「莲华人偶」面无表情地嘟哝「那就好」，之后车子便彷佛没事发生过般再次发动。


    这两人真是教人忐忑不安。


    不久，车子在特雷寇河沿岸的建筑物前停下。


    「到了喔，这位客人。」「这里是我们发现到的『凤』的据点。」


    在两名副官的说明之下，席薇亚下了车。她摸了一下凹陷的引擎盖后，进入那栋建筑物中。


    「凤」的据点是名为单层公寓的集合住宅。


    工业革命掀起后不久，首都休罗近郊开始有众多机械工厂林立，让休罗的人口有一段时期急速暴增。据说当时甚至得七八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居住环境相当恶劣。那样的情况在经过近百年之后虽有获得改善，不过这栋建筑依旧狭窄昏暗，充满了灰尘味。


    「凤」的据点位在七层楼单层公寓的二楼边间。


    「这里就是他们潜伏的地点……」席薇亚低喃。


    打开房门。


    里面除了床和橱柜外什么也没有，几乎是一间空房。


    「私人物品已经都收走了。」


    「莲华人偶」这么解释。


    「在客人你看来，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请你进行确认。」


    席薇亚开始巡视房间。


    可是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翻找。他们的所有物已被全数清空，整个房间也只有约莫一房一厅的大小。尽管如此，席薇亚还是姑且找了一下家具后方。


    「嗯──这是？」


    席薇亚把手伸进床底下之后，「叩！」的物品滚落声响起。她抓起那个东西一瞧，原来是一支很粗的钢笔。


    「原来还有私人物品啊。」


    「自毁人偶」走过来，迅速拿走那支笔。


    「为谨慎起见，我要将它收走。」


    「喂，我还没确认──」


    就在席薇亚嚷嚷着伸出手臂时。


    两人的影子同时有了动作。女性的影子先是缠也似的抓住席薇亚的手臂，少年的影子随即缠住席薇亚的颈子。


    飞快高超的技术。


    席薇亚一转眼就遭到压制。


    「这位客人──」「你从刚才开始就好吵呢。」


    语带威胁的说话声从左右传来。


    「────！」


    身体遭到固定的席薇亚只能呻吟。


    （这两个家伙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们是和「操偶师」一同逮捕过许多间谍，守护自己国家的一流人才。想必也是在影子战争的第一线活跃的高手。


    「你我绝对不是盟友。这一点请别忘了。」「莲华人偶」低语。


    「杀死你可以说一点都不费工夫喔。」「自毁人偶」接着说。


    「亚梅莉大人已经从客人的举动。」?? 「推测出你的实力了。」


    「三流水准。」???????「贻笑大方的弱者。」


    「你过去曾打倒过间谍吗？」????「应该没有吧？」


    「稍微擅长使用暴力的普通人。」???「受过暗杀训练的普通人。」


    「或许还得和好几名同伴合作。」???「才总算能够打倒一人。」


    「你能够打赢的就只有那种程度。」?? 「──亚梅莉大人已经全都识破了。」


    「换句话说在我们眼里。」???? 「在身为一流的我们眼里。」


    「「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三流间谍。」」


    席薇亚忍不住咂舌。


    两人在耳边低喃的分析无疑是事实。


    包括席薇亚在内，多数「灯火」的成员都不曾独力打倒过敌方间谍。她们的实绩只有好几人一起打倒「尸」的徒弟，以及打倒受「紫蚁」控制的普通人。


    席薇亚等人一次也没有赢过在最前线作战的间谍们，甚至还败给了「凤」。


    可是真正令席薇亚惊讶的是──亚梅莉仅从短暂对话便识破这一点的分析能力。


    这大概不是普通的推理吧。原理应该和克劳斯相同，是透过无数次经验所锻炼出来的直觉超越逻辑，发掘出真相。


    也难怪像「莲华人偶」和「自毁人偶」这样的高手愿意为她效忠了。


    「…………是喔。」


    席薇亚无力地嘟哝后遭到释放。


    她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结果钢笔还是被抢走了。「这位客人的手脚不太干净。」「自毁人偶」这么说完，便将钢笔交给搭档「莲华人偶」。


    她接过钢笔后说了一句「我去和总部联系」，便转身离开。


    席薇亚叹口气，左右摇头。


    「你很难过吗？」「自毁人偶」问道。


    「嗄？」


    席薇亚抬头仰望他。


    少年摘下大礼帽，用手指转个不停。


    「我是问你，失去同胞的心情有多难受。你有难过到泪湿枕头三天三夜吗？他们之中有你的恋人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虽然现在是敌对关系──不过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很愿意听你诉苦喔。」


    他重新戴好帽子。


    「不过，我现在当然没有那种余裕。保护达林殿下才是首要任务。为此，你得好好地努力工作才行。」


    「……………………」


    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


    （…………真搞不懂这些家伙。）


    尽管觉得一头雾水，席薇亚还是姑且小声应了句「知道了啦」。


    就在这时，「莲华人偶」回来了。


    「我刚刚收到新的指令了。」


    她先对搭档「自毁人偶」耳语。他「原来如此」地点点头，之后两人便并肩望向席薇亚。


    「这位客人，要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自毁人偶」露出诡异的笑容。


    「喔，什么任务？只要是为了找到兰──」


    「──脱掉。」


    「………………」


    「「我叫你──脱掉。」」


    两名副官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


    时间回溯到三十分钟前──


    克劳斯和亚梅莉也搭乘客车，前往芬德联邦的郊外。两人一同坐在后座，正视前方，视线没有交集。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守护达林皇太子殿下。」


    亚梅莉语气平淡地说。


    「殿下的存在对这个国家而言就等于是太阳。凡是企图危害达林殿下者，都必须立刻加以逮捕。这是我们的使命。」


    「然后涉嫌杀害皇太子的人是『凤』，也就是兰吗？」


    克劳斯不以为然地回应。


    「这是不可能的事。迪恩共和国没有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动机。」


    「既然如此，『凤』为什么要袭击达林殿下？」


    「这个前提本来就是错的。你把证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恕我拒绝。」


    「…………算了。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找到兰。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为了保护皇太子的人身安全，还是赶紧从她口中打听出真相比较好。」


    「你还真懂得利用臆测为自己开脱呢。」


    「我有吗？」


    「算了，无所谓。总之，我要迅速将『浮云』逮捕归案──在她再次袭击皇太子之前。」


    亚梅莉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一旁的克劳斯则是左右摇头。


    在两人彼此刺探对方心思的同时，车子渐渐驶入山路。车子沿着斜坡而行一阵子，不久便来到一个开阔的场所。


    在高耸到可以俯视首都的半山腰上，有一片经过整理的土地。平坦的土地上，盖了一栋两层楼的朴素建筑，另外还摆了挖土机、起重机之类的重机械。


    克劳斯开始说明：


    「这里原本好像是度假饭店的兴建预定地。因为整地途中计画中断了，这块地于是就被搁置了将近四年。那栋建筑是施工时所盖的管理小屋。」


    亚梅莉一边走下车，一边佩服地说：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杳无人烟的深山里──」


    「就是啊。」克劳斯表示赞同。「这里是迪恩共和国的通讯室。」


    亚梅莉率领约莫五名部下，进入管理小屋。


    目的地是位于二楼角落的房间。穿过从前的办公室后，面前出现一扇门。


    门上了锁。


    克劳斯用身上的钥匙开锁。


    小小的房间里，摆了一台巨大的通讯器。从通讯器闪烁着红灯来看，房内应该有通电。按下电灯开关，灯光立即照亮室内。


    亚梅莉开口：


    「『浮云』就是在这里发出最后的通讯吗？」


    「正是。」


    殿后的克劳斯回答。


    「兰向信使送出『我以外的所有人皆遭杀害』的报告之后，就断了音讯。后来好不容易掌握到的消息，就是你们抓到席薇亚的钟表店。」


    亚梅莉的部下开始搜索通讯室。


    在那段期间，亚梅莉与克劳斯寸步不离。她将双手戴上手套，一边触碰通讯器，一边疑惑地歪头。


    「…………沙子？不对，是面包屑吗……」


    通讯器的表面撒了大量的面包屑。


    「然后是贴纸……？和『浮云』的笔迹不一样耶。」


    通讯器前方贴了大大的一张纸。


    上面写着〈忍耐到最后一刻！〉。


    亚梅莉皱起眉头。


    「这个愚蠢的标语是怎么回事……？」


    克劳斯「天晓得」地随口附和。


    「兰是个古怪的家伙。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


    亚梅莉继续凝视着通讯器，动也不动。她叫部下搬来椅子，然后坐下来沉默不语。


    克劳斯则在一旁定睛观察眼前这名间谍。


    连他也对「贝里亚斯」的情报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大概是最近才兴起的团队吧。自从紫蚁大闹米塔里欧之后，间谍的情势便瞬息万变。


    这名犹如魔女的哥德萝莉女的实力究竟如何？


    「好臭喔。」


    亚梅莉开口。


    「是排水沟的臭味吗？不过，味道并没有充斥管理小屋的各个角落。恐怕是有人频繁进出，开门关门的关系吧。」


    她望向克劳斯。


    「你们有二十四小时监视这里吗？」


    「没有。毕竟这里离市区很远，再说我们也人手不足。」


    「原来如此──从现在起，这间通讯室由『贝里亚斯』二十四小时进行监视。」


    她从克劳斯手中抢走钥匙，开始明快地对部下下达指示。


    接着，她又再次抚摸通讯器的表面。


    「对了，这位客人。关于『浮云』的个人档案──」


    「没问题，我可以简单地告诉──」


    「『浮云』兰，十六岁。个性豁达开朗，但轻率的言行引人注目。虽然胆小，内心却有着坚定的信念，擅长以潜伏为主的秘密行动──以上是我个人的推测，应该没有错吧？」


    「………………………………」


    就连克劳斯也哑口无言。


    亚梅莉的描述近乎完美。


    「看来我说对了。」


    亚梅莉心满意足地点头。


    「『浮云』正一边提防周遭，一边试图和同胞接触。她利用擅长的潜伏技术隐身，往来于通讯室和间谍聚集的场所──这就是我的判断。」


    「……真是精采。其实我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成果不甚理想──」


    「大概是差在对这个地方的了解程度吧。」


    亚梅莉捏起掉在通讯室地板上，像是小垃圾的东西。


    那是约莫一公分大小的红色碎布。


    「这是库拉迪涅特公司出产的地毯，只有面积超过两千平方公尺的豪宅才会采用这种材质。另外，上面的涂料是从七个月前开始使用的。只要仔细确认，应该就能筛选出『浮云』可能出没的场所。不过话说回来，就我所知只有一个地方符合条件。」


    亚梅莉流畅地展开推理。


    「『白鹭馆』──『浮云』应该有在那里出没。」


    「……………………」


    自顾自地说完，亚梅莉便离开通讯室。


    克劳斯望着她的背影，做出评价。


    ──几乎满分。


    「操偶师」亚梅莉，是暗中活跃于影子战争的一流高手。


    「这位客人，我有一件工作要交给你们。」


    「嗯？」


    她对克劳斯投以诡异的微笑，同时浑身散发出嗜虐的气息。


    「我要你们疯狂地舞蹈，这位客人。」


    ◇◇◇


    「白鹭馆」是资产家大卫克里斯所拥有的宅邸。


    靠着经营大工厂暴富──晋身所谓资产阶级的他，有着每周末都要主办派对的习惯。被称为〈白鹭宴〉的活动尽管会费高昂，却因为任谁都能参加，并且聚集了资产家、政治家、官僚等两百名以上的成功人士而闻名。


    其中最受人关注的是社交舞。在备有自助式立食餐点的大厅里，参加者在管弦乐团的现场演奏声中跳着华尔滋。


    可别小看这只是普通的舞会了。


    对参加者来说，这是一场试炼。


    主办人大卫克里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只要观察一个人的舞姿，便能看出他的为人。


    家世、能力、对他人的体贴，这些都能透过舞姿判断出来。家境贫穷、雇不起舞蹈老师的人；没有舞蹈才能的人；没有人脉、遇不到好舞伴的人──可以将所有冒牌货排除在外。


    姑且不论这个理论是否正确，总之参加这场派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在工作上多么能干的商人，只要没能跳好一支华尔滋，就会遭到他人冷笑，不被所有人当成一回事；相反的，即使是没有任何实绩的创业家，只要舞艺高超，就会得到「这个人有前途」的评价。


    乍看优雅的〈白鹭宴〉，又被称为是终极的社交圈。


    「浮云」兰有出入〈白鹭宴〉的迹象。


    就性质上而言，那是间谍容易聚集的活动。对于想和同胞会合的她来说应该相当适合。


    今晚她说不定也会现身。


    唯一令人担心的是，对周遭心生警戒的兰会巧妙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以致错失碰面的机会。为了消除这个担忧，在「白鹭馆」里引人注目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一来，方法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白鹭馆」里舞出最优美的华尔滋！


    ──席薇亚接受了这番说明。


    「……呃，我是明白现在的状况啦。」


    席薇亚喃喃地说。


    眉头紧蹙的她手里拿着的，是「贝里亚斯」交给她的东西。


    「可是就算如此！有必要准备这种布料少得可怜的衣服吗？」


    那是一袭深红色的礼服。


    摊开一看，整套礼服的设计相当大胆。背面的布料很少，大胆地让背部裸露出来。前面的布料也让人不太放心，就算正常穿着，恐怕也会让锁骨出来见客。裙子部分的红色布料层层重叠，还加上了大大的开叉。


    在大庭广众下穿这种玩意儿，根本就是荡妇。


    席薇亚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据「莲华人偶」所言，如果是参加派对就没问题。


    将礼服递给席薇亚的「莲华人偶」和「自毁人偶」不耐烦地说：


    「别说那么多了，快把衣服换上。」「想要吸引人注意，这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穿成这样感觉很引人侧目耶……」


    「我们也会一起跳舞。」「从旁支援你啦。」


    语毕，他们便将席薇亚推进「贝里亚斯」的据点里的一个房间。


    那是一间空房。


    里面只排放了两个小层架，什么也没有。


    「我绝对饶不了你们。绝对，我是说真的。」


    席薇亚忿忿不平地表示抗议，他们却置若罔闻地关上门，还从外面上了锁。


    在派对开始之前，席薇亚似乎得一直在这里待命。


    房里没有窗户，很难逃脱出去。角落则摆了一些饼干和水。


    （……话说回来，礼服到底要怎么穿啊？）


    除了礼服，他们也给了席薇亚束腰和胸垫，可是她却想不太起来要怎么使用。她虽然在培育学校里面有学过，但是因为平常没在使用，所以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一边苦思一边抬头，结果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对上眼。


    是克劳斯。


    他已经换装完毕。一身纯白衬衫搭配黑色外套、系上黑色蝴蝶领结的装扮，正在房间深处的立镜前整理衣领。


    「………………」


    席薇亚默默地瞪着他。


    两人会合了是很好，可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喂，他们命令我要在这里换装耶？」


    「这样啊，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换好衣服。」


    「出去啦。」


    「办不到。因为我被命令要在这里待命到规定的时间。」


    再重复一遍，空房里只排放了两个层架。


    没有任何可以遮蔽视线的东西。


    「……我会远离镜子，转向后方。你就忍耐一下吧。」


    「真的假的啊……」


    席薇亚重重地垂下肩膀，用双手捂住脸。


    她没打算向「贝里亚斯」要求提供新的更衣场所。这是一流间谍们活跃的第一线，这点小事应该要忍耐才对。


    席薇亚放弃挣扎，开始更衣。


    她隐约感觉得出来克劳斯的男性欲望很低。他从来不曾对席薇亚等人表现出欲望，双方彼此有着深厚的信赖感。


    ──可是，席薇亚难免还是会感到抗拒。


    她一面感受自己澎湃的心跳，开始褪去衣服。为以防万一，她还转头查看了一下，却见到克劳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尽管莫名感到不甘心，但是因为连她也不晓得自己希望克劳斯做出何种反应，于是便决定不再多想。


    衣服的尺寸非常合身。


    她一边回想礼服的穿法，一边让肌肤穿过鲜红色的丝缎。


    然而就在套上礼服后，她注意到一件事。


    「……呐，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克劳斯倒退着走过来。


    「呀！笨、笨蛋！太近了──」


    「这个房间里面装了窃听器，说话要小声点。」


    席薇亚摇摇发烫的脸、急忙跳开，反观克劳斯则是极为冷静。


    席薇亚大口深呼吸，让情绪平静下来。


    「不、不是啦，我不是要说任务的事情。」


    席薇亚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道。


    「……你帮我把腰部的拉炼拉上来。我自己没办法穿好。」


    大概是为了让衣服牢牢地贴合固定在身上吧，最后还有一道用来束紧礼服的拉炼。


    尽管感到抗拒，也只能让背部见人。


    「知道了。我要转身喽。」


    克劳斯这么说完才转过身来。


    席薇亚让自己裸露的背部面向克劳斯。一想到背部的布料稀少，她不禁慌张地咬住嘴唇，停止思考。应该没有连臀部也露出来才对。


    「……………………」


    克劳斯没有立刻触碰拉炼。


    席薇亚转头瞪着他。


    「不要盯着看啦。」


    「……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见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席薇亚确定他心无邪念。


    席薇亚微微转动身体，让自己的背部映在镜子里。没有半点赘肉，纤细雪白的背部。可是在她的腰部下方，却有一道乍看很难发现的淡淡痕迹。


    「反正其他同伴也都知道。这是过去留下来的啦。」


    ──伤疤。


    过去被刀子砍过的痕迹，至今仍残留在席薇亚的腰间。


    所幸，伤疤的位置正好可以用礼服遮住。


    「我可以感受得到。」克劳斯低语。


    「嗄？」


    「暗藏在那道伤疤背后的，你的勇气与善良。虽然无法轻率地给予肯定，不过我很敬佩你。」


    「谢啦。不过，那种赞美方式你还是用在葛蕾特身上吧。」


    席薇亚笑道。


    克劳斯沉默不语。


    他大概已经从培育学校的教官口中，得知「百鬼」这名间谍的来历了。


    残暴黑帮的长女──这便是席薇亚的出身。


    世界大战结束后，在迪恩共和国的首都反覆掠夺的帮派集团。他们趁着国内情势持续混乱，不惜连妇孺也攻击，只为了中饱私囊。尤其集团首领简直是杀人的天才，像在游戏一般不断杀害与自己敌对的人。


    知晓当时情形的共和国的政治家乌维阿佩尔，还曾经批评他是恶魔的后裔。


    「……『食人族』。」


    那是组织的名称。


    席薇亚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过去生活在一个把暴力当成家常便饭的世界里。虽然已经不记得是被谁砍了，不过能够只留下这点疤也算是幸运吧。」


    「…………」


    「不是抢夺就是被抢夺，这就是我过去生存的环境。」


    父亲在席薇亚面前杀过人，父亲的敌人则为了报仇，盯上了席薇亚和她的弟妹。不仅如此，席薇亚也曾遭到父亲暴力相向。她生活在一个只要踏上街头一步，就会只因为是小孩而遭人殴打的城市里。


    「那段过去……」克劳斯问道。「你还没告诉其他同伴吗？」


    「这又不是可以随便拿出来闲聊的事情。」


    席薇亚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大概会一辈子带着这个伤疤活下去吧。


    正当席薇亚这么想时，克劳斯缓缓地把手伸向腰间的拉炼。


    「停。」席薇亚制止。


    「怎么了？」


    她小声地对神情疑惑的克劳斯说。


    「稍微碰一下……那、那个，用你的手掌……」


    克劳斯微微点头，然后用手触碰了伤疤的位置。他先是有些犹疑地用手指触摸，一会儿才温柔地将手掌覆盖上去。


    一股近似篝火的暖意徐徐传来。


    感觉还不赖。


    「……你还在捐款给孤儿院吗？」


    克劳斯以温柔的语气这么问。


    席薇亚扬起嘴角。


    「是啊，我把成功报酬全都捐出去了。」


    「还真大胆啊。」


    「因为我懒得计算那么多嘛。况且生活费是另外领的。」


    「要是有困难，尽管跟我说。」


    「我会的。不过，我暂时还是会继续捐款。」


    席薇亚脸上泛起微笑。


    「因为那里就像是我的故乡一样。孤儿院好心藏匿了我和弟弟、妹妹。我偶尔会闭上双眼想像……想像弟弟、妹妹用我的捐款吃得饱饱的……想像他们开心地笑得像个傻瓜……就算见不到面，只要这么想便已足够……」


    每当想像弟弟他们活力充沛的模样，心中便洋溢着温暖的感觉。


    而那正是席薇亚的原动力。


    「已经够了……我不希望再有人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


    席薇亚的嘴唇颤抖。


    那是她的肺腑之言。


    是打从她被夺走一切的年幼时期开始，便一直怀抱着的心愿。


    可是，从她脑中闪过的却是──「凤」的成员们的遗体。


    席薇亚指了指拉炼，催促克劳斯拉上。他随即松开席薇亚的腰，拉上拉炼。礼服束紧，服贴地裹住身体。


    她在镜子前转一圈，裙子轻盈地飞扬。


    虽然一开始觉得不适合自己，现在却觉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心意已决──我要为了被夺走的一切报仇雪恨。」


    克劳斯只是简短地回答一句「好极了」。


    ◇◇◇


    经过五小时的等待之后，席薇亚二人被带到了「白鹭馆」。


    那是一栋有如宫殿的巨大建筑。从正门到玄关之间是一大片玫瑰园，开车要花三分钟以上才能抵达。一进门，就见到几十名佣人列队迎接，两人先在化妆室梳妆打扮，之后才被引领前往大厅。


    那个巨大的挑高大厅，面积恐怕足以容纳五座以上的网球场。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闪闪发光，正面的舞台上则有管弦乐团，像在迎接席薇亚等人一般演奏乐曲。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大厅，开始谈天说笑。其中不仅有贵族和政治家，也有电影明星和喜剧演员的身影。


    在靠近舞台的地方，备有多道自助立食式的美味佳肴。


    这是靠着战争特需品发大财、独占财富的资产家所举办的极尽豪奢的舞会。见了这样的奢华场面，实在不难理解共产主义者渴望革命的心情。


    晚上六点，管弦乐团的乐声停止。


    身为主宾的资产家大卫克里斯发表了简短的致词。


    之后便是各自自由吃喝享乐的时间。


    但是，在这座宅邸里最受瞩目的还是舞蹈。


    大厅中央有一个宽敞的空间，好几对男女舞伴纷纷前往该处。像是在期待今晚的活动一般，资产家们的视线开始往那边聚集。


    席薇亚和克劳斯站在舞池中央。一组组舞伴面对面站立。


    站在巨大枝形吊灯的正下方。


    「果然有好多人在看，感觉好丢脸。」席薇亚嘀咕。


    「你只要跟从我的带领就好。」克劳斯回应。


    这时，说话声从席薇亚的耳饰中传出。


    是藏在耳饰里的收讯器所发出的声音。


    『有听见吗，这位客人？』


    是亚梅莉的声音


    她似乎正在会场的某处看着席薇亚二人。


    席薇亚轻轻触碰耳饰。那是表示有听见的讯号。


    『我们现在正彻底对整个会场进行搜索，不过尚未发现「浮云」的身影。』


    「我想也是。毕竟她很擅长躲藏。」


    『是啊，她大概是做了巧妙的变装，或是使出高超的潜伏技术了吧。因此，现在是你们上场的时候了。』


    「这样啊。」


    『──尽可能地引人注目，这位客人。把潜伏的兰引诱出来。』


    席薇亚耸耸肩膀。


    「我们简直跟钓饵一样，真教人火大。」


    「也只能忍耐了。在发现兰之前，我们得耐心撑下去。」


    克劳斯的表情也略显不悦。只能听命于其他机关的状况，似乎对他造成了压力。


    『劝你们最好不要小看这座宅邸喔。』


    亚梅莉听似困扰的语气传来。


    『我先声明一点，光凭一般的舞技要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来自全国的创业家、落魄的资产家，今天也都怀着一举翻身的希望，来到这座舞池。』


    席薇亚悄悄瞥向四周正在待命的各组舞伴。


    其中有不少身穿新订制的笔挺西装、一副气势汹汹的男性，以及因为极度紧张而满脸通红的女性。可能是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吧，之中也有一对高挑的舞伴显得神色自若。


    ──出席这场派对的资产家们，是透过舞艺来估量他人的能力。


    这样的做法乍看荒唐，实际上却相当合理。


    舞艺好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从小便接受菁英教育，出身名门的人；因为拥有大笔财富或丰富人脉，而能遇见优秀舞蹈老师的人；又或者是资质聪颖，能够靠着自学进步的人。


    因此，新加入的人格外受到瞩目。


    管弦乐团的指挥轻轻握起指挥棒。


    聚集在舞池里的各组舞伴互相行礼，然后搭上彼此的肩膀。


    『跳舞需要两人合而为一。即使「燎火」的带领很完美，只要跟从的女性舞技拙劣，舞步照样会乱掉。又或者是两人的默契不佳也不行。』


    亚梅莉地絮絮叨叨地说。


    『没有经过万全准备就想跳出完美的华尔滋，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席薇亚露出浅笑。


    「你觉得如何？她好像很担心我们之间的默契耶。」


    「似乎是这样没错。」


    席薇亚朝克劳斯伸手。


    「开玩笑的吧？」


    「那当然。」


    克劳斯牵起席薇亚的左手，将左手环在席薇亚的腰上。


    指挥大大地挥舞指挥棒，小提琴乐手们同时开始演奏曲调慵懒的三拍子舞曲。


    在悠扬的乐声中，席薇亚和克劳斯，还有其他组舞伴开始移动步伐。


    在舞池中逆时钟行进的男男女女。参加者们单手拿着葡萄酒杯，望向舞池内超过二十组的男女，然而不久后，他们便像是受到吸引般将目光投向其中一组。


    ──是克劳斯和席薇亚。


    『嗯………』


    亚梅莉的语气中混杂着惊叹。


    在那个当下，克劳斯二人无疑是最闪耀夺目的。


    当然，他们两人平时都没有跳社交舞的嗜好。


    克劳斯只曾经向名为「煽惑」海蒂的团队成员学过入门舞步，席薇亚也只有在培育学校学过几个小时。


    可是他们拥有──超群的运动神经，以及彻底受过锻炼的身体能力。


    席薇亚跟从克劳斯强而有力的带领，一边从脚趾到手指让躯干保持笔直延伸、一边转圈，然后在下个瞬间完美地停止。充满缓急变化的优美舞姿。


    两人在观众期待的目光之下，英姿飒飒地往舞池中央移动──


    「奇怪？」「嗯？」


    下一刻，他们重重地摔了一跤。


    ◇◇◇


    ──〈白鹭宴〉的同一时刻。


    「贝里亚斯」的据点，卡夏多人偶工坊笼罩在寂静之中。大部分的成员都外出了，只剩下少数几人默默地在查阅资料。他们摊开地图，想要从之前的动向探查出「浮云」的行踪，空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不时响起。


    在那座地下室里，有一名少女正伺机侦察情报。


    （……没想到他们对成为人质的间谍还满礼遇的。）


    那人是缇雅。


    成为人质的她，在单人牢房里享用了茶点。


    虽说是单人牢房，房内却相当整洁，不但有桌椅，还备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书本。到了傍晚，甚至还有附茶点的晚餐可以享用。双手虽然被手铐束缚住，不过还是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可以将食物送进口中。


    由于过去的某个经验，缇雅对于人质只有不好的回忆。


    可是「贝里亚斯」的态度非常绅士，并没有对缇雅严刑拷打。他们就只是剥夺她的自由，没有打算攻击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或许可以贪心一点……）


    她静静地盘算着。


    若能稍微打探出「贝里亚斯」手中握有的情报，就算赚到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缇雅鼓起勇气，朝着单人牢房外呼唤。


    单人牢房外，只有一名男守卫板着脸坐在那里。那是一名戴眼镜，神情严肃的青年。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问道。


    「可以请你帮我拿湿毛巾来吗？我热到满身是汗了。夜晚虽然凉爽，可是这个地下室里面很温暖。」


    「…………」


    「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那就是如果你愿意帮我擦汗就太好了。因为我的两只手绕不到背部。」


    缇雅扭动身体，尽可能堆起娇媚的微笑。


    可是男人的反应却很冷淡。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


    「……嗯？」


    「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活命，都是拜『燎火』所赐。因为加害你，然后和那个男人为敌太麻烦了。要不是有他，我们早就对你严刑拷打了。」


    「哎呀，这是在威胁我吗？你可真没耐心耶。」


    「很可惜，这种显而易见的挑衅对我无效。」


    他将头转向一旁，一副不打算再理会缇雅的样子，对提出要求的缇雅看也不看一眼。


    尽管只是没能继续交谈下去，缇雅心中却有种挫败感。


    （果然无机可乘啊……）


    缇雅虽然还没拿出真本事，不过对方似乎不是轻易就会被色诱上钩的人。缇雅不打算随便挑战防谍部队。


    他的威胁起了效果──缇雅现在不过是勉强保住一条命罢了。


    微妙的平衡所带来的均衡。


    假使他们改变心意，轻易就能夺走缇雅的性命。刺探情报也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即使现在安然无事，也无法保证今后还能活命。


    缇雅无意识地抿紧嘴唇。


    「……真可怜啊。」


    男守卫喃喃地说。


    「………………居然为了愚蠢的同胞堕落沦为恐怖分子而劳心伤神。」


    这句话应该不是故意说给缇雅听的。而是男人怜悯缇雅，发自内心最纯粹的感想。


    正因为如此，他的话反而刺激了缇雅的心。


    （愚蠢？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火热澎湃的情感从身体深处涌现，让缇雅不得不强忍住想要反驳的冲动。就算自己被瞧不起也无所谓，但如果是他们就另当别论。


    置身在性命岌岌可危的环境中，缇雅回想起某位女性。


    「羽琴」法尔玛──「凤」之中和缇雅格外亲近的女性。


    ◇◇◇


    ──蜜月第十六天。


    开始交流的两个星期后，双方都变得不再有所顾忌。


    训练结束时，「凤」的成员突然开口这么说。


    「今天法尔玛这几个女生要留下来过夜喔。」


    「「「「回去啦！」」」」


    那是任由乱发生长、体型微胖的女性──「羽琴」法尔玛的发言。


    她还有兰、裘儿这几名「凤」的女性成员，一如既往地无视「灯火」的主张，自顾自地成群上了二楼。她们一找到空卧室便发出「喔喔」的欢呼声，开始放下各自的行李。


    已经无从阻止了。


    于是，当天的晚餐和洗澡时间，吵闹程度是平常的五倍。


    到了晚上，裘儿提出「要不要彻夜玩接龙？」这个没品味的主意，兰又被安妮特追着到处跑，法尔玛则是对爱尔娜下手，想把她当成抱枕。


    法尔玛来到缇雅的寝室拜访，是在已经过了午夜的时候。


    「缇雅、葛蕾特，我们来聊恋爱八卦吧～」


    她一脸兴冲冲地这么说。


    腋下则夹着筋疲力竭、已经睡着的爱尔娜。爱尔娜似乎最终没能逃出法尔玛的魔掌，就这么接受自己将成为抱枕的命运，沉沉地睡去。


    「你好歹敲个门吧。」


    「…………好自由奔放的个性。」


    缇雅和另一人正巧也来到这间寝室拜访、浑身散发玻璃工艺品般缥渺气息的红发鲍勃头少女──「爱娘」葛蕾特双双皱起了脸。


    法尔玛坐在床上，将睡着的爱尔娜搁在自己大腿上。


    缇雅坐在床上远离她的位置，葛蕾特则坐在椅子上。


    「我是不讨厌聊恋爱方面的话题啦……」


    缇雅抛出话题。


    「不过『凤』的实际情况是如何？你们是男女混合的团队，彼此之间有产生情愫吗？」


    「我也很好奇……尤其是间谍之间的恋情……」


    葛蕾特露出炽热的眼神。对克劳斯怀抱男女之情的她，想必对于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吧。


    法尔玛用手指抵着下巴。


    「情愫也不是没有，只是感觉发展不下去耶～」


    「是喔。」「原来如此……」


    「比方像毕克斯虽然长得很帅气，但法尔玛就是没办法真的喜欢上自己的同伴～因为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呀。况且，对方心里应该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缇雅和葛蕾特神情投入地点头附和。


    她们两人平时身处封闭的组织里，外来的恋爱话题对她们来说充满刺激。


    法尔玛一脸淘气地接着说。


    「跟敌人谈恋爱反而更令法尔玛感到兴奋呢～」


    「「咦……」」


    「举例来说，我们不是会在外国潜入危险的组织吗？我好向往跟那里面的男性干部亲近喔。」


    「呃，那么做风险会不会太高了？」缇雅这么规劝。


    「可是我就是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嘛。嗯，来实践看看好了。」


    她从床上站起身，当场转了一圈。


    「代号『羽琴』──腐败堕落的时间到了喔？」


    她看起来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可是──气氛却彻底产生了变化。


    心跳加速。全身上下冒出涔涔汗水。眼睛好干，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连眨眼都变得不太顺畅。明明动弹不得，本能却清楚地发出警讯。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人莫名变得非常不安。


    「感觉心绪不宁对吧？」


    法尔玛兴高采烈地笑道。


    「这只是一点心理诱导的小技巧啦。法尔玛喜欢透过举手投足让男人感到不安，进而对我产生依赖～没错，这样最令法尔玛兴奋了～」


    她若无其事地讲出离谱的话。


    法尔玛在脸上堆起诡异的笑容。


    「在一旦失误就会当场丧命、充满刺激感的敌营里，迸发出爱与情欲的火花，是很让人兴奋的一件事喔。」


    眼眸深处流露出疯狂的愉悦。


    之后，她像在窥视缇雅二人的反应般注视着她们。


    「……………………………………………………」


    漫长的沉默。


    缇雅因为读不出她真正的心思而感到困惑。


    这时，法尔玛忽然兴冲冲地拍手说「啊，对了！」。


    「机会难得，我们所有成员来开超下流的淫秽话题大会吧！」


    法尔玛把躺在自己大腿上的爱尔娜放在一旁，冲出房间。


    被留下来的缇雅和葛蕾特一脸茫然。


    「……她真是个忠于欲望的人啊。」「……实在是太坦率了。」


    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那之后，法尔玛便频繁地在阳炎宫过夜，为少女们带来困扰。


    总归一句话，她是一名人际距离感很近的间谍。老是不分场合对别人搂搂抱抱，无论什么样的私人空间都会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现在冷静地回想起来，那可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吧。


    利用呼吸、说话声、手指的摆动方式、脖子的弯曲动作、所有的节奏、时间点、距离感，来动摇对方的情绪。光是身处在眼前，就能操弄对方的心。


    大胆无畏、善于笼络的心理操控者。


    ──「羽琴」法尔玛。


    ◇◇◇


    （…………她真是个怪人。）


    看似稳重大方，却拥有「凤」之中最激进的能力。


    不同于和敌人建构友好关系的缇雅，她的技术是让对方迷恋自己，借此建立起由她占主导地位的合作关系。


    因此有许多地方值得学习。


    缇雅重新让注意力回到单人牢房。钜细靡遗地观察之后，她缓缓闭上双眼，将手放在耳朵旁，仔细聆听。


    她随即就察觉到变化。


    ──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变少了。


    ──「贝里亚斯」大部分的人都不在。


    做出这样的分析之后，缇雅吸了口气。


    （能够动手的时机果然只有现在……！）


    在敌营收集情报当然是非常高风险的行为，况且她刚刚才被男守卫警告过。对于心灵脆弱的自己是否承受得了，缇雅充满不安。她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享受敌营。


    ──伴随着澎湃激昂的心跳，让情欲迸发吧。


    「呐，我可以再提出一个要求吗？」


    缇雅对走廊外喊道。


    「我想去洗手间……我紧张到想上厕所了。」


    「…………没办法忍吗？」


    回应声很快便传来。男守卫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耐烦。


    缇雅笑着回答：


    「说来丢脸，不过好像忍不了耶。假使我的老大回来后见到我的衣服脏兮兮，届时恐怕会出现一些没有根据的传闻。你应该也不希望发生那种事情吧？」


    沉默降临。


    不久，单人牢房的门开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性走了进来。神情严肃的她年约二十多岁，应该是「贝里亚斯」的一员。


    「由我来为你带路，这位客人。」


    她动作俐落地解开缇雅的手铐，然后铐上另一副手铐和腰绳。她似乎打算在移动过程中束缚缇雅的身体。考虑到缇雅的人质身分，会有这样的措施也是理所当然。


    缇雅开朗地微笑。


    「由女性来护送是吗？太好了，如果是男人的话还真教人不好意思呢。」


    「毕竟要是发生问题就麻烦了。」


    女性用平板的语气回答。


    「像你这么美丽的女性，想必会有男性为你着迷。这是首领的指示。」


    「这样的判断非常明智。我学到一课了。」


    「首领是我们尊敬的对象。」


    女性说完便立刻噤声。


    像在表明自己不会透露多余的情报一般。


    （…………果然很难攻破呢。）


    缇雅沿着走廊前进一面思考。


    这名女性和刚才的守卫一样戒心很强。因为对方不是男性，色诱的难度又变得更高了。


    （──不过，只要对方是人就有办法可行。）


    缇雅嘻嘻一笑，刻意露出成熟的笑容。


    「这样会不会造成反效果啊？」


    「咦？」


    「因为你──喜欢女人对吧？」


    对方神情错愕地转身，注视着缇雅。


    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


    缇雅则是对她投以从容的微笑。


    「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得出来喔。你应该也在无意间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这是谎言。


    缇雅没有瞬间看透人心的能力。


    她只是从女性对亚梅莉的敬意推测出来而已。


    但是，这样就好。即使没有根据，只要趁虚而入就好。只要说出对方意想不到的话，让她目瞪口呆、将注意力摆在自己身上就好。只要让对方对自信满满地断言的小女孩产生动摇就好。


    因为，缇雅拥有能够看穿凝视对象心思的能力。


    （代号「梦语」──迷惑摧毁的时间到了。）


    在内心暗自低语后，缇雅朝女性走近一步，并且像对待亲密友人一般投以灿笑。


    「我们到厕所聊一会儿吧。」


    「咦？呃，你在说什么……？」女性害羞地低下头。


    「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我感觉我们应该能够相处融洽。」


    缇雅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抚摸她的脸颊。


    一旦解读出对方的心思，缇雅便不曾笼络失败过。


    ◇◇◇


    此时「白鹭馆」内，正在上演馆史上最差劲的舞蹈。


    「席薇亚，要像受伤的天鹅忍受痛楚、引颈仰望明月一般。」


    「那种指示谁听得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是有如右边的左边。」


    「够了喔，你是故意讲得让人很难理解对吧！」


    下达的指示比平时抽象十倍的克劳斯。


    以及，对此公然破口大骂的席薇亚。


    大厅内围观的群众只能茫然地注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好像有一组奇怪的舞伴混进来了……）））））


    满心困惑。


    这组舞伴刚开场时感觉十分完美，岂料在重摔之后就开始变调了。


    一般而言，跳得这么差的舞伴通常都会被赶出去。


    但奇怪的是，这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舞者。每个动作都让人感受到身体经过彻底锻炼，巧妙的缓急变化显然不是外行人所办得到的。


    ──可是，双方却彼此格格不入。


    ──两人的想法完全不合。


    由于两人想去的方向、移动步伐的时间点不一致，以致他们不时相撞、跌倒。


    如此奇葩的舞蹈实在太罕见，教人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两人同时大大地失去平衡──


    「嗯？」「啊。」「「你、你们两个！」」


    席薇亚和克劳斯这一组，重重撞上了在旁边跳舞的「自毁人偶」和「莲华人偶」这一组。


    他们四人撞成一团，冲向附近的桌子。


    桌巾被扯动，盛装料理的盘子倒了下来。


    席薇亚为了自保而伸出的手臂和「莲华人偶」的身体相撞，克劳斯的背部则撞上「自毁人偶」。四人就这么狼狈地滚到桌子底下。


    『……引人注意这个最初的目的姑且算是达成了。』


    通讯器中传来亚梅莉错愕的说话声。


    『原来如此。世界最强的间谍……你只要拿出真本事，就任谁也跟不上你啊。』


    尽管身处这样的状况，她依旧冷静地分析。


    席薇亚一边拍掉落在自己肩上的串烤料理，一边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然后，她瞪着一脸茫然地掀起桌巾的「莲华人偶」。


    「交换！」席薇亚大吼。


    「咦……？」


    「我受不了了！换你来跟我家老大跳！」


    从现实层面来看，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赶出去。


    席薇亚朝目瞪口呆的「莲华人偶」背部用力一推。


    「莲华人偶」原本还惊讶到哑口无言，但是不久亚梅莉便下达『跳吧』的指示。『燎火，你可要手下留情。你要是敢伤了我的部下，我绝对饶不了你。』


    「知道了。」


    克劳斯牵起「莲华人偶」的手，回到舞池中。他没有像刚才那么强硬地带领，而是缓慢地舞动。在他的凝视下，「莲华人偶」一脸难为情地红了脸颊。


    朝他们一瞥后，席薇亚前往休息室。


    那是设置在大厅旁、用来整理服装仪容的房间，所幸此时里面空无一人。休息室内杂乱地摆了大桌子和椅子。


    席薇亚用手猛搧发红的脸，坐在椅子上。


    「感觉超丢脸的！」


    「就是啊，真的是出了好大的糗。」


    应声的是身穿正装的少年「自毁人偶」。


    他似乎负责监视，紧跟在席薇亚身后而来。


    「那么引人注目的舞蹈恐怕是空前绝后吧。你们的舞姿让人笑声不断，非常有魅力喔。」


    「你是在挖苦我吗？」


    就在席薇亚朝少年怒瞪时，休息室的门开启，一名身穿哥德萝莉服的女性走了进来。是亚梅莉。这位绰号「操偶师」的间谍，似乎即使来到这种场合也不会改变穿着。


    「──表现满分呢，小女孩。」


    亚梅莉开口。


    席薇亚耸耸肩膀。


    「我已经被你的部下挖苦过了。所以呢，有找到兰吗？」


    「完全没有。」


    「嗄？」


    「当所有观众把注意力放在惨摔的你身上那一刻，我们确认了那群观众──可是，里面没有任何人做出特别的反应。」


    亚梅莉一脸无趣地摇摇手。


    「派对没有出现大问题，平安顺利地进行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状况，大概就只有工作人员慌张地说『出现料理小偷了』吧。」


    「料理小偷？」


    「听说料理连同盘子一起消失了。」


    「什么跟什么啊。那是兰干的吗？」


    「如果是的话就有趣了。不过嘛，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似乎出现相当豪迈的小偷了。


    「回归正题吧。」亚梅莉接着说。


    「总之答案只有一个──『浮云』不在『白鹭馆』里。预测落空了呢。」


    「那我岂不是白跳了？」


    「没必要那么悲观。只不过，我们有必要重新检视前提。」


    亚梅莉在席薇亚身旁的椅子坐下。


    「自毁人偶」立刻从摆在房间一隅的茶壶中，倒了杯红茶给她。


    「席薇亚小姐……我有件事想问身为『浮云』的朋友的你。」


    「朋友…………」


    「说起来，兰小姐真的想跟『灯火』会合吗？」


    席薇亚皱起眉头。


    「呃，兰她当然想跟我们……」


    「真的吗？可是她超过三星期没有出现在你们面前耶？」


    「………………」


    「假使她有意那么做，应该早就跟你们会合了吧。至少在『白鹭馆』里，要找到席薇亚小姐你是很容易的事。你们会错过真的只是因为运气不好吗？」


    席薇亚交抱双臂，一阵沉吟。


    「她会不会是受了重伤，无法动弹呢？」席薇亚做出假设。


    「这一点不可能。昨晚钟表店里，遗留下了疑似是『浮云』的头发和指纹。至少到昨晚为止，她肯定有足以开枪的行动能力。」


    「…………说得也是。」


    「恐怕是分析错误了吧──我和燎火双方都是。」


    席薇亚反射性地心想这不可能。


    克劳斯超群的直觉不可能出错。亚梅莉初次见面就看穿席薇亚实力的观察力同样出众非凡。


    ──对于一再逃过他们两人法眼的「浮云」兰，究竟该怎么解释她的行为呢？


    正当席薇亚苦思时，亚梅莉喃喃地说。


    「杀死『凤』所有成员的人说不定是『浮云』。」


    「什么？」


    席薇亚瞠目结舌。


    她从没想过这种荒唐的谬论。


    「怎么可能有那种──」


    「这个推测反而才合乎情理吧？这样就能解释为何『凤』会毁灭，以及她没有和『灯火』会合的原因。」


    「等、等等，她不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丑陋悲惨的背叛在这个世界可是多如牛毛。」


    「…………！」


    在亚梅莉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席薇亚语塞了。


    这时，休息室的门开启，一名礼服打扮的女性跑了进来。原以为她是其他参加者，结果就见到她对亚梅莉耳语不知说了什么。看来她似乎是经过乔装的「贝里亚斯」的部下。


    亚梅莉扬起嘴角。


    「来得正好。你现在马上跟我来一趟。」


    「啊……」


    「我让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自毁人偶」拉开椅子，亚梅莉站起身。不知不觉间，她的右手已握着一根指挥棒。


    席薇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小提琴的乐声依旧悠扬。


    尽管席薇亚等人大闹了一场，不过后来舞会似乎仍持续进行下去。


    亚梅莉带着七名部下来到屋外，绕着宅邸而行。虽然照理说不可能没有警卫，但是一路上却都没有遇到。大概是被引开了吧。


    「『莲华人偶』还在跳舞吗？」带头的亚梅莉询问。


    她所信赖的副官现在只有少年一人。


    「即使没有她也不成问题喔，首领。」「自毁人偶」志得意满地回答。


    「喔，这话听了真教人放心。」


    「『莲华人偶』因为能够和帅哥跳舞，整个人都乐昏头了，真是不成体统。不如我们把她开除吧。」


    「哎呀，这实在令人伤脑筋耶。」


    这番空洞的对话，让席薇亚不禁眉头深锁。


    「喂，你们到底要带我去──」


    「我有说过这个『白鹭馆』所举办的派对，是间谍容易聚集的场合吧？」


    亚梅莉停下脚步。


    此时，一行人正好来到建筑物的后侧。受到庭院里茂密的树木阻挡，无法看清前方的景象。


    「听说发现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了。多么令人哀伤的一件事啊。」


    亚梅莉以感觉不出哀伤的语调这么说。


    「自毁人偶」说了句「来，这个赏你用。」，将望远镜递给席薇亚。


    席薇亚将头从树隙间探出去。


    建筑物的后方有露台，几名男女正在露台上吹着晚风。他们大概是想远离派对的喧嚣，在那里休息吧。男男女女将酒杯放在身旁谈天的景象，莫名营造出一种淫靡的氛围。


    「呃…………」


    「是从右边数来第五扇窗户的男女。」


    即使被这么告知，席薇亚一时还是满头雾水。


    那两人乍看是一对生活富裕的中年夫妇。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来参加这场派对的普通人，不像是间谍。


    然而看在亚梅莉等人眼里，他们似乎是会侵蚀这个国家的情报员。


    「那两人和兰有关吗？」


    「很遗憾的，他们恐怕是基于其他动机潜入这里。虽然没办法说明详情，不过我的部下发现他们在密谈要如何掌握这场派对的参加者，也就是军事相关人士的弱点。」


    看样子，是和搜索兰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席薇亚不解地说：


    「……可是他们看起来不太像是加尔迦多帝国的人。」


    「他们是芬德联邦的国民。是抛弃爱国心，堕落成为仇视国王的反叛者的叛徒。」


    亚梅莉高举指挥棒。


    「──【九十六号剧目】、【六十五号剧目】、【一号剧目】。」


    「贝里亚斯」的部下开始攀爬建筑物。


    露台上聚集了约莫九名男女。一瞬间，融洽交谈的他们将视线移向夜空。


    天空中升起了烟火。


    在此同时，四名「贝里亚斯」的部下从屋顶下降，抓住目标的男女。


    声音大概被烟火的炸裂声掩盖了吧。但是，那让周围其他人浑然不觉、在几秒钟内将人掳获的手法，已经堪称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们一人捂住目标的嘴巴，接着另一人抓起双腿，将目标从露台上摔下去。


    落地时，一名部下用膝盖抵住女人的颈子，压向地面。


    骨头的碎裂声和烟火的声音同时响起。


    「咦……」


    「只要有一个人接受拷问就够了。」


    那名颈椎恐怕断了的女性动也不动，当场死亡。


    至于她的男搭档则还在抵抗。他被从露台上摔下来时挣脱了束缚，企图逃进后院的树木间。


    「──【九十五号剧目】。」


    亚梅莉挥舞指挥棒。


    「你要是以为自己逃得出首领的手掌心──」


    彷佛早就料到一般，「自毁人偶」早已移动到男人前方，手里还握着巨大的铁锤。


    「──那就肤浅得可笑了。」


    好几道闷钝的声音响起。


    「自毁人偶」似乎在短时间内打了男人好几下。不久，他揪住跪地的男人的衣领，朝亚梅莉拖过来。


    当烟火结束施放时，「贝里亚斯」所有人都已经躲到建筑物后方。


    露台上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正热烈地交换对烟火的感想。好像连刚才在旁边的男女消失了都不晓得。


    「…………………………………………」


    高超的手法令席薇亚愕然失语。


    没一会儿，「自毁人偶」将他逮住的男人拖到亚梅莉面前。他像是一头猎犬在炫耀自己捕捉到的猎物般，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男人虽然还有意识，却已是全身无力、四肢瘫软。


    亚梅莉解说道。


    「『自毁人偶』以完全没有伤及内脏的力道打断了肋骨，如此巧妙的技术真是太了不起了。虽然只要稍微动一下，骨头的碎片就会刺进肉里，产生剧痛。」


    男人之所以没有抵抗，好像是因为骨头断了的缘故。


    「你本来也会遭到刑求喔。要是没有『燎火』在的话。」


    亚梅莉语带威胁地说。


    被带到亚梅莉面前的男人，乍看是个无辜的善良市民。就连他略为饱满的啤酒肚，也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给人一种平时在城里的餐厅工作的印象。


    「幸会。」亚梅莉微笑。「我是cim的人。只要这么说，应该就不需要多加说明了吧？」


    「原、原谅我…………」


    一听到cim这个词，男人就一切都懂了。


    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的名号，似乎已成为国民畏惧的对象。


    「……我会全部说出来…………无论是同伙的情报，还是所有的一切……我都愿意说。」


    「把他带到据点去，交给拷问组处理。」


    亚梅莉语气不屑地说。


    部下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后，将他和女人的遗体一起装进巨大的包包里。男人扭动身体反抗，却好像因为断掉的骨头刺进肉里而痛得哇哇大叫。


    亚梅莉目送他们离去。


    「那个男人彻底背叛了自己人。」


    站在一旁的席薇亚瞪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是会轻易就背叛祖国和同伴的。」亚梅莉低声回答。「『浮云』兰恐怕也是一样。」


    这似乎就是她让席薇亚目睹逮捕现场的原因。


    又或者是为了威胁她。她也许是想在席薇亚面前展现实力、动摇席薇亚的心，然后趁机打探情报吧。


    席薇亚的恐惧心理确实受到了煽动。他们轻易就杀死了自己的国民。


    这不是席薇亚第一次目击杀人现场。身处暴力环境的年幼时期，以及生活在间谍世界里的这十个月。「凤」也为了达成使命，杀死了龙冲的黑帮。


    但是，「贝里亚斯」杀害的是他们本来应该保护的人。


    「……你们怎么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他们不是你们国家的人民吗？」


    「保护国王的这个理由超越所有伦理。」


    「国王……？」


    「绝对正义。」亚梅莉果断地说。「我们永远都是正确无误。」


    她的语气严厉，散发出一股不容质疑的压力。


    那大概是她持续守护芬德联邦的自豪吧。围绕在亚梅莉身旁瞪视席薇亚的部下们，每个人眼中也都充满着火热的使命感。


    「好了，小女孩。你这下应该明白自己该以何种立场来面对我们了吧？你要是还有事情隐瞒我们──」


    「首领。」


    新的部下急忙跑来。


    「贝里亚斯」的成员一副扫兴地看着他。但是，见到那男人苍白的脸色，所有人都语塞了。


    「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男人语气愕然。


    「就在刚才──达林皇太子殿下遭到暗杀了。」


    在场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气。


    席薇亚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彷佛时间冻结一般，每个人都僵在原地。


    对「贝里亚斯」来说，那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死讯。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这不是真的吧…………？」


    亚梅莉无力地呻吟。


    ◇◇◇


    震惊世界的消息一下子便传了开来。


    达林皇太子据说是在结束访问国防省的研究所返回宫殿之际，在走下公务车时遭人以步枪狙击。好比穿过针孔般准确的射击，穿越特勤人员们的层层防护，贯穿皇太子的头部。


    达林皇太子的周边除了「贝里亚斯」外还有许多防谍团队，负责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然而却任谁也阻止不了这场暗杀行动。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席薇亚直觉地这么想。


    首先，暗杀皇太子恐怕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会与军事力量排名世界第二的芬德联邦为敌的行为，恐怖分子不可能从中获得相应的利益。芬德联邦的国民虽然会悲痛欲绝、一时陷入混乱之中，但那应该也只是短时间的事情。除非是疯狂的革命家，否则应该不会有人那么做。


    实行犯无疑已成为全世界的敌人。


    席薇亚一时间无法相信这则消息。「贝里亚斯」的成员们恐怕也有相同的感受吧。


    在搭乘「贝里亚斯」的车子前往现场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


    抵达位于首都休罗的宫殿后，只见那里尽管已是深夜时分，依旧聚集了大批人潮。当地警方实施交通管制，限制人员的移动。一般百姓虽然被禁止靠近，不过这则死讯想必迟早会传遍全世界吧。


    宫殿的出入口处留下了斑斑血迹。


    染红地面的鲜血刚好是一人份。遗体已经不在现场。


    警察和似乎是cim相关人士的人们发出怒吼，在现场来来回回地穿梭。他们为了逮捕开枪的狙击手，正在拼命进行搜索。


    亚梅莉粗鲁地揪住席薇亚和克劳斯的衣领，让他们站在现场。


    「…………达林皇太子殿下就是在这里遭到杀害。」


    亚梅莉以尖锐的口吻说道。


    「两位客人，开始找吧。」


    「呃，就算你这么说……」


    席薇亚眉头紧蹙。


    即使见了空荡荡的杀人现场，席薇亚也什么都做不了。毕竟遗体已经被移到别处了。


    「给我找！你们这两只没用的狗！」


    亚梅莉破口大骂。


    她难得这么大声说话。粗暴的口吻，让人直接感受到她心中强烈的情绪。


    ──「贝里亚斯」的任务失败了。


    他们没能抓到暗杀皇太子未遂事件的嫌犯，也没能阻止暗杀。当然，这并不只是「贝里亚斯」的责任，而是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cim全体的失败。


    「可以请你不要乱迁怒吗？」


    克劳斯一脸遗憾地摇头。


    「……这里没有兰下手的痕迹。给我看看你们收押的证据，这么做或许会有所帮助。」


    「你要我给你看那么重要的机密？」


    亚梅莉坚决拒绝。


    不仅如此，她还一副不服地咂舌。


    「…………杀死达林殿下的是迪恩共和国的子弹。」


    「我想也是。可是，光凭这样还是不能证明是兰下的手。」


    「难道有其他嫌犯？」


    「找出嫌犯是你们的工作。」


    「…………！」


    「我再重复一遍，兰不可能和暗杀一事有关。」


    「……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吐出来，要不然我就杀了人质。」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搜索吗？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才好？还是说，你想抱着和我互相残杀的觉悟，对人质严刑拷打？」


    克劳斯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她。


    亚梅莉松开席薇亚二人的衣领。


    「──回去吧。」


    「咦……」


    「你们待在这里只会碍事。另外我也会释放人质，反正就凭你们也抓不到『浮云』。」


    亚梅莉的声音渐渐发起抖来。


    「……我以前曾经有幸见过达林殿下……殿下连对我这种生活在阴影中的人也愿意微笑以待。他是我们必须守护的光芒。在漫长的世界大战中，他始终为我们所有人带来希望……保护他是我的使命……」


    她用手指遮住双眼。


    水滴从指缝间溢出。


    「达林皇太子殿下…………！」


    她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放声哭泣。


    席薇亚原以为她是个犹如机械般没有感情的人，但如今看来绝非如此。就像是摘下钢铁面具一样，此刻的她就只是一名不停啜泣的普通女性。


    克劳斯拍拍席薇亚的肩膀。


    「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能做的事情了。」


    说得也是，席薇亚回应。


    她们接下来想必会不间断地寻找狙击手，席薇亚二人留下来只会碍事。


    「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背后传来说话声。


    回过头，只见亚梅莉双眼红肿。


    「你们究竟是敌人？还是我们的盟友？」


    「是盟友。」克劳斯回答。「我们无意与芬德联邦为敌。」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快点找到『浮云』，把她带来见我。」


    「见到她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对她严刑拷打，然后杀了她。」


    亚梅莉泪湿的双眼开始浮现愤怒之情。


    「你们要是敢包庇『浮云』──我们cim将全力击溃迪恩共和国。」


    克劳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


    世界开始扭曲。


    漆黑的恶意又将让人们失去一份希望。


    ◇◇◇


    晚上开始下起的雨用力拍打着窗户。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将会在深夜停止，然而看起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像是要冲刷洗涤整座城市的大雨，让房间响起啪哒啪哒的声音。


    「…………呢。」


    爱尔娜正在厨房里煮牛奶汤。头上顶着冰袋的她一边巧妙地保持平衡，手里一边握着木铲。


    「煮了好多呢。好像有点太多了呢。」


    她不时搅拌放了大量奶油、面粉、香料蔬菜和培根的锅子。为了试味道，她将一些汤装进小碟子里吹了好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汤吹凉。


    然而咬了一口蔬菜之后，爱尔娜不由得叹气。


    「…………不一样呢。」


    吃起来确实有熟。蔬菜也是特别选了新鲜的。


    但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库诺先生的蔬菜要好吃多了呢……）


    爱尔娜闭上双眼，思考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


    ──蜜月第二十四天。


    这时，「凤」和「灯火」之间的交流已相当密切。


    尤其这个时期「灯火」也已结束休假，开始积极投入国内的防谍任务。尽管每当任务卡关，很多时候即使向克劳斯寻求建议也得不到解决，然而这时「凤」总会助她们一臂之力。「灯火」的少女虽然觉得不甘心，不过确实只要遵照他们的建议，任务都能顺利地进行。


    于是，交流在公私两方面都逐渐深化。


    然而却也因此更显突兀──也就是完全不和「灯火」交流的那名「凤」的成员。


    那人大致上都只待在排放于院子一端的盆栽前。


    「……………………是，结果了。」


    「凯风」库诺。


    戴着诡异面具的壮汉。


    这名身躯庞大像头熊的男人，从不和「灯火」的少女们碰面，总是默默地替蔬菜浇水、把肥料混进土壤里。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擅自在院子里种菜？


    ──他造访阳炎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满腹疑惑的少女们问了温德和毕克斯这两位「凤」的男性，他们却只有回答「我哪知道」、「好神秘喔」。看来他们的关系相当疏远。


    就是因为这样，导致「灯火」的少女不时就在观察这名可疑人物。


    这一天，暗中注视库诺的人是百合和爱尔娜。她们躲在暗处，想要刺探库诺有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可是话说回来，一般人会在别人的院子里种菜吗？」百合这么说。


    「需要小心呢。不能以常识来推测『凤』的言行呢。」爱尔娜回应。


    库诺蹲在盆栽前，用他庞大的背影面向这边。


    两人窃窃私语。


    「好可疑。他刚才把虫子塞进我的花里了。」


    「百合姊姊，你有种花呢？」


    「有啊，只不过主要是有毒的花。不容易入手的品种我会自己种。」


    「好认真呢。」


    「所以我把库诺先生的蔬菜视为对手！」


    「嘘！那么大声说不定会被对方听见呢。」


    库诺转身。


    「…………不，我听见了。你们太吵闹了……」


    「「！」」


    用低沉的语调对两人说。


    因为再躲下去也只会丢脸，于是百合「啊哈哈～」地发出敷衍的笑声，走上前去。怕生的爱尔娜也努力跟在后面。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


    百合站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不像『凤』的其他人一样来纠缠我们呢？」


    「…………因为这样比较适合我。」


    库诺微微点头。


    「……我是温德和毕克斯的影子…………没必要引人注意。只要隐身在黑暗中，直到最后就好……我以『凤』的成员身分来这里……只是为了尽义务……」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


    「…………我不要引人注目比较好。」


    语气中似乎掺杂了豁达的心态。


    两名少女感受到他坚定的决心。温德和毕克斯确实格外优秀，然而和那么出色的两人在一起，有时或许也会让人感到自卑吧。


    爱尔娜和百合同时屏息。


    「难道说……」「那是你身为间谍的信念？」


    「…………因为我是个害羞的人。」


    「「好烂的理由！」」


    两人忍不住大吼。


    但是，之后爱尔娜也「不过爱尔娜懂呢！」地表示同意。


    库诺隔着面具注视爱尔娜。这两个怕生的人似乎心意相通。


    「…………你不一样。」


    「呢？」爱尔娜不解地歪头。


    「……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相似之处……既然这样……就让你看看我的技术吧……」


    库诺摊开双手。


    「代号『凯风』──吼叫隐藏的时间……」


    他的两手中握着细细的橡胶管，那两条管子分别延伸到位于他左右两旁种了蔬菜的盆栽里。就好比小鸡从蛋壳中孵化的瞬间，当表面的土壤产生裂痕的那一刻，管线和蔬菜一起从土里冒了出来。


    管子起火。


    火焰围绕着百合和爱尔娜，熊熊燃烧。


    少女们完全没发现库诺在盆栽里动了那样的手脚。橡胶管里大概有油流过吧。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耀眼了…………」


    望着窜入空中的火焰，库诺说道。


    「………充满了令扭曲的我窒息的事物……但是看啊，正因为如此……隐藏到最后一刻……施放升空的火焰才显得格外美丽……唯独这个焰色才是我的灵魂……」


    抬头仰望的他，面具和皮肤之间产生了缝隙。而从那细小缝隙间隐约显露出来的，是好比年幼孩子般熠熠发光的天真表情。


    火焰很快就消失了。


    掉落在地面上的芜菁和红萝卜散发出香气。


    「……刚才瓢虫停在花上面。那是益虫……我在烧死它之前将它移开……」


    库诺捡起烧焦的芜菁，稍微把皮剥掉。


    大概是被强大的火力瞬间蒸熟了，色泽水嫩的芜菁果肉显露出来。


    「…………这是烤蔬菜。只要剥皮就能吃……我的同伴给你们添麻烦了。请把这些也转交给其他人……」


    库诺将那些蔬菜装进竹篓，递给爱尔娜。


    他细心栽种的芜菁和红萝卜比市售品大上许多，而且品质优良。一看就知道吃起来很甜。


    百合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吧？」


    「…………是。」


    「太老实了呢！」


    爱尔娜大喊。


    库诺不是几乎每天都会和「灯火」接触的人。


    仔细想想，他的感觉大概异于常人吧。就好比「灯火」里的安妮特，他同样是以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思维在行事。从火焰覆盖天空的那瞬间，他那副听来陶醉不已的语气，也能窥见他危险的本性。


    可是在「灯火」的少女面前，他却隐藏自己的本性，以温柔长者的面貌和她们相处。


    穿梭在本能与理性之间的技术者──「凯风」库诺。


    ◆◆◆


    爱尔娜才关掉炉火，敲门声随即响起。


    两次大声，一次小声，然后又一次大声。


    这是事先决定好的暗号。门外那人似乎未被跟踪，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爱尔娜马上开门，结果见到席薇亚满脸疲倦地站在那里。


    「席薇亚姊姊！」


    她「嗨，我回来了」地挥挥手。好像是被大雨淋过，只见她的衣服湿淋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辛苦你了呢。」爱尔娜这么说，一面把毛巾递给她。


    「谢谢……嗯？」


    席薇亚一边擦头发，一边疑惑地问。


    「你的头怎么了？怎么在冰敷？」


    「只是稍微撞到了呢。」爱尔娜扶着放在头上的冰袋。「没事呢。先不说这些了，席薇亚姊姊才──」


    「啊，我也没事啦，我只是想稍微让脑袋冷静下来而已。」


    「呢？」


    「因为发生了不少令人感到冲击的事情。」


    席薇亚脱掉吸了大量雨水的衣服，仅穿着贴身衣物坐在暖炉椅上，烘干湿透的衣服。


    席薇亚简洁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遭到名为「贝里亚斯」的组织逮捕，「凤」被怀疑涉嫌暗杀皇太子未遂，以及为了搜索兰到处奔波。后来在名为「白鹭馆」的地方跳了华尔滋，却突然收到达林皇太子的死讯。


    爱尔娜目瞪口呆。


    虽然有好多地方都令她惊讶，不过最让人震惊的还是最后的内容。


    「达林皇太子被杀死了呢……？」


    「是啊。老实说，这整件事情充满了谜团，实在让人想不通。」


    「……全世界都会惊天动地呢。」


    「而且那个嫌犯是兰──是自己人这件事，也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她用苦恼的表情喃喃地说。


    席薇亚说得没错，这次有太多谜团了。


    ──「凤」为何会毁灭？


    ──为何「贝里亚斯」会把「凤」当成暗杀皇太子未遂的犯人追捕？


    ──还有，最后暗杀皇太子的犯人究竟是谁？


    ──皇太子为什么会遭到杀害？


    席薇亚搔了搔头。


    「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慢慢整理情报呢。」爱尔娜说。


    「就是啊。」席薇亚也点头赞同。「不过我饿了，我想先吃饭。」


    「爱尔娜刚煮好呢。对了，老师人呢？」


    「他说要去『贝里亚斯』的据点接缇雅。我想应该就快回来了。」


    「……既然如此，就不能只穿内衣呢。」


    「知道啦。我才不会让他一天之内见到我这副模样好几次哩。」


    「好几次？你已经让他见过了呢？」


    「！没、没什么，刚才只是一时口误！你就忘了吧！」


    「呢！请不要戳爱尔娜的脸颊呢！」


    「好了，那我先去冲个澡。」


    「也对呢，还是让身体暖和起来比较好呢。」


    「要不然这样下去可能会感冒。」


    「说得一点都没错是也。」


    新的说话声加入。


    转身望去，只见刚洗好澡的兰站在那里。


    （插图009）


    「快点去冲澡是也。健康很重要喔，席薇亚大人。」


    「贝里亚斯」拼命搜索的少女──「浮云」兰这么笑道。

 3章 反击

    席薇亚冲完澡之后，吃了爱尔娜帮忙做的晚餐。一将放了大量豆子、洋葱和培根的牛奶汤送入口中，她便情不自禁地叹息。将面包撕碎浸在汤中也十分美味。


    似乎是受到诱人的香气吸引，兰和爱尔娜也坐上餐桌。尤其兰好像肚子非常饿，只见她抓起和席薇亚相同分量的面包啃着。


    「所以呢？情况如何是也？」


    兰一副心情很好地问道。


    「实际和『贝里亚斯』接触之后，有接近真相了是也？」


    「我反倒想问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做什么？」


    「睡午觉是也。」


    「真羡慕你这么无忧无虑。」


    「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敝人必须隐藏身分，没办法外出是也。」


    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看来她真的睡了很久。


    席薇亚对一脸悠哉的少女说。


    「你涉嫌暗杀达林皇太子未遂喔。」


    「嗄？」


    兰怪声惊呼。


    席薇亚接着说下去。


    「不对，不是未遂，他刚才真的遭到暗杀了。而且，头号嫌犯也是你。」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错愕的兰把手撑在桌上，探身向前。


    「莫名其妙是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嚷嚷一会儿后，抓起电视的遥控器。


    在一阵宛如沙尘暴的画面之后，萤幕上出现新闻频道。新闻正在反覆播放达林皇太子遭到暗杀的紧急跑马灯字幕。


    「呀呜！」


    兰仰天哀号。


    「无法理解是也！无法理解是也！」


    兰边哀号边在地上打滚。大概是出乎意料的情报接连出现，让她的脑容量不堪负荷吧。


    正当席薇亚对她视若无睹时，忽然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随后就见到一名脸上挂满厌恶表情的少女冲了过来。是莫妮卡。


    「吵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呼！」


    冲进房间的莫妮卡纵身一跃，展现漂亮的前空翻之后，对兰的腹部使出一记强而有力的脚跟落下踢击。


    「你到底有没有自觉啊？你是绝对不能被人找到的身分耶！」


    莫妮卡一脸不耐烦地双手抱胸。


    兰按着腹部，痛苦得翻来覆去。


    「这、这样对待伤患太残忍了是也！」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叫。因为你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人。」


    「知、知道是也～」


    「……接下来只要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下次要是再忘了规矩，小心挨揍。」


    「真是毫不留情是也……」


    听到莫妮卡口气严肃地这么说，兰看似伤脑筋地垂下眉毛。


    席薇亚忍不住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


    「呢？」爱尔娜拿着汤匙，出声关切。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席薇亚挠挠鼻子。


    兰的笑容让她感慨万千。刚会合时，她的表情和现在截然不同。那是彷佛体会过世上所有绝望滋味的悲痛神情。


    ──现在的兰，身上依旧缠着许多绷带。


    席薇亚静静地闭上眼睛。


    然后回溯时光。


    回到得知「凤」毁灭后深陷绝望的当时。


    ◇◇◇


    得知「凤」毁灭后，「灯火」随即使出发前往芬德联邦。


    甚至无暇流泪，身体就这么自己动了起来。少女们无法接受事实。一心期待着是报告书出了差错，只要抵达芬德联邦，温德就会迎上前来，「你们这群笨女人，我怎么可能会死呢？」说这种讨人厌的话。


    在少女们心中，「凤」一直是比自己优秀的存在。


    就连见到从报社偷来的照片时，她们也认为这肯定是经过加工的图片。


    她们终于能够面对现实，是在和兰会合的时候。


    兰像死了一样，倒在深山的通讯室里。也没有更换缠在腹部上渗血的绷带，双眼死气沉沉。从她苍白的肤色，可以看出她也没有好好进食。


    后来才知道，她在团队毁灭后，便一步也没有外出。没能和共和国的信使会合的她，就这么被当成下落不明处置。


    「莫名其妙……」


    只有嘴唇微微动了动。


    不是以往那种开玩笑似的「是也」语调。


    少女们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兰，发生什么事了？」


    克劳斯跪在她身旁。


    「慢慢来就好，请你告诉我。莎拉，你来握住她的手。」


    受到指名，莎拉蹲在她旁边，用双手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


    兰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说。


    「……事情发生在五天前。深夜两点，某人闯进我们的据点开枪。敌人总共有十人以上。虽然毕克斯破坏墙壁、帮忙大家逃出室外，可是四周早已遭到包围……」


    话一度中断。


    兰神情痛苦地倒抽一口气。


    「首先是库诺为了保护同伴，被敌人掷过来的手榴弹炸死。后来，温德放弃让全员生还，指示其他人逃走，于是法尔玛帮忙吸引敌人的注意，裘儿则趁机将我推落河中……」


    「…………」


    「我被冲到下游，存活下来……却因为受伤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才透过附近的收音机得知同伴们全都死了……」


    话语再次中断。


    兰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的口中先是发出微弱呻吟，随后便响起喉咙彷佛要撕裂一般的惨叫。


    「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大喊着松开莎拉的手，冲出通讯室。然而，她才刚到走廊上便绊了一跤，头朝下地倒在地上。


    呕吐物从口中流出，几乎都是胃液。


    脸上沾满胃液的她，继续声嘶力竭地叫喊。


    「对不起……！温德大哥！库诺大哥！我什么也做不到……！枉费你们帮助大家逃生！结果却……却只有我活下来！裘儿姊！法尔玛姊！还有毕克斯哥！我没能拯救他们任何一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深沉的忏悔。


    兰一次又一次地对同伴道歉。不顾整张脸布满泪水和鼻水，不停地呼喊同伴的名字。


    对一个还只有十七岁的少女来说，这样的现实太难以忍受了。


    「缇雅。」


    克劳斯开口。


    「你来照顾她。拜托你了。」


    拥有读心术的缇雅简短应了一声「好」，便搀扶起兰的身体，带她到其他房间。


    即使已看不见兰的身影，她的哭声依旧不绝于耳。


    「无论何时，同胞的死总是令人煎熬。」


    克劳斯的说话声空虚地响起。


    然后，他将视线望向少女们。


    「──你们也有相同的感受，对吧？」


    沉默。


    在场七名少女谁也没能出声。她们竖耳聆听从远处传来的兰的哭声，各自做出不同的反应。


    席薇亚的眼中噙满泪水，一脸不甘心地握紧拳头。葛蕾特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莫妮卡虽然面不改色，却静静地不断让手指互相摩擦。莎拉扑簌簌地流泪，浑身发抖。安妮特张大嘴巴，仰望着天花板。爱尔娜双眼红肿，像在祈祷般双手交握。百合则像是已经做好某种心理准备似的，定睛注视克劳斯。


    不得不接受这就是现实。


    「灯火」潜入芬德联邦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当地警方接触，确认「凤」的遗体。在特雷寇河沿岸被发现，迪恩共和国的旅客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


    警方拍下他们的遗体，也记录了验尸结果。


    ──「飞禽」温德死亡。身上有多处砍伤，并且溅满他人的鲜血。


    ──「翔破」毕克斯死亡。抱着法尔玛保护她，中弹身亡。


    ──「鼓翼」裘儿死亡。脖子被奇特的刀具划破。


    ──「羽琴」法尔玛死亡。死在毕克斯怀中，同样遭到枪杀。


    ──「凯风」库诺死亡。下半身被炸弹炸得血肉模糊。


    他们的死亡报告无疑是真的。


    「我们的工作只有一个。」


    唯独克劳斯以不带私情的语气说道。


    「就是查出是谁杀了『凤』的成员们。那群人不可原谅。」


    七名少女同时点头。


    百合喃喃地说。


    「敌人究竟是谁……？」


    「首先得从弄清楚这一点开始。」


    克劳斯叫了葛蕾特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红发少女往前走了一步。


    「犹如从云缝间洒落的光线一般，设下巧妙的圈套。」


    「……敌人对『凤』进行了完美的袭击，看来应该是有经过缜密的调查。既然如此，敌人想必也会发现有一人存活下来，如今说不定正在追查那人的下落。」


    她流畅地回答。


    「把『浮云』兰当成诱饵，引诱『袭击者』上钩──老大的意思是这样吗？」


    「──好极了。」


    克劳斯满意地点头。


    「具体计画就交给你去构思，务必要在整个芬德联邦布下圈套。缇雅就暂时让她专心照顾兰。葛蕾特，拜托你了。」


    「……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打倒仇人。」


    葛蕾特在胸前握紧拳头，神情严肃地说。


    之后少女们马上就想离开通讯室。为了替「凤」报仇，她们所有人都想立刻展开行动。


    但是，有个声音挽留了大家。


    「在那之前，可以先听我说句话吗？」


    是百合。


    她不知为何将手往上高举。


    「我想，这次的战斗应该会非常严酷。毕竟连比我们要强太多的『凤』都……」


    百合屏住气息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突然发出「喝咿沙！」的怪声。


    不顾愣住的成员们，她一度冲出通讯室，随后就见到她硬是拉着兰和缇雅的手回来。


    然后──


    「喝咿！呀喝伊！喝、喝咿！」


    她一边发出和现场气氛不搭调的超嗨吆喝声，一边拉起其他少女们的手，和其他少女们牵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开始了。


    就在所有人哑然无言的同时，包括克劳斯在内的所有人都牵起手，形成一个大大的圆。


    百合在圆的中央转了一圈。


    「笑容！」


    之后将手指抵在脸颊上，露出微笑。


    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气氛中，她也加入同伴的圆，和两人手牵手。


    「这是怎样……？」克劳斯终于开口吐槽。


    「围成圆圈，互相打气？」


    百合笑答。


    「约好喽，我们每个人都要活下来。我们不会再有人死去，会全员一起回去阳炎宫。请大家发誓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听了那句话，好几名少女面露苦笑。这太像是百合的作风了。无论何时她总是保持笑容，不放弃激励周遭的人们。


    她的言行举止没有间谍的样子，反倒像个女学生。简直就像在参加社团活动一样。


    但是，她的话语却预示着前路将有多么艰险。


    所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自己将投身危险之中。


    她们必须在菁英们丧命之地，接续完成那件任务，挑战不折不扣的不可能任务。


    克劳斯也颔首。


    「这样的约定乍看幼稚──」


    「什么！」


    「却也非常重要。我也来说吧。我们约好了──所有人都要活着回去。」


    在他的话语声中，所有人紧握彼此相连的手。


    每个人都期待这个约定能够实现。


    少女们花了两星期的时间，到处精心设下圈套。


    她们像要挑衅似的，故意让兰引起骚动。在芬德联邦各地引发开枪事件，并且用她的笔迹在墙上写下字句。


    在反覆这么做的过程中，「灯火」逐渐掌握到了目标。


    ──执拗地对「浮云」展开搜索的组织。


    克劳斯也和派去cim卧底的双面间谍接触，收集了情报。间谍一向很少互相往来，对于同伴的了解可说是微乎其微，不过某个机关的名字仍慢慢地浮现出来。


    据说，有某个高层直辖的机关正在追捕「浮云」这名间谍。


    然后──挑衅行为第四次，袭击钟表店的夜晚来临了。


    在三更半夜、空无一人的菲列德大道上，出现两名间谍的身影。


    用面具遮住下半张脸，隐藏身影的莫妮卡。


    以及，任凭缠满全身的绷带随夜风飘扬的兰。


    「那么，这次就从这里开始是也。」


    兰撬开钟表店的后门，轻而易举地入侵内部。


    重逢之初，这名少女始终以泪洗面，不过多亏缇雅的开导，她现在已经能够展露笑容了。尽管因为受了伤无法行动自如，但是已经能够发挥身为菁英的优秀技术。


    莫妮卡跟在她后面，进到钟表店内。


    确认店内有好几面镜子。


    「在下会在这里引起骚动。」


    莫妮卡解说道。


    「然后拍下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其中若是有攻击『凤』的人就成功了。」


    「知道是也。」兰这么回应。


    这正是挑衅行为的目的。把幸存的兰当成诱饵，利用莫妮卡的特技「偷拍」将聚集而来的人们全部拍摄下来。


    莫妮卡从店内打开正门后，便打开镜头盖，走出店外。


    「好了，你快写些像是犯罪声明的句子。在下要在这段期间动手脚。」


    「动手脚？」


    「在下要让路灯像是快坏掉一样闪烁。这么一来，就能掩饰相机的闪光灯了。」


    莫妮卡的手里有好几样工具。


    兰立刻回答：


    「敝人已经决定好要写什么了是也。」


    她从怀中取出喷雾罐，开始在钟表店的墙上大大地涂鸦。用狂野高调的红色刻上那段文字。


    【吾等乃不死之国的复仇者


    热情燃烧吧 为复活迷醉吧】


    莫妮卡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是什么？」


    「没有意义是也。反正只要是敝人的笔迹，没意义也无所谓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之前吾等不也在阳炎宫的墙面上涂鸦过？『灯火』和『凤』一旦结合，就只会成为一样东西。」


    兰眯起双眼，彷佛像在缅怀过去一般。


    「火鸟（凤凰）──这是两支团队的短诗是也。」


    原来如此，莫妮卡喃喃自语。


    她们当然知道关于凤凰的传说。那是传说中当寿命将近时，会自己冲进火中然后再次复活的鸟。是象征死亡与重生的存在。


    「吾等不会白白死去的。」


    兰接着说。


    「即使被地狱之火灼身，也会一再地复活。无论遇上何种困难，也绝对不会放弃。吾等会继承意志和精神，化身不死鸟在这片土地上飞翔。」


    莫妮卡像是望着某种耀眼的东西一般，定睛注视着短诗。


    不久，她低声说道。


    「……………………要是能够实现就好了。」


    兰「嗯？」地反问。她似乎没有听清楚。


    莫妮卡用一句「没什么啦」敷衍过去，继续做事。


    十分钟后，兰用子弹射穿钟表店的橱窗，让警报声大作。


    在远离菲列德大道的民宅里，有两名间谍正在待命。


    葛蕾特将耳朵贴在通讯器上，正在接收化为暗号的讯息。她在脑中翻译那段复杂的暗号，然后将内容告诉一旁的少女。


    「……我收到莫妮卡小姐传来的讯息了。她说，现在聚集在钟表店的集团和袭击『凤』的敌人一致。」


    「──！」


    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席薇亚瞪大双眼。


    葛蕾特让耳朵远离通讯器。


    「……终于确定了呢。」


    「就是啊。」


    席薇亚大大深吸一口气。


    那是在之前的搜查过程中浮现的组织名称。少女们非常讶异，因为那个组织照理说没有理由要和迪恩共和国为敌。


    杀害「凤」的人物的真实身分──


    「『贝里亚斯』──是芬德联邦cim的防谍部队袭击了『凤』啊。」


    葛蕾特开始啪啦啪啦地翻阅手边的资料。


    「……那是由名为『操偶师』的间谍所率领的团队。『贝里亚斯』和其他组织没有交流，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集团。他们袭击『凤』的理由果然令人费解。虽然目前根据推测，他们可能是接到cim高层的密令才采取行动──」


    「好了，可以了，葛蕾特。」


    席薇亚摇摇手，打断她的话。


    「不用告诉我多余的情报。事前不知情反而能够演得比较逼真。」


    「可是……」


    「总之我出发了──去故意被『贝里亚斯』抓住。」


    席薇亚在爱用的自动手枪中填入子弹，然后把枪收进夹克内侧。她吞下用来提神醒脑的咖啡因锭，下定决心。


    「对方是……」葛蕾特对她说。「当场射杀『凤』的集团。」


    「正因为如此，我才是最适任的人选，不是吗？我们的老大太强，不适合扮演被囚禁的角色。况且，最有体力能够长时间活动的人也是我。」


    「…………」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别人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了。」


    席薇亚坚定地宣示，之后便迈步走向民宅的玄关。


    「我把席薇亚小姐当成是自己的挚友。」


    葛蕾特开口。


    见到席薇亚停下脚步转身，她朝席薇亚伸出拳头。


    「无论是『尸』的任务，还是之前的新娘骚动，我的身旁总是有你陪伴。这一次，我们也一起骗过『贝里亚斯』吧。」


    她微微倾首，面露微笑。


    「好。」席薇亚也伸手。


    「……祝你成功。」


    「彼此彼此。」


    席薇亚浅浅一笑，和葛蕾特互相碰拳。


    之后席薇亚重新握紧拳头，朝着休罗夜雾弥漫的大街飞奔而去。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席薇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前往菲列德大道的钟表店，遭到「贝里亚斯」逮捕，被带到盘问室去。之后，一如事前说好的那样，被克劳斯救出来的她开始和「贝里亚斯」一起搜索兰。


    克劳斯则和亚梅莉等人在芬德联邦各地奔波。


    在这段期间，「灯火」仍持续设下圈套。


    ◇◇◇


    敲门声响起。


    那是事先决定好的节奏。听见门的另一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席薇亚应了一声后，门随即开启。


    克劳斯和跟在他后面，解除人质身分的缇雅走了进来。


    如此一来，就有六名间谍──席薇亚、兰、莫妮卡、爱尔娜、缇雅、克劳斯，聚集在这间公寓的房间里。其他成员现在应该也还在执行任务。


    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着。


    少女们自然而然地围绕在克劳斯身边。


    「辛苦你们了。」


    克劳斯说道。


    「已经确定了。袭击『凤』的就是『贝里亚斯』没错。」


    既然他如此断言，那么应该就是事实了。


    也许是出自他的直觉，又或者是身为人质的缇雅巧妙打听出来的吧。


    ──双方都在互相欺瞒啊。


    席薇亚心想。


    「灯火」隐瞒已经和兰会合的事情，「贝里亚斯」则对杀死「凤」成员的事情绝口不提──所谓的联合搜查徒有虚名，实际上彼此都在互相欺骗。


    这个世界里只有合作，没有友好。


    席薇亚对亚梅莉告诉她的这句话有了很深的体会。


    「只不过，发生了一点问题。」


    克劳斯的表情有些黯淡。


    「嗯？」正当席薇亚感到不解，就见到克劳斯喃喃说了句「好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亚梅莉他们真的相信『凤』想要达林皇太子的命。」


    「这是误解是也！」


    兰大喊。


    她一副难以忍受地向前一步。


    「吾等根本没有理由接近皇太子！再说，『凤』的目的是──」


    「我知道，我当然没有在怀疑你们。」


    克劳斯像在安抚她似的，对她投以温柔的目光。


    「不过，这下总算明白『贝里亚斯』为何要采取过于强硬的袭击行动了。如果那是为了保护王族，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应该连将『凤』抓起来逼供的余裕也没有。对于仇视国王的人绝不宽贷，二话不说就射杀对方──这个国家有时就是会选择如此粗暴的手法。」


    「…………！」兰紧抿嘴唇。


    「『贝里亚斯』也是秉持坚定不移的信念在行事。」


    席薇亚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蕴藏在机械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亚梅莉眼中的，是强烈的使命感。


    「这么说来，他们追捕兰姊姊的理由──」


    爱尔娜倒吸一口气。


    「──一定也是为了要处死她呢。」


    这样的理解想必不会有错吧。


    席薇亚再次感受到自己是勉强才保住一命。亚梅莉之所以没有射杀席薇亚，恐怕是因为她是宝贵的情报来源。


    「这之中肯定有幕后黑手。」


    克劳斯说。


    「某人潜伏在芬德联邦里，故意让『贝里亚斯』掌握假情报，诱导他们去消灭『凤』。不仅嫁祸给『凤』，最后还成功暗杀了达林皇太子。」


    「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啊……」


    缇雅蹙起眉头。


    「居然有办法完全控制一个谍报机关，还成功暗杀戒备森严的王族──」


    声音响起，打断缇雅的话。


    那是兰敲打桌子的声音。她的眼中噙满泪水。


    「换句话说，是这么回事是也？」


    兰再次用力捶打桌子。


    「──温德大哥他们会被杀死，只是因为他们误会了？」


    「就是这样。」克劳斯笃定地回答。


    「…………！」


    「我们将来龙去脉解释给『贝里亚斯』听吧。与芬德联邦为敌并非明智之举。让『贝里亚斯』和兰见面，彼此有条理地好好沟通，并且证明暗杀达林皇太子的真正犯人另有其人──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


    对于这番话，在场的少女们无言以对。


    克劳斯所说的无疑是事实，也是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应对方式。


    ──「贝里亚斯」是受骗的被害者。


    他们不过是秉持保护国家的信念，消灭了「凤」。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怀着纯粹的使命感，执行任务罢了。


    另外，就如同克劳斯所言，确实不应该和芬德联邦起冲突。像迪恩共和国这种乡下小国，跟引领全世界的大国之一作对根本毫无益处。届时只会像亚梅莉所威胁的一样惨遭蹂躏。


    「可是……」席薇亚插嘴。


    「……什么事？」


    「这样『凤』会死不瞑目啊……！」


    克劳斯缓缓地眨眼。


    席薇亚搂着瞪大眼睛的兰的肩膀，逼近克劳斯。


    「即使有苦衷，『贝里亚斯』终究还是射杀了温德他们。难道要由我们做出让步，好声好气地告诉他们『你们被骗了喔』吗？」


    「…………」


    「你难道要──原谅那些家伙吗？」


    「…………………………………………」


    克劳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像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后悔地微微垂下视线，然后一度紧闭双眼，再用力睁开。


    「我怎么可能原谅他们呢。」


    不禁颤栗。


    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气，令在场的少女们为之屏息。


    克劳斯左右摇头。


    「是我刚才的措辞不够精准。你们别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打算原谅那些蠢货的意思。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无法认同『贝里亚斯』的行为。」


    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屑。


    少女们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模样。


    「即刻执行复仇。『贝里亚斯』是敌人。」


    「可、可是──」


    缇雅语气慌张地插嘴。


    「实际上该怎么做？他们坚信兰杀死了达林皇太子。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们攻击『贝里亚斯』，恐怕会引发与芬德联邦的全面战争啊。」


    「当然是以间谍身分，展开正确的复仇。」


    「正确的复仇？」


    「其实，应该说也只有这个方法了。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能够与现在的『贝里亚斯』好好对谈。」


    接着，克劳斯说出一切。


    说出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复仇计画的全貌。


    「其他少女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要在今晚之内──」


    ◇◇◇


    听完详细的作战计画后，「灯火」的少女们随即着手进行准备。


    一眨眼就冲出去的人是莫妮卡。她迅速俐落地做好准备后，也没跟同伴告知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


    她的模样让克劳斯感到有些不对劲。


    刚才开会时她也完全没有发言。虽然她的态度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正当克劳斯在沉思时，一名少女朝他走近。


    「有点意外呢。」


    是爱尔娜。


    她像是要向克劳斯撒娇似的依偎着他。


    「什么事情觉得意外？」


    「就是老师非常生气呢。」


    她开心地泛起微笑。


    「老师也和『凤』的成员们很要好吗？」


    「……是啊。」克劳斯点头。「虽然感情不如你们那么深，不过我们确实有过交流。」


    「呢……」


    「我之前也说过，失去同胞的痛苦是永远都无法习惯的。」


    克劳斯摇头。


    出现在他脑海的，是体内暗藏复仇火焰的男人──温德的身影。若是时间点稍有不同，或许也有能够加入「火焰」的未来吧。


    克劳斯望向窗外。


    「因此，我采取了有些粗暴的手段。」


    「……？」


    「虽然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不过唯有这样的局面，才是她展现真正价值的时候。」


    爱尔娜不解地歪头。


    克劳斯没有继续说明。


    关于那个人的事，只要等到以后该说的时候再说就好。


    ◇◇◇


    亚梅莉来到位于休罗的特雷寇河沿岸的一栋巨大建筑。


    那栋被四座尖塔围绕的高耸建筑，据说从前是一座刑场。政治犯接连登上绞刑台，遭到绞杀。传说每当夜晚来临，此处就会传出亡灵的哀号。乌鸦并排站立在环绕建筑的围墙上，用阴森的目光望向街道。


    ──这里是芬德联邦的谍报机关cim的总部。


    造访总部的亚梅莉被带到最顶层的一个房间。房间前面竖立着大大的屏风，让访客无法看清内部的样子。


    「……『贝里亚斯』到底在搞什么？」


    屏风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男性说话声。


    之后，「真是丢脸」、「居然让达林殿下死了」的声音接连响起。


    假使传言无误，屏风另一头应该共有五人。


    cim最高机关「海德」──亚梅莉等人的司令部。cim内超过几十支的团队，全是由他们一手掌控。


    亚梅莉深深地低下头。


    「我无可反驳。假使能够以性命偿还，我非常乐意那么做。」


    屏风另一头没有传来回应。


    难道是他们不感兴趣吗？


    亚梅莉一边感觉自己的手心冒汗，一边抬头。


    「请让我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对达林皇太子殿下下手的人，真的是『浮云』吗？」


    「你怎么到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敌人真的是名为『凤』的组织吗？」


    抱着有可能没命的心理准备，亚梅莉说出心中的疑问。


    可是，她就是很在意──在意白天一起行动，那个叫做席薇亚的小女孩的主张。


    亚梅莉本来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可是如今达林皇太子死了，亚梅莉的心因此受到些许动摇。克劳斯轻蔑的眼神也依然残存在她脑海中。


    屏风另一头的人没有回答。


    亚梅莉于是继续说明。


    「达林皇太子殿下身边部署了最高层级的警戒措施，有八名军人、二十名间谍随时在监视接近殿下的人。就凭我们所知道的『浮云』是不可能突破防线的。」


    「………………」


    「『凤』涉嫌暗杀殿下未遂一事──这个情报是真的吗？」


    克劳斯好几度要求亚梅莉「拿出证据来」。


    亚梅莉虽然每次都拒绝了，但其实她手中根本没有证据。「贝里亚斯」是听从最高机关「海德」的命令行事的特务部队，并未确认其指示的依据为何。


    ──「凤」真的是恐怖分子吗？


    这个疑问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间谍不过是棋子。」


    不久，说话声传来。语气极其冰冷。


    「哪有棋子会怀疑自己的主人。你想逃避责任吗？真没想到『贝里亚斯』竟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


    「立刻去把『浮云』找出来。一找到她就格杀勿论。」


    「……我也无法理解这个指令。假使她真的和暗杀一事有关，『浮云』应该会有共谋才对。对她严刑逼供而不直接杀了她，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亚梅莉赌上性命，对主人提出质疑。


    可是，她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回答。


    「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去把威胁国王的敌人全都杀了。」


    「…………」


    「我们奉行绝对的正义，永远都是正确无误。」


    那是亚梅莉听过不知多少回的台词。


    尽管亚梅莉也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然而──


    「你不也是因为相信正义，才去袭击『凤』吗？」


    「………………」


    指挥「凤」的袭击行动的人正是亚梅莉。


    她闯进他们的据点，对那群察觉异状后逃出来的年轻人，毫不留情地发射霰弹枪和手榴弹，将企图逃往特雷寇河的他们逼到走投无路。


    袭击行动虽然花了超过一小时才结束，不过最终还是成功消灭了「凤」。


    亚梅莉亲眼确认过五名年轻人的遗体。虽说是高层下的指令，但实际执行的确实是身为「贝里亚斯」的自己。


    她遵从自己所坚信的正义，至今杀害过许多包括自己国民在内的人们。


    ──事到如今已无法回头。


    「那当然。」


    她毅然决然地回答。


    「抱歉说了蠢话。还请各位原谅我方才的丑态。」


    亚梅莉捏起裙子一角，深深行礼。


    「──我会杀死『浮云』，让威胁国王的『凤』全数灭亡。」


    屏风另一头的人没有回应。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这样就好吧。


    亚梅莉再次低头致意，之后便离开「海德」的房间。她没有因为失态而丢了项上人头，或许算是一种侥幸。


    既然最高机关再次下令了，就不容许再有一丝犹疑。


    ──立刻找到杀害达林皇太子的「浮云」，将她处死。


    这就是「贝里亚斯」的工作。


    （可是，要怎么做？连迪恩共和国的同胞都找不到她了。）


    她一边思考，一边走在cim总部的走廊上。


    心中产生奇妙的怪异感。


    「浮云」还活着。钟表店墙上的笔迹证明了这一点。可是，她却不打算和同胞会合。假使她想要会合，应该可以在「白鹭馆」找到她才对。难道她真的堕落成背叛同胞的恐怖分子了吗？但是，席薇亚和克劳斯却强力否定这个可能性。


    有人在说谎。


    情报中混入了干扰。


    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


    （──「灯火」已经找到她，将她藏起来了？）


    这个推测始终在她脑中徘徊不去。


    「灯火」或许隐瞒了真相，刻意接近「贝里亚斯」。


    （我是不是太早释放人质了呢？不，继续再和「燎火」敌对下去并非上策……现在不是鲁莽树敌的时候……）


    对方是自诩为「世界最强」、脑袋不正常的男人。然而从他的言行举止间，确实可以感觉到他拥有相当的实力。与他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亚梅莉暗自思索。


    （有哪里怪怪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直觉吧。


    身为持续守护国家至今的防谍部队的老大，「操偶师」亚梅莉的直觉告诉她有地方不对劲。


    （……没错，仔细想想，「凤」的遗体确实有可疑之处。）


    亚梅莉想到这里时，正好抵达了她要去的房间。


    总部内有一个专为「贝里亚斯」准备的房间。她想要在那里稍微打个盹。最近几天，她一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打开房门，就见到手持茶壶的「莲华人偶」站在设有沙发的空间里。


    「──首领，我泡了红茶。」


    身穿修道服的女部下露出沉稳的表情。


    亚梅莉对贴心的部下致谢，心怀感激地接过红茶。喝下一口，茶叶的香气徐徐通过鼻腔。


    「……好棒的香气。你泡茶的手艺进步了呢。」


    芳醇的香气令心情缓和下来。


    亚梅莉对莲华人偶投以微笑。


    「你今晚在『白鹭馆』表现得很好。真亏你能够以非常自然的方式代替那个小女孩，和燎火共舞。」


    「是那个小女孩主动说要交换，我什么也没做。」


    「不过，你最终还是得到了和燎火直接接触的机会。你有在他身上装发讯器吗？」


    「有的，首领。」


    「很好──那是cim秘密开发的微型发讯器，我想即使是那个男人应该也不会发现。他一有动静，就立刻通知我。」


    亚梅莉并没有完全放过克劳斯等人。


    她并不认为和他一起行动会获得新的成果。她心里的盘算是将他赶走，然后静待他出现可疑举动的时候到来。况且有他寸步不离地待在身边，也不方便处理机密情报。


    「既然皇太子殿下遭到杀害，我们就绝对不能放过『浮云』。必须用尽一切方法，取她性命。以绝对正义之名。」


    「那是当然的，首领。」


    「莲华人偶」神情紧张地说。


    「其实包括那件事在内，我有两件事情想要报告。」


    「两件……？好，你说来听听。」


    亚梅莉才往前探身，忽然就注意到一件事。


    总是和「莲华人偶」一起行动的另一名副官不在这里。


    「等等──」亚梅莉伸手打断她的话。「自毁人偶去哪里了？」


    「他有事稍微离开一下。」


    「莲华人偶」静静地回答。


    「好像有件事情让他有些在意──」


    ◇◇◇


    名叫「自毁人偶」的少年走在休罗的后街上。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雾气遮蔽了视野，只要离开路灯，眼前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一吸气，喉咙深处便产生些许潮湿的感觉。


    ──他有件事情想要确认。


    达林皇太子死去的消息传开之后，芬德联邦想必将有一阵子会陷入混乱之中。届时将会积极展开间谍的举发行动，「贝里亚斯」应该也会变得忙碌起来。他想要在情报满溢，难以从中拣选出琐碎消息之前确认清楚。


    他欲前往的目的地，位在郊外视野不佳的道路上。


    路旁摆了一束花。


    「………………是谁把花摆在那里？」


    他表情一沉。


    然后下一刻，他大吃一惊。


    一名少女撑着伞，站在花束旁边。此时明明已是超过十二点的深夜，却有一名看起来约莫十二岁的年幼孩子独自身处夜雾中。


    摆放花束的人是她吗？


    「自毁人偶」朝她走近。


    「有人在这里去世了吗？」


    「是的！昨晚有一名金发女孩死了！」


    灰桃发少女开朗地回答。她的外表十分奇特。左眼戴着大大的眼罩，头发则胡乱扎成了双马尾。


    「她好像是遭人开车撞倒，肇事逃逸！」


    她的回答语气莫名地有活力。


    「真是令人难过的消息。」


    「自毁人偶」蹙着眉头说。


    「不过好奇怪，今天并没有发现女孩遗体的新闻啊。」


    「遗体已经被搬到本小姐的床上了！」


    「是你搬的吗？」


    「是的！因为她没有其他家人！」


    「原来如此……她是遭人遗弃的孩子啊。」


    少年这下明白了。


    休罗的郊外有一群孤苦无依的孤儿，靠着当帮派的跑腿小弟和接受教会的支援，在街上过着流浪的生活。这名灰桃发少女大概也是其中一人吧。


    「自毁人偶」低下头。


    「我是儿童福利机构的人，可以让我确认一下遗体吗？我或许可以帮忙将她安葬。」


    「知道了！」灰桃发少女精神饱满地回答。「往这边！」


    「自毁人偶」被带到了小巷里。


    巷子里有无数从前休罗人口爆炸时，所搭建起来的简陋小木屋。如今木屋的数量虽然已经减少，不过仍有一些流浪汉和孤儿住在那里。


    一如「自毁人偶」所预料的，少女将他带往杳无人烟的暗处。


    然后，他避开灰桃发少女的耳目，悄悄地拿出铁锤。


    「不过，本小姐真的好惊讶！」


    「嗯？」


    灰桃发少女转过身，神情愉悦地说。


    「没想到像大哥哥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撞倒女孩后驾车逃逸！」


    「………………」


    「自毁人偶」面不改色。


    他早就习惯假装平静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昨晚你在后座载着白发女孩的时候！你明明撞倒了金发女孩，却直接开车逃走了！」


    「………………」


    「虽然你曾一度下车，确认发生什么事！可是你却用不耐烦的眼神俯视她，也没有替她疗伤就不晓得跑去哪里，真的好过分喔！」


    「………………………………」


    果然如此，「自毁人偶」点头心想。


    ──果然有目击者。


    他在夜雾中感应到了视线。


    昨晚，他开车载着后座的席薇亚时，撞倒了一名金发少女。当时，「自毁人偶」撒谎说自己「撞到行道树的断枝」，然后继续开车。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避免被后座的别国间谍抓住把柄。


    「我是为了守护国家。」


    「自毁人偶」答道。


    「我当时正在执行保护皇太子殿下的任务，撞倒贫穷女孩这点小事我才不放在眼里。」


    他让铁锤在手里转了一圈。


    「因为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地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来，真是辛苦你了。那么，我要将目击者打死──」


    排除情感，做出合理的判断。


    然而，就在「自毁人偶」将铁锤高举之后，他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等等，既然这名少女知道我就是肇事逃逸的犯人，她为何还要带路──）


    照理说，这是应该要立刻察觉的事实。


    可是「自毁人偶」却不知为何松懈下来，花了一点时间才注意到。


    那是因为，他不认为面露天使般纯真笑容的少女，内心会隐藏着邪恶。


    随后，他发现自己的右手动不了。


    ──被细绳缠住了。


    铁丝般的细绳突然从建筑后方延伸过来，固定住「自毁人偶」的右手臂。


    「那家伙的绳子还挺方便的嘛！」


    眼前的少女喜孜孜地将伞一扔。


    灰桃发少女──「忘我」安妮特平时总是将自己疯狂的一面隐藏起来。


    从前，她甚至暗杀养育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玛蒂达。她装成天真烂漫的女童引诱对方，让对方浑然不觉她身上携带的凶器。


    她将兰的诈术「潜伏」加以变化，升华成持续彻底隐藏杀意的诈术。


    「工艺」x「隐恶」──纯洁杀戮。


    「代号『忘我』──组装的时间到了！」


    右手掉落。


    白晃晃的大刀出现在眼前，当少年反应过来时，刀子早已完成了切割。


    「自毁人偶」的右手腕以下就这么握着铁锤，被砍落在地。


    感受到剧痛的他倒卧在地面上。他拼命用左手按住右手腕止血，可是却依旧血流不止。人生不曾感受过的痛楚，令他的脑袋几乎失去运作能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放声尖叫。


    彷佛要从体内窜出的恐惧逐渐将他吞噬。


    只要马上拿回右手，就有可能靠着芬德联邦的先进医疗技术重新接回，但是──


    「本小姐和大哥哥兴趣相投喔。」


    灰桃发少女满面喜色地笑道。


    「你曾经在『凤』的据点，问席薇亚大姊『失去同胞的心情如何？』，对吧？本小姐觉得你的问题非常幽默。因为人明明就是你们杀的！」


    少女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自毁人偶」完全没有察觉。


    她用力践踏掉落在地的右手。


    「所以本小姐也要问──你现在的心情如何？」


    邪恶化身为人，伫立在眼前。


    ◇◇◇


    克劳斯对少女们下达的指示很简单。


    ──在今晚之内，掳走「贝里亚斯」所有成员。


    ──不要给他们机会求救。让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完全犯罪是必要条件。


    诱拐他们，甚至不留下「灯火」加害「贝里亚斯」的事实。这么一来，芬德联邦和迪恩共和国之间就不会发生冲突。


    背负着「凤」的悲伤，「灯火」展开行动。


    ──尽情蹂躏吧。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4章 「灯火」与「凤」

    ◆◆◆


    ──蜜月第二十八天。


    「凤」下一个要挑战的任务已经确定了。听说他们没多久就要离开共和国。


    这一天，克劳斯和温德一对一单独用餐。训练结束后，克劳斯主动提出邀约，问温德要不要偶尔一起喝杯酒。


    温德虽然一脸意外，不过并没有回绝。


    如今，两人都是间谍团队的老大，因此他们是以对等的立场聚餐。


    餐厅是克劳斯选的。那是一家位于港口附近，以美味海鲜和白酒着称的餐厅。店内采包厢形式，是最适合密谈的场所。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见到在港口往来穿梭的大型货船。带着海滨气息的海风拂面吹来。


    温德是一名大食客。不仅吃得多，葡萄酒也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似乎酒量很好，不管喝再多依旧面不改色。


    难怪盖儿老太婆会中意他了，克劳斯心想。


    「炮烙」盖儿黛──她是克劳斯从前的同伴「火焰」的狙击手，也是温德的老师。她虽然年迈，却总是大口大口地喝酒。她和温德或许是一对意外契合的组合。


    两人的话题天南地北。他们一会儿聊到世界大战时，「火焰」拯救了温德的故乡。当时，克劳斯和名叫「煽惑」的间谍尚未加入，是「红炉」的全盛时期。一会儿又聊到「凤」从前的老大「圆空」亚蒂。亚蒂虽然实力不佳，温德却非常敬爱她。之后，他们又聊到身为间谍团队的老大应该是什么样子，以及面对葛蕾特的爱慕之情该如何应对才得体。


    「对了──」


    不久，当这场聚餐即将来到尾声时，温德开口。


    「你的团队简直比垃圾还不如。」


    「你的评价到现在还是没变啊。」


    他突然这么出言挑衅。


    克劳斯原以为他在开玩笑，岂料温德的眼神非常认真。


    「你的训练方法害她们以非常扭曲的方式成长。明明是一群基本功超弱的废物，却会在重要时刻发挥惊人实力。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但是却很有趣，对吧？」


    「是啊。」温德点头。「还不赖。」


    他一口气饮尽杯中的酒。


    「这一个月来，我们寸步不离地给予她们指导，应该多少会有所改善才对。我们已经重点式地把基础技术教给她们了。」


    「谢谢你们帮了这么大的忙。」


    「我们只是在训练时顺便那么做而已。反正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目的吧？」


    温德对克劳斯投以锐利的目光。


    克劳斯点头。被温德说中了。


    「『灯火』在我的指导下，输给了你们『凤』，因此我认为拜托你们是最好的办法。虽然这是我身为老师，在饱受无力感折磨下做出的选择。」


    「真无聊。」


    「……？」


    「老师的工作又不是只有指导。创造出让学生们彼此沟通交流的环境，也是老师很重要的职责。比起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么做要来得有价值多了。」


    「…………」


    「好极了──你不是会这样评价她们吗？」


    克劳斯瞪大双眼。


    有如遭到当头棒喝。那是他好久没有体会到，而且意外觉得还不赖的感觉。


    ──原来也是有那样的老师啊。


    需要学习的事情真多，克劳斯感慨地心想。身为老师，自己实在有太多不足之处了。


    「盖儿老太婆……」


    才说完，他随即改口。


    「盖儿黛她曾经拜托你，要你协助我对吧？」


    克劳斯已经听说温德和「炮烙」的相遇过程。据说盖儿黛将自己的技术，传授给当时隶属海军情报部的温德，并且将某个愿望托付给他。


    「是啊。」温德点头。「她要我从旁支持你。」


    「你这样的同伴对我来说太完美了。」


    「很恶心耶。两个男人干嘛互相夸奖啊。」


    温德一脸嫌弃地皱起脸。看来他好像是真的很不喜欢。


    「不要这么说嘛。」克劳斯耸了耸肩。


    「我总有一天会超越你。你也只有现在能够从上方俯视我了。」


    「哦，你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不只是我。莫妮卡、毕克斯、法尔玛、葛蕾特、库诺、缇雅──下个世代正逐渐成长。『凤』这一个月来同样也有所进步，我们迟早会对你的宝座造成威胁。」


    温德心中所描绘的未来令人雀跃。


    「这样啊，那我就拭目以待吧。」克劳斯这么回应。


    像是被他往上拉拔一样，年轻世代接连不断地成长。温德这个格外杰出的男人刺激了周遭其他人，让整个世代持续进步。「灯火」过去不曾有过的竞争对手，令少女们奋发图强。


    克劳斯回想起盖儿黛的话。


    ──克劳小弟，你太不会依赖别人了啦。


    在严厉的态度背后，总是为克劳斯处处设想的老妇人。她超越时空，将难得的礼物送到克劳斯手中。


    ──谢谢你，盖儿老太婆。


    克劳斯在内心道谢。


    ──谢谢你将珍贵的礼物，将新的同伴留给了我。


    「火焰」毁灭后，克劳斯曾有一段时期只能孤军奋战。但是，今后想必不会再有那样的经验了。


    「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芬德联邦了。分别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好，我们就改天在某处相会吧。」


    「就是啊。」


    「你可别死了喔。」


    「那当然。」


    两人都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随时都有许多人死去。如果是间谍，那更是如此。他们都是经历过同伴的离世，一路存活到现在。


    「就算要死──」温德啜了一口葡萄酒。「我也不会白白死去。」


    蜜月第二十八天就这样结束了。


    「灯火」和「凤」的离别时刻已然逼近。


    ◆◆◆


    将没有回来的「自毁人偶」搁在一旁，亚梅莉听取了「莲华人偶」的报告。


    据她表示，她从目前收到的报告中察觉到两件事情。


    「我们遵照首领的指示，派了两名成员潜伏在森林里，监视迪恩共和国的通讯室。根据传来的报告，目前并没有人接近周遭一带──」


    「莲华人偶」递出一张资料。


    「不过我为了以防万一做了确认，结果发现偶尔会出现奇怪的无线电波。」


    「无线电波？」


    亚梅莉皱起脸来。


    那份报告中所提到的，是白天克劳斯带他们去过的地方。迪恩共和国在位于深山废弃工地的管理小屋内设置了通讯室，里面留下了「浮云」兰疑似以此为据点的痕迹。


    经确认，似乎有无线电波被从那间通讯室发送出来。


    「真奇怪，那个房间里的通讯器非常简陋，无法远距或是用计时器进行操作。除非是直接操作，否则应该无法发送无线电波才对。」


    只能作有人在通讯室里之想了。


    可是如果要潜进那栋建筑，就一定会被看守的人发现。


    「发送的内容是什么？」


    「是一堆意义不明的语词。不过，形式确实和迪恩共和国以前用过的暗号文相似。」


    「………………」


    眼前这个古怪的状况令亚梅莉感到困惑。


    （「浮云」避开守卫的监视，回到通讯室了……？）


    首先浮现脑中的是这个可能性。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想要确认无线电波？」


    「因为『灯火』明知道通讯室的存在，却至今仍无法和『浮云』会合的这个事实让我很在意。」


    「莲华人偶」即刻回答。


    「所以我猜，那里恐怕有连『灯火』也忽略掉的密道吧。」


    「原来如此。看来有必要立即展开调查了。」


    「然后还有一点，就是安装在燎火身上的发讯器。」


    「莲华人偶」接着递出另一份资料。


    她在跳舞时，在克劳斯身上安装了发讯器。显示克劳斯的移动纪录的那份资料，记载了他此刻人正在旅馆内的事实，


    「……怎么可能有间谍会在达林皇太子殿下遇害当天，悠哉地待在旅馆里。我国的微型发讯器恐怕是被他发现了吧…………所以，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我想要首领看的是第二张。」


    「第二张？」


    「我在燎火的衣领和腰部这两处都装了发讯器。装在腰上的发讯器好像还没被发现。」


    「──！」


    亚梅莉瞪大双眼，翻开第二张资料。


    上面清楚记载着一度回到旅馆的「燎火」，此刻正在休罗市区内移动的纪录。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圈套。


    但是，这下有趣了。他对亚梅莉等人抱持着何种心态，如今已十分明确。


    「你立下大功了，『莲华人偶』。」


    亚梅莉鼓掌称赞。


    「坦白说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发挥这么大的自主性。」


    「贝里亚斯」是以亚梅莉为中心的团队，大致都是由她负责思考，部下则忠实地听令行事。为了充分发挥亚梅莉的聪明才智，这虽然是最好的做法，不过她也时常希望副官能够自由行动。


    因此，「莲华人偶」的成长令她目瞪口呆。


    「达林殿下是我们非常敬重的人物。」


    她低下头。


    「只要是我这个提线人偶所能做的，我都会尽己所能地去完成它。」


    「说得也是……就是啊……」


    看来哀悼达林皇太子之死的，并非只有亚梅莉一人。


    亚梅莉大大地深吸一口气。


    「将团队分为两组。」


    分散团队是平时不会采取的作战方式。


    然而，在同时有两个问题发生的状况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莲华人偶』，由你来指挥部下，去追踪燎火的发讯器。」


    「是……」


    「我要进到通讯室里。」


    对部下吩咐完，亚梅莉单手拿起指挥棒站起身。


    「如果『浮云』回来了，我就立刻杀了她。」


    激昂的情绪自胸中涌现。只要能够替达林皇太子报仇，她将不惜使出任何手段。


    将十名部下交给「莲华人偶」，亚梅莉和剩余十一名部下动身启程。


    尽管已经连续出勤超过一百小时，却没有一名部下面露不悦。所有人都为了达林皇太子之死深感悲痛。


    士气高昂。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想必都能成功克服吧。亚梅莉如此猜想。


    亚梅莉一行人乘坐三台车，驱车前往位于休罗边陲的深山，抵达之前来过的那片工地附近。为了不被人发现行踪，他们关掉车灯，进到森林里。


    雨已经停了。地面虽然依旧湿漉漉的，但是应该不至于会限制行动。


    「车子就停在这一带吧。」


    亚梅莉下达指示。


    「要是太靠近，有可能会被通讯室里的人发现。」


    亚梅莉下了车，潜入树林。


    正当她准备开始登山时，她忽然注意到部下所乘坐的车子有异状。


    （……奇怪的凹陷。）


    感到疑惑的她，随即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对了，「自毁人偶」说过他撞倒了一名女孩。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不过他应该有顺利封住目击者的嘴吧。）


    cim的情报员撞死国民一事，将会成为一大丑闻。为了保卫国家，不能被人散布不必要的传闻。


    看来之后有必要予以处分了。她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沿着山路往上爬。


    她很快就和在工地旁待命的部下会合。见到亚梅莉，那两名部下神色紧张地点头致意。


    「现在依然持续在发送无线电波。通讯室里似乎有人。」


    「你们有离开过看守的岗位吗？」


    「没有，我们两人一直都在轮流监视，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


    部下的语气中带着自信。看样子似乎没有说谎。


    果然还是想不通对方是怎么潜入通讯室的。


    「对方也许会和进去时一样从密道逃跑。我们得迅速采取行动。」


    亚梅莉对总共十三名部下说道。


    「所有人包围管理小屋，逮捕里面的人。」


    即使对方不是「浮云」，照样是可疑人物。


    部下们举起手枪，无声无息地移动，将管理小屋团团包围。这么一来，里面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插翅难飞。


    最后，亚梅莉带着四名部下，入侵管理小屋。


    此时距离收到「莲华人偶」的报告仅仅过了四十八分钟。如果将移动时间考虑进去，应对速度算是相当迅速。


    外观如长方体的管理小屋的二楼最深处。


    亚梅莉来到房间前，听见有声音从室内传出。


    （……果然有人在通讯室里？）


    亚梅莉对身后的部下打了手势。


    ──【三十六号剧目】即刻开枪。


    即使对方是无知的老百姓、是偷跑进来的小孩子，也要毫不留情地射杀。大不了到时毁尸灭迹就好。考虑到对方是敌人时的风险，这样的选择十分合理。


    亚梅莉等人既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察。


    是会不择手段，只为保卫国家的间谍。


    亚梅莉伸手触碰通讯室的门把。门虽然上了锁，不过部下将开锁工具插进去之后，锁马上就解开了。


    「闯入。」


    通讯室的门开启。


    亚梅莉等人迅速将枪口朝向室内，用手指勾住扳机。


    射击。


    所有人原本都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即刻开火──


    「………………………………鸽子？」


    结果却愣住了。


    停在通讯器上的，是一只圆滚滚、胖嘟嘟的野鸽。它正在啄食散落在通讯器上的面包屑。嘴喙碰到通讯器的按钮，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


    没有其他人影。


    意义不明的暗号──莫非是这只鸽子随便发送出去的？


    就在亚梅莉等人愣在原地的时候，鸽子好像发现门打开了。只见它一副机不可失地拍动翅膀，朝通讯室外飞去。


    眼前的情况实在教人提不起劲开枪。


    已经飞走的鸽子没人抓得到，于是没多久它就从破掉的窗户缝隙飞出屋外。


    鸽子飞往的方向──有一名少女站在能够俯视工地的高台上。


    那是一名头戴报童帽，看似懦弱的褐发少女。


    「辛苦你了，艾登先生。你居然能够忍到这个时间才吃东西，真的好了不起喔。」


    从她的嘴型来看，她是这么说的。


    ──是她让鸽子潜入通讯室？


    不对，通讯室的门上了锁。既然没有人接近管理小屋，动手的就不可能是她。


    有可能办到的人物只有一人。


    和亚梅莉一起进入通讯室，在上锁之前都待在室内的男人──「燎火」克劳斯。


    他大概是在离开之前，将藏在身上的鸽子留在通讯室了吧。从他的举止，完全看不出衣服里藏了动物。倘若没有经过完美调教的鸽子和技术，是不可能办到的。


    正当亚梅莉这么心想时，枪声忽然响起。


    「首领！」


    接着部下的哀号声传来。


    「我们的通讯器遭到破坏了！」


    她急忙从管理小屋的窗户，朝工地的方向望去。


    强烈的光线。


    那大概是原本就设置在工地里的照明器具吧。为了照亮视野容易不佳的深山而设置的泛光灯的强烈光线照亮了整个现场。堆放着起重机、卡车的寂寥空间，好比舞台般在黑夜中浮现。


    「欢迎你们，『贝利亚斯』的各位。」


    站在中央的是──「燎火」克劳斯。


    在他脚边，有两名被打昏的「贝里亚斯」的部下，还有应该是遭他破坏的通讯器。


    「这么一来，你们就无法向其他团队求援了。」


    即使是从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依旧响亮到令人厌恶。


    「虽然事出突然，不过我要告诉各位一个令人哀伤的消息。『贝利亚斯』将在今晚遭到消灭。」


    见到压倒性的强者突然现身，部下们呻吟着后退一步。


    这一切想必都是他的计谋吧。「莲华人偶」安装的两个发讯器似乎都被解除了。


    「──不准动！」


    亚梅莉高喊。


    接着她往前迈出一步，从二楼的窗户俯视克劳斯。


    「真教人遗憾啊，燎火先生。看来迪恩共和国果然蓄意加害芬德联邦呢。」


    「这可难说。」


    「杀害达林殿下也是你下的指示吗？」


    「……………………」


    对于亚梅莉的质问，克劳斯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而是用一种像在怜悯对方的冷漠眼神望着她。


    「我现在不想跟你对话。」


    他左右摇头。


    「你们袭击『凤』的时候，有听他们解释过任何一句吗？」


    「…………」


    看样子，他似乎经得知「凤」毁灭一事和亚梅莉等人有关了。


    「真是遗憾啊，亚梅莉。」


    他拿出一条发圈，将一头长发往后扎起。然后右手拿转轮手枪、左手拿刀，往前跨出一大步。


    一副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样子。


    他明明距离亚梅莉还有二十公尺以上，却让人强烈感受到那股气势。


    （他大概打算将这里的「贝里亚斯」全灭吧……）


    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杀光「贝里亚斯」的成员，完成复仇。只要确实杀死所有人，就能避免和芬德联邦掀起全面战争，所以他才会破坏通讯器，让亚梅莉一行人孤立无援。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贝里亚斯」获胜的条件只有一个。


    （──只要有一个人逃走就好。）


    只要包括亚梅莉自己在内，在这里的十四人之中的某人活下来，去向cim报告「灯火」的暴行就好。这么一来，同胞就会替「贝里亚斯」报仇。


    他们要拼尽全力，让其中一人活下来。


    「首领，请去后门。」


    一名男部下在亚梅莉身旁低语。


    「我们来阻挡他。请首领从后门逃走，前往藏在森林里的车子。」


    「应该反过来才对。」


    亚梅莉摇头。


    「我来阻止燎火。他的能力虽然还是未知数，不过假使传闻无误，即使牺牲我一人，只要能争取到五秒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


    「动作快。要是被敌人找到车子，一切就完了。」


    亚梅莉斥责惊慌的部下，往前站出一步。


    倘若她没有现身，克劳斯很快就会起疑。


    （──即使我死了，只要能够将这个事实报告给总部知道就好。）


    既然掉入了陷阱，这个责任就该由身为首领的自己来扛。


    亚梅莉打算和管理小屋外的剩余七名部下，一起阻止克劳斯。管理小屋内的四名部下则试着从后门逃走。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克劳斯还没有动作。他持续守着被灯光照亮的位置。


    好像不会立刻发动攻击。


    （…………他是动不了吗？）


    在一片寂静之中，亚梅莉暗自思索。


    （……对了。既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人，他就必须待在能够环视一切的位置才行。）


    可是，让胶着状态就这么持续下去也不是办法。


    （………………莫非他在等着什么？）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亚梅莉在心中窃笑。


    她总算明白克劳斯为何做出如此大胆的言行了。他大概是为了引诱亚梅莉等人吧。


    「我找到获胜的可能性了。」


    「咦？」部下一脸疑惑。


    「『灯火』恐怕还没有找到我们的车子。因为要是被我们逃到山里就完了，所以他才不敢贸然出手。」


    既然推测出对方的想法，主导权就已经掌握在我方手中。


    她用手势对部下示意。


    ──【同时分散逃跑。】


    只要超过十人同时往四面八方逃跑，就算敌人是超人也不可能有办法应对。部下们彼此打出手势，共享这个讯息。不只是管理小屋内的四人，在外面的七人也瞬间掌握住此项指令的意图。


    接下来只要看准时机即可。


    然而就在这时，亚梅莉在视野一角捕捉到可疑的动静。


    （起重机……？）


    大概是有人在操作吧，只见被弃置的工程用起重机将吊臂缓缓伸向夜空。起重机延伸的方向空无一物，让人猜不透它的意图。


    那台起重机旁边，站了一名娇小的金发女孩。


    少女站在没有灯光的悬崖边，看起来有些阴森。


    ──强风吹起。


    这里是位于山上的开阔场所的工地，有时会突然刮起强风。


    但是，这阵风来的时机点太差了。


    起重机翻覆──朝金发少女的方向倒下。


    「不幸……」


    她用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注视着那幅景象。


    彷佛早就料到似的举动。彷佛早就得知，重心位于高处的起重机会翻覆的这个事实──不对，应该说像是期待这件事情发生似的，她微微扬起了嘴角。


    「代号『愚人』──屠杀殆尽的时间到了呢。」


    倾斜的起重机倒在距离少女很近的位置，之后少女便连同车体豪迈地坠下悬崖。树木被压垮，令整座山轰然作响的低沉声响随着震动传来。


    亚梅莉想通了那起事故背后的意图。


    是破坏车子。破坏他们藏在森林里的唯一逃脱手段。


    「好了，这下连逃走手段也毁掉了。」


    克劳斯终于开始行动。


    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当亚梅莉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接近潜伏在管理小屋外的部下。他一副理所当然地用刀子弹开部下赶在最后一刻发射的子弹，然后用手枪的枪柄殴打部下的下腭。


    亚梅莉又失去一名部下。


    「开始蹂躏吧。你们偶尔也该尝尝遭人狩猎的绝望。」


    克劳斯简短地说。


    ◇◇◇


    缇雅在远离废弃工地的地点浑身战栗。


    「……你还真豪迈啊，爱尔娜。」


    前方是悬崖。倒下的起重机滑落悬崖，压垮了「贝里亚斯」所乘坐的车子。三台车全都严重毁损。


    在缇雅身旁，爱尔娜「因为今天比较特殊呢」这么喃喃回答。


    枪声从她们的后方轰然响起。「灯火」和「贝里亚斯」大概已经正式开战了吧。不适合战斗的缇雅二人暂时离开，代表「灯火」作战的是席薇亚、莫妮卡、克劳斯这三人。


    站在悬崖上吹着山风，缇雅俯视倒下的起重机。


    爱尔娜解说道。


    「起风的日子很容易发生事故呢。只要配合山中这个地理位置，接下来就只需要将起重机移动到刚刚好的位置呢。」


    「哎呀，是爱尔娜驾驶起重机的吗？你好厉害喔。」


    「爱尔娜非常努力呢。脚差一点就踩不到踏板了呢。」


    爱尔娜双手扠腰，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对此感到意外的缇雅接着问：


    「你怎么会知道『贝里亚斯』的车子在这里？」


    「因为装上了发讯器呢。」


    「咦？你什么时候装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们的车子随时都受到警戒。若是随便靠近，应该一下子就会遭到逮捕。


    「──是被车撞的时候呢。」


    爱尔娜回答。


    「爱尔娜故意被『贝里亚斯』的车子撞倒，然后趁机装上发讯器呢。」


    「…………！」


    见爱尔娜回答得若无其事，缇雅不禁背脊发凉。


    自从在龙冲学会诈术之后，她的技术就变得更加激进了。尽管危险，但她确实成长为一名可靠的情报员。她会毫不犹豫地投身事故，自导自演悲剧。


    「事故」x「自演」──创造惨祸。


    她彻底发挥了自己的才能。


    顺带一提，她有用安妮特制作的护具来缓和事故的冲击，因此最后只有肿了几个包，其余并无大碍。


    「另外，爱尔娜还装上了安妮特所制作、内建窃听器的钢笔呢。那支钢笔后来被席薇亚姊姊取走，顺利交到敌人手中呢。」


    「你真的很活跃耶。」


    「但是，缇雅姊姊比较厉害呢。」


    爱尔娜开心地握拳。


    「因为你居然能在被挟为人质的情况下，将『贝里亚斯』的情报探听得一清二楚呢。」


    「嗯，谢谢夸奖。」


    缇雅笑着抚摸称赞自己的爱尔娜的头。


    她在成为「贝里亚斯」的人质的情况下，笼络了一名女性间谍。他们总人数为二十六人──要是不知道这个数字，就不可能执行这次的作战计画。


    「不过这并非我一人的功劳。若是从前，故意让自己成为人质去收集情报这种事情，我想自己应该办不到。」


    「呢。」


    「要不是有法尔玛小姐教我，我大概会一事无成吧。」


    缇雅用右手覆盖自己的脸。


    她很晚才察觉到，那段吵吵闹闹的日子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为什么「凤」要每天造访阳炎宫？她是在双方快要分别之际，才总算明白这一点。


    「凤」将自己的技术，传授给了「灯火」的少女们。


    当然，他们应该也有想要和克劳斯一起训练的动机。然而在此同时，他们也积极地向少女们展示自己的特技，展现间谍的技术。


    爱尔娜也神情哀伤，「……库诺先生也教导了爱尔娜呢」地低下头这么说。


    「羽琴」法尔玛将技术传授给缇雅和葛蕾特。


    ──大胆地冲向敌人，彻底发挥自身的技术。


    「凯风」库诺将技术传授给爱尔娜和百合。


    ──持续隐身，在不被对手察觉的情况下进行破坏。


    在彼此交流的蜜月期间，他们不断引导着吊车尾们进步。


    「『贝里亚斯』原本一共有四十九人。听说还有多达五名副官。」


    缇雅低声说道。


    「他们在袭击『凤』时，有包括三名副官在内的二十三人命丧『凤』之手。温德先生、毕克斯先生、法尔玛小姐帮忙减少了一半的数量。」


    「真不愧是菁英呢。」


    「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们一定会陷入更严苛的苦战。」


    当然，剩余二十六人这样的数量，也已构成相当大的威胁。


    既然有「不能让任何一人逃掉」的限制，光凭克劳斯一人是应付不来的。倘若失败，芬德联邦和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极有可能会掀起全面战争。


    况且，敌人还是专精拘捕间谍的防谍专门部队「贝里亚斯」。


    是少女们至今不曾打赢的一流间谍。


    「放手一搏吧。」


    缇雅从怀中取出手枪。


    「唯独这一次，无论敌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能输。我们一定要赢。我们已经不是吊车尾了，因为有最强的菁英们陪伴在我们左右。」


    「知道了呢。」


    爱尔娜也大口吸气，站在缇雅身旁。


    他们赌上性命，在芬德联邦的土地上奋力搏斗。应付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兰逃生。现在少女们能够采取行动，都是多亏他们遗留下来的情报。


    「『灯火』和『凤』一旦联手，不论何种强敌都能打赢呢。」


    爱尔娜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


    克劳斯采取行动了。


    他大概是要去打倒下一个目标吧。再这样下去，全灭恐怕是迟早的问题。


    ──啪！的巨大声音响起。


    不是枪声，是亚梅莉拍打双手的声音。心生动摇的同伴赫然回神，望向亚梅莉。


    亚梅莉深吸一口气，重新提振精神。


    既然逃走手段已经被毁掉，就必须另觅良策。


    （对方应该有做好相应的准备……随便逃进夜晚的森林里风险太大了。但是，就这么和燎火正面交手恐怕是自杀行为。）


    「燎火」克劳斯。尽管详情不明，但听说他的战斗能力高得惊人。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迎击。尽可能以不打斗的方式。）


    亚梅莉咬着嘴唇，从口袋拿出武器。


    不知情的人要是看了，可能会嘲笑她吧。即使是身处间谍世界的人，应该也会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那件武器不具杀伤力。


    是指挥棒。


    实际上并没有特殊的功能，就只是一根普通的棒子。


    但是，拥有「操偶师」这个绰号的她，在自由自在地挥舞那根指挥棒时，能够产生出歼灭所有敌人的力量。


    亚梅莉强而有力地挥舞指挥棒。


    划破空气的声音，令受过训练的部下清醒过来。


    「放弃逃走吧。」


    亚梅莉开口。


    「不过，我们没必要和燎火直接交手。将少女挟为人质。」


    克劳斯带了好几名部下前来。听说他对同伴有着很强的依赖心理，挟持人质应该会是有效的方法。


    「──『提线人偶』【五号剧目】。」


    亚梅莉将指挥棒往旁边一挥。


    「『祈祷人偶』【二十三号剧目】、『性交人偶』【三十四号剧目】、『堕天人偶』【一百八十三号剧目】、『分裂人偶』【两百一十七号剧目】、『模仿人偶』【六十三号剧目】、『夕暗人偶』【二号剧目】──」


    对所有部下发布指令。


    虽然不用口头叙述，光凭指挥棒的挥动方式也能下令，但是亚梅莉将此形式视为美德。


    「操偶师」的真本事──那就是将最多五十人，犹如自己的手脚一般自由操控的指挥能力！


    「我们也有自己的志气。」


    亚梅莉将指挥棒指向克劳斯。


    「有着身为持续守护这个国家的防谍部队的自豪！」


    十名部下展开行动。


    对克劳斯进行吓阻射击，同时搜索适合挟为人质的少女。不是像从前「紫蚁」那样，利用恐惧进行整齐划一的支配。为亚梅莉这名领导者醉心的部下们，是在高度的忠诚之下，毫不退缩地发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


    亚梅莉从二楼的窗户跳出去。


    用指挥棒操控部下。她所传达的，是事先规定好的──剧目。


    比方说【二十三号剧目】──朝目标的右腿射击。逼近到七公尺的距离后，往左边旋转、和后方的同伴交换。接着进行支援射击，堵住目标的退路。


    详细规定好的剧目数量总共超过两百。她将那些全部灌输到部下脑中，然后视状况灵活运用。能够掌握整座战场的听力、推断出最佳计策的超人智慧，更重要的是亚梅莉深受绝对信赖的魅力，让部下们展现出天衣无缝的合作默契。


    受过尤其严格训练的五名部下，围绕在亚梅莉四周。


    这是曾经逮捕过好几名间谍的必胜招数──


    「我知道啦。」


    却有一人像是要破坏队形一般跑过来。


    那名少女从建筑后方冲出来，以猛烈的速度接近。是席薇亚。


    正打算开枪迎击的瞬间，老鹰和鸽子从空中飞落，害亚梅莉等人错失机会。


    「──【二十五号剧目】。」亚梅莉冷静地做出指示。亚梅莉和五名部下从手枪改持刀子，准备迎战席薇亚。


    「代号『百鬼』──掠夺攻击的时间到啦。」


    她的身影顿时变得模糊。


    「──！」


    亚梅莉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杀气和敌意──不仅如此，她整个人都消失了。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事，亚梅莉却莫名有那种感觉。当亚梅莉的知觉再度捕捉到她的身影时，亚梅莉得费尽全力才能转身闪避攻击。若是她稍有松懈，恐怕早就遭到刺杀了吧。


    所幸，其他部下也都避开了攻势。


    席薇亚没有动手攻击亚梅莉等人，而是迅速从他们身旁跑过。


    为了攻击她的背部，亚梅莉转身打算改持手枪──然而惯用手中却空空如也。


    （被偷了──？）


    不禁屏息。


    「我想你大概也背负了一些东西吧。」


    席薇亚在远处停下脚步，两只手里握着六把手枪。她用双手灵巧地将手枪分解，手枪的零件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散落在地面上。


    「可是啊，我们也有一些事情无法退让。」


    失去手枪，亚梅莉的统率大乱。


    这时，后方又传来两名部下遭克劳斯攻击的哀号声。


    ◆◆◆


    ──蜜月第二十九天。


    结果，毕克斯对席薇亚的袭击一直持续到了最后。


    这一天，这名感觉有虐待狂倾向的暖男，又靠过来要求席薇亚「我们去联谊吧」。席薇亚卯足全力试图逃跑，却还是被他的力气和诈术打败，逮个正着。


    「你还太嫩了啦」


    尽管已是离别将近的夜晚，席薇亚依旧被毕克斯抓着脚踝，吊在半空中。


    「那么，就决定扮男装去联谊喽」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旦被抓到，便无从逃离他的怪力，席薇亚只能任凭他将自己倒吊着带走。由于席薇亚平时的穿着本来就比较男性化，所以只需要调整一下发型，看起来就活脱脱像是一名少年。


    席薇亚以头朝下的姿势，被拖行在阳炎宫的走廊上。


    （话说，这是什么十七岁少女被男人绑架的画面啊？）


    虽然有好多地方想要吐槽，但也只能放弃了。全部都是逃离不了毕克斯的自己的错。


    击败高手的欺瞒技术──席薇亚尚未学会诈术。


    「我问你，你觉得我的诈术该怎么办才好？」


    听了席薇亚的问题，毕克斯「嗯？」地望向她。


    与自身特技契合的骗术（作风）。结果到头来，席薇亚还是没能找到。她虽然有靠自己思考，并不时拿毕克斯当作实验对象，却始终以失败作结。


    「我这个人脑筋不好，不擅长欺骗敌人。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不耻下问，寻求建议。


    结果，毕克斯「你真的很笨耶」地爆笑出声。


    「吵死人了！我自己也有自觉啦！」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明明打从一开始就有给你提示了可是你却没有发现我好伤心喔」


    「嗄……？」


    「欺瞒敌人的眼睛──偷窃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吗？」


    席薇亚努力抬起头，见到毕克斯傻眼地耸了耸肩。


    他的诈术是「隐匿」。是用厚实肌肉夹住，将武器和道具藏在身上的技术。直到出手前一刻都不让对手察觉攻击手段，无时无刻都出人意表的行动也能广泛运用在谍报活动上。


    欺瞒敌人的眼睛──他是这么形容的。原来他在初次展现时，就已经给过提示了啊。


    原来如此，席薇亚总算想通了。


    并非只有用头脑迷惑对手才是欺骗。掠夺对方的武器也是一种欺瞒的手段。


    「照这样看来，你要学会诈术可能还要很久呢」毕克斯打趣笑道。


    「现在好像还是先试试其他方法比较好」


    「其他方法？」席薇亚一头雾水。


    如果真有那种秘技，她倒想马上听听看。


    「只要让别人去骗就好啦」


    毕克斯一派轻松地说。


    「既然你是个笨蛋，那就干脆交给脑筋比你聪明的人好了」


    「咦？呃，那怎么行啊……」


    「没关系啦因为那是你的强项啊」


    他的语气中混入了一丝阴霾。


    「如果是我的话就办不到。我太胆小了，无谓的自尊也会造成妨碍……所以，温德才会不和我合作。我在龙冲跟你说的话是事实喔。为了吊车尾和菁英这种狭隘的评判标准而执着的你们，真的很滑稽。」


    「…………？」


    毕克斯突然吐露的情感令席薇亚感到困惑。


    这是毕克斯第一次倾吐自己内心的感受。然而他却用腼腆的笑容蒙混过去，似乎不打算解释清楚。


    可是，那副不自然的笑容反而让席薇亚察觉他的自卑。


    他在龙冲与席薇亚激战时，曾经说过这句话。


    ──「因为我想要比温德更早取得战果」


    在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取得第一名、晋升成为「凤」的老大的温德，与屈居第二名的毕克斯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心结吧。


    「你拥有了一切」


    毕克斯像是觉得刺眼般眯起双眼。


    「你有能够即刻做出反应的身体能力、能够和他人建立信赖关系的精神力、有办法交由他人去下判断的鲁莽勇气，以及愿意相信你的同伴」


    「…………」


    「合作──这不也是你的武器之一吗？」


    到头来，席薇亚实在很难算得上完全理解他的心情。


    可是，她确实习得了他用尽全力传授的技术。


    他是一名非常有上进心的间谍。尽管总是用傻笑来掩饰，但其实心中洋溢着热情。他曾说过，玩女人也是训练的一环。与女性交涉的技术，或许正是他胜过温德的强项吧。


    用笑容掩盖真心，兼具力量与技巧的武斗派间谍。


    ──「翔破」毕克斯。


    ◆◆◆


    眼前景象令亚梅莉为之愕然。


    不断遭到毁坏。


    不断遭到毁坏。


    不断遭到毁坏。


    无法被阻止的，当然是「燎火」克劳斯。亚梅莉明明拼命指示部下争取时间，克劳斯却像在嘲笑一般，用刀子将他们一一打倒。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部下同时发射的子弹弹开。


    但是，这还在预料之内。


    如果只有他一人，那么还有获胜的可能性。


    可是，过去一同保卫国家的部下们，却惨遭年幼的少女们蹂躏。失去手枪的部下只能拿起刀子，或是投掷小石子来牵制对方。然而那样的抵抗，根本不可能敌得了持枪且受过训练的间谍。


    即使想要逃到建筑后方躲起来，那里也早有预谋地设下了圈套。腿遭到砍伤之后就更难逃脱了。


    天空中，一只巨大老鹰不断盘旋。简直就像在监视潜伏的亚梅莉等人一样，锁定他们的位置。就算想开枪射它，老鹰黑色的身体也会立刻消失在夜色中，失去踪影。


    若是放手一搏，不顾一切地冲向森林──


    「太慢了啦。」


    新的少女说话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精准无比的子弹。


    又有一名部下的腿部中弹，痛苦地趴在地上。


    瞬间现身在建筑屋顶上的是──蓝银发少女。


    少女潜伏的地点附近，有东西反射了光线。是镜子。仔细一瞧，镜子共有五面以上。她可能是利用那些镜子，全方位地进行监视吧。


    一个又一个失去部下的现实，令亚梅莉无法置信。


    （好奇怪……那个小女孩身上明明残留着稚气…………）


    她并没有忘记初次见到席薇亚时的印象。


    当然，她或许从那时就开始发挥演技了。可是，亚梅莉从她的言行举止间，确实感受到掩饰不了的经验不足。


    ──身为间谍，一点都不可靠的少女们。


    不时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自卑感，是对「凤」的自卑心理。席薇亚曾经说过，不只是她一人，「灯火」所有成员都有那样的心态。


    身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间谍，亚梅莉的直觉不会有错。


    （……她们正急速地成长…………！）


    这就是亚梅莉判断错误的原因。


    少女们对自己的评价，跟不上她们急剧成长的速度。


    不仅如此，她们──


    （就快要完成蜕变了…………她们即将蜕变成异常离谱的存在……！）


    少女们正准备登上亚梅莉交手过的一流间谍所活跃的舞台。


    ──必须在此消灭才行。


    亚梅莉下定决心。


    ──现在要是不杀了她们，她们每个人有朝一日都可能对我国造成威胁。


    当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时，后方传来好几人的说话声。


    「首领！」


    亚梅莉转身。


    两台大型车闯进了工地。尽管轮胎被蓝银发少女射穿，两台车都大大地打滑旋转，但总算是抵达亚梅莉所在的位置。车上载的是亚梅莉命令和「莲华人偶」同行的十名部下。


    「你们几个怎么会在这里？」


    「是『莲华人偶』大人吩咐我们马上赶来的。」


    非常正确的判断。


    虽然之前为了回避风险而特地分散了战力，不过救兵在这个时候出现教人安心许多。而且更好的是，「莲华人偶」本人并没有在车上。假使最后不幸只有她一人生还，也能将「灯火」的暴行向总部报告。


    还有逆转的机会。


    亚梅莉从部下手中接过自动手枪，「──【九十二号剧目】」这么下令。那是「贝里亚斯」代表着反击的队形。


    （力量急速提升的人，会沉溺于那份力量之中……！）


    她冷静地分析状况。


    「灯火」想必很着急吧。「贝里亚斯」明明只差一步就要全灭，救兵却在这个时候现身。少女们无法停止突袭。她们应该会不甘心放过眼前的优势，发动攻击。


    而就在那一刻，她们将会落入圈套。亚梅莉要利用经验的差距，打破现况。


    ──抓住瞬间的可乘之机。


    果不其然，一名少女从建筑后方冲出来。


    亚梅莉大喊：「抓住那个鲁莽的小女孩！」


    躲在大型车上的部下们，同时朝席薇亚开枪射击。


    「！」


    她急忙转身，躲到附近的压路机后面。


    亚梅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要逮住一人，就能利用人质和克劳斯进行交涉。


    这是脱离困境的最后手段。


    「──【四十五号剧目】。」亚梅莉挥舞指挥棒。


    意思是决死突击。超过八人的部下列队，前去捉拿躲在压路机后面的席薇亚。即使途中遭对方开了好几枪，他们也绝不停止攻击。


    被团团包围的席薇亚站着不动，也没有做出抵抗的举动。


    她的周围不见克劳斯的身影。


    （没错，燎火的弱点就是──无法和同伴合作！）


    亚梅莉早就识破克劳斯的缺点了。


    （你一旦拿出真本事，周围的人就任谁也跟不上你。甚至连支舞都跳不好！）


    只要抓住这个破绽，逮捕乱了阵脚的同伴就好。


    眼见事情发展一如自己所料，亚梅莉不禁窃笑。


    「你还是不懂耶。」


    说话声传来。


    亚梅莉「咦？」地瞪大双眼。


    席薇亚从压路机另一头，以嘲讽的眼神注视着亚梅莉。


    「你真以为我和他合不来吗？」


    ◇◇◇


    亚梅莉的分析能力捕捉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事实上在此之前，「灯火」的少女们和克劳斯确实不曾一同作战。即使是挑战同一件任务，大致上也都是分头行动。克劳斯会让少女们去执行辅佐性质的任务，最危险的场面则由他独自出面解决。


    克劳斯无法和部下合作，这一点无疑是事实。


    可是，毕克斯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观察过「灯火」后，注意到一名少女。


    ──唯一有可能和克劳斯合作的少女。


    其他少女则是完全不可能。


    身体能力强的莫妮卡缺乏和他人配合的精神力。相反的，和克劳斯对话无碍的葛蕾特则跟不上他的行动。


    总有一天会来临的──面对强大敌人，光凭克劳斯一人应付不来的局面。


    在那种状况下，席薇亚将会闪闪发光。


    在「白鹭馆」准备开始跳华尔滋的前一刻，两人曾经互相确认过。他们将手搭在对方腰上，互相凝视。听了亚梅莉牢骚似的忠告之后，他们彼此交谈。


    ──「你觉得如何？她好像很担心我们之间的默契耶。」


    ──「似乎是这样没错。」


    ──「开玩笑的吧？」


    ──「那当然。」


    那瞬间，克劳斯和席薇亚已达成合作。


    ◇◇◇


    亚梅莉完全来不及制止。


    那幅景象宛如慢速播放一般。


    当八名部下包围住席薇亚时，她的身体忽然轻飘飘地浮起，接着克劳斯就从她的脚边现身。他似乎早就躲在压路机后面了。


    「对了──」


    他一边将席薇亚拉向自己，一边说。


    「──我该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两人抱着彼此的肩膀，大大地旋转一圈。


    随后，亚梅莉的部下就被弹向后方。


    在克劳斯的带领下，席薇亚在转圈的同时使出蹴踢，击中部下的手枪。用手环住席薇亚腰部的克劳斯则扣下扳机，准确地射中部下的膝盖。


    彷佛在跳华尔滋一般，两人的身体轮流连番发动攻势。


    那是开枪与回旋踢的舞蹈。


    被克劳斯拉住的席薇亚，高高地跃入空中。那记在闪避敌人子弹后使出的跳跃回旋踢，优雅到令人不禁看得入迷。


    （插图010）


    （那个拙劣的舞姿是演出来的……？）


    如今就算发现自己中计，也已经太迟了。


    亚梅莉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接连倒下。


    根本无从指挥起。


    所有部下都在克劳斯和席薇亚的攻击范围内。


    旋转的克劳斯每次伸手，便有一名部下被他的反手拳打倒。而在他的带领下舞蹈的席薇亚，则用手枪射穿从克劳斯视线死角逃离的敌人腿部。


    太美了。


    美到让人不由得看到出神。


    没有逃跑这个选项，因为包围网已经完成。亚梅莉感觉到有好几道枪口瞄准了自己。


    不久，最后一名部下被席薇亚的反手拳击倒在地。


    亚梅莉失去了所有部下。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克劳斯的呢喃声传来。


    他说得没错，如今工地里只剩下亚梅莉一人。


    「………………………………………………………………………………………………………………………………………………………………………………」


    亚梅莉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总算能够接受事实。


    她的自尊无法承认失败。


    （我们不可能犯错……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她在cim工作了超过十年。当初被录用时，她是在名叫「雷提亚斯」的顶尖集团，以基层人员身分从事谍报活动，后来才能获得肯定，便转而专心投入国内的防谍工作。


    之后，她受到最高机关「海德」的认同，成为直属防谍部队「贝里亚斯」的老大。


    一切都是为了保卫故乡。


    芬德联邦自从世界大战结束后，便陷入看不见尽头的不景气之中。


    亚梅莉曾经有心爱的人。她有父母、有兄弟、有朋友，甚至有没表达心意就断了联系的爱慕之人。更重要的是，有身为全国人民心灵支柱的国王。


    为了正义，亚梅莉一再地战胜敌方间谍。


    从来不曾放过她锁定的猎物。


    ──然而如今，她无疑失败了。


    仔细想想，或许在没能保护达林皇太子的当下，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吧。


    （…………我大概会死在这里吧。）


    亚梅莉伫立在工地中央，平静地接受失败的事实。


    在此之前，她并非毫无心理准备。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天迎来那样的结局。


    所幸仍有微小的希望。


    （……幸好我有让「莲华人偶」分头行动。她会向高层报告这件事。）


    消失不见的「自毁人偶」大概已经遇害了吧。但是「贝里亚斯」还有一名副官，那就是在达林皇太子被杀害之后，开始发挥自主性的「莲华人偶」。


    聪明如她，应该会察觉迟迟没回来的亚梅莉的遭遇。


    她应该会告知cim的同胞，将迪恩共和国视为敌对国家。


    我们的死不会白费。


    为这个事实感到安心，亚梅莉静静闭上双眼。


    即使只有一人也好。只要「莲华人偶」存活下来──


    「我应该有说过──」


    克劳斯的说话声传来。


    「──我要将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一个也不留。」


    亚梅莉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句彷佛看穿亚梅莉心思的台词，足以让她联想到最糟糕的未来。她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彷佛崩塌了。


    不知不觉间，一名新的人物出现在亚梅莉面前。


    她顿时屏息，目瞪口呆。


    那个人物是──


    ◇◇◇


    ──时间回溯到七小时前。


    「灯火」的领导人，长相可爱的银发少女潜入了「白鹭馆」。


    「大家好，我是超认真卧底、存在感极度薄弱的间谍百合！」


    她躲在「白鹭馆」的某处，仔细观察着大厅。


    派对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她靠着抢在「贝里亚斯」在这栋宅邸布下警戒之前潜入，成功潜进屋内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她一边享用连同盘子一起偷来的料理，一边消除自己的气息。


    在员工之间引起骚动的「料理小偷」正是百合。


    「我从库诺先生身上学到的东西还挺受用呢。潜伏到最后一刻，然后发动致命的一击！这招真是高明啊。呵呵～我身为间谍的能力又更加精进了。」


    百合心情愉快地说个不停。


    这时，派对开始了。主办人大卫结束致词后，华尔滋便在管弦乐团的乐曲声中展开。


    在百合的视线前方，席薇亚和克劳斯缓缓地开始在舞池内转圈。起初，他们的默契绝佳，但是后来忽然就重重摔了一跤。虽然两人立刻就站起身，可是双方的节奏却愈来愈搭不上，舞步也开始乱掉。


    克劳斯和席薇亚完美地演出──拙劣的舞技。


    百合满意地点头。


    「嗯嗯，他们真是太有默契了。不愧是老师，能够如此流畅地配合席薇亚。没办法，我百合就认同你们吧。」


    毕竟你们是前夫妇嘛，百合嘀咕。心里一面回想以前发生过的新娘骚动。


    百合悄悄地做好准备。


    那对互相大骂的舞伴，一边互扯对方的后腿，一边在舞池内移动。在他们前方的，是边跳舞边搜索兰的「自毁人偶」和「莲华人偶」。


    在一阵正面冲撞之后，他们四人全都离开舞池，重摔在地。


    滚进百合所躲藏的桌子底下。


    「不过，说起和席薇亚之间的默契──我可是不会输的！」


    席薇亚躲在桌巾下面，将「莲华人偶」的身体往上推。


    ──交给你了，席薇亚用眼神这么对百合示意。


    ──知道了，百合笑着回应。


    百合的右手握着毒针。


    「代号『花园』──狂乱绽放的时间到了。」


    克劳斯和「自毁人偶」相撞，将他娇小的身体撞飞，接着滚落在以挡住他的视线。


    那个瞬间，百合俐落地将毒针刺进「莲华人偶」的脖子。


    于是，计谋完成了。


    「灯火」的少女们在芬德联邦各地布下的计谋。


    莫妮卡借着偷拍，锁定袭击「凤」的人物就是「贝里亚斯」。被挟为人质的缇雅取得了内部情报。安妮特制作出钢笔造型的窃听器。爱尔娜自己引发交通事故、让车子停下来，并且安装了钢笔。席薇亚瞬间取走钢笔，让钢笔被「自毁人偶」抢走，再交到「莲华人偶」手中。窃听到声音后，百合在「白鹭馆」内让「莲华人偶」昏倒。莎拉调教出来的动物打出可疑的通讯内容。


    所有计谋围绕着席薇亚进行。


    ──然后，身为此次关键人物的少女则模仿窃听到的声音，在转眼间将「贝里亚斯」吞没。


    ◇◇◇


    ──一名身穿修道服的女性站在那里。


    女性站在亚梅莉的前方俯视她，对她投以沉稳的笑容。衣服上没有半点污渍，纯黑色的布料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女性没有出声，犹如摆设般一直站着不动。


    那人是不应该出现在深山废弃工地里的「贝里亚斯」的副官──「莲华人偶」。


    「『莲华人偶』……？」


    亚梅莉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下令分头行动的副官为何会在这里？


    「快逃！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她发出宛如哀号的声音。


    亚梅莉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做出如此鲁莽的行为。身为间谍，逃走才是唯一正确的判断。就凭她一人要打倒燎火、拯救亚梅莉是不可能的。


    「莲华人偶」继续面带微笑。


    「…………！」


    从那副怜悯似的表情中，亚梅莉察觉到一件事。


    这场袭击究竟是由谁所控制？


    ──是把发讯器装在克劳斯身上，表示收到神秘通讯内容的人。


    ──是特地把分头行动的部下诱导到这里的人。


    线索曾经出现过。


    亚梅莉明明在泡红茶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棒的香气。你泡茶的手艺进步了呢。」


    亚梅莉明明有感觉到她所泡的红茶，味道和平常不一样。


    「亚梅莉小姐，我很感谢你……」


    外表是「莲华人偶」的少女，用和「莲华人偶」不同的声音说道。


    「……多亏有你，我才有机会和老大跳华尔滋。」


    她将覆盖自己脸孔的面具撕去。


    亚梅莉并不知道。


    潜入敌营后才会开始大显身手的法尔玛，除了缇雅外，也将技术传授给了另一人。暗藏对克劳斯的澎湃爱意，在敌营大胆行动的少女。


    ──「拜托你了。」


    将最爱之人所说的话谨记在心，葛蕾特为爱不惜假扮成敌人。


    「变装」x「邪恋」──假面爱恋。


    「代号『爱娘』──笑叹的时间到了。」


    红发少女以娴静的语气这么说。


    亚梅莉发现自己误会了。


    最该提防的不是克劳斯，也不是席薇亚。假扮成「莲华人偶」，在背地里操控一切的她才是「灯火」的王牌。


    亚梅莉无力地跪在地上。


    这个瞬间──「贝里亚斯」确定全数歼灭。


    没能看清任何真相，也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遭到「灯火」单方面的蹂躏。


    但是，有一件事亚梅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莲华人偶」究竟是何时被换掉的？


    「自毁人偶」应该随时都有跟在她身旁才对。要不然，也有亚梅莉或其他人在她身边。「贝里亚斯」没有给「灯火」机会执行如此大胆的偷天换日之计。


    红发少女经过亚梅莉面前，走向席薇亚。


    席薇亚轻快地举手打招呼。


    「辛苦你了，葛蕾特。真有你的耶。」


    「……这都是托席薇亚小姐的福。能够一边和老大跳舞，一边把『莲华人偶』推到桌子底下的人，也只有你了。」


    「谢啦。不过，跳舞果然不适合我。」


    「……你和老大的舞姿非常优雅喔。」


    「怎么样还是比不上你啦。你应该跳得超开心的吧？」


    「是的，我们贴得很紧。」


    「你脸红了喔。」


    「……呵呵。我对要求更换舞伴的席薇亚小姐实在感激不尽。」


    听了两人的对话，亚梅莉总算明白了。


    是一般完全想像不到的时间点。


    ──席薇亚等人在「白鹭馆」跳舞时，连累「莲华人偶」跌成一团的瞬间。


    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执行了那个计谋。


    将「莲华人偶」推到桌巾底下，弄昏她──里面大概也藏了用毒者吧──由名叫葛蕾特的少女假扮成「莲华人偶」。随后，席薇亚要求更换舞伴，克劳斯于是带着葛蕾特前往舞池，不让「自毁人偶」接近。


    他们是专家，不可能欺骗在一旁关注的外行人。


    再加上「贝里亚斯」只有在那瞬间将视线从克劳斯等人身上移开。亚梅莉自己也这么说过。


    ──「当几乎所有观众都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时，我们确认了那群观众的反应──可是，里面没有任何人做出特别的反应。」


    亚梅莉等人必须在他们引起骚动的瞬间，搜索兰的身影。


    眼睛被欺骗了。


    多么大胆的计谋啊。居然故意吸引观众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下偷天换日。


    「你的副官……」「──已经被偷走了。」


    葛蕾特和席薇亚耀武扬威地说。


    岂止失败，简直就是败得一塌糊涂。没能识破任何圈套，就这么不停地受到玩弄。亚梅莉拥有的一切全被夺走，除了绝望之外什么也不留。


    她双膝跪地，垂下头来。


    没一会儿，少女们一个一个地从建筑物后面现身，包围着亚梅莉。她们每个人的外表都还残留些许稚气，说是少女一点都不为过。


    ──我们输给了这样的孩子啊。


    一面感受内心的动荡，她一面自我否定。


    ──不，她们确实证明了自己有可能会对一国造成威胁。


    是什么让少女们成长到这个地步呢？亚梅莉心想。是克劳斯的指导吗？不，不只是他。亚梅莉的直觉找到了答案。


    （──是「凤」？）


    不知为何，那支团队的名字掠过脑海。原因不明。


    克劳斯站在亚梅莉面前。


    「『操偶师』，你们犯下了最严重的罪行。」


    浓烈的杀气刺痛肌肤。


    「你们或许另有苦衷，不过，这并不能当成免死金牌。不由分说地突袭『凤』，杀死我的朋友，害我的部下哭泣的你们罪孽深重。」


    克劳斯的手里握着手枪。


    「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亚梅莉很清楚。


    遭到逮捕的间谍会有什么下场，这一点她比谁都看得多了。不单单只是被杀死而已，还有无止尽的拷问。在严刑拷打之下，没多久理性就会崩溃，然后将所有情报泄露出来。那不是光凭忍耐或精神力所能熬过的。被下药之后，甚至连人格都会消失殆尽。等待在前方的，只有比黑暗更加深沉的绝望。


    亚梅莉从怀里拿出一把刀。


    将刀刃指向──自己的喉咙。


    她用右手用力握住刀柄，用左手撑住刀背。她尽管害怕却没有发抖。


    「永别了，这位客人。」


    下定决心，亚梅莉施加力道。


    然而就在刀刃触及喉咙的前一刻──有人抓住她的右手腕。


    是席薇亚。


    她神情坚定，用强大的力道阻止亚梅莉自杀。


    「让我死吧。」亚梅莉恳求。「请让我现在当场死去。」


    「不行，我们还得向你逼供其他情报。」


    她的眼神中蕴含着非比寻常的热度。


    亚梅莉再次在刀中施力，抵抗席薇亚。


    「…………你有妹妹和弟弟对吧？」


    「嗄？」


    「你在换衣服时所说的话，我全都透过窃听器听见了。即使很小声，还是照样收得到声音。你太小看我们的技术了。」


    亚梅莉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也有家人。请给我最低限度的同情，让我自杀吧。如果要我泄露情报，背叛家人、国家──背叛国王，那我宁可去死。」


    「…………」


    「你应该能够理解才对──如果是同情心丰富，不惜将薪水全数捐给弟妹所在的孤儿院的你。」


    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亚梅莉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对她产生了共鸣。


    席薇亚在更衣时说出的，她那不光彩的出身──拼命逃离充斥暴力的黑帮世界的姊弟。至今仍为手足着想的善良心肠。


    如果是她，一定会同意让亚梅莉自杀。


    可是，席薇亚却摇摇头。


    「那是我弟妹以前待过的孤儿院啦。」


    「…………？」


    「我的妹妹和弟弟已经死了。是被杀死的。都怪我老爸结下了许多仇家。」


    「────！」


    亚梅莉瞠目结舌。


    若真如此，那么她的话就让人想不通了。


    「尽管如此，你还是继续捐款──」


    她究竟是以何种心情说出那句话呢？


    ──「我偶尔会闭上双眼想像……想像弟弟、妹妹用我的捐款吃得饱饱的……想像他们开心地笑得像个傻瓜……就算见不到面，只要这么想便已足够。」


    「很可笑吧？」


    席薇亚自嘲似的耸耸肩。


    亚梅莉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所以，算我拜托你。」


    席薇亚缠住亚梅莉的手指，巧妙地夺走她手里的刀。


    「拜托你──不要再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了。」

 终章 联合任务

    那是出发前往芬德联邦前几天的事情。


    克劳斯在对外情报室的总部和c见面。这名身为迪恩共和国的间谍头子的男人，在简短说明「凤」毁灭的事情后，拜托克劳斯接下他们的任务。


    克劳斯用理性压抑悲伤，转换思绪将注意力投注在新任务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同胞死去。


    即使发生令人伤心欲绝的悲剧，还是必须继续前进不可。


    「…………话说回来，『凤』为什么会在芬德联邦？」


    「事情和『火焰』的灭亡有关。」


    c这么回答。他是一名眼神如老鹰般锐利，头发斑白的男性。


    他随意地将桌上的档案扔给克劳斯。


    「『火焰』的毁灭至今仍有许多疑点，于是我派他们前去搜查。」


    克劳斯点头。


    从前如家人般深爱的传奇间谍机关，他们的灭亡至今仍留下许多谜团。


    ──「炬光」基德为何会背叛？


    ──应该和夺回生化武器一事有关的「红炉」，为什么会在米塔里欧？


    线索是被送到对外情报室的六具遗体。


    「红炉」费洛妮卡。在穆札亚合众国遭「紫蚁」杀害的老大。


    「炮烙」盖儿黛。死亡地点不明。身受严重砍伤的年迈女狙击手。


    「煤烟」卢卡斯。死亡地点不明。右半身遭焚烧的天才游戏师。


    「灼骨」维勒。死亡地点不明。和双胞胎哥哥一样，左半身遭焚烧的占卜师。


    「煽惑」海蒂。死亡地点不明。遭到毒杀，被以花朵点缀的情色小说家。


    「炬光」基德。伪装遗体，在加尔迦多帝国被称为「苍蝇」的格斗家。


    他们死去之前在哪里做些什么，无人知晓。


    当时，克劳斯被基德用计引到远处，因此他并不清楚「火焰」的情况。


    「探查他们的死因，是我们的重要工作之一。这起事件背后，应该和开始在全世界暗中活跃的『蛇』有关。」


    「是啊。」


    「我让『凤』去调查的是──『炮烙』盖儿黛的死亡经过。」


    出乎意料的情报令克劳斯瞪大双眼。


    他瞪着面前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派我去？」


    「『飞禽』曾经在芬德联邦，和死亡五个月前的『炮烙』接触过。我听说龙冲的任务让他们成长了许多，交给他们是非常恰当的决定。」


    「可是，就算如此……」


    「你还有其他重要的防谍任务在身。我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


    ──可是，结果「凤」却毁灭了。


    克劳斯满心愤慨。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现在必须查明的事情，是他们为何会遭到杀害。


    「到底是谁摧毁了『凤』……？」


    克劳斯说出这个好几度浮现脑海的问题。


    「唯一的线索是这个。」c递出一张资料。「『飞禽』在团队毁灭前不久，将某则讯息交给了联络人（信使）。」


    「……温德吗？是什么样的讯息？」


    克劳斯迅速过目资料。


    『──找到「炮烙」的遗产了。详情会再以口头告知。』


    克劳斯目瞪口呆。


    为了提防通讯内容遭人窃取或窃听，机密情报基本上都会以口头方式传达。看样子，温德他们找到机密性极高的情报了。


    ──这就是他们遇害的原因吗？


    现在马上就将两者联想在一起或许太早了。可是，在得到机密情报后不久便遇害的这个事实，说是偶然也未免太凑巧。


    「我有任务要交给『灯火』。」


    c对克劳斯说。


    「一是在芬德联邦查出『凤』的死因。二是打倒潜藏在背后的敌人。三是取得『凤』所找到的『盖儿黛的遗产』。」


    克劳斯非常清楚这件任务的名称。


    承接并达成同胞无法继续执行的任务──在众多间谍任务中难度最高的──不可能任务。


    于是，「灯火」展开行动。


    投身这场因「盖儿黛的遗产」而起，间谍的计谋层层交错的──芬德联邦谋略战。


    ◇◇◇


    而如今，「灯火」达成了第一项任务。


    在位于休罗边陲的深山里，克劳斯等人将二十四名「贝里亚斯」的成员捆绑起来。不在这里的副官「自毁人偶」据说受到安妮特的拘禁，「莲华人偶」则是被关在别的地方。


    他们对腿部中枪的敌人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置。


    没有人会即刻死亡──只要「灯火」不继续施加攻击的话。


    防谍部队「贝里亚斯」的生杀予夺之权，完全掌握在克劳斯手里。


    「…………你们为什么要与我们为敌？」


    克劳斯将亚梅莉带到了管理小屋。


    她以外的其他成员都被拘禁在工地一隅。为避免他们逃走或自杀，少女们握着手枪正在监视他们。


    和部下分开的亚梅莉，用烦躁的语气大声质问。


    「我不懂迪恩共和国究竟有什么目的。杀害达林皇太子殿下，又逮捕搜查此事的我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嘛，先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好了。」


    克劳斯打开空房的门。


    一名全身包满绷带的少女，眼神阴郁地站在房间中央。


    「『浮云』兰……！」


    亚梅莉呻吟。


    长相中性的胭脂色头发少女静静地低下头。


    「正是，敝人乃『浮云』兰是也。」


    「燎火！」亚梅莉杏眼圆睁。「你果然将她──」


    「冤枉是也。『凤』与暗杀达林皇太子一事无关。」


    兰代替克劳斯回答。


    她瞬间一脸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后，随即深深地低头。


    「希望你能相信『凤』是无辜的是也。吾等完全没有加害芬德联邦。」


    「你竟敢厚颜无耻地说这种话……！」


    亚梅莉的口气中充满了怒气。


    她用力踩踏地面，像在强忍杀死眼前少女的冲动一般，反射性地释放出冰冷的杀气。


    「亚梅莉──不，『贝里亚斯』的老大。」


    克劳斯开口制止。


    「你可以先听听她怎么说吗？她是现在最想杀了你的人，但是她却凭着理性忍了下来，向你低头。我们想要的是对话。」


    「对话？你们都做到这种地步──」


    「要是不这么做，你怎么可能肯听兰说话呢。」


    「…………！」


    「假使你拒绝对话，我就会行使最后手段。别逼我把话说完。」


    如果是亚梅莉，她应该听得懂话中的意思吧。


    最后手段是──拷问。


    在亚梅莉面前接连杀死被捕的部下，直到她心碎、人格彻底崩坏为止。假使克劳斯有意那么做，他现在马上就能付诸实行。


    亚梅莉不服地咬住嘴唇，不久便「……我知道了」地点头回应。


    兰说出了一切。包括「凤」的任务是在芬德联邦寻找消失的间谍的足迹、突然遭「贝里亚斯」袭击的事情，以及「凤」对达林皇太子不感兴趣一事。


    亚梅莉只是默默地聆听她条理清晰的说明。


    「话说回来──」


    最后，克劳斯提出质疑。


    「『贝里亚斯』到底是以什么作为根据，认定『凤』与暗杀皇太子一事有关？」


    「…………根据就是高层的指示。」


    「你们连证据也没见到，就执行暗杀行动了吗？」


    「因为那是命令。」


    亚梅莉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我们有我们的做法。棋盘里的棋子不会去怀疑棋手的用意。」


    「是cim的高层──『海德』吗？」


    「……是啊，亏你还知道这个名字。就连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来历。」


    克劳斯也只知道名字而已。


    芬德联邦谍报机关cim的最高机关「海德」──由五名间谍成立，其样貌据说连直属部下也没见过。


    亚梅莉疑惑地问：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说谎？」


    「我认为应该做此判断。他们要不是双面间谍，就是一样被骗了。看来，芬德联邦的内部长了大毒瘤。」


    克劳斯做出结论。


    「……协助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恐怕就在『海德』里。」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亚梅莉扯着嗓子大喊。


    「到头来，你们的话根本毫无根据！向我们灌输对自己有利的谎言，企图控制『贝里亚斯』──这才是你们的目的，我没说错吧？」


    「你们也一样拿不出证据来。」


    「但是──！」


    「所谓的『操偶师』难道就只有这点水准吗？听了席薇亚和兰的控诉，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宁可盲从连影子都没见过的上司，也要选择忽略眼前的真相？」


    「………………………………！」


    亚梅莉依旧噤声不语。


    从她眼中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纠结，好像认为怀疑高层是极度荒唐的事情。


    「……我们无法信任你。」


    她小声地嘀咕。


    「你伤害我的部下……而且，要是你一开始就全盘托出，说不定就能保护达林皇太子殿下了。」


    「我明明告诉过你好几次──人不可能是『凤』杀的，但你却听不进去。」


    「可是……」


    「亚梅莉，我们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我们有五名前程似锦的同胞遭到杀害，请你不要再继续刺激我们。」


    「…………」


    亚梅莉一脸尴尬地保持沉默。


    克劳斯左右摇头。


    「……算了，没时间了。快把一切说出来，否则我就杀死『贝里亚斯』所有人。」


    「……………………」


    「你如果是间谍，就该以自己国家的安宁为优先。你是要盲从有背信嫌疑的上司，然后被杀死；还是表面上姑且相信我们，活下来继续保卫国家？哪个才是你想要的？」


    克劳斯以严厉的语气威胁她。


    假使亚梅莉拒绝对话，克劳斯已做好杀光「贝里亚斯」的打算。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灯火」的暴行。即使届时可能会为心地善良的少女们带来打击，克劳斯也不惜那么做。


    亚梅莉用双手覆住脸庞。


    「………………………………你想问什么？」


    她似乎愿意对话了。


    克劳斯将椅子拉到亚梅莉面前。


    「说说关于温德他们的死。其中应该有疑点才对。」


    「──！你怎么会知道？」


    「不自觉就察觉到了。」


    亚梅莉目瞪口呆。


    犹疑片刻后，克劳斯决定说出口。


    「就凭你的程度，不可能杀得了温德他们。」


    ◇◇◇


    克劳斯的猜测果然没错。


    「贝里亚斯」没能将温德他们全数打倒。


    亚梅莉不服气地说。


    「我们袭击了他们是事实。可是，后来场面演变成一场混战，就连我们也蒙受了庞大的损失。一夜过后，我们虽然找到了『凤』的遗体，却不晓得是谁杀了他们。」


    「贝里亚斯」确实有杀死的，只有一开始保护同伴的「凯风」库诺。


    当然，这并不代表成员们还活着，因为后来确实有找到他们的遗体。


    「凤」被某人杀死了──对落入绝境的他们展开追击。


    亚梅莉原本猜想也许是「贝里亚斯」的部下奋力杀死了他们，但克劳斯凭直觉否定了这一点。温德是不久后有机会成为世界数一数二强者的男人，即使赌上性命，就凭「贝里亚斯」是不可能杀得死他的。


    克劳斯逼亚梅莉说出找到「凤」遗体的地点。他们的遗体果然是在和新闻报导不同的地点被发现。


    温德等人似乎逃到了特雷寇河的上游。他们大概是想让「贝里亚斯」的注意力，从逃往下游的兰身上转移吧。


    那是一座长满李子树的山丘。没有结果的树木相连成一片荒凉的景色。黑色乌鸦正在啃食猫的遗体。


    凌晨四点，克劳斯和几名部下来到这里。


    「开始找吧。他应该有留下线索才对。」


    温德不可能会白白死去，他应该有在哪棵树上刻下暗号。克劳斯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就只是凭借他对温德的信赖。


    尤其令他在意的，是温德最后所提到的「盖儿黛的遗产」──


    「呃，说到这里──」


    莎拉用手电筒照亮李子树的树根，一面说道。


    「──兰前辈不知道『遗产』的事情吗？」


    「不知道是也。」


    兰即刻回答。


    「因为吾等多半都是分头行动。温德大哥为了共享情报而将大家聚集起来的那天晚上，就是吾等遭『贝里亚斯』袭击的时候是也。」


    「原来如此……」


    「真的好不甘心是也。敝人到现在仍不知该将心中的愤怒往何处宣泄。」


    她忍着伤口的疼痛，参加了搜索行动。兰和莎拉以严肃的眼神握着手电筒。


    另一方面，那两人则是一如往常地吵闹。


    「你给我好好工作！因为你这次根本没做什么事！」


    「我是没机会表现好吗！在派对结束之前，我只能一直躲起来啊！」


    席薇亚和百合。


    她们两人虽然有认真搜索周遭，仍不忘闹哄哄地互相叫骂。


    顺带一提，席薇亚说得没错，这次百合的表现机会确实比较少。她就只有躲在「白鹭馆」的桌子底下，用毒将被席薇亚推进来的「莲华人偶」迷昏而已。而在那之后她也只能继续躲藏，以免被「贝里亚斯」发现。


    百合被席薇亚踹了一下屁股，就急急忙忙跑走了。席薇亚在大力激励同伴之后，自己也着手展开作业。


    克劳斯带着傻眼的表情走过来。


    「席薇亚，你可以休息没关系喔。因为这次最辛苦的人是你。」


    在李子树山丘上的只有五人。


    「灯火」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为了让少女们休息，克劳斯吩咐其他成员前往「贝里亚斯」的据点。她们现在应该正一边喝茶，一边翻阅「贝里亚斯」收集到的资料。


    「没关系啦，我现在想活动一下身体。」


    席薇亚摇头，将手电筒照向李子树。


    但是，她可能果然是累了吧。


    「唔喔！」被树根绊住的她发出惊呼。


    克劳斯立刻伸手，扶住差点跌倒的席薇亚。


    「还是休息一下吧，你的体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抱、抱歉……」


    席薇亚难为情地红了脸颊。她离开克劳斯身边，坐在大李子树下面。


    因为不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克劳斯也在她身旁坐下。


    对比方才的激战，这样的夜晚显得过于宁静。芬德联邦冰凉的晚风在地表上流动。


    席薇亚的肩膀撞上克劳斯的肩膀。


    她微微将身体靠向他。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是什么事呢？


    当克劳斯还在苦思，席薇亚主动说明了。


    「就是我的弟妹已经去世的事情。」


    「是啊，我是听培育学校的教官说的。」


    原来是她在亚梅莉面前坦承的那件事。


    她好像也不曾清楚告知同伴这个事实。


    脱离由父亲担任首领的黑帮集团「食人族」，被孤儿院拯救，在弟妹的期待下前往间谍培育学校──四年后，席薇亚的弟妹遭到杀害。


    她失控了。


    她每天晚上都溜出培育学校，然后浑身血腥味地回到宿舍。她在那段期间做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不时在校内引发暴力事件，在培育学校的成绩也一落千丈，原本学力测验的成绩就不理想的她，最后落到差点被退学的地步。


    这就是克劳斯所知道的情报。


    「我可先说喔，不准同情我。」


    席薇亚的口气十分开朗。


    「因为我已经振作起来了。我的使命没有改变。我要变强。我要继续在这个世界，尽己所能地不让孩子们哭泣。」


    她的笑容里带着哀伤，彷佛在忍受暗藏心中的痛楚一般。


    她注视着前方。


    「再说──」


    「……？」


    在她视线前方的，是拼命搜寻的莎拉和百合。


    「我现在有她们。有那群老是惹麻烦的妹妹们。」


    这样啊，克劳斯了然地点头。


    她口中的妹妹们，大概也包括总是撒娇地靠过来唤她「席薇亚姊姊」的爱尔娜，还有边喊「席薇亚大姊！」边扑过来的安妮特吧。说不定，连个性别扭的蓝银发少女、不擅长谈恋爱的红发少女，以及满脑子奇怪性知识的黑发少女也算在内。


    席薇亚再次用肩膀轻撞克劳斯。


    「在我看来，你也像弟弟一样喔。」


    「……我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因为你也很需要人家时时盯着你、照顾你啊。」


    「我不同意。」


    「我会保护你的啦。无论你身在何处，姊姊我都会挺身相助。」


    坦率真诚地这么说道的她，看起来是如此耀眼。


    她──没有扭曲。


    理所当然似的怜惜他人，理所当然似的为死讯哀伤。


    那是在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又或者是在充斥谎言与谋略的间谍业界、在少女们个个扭曲乖僻的「灯火」之中，稀有的存在。


    所以，成员会被她的开朗所拯救。


    她们将发挥超群的合作能力，勇猛地击溃所有困难。


    「──好极了。」


    只能这么称赞。


    席薇亚先是害羞地泛起浅笑，随即又「我已经听惯你那句台词，一点都不觉得开心」看似生气地噘嘴这么说。


    不一会儿，她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发出「嗯？」的声音。


    「那边……」


    席薇亚将手电筒照向正对面的李子树。


    树的表皮上有像是被动物的爪子抓过的痕迹。乍看像是猫或狐狸的爪痕，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刀子造成的。


    唯有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才能解读的暗号──是温德的遗言。


    克劳斯二人立刻起身，走向那棵李子树。由于已经过了一个月，刻在树皮上的痕迹已经快要褪去，但仍勉强可以看出写了什么。


    ──温德等人办到了。


    他们摆脱「贝里亚斯」的强攻，杀了好几名副官，让同伴兰逃走，然后在生命殒落前一刻揪出幕后黑手的真面目，留下情报。


    这是凡人绝对办不到的伟业。


    他们是直到最后一刻都充满尊严的菁英。


    「我也好不希望他们死去……」


    泪水划过席薇亚的脸颊。


    「究竟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心爱的东西呢……」


    少女在一再上演的失去中哭泣。


    ◆◆◆


    ──蜜月最后一天。


    欢送会的夜晚令人难忘。


    「凤」出发前往芬德联邦的前一天，间谍们一路喧闹到了早上。阳炎宫的外墙上，至今仍残留着当时他们所描绘的画，却已不记得当初是谁提议的了。他们每个人各画出一条红线，完成了那幅画。


    不死鸟（凤凰）──「凤」与「灯火」的象征。


    时常逗弄周围其他人的暖男毕克斯笑道：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耶感觉好寂寞喔」


    老是不管见到谁就搂搂抱抱的女性法尔玛感叹地说：


    「好讨厌喔～法尔玛好寂寞～不想跟大家分开啦～」


    被个性十足的同伴耍得团团转的少女裘儿点头。


    「放心，我们搞不好很快就会像龙冲那样再次见面了。」


    沉默寡言却悄悄为同伴着想的男人库诺喃喃地说：


    「……是。到时就再一同完成联合任务。」


    唯一生还者也是问题制造者的少女兰笑着说。


    「嗯，让人好期待是也。好想一起完成任务是也。」


    最常来阳炎宫的青年温德开口：


    「……到时你们这群女人可别扯后腿。」


    不死鸟这幅画的用意，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活着，再度重逢。然而，那个愿望最后却没能实现。


    无尽的悲伤撕裂了少女们的心。


    ◆◆◆


    「开什么玩笑啊……」席薇亚泪流满面地悲叹。


    「凤」成员的死，带给「灯火」的少女们巨大的创伤与成长。


    而他们的遗志，则逐渐为少女们的精神所继承。


    ──去死吧。


    那样的结局完全不是少女们所期望的。


    宁愿永远当个不成熟的间谍，也想继续崇拜他们。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品尝失去的滋味，那还宁可继续当个吊车尾去嫉妒菁英、被他们瞧不起。


    然而无论说得再多，眼前的现实也不可能变成快乐结局。


    ──【给亲爱的吊车尾们】


    望着温德刻下的遗言，席薇亚无声地哭泣。


    没有扭曲的她，正面接受了那则讯息。为同胞之死哀戚欲绝，涕泗滂沱。


    「席薇亚，你比谁都还要善良。」


    克劳斯站在她身旁。


    「──哀悼吧。然后完成这件任务直到最后。」


    温德写下了杀害他们的人物特征。


    对方在「贝里亚斯」袭击的同时现身，给了温德等人致命一击。他们大概和「贝里亚斯」有关系吧。对「贝里亚斯」的高层散布假情报的恐怕也是他们。


    发动攻击的共有两人。


    ──右手臂上装了好几条特殊义手，黑色眼瞳的多臂男。


    ──脸上堆满嗜虐微笑，双肩上有龟裂般大片伤痕的少女。


    温德有听见男人是如何称呼少女的。


    ──「翠蝶」。


    这个代号的取名方式，让人联想到某个组织。自称「苍蝇」、「白蜘蛛」、「紫蚁」，令世界陷入混沌的间谍们。


    在此之前，其存在是克劳斯和缇雅的宿敌。


    与其他少女们没有直接牵连。然而这一刻，他们成了「灯火」所有人的宿敌。


    「蛇」潜伏在芬德联邦内。


    哭了一阵子后，席薇亚仰望天空。


    克劳斯也同样抬头。


    星星现身了。自昨晚下起的豪雨，似乎将空气中的尘埃冲刷干净。持续覆盖整座城市的浓雾散去，显露出深海般深蓝色的天空。无数颗星星闪烁，散发出彷佛风一吹来便会随风飘散的细微光芒。可是，这片美到令人心痛的星空，却教人怎样也无法移开视线。身体深处涌起一股无名的冲动。


    「动手吧，老大。」席薇亚开口。「这是『灯火』和『凤』──最初也是最后的联合任务。」

 序章 噩梦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汉化制作 by 灯火食堂


    翻译·杂务：烬灭刃のae@大概自查多少遍都不叫校对


    查错协力：善良神探g


    惨剧是在黎明发生的。


    地点是建在芬德联邦首都休罗一角的卡夏德人偶工坊。那是一座地上两层地下一层的砖砌楼房。这种外观在城里随处可见，很不起眼。


    在附近居民的认知里，那是玩偶工匠聚集的安静工坊，但这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那里是芬德联邦谍报机构 cim 的专业防谍部队『贝利亚斯』的根据地，是为抓捕潜入国内的间谍而设立的据点。


    惨剧发生在凌晨四时。在这个时间点，建筑物里的人包括『灯』这个间谍队伍的四名成员和『贝利亚斯』的两名成员。『灯』胁迫『贝利亚斯』，要求对方公开了拥有的情报。她们正在通读那些文件。


    首先察觉到异状的是『爱女』葛蕾缇——四肢纤细、如玻璃工艺品一般梦幻的红发少女。


    当时她正在一层的接待室里阅读文件。由于袭击者是熟识的人，她注意到站在房间入口的袭击者之后向对方搭话了。紧接着，白刃一闪。葛蕾缇没能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做出反应，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注意到情况的人，是在一层走廊里的『愚人』艾露娜——仿佛精巧的人偶一般美丽的娇小金发少女。


    她从走廊看到了葛蕾缇倒地的现场，交替望着赤红的血从葛蕾缇的身体扩散开的场面和袭击者，愕然失色。然后，袭击者用力踢了她的腹部，但她以天生的机敏将伤害控制到最小，逃向二楼。


    艾露娜能成功逃到二楼，有个重要因素是『梦语』缇娅——身材凹凸有致的优雅黑发少女——出现在了走廊里。


    缇娅看到了艾露娜被踢的光景。她急忙后撤，但袭击者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她。她倒在地上呻吟着「为什么你会……」，抵抗了一会，但很快右臂被小刀击碎，受了重伤。


    与此同时，『贝利亚斯』的 boss 与一位部下一同领会了惨剧。


    『操纵师』亚梅莉——黑眼圈浓重、穿着哥特萝莉服饰的女性。


    她感到莫名其妙，最多只能做到观察眼前的现场。


    除了袭击者，她感觉自己还在半中间看到了双肩有巨大伤痕的少女，但是没能辨识清楚。她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那个少女，但是紧接着，擦肩而过的莫妮卡打了她。因此，这件事很快被推到了记忆的一角。


    由于艾露娜突然冲到了二楼，『忘我』安妮特——左眼覆盖着大大的眼带、头发胡乱绑起的灰桃发少女——架起了武器。


    她在二楼深处的工坊里与很快到来的袭击者对峙。她用自己擅长的炸弹抵抗，爆炸使卡夏德人偶工坊起了火。


    但是，在袭击者面前，她十分无力。


    安妮特的炸弹被踢了回来，她和背后的艾露娜都受伤了。艾露娜头部流血，晕了过去。安妮特护着艾露娜，尝试抵抗，但袭击者挥舞小刀，重重地打在她身体的侧面。折断的肋骨刺进内脏，她也吐着血失去了意识。


    在这个时候，刚才在室外的两位少女到达了现场。


    『花园』莉莉——银发少女，特征为可爱的娃娃脸和丰满的胸部。


    『百鬼』吉薇娅——白发少女，眼神凛然，身躯紧致。


    她们目击到了安妮特被小刀击中的现场。


    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她们愕然失色，变得一动不动。


    在摇曳的火焰之中，袭击者用细小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抱歉」，与双肩带伤的少女一同离开了卡夏德人偶工坊。


    以上就是『灯』的叛徒——『冰刃』莫妮卡引发的惨剧。


    ◇◇◇


    熊熊燃烧的卡夏德人偶工坊染红了休罗的上空。


    昨晚开始倾注而下的雨洗净了蔓延在休罗空中的污浊。月亮出现在雾气笼罩的城市里。但是，这一幕转瞬即逝。厚厚的云层再次填满天空，藏住了月亮。在太阳仍未升起的城市里，从工坊冒出的火焰升腾到空中。


    火灾没有波及到周围的建筑物。


    火转眼间被扑灭了。


    但是，见证了火焰的人们都很清楚，真正的动乱还没有开始。


    「疾、风、怒、涛——!!」


    在远离工坊的一个屋顶，一位少女大大地张开双手。


    「真能干啊，『绯蛟』酱！痛快地大闹了一场呢!?」


    这位少女手脚修长，拥有魅惑的肢体。由于牙齿不整齐，她露出笑容会给人一种好像在嘲笑别人不幸的嗜虐印象。她穿着无袖的衣服，将留有伤痕的双肩展露在寒风中，开心地喊着「疾风怒涛!!」。


    ——『翠蝶』。


    她是加尔加托帝国谍报机构『蛇』的成员。她踏着舞蹈般的步子，独自在屋顶上灵巧地旋转。


    而在她旁边，苍银发少女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除了不对称的发型，她缺少外表上的特征。


    ——『冰刃』莫妮卡。或者说是被叫做『绯蛟』的少女。


    她盯着燃烧的工坊，冷淡地嘟囔：「你挺开心嘛。」


    翠蝶停下脚步，挑衅地露出白色的牙齿。


    「咪只是觉得不愧是你哦？毕竟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把『贝利亚斯』的据点烧掉了呢。咪在夸奖你哦。」


    「啊，是吗。多谢。」


    「不过，也感觉要是能多把一个人打得半死就更好了呢。」


    她像在揣测一样眯起眼睛。


    「还是说——你仍然在犹豫？」


    渗出的杀气充满了附近。


    莫妮卡将视线从工坊移开，将小刀从怀里拔出来。红色的血把刀身弄得湿乎乎的。那是砍到同伴沾上的血。


    莫妮卡用布轻轻擦去血液，回答道：


    「——犹豫？没有啊。一丁点都没有。」


    语气十分淡然。


    翠蝶吊起嘴角。


    「咱应该完成目标了吧？亲手让好几个人无法行动，诱拐了一个人。」


    莫妮卡擦拭完血迹后，将小刀收回了刀鞘。


    「莉莉和吉薇娅回来了。如果连克劳斯先生都在，眼下就太不利了。那就是该收手的时候。你不满意吗？」


    这次是莫妮卡送去了揣测的视线。


    翠蝶隔了好一会，然后拍了拍手。


    「——perfect。」


    清脆的拍手声响彻清晨的街道。


    「没错，绯蛟酱。这样就好啦。不错不错，太棒了！咪的判断没错呢。」


    「你管自己叫『咪』的品味挺让人在意的，不过——」


    「那是『翠蝶midori cho』的咪哦？」


    「——那个绯蛟的代号更加令人静不下心啊。」


    莫妮卡皱起眉毛。


    「不能弄个更普通的吗？」


    说到『蛟』，那是幻想中的生物，有时也被看作是一种龙。外表像苍蓝的大蛇。它与至今『蛇』自称过的『蝇』『蜘蛛』『蚁』『蝶』等存在有极大的不同。


    翠蝶舞蹈般优雅地在屋顶上旋转，来到了莫妮卡的背后。


    「咪觉得要给咪的搭档赠送一个相符的名字。」


    「哈？」


    「今后，你要跟咪一起创造出最棒的噩梦。齐心协力，舞动着将群愚打入黑暗的深渊。必须给你一个相应的名字。」


    翠蝶发出“啊嘻”的笑声，把胳膊绕到了莫妮卡的脖子上。


    「你知道吗？过去有两位女性间谍摆布着世界。」


    「什么东西。」


    「——『红炉』费罗妮卡。『炮烙』盖尔代。」


    莫妮卡对耳语的内容有印象。


    她从克劳斯那里听过。那是『灯』的前身——『焰』的成员。


    「这两个人将『焰』的威名传遍了世界。拉拢来杀手、游戏大师、占卜师，引导加尔加托帝国走向战败。虽然她们是敌人，但不得不承认，她们是世界最棒的间谍。」


    翠蝶的嘴角露出了带尖的牙齿。


    「但是那帮人挂了。」


    「是啊。」莫妮卡简短地回答，「我听说了。『红炉』在姆扎亚合众国丧命，『炮烙』最后在这个芬德联邦断了消息。」


    莫妮卡以一副有些厌烦的表情触碰翠蝶的右肩。


    那里留着一条雷击般的伤痕，好像裂痕一样从肩头延伸到肘部。左肩也有同样的伤。


    「——莫非你的伤是『炮烙』弄的？」


    「真敏锐啊。」翠蝶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完全正确。」


    她将手伸到莫妮卡的腹部，温柔地来回抚摸。


    「偷偷告诉你，『炮烙』是咪葬送的哦。」


    「……嚯。可是咱听说她是个超强的老女人。」


    「不管过去有多厉害，终究是个老东西。很悲哀哦？能多少伤到咪就是极限了。最后难堪地求饶，然后断气啦。真蠢。」


    翠蝶开心的摸着莫妮卡的身体。她怜惜地动着双手，爱抚腹部、大腿和乳房——不顾皱起眉头的莫妮卡。


    「——接下来在世界里舞蹈的人是咪们哦。」


    她不断触摸着莫妮卡，露出了微笑。


    最后，她瞪着眼前休罗的街道，开心地说道：


    「来吧，慌乱吧，你们这些群愚！把无尽的噩梦刻在眼窝深处吧！」


    莫妮卡默默地看着与翠蝶相同的方向。视线朝向那边，但眼神迷离，不知道究竟对准了哪里。


    「咱会妥善处理。」


    很快，莫妮卡说道。


    「破坏掉这个世界就行了吧？——作为一个肮脏丑陋的叛徒。」


    天要亮了。


    芬德联邦的漫长噩梦将从这一刻开始。

 第1章 绯蛟1

    ——世界充满了痛苦。


    被称为世界大战的史上最大战争已经结束了十年。目睹了战争惨状的政治家们不再依靠军事力量，选择了通过间谍压制他国的方针。


    『灯』是代表迪恩共和国的间谍队伍，由曾是培育学校吊车尾的八位少女与『燎火』克劳斯这个本国最强间谍组成。


    他们收到消息说『凤』这支与他们交情深厚的队伍毁灭了。为了查明真相，他们赶到了芬德联邦。


    一番搜查之后，他们查明『凤』的毁灭与芬德联邦的谍报机构，cim 的专业防谍部队『贝利亚斯』有关。他们将『贝利亚斯』全员活捉，问出了事情的真相。


    ——加尔加托帝国的谍报机构『蛇』潜伏在芬德联邦。


    cim 不过是被他们植入了假情报才袭击了『凤』。对于『灯』的少女们来说，『蛇』成了仇敌。


    但是，他们正打算进行下一步行动，就遇到了意料外的事态。


    『灯』的中坚之一，『冰刃』莫妮卡背叛了。


    ◇◇◇


    莫妮卡背叛时不在场的克劳斯首先不得不努力确认状况。


    在卡夏德人偶工坊前，莉莉和吉薇娅想要冲进火灾现场，消防员正在阻止她们。旁边，急救队员正在把绷带卷到艾露娜的头上。在他们后面，其他队员正在面色严峻地把缇娅和安妮特搬运到医院。


    克劳斯迅速偷出消防员的制服，察看了熊熊燃烧的现场。接下来，他与急救队员接触，了解少女们的伤势。


    ——艾露娜的头侧面有割伤。


    ——缇娅右臂负伤。


    ——安妮特有肋骨和内脏的损伤，看样子需要立刻接受手术。


    所幸好像没有性命之忧。


    急救队员说后者两人要在医院做手术。她们分别是以餐饮店从业者和观光客的名义潜入芬德联邦的，应该会被当做普通人，受到精心的保护吧。


    克劳斯让剩余的部下来到了附近的公寓。这里是借来用于任务的『灯』的据点。


    克劳斯告诉满脸焦躁的部下说「冷静下来」，亲自给每个人泡了红茶。


    莉莉、吉薇娅、艾露娜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他把茶杯摆到她们面前，加入用于增香的白兰地。


    让她们喝了一口之后，克劳斯询问了来龙去脉。


    ——莫妮卡的背叛。


    当然，这对于克劳斯来说也是冲击性的事态，但他没有慌乱。


    作为 boss 的责任感让他沉下心来。


    「暂时把一切感情封锁。就像轻轻拉下电闸一样。」


    大致听完一遍之后，克劳斯说道。


    「逐一确认一下吧。首先，莫妮卡攻击了同伴，确有其事吧？」


    莉莉和吉薇娅点了点头。特别是艾露娜那时好像受到了直接攻击，暂时晕了过去。「……没有错的。」她苦涩地肯定道。


    克劳斯淡淡地继续提问：


    「葛蕾缇倒在血泊里，你们所有人都目击到了吧？」


    莉莉、吉薇娅、艾露娜点头。


    「目击的时候，没有确认生死对吧？」


    三人再次点头。


    莉莉用缺乏感情的声音说：「看出血量就没救了。我认为比起救治，应该优先处理仍然有救的同伴。」


    这个判断看似冷酷，但十分合理。


    果然，莉莉精神上的那份强韧在紧急时刻非常可靠。


    「只是，」莉莉低语，「之后火蔓延开来，我什么都没做到。甚至没能回收葛蕾缇酱的遗体——」


    「没有遗体啊。」


    「诶。」


    「我搜索了火灾现场，但是没能发现像是葛蕾缇的遗体。如果按照你们看到的状况，她应该被留在了现场。」


    克劳斯对少女们说：


    「应该认为是莫妮卡等人出于需要掠走了她吧。有存活的可能性。」


    当然，对方也不是没有可能需要葛蕾缇的遗体，但其理由很难想象。应该是需要她的变装技术或者头脑之类的东西吧。


    三位部下同时脸颊泛红，开心地呼了口气。吉薇娅和艾露娜眼里泛出泪水，「真的太好了……」「的……」如此呻吟。


    她们很挂念这件事吧。她们拼命想冲击火灾现场，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状况仍然不容乐观。」


    克劳斯用这句话让心情再次紧张起来，然后整理情报。


    现在至少理解了发生的事情。


    ——莫妮卡背叛，葛蕾缇去向不明，安妮特重伤，缇娅轻伤。


    现在的状态对『灯』来说称得上是「半毁」。


    如此总结之后，他开始了下一步思考。


    「还是搞不懂『蛇』的目的啊。」


    克劳斯说道。


    「如果要将莫妮卡纳为自己的棋子，不需要这么大动干戈。正常让敌方间谍倒戈的情况，是让其不做显眼的行动，长期泄露情报。」


    她的袭击实在是过于不上不下。


    如果只是掠走葛蕾缇，那应该可以更隐秘地完成。莫妮卡的本领足够让她能在诱拐之后若无其事地跟同伴会合。


    「这个问题我明白。」莉莉说。


    「唔？」


    「因为做不到长时间欺骗老师嘛。这是我们的常识。」


    听到莉莉的发言，吉薇娅和艾露娜都深以为然：


    「欺骗你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直接对话。」「是的。稍微说出来一点就绝对会暴露的。长时间隐瞒是做不到的。」


    原来如此——克劳斯理解了。


    对于少女们这种水准的对手，克劳斯几乎一定能看穿隐藏的心事。


    说起来，在袭击『贝利亚斯』前的作战会议里，他好像也感觉到了莫妮卡不对劲。


    （……？对啊，我察觉到了莫妮卡的态度与平时不同。）


    他忽然感到在意。


    （……为什么我那时没想去追究？）


    当时自己在专心处理『凤』的事情，但是居然连部下的异状都无心顾及。


    后悔——更甚的是，难以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劳斯感到不适，但现在他先搁置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啊，你们无法长期欺骗我。那么，可以认为莫妮卡的背叛是敌人短时间内完成的活动吧。」


    「啊，确实。」莉莉拍了一下手。


    「来芬德联邦之后，『蛇』接触了莫妮卡——应该这样想。」


    根据少女们的目击情报，莫妮卡身边的人应该是叫做『翠蝶』的少女。或许是在这个国家等待的『翠蝶』策反了莫妮卡。


    「——全都是从这个国家开始的。」


    克劳斯下了结论。


    自从来到芬德联邦，他就一直能感觉到火药味。


    （大概也跟达林皇太子暗杀的事有关系吧……『凤』毁灭的事情也是如此……只是，很难想象『蛇』在毫无目的地做事。应该有 明确的意图。）


    拥有芬德联邦的王位继承权的男人昨晚被暗杀了。


    早上新闻大概就会传遍全国，转眼间引起动乱。


    （『蛇』究竟在这个地方打着什么算盘……？）


    克劳斯所知的『蛇』过往的行动有两个。


    ——『苍蝇』。克劳斯过去的师父·基德引发的『焰』的毁灭。


    ——『紫蚁』。在米塔里奥沉重打击全世界谍报机构的无尽杀戮。


    克劳斯等人虽然击败了他们，但那不过是对方完成目的之后的应对。


    出名的间谍接连被杀，环境变得让『蛇』能更容易地在世界里暗中活动。


    更进一步的行动是达林皇太子的暗杀吗。


    还需要巨量的情报。但是，所幸他得到了获取情报的方法。


    「亚梅莉。」


    克劳斯向一直在房间里的女性搭话。


    「说出芬德联邦的内情。这是命令。」


    在公寓的房间里，除了『灯』的成员还有一个人。


    ——『操纵师』亚梅莉。


    这位女性黑眼圈浓重，穿着哥特萝莉服饰，有种魔女般的气场。她一副尴尬的样子站在沙发旁边。


    「你要是吞吞吐吐，我就挨个杀掉你的部下。」


    克劳斯平静地威胁道。


    『灯』成功捕获了她的二十五名部下。现在除了在其他地点抓到的副官，其他人全都监禁在郊外工地的管理小屋里。如果用无线电发出指示，克劳斯的部下可以立刻射杀他们。


    亚梅莉无力地摇头。


    「就算您要我讲，我也不知道该讲什么。莫妮卡——是这个名字吧。她的背叛对我来说也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把 cim 拥有的情报说一遍就行。之后由我们判断。」


    「……国家机密是不能说的啊？不管你怎么威胁。」


    「说你能说的就可以。」


    克劳斯冷淡地说完，亚梅莉也坐到了沙发上。


    吉薇娅好像想说什么似的看了过来，于是克劳斯无奈给亚梅莉也上了红茶。虽说根本没有招待敌对间谍的情理。


    亚梅莉根本没理睬红茶。


    「从理所当然的内容开始就行。」克劳斯说，「我不能透露太多，但她们有些不了解常识。」


    她们在培育学校是吊车尾。特别是吉薇娅，笔试成绩很糟。


    「……？」有一瞬间，亚梅莉讶异地眨了眨眼。


    但是，当那些少女们投来认真的眼神，她就像是打起了精神一样，轻轻点头，简短地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亚梅莉仿佛站在讲台上的教授，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


    「那就来揭晓一下吧，客人。从世界的构成，到我国的内情。」


    ◇◇◇


    她打了个寒战，重新将头上的报童帽深深戴好。


    亚梅莉解释芬德联邦内情的同一时刻，『草原』莎拉正远离同伴，给逐渐失去温度的指尖取暖。


    「唔，开始冷起来咧……」


    清晨的降温越来越厉害。


    休罗郊外的山丘上有个闲置的工地。这里过去似乎有过度假酒店的计划，山峦上开辟出了一大片地方。角落里排列着重机械，等待开始继续施工的那一天。


    『灯』就是在这里出其不意，将『贝利亚斯』全员生擒。在克劳斯的指挥下，吉薇娅和葛蕾经过一番奋战，大获全胜。


    施工现场有一个两层的管理小屋。


    有着小动物般的眼睛、戴着标志性的报童帽的茶发少女——『草原』莎拉，负责监视被拘禁在管理小屋里的人们。


    她想找一件外套，在走廊里前进，同时长出一口气。


    「发抖得那么厉害，没问题是也？」


    有人搭话。


    将胭脂色头发束在脑后的少女——『浮云』兰。


    她是『凤』里唯一存活的人，正在治疗全身的伤。她为了修养暂时回到了公寓，但睡了一觉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啊，没事。我有点不习惯……」


    莎拉为难地弯起眉毛。


    「胸口有点难受。我没有长时间监禁别人的经历……」


    『灯』是第一次采取如此强硬的策略。


    监禁房间里有二十多人被绑住双手双脚，躺倒在地。克劳斯等人造成的伤口做过应急处置，但那很难称得上是完美的治疗。他们虽说是受过训练的间谍，但还是会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呻吟。


    对善良的莎拉来说，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究竟要把『贝利亚斯』的人们监禁到什么时候咧……？」


    「当然是，永远，是也。」


    兰很快回答。


    「只要有必要就一直监禁下去。这是在下等人的使命。出现问题的话，就夺去所有人的性命，用那边的重机械埋掉就好。不会暴露。」


    「唔……是、是咧。」


    「在下并未原谅『贝利亚斯』。他们虽说受到了欺骗，但还是杀害了同伴。」


    尖锐的视线投向监禁房间。


    「原本——在下想至少葬送五个人。」


    莎拉注意到了兰手里握着手枪。带着它是为了出事时能立刻应对，但这样还是令人感到害怕。


    『凤』的毁灭与『贝利亚斯』有关。从兰的角度看，他们就是仇敌。


    兰开始散发出冷酷的氛围。正当莎拉对此感到焦躁，兰的表情突然缓和下来。


    「——试着说了一下不适合自己的话。」


    「诶？」


    兰快活地笑了笑，抱起手臂。


    「实际上在下也不愿意做粗活是也。如果是平时的在下，可能已经放松下来跟人质打扑克了呢。」


    「平时会那样做吗!?」


    「温德哥哥经常凶在下是也。」


    「当、当然会这样对你咧……」


    「但是，已经没有训斥在下的同伴了。」


    兰寂寞地呼出一口气，眯起眼望向窗子。在视线尽头，能远远地看到朝阳升起的休罗城。


    想起在城里发生的事情，莎拉屏住呼吸。


    兰触碰到她的后背。


    「颤抖，是因为莫妮卡阁下的事情是也？」


    「是的……」莎拉点点头，「肯定有什么搞错咧，莫妮卡前辈会——」


    她没有说下去。


    关于莫妮卡引起的事件，她已经通过无线电得到了报告。她不愿相信报告的内容。但是，可以从莉莉和吉薇娅讲话的声音中感觉到，那是真的。


    难以置信的现实甚至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莎拉阁下，跟莫妮卡阁下是师徒关系是也来着。」


    「是咧……」


    「现在就在这里等待是也。相信克劳斯阁下吧。」


    听着兰安慰自己的话语，莎拉仅仅点了点头。


    面对接连不断的哀伤，她仍然只能做到颤抖。


    ◇◇◇


    亚梅莉开始用清晰的声音讲述。


    「这个世界的扭曲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呢？」


    她的说明从提问般的话语开始了。


    「工业革命，重工业帝国主义——我等『西央』诸国的力量太过强大了。我们争先恐后地在托尔法大陆实施殖民地支配，最终蔓延到了极东诸国。将世界的大半收入囊中之后，西央诸国之间终于开始了战争。」


    吉薇娅接过话茬。


    「——世界大战。」


    「回答得漂亮，小姑娘littledy。」


    亚梅莉点点头。


    「以我等芬德联邦、莱拉特王国为首的联合国，还有以加尔加托帝国为首的轴心国进行的人类史上最大的战争。」


    那是十四年前开始的战争。


    当初仅限于在各地发生小冲突的战争逐渐扩展战线，越来越残酷。发达的科学技术接连产生出最新的武器。经过两年，加尔加托帝国为了侵略莱拉特王国，占领了能当作侵略通路的迪恩共和国。


    战争结束是在十年前。不过差不多要到十一年了。


    克劳斯也经历过。他虽然不记得细节，但脑海里有呆呆地站在被炮弹破坏的街上的记忆。


    「虽说战争以联合国方的胜利告终，我们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坦克，飞机，潜水艇，毒气，种种过度杀人的兵器，以及为总体战创造条件的发达的输送技术——经历过的人，全都会称之为地狱吧。」


    吉薇娅、莉莉、艾露娜也沉默下来。


    她们应该是想起了幼年经历的记忆吧。『灯』里有许多人受到了战争的直接伤害，或者曾经在战后的混乱时代颠沛流离。


    「……为结束战争做出贡献的就是『焰』？」莉莉问道。


    「没错。」


    亚梅莉露出微笑。


    「以『红炉』为首的世界最顶级间谍团体『焰』，持续将加尔加托帝国的军事机密送往联合国方。如果没有他们大显身手，战争还会多持续三年才结束吧。」


    「果、果然很厉害呢……」


    「是的，『红炉』在我们的行内被称为『世界最棒的间谍』。」


    亚梅莉的视线瞥向这边。


    「……顺带一提，这个男人『世界最强间谍』的名号只是自称。」


    「那不过是事实啊。」


    不知为何对方挖苦了一句。那个称号姑且是师父『炬光』基德给的——克劳斯想如此反驳。但是，恐怕基德从那时起就在考虑背叛『焰』，情况有点复杂。不能说。


    闲话休提。应该继续原本的话题。


    「这些跟我的认知也没有出入。说说大战后的芬德联邦。」


    「世界大战结束后，世界立刻产生了三个大变化。」


    亚梅莉继续解释。


    「一个是姆扎亚合众国的崛起。合众国靠大战中的物资支援获得发展，超越了受到打击的西央诸国。现在已经超越芬德联邦，成为了世界第一的大国。」


    少女们也去过那里，所以她们应该记得。


    她们记得以西港大楼为首的超高层建筑遍布首都米塔里奥的光景。加之举办长期的经济会议等等，那个国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的中心了。


    「另一个是各国的协调方针。为了不再引发战争，各国开始以和平为目标，缔结了和平条约。」


    这也没有错。基本上全世界的国家都采取了裁军的路线。虽说幅度轻微，国防预算每年都在一点点减少。


    「而最后——」


    亚梅莉平静地开口：


    「——世界变得不可见了。」


    听到格外抽象的表述，少女们一齐表示疑惑。


    克劳斯理解了，但他选择等着亚梅莉解释。


    「各国变得注重发展谍报机构甚于军事实力。之前各国也在发展谍报，但他们开始投入过去的几十倍费用，发展间谍活动。现在，世界上哪里和哪里在争斗、发生了什么事，变得远比过去更不透明。」


    也就是说，间谍的时代来临了。


    在迪恩共和国，陆军情报部和海军情报部的精锐以及『焰』聚集起来创立了对外情报室。世界大战的经验也产生了一种价值观——情报才能征服新时代。


    现在各国在互相输入间谍，开展影之战争。


    在水面下，不透明，复杂离奇，安静——战争变得不可见了。


    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确信目前谍报战中哪个国家领先。如果有间谍认为本国坚如磐石，那么他们栽跟头也只是时间问题。


    亚梅莉补充说「当然，我们谍报机构就是为了掌握这些事情」，继续说道：


    「我来说出结论吧——现在芬德联邦非常迷茫。」


    少女们再次紧绷起表情。


    终于进入话题的核心了。


    「有许多间谍潜入，错综复杂……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等 cim 的最高机关『海德』里或许也潜伏着叛徒……」


    亚梅莉以苦涩的表情说道。克劳斯听了，也同意道「应该是吧」。


    几乎没跑了。


    在达林皇太子的性命受到威胁的局面下，cim 完全错误地将『凤』定为嫌疑人，让『贝利亚斯』袭击了他们。之后还去搜索『浮云』兰，在无意义的行动上消耗劳力。就结果而言，达林皇太子被杀害了。


    cim 已经腐败了。


    莉莉同情地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十有八九是『亲帝国派』的人吧。现在芬德联邦里，有人认为应该和加尔加托帝国合作，这种思想获得了一定的支持。」


    对少女们来说，这个现实好像难以接受。


    「哈？」吉薇娅喊起来。


    「等下。为什么啊，帝国是大战里争斗过的——」


    「没错，原本是无法原谅的宿敌。但是，由于姆扎亚合众国的力量过于强大，那种价值观也产生了变化。他们在怀疑是否可以继续放任合众国发展。」


    亚梅莉用话语打断了吉薇娅。


    「这个国家有两种思想产生了割裂。


    ——【应该与姆扎亚合众国合作，警惕加尔加托帝国】这是过往的思想。他们有保守右翼、稳健派之类的名字，但基本上被简洁地称为『反帝国派』。


    ——还有【应该与加尔加托帝国联手，警惕姆扎亚合众国】这一新势力。革新派，自由派……这边也被简单地称为『亲帝国派』。


    『反帝国』和『亲帝国』这两种思想在议会和市民间产生了对立。可我没想到在 cim 内部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而『灯』的祖国，迪恩共和国曾经受到帝国侵略。双方价值观有所不同。


    在大战前，世界顶尖的国家长久以来是芬德联邦。因此，有许多国民对掉到世界第二的现状感到不快。


    接下来的敌人，是加尔加托帝国，还是姆扎亚合众国。


    这个问题成了将芬德联邦一分为二的巨大争议。


    「过往，cim 自然站在反帝国的立场上。他们留下的伤痕是无法忘却的。不过，应该是出现了将持续增长国力的姆扎亚合众国视为威胁的人吧。」


    「那、那样子，加尔加托帝国不就有无数空子可钻……」


    莉莉说的没错。


    无论是怎样坚牢的谍报机构，在这种状态下都会被轻易攻破。


    「是啊。应该开始出现叛徒了吧。」亚梅莉不甘地赞同道。


    「……可是据我所知，cim 是十分团结的机构啊。」


    克劳斯在『焰』的时代，曾经数次跟 cim 敌对或合作。他也曾有数次被他们高超的能力耍得团团转。


    「应该也有很多优秀的队伍。『雷提亚斯』在干什么？」


    「在米塔里奥全灭了。」亚梅莉不甘地咬住嘴唇，「后继的队伍也是。」


    那是由于范围极广的间谍杀手——『紫蚁』的杀戮吧。


    这是之前就知道的事情，但看样子芬德联邦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希、希望你能说一下。」


    从刚才开始就面色严峻、沉默不语的艾露娜开口了。


    「达林皇太子殿下是反帝国派吗？」


    「毕竟是王族的人啊。他没有公开谈论过政治思想。他宣称要与任何国家保持和平，是一位伟大的人。」


    克劳斯瞪向亚梅莉。


    她的声音略微透出一点撒谎的语调。不能让她蒙混过关。即便是机密情报，也要让她尽可能说出来。


    亚梅莉轻轻叹息。


    「……传言说，他没来由地厌恶着加尔加托帝国。」


    她知道得也不详细，但皇太子似乎与陆军里反帝国路线的干部关系紧密。


    应该说形势果然变成了这样。达林皇太子是反帝国派的标志。然而，或许是在亲帝国派的引导下，帝国的间谍轻而易举地暗杀了他。


    ——谁是同伴，谁是敌人。


    在这片芬德联邦的大地上，做判断极其困难。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好像已经侵略到了中枢。


    「说实话，我也十分混乱。直到亲眼看到各位，看到『浮云』兰，我一直认为 cim 和『海德』都是团结一致反帝国的。我一直信赖他们……」


    亚梅莉好像叹息一般感慨道：


    「——世界变得不可见了啊。前方一寸，便是黑暗。」


    ◇◇◇


    听完亚梅莉的讲述之后，克劳斯让少女们去休息了。


    她们似乎想立刻去搜索莫妮卡，但克劳斯制止了她们。她们昨晚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工作。不能让她们乱来。


    客厅只剩下克劳斯和亚梅莉。


    变成两人独处后，亚梅莉无聊地翘起脚。


    「不能释放我的部下吗？」


    「还有用。根据情况会需要使用你的权力。」


    「……如果您释放他们，cim 或许可以全面协力。」


    「…………」


    这个提议有些吸引克劳斯。


    接下来，『灯』必须先去寻找莫妮卡的去向。这时候，熟悉环境的当地谍报机构是再可靠不过的了。如果『贝利亚斯』有原本的实力，连混入小巷的一只老鼠都能找出来。也可以让他们去围堵『蛇』。


    但是，不能轻易接受。


    「——不行啊。无法信赖现在的你们。」


    几乎可以肯定，cim 上层有亲帝国派。联手就会有泄露情报之忧。


    「我明白了。」亚梅莉好像也早就理解，如此点头说道。


    「但是，如果拘禁我们的时间太长，上层会对我起疑。那样的话，各位的暴行也会败露吧。」


    「你去蒙混过关。如果失败，就杀掉部下。」


    「……即便如此，大概两周就是极限了哦？」


    「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会解决一切。」


    结束交谈后，亚梅莉微微垂下肩膀。她的表情里积攒了浓重的疲劳。妆容也开始脱落了。


    她终于拿起了眼前的茶杯，一点点喝下大约已经冷下来的加有白兰地的红茶。


    「……我有点累了。」


    「…………」


    「绝对正义——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


    亚梅莉自嘲般地弯起嘴角。


    「我怀着这种信念，信赖着『海德』，结果其中居然可能有引导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我有点受打击……」


    不知道那是表演还是真心话。


    初次见面时，对她的印象是表情如铁面般冰冷的女人。但是，上层表现可疑，面对『灯』尝到败北，接连发生的事情或许让她的心乱成了一团。


    她平静地放下了茶杯。


    「燎火。」


    「怎么。」


    「您有优秀的部下呢。」


    「……你突然说什么。嘲讽被部下背叛的我吗？」


    「这是真心话啊。吉薇娅、莉莉、艾露娜这三个人。她们在这种事态下也能立刻采取行动，这毫无疑问是长处。我只是想知道，她们积累了怎样的训练。」


    面对突然抛来的称赞之声，克劳斯率直地回答说「是啊」。


    少女们切换得很快。她们立刻看向前方，已经开始探讨接下来的选择了。


    「没错，亚梅莉。她们是我自豪的——极好的部下。」


    克劳斯清晰地回答。


    「所以我必须要带她回来。带回我那一度离开的学生。」


    让身体休息一会就尽快去城里吧。去找出那个平时一味藏着真心话、别扭到家的优等生。


    必须找出答案。


    ——『冰刃』莫妮卡为什么会向『灯』露出獠牙？

 第2章 冰刃1

    有时候，日常的一点小事就会令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存在于身体中央的核心一样的部分扭曲了——就是那种感觉。


    比如，早上醒来感受着光芒投在床上的温暖，露出笑容的时候。在购物的归途注意到烤面包的香味，寻找新开的店铺的时候。下暴雨的日子里，对风吹动窗户产生的声音感到害怕，摩挲发冷的肩膀的时候。注意到车站前的银杏变色，黄色的叶子忽然飘落到眼前的时候。


    那些平平无奇的事情，不知为何会让胸口感到强烈的苦涩。


    共享，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所有人都会在日常中共享感情。孩子会向父母炫耀在学校获得的夸奖，女性会在咖啡店跟同僚抱怨对上司的不满。老人会在公园展示儿子儿媳给的毛衣，男性会在酒吧向酒保宣泄对政治家的怒火。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单纯地分享感情，就会给当事人带来幸福。


    因此，少女很害怕。


    ——自己是不是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呢。


    有一天将以假名「莫妮卡」自称的六岁少女，日日思考着这样的绝望。


    她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


    她生于艺术家家系，幼年尽是音乐、舞蹈、戏曲、绘画、雕刻等等。父亲是画家，母亲是小提琴乐手。他们那些来访的友人也是艺术家。


    教育方针是「趁年轻让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是富裕家庭特有的育儿方式。年龄比她大很多的哥哥姐姐也曾理所当然地挑战了许多种艺术。


    她在懂事前移居到了姆扎亚合众国。为了逃避世界大战的战火。


    当西央诸国在战争中陷入混乱，合众国也仍然和平。食品和衣物的需求增加，反而可以称得上经济繁荣。


    面对西央的悲惨新闻，双亲会皱起眉头，但看上去没有回国的打算。


    战争结束后，家人仍然留在姆扎亚合众国。


    「我在挑战现代主义。」父亲吃着女佣做的晚饭，开心地讲道，「是一副夫妇接吻的画。预计要装饰在米塔里奥的饭店。」


    「接下来有音乐会。」母亲以温和的表情说道，「是以古典戏曲为主题的演奏会。你知道吧？描绘了男女禁断之恋的——」


    哥哥姐姐点头附和，然后互相汇报自己正在挑战的艺术。应当向往的美是家里最火热的话题。


    当然，双亲也让少女走上了艺术的道路。


    「来吧，你也像爸爸这样画一画？」


    「来吧，你也像妈妈这样弹一弹？」


    少女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遵从父母的指示，挑战了一下。


    无论她做什么都能瞬间掌握。她擅长模仿。只需要复制父母或者其友人的技术就可以了。钢琴、雕刻、油画、萨克斯、水彩画，无论哪一样她都用普通孩子所不能及的速度掌握得十分出色。


    但是，家人没有认同她。


    「静物画很出色。笔触十分灵巧、精密。」


    最初父亲确实在夸奖她，但他逐渐露出怜悯的表情。


    「但是，风景画和人物画有点不行呢。写实主义也不是仅仅准确地画出来就行。印象会随着取景变化。虽说确实有个说法是艺术从模仿开始……」


    父亲和母亲，还有他们雇佣的教师，最后对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只是技术高超而已——感觉不到灵魂。」


    每当听到这句话，少女的心就逐渐干涸。


    即便如此，她还是提问了。


    「要怎么创造出那个所谓的灵魂？」


    「要恋爱呢。」「恋爱吧。」


    父母的回应还是一样的。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遇到命运的对象时，这个世界会获得色彩。那份美丽可真是太妙了。」「男人与女人就是这样的东西哦。哎，在学校有没有在意的男孩子啊？」


    「——好烦。」


    少女偷偷骂道。


    双亲感到奇怪，少女随口糊弄说「没什么，父亲，母亲」，静静地背向他们。


    她没能适应家庭。


    当战火蔓延到故乡，双亲仍然在努力进行艺术活动，在餐桌上日复一日地谈论美学，哥哥和姐姐理所当然地追随着他们。


    然后，当他们谈论恋爱的时候，不知为何少女会在心里感到不对劲。


    少女与家人团坐时便一言不发，尽可能独处。她在房间里对着墙壁扔球，无所事事。


    其原因一直不明，时光就这样流逝，少女迎来了十二岁。


    十二岁，少女回到了故乡迪恩共和国。


    在普通的学校上学，她了解到了世界大战的惨状。加尔加托帝国的侵略如何骇人，他国陆军旁若无人地阔步在城市大道是多么恐怖。


    她逐渐理解了名为世界大战的地狱令人们吃了多少苦。


    但是，逃过那种经历的少女在学校格格不入。逃离国难的人——这种评价在孩子的世界里与大罪人无二。少女在运动和学业上的优秀也成为了招来嫉妒的原因。


    放学后，她一直窝在父亲租借的工坊里。


    她抗拒艺术，但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父亲的弟子经常出入工坊。父亲把场所借给他们，收取使用费。人员的交替十分频繁。


    迎来十三岁几个月过后的春日，她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男性。


    那人五官立体，金发闪耀，有一副受女性喜欢的容貌。实际上，他看上去是个爽快的好青年。他不管跟谁说话都会露出爽快的笑容，能够轻快地聊天。但是，眼睛深处让人感到有种看穿一切的微微寒气。岁数大概二十五上下。


    （……之前有这人吗？）


    男人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少女知道那种花。


    少女在心里把他命名为『薰衣草青年』。


    正当少女觉得奇妙，盯着他看，他向少女搭话了。对方露出爽朗的笑容，瞬间解除了少女的警惕心。


    工坊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回过神来，少女已经讲出了心底的一部分。关于与双亲的分歧。


    「说什么男女的恋爱就是一切，太荒唐了。你的爸爸真是不着调呢。」


    他一口否定了少女双亲的价值观。


    少女吃了一惊。


    「你这样讲没关系吗？爸爸不是你的师父吗？」


    「毕竟太蠢了吧？」


    薰衣草青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历史证明，男女间的恋爱并不是一切。稀世的艺术家里也有很多传言是同性恋的人哦。」


    「嗯听说是这样。」


    「过去甚至有文化认为，同性恋才是优越的人。」


    青年滔滔不绝。


    少女忽然有了疑问。


    「现在呢？」


    「唔？」


    「过去很好，那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少女的问题，青年的脸有一瞬间哀伤地扭曲了。他缓缓用手盖住脸，当那只手移开，快活的笑容已经回来了。


    「是精神疾病。」青年说道，「而且是犯罪。同性恋的性交会受到刑罚。」


    「……为什么这么严格啊。」


    「因为世界没有余力啊。」


    他耸了耸肩。


    「人们每天仅仅为存活就耗尽了精力，根本无法思考他人的幸福。为自己的事情就竭尽全力了。不只是这个国家。在周边诸国一带仍然活生生地残留着大战的弹孔。再加上西央诸国在持续从殖民地榨取利益。」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开始在工坊里踱步。工坊的角落立着一个一百号的巨大油画画布。


    那是他携带的画作，他一直在热情地增添颜料。


    黑色覆盖了整个画布，吞没发出惨叫的几个孩子。


    「——忧虞。」


    薰衣草青年说道。


    「只要它还在世界中蔓延，就根本不可能照顾到少数群体。战争孤儿，罪犯的家人，有身体缺陷的人，性侵受害者，同性恋，为贫穷所困的孩子，受到虐待的孩子，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全都无人理睬。」


    他死死瞪着自己的油画。


    「谁都无法得救。」


    低语声透着悲伤。


    他的话语不知为何深深地刺痛了少女的心。青年的声音就是那么有魄力。有种想哭的冲动袭来，但少女又感觉委身于那种冲动就相当于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只剩下纯粹的苦涩。


    薰衣草青年对站着不动的少女说道。


    「说起来，这个工坊有个叫库鲁德的男性吧？」


    「诶？」


    「我预言——他啊，明天会被逮捕哦。」


    他就好像谈论天气一样，淡然地说道。


    第二天，薰衣草青年预告的男人被警察逮捕了。


    ——违反性犯罪法。


    据说他被抓走的罪名是与男性进行了性交。似乎即使双方在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也没区别。


    库鲁德·克拉斯。他是父亲的弟子，总是出入工坊，所以这件事在附近成了热门的话题。在路边能看到有女性谈论事件说「真可怕啊」「我家丈夫是不是也被盯上了呢」。


    他在工坊内的作品被立刻处理掉了。少女也很熟悉他。他是个一心为油画努力的青年，经常把零食分给少女。


    少女呆呆地望着曾经放他的画作的空间。见此，父亲语重心长地挂念少女说：


    「你没被灌输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没问题吧？」


    「……没什么。」


    「太好了。那爸爸就能放心了。你要好好跟异性相恋。有没有什么在意的男孩子？」


    少女保持沉默。


    很快，父亲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叹了口气，然后注视着放在莫妮卡前面的画布。他一如既往，怜悯地说着什么「你的演奏和绘画只是灵巧而已啊」「只是精细却没有魅力」。


    唯独这一天，他比平时多说了一句话。


    「是不是别的工作能让你发光发热呢。」


    「是啊。」少女立刻回答，「咱的世界好像不在这里。」


    薰衣草青年没有再来工坊，但是他离开的时候讲了几件事。


    『库鲁德先生他啊，正在支援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他把子弹混入艺术品，运送到各地。他是被人抓住了同性恋这个把柄吧，受到胁迫，变得言听计从。但是，似乎他最终被舍弃了，明天会被逮捕。』


    对方突然讲起与少女毫不相干的世界的事情，少女感到困惑。


    薰衣草青年说着『我想趁警察还没粗暴地处理，先调查一下库鲁德的物品』，走近了库鲁德的画布。


    他小心着不伤到画作，仔细地分解画布。


    木制的框架中出现了一个包在筒里的羊皮纸。


    少女察觉到他是某种——黑社会或者谍报机构的人，但那是少女的理解所不能及的世界。


    『我说，你要不要来这边？』


    他唐突地对少女说。


    诶——少女想问回去，而他递过来了一张名片一样的卡片。


    『我预言——你会在这个世界完成命运的相遇。』


    那是清晰有力的断言。


    『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构——对外情报室。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那个地点的培育学校。现在，我正在邀请像你这样看上去有才能的孩子。』


    莫名其妙。


    但是，少女心潮澎湃。这张卡片是车票，是离开工坊、离开家人，到达其他地方的乘车券。


    她并不是完全信赖薰衣草青年。


    但是，少女毫不迷茫地收下了卡片。


    青年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极好呢。』


    少女终有一天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但她那时已经记不清薰衣草青年具体说过什么了。


    ◇◇◇


    少女舍弃本名和户籍，离家出走似的前往了培育学校。


    少女获得了「莫妮卡」这个名字，转眼间崭露头角。她从小就擅长观察和模仿。这份才能没有作为艺术家获得绽放，但是，将眼睛看到的东西在脑中套用计算式，完美再现——这种技术在间谍的世界十分受用。


    她在射击训练中获得第一，在理论课里也轻易地超过其他学生，入学还不到两个月就在培育学校拿到了顶级的成绩。有人向她投去嫉妒的视线，她用实力强行让对方屈服了。


    也没有人来跟她宣扬无聊的恋爱论。


    这种环境十分舒适，她享受着充实的每一天。她努力训练，磨练自己的才能，相信间谍才是自己的生路。


    在品尝到令她体无完肤的挫折之前，她都十分雀跃。


    「唔，唔——？所谓的成绩优秀者就这啊。真惊人。非常弱嘛！」


    她的自大被摧毁的那天——各培育学校成绩优秀者聚集起来，进行特别合作演习。


    准确地讲，那是『焰』的选拔考试，但参加者没有获知这件事。莫妮卡能理解的，只有自己并非天才的现实。


    仅仅一位女性，击败了饱含莫妮卡在内的二十名成绩优秀者。莫妮卡以外的所有人都倒下了，不知道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


    那位头发和肌肤好像漂白了一样的女性，碾压了他们。


    ——『煽惑』海蒂。


    当时莫妮卡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后来克劳斯告诉了她。


    面对世界最顶尖的间谍，尊严被撕得四分五裂。她只能做到呆呆地站着，十分受打击。


    「啊，那个苍银发的，你可以回去了哦？我听说了，入学两个月就参加了这个训练，备受期待的新人。你可以凭这件事骄傲。但是，现在你的实力拿不到台面上哦。」


    海蒂在最后直接对莫妮卡说出了严厉的话语。


    「记好了。心中无法点起火焰的家伙——在这个世界就是垃圾。」


    有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她感觉，这个事实被清晰地摆到了眼前。


    （心里的火焰是什么啊……哪个人都随心所欲的讲。）


    过去双亲对自己说的话与之重合。他们评价自己的艺术没有灵魂。


    （……现实并不轻松吗。）


    从第二天开始，莫妮卡开始在训练中放水。没有什么热情。跟艺术一样，据说自己有巨大的缺陷。这让人怎么认真面对啊。


    她有时会翘课，用随便应付的态度过着每一天。


    在考试里也完全不拿出真本事。


    当然，培育学校的教官斥责了她好几次，但没能让她退学。她一直在拿出最低限度的成绩，而且她只是没有干劲，才能是无可挑剔的。


    不久，他们给了莫妮卡某个代号。


    ——『冰刃』。


    原本，这个词指像冰一般尖锐发亮的刀刃。


    但是，其中隐藏了一种揶揄。


    ——结冻后派不上用场的刀。


    莫妮卡自己也认为，这个代号很适合获得评价说「心中没有火焰」的自己。


    她没有离开培育学校，是因为无处可去。或许也有留恋吧。她想着悠闲地度过四、五年就好，一直悠然地维持在籍。


    变化是在她迎来十六岁的时候产生的。


    她被唐突地叫到了校长室。她想着又要被斥责，带着抵触的态度去了校长室，结果对方给了她一个信封。


    当校长的男人表情有些诧异，开口说：


    「有个实在很费解的事情，一个叫『灯』的新生谍报机构点名找你。」


    那是克劳斯的邀请信。


    ◇◇◇


    专业处理不可能任务的谍报机构『灯』。


    获得这个队伍的召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激动。那里一定聚集着身经百战的间谍。她期待过，是不是其中有谁看透了自己的才能。


    但是，等待着她的，是当吊车尾的少女们。


    「我们趁老师外出在整个房子里设下陷阱吧！」


    「好嘞！让他见识下地狱吧！」


    莉莉和吉薇娅构思了极其随意的战术，冲了进去。


    「「咿啊啊啊！刚进入房间就有钢丝啊啊啊！」」


    然后不到十秒就失败了。


    这样的光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里是动物园吗。）


    『灯』刚刚组建，莫妮卡就在阳炎宫的大厅感到无奈。


    缇娅会因为连续失败而精神崩溃。安妮特总是制作奇怪的发明。艾露娜会自顾自地陷入不幸。对这些人，她都很抵触。


    训练本身她有在认真地参加，但心和培育学校时代一样，彻底冷却。


    （算了，见势不妙逃跑就行了吧。）


    她也打过这种算盘。


    （反正克劳斯先生会全部解决吧。反过来说，也很难认为咱这些人能去支援克劳斯先生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莫妮卡曾经全力挑战过一次克劳斯，但结果是她惨败。


    她想起特别合作演习的事情，态度再次变得自暴自弃。


    逃跑是个十分妥当的选择。即使她们逃亡，只要不滥用间谍技术，克劳斯应该会默许。临近任务前一直不把机密情报告诉她们，应该是在示意少女们随时可以逃跑。


    莉莉和吉薇娅满目疮痍地回到大厅。莫妮卡远远看了看她们，忽然看向了旁边摩擦手指的莎拉。


    莎拉在队员里明显更加胆小。她几乎每天都哭丧着脸。


    「你要不逃跑吧？」莫妮卡直接对她说。


    「诶……？」


    「你不适合当间谍嘛。比起以身犯险，不如去找个地方悠闲生活吧？」


    一直害怕的她十分悲哀。莫妮卡想，如果她本人希望，自己就至少把逃亡的方法告诉她吧。


    莎拉压着帽子，紧张地缩起身子。


    「唔，我明白的咧……实、实际上也想过好几次要逃跑咧。」


    「那么——」


    「但、但是，最近获得了一点点勇气……」


    莎拉从帽檐下窥探似的看过来。


    莫妮卡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发出「哈？」的声音。


    「是莉莉前辈咧。」


    莎拉稍微露出了微笑。


    「一想到那么冒失的人都在努力，我就能积极一些了……我觉得莉莉前辈也不适合当间谍，但她很专一咧。」


    莫妮卡完全无法产生共鸣，歪头表示疑惑。


    从她的视角看，对莉莉的印象只有鲁莽的蠢货。


    视野尽头，莉莉正在毫不气馁地制定下一个战术。艾露娜、缇娅、葛蕾缇开始围着她聚集起来。


    莎拉将手从帽子上放开，微微露出笑容。


    「所以，大概就是，看着莉莉前辈，我也能得到勇气……」


    「嚯哦。」


    莫妮卡随便附和了一下。


    之后，莎拉慌忙好像要掩饰一样说「当、当然我可更是个大吊车尾咧……！」但莫妮卡无视掉了。


    「不行的吧？」


    「诶？」


    「那家伙只是没头没脑而已。应该会直接死掉吧。」


    说出来之后，她为自己的冷淡感到惊讶。


    但那毫无疑问的真心话。在共同生活中，莫妮卡基本上掌握了队员的实力。看现状，就算莫妮卡以外的七位少女集结起来，还是莫妮卡一个人更强。


    她们的才能远远不及莫妮卡。


    「隐约能明白吧。就算咱们努力，也无法成为克劳斯先生。只能勉强成为水平不高不低的间谍。只会被方便地用完丢掉。」


    事情并没有看着莉莉然后获得勇气那么单纯。


    莫妮卡的心仍然冻结着。


    「真的，仅此而已。」


    莎拉好像说不出话了一样，一直盯着莫妮卡。


    ◇◇◇


    会有人在不可能任务里送命吧——莫妮卡如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莫妮卡在任务里参与到了最后，到头来不过是因为逃跑时良心不安。不成熟的莎拉要去挑战，自己却要逃跑，这关乎自己的脸面。自己离去造成一个月朝夕共处的人送命，那种感觉肯定十分糟糕。


    她没有强烈的动力。


    如果自己不在了，『灯』会很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想逃也不能逃。


    诸如应该夺回的生物武器『奈落人偶』，都无所谓。


    莫妮卡行动的动机，只是身边的人死去会让她很不愉快。


    ◇◇◇


    她们要所有人一起回去——但是，这个目标难如登天。


    在加尔加托帝国的研究所面对敌人的时候，这个事实被摆到了眼前。


    ——『炬光』或者说『苍蝇』基德。


    甚至能超越克劳斯的格斗达人。『焰』的最强战斗家。


    他守在药品公司的研究所里，碾压了少女们。


    对方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他仅仅以游刃有余的表情轻轻挥舞刀刃就弹开了子弹。同伴被刀背击打，接连昏倒。


    ——能感觉到对方甚至超越了『煽惑』海蒂或『燎火』克劳斯，处于压倒性的层级。


    莫妮卡跟吉薇娅合作挑战，但还是实力悬殊。


    差距极大，技术或策略之类的小把戏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作为生物的根基就差太多了。不管怎么挣扎，也无法涌现出击倒对方的想象。


    结束了——她想道。


    她们准备了『第八位少女』这一奇策，但莫妮卡根本不觉得有用。如果不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此，趴在地上的莫妮卡感到惊愕。


    「差不多该认真认真再认真了。共和国沉睡的神童，莉莉酱要觉醒了哦。」


    那位面对无限强大的敌人依旧毫不退缩的少女，令莫妮卡感到惊愕。


    莫妮卡不觉得她有才能。她也没有实力。如果直接跟莫妮卡战斗，无论打几十次都根本算不上对手。她拥有的仅仅是特异体质和过于粗线条的精神。


    「代号『花园』——接下来是绽放狂舞的时间。」


    但是，那光辉鲜明地烙在了莫妮卡的心里。


    『花园』莉莉展示出的亮丽的生命光辉——


    ◇◇◇


    完成任务后，少女们先克劳斯一步回国了。


    她们乘上事先准备的卡车的货物台，混在货物里回到了祖国。在路上有追兵追来的可能，所以她们全都没说话。在国境附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跨越国境后，她们终于意识到任务成功了。


    八人全部存活。成功夺回目标生物武器『奈落人偶』。


    成果可以称得上完美。


    少女们在狭窄的货物台上发出欢呼声，露出笑容。互相合掌，轻轻碰肩，最后用力做出握拳的姿势。


    「我是迪恩共和国孕育的天下无双的美少女间谍莉莉酱！耶！」


    最吵闹的还是莉莉。她跟吉薇娅对拳，跟葛蕾缇击掌，揉捏艾露娜的脸颊，摇晃莎拉的帽子，然后走向了莫妮卡。


    「莫妮卡酱也辛苦了！跟吉薇娅酱一起跟基德交锋，不愧是你！」


    莫妮卡得到夸奖也并不开心。


    在恩堤研究所立功的人，毫无疑问是莉莉。排第二的是艾露娜。


    「你才干得漂亮啊。」


    「嗯？」


    「你不害怕吗？坦然地跟那种人虚张声势。在敌人眼里，杀掉咱们中的一个人也完全不碍事。」


    实际上，如果莉莉没有站起来，基德应该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杀掉少女。


    莉莉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害羞地露出微笑。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但我还挺冷静的呢。」


    「……为什么？」


    「因为克劳斯老师认同了我们嘛。说『你们身上潜藏着无限的可能』。我就想，大概可以稍微信赖一下自己吧。」


    莉莉呆呆地笑了。


    莫妮卡轻咬嘴唇。


    「即便咱们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


    「是的，当然。我莉莉酱是应该作为间谍大显身手的人。」


    莫妮卡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明明实力比自己还要差很多，为什么她能毫不知耻地说出这种话呢。


    正当莫妮卡思考这件事，莉莉突然抱住了莫妮卡。


    「对！也就是说，莫妮卡酱也是『极好的天才』啊！」


    「…………唔。」


    或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任务，莉莉的交流有些过量。


    柔软散开的头发拂过莫妮卡的鼻尖。柔软的体态，以及身体的温暖，透过衣服传过来。


    「…………放开。」莫妮卡用力推莉莉的身体。


    「唔？」


    「碍事。咱睡会。可能感冒了。」


    莉莉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小声说「不、不愧是莫妮卡酱。酷酷的呢」。莫妮卡听着莉莉的低语，走到货物台的角落，在行李之间坐了下来。


    她戴上间谍服装附带的兜帽，用手捂住嘴。


    ——身体产生了异常。


    嘴里干渴。悸动变得激烈。体温在上升。身体变热，汗流个不停。她闭上眼睛。刚才莉莉的声音重现了。即使她堵住耳朵，声音也一直在回响。她咬住嘴唇。即使施加疼痛，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指尖在颤抖。


    （这是，什么……？）


    她困惑不已。


    （…………好恶心。）


    自己身上产生了变化。毫无招架之力，自我被搅得一团糟。


    双亲对自己说过的话仿佛诅咒一般复苏。过去没来由地讨厌过的、应该已经舍弃掉的种种思想，逐渐蚕食了自我。


    她本能地领悟到了。


    ——这份感情终有一天会毁灭自己。


    她想，必须隐藏起来。


    不能告诉任何人，要彻底隐秘。即便无法分享给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也必须忍耐下去。


    自己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


    少女开始平静地接受这种近乎绝望的断念。

 第3章 绯蛟2

    库莱特女王车站前熙熙攘攘。


    半个世纪前建造的砖制建筑物很容易反射人的声音。拿着旅行包的人在售票处排成长龙，获知列车满员的人们正在破口大骂。或许是长时间的等待产生了焦虑，孩子一旦哭起来就会哭个不停。从车站延伸出去的无数铁路上，下一趟火车迟迟不来，站台上挤满了人。


    车站前，激进分子正在大喊，声讨警察和政治家，大骂没能保护达林皇太子的丑态。许多人听了之后送上了掌声和赞赏。演说似乎没有得到许可，半中间警察赶过来，跟市民发生了争执。


    地面散落着无数传单。


    克劳斯捡起几张，看了看。


    『代替警察实施新的治安维持！』『限制外国人入境！』『奖励举报间谍！』『王族暗杀是左翼的阴谋！』


    思想多种多样，但令人感到愤怒的传单似乎传得到处都是。还有贴在车站的墙上和电线杆上的。


    ——这是公布达林皇太子暗杀事件十天后的光景。


    在克劳斯旁边，亚梅莉平静地呼出一口气。


    「我根本没想象到，国家居然会变得如此混乱。」


    「确实啊。」


    皇太子被暗杀的报道传遍了世界。


    国民发出悲痛的声音，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有人对仍未被逮捕的暗杀者和抓不到犯人的政府表示愤怒。


    达林皇太子跟莱博特女王一样，受到全体国民爱戴。


    一旦有人发声，混乱便一口气扩散开来。


    街上举行了对警察或政府的抗议游行，治安一时变得十分糟糕。据说怀疑在住外国人是间谍的报警涌向了 cim。一般分市民想离开充满火药味的休罗逃到乡下，涌到了车站。


    一个女孩好像与家长走散了，正在独自哭泣。她抱着粉色的熊玩偶，被人群挤来挤去，喊着「妈妈，你在哪？」那孩子大约只有八岁。她好几次差点撞到大人拿着的包。


    「……连哭泣的孩子都没有人留意吗。」


    克劳斯实在无法扔下她不管，把她带到了车站前的警卫亭。


    他把那个孩子交给警官后，亚梅莉尴尬地辩解：


    「没办法啊。达林殿下就是如此伟大。也不怪大众义愤填膺，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她说着「还有这种报导呢」，递过来新闻。似乎是在车站买的。


    那是国内第四大新闻社的晨报。


    上面用显眼的文字写着标题。


    「——『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或是迪恩共和国的谍报员』。真让人忍不住叹气。这种报道搞不好会变成战争的火种啊？」


    他虽然事先听过情报，但亲眼见到后还是感到惊愕。


    现在各个媒体都在反复报导『暗杀者是什么人』。那是胡乱散播混乱的元凶，但也是国民关注度高的佐证。


    亚梅莉摇了摇头。


    「当然，他们马上就会受到管制吧。我们也不希望跟迪恩共和国发生战争。」


    不能再让之前的大战重演——这一教训是全世界通用的规则。


    更重要的是——亚梅莉如此开口，压低声音。


    「『暗杀者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 cim 的谍报员。」


    「……然而那是错误的情报。」


    「不管怎样，这都意味着 cim 的内部情报泄露了啊。」


    克劳斯点了点头。


    无根无据的情报先一步流出了。很难想象只是误报。


    「——亲帝国派。与支持加尔加托帝国间谍的人有关。」


    「是啊，混乱扩散得太快了。或许有暗中操纵的人。」


    克劳斯同意亚梅莉的分析。


    重新确认过这些事实后，两个坐进出租车，回到了用作据点的公寓。


    这几天两人在共同行动。对克劳斯来说，熟悉环境且能动用 cim 权力的亚梅莉是有利用价值的。


    两人目的一致——获取侵略芬德联邦的『蛇』的情报。


    他们暂时达成了合作。


    ——能靠感觉算出答案，迪恩共和国最强的『燎火』克劳斯。


    ——君临于芬德联邦的铁壁防谍部队，其首领『操纵师』亚梅莉。


    若是这两人合作，大多数事件都应该能得到解决，但是——


    回到公寓后，克劳斯注意到收音机正在闪灯。


    准确地说，是拟态成收音机的无线电。那是 cim 制造的特殊间谍工具，扭动调台钮输入密码就可以播放录音。


    有五条留言录音。


    首先播放的是莉莉的声音。


    〔老师，今天早上可恩路的殡葬店好像发生了纵火事件。据说店主来自迪恩共和国，原因可能是歧视——〕


    第二个播放的是吉薇娅的声音。


    〔boss，『多敏家族』似乎正在推进与其他黑帮的合作。名义上说是代替国家维持治安，但附近的市民正在害怕。〕


    克劳斯接着确认了所有声音留言，内容都一样，是休罗市内发生的几起暴动或事件。


    亚梅莉呼出一口气。


    「疯狂的骚动这么多的话……」


    「是啊，根本搞不清楚哪个事件与『蛇』有关。」


    没错——搜查并不顺利。就算克劳斯和亚梅莉两人一起上，也无法摸清莫妮卡的去向或『蛇』的踪迹。


    发生了好几起平常绝对不会发生的异常死亡或奇怪事件。


    掌握瞬息万变的状况就耗尽了精力，搜查毫无进展。


    休罗的街道化作了魔境。


    ◇◇◇


    他们曾乐观地认为第一天就能立刻查明莫妮卡的行踪。


    队员的动力很足。休息过后的莉莉、吉薇娅、艾露娜在做随时出发去城里的准备。


    最有干劲的——是从医院溜出来的缇娅。


    「老师！」


    她突然冲进了房间。右臂卷着好几层绷带。


    她好像是在缝合手术结束后立刻赶过来的。


    「拜托了。让我当搜查员！即使揪着莫妮卡的脖颈——」


    「缇娅，先冷静点。你的伤没事吗？」


    「冷静不下来啊！」


    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坐到了沙发上。她弄乱头发，摇着头。额头上流着汗水。


    「不可能……为什么，她会那样对待安妮特——」


    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艾露娜抚摸着缇娅的后背安慰她。


    克劳斯让她先深呼吸一下。


    「安妮特的伤势怎么样？」


    「……手术成功了。伤口堵上了，现在她在睡觉。」


    「是吗。」克劳斯点点头。


    「但是，伤势很重。医生说了，她有一两个月无法正常活动。」


    反而应该松口气，还好只是这样就能了事。


    不再流汗后，缇娅重新说道：


    「老师，拜托了。让我——」


    「——极好。好吧，你来做调查员。但是，不能乱来。」


    现在总之就是人手不足。缇娅十分擅长跟队员沟通，能够准确地做出指挥。有她在是值得庆幸的。


    克劳斯竖起三根手指。


    「分成三组吧。第一搜查班——我和艾露娜收集『蛇』的情报。第二搜查班——缇娅，你指挥吉薇娅和莉莉寻找莫妮卡的去向。然后——」


    不在场的少女——『草原』莎拉的身姿浮现在脑海里。


    虽然只是用无线电跟她联系了一下，她好像精神崩溃了。应该是由于消磨精神的事情接连发生吧。


    或许现在让她奔走去搜查还太早了。


    「让莎拉继续跟兰一起监视『贝利亚斯』的人质。」


    这也是不容松懈的工作。若是人质逃跑出去与混进来的亲帝国派联系，事态会变得很麻烦。不过莎拉的爱犬乔尼在搜查中能派上用场，应该要借用一下。


    少女们紧闭嘴唇，说了声「明白」，迅速走上了休罗的街道。


    看她们的气势，克劳斯期待必然能摸清莫妮卡的去向，然而——


    ◇◇◇


    克劳斯坐到沙发上，吃下回家路上买的三明治作为偏早的午饭。最近根本没有做饭的时间。


    「真意外，原来没什么大不了呢。」


    亚梅莉双手抓着三明治，用莫名令人感到优雅的举止缓缓用餐。


    「在这混沌之中就算是『燎火』也无能为力吗。我还以为您能靠『隐约感觉』看穿一切呢。」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啊。」


    克劳斯淡然地应付嘲讽。


    克劳斯的直觉并不是超能力，不过是用迄今为止的经验类推而已。


    如果他能掌握一切，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凤』毁灭。


    在十年来最混沌的休罗里，连他的直觉也不起作用。


    克劳斯瞪向亚梅莉。


    「况且，你也没资格摆架子吧。你可是完全败给了我们。」


    「……唔。」


    亚梅莉的表情有些恼怒地抽动了几下。她之前消沉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精神。


    「真敢说啊。不过是偶然赢了我们。」


    「你想说，那不是原本的实力？」


    「没错，我等失败的原因是『海德』的错误情报。因此我们不断做出错误的行动，被各位趁虚而入。若非如此，各位根本——」


    流畅的话语说到一半静止了。


    她好像注意到自己说太多了。


    「……要不要干脆放弃『海德』？」


    克劳斯说道。


    「其中明显有叛徒。把成员告诉我。我来清扫一下。」


    「……赌上谍报员的尊严，我无法出卖最高机关的情报。」


    「但是现在你跟我合作，是因为无法信任『海德』吧？」


    「即便如此，我也有必须遵守的底线。」


    亚梅莉将指甲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表示自己无法相让的决心。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问，就把我连同部下全都杀掉——她是这个意思吧。


    看样子继续交涉也没用了。『贝利亚斯』是一流的防谍部队。应该有与其泄露国家机密不如自杀的决心。


    克劳斯平静地摇摇头，仅仅说出忠告：


    「先去重新怀疑一切。不管是『海德』，还是达林皇太子。」


    「…………………………」


    亚梅莉咬紧嘴唇，暂时沉默下来。


    但是，她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冷笑起来。


    「真不想听现在的您对我这么说啊。」


    「嗯？」


    「眼看着部下里出现了叛徒的您。」


    「…………………………………………」


    这次轮到克劳斯沉默了。自己人里出现叛徒，作为间谍完全是失态。


    他小心着不表现出动摇，在嘴里咬了咬舌头。


    （……毕竟，最近把那些家伙交给『凤』指导了啊。）


    这只能当成借口，但他还是十分不甘。


    『灯』的少女们在龙冲这个极东国家里完全败给了『凤』。克劳斯痛切地感到自己欠缺指导能力，把『凤』请到阳炎宫，创造出了进行合作训练的环境。


    克劳斯本人锻炼『凤』，由『凤』锻炼少女们。


    克劳斯不认为这个选择本身有错。但是，就结果而言，可以感觉到克劳斯与少女们相处的时间减少了。


    紧接着，『灯』的叛徒出现了。


    （——作为教师，我实在是没有出息。）


    他握紧拳头，忍耐着后悔。


    如果与她更深入地交流，或许就可以避免。


    （不，特别是要说起莫妮卡——）


    当与她的交流在脑海中闪过时，有人呼唤了克劳斯。


    「老师。」


    他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发现艾露娜站在那里。现在她负责一些杂事，比如辅助莎拉等人、整理情报。


    「缇娅姐姐发来报告了。在市区西边的商住混合楼，有莫妮卡姐姐的目击情报。」


    「是吗。告诉她干得漂亮。」


    似乎终于得到了一条线索。


    要感谢缇娅的功绩。似乎是缇娅不同寻常的热情有了成果。


    克劳斯决定立刻赶往现场。


    ◇◇◇


    莫妮卡是在『灯』里与克劳斯交流最少的少女。


    可以换个说法，说她是不需要费心照顾的人。


    『灯』成立以来，克劳斯经常依靠她。莫妮卡作为间谍的实力十分突出，而且精神上也很稳定。


    克劳斯基本上在收拾其他部下搞出的麻烦。莉莉的马虎，吉薇娅的失误，艾露娜的不幸，安妮特的离奇行为，或者要照顾容易精神崩溃的缇娅和莎拉。葛蕾缇会努力不给克劳斯增加负担，但她也会时不时露出想撒娇的态度。


    克劳斯不认为自己区别对待了学生，但他跟莫妮卡相处的时间确实很少。就像世上许多教师烦恼的那样，学生越是优秀，教师花的时间越少。


    他总是怀着歉意。


    「莫妮卡。」


    克劳斯主动踏入她的内心，只有一次。


    那是姆扎亚合众国的任务结束后立刻迎来的休假。午后，克劳斯向走在走廊里的她搭话了。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克劳斯觉得正好。


    「怎么了，克劳斯先生。有事吗？」


    她停下脚步，一副感到奇怪的样子。克劳斯给她看了看手里的罐头。


    「我得到了不错的茶叶。要不要偶尔一起坐坐？」


    「一起坐坐是指？」


    「之前一直没跟你推心置腹地谈过啊。要不要偶尔来慢悠悠地喝着茶，闲聊一会？」


    她有一瞬间睁圆了眼睛，看上去很意外。她好像愣住了一样定在那。


    但是，她立刻变回了平常的冷酷表情。


    「约会邀请很不错，但不用了。咱困了。」


    她轻轻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莫妮卡。」


    克劳斯向她的背影呼唤。


    「我知道你怀有的问题——那隐秘的恋情。」


    莫妮卡猛然回过头来。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莫大的焦急。脸色一瞬间就变得煞白，表情紧绷。


    克劳斯没打算威胁莫妮卡。


    他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静。


    「安心吧。注意到的人只有我。你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其他少女恐怕没有注意到。


    全都是细微的变化。莫妮卡看向特定的少女时，眼睛深处会展露出些许动摇。她用强硬的态度跟对方接触，那种言行背后却藏着笨拙的小心思。


    克劳斯摇了摇头。


    「我不会继续深入。但是，如果你感到不安，我可以听你说。那份感情可能会成为间谍的弱点。」


    没有比恋爱和性欲更能令人疯狂的东西。


    不论是平时再怎么完美地靠理性行动的男人，面对喜欢的女性也会放下警惕。不论男女，过去有许多间谍中了色诱。


    所以，克劳斯在关心她。


    「莫妮卡。偶尔也和我对视一下吧？」


    她一直在避开自己。


    就好像害怕被揭露内心一样。


    她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将揣测般毫不客气的视线投向这边。嘴唇在微微颤抖。


    很快，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咱拒绝。抱歉啊，咱也不打算跟克劳斯先生说。」


    她有些悲哀地弯起嘴角，背向克劳斯。


    「咱啊，活着不会向任何人坦白这个秘密，然后，就这样死去。」


    她的声音透着强大的决心。


    提问卡在了喉咙里。


    ——对本人也一辈子都不说吗？


    克劳斯想问问她，但将会得到的回答显而易见。这颗恋心将会秘而不露地终结。莫妮卡的态度表示出了强烈的拒绝，就连去跟她确认都显得不知风趣。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的关心」，离开了克劳斯。


    ◇◇◇


    缇娅发现的楼房里，确实留有莫妮卡的痕迹。


    克劳斯带着艾露娜，侦察了现场。


    这栋楼房位于与休罗中心的主道相隔的小巷里。餐饮店和法律事务所坐落在楼里。


    莫妮卡的痕迹出现在三楼的空楼层。据缇娅所说，有苍银发少女出入那里的目击情报。缇娅本人现在正在周围搜索。


    这个楼层好像原本是用来当什么事务所的。木地板上有放过桌子的痕迹。


    角落放着食品的垃圾。


    从容量来看，可以推测出有人至少在这里停留了五天以上。从工坊到这里不到两公里。应该是暂时休息了一下身体吧。


    「扑空了啊。莫妮卡已经不在这里了。」


    克劳斯得出了结论。


    随后，在楼层里转来转去的艾露娜喊了声「老师」。


    克劳斯走近后，看到楼层一角的地板上落着好像人类皮肤的东西。眼睛和鼻子的位置开了洞，像是能遮住脸的面具。


    「这个素材……」艾露娜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是葛蕾缇用的变装面具吧。」


    面具旁边放着能束缚住人的锁链。上面还沾着血痕。


    ——克劳斯很担心葛蕾缇的安危。


    自诱拐过去了十天以上。她有没有得到正经的治疗呢。


    如果她被监禁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变得衰弱。这样一想，克劳斯体内便溢出一股漆黑的感情，一点点侵蚀理性。


    但是，一味地做出不好的想象也无济于事。他开始冷静地思考。


    （但是好奇怪啊……留下这么多证据，不像莫妮卡的做法……）


    留下来的面罩也是。看上去就好像是为了让克劳斯他们注意到才放在了这里。


    （……果然有什么企图吗。）


    莫妮卡的下一步棋是什么。


    她不只是袭击了卡夏德人偶工坊。她绑架葛蕾缇，袭击安妮特和缇娅，迟早会有下一步行动吧。


    克劳斯目前能做的，只有探知预兆，等待莫妮卡的到来。


    「我一直没有认真面对莫妮卡，这次为此付出代价了啊。」


    他再次下定决心。


    而就在第二天，事件和搜查以意料之外的形式产生了进展。


    ◇◇◇


    搜查第十一天，又有动摇整个芬德联邦的事件发生了。


    ——第二次暗杀事件。


    被杀的人是米亚·格多鲁芬，三十四岁，是一位在凯文国立研究所工作的女科学家。研究方向是理论物理学。据说是国家推进的航空领域的开发局长。


    她一如既往地离开研究所之后，没了消息。私家车被留在了研究所的停车场。到了深夜，她仍然没有回家，同居的丈夫联系了警察。


    米亚·格多鲁芬的遗体是在流过休罗城的河川里发现的。


    据说她被手枪从侧面击中了头部。


    这则快报从早上开始就在电视里反复播出。


    用据点的电视确认过是否有新情报后，克劳斯呼了一口气。


    「cim 上层对这件事怎么说？」


    亚梅莉遗憾地摇摇头。克劳斯时不时会指示她去 cim 本部，掩盖克劳斯等人的事情。


    「『海德』的态度始终一贯——说这件事应该也是『凤』的兰实施的，立刻捕获兰。没有更多信息。」


    「全是废物啊。只会徒增死者。」


    「……我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亚梅莉不甘地低语。但继续声讨他们也无济于事。


    「这位米亚·格多鲁芬是什么样的女性？」


    「是政府专聘的科学家吧。她是文斯顿大学的准教授，三年前被挖角到了政府的国立研究所。」


    「重新梳理一遍资料吧。或许有与达林皇太子的关联。两人之间有共同点的话，应该能弄清楚『蛇』的目的。」


    「不用您说。」


    房间里摆着大量梳理好相关人员的文件。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胁迫亚梅莉就能够获得 cim 拥有的情报。


    克劳斯和亚梅莉快速阅读文件。


    他们专心干活时，被派去购物的艾露娜冲进了据点。克劳斯之前让她去车站前买所有日报新闻。


    艾露娜焦急地喊道：


    「……老师！」


    「怎么了？」


    「有、有个新闻社刊登了奇怪的报道。」


    克劳斯不想浪费时间，低头看着资料问道：


    「但是这几天，哪个报纸都全是奇妙的新闻啊。上面写了什么？」


    「跟那些不是一个级别的！」


    艾露娜大惊失色地喊道。


    「——上面刊载着暗杀了达林皇太子和米亚局长的人的照片！」


    克劳斯和亚梅莉停下手。他们对视了一下。


    判断也是同时得出来的。


    「不可能吧。」「不可能哦。」


    这种谣言，连去否定都嫌麻烦。


    特别是对亚梅莉来说，这个事实似乎十分令人愤慨。


    「完完全全不值一提。连 cim 都没有得到暗杀达林殿下的人的照片。一个小小的市井新闻社怎么可能拿到啊。」


    她有些烦躁地挠着眉间，从艾露娜手里接过新闻。


    「这种恶劣的报道，应该立刻管制——」


    话语半中间停了下来。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燎火。」


    亚梅莉递出了新闻。


    「或许，事态要变得非常离奇了。」


    克劳斯看了看艾露娜不安的表情，然后阅读了新闻。


    报社的名字是『康梅里德时报』。印象里那是个非常大的报社。


    两张照片以覆盖整个版面的大小刊登在报纸上。就好像通缉令一样。画质很差。或许是在夜间拍摄的，画面整体比较暗。


    但是，画面中央拍到了像是人的东西。


    ——【特别报导 暗杀了皇太子殿下的本世纪最坏贼人】


    在刺激读者的尖锐文字旁边，摆着标题为『皇太子殿下暗杀现场』和『米亚·格多鲁芬局长暗杀现场』的照片。


    一张看上去是逃离现场的暗杀者。


    另一张更关键，拍到了暗杀者拖着看似是米亚局长的女性遗体。即使照片比较模糊，也能从中看到米亚局长的脸，感受到暗杀者眼瞳中含有的憎恶。


    克劳斯屏住了呼吸。


    「老师。」艾露娜忍不住说道，「是莫妮卡姐姐的照片。」


    没错。


    被报导为世纪级暗杀者的照片——毫无疑问拍到了莫妮卡的身影。

 第4章 冰刃2

    莫妮卡首先做的，是确认自身的异常。


    体温上升，心跳加速。她确认了这些变化的含义。


    『灯』挑战的第二个不可能任务——在查办暗杀者『尸』的任务里，『灯』分成了两个小队。与莉莉分开一个月以上，莫妮卡冷静地重新审视了自己。


    自从她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她一本接一本地读了很多恋爱小说。其内容多是男女间的恋爱，但她也找到了几个关于身体变化的描写。


    之后只需要在自己身上测试就好。


    莉莉离开阳炎宫之后，莫妮卡去了莉莉的房间。这里摆放着药品的瓶子，飘荡着药草的香味。


    （……有点像变态啊。）


    她也不是没有感到自我厌恶，但这件事她不得不做。


    她将视线移向放在一角的家具。


    （莉莉平常睡的床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就像平时房间主人做的那样，她将头枕在枕头上，静静地闭上眼。


    确认身体状态。


    果然，心脏的跳动变得激烈了。脸在发热。羞耻源源不绝地涌出。


    她获得的变化是真实的。


    体温上升，冒汗，血流增加，如果将这些发烧般的变化称作恋爱，原来如此，看来自己果然怀有恋爱感情。


    她没有幼稚到不去承认这个事实。


    ——自己恋上了莉莉。


    她感到非常困惑，但除接受外别无他法。


    她一直认为自己一生都不会与任何人恋爱，但没想到会喜欢上女性。而且对方是冒失而天真的少女。自己的品味居然这么差。


    这时候，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莫妮卡拿起之前准备的笔记本，装出写东西的样子。


    房间的门被打开，板着脸的缇娅露出头来。


    接下来，她们必须为参加『尸』的任务完成克劳斯的作业。莫妮卡翘掉了作战会议，缇娅似乎在为此感到愤慨。


    「唔，找咱有啥事？」


    她说话后，缇娅便不满地瞪向她。


    「你才是，在莉莉的房间干什么呢。」


    「调查事情。」


    她如此掩饰。至少不算说谎。


    ◇◇◇


    发觉自己的恋心之后，莫妮卡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个。


    （……好麻烦啊。感觉大概是暂时性的症状，应该迟早会消失吧。）


    她决定彻底隐藏自己的恋心。


    她有无数理由这么做。


    首先是世间投向同性恋的严厉视线。在这个时代，同性恋是犯罪，是精神疾病。也不知道同居的同伴会不会感到忌讳。


    更重要的理由是有可能成为间谍的弱点。如果暴露给敌方间谍，自己很可能会受到胁迫。就像过去父亲的工坊里的那个男人。


    第三个——莫妮卡感觉这一点是主要原因——没有实现的希望。


    莫妮卡的恋爱若想成功，莉莉也必须是同性恋。但是，从莉莉的举止来看，她没有那种迹象。


    （在这种异常平复前，必须对任何人都保密啊……）


    莫妮卡如此下定决心，度过了作为间谍的每一天。


    与莉莉再会前，她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


    ——中间，她被缇娅揭穿了一部分恋心。


    那是在决定如何处理安妮特母亲的时候。莫妮卡和缇娅始终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读心的缇娅说服了自己——莫妮卡最后以这个形式协助了缇娅。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保守秘密的困难。


    ——莫妮卡注意到了安妮特的残忍生性。


    装作天真烂漫，利用其他少女暗杀母亲。安妮特是那种邪恶。只有莫妮卡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学到了保守自己的秘密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些经历的帮助下，莫妮卡成功隐藏了恋心。


    对待莉莉的方式一点也没变。如果莉莉失误了，她就严厉地斥责她。如果莉莉用奇怪的方式缠着自己，她就用暴力回应。她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作为间谍，她学会了不在脸上表现出动摇的技术。


    只要使用那些技术，除了克劳斯没人能看出来。


    ——除了仅仅一个例外的人。


    ◇◇◇


    葛蕾缇总是扰乱莫妮卡的感情。


    她是在『灯』里对恋心最专一的少女。她爱慕着克劳斯，为了克劳斯在任务中奋斗。她没有隐藏恋爱感情，一直在向本人吐露。


    她实在是太过耀眼，莫妮卡心里积攒起郁闷的感情。


    如果只是日常对话，莫妮卡可以完全隐藏内心。但是，当感情忽然动摇的时刻连续出现，她就会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比如，在两人购物的途中。


    那是在『尸』的任务结束后，备战接下来的姆扎亚合众国任务期间。负责伙食的莫妮卡有一次跟葛蕾缇出门。


    那时候，葛蕾缇忽然抛出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在『尸』的任务里，莉莉小姐说过呢。」


    「唔唔？」


    「她说『莫妮卡酱经常命令我按摩』。我也让她给我按摩了一下，技术十分熟练呢。莫妮卡小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在潜入政治家宅邸的时候，葛蕾缇陷入了疲劳困倦的状态。睡眠不足导致脑袋也转不动。据说就是莉莉的按摩救了她。


    突然听到莉莉的名字，莫妮卡说「不清楚」蒙混过去了。


    之前命令莉莉按摩，是确认恋心的一环。


    这件事被提起来，莫妮卡慌了。她想立刻改变话题。


    「哎，葛蕾缇。咱也可以问个问题吗？」


    她忽然脱口而出。


    「能够在恋爱中专情是什么感觉？」


    「诶……」


    葛蕾缇好像惊呆了一样张开嘴。


    莫妮卡自己也感到困惑。她本打算提起间谍或天气这些更不相关的话题。


    吃惊的葛蕾缇立刻闭上嘴，变回了一如既往的平和表情。


    「很好的，非常好……」


    「……啊，是吗。」


    「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这份心意没有成功的希望吧……即便如此，与 boss 度过的每一天仍然充满了幸福……」


    实际上，在『尸』任务之后，她就变得能露出满足的笑容了。大概是克劳斯对她说了些温暖的话语吧。


    那略微咧开的嘴角，搅乱了莫妮卡的心。


    「啊是吗。刚才的问题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啊——」


    莫妮卡咬住了嘴唇。


    「咱之前应该也说过，咱是看到在恋爱中专情的人就会嫉妒的体质。」


    葛蕾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好像有话想说的感觉。


    但是，莫妮卡不想继续对话。她逃一般地提高了走路的速度，远离了葛蕾缇。


    ◇◇◇


    承认恋心之后，她开始更加努力地进行日常的训练。


    她本以为是暂时性的，但恋爱感情迟迟没有消失。


    莉莉看上去没有从间谍行业引退的打算。她要继续留在『灯』里，将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莫妮卡不希望她死去。那么，只能锻炼自己了。


    在姆扎亚合众国完成任务之后，莫妮卡开始教育莎拉。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提高『灯』的整体实力。她是期待莎拉的潜力才这样做的。


    莫妮卡自己也增加了挑战克劳斯的频率。


    「是你的心境有什么变化吗？」


    不出所料，她让克劳斯察觉到了。


    那是莫妮卡在阳炎宫的庭院从背后用橡胶弹奇袭做完任务归来的克劳斯之后。她也尝试了在开枪的同时用内置铁球的橡胶球反射进行袭击。


    克劳斯完全没有焦急，躲过了所有攻击。


    莫妮卡失败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没什么啊？」这样笑着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变化。只是想到，或许咱可以承认自己是天才。在训练里也自然会积极起来吧。」


    「是吗。」


    「你要负责啊。是克劳斯先生你评价咱说『极好』对吧？」


    莫妮卡取出小刀，在手里旋转。


    莫妮卡被『煽惑』海蒂粉碎了自尊心，不再相信自己的才能。但是，莉莉和其他同伴身为吊车尾仍然在不停地努力。看着她们，莫妮卡开始感觉闹别扭太蠢了。比起那些家伙，自己的才能要强得多。


    ——『莫妮卡酱也是「极好的天才」啊！』


    那道天真的声音深深地留在耳朵里。


    克劳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极好。这是可喜的变化。」


    在那双眼睛再次睁开前，莫妮卡用最快的动作将小刀刺向他的肩头。如果没有让他受伤的打算是打不赢他的。


    小刀被挡住了。


    克劳斯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夹住小刀，空手夺白刃。


    「但是，距离赢过我还差得远啊。」


    他从莫妮卡手中夺去小刀后，把小刀扔到了失去武器的莫妮卡脚下，就这样进入了洋馆。


    ◇◇◇


    如果希望获得成长，就会无数次碰壁。


    不只在与克劳斯的训练中，壁障也会在与『凤』交流时出现。


    在龙冲的任务之后，『凤』几乎每天都造访阳炎宫。


    所谓与『凤』的蜜月期。


    极其吵闹的每一天背后另有目的。克劳斯给『凤』训练，与之相对『凤』给『灯』指导。乍一看『凤』的行为是在添麻烦，实际上是在将稳妥的技术给予欠缺基础的『灯』的少女们。


    ——克劳斯创造的新教室。


    在这个学堂，不只是教师单方面指导，学生间也互相传授技术，互相提高。


    莫妮卡看穿了克劳斯的意图。


    在『凤』全员到齐的白天，她站在阳炎宫的屋顶上，观察庭院里『凤』的成员。


    根据观察，他们好像各自有负责的人。『翔破』比克斯给吉薇娅传授格斗能力，『羽琴』法尔玛给缇娅和葛蕾缇传授交涉能力，『凯风』库诺给莉莉和艾露娜传授潜伏技术，『浮云』兰给安妮特传授拘束术。


    莫妮卡挑衅地笑道：


    「那么，究竟是谁来当咱的对手呢？」


    「——是我。苍银发的女人。」


    回应从后方传来。


    眼神尖锐、棕色头发的男人站在那里。他似乎是踢着墙上的突起爬到屋顶上的。全身都有弹簧般异样的跳跃能力。


    他用好像看不起人的冷淡表情走过来。


    ——『飞禽』温德。


    过去他是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的首席，现在是『凤』的 boss。


    「毕竟其他人似乎当不了你的对手啊。」他用傲慢的态度说道。


    「原来如此啊。挺妥当吧？」


    温德在『凤』里也算拥有别具一格的实力，强到能让克劳斯将他指名为队伍的 boss。他好像在共和国内也已经属于一流的水准了。


    他保持冷淡的视线，站在了莫妮卡面前。


    「作为服务共和国的同胞，由我来辅导你，感到光荣吧。」


    「唔……？」


    莫妮卡抱起手臂，疑惑地歪了歪头。


    温德没有管她，继续说道：


    「你蕴藏着极大的潜在能力。才十六岁吧？如果听我的指示再稍微锻炼一下，就能比较——」


    「喂等一下，你个臭坏人脸。」


    莫妮卡打断了他的话。


    温德的表情凝固了。他好像没料到会这样。


    「为什么你高高在上的？咱啊，可根本没有认同你更强啊？」


    她这样挑衅地说话是有原因的。


    在龙冲，温德和莫妮卡直接战斗只有最后的一瞬间。艾露娜、莎拉、吉薇娅、莫妮卡，四对一扑上去成功束缚了他。


    没有直接比较过实力。


    ——『凤』的 boss。除克劳斯外同时代最强候补『飞禽』温德。


    ——『灯』的王牌。种种不可能任务的主要功臣『冰刃』莫妮卡。


    这两个人究竟谁更强呢。这一点还没有搞清楚。


    「赶快低头吧。咱很宽容的，你低头咱就给你指导指导。」


    听到莫妮卡的挑衅，温德不快地皱起眉毛。


    「……无聊。」


    他无声地单手握住两只匕首，放出类似杀气的威压。


    两人没有多余的对话。


    他们寻求的，是单纯且明确的对决方法。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动用一切方法让对手屈服，说出『投降』二字。


    「让你明白明白实力的差距。随你喜欢出招吧。」


    战场是阳炎宫的屋顶。


    午后二时十二分。晴天。微风。距离两米。


    ——战斗唐突开始了。


    莫妮卡判断，近身战斗实在是不利。


    她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投掷出五枚镜子，插在屋顶上。


    温德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但比起他的匕首，莫妮卡的攻击要快得多。莫妮卡扔出橡胶球牵制温德，让他的视线略微偏移。


    「代号『冰刃』——倾尽时间挚爱相拥吧。」


    莫妮卡用右手暗藏的照相机点亮闪光灯。


    那是利用镜子反射的奇袭攻击，字面意思光速的攻击。


    「——唔!?」


    莫妮卡判断温德大概失去了视觉，从他身边穿过，投掷出内置铁球的橡胶球。球在屋顶突出的烟囱上弹跳回来，从侧面打向温德的头部。


    莫妮卡准备进行连续攻击，但她停手了。


    温德已经恢复了态势。他一副佩服的样子，用手摸着球命中的地方，静静地将视线投向莫妮卡。


    「光——不，偷拍吗。」


    似乎没有造成太多伤害。大概是缓和冲击的技术。


    「这是优秀的特技啊。能够从任意角度观察对象，这个能力很适合间谍。」


    「多谢。」


    「但是，不适合格斗。暴露之后就没什么用了，只是个一次性花活。」


    说完，温德做出了意料外的举动。


    闭上了双眼。


    在手拿武器的莫妮卡面前，他主动让步，遮挡了视野。


    莫妮卡忍不住呻吟。


    （唔！难道他觉得这样都能战斗——！）


    答案立刻揭晓了。


    温德用力向前踏出脚，下一个瞬间已经接近到了莫妮卡面前。那是能让人错认为是魔法的高速移动。莫妮卡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你那温吞的技术是不管用的。」


    莫妮卡没有来得及躲开对方以压倒性的熟练度使出的突袭。


    第五次冲突后，莫妮卡从屋顶上落下来。


    所幸她撞到了的院子里的树，落下时折断了几根枝条，冲击减少到了最小。即便如此，她还是重重地撞到了身体。想站起来也使不出力气。


    偶然在庭院里的莎拉喊着「莫妮卡前辈!?」跑了过来。


    让她看到自己很逊的一幕了啊——莫妮卡呼出一口气。


    完败。


    温德虽然挥舞的是刀背，但也十分强劲。


    如果被直接打中，莫妮卡这么轻的身体会轻易浮空，在屋顶上难看地翻滚。莫妮卡的特技被完全封锁，她一直在单方面挨打。


    她在第五次过招中从屋顶掉了下去，出界了。她呻吟说，投降。


    「那个动作是怎样……？」


    实在是太快了。


    并不是说最高速度有多快。异常是的加速和减速切换的速度。停止紧接着猛冲。莫妮卡完全没能跟上他缓急剧烈变化的身体动作。


    温德落到莫妮卡面前，平静地俯视着她。


    「这是『炮烙』盖尔代教我的技术。她是我的师傅。」


    「那是『焰』……？」


    温德点头承认，然后讲了自己与盖尔代的相遇。


    在芬德联邦的大地上，自己遇到了展露出久经锻炼的肉体的老女人，被她带到她的藏身处，一所木制公寓，在那里的地下室得到了几天的辅导。那段时间好像地狱一般，但自己成功继承了一部分技术。


    莎拉在旁边睁大了眼睛。


    莫妮卡低语道：


    「……原来你也是『焰』的相识啊。」


    没错——温德简短地承认道。


    「盖尔代命令我说，成为支撑克劳斯的同伴。所以我才在这里。」


    「……你挺拥护她啊，拥护那个老婆婆。」


    「毕竟是恩人啊。而且根源是一致的。我也好，盖尔代也好，还有克劳斯，目标都是一个。」


    他清晰地宣言道：


    「对加尔加托帝国——以及对世界的复仇。」


    散发出的杀气让莎拉屏住呼吸。


    温德用强烈的眼神看着莫妮卡，用轻蔑地声音对她说：


    「战斗的次元跟你不同。」


    ◇◇◇


    过往的人生中有许多败北。


    即便莫妮卡富有才能，她也没能逃离挫折。


    她在艺术的世界一次次失败，即便逃一般地前往间谍的世界，她也一直在海蒂、克劳斯、基德、温德等等更高一层的人前面受挫。


    她并不是总能洋洋自得。她也有过无数次为不甘而颤抖的夜晚。


    她绝不会让同伴看到这一幕，但一直在摸索对抗强者的技术。


    （……有必要根本性地重新审视战斗风格啊。潜入和交涉之类的交给其他人就好。需要咱做的，是绝对不在战斗中落败。）


    她每一天都不停地钻研。


    （怎样才能到达强者的世界？）


    她之所以没有像培育学校时代那样灰心丧气，很大的原因是有莉莉在。她希望在莉莉面前能昂首挺胸地当个天才。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认为这份感情是暂时性的了。


    ——作为『灯』的间谍大显身手，一直守护她。


    对于绝不表露心意的莫妮卡来说，这便是恋爱。


    ◇◇◇


    『凤』的讣报，单纯让她感到空虚。


    这是她在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亲近来往的人去世。她为痛心的丧失感所折磨。比自己强的人都会送命。这种间谍的现实让她深受打击。


    （之前那么高高在上地讲话，结果随随便便就死了……）


    她怀着这种傲慢的感情，来到了芬德联邦。


    在管理小屋跟兰会合的时候，她将抽泣的兰与未来的自己重合在一起。她想，如果自己失去同伴，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正当她恍惚地沉思，莉莉开始了意料外的举动。


    她把所有队员的手拉到一起，然后喊着「笑容！」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做个约定。请大家谁都不要死。不要再增加死者，要所有人一起回到阳炎宫。唯独这件事请大家发誓。」


    那乍一看甚至有些幼稚，却是十分重要的誓言。


    （……在这种状况下，那家伙还是没有改变啊。）


    自己看不到自己，但或许那时自己略微露出了笑容。


    莉莉的心态，是无论处于何种绝境都永远爽朗地面向未来。


    莫妮卡就是迷上了那份强韧。


    ◇◇◇


    之后，她大多跟兰一起行动。


    兰目前全身受到重伤，无法发挥原本的能力。但是，为了找出袭击『凤』的神秘团体，兰的协力必不可少。


    在芬德联邦行动的时候，莫妮卡作为护卫陪着兰。


    兰说有个地方想去，于是两人为了低调行事，在夜里偷偷骑上一个大型两轮摩托出发了。


    莫妮卡在意兰的伤势，坐在后座的兰笑了：


    「在一点点恢复。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差不多能做一些支援了。呵呵。在下很快就能复归了。如同『凤』与『灯』纽带的象征——不死鸟一样再临。」


    兰快活地讲道。


    莫妮卡感到她似乎在逞强，但没有深入追究。


    「然后？要去哪？」莫妮卡问，随后兰回答说「克劳斯阁下拜托在下跑腿是也。」


    兰指定的目的地在休罗的东南方，是个叫依米兰的乡间小镇。


    「温德哥哥生前说过是也。『找到了盖尔代的遗产』。」


    「什么玩意。」


    「在下也不明白。毕竟就是在马上要报告这件事之前被袭击的啊。」


    兰有些悲伤地说道。


    说到底，『凤』的目的就是搜查在这个地方失去消息的『炮烙』盖尔代。


    盖尔代在这里调查了什么，为什么被杀了呢。


    「但是在下知道温德哥哥造访的地方。盖尔代阁下的藏身处，他过去在那里获得了训练。哥哥之前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搜查线索是也。」


    据说在其他队员调查盖尔代的目击情报和行动履历时，温德花了好几天找到公寓，搜索了她的遗物。


    盖尔代用作藏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四层的破旧木制公寓。墙上裸露出木头质地，发霉了。每一层似乎有三间房，但好像没什么住户，整体上漏出光亮的只有两、三间房。


    租赁的房间还没有清退。看样子盖尔代事先给房东付了几年的租金。


    进入三层的房间，可以看到客厅和卧室都散落着大量酒瓶和烟头。温德似乎搜查了房子的角角落落，地板和壁纸都被弄坏了。


    「温德哥哥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已经拿走了吗？」


    「克劳斯先生怎么说的？」


    「——他说『盖婆婆不擅长藏匿机密文书等东西。应该在明显的地方』。」


    「她是怎么当间谍的啊。」


    莫妮卡粗略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内部。


    「没有呢。」「没有是也。」


    她们没看到像是目标的东西。


    至于是不是也应该探索盖尔代的房间之外的地方，她们考虑了一下，不过在没有特别准备的情况下被其他住户发现会很麻烦。于是她们判断可以日后伪装成工人再来，直接离开了那里。


    ◇◇◇


    芬德联邦谋略战。


    即便遭遇了失去『凤』的悲剧，对莫妮卡来说这也不过是平常的任务之一。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化。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挥自己的能力，守护莉莉。


    时刻采取最优的行动，避免让同伴负伤。


    原本应该就这样了事。


    但是，她将会明白，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乐观了。


    ◇◇◇


    搜查到最后，他们查明了袭击『凤』的人是名叫『贝利亚斯』的部队。


    克劳斯布下重重陷阱，说要跟吉薇娅一起到『贝利亚斯』内部进行潜入搜查。其他少女负责支援他们。


    克劳斯和吉薇娅前往了在名叫〈白鹭馆〉的洋馆举办的舞会。


    莫妮卡离开舞会现场，独自监视卡夏德人偶工坊。那是『贝利亚斯』根据地。现在缇娅被当作了人质。按照计划，当她有什么危险，她会向莫妮卡发出求助信号。


    在工坊周边的楼顶上，莫妮卡任由时间流逝。


    忽然，屋顶一角传来了人的动静。


    似乎是从旁边的大楼跳过来的。那人完美地轻轻着地，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谁？」


    莫妮卡的右手已经拿着手枪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她可以在零点几秒内快速射击。


    对手看上去是个跟莫妮卡岁数相差不大的少女。面容藏在夜色中，无法看清，但尖牙正反射着夜景的微光，隐隐发亮，令人感到一种嘲笑他人的残暴。


    啊嘻——刺耳的笑声传来。


    「终于跟你面对面了啊。」


    「行了，赶紧报上名来，蠢货。」


    「——翠蝶。」少女忽地露出微笑，「那就是咪的代号。」


    莫妮卡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存在是什么人。只是，那个存在好像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快的邪气。莫妮卡感受到这一点，本能地理解了。


    自称翠蝶的少女一下子将食指指过来。


    「初次见面，莫妮卡酱——『蛇』给你送来完美无缺的绝望了哦。」


    残暴的微笑。


    莫妮卡的噩梦始于这个瞬间。

 第5章 绯蛟3

    『康梅里德时报』本部前聚集着看热闹的人。


    这是一座八层的气派大楼，坐落在休罗的中心，比周围的建筑物高一头，上了年岁的灰色石头外墙十分美丽。窗户是磨砂玻璃，所以看不到内部。入口立着气派的石柱，散发出拒绝来者的气场。


    据亚梅莉所说，那似乎是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高档新闻社。政治思想是中庸，一直保持既不是亲帝国派也不是反帝国派的态度。


    在报社本部前，许多市民在向着报社怒吼。聚集起来的人挤满了道路，堵塞了车道。不走运路过的车尖锐地鸣笛，但是敌不过群众的热量。


    他们叫喊的内容是「那个报道是真的吗？」「说出照片的细节」。


    看样子大家都在关心同样的事情。


    「杀气腾腾啊。」


    「是、是的。有点可怕。」


    扮作群众混入其中的克劳斯和艾露娜交流感想。


    当然，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找到拍下莫妮卡的照片的记者，问出详情。


    ◇◇◇


    「…………我不明白啊。」


    亚梅莉看着莫妮卡的照片，深深地皱起眉头。


    日刊新闻用了一整版刊登暗杀达林皇太子和米亚局长的犯人。照片的画质不好，但拍到的人毫无疑问是莫妮卡。


    亚梅莉投来略带怀疑的视线。


    「燎火，可以请您老实回答一下吗？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候，莫妮卡在哪里呢？」


    「我让她监视卡夏德人偶工坊。没有给她其他指示。」


    「没有证明这一点的方法呢。」


    亚梅莉眼瞳里的怀疑更深了。


    「不，严谨地讲，您也不知道呢。当时，您在〈白鹭馆〉的舞厅。无法直接确认莫妮卡的动向。」


    没错。


    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间前后，克劳斯和吉薇娅被『贝利亚斯』控制了。缇娅成了人质，他们对『贝利亚斯』言听计从。


    至于那时候莫妮卡具体怎样行动，他无从得知。


    亚梅莉继续追究道：


    「『冰刃』莫妮卡有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可能吗？」


    「不行吧。她无法突破警备。」


    「这是谎言呢。」


    亚梅莉用尖锐的语调说。


    「我确认了她的动向。她与其他『灯』的成员明显不同，有相当的实力。只要有支援，她或许能突破警备。」


    「你要是这么想，就别特地问我。」


    她优秀的分析能力让克劳斯感到厌烦。


    确实没错。莫妮卡已经拥有一流间谍的实力了。如果警备网的情报泄露，内部有帮手，那么她完全能做到暗杀。


    当然，掠走一位女科学家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


    克劳斯叮嘱道。


    「莫妮卡杀了达林皇太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这种愚蠢的报道吧？」


    「我只是在探讨可能性。」


    亚梅莉挥了挥手回答。


    「当然，这个报道真假未知。不能盲目相信。」


    「我猜也是。」


    「但是，不能无视对不对？这张照片拍到的，毫无疑问是莫妮卡。cim 上层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判断呢——」


    克劳斯联想到被杀害的『凤』的成员。


    cim 的人有盲信上层指示的倾向。如果『海德』真心作出抹杀莫妮卡的指示——


    「不管怎样，立刻去盘问记者比较好吧。」


    克劳斯站了起来。


    「情报源在哪——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到莫妮卡。」


    ◇◇◇


    克劳斯站在『康梅里德时报』本部正面，这时候他看到了吉薇娅的身影。


    克劳斯在本部后面的小巷子里跟吉薇娅会合。她过来好像是要报告黑社会方面在报道后发生的变化。


    「缇娅现在超级努力。」


    为了躲开耳目，两人藏到建筑物背后，吉薇娅低声说道。


    「她正在跟休罗一带的黑帮接触，挨个收集情报。另一方面，她还在给我和莉莉发送指示。这么灵巧的事情只有缇娅才能做到啊。」


    「是啊。」克劳斯同意道。


    得到『凤』的潜入调查负责人法尔玛的指导，缇娅和葛蕾缇潜入敌方组织的技术获得了飞跃性的提高。葛蕾缇仍然会对男性多的团体感到抵触，所以不论哪里都能潜入的缇娅十分可靠。


    她有个特技，可以通过与他人对视读取愿望。她应该是用这个特技与许多组织建立了联系吧。


    吉薇娅的报告似乎主要是缇娅收集的情报。


    「首先是这几天的报告。似乎各个黑帮暂时勾结在一起，准备创立新的武装集团。说是要屠杀威胁国家的间谍呢。」


    「……反社会实力模仿志愿军吗。」


    「大概就是这样。好像在黑帮内部，王族的人望也很厉害呢。」


    「是啊。而且，一旦政府的信用降低，力量就会聚集到可疑的团体。」


    充满火药味的趋势正在加速。


    吉薇娅皱起脸。


    「好像预测说今天早上的报道会让他们更快地团结起来。」


    「是吗。可能有在背后牵线的人。继续调查吧。我们会从新闻社问出报道的真相。」


    「……别说得那么简单。算了，你应该能轻松搞定吧。」


    吉薇娅小声说了句「交给你咯」，离开了。


    克劳斯和艾露娜又回到本部正面。


    观察一下聚集的市民，就能发现叫喊的人种类非常多。有普通市民，其他报社的记者，还有像是黑社会的人混在里面。


    在稍远的地方，电视台也到场了，男性记者正在摄像头前讲话。看来国民都对那则报道的真相感兴趣。


    有个男人看上去是其他新闻社的记者，一直盯着本部大楼。克劳斯跟他搭话：


    「康梅里德社怎么对应的？我想找记者问话。」


    男性记者耸了耸肩说：「就像您看到的，不行啊大哥。」


    他用手指指向了紧闭的正门。


    「坚持说无法透露情报源。态度很坚决，好像连警察都赶回去了呢。员工闷在楼里不出来。」


    「看来口风相当紧啊。」


    「警察也是，如果没有谣言的根据就没有逮捕的权限啊。如果说有人能突破这个情况——」


    男人改口说「啊，刚提到就来了」，看向了来到群众旁边的车。


    从突然到来的两台漆黑的车里，出来了看上去很强壮的男女八人。他们所有人都披着吓人的黑色大衣。


    「cim 出场啦。」男人愉快地说。


    「……有无视人权的搜查权吗。」


    「是啊，这下记者也完啦。那些人以粗暴着称，是个叫『瓦那金』的部队。记者应该会被刁难说间谍嫌疑，带进审问室吧。」


    克劳斯跟男记者道谢，然后离开了那里。


    在间谍的时代，谍报机构拥有超越警察的搜查权。有时候，他们也会做出不人道的行为，比如闯入他人的地盘，没有证据和搜查令就把人拐走。当然，克劳斯也不会对国贼手软。


    看来是不同于『贝利亚斯』的防谍队伍出动了。


    他们拧住警备员的手臂，正准备尝试强行突破。大概他们很快就会闯入报社本部，诱拐知道真相的记者。


    「的…………」


    艾露娜不安地皱起眉毛，咬着嘴唇。


    克劳斯摸了摸她的后背。


    「你想为莫妮卡尽力吗？」


    「是的。当然的。」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妮卡姐姐在背叛前状态有点奇怪。艾露娜……注意到了，却没能帮忙……！」


    「是吗。那就一起来吧。现在的 cim 不值得信任。怎么能让他们夺走贵重的情报源。」


    克劳斯屈膝降低视线，与艾露娜对视。


    「要冒些风险了——为此，这次选择了你做搭档。」


    ◇◇◇


    『康梅里德时报』的后门也有人聚集。


    他们似乎打算抓住从后门出入的人，逼问报道的情报源。但是，没有人使用后门，他们到头来什么也做不到，漫无目的地望着建筑物。


    无论哪个出入口都封着。窗户全都紧闭。正面大门有 cim，不能冲进去。


    克劳斯毫不犹豫地走向旁边的大楼。


    这是保险公司拥有的五层建筑物。他跟正面大门的警备员撒谎说「我是 cim 的」，亮出从『贝利亚斯』那里偷到的专用硬币。


    他走过困惑的警备员身旁，跑上二楼，找到了走廊深处的窗户，打开。跟在室外看的一样，窗户前面正好是对面『康梅里德时报』大楼的窗户。


    他暂且远离窗户，拍了拍艾露娜的肩膀。


    「要跳进去喽。」


    「的哦？」


    克劳斯无视困惑的艾露娜，在走廊里助跑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距离旁边的大楼有五米。


    他踹破『康梅里德时报』的窗户，直接入侵到了楼里。随着玻璃散落，他成功落地了。


    二层似乎是编辑部。


    十二张办公桌紧密排列，文件堆成了山。里面有大概七名员工，全都呆呆地张着嘴，定在那里。


    克劳斯的紧跟前，有个男性员工没拿住文件。


    「失礼了。我搞错了入口。」


    克劳斯微微低头行礼。


    「说起来，写了那张报纸的人是谁？在哪？」


    「不、不知道啊！」


    旁边的男人狂乱地喊道。


    「那则报道突然就被刊登了。我们这种底层也不知道……说到底你到底是——」


    克劳斯取出准备好的名单，摆到了他的眼前。


    「指出可能知道的人就够了。我不打算继续伤害你。」


    「不、不是，我哪知道……」男人目光游离。


    「是吗，雷蒙德总编吗。」


    「诶？」


    「靠目光的动向就足够了。放心吧。我不会说出情报源。」


    克劳斯单方面地说完，冲出了编辑部。


    这时候艾露娜也喊着「的」成功闯入了大楼。


    克劳斯带着她来到走廊，发现了电梯。他按下按钮，趁等电梯的时间用旁边的楼梯下到一楼。


    他确认了一下正面大门。


    cim 的八个人似乎已经突破了警备员。打头的是个腰间配着军刀的黑皮肤金发男人。那人抓着一个女员工，板着脸逼问：


    「我是 cim 的人。雷蒙德总编在哪？」


    「诶，不，我什么都……」


    女员工背过脸去。


    领头的男人突然抓住了员工的衣领，单手举起来。


    「别以为你有沉默权，信不信把你吊起来。」


    「——唔。」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你打算反抗王命在身的我『甲胄师』梅勒迪斯吗。你也是王的子民，但要是反抗就很遗憾了。让我带着忏悔之泪切碎你的手指吧。」


    自称梅勒迪斯的男人捏住女员工的手指后，她发出了细弱的声音。


    「在、在七层……」


    那人把女员工摔在地上，cim 的人一个接一个进入报社内部。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若是撞见他们，很可能会引起麻烦事。


    克劳斯回到二楼坐上已经过来的电梯，跟艾露娜一起前往七楼。出了电梯后，他把匕首夹在门之间，让电梯变得无法使用。


    七层有个写着总编辑长室的房间。


    克劳斯让艾露娜待命，自己没有敲门就进入了房间。


    室内有一个男性，单手拿着玻璃杯站在窗边。他一副享受的样子啜饮着液体，俯视着窗户下方。应该是在望着聚集的人群吧。


    他嘟囔了一句「哦，已经来了吗」，悠然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四十五上下的男人，留着邋遢的胡子，身披皱巴的夹克，向这边露出坏笑的表情。


    雷蒙德·阿布鲁顿总编辑长。


    他似乎就是刊登莫妮卡的报道的主谋。从二层的员工的反应来看，是他以权力为后盾强行刊登的。


    「唔？你该不会不是 cim 吧？」


    他看着克劳斯，愉快地摸着下巴的胡子。


    「有趣。哪的人？难道说是他国的间谍？」


    「我没有回答的道理吧。」


    「那我也没有啊。」


    雷蒙德耸了耸肩。


    「……反正是对那个报道感兴趣吧，但我没有能说的事情。即便拼上这条命。」


    「你的决心好像挺坚定啊。」


    「当然的吧？但是我也有信念。作为正确引导这个国家的新闻记者，我有自尊。要杀便杀。那样能增加报道的真实感。」


    「……即便拉上家人一起上路？」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面对克劳斯的威胁，雷蒙德仍然没有改变态度。这个男人似乎非常沉着。他喝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好像在展示自己游刃有余。


    根据经验，基于信念行动的人很麻烦。仅仅靠威胁和收买是行不通的。


    大概即便对他举枪，他也不会流一滴冷汗吧。


    「放弃吧。马上 cim 就要来了。」


    雷蒙德愉快地笑了。


    「你才会为难吧？放心吧。我也不打算跟 cim 讲情报源。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拷问。」


    cim 好像注意到了电梯不能动，正在爬楼梯。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大概距离到达还有两分钟吧。


    「是吗，自尊的问题吗。」克劳斯摇了摇头，「那劝说是行不通的啊。」


    「喔，虽然不知道你是哪的间谍，今后拿好素材——」


    「我准备了临别礼物。这是位惹人怜爱的少女对吧？」


    克劳斯打了个响指，艾露娜便来到了总编辑长室。金发的美丽少女面无表情地对雷蒙德行了一礼，站到了他旁边。


    克劳斯取出手套，戴到了右手上。


    他取出左轮手枪——狙击艾露娜。


    鲜血在总编辑长室飞散。


    艾露娜用嘶哑的声音低语着「不幸……」，吐着血倒在了地上。那是毫无生机的倒地动作，就好像当场死亡了一样。


    「哈——？」


    雷蒙德张开了嘴，说不出话。


    克劳斯把留有硝烟味的手枪扔向雷蒙德的胸口。看到对方反射性地用手接住之后，他好像达成了目的一样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真遗憾无法看到你如何向看到这个现场的 cim 辩解。你就被当成杀死少女的嫌疑犯逮捕吧。」


    克劳斯挑衅地说了一通。


    「但是，到时候谁会相信你的报道呢？」


    雷蒙德慌忙扔下手枪，用哑然的表情接近艾露娜。他想用颤抖的指尖触碰少女，但还没碰到就踩到了地盘上的血，「咿」地喊了一声，仰起身体。


    看来即便是记者也没有太多见到遗体的机会。


    「喂、喂，难道说……」


    「再加上枪声，cim 很快就会冲进来吧。剩下三十秒。你那倾注了灵魂的报道马上就会变得无人理睬了。只会被当作杀人犯的妄言。」


    「……唔!!」


    「失去一切吧。作为记者的骄傲也好，尊严也好，地位也好。」


    克劳斯冷淡地说完，留下倒地的少女和雷蒙德，转身要走。脱离很简单。从屋檐跳到旁边的大楼就好。


    cim 的人冲上楼梯的声音越来越大。


    雷蒙德的脸上开始流出大量汗珠。


    克劳斯目睹了这一幕，正准备逃跑，他来抓住了克劳斯的手臂。


    「…………求你了，带上我吧。」


    雷蒙德以一副苦闷的表情来求助了。


    ◇◇◇


    克劳斯跑过大楼的屋檐，把雷蒙德带进了事先租来的公寓房间。


    可能是由于克劳斯抓着他的身体在大楼间跳跃移动，雷蒙德全身都在流汗，在椅子上瘫坐了一会。他豪爽地喝着克劳斯递过来的水，长出了一口气后，开始抱头苦恼。


    「……不对，冷静想想，我没必要逃跑吧？扳机上应该没有我的指纹……但是，做不到撇清关系吧……」


    他好像过了一段时间重新冷静下来了。一般人如果看到遗体，不论谁都会惊慌失措。判断错误是无可奈何的。


    「不管怎样逃跑都是正确的。cim 的拷问之残酷远超你的想象。不是靠信念之类的东西能撑过去的。」


    他想起『贝利亚斯』的据点里林立的拷问器具。他不认为有人能在那些东西面前撑住。


    「…………是这样吗？」


    「我不会害你。你是基于守护国家的信念行动的。我们立场和思想不同，但我对你讨厌不起来。我不打算继续伤害你。」


    雷蒙德困惑地挠了挠头说：「可杀人鬼说这个谁信啊。」


    「你还没注意到吗？」


    「啊？」


    「怎么可能杀掉。那是表演。」


    克劳斯话音刚落，公寓的门被敲响了。


    克劳斯打开后，换上干净衣服的艾露娜进来了。


    「老师，久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蒙德发出悲鸣般的大喊，膝盖一软。看来他相当不甘。「真的假的……我居然没发现……」他忍不住发出这样呻吟声。


    这也没办法。艾露娜非常擅长表演遭遇事故和事件。外行人基本上不能看破。


    ——自导自演的惨剧。


    再加上自身可爱的外貌，这是相当强大的诈术。


    克劳斯对艾露娜说「干得漂亮」，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蛋糕，然后站到了雷蒙德的正面。


    「放心吧。cim 应该会判断你被诱拐了。报道的可信度保住了。而且真实性还增加了。」


    「那、那就好。」


    「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不利的。」


    克劳斯威吓对方。


    「看情况可能要让你做出否定那篇文章的报道。」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快说。那些照片是从哪来的？是你拍的吗？」


    「…………」


    雷蒙德移开了视线。他好像要改变话题一样环视了一圈公寓，叹着气问道：「我可以抽根烟吗？」


    克劳斯瞥了一眼艾露娜。


    艾露娜露出了一瞬间讨厌的表情，但她握着拳点了点头，似乎可以忍一会。


    克劳斯把打火机递过去，他便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铁质的烟盒，叼了一支烟。他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说出情报源。」


    「是吗。」


    「但是，我中意你。根据条件可以说一部分。如果不接受，就干脆点在这儿把我杀了吧。」


    雷蒙德叼着烟，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说说条件。」克劳斯催促道，「除了你的人身安全还有吗？」


    「当然啊。」


    对方讽刺地弯起嘴角。


    「说出你知道的情报。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


    好像这也是出于记者的使命感。雷蒙德切换成了专家的眼神。


    这样不坏。跟当地的情报渠道联手也是间谍的常规手段。


    「你知道『蛇』这个谍报机构吗？」


    「……嗯？」


    「那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队伍。你知道姆扎亚合众国的大量杀人新闻吧？表面上被处理成了名叫『莉莉琳·赫本』的坏女人行凶作恶，但实情是这个『蛇』干的。」


    克劳斯顿了一下，说道：


    「这些人也跟达林皇太子的暗杀有关。」


    「……根据是？」


    「这是从 cim 的挚友那听来的确切情报。你知道吗？特务机关『贝利亚斯』之长，『操纵师』亚梅莉。我跟她有亲密的交情。最近在共同吃住。」


    克劳斯夹带着谎言，递出几个从烧毁的卡夏德人偶工坊抢来的有 cim 签名的文件。


    「我不能继续说了。轮到你说了。」


    雷蒙德目不转睛地望着克劳斯。他好像在确认克劳斯是否值得信赖。他也将视线投向了艾露娜，花了些时间试探。


    他吐出的烟扩散到房间里，艾露娜不快地捂住了鼻子。


    「别跟任何人说啊？」雷蒙德压低了声音。


    「新闻的情报源是——少女。非常美丽的女人。」


    「外貌特征是？」


    「我没有看清楚。毕竟只是一瞬间看到了脸。不过，那些照片是她提供的。」


    艾露娜以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克劳斯。


    「老师，难道说……」


    克劳斯保持沉默。


    现在潜伏在芬德联邦中的间谍里，要说少女，除了己方阵营只有一个。温德临死前留下了信息。将『凤』导向毁灭的一人。


    露出的双肩留有伤痕的少女——『翠蝶』。


    虽然还不能确信，但很有可能。


    艾露娜以苦闷的表情低语「……终于能看到『蛇』了」，雷蒙德在一旁有些愉快地继续说：


    「——那位大人要成为新秩序的首领。」


    雷蒙德很快吸完了第一支烟，从艾露娜那抢过已经用完的装蛋糕的盘子，当作烟灰缸把烟头抵上去。


    「现在那位少女站在顶端，准备在芬德联邦创造新的反政府势力。现在的政府不值得信任。连我们都注意到卖国贼潜入到中枢了。为了守护女王陛下君临的国度，我们需要新的力量。」


    这个情报让克劳斯想到了一件事。


    「……我听说现在有武装集团正在以黑帮为中心集结，是那个吗？」


    「什么啊，你这不是知道吗？但是严谨地讲，不止黑帮。也有几个像我这样的记者加入。」


    雷蒙德微微扬起嘴角。


    「组织的名字是——『烽火连天』。」


    没听过的名字。


    雷蒙德又取出烟盒，抓起新的烟。


    「能说的就这么多。来吧，如果还想继续要情报，这次你来——」


    「等一下。」


    「嗯？」


    「说起来——那个烟盒也是少女给你的吗？」


    克劳斯用尖锐的视线看过去。


    「唔？你怎么知道的。」雷蒙德疑惑地歪了歪头，克劳斯清晰地告诉他：


    「底部装了发信器。」


    对方预判了这边的行动。


    克劳斯从哑口无言的雷蒙德手上抢过烟盒。银色的铁质盒子有不自然的厚度。用手指强行破坏掉之后，有机器从里面出来。


    艾露娜站起来，微微动着鼻子。


    「老师——！」


    「我知道。」


    紧接着，房间的窗户破了。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来了。


    ——手榴弹。


    身体反射性地动了。克劳斯抓着雷蒙德的脖子跑向房间深处，弄倒餐桌作为简易的防御。「啊？」雷蒙德发出呆滞的声音。克劳斯压倒他的身体，抱住艾露娜的肩膀，伏下身子。


    爆炸发生了。


    手榴弹的杀伤力并不是靠爆炸本身，而是靠爆炸时飞散的碎片。只要碎片没有直接打中，就可以避免受伤。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挡住现在就已经丧命了吧。


    爆炸的冲击刮走了窗框，对面的建筑物整个露了出来。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有个人影大大方方地站在屋顶上。


    「诶……」雷蒙德发出呻吟声。


    他也应该知道。他大概完美地记住了拍到那个人的照片。


    克劳斯掸去衣服的污渍，走到窗边。


    「终于出场了吗。」


    苍银发少女站在建筑物对面，一副冷酷的眼神。


    看来确实是她发起的攻击。


    艾露娜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腿上没了力气一样坐在地上，然后用颤抖的嘴唇编织出话语。


    ——就在刚才打算杀死克劳斯等人的敌人的名字。


    「莫妮卡姐姐……？」


    莫妮卡释放出杀气，站在那里。


    她用窥探的眼神俯视着这边，一动不动。右手握着手枪。

 第6章 冰刃3

    「初次见面，莫妮卡酱——『蛇』给你送来完美无缺的绝望了哦。」


    莫妮卡迅速应对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少女。她举起手枪扣下扳机，不由分说地速射。


    莫妮卡对特地报上名来的意图没有兴趣。不管怎么样，说出那个名字时这个人就是敌人了。


    ——令迪恩共和国陷入混沌的组织，『灯』的宿敌。


    必须打倒她。让她无法战斗，毫不留情地审问，让她吐出情报。这就是『灯』面对『蛇』时的正确处理。


    「嚯。」


    翠蝶的动作很轻盈。


    那是速射专用的复动式左轮手枪。她用最低限度的身法躲开瞄准肩头的子弹。


    没有夸张的动作。她只是略微转身，子弹就从旁边通过了。


    「不·由·分·说！的感觉？」


    她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啊嘻嘻，真强势哦。但是呢，作为人的礼仪之类去哪了？」


    「不需要对你们用吧。」


    莫妮卡无心继续多余的对话。翠蝶那好像在拱火的态度也很让人不愉快。根本没法陪她聊。


    莫妮卡判断在这个距离开枪只会让对方躲开，准备拉近距离。


    她观察着敌人的动向，踏出右脚。


    「哎，莫妮卡酱。」


    就在莫妮卡准备突袭的时候，翠蝶向她露出了嘲笑的笑容。


    「——你在恋爱对吧？」


    莫妮卡反射性地停下了动作。


    「你指什么……？」她忍着动摇，看了过去。


    「咪懂喔。毕竟咪这边有个人超级擅长做这种卑劣的推测呢。」


    对方开始缓缓转动手臂。好像舞蹈一样。那四肢纤长的体格很适合做舞者。


    「那人比起强大更爱弱小，比起长处更喜欢短处，比起秩序更生于混沌，性格低贱、卑鄙、恶劣，而且品味也很差，没有人比他更逊了。」


    「…………」


    莫妮卡保持手指放在扳机上，开始聆听。她判断可以放任得意忘形的对方讲出『蛇』的情报。


    但是，翠蝶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莫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你喜欢『花园』莉莉对吧？」


    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枪了。


    但是，飞向翠蝶脑门的子弹被意料外的碍事者挡住了。


    男人突然从旁边出现，用像盾一样的东西弹开了子弹。


    莫妮卡换上小刀准备追击，但男女几人出现，挡在翠蝶前面。


    「perfect。」被他们护住的翠蝶低语，「啊嘻嘻，这个反应！真不错。是被说中的感觉呢？」


    男女六人穿着黑衣服。从姿态可以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肉体受过训练和锻炼。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就是没有生机、失去光亮的眼睛。


    莫妮卡有印象。


    「唔，这些家伙——！」


    「“工蚁”——紫蚁先生的佣兵。你知道的吧？」


    莫妮卡切身体会过他们有多棘手。


    他们会忠实地执行王的命令，因此整天专心训练，失败便会立即自杀。


    那是『蛇』的一员——『紫蚁』的精神支配产生的军队。


    受他支配的“工蚁”仍然存在于世界各地，为『蛇』效力吗。


    「先说好，你们的主人已经被抓了。」


    「没用的。区区几句话解不开紫蚁先生的支配。」翠蝶微笑道。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无光的表情没有变化。大概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莫妮卡的说法吧。


    莫妮卡调整呼吸。


    总之现在可以肯定『蛇』与这次的事情有关。那么，也有些事情可以推理出来。


    「『凤』的毁灭，是你们干的吗。」


    莫妮卡说道。


    「基本上能看出来了。你们在背后操纵『贝利亚斯』，摧毁了『凤』，然后潜伏在『贝利亚斯』周围，暗中观察四处打探的我们吗。」


    「理解得很快啊，不愧是你呢。」


    翠蝶微笑道。


    看样子对方也是在这段时间看穿了莫妮卡的恋心。


    自己没有发现在被观察。这个事实让莫妮卡感到悔恨。但是，没办法。并不是谁都能像克劳斯那样能够探知到人的动静。如果对方避开克劳斯只监视少女们，也不能怨少女们看漏敌人。


    而且，『蛇』里似乎有个在洞察人的细微感情上比肩克劳斯的高人。


    翠蝶命令周围“工蚁”暂时退下，然后步步逼近。


    「咪们考虑过了——燎火很碍事。今后一定会挡在咪们面前。但同时也察觉到了——杀掉燎火是不可能的。」


    「……嚯，挺痛快啊。」


    正当莫妮卡感到意外，翠蝶平淡地点了点头。


    「嗯，这个要承认啊。毕竟赢过了紫蚁先生嘛。这个间谍不得了啊。哎啊，已经可以说是卑鄙了呢。用几天就能完成一般间谍要花半年以上时间的任务。不出所料，他也轻而易举地查明了『凤』毁灭的要因是『贝利亚斯』。」


    「…………」


    「但是——并非万能。」


    翠蝶收紧嘴角。


    「重要的是，根据任务不同，他可能『要花好几天』。如果同时塞给他好几个那种难题，制造出谁都无法预测的混沌，那就可以随意地拖住他。」


    「……怎么做？」


    对方将长长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说道：


    「今晚，达林皇太子将会被暗杀。」


    「——唔!!」


    「时刻先一步行动。要在燎火讨伐『贝利亚斯』之前，引发新的问题。」


    莫妮卡觉得他们不是正常人。


    她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有什么企图。如果杀掉芬德联邦的王族，就会产生无从下手的混乱。


    「为什么……？」莫妮卡呻吟道。


    「不能说哦。但是呢，那个王子大人有被击杀的理由。因此，燎火为调查事件的背景，会变得更加被动。」


    「不对，咱首先想问的不是那个！」


    莫妮卡喊了起来。


    不好的预感在胸中嘈杂，甚至令本能大喊不妙。


    「——你把这个告诉咱，是想怎样？」


    「…………」


    「他国的王族死不死无所谓。但是，如果做出那种事，芬德联邦和加尔加托帝国的战争就会爆发。你们这次是真想灭亡吗？」


    莫妮卡即便与帝国间谍为敌，也不认为所有帝国的人是敌人。


    虽说二者都是他国，她还是不希望发生战争。


    没人能保证战火不会蔓延到迪恩共和国，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为无辜民众之死感到欢喜的价值观。


    翠蝶满不在乎地笑了。


    「没关系啦。完～全没有问题。暗杀嫌疑要推到迪恩共和国的间谍身上。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暗杀出自加尔加托帝国之手。」


    「……唔。要嫁祸给『凤』吗。」


    莫妮卡咬住了嘴唇。


    「原来如此，所以 cim 才袭击『凤』——」


    「不对哦。」


    「唔？」


    「要获得暗杀达林皇太子嫌疑的不是『凤』。确实最开始是他们，但后来计划要换成下一个祭品。」


    翠蝶扭过脖子。


    「——『花园』莉莉。这个人要成为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人。」


    莫妮卡一时间没能理解那句话。


    为什么要让实力那么拙劣的少女背负那么大的罪名呢。


    「…………乱来。」


    「但这是能做到的哦。事实上 cim 就被假情报耍得团团转，袭击了『凤』。」


    此言不虚。


    『灯』在搜查中得知，cim 的部队『贝利亚斯』袭击了『凤』。那是完全不打算危害芬德联邦的队伍。


    或许翠蝶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能做到。


    ——不论是暗杀芬德联邦的王位继承者，达林皇太子。


    ——还是将那世纪级的大罪加到『花园』莉莉身上。


    全身开始流汗。莫妮卡感觉想立刻去杀死眼前的少女，但她无法出手。在此地的『蛇』可能不止有『翠蝶』。


    「如果变成那样——」


    莫妮卡艰难地反驳道。


    「——克劳斯先生会保护好莉莉。」


    这样的回答是在舍弃尊严，依靠别人。


    莫妮卡难堪得握紧了拳头，但若是克劳斯，可以期待他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都可以突破。遇到困难依靠他也是『灯』的最终手段。


    「无聊的回答。」翠蝶唾弃道。


    她摇了摇头，就好像在说早就预料过这种程度的反驳。


    「哎，莫妮卡酱？用你那焦急到发狂的脑袋好～好想想？燎火这次在避免与 cim 发生全面冲突——这是为什么呢？只要他想，区区『贝利亚斯』一个人就能毁灭。为什么没有实际那样做呢？」


    这话没错。


    这次克劳斯在避免与 cim 整体敌对。『灯』的目的是在不被 cim 的其他队伍注意到的情况下抓捕『贝利亚斯』全员。现在他们正在准备这件事。


    翠蝶微笑道。


    「显然，原因是如果迪恩共和国与芬德联邦的谍报机构发生争斗，共和国会惨败。」


    「…………唔。」


    这个预测很妥当。


    芬德联邦是世界第二的经济大国，支配的国家遍布全世界。而迪恩共和国不过是个乡下国家。二者能分给谍报机构的人才和资金差距太大了。


    国力的差距仅靠克劳斯一个人无法颠覆。


    因此，『灯』为了避免全面争斗，现在是慎重行事。


    「燎火是个纯粹的爱国者哦？毕竟他像家人一样爱着『焰』，而祖国是家人守住的证明。于是他有使命去继承『焰』的遗志。」


    翠蝶直言道。


    「他可做不到让几千万国民暴露在危机中，去拯救一个部下。」


    话语重重地压倒身上。


    她想象出最坏的未来。


    ——如果芬德联邦命令迪恩共和国交出『花园』莉莉呢？


    ——如果对外情报室的上司 c 命令克劳斯交出莉莉呢？


    ——如果不这么做，未来两国就会发生战争呢？


    搞不懂。


    克劳斯在这种情况下仍会袒护莉莉吗。他作为间谍也有无情的一面。若非如此，他守护不了国家。


    「……咱再问一遍。」


    莫妮卡用无力的声音说道。


    「…………你特地把这些事情告诉咱，是想怎样？」


    「咪倒是觉得你已经明白了呢？」


    翠蝶伸出手，用久久在耳边回响的低沉声音说道：


    「如果你倒戈到『蛇』，这边就保证『花园』莉莉的性命。」


    莫妮卡没能立即回答。


    她无法点头，也无法拒绝。她只能紧闭着嘴，为降临到身上的陷阱感到痛苦，不断呻吟。


    翠蝶还说了几句话。


    每一句的威力都足够动摇莫妮卡的心。


    说完那些之后，翠蝶开心地说道：


    「大优惠。最后给你看个好东西哦？」


    她打了个响指。声音很清脆。


    ——突然，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大量枪声围着翠蝶和莫妮卡响彻黑夜。远超十几二十发的子弹同时打向空中。街上到处都是惨叫声。


    以示威行为而言，做得太过了。


    弄出这么多枪声，警察和 cim 应该会立刻启动搜查。对间谍来说只有坏处。


    可是，翠蝶十分淡定。


    「咪是不怕的。要问为什么，这个国家的警察也好 cim 也好政府也好，都绝对无法对咪出手。咪的手下潜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用手一指就能自由操纵。」


    啊嘻嘻——她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奔·放·不·羁——谁都无法抓住咪。」


    ◇◇◇


    翠蝶离开后不久，这里开始了强降雨。视野变差了。莫妮卡决定中断监视，回一次据点。


    在休罗的城里，『灯』租借了公寓的两间房。


    少女们交替将这里作为休息处使用。


    莫妮卡回来的时候，艾露娜和兰正在待命。


    艾露娜从灶台那边向她笑着说「欢迎回来。接下来要做饭」，兰在客厅那边向她招手说「唔，莫妮卡阁下。冒雨监视辛苦了是也」。


    她用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头发，在兰正面的沙发坐了下来。她说出『贝利亚斯』的据点等等情报后，兰有些过意不去地垂下了眉毛。


    「总感觉有点对不住是也。把任务全都推给『灯』。」


    「你乱动才麻烦呢。」


    「唔呣。今天在下舒舒服服熟睡了一天哦。」


    不知为何兰骄傲地抱起了双臂。


    莫妮卡没心思训斥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


    「唔，莫妮卡阁下？」


    兰表示疑惑。


    「看上去没精神是也啊。平时应该会说『不许睡』给在下的肚子一拳。」


    「………………」


    现在自己似乎憔悴到能让兰轻易看出来。果然翠蝶给出的提议重创了内心。


    莫妮卡双手捂脸，烦恼了几秒。不能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翠蝶给自己装了窃听器。


    窃听器装在领子上。这边的情报会时刻暴露给敌人。翠蝶说假如电波断掉，或者声音有一点异常，她就会把莉莉的假情报传给 cim。


    笔谈也有顾虑。如果艾露娜或兰稍微失误就完了。


    现在只能蒙混过去。


    「只是在烦恼些微不足道的事。」


    「喔，莫妮卡阁下这样真少见啊。」


    兰十分感兴趣地探出身来。


    「哎，你没有怨恨吗？」莫妮卡问道。


    「唔？」


    「如果克劳斯先生当了『凤』的 boss，『凤』可能就活下来了。你没这样想过吗？」


    「…………」


    这也是莫妮卡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过去『凤』为了让克劳斯当自己的 boss，与『灯』争斗，在直接对决中胜利了。但是，他们认同了『灯』的实力，放弃了获得克劳斯的权利。


    那个决断真的妥当吗？


    假如克劳斯成为了『凤』的 boss，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之前和气地听着的兰，表情紧绷起来。


    「——不要侮辱人。」


    那声音带有强烈的怒气。


    「没有让克劳斯做 boss 是在下等人的决心，出于以『凤』和『灯』两轴拯救国家的决断。没有丝毫后悔。」


    「……是吗。」


    「这不是向谁追究责任的问题。结果论没有意义是也。」


    兰挥挥手，就好像在表示这事算完了，然后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她的脸上看不出逞强。


    她大概并没有完全跨越失去『凤』的事实，但看样子已经把感情整理好了。


    因此，莫妮卡说不出话了。


    （……但是，兰。你知道真相后仍然能坚称内心毫无动摇吗？）


    莫妮卡低下头藏起脸，咬住嘴唇。


    （咱从翠蝶那听说了啊——『凤』里的叛徒。）


    没错，翠蝶也接触了『凤』。


    『蛇』巧妙地观察他们，攻击了他们的弱点。


    ◇◇◇


    ——刚才。


    提出背叛的翠蝶向莫妮卡露出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


    『反正，莫妮卡酱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微笑就好像看穿了莫妮卡。


    『——暂时装作背叛刺探「蛇」的内情就好。』


    说中了。


    所谓双重间谍。这个手段十分常见，连培育学校时代的课堂上都讲过。装作倒戈，把微不足道的情报交给对方，获取信任。


    听到翠蝶的提议时，莫妮卡的脑海里当然闪过了这个想法。


    『啊嘻，聪明的间谍考虑的事情都一样呢。像傻瓜一样。』


    翠蝶一副无聊的样子耸耸肩。


    『「凤」里也有这种蠢货呢——「鼓翼」丘尔。』


    听到对方说出熟人的名字，莫妮卡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有着翡翠色马尾辫、戴眼镜的少女，『凤』的参谋。


    『跟她讲了提议之后啊，她最开始是答应了的呢。说要背叛祖国。眼里饱含泪水做出决断，不甘地颤抖着拳头做出了承诺。也是她把『灯』成员的名字和外表告诉了咪们哦。』


    这十分令人感到意外。丘尔应该拥有作为精英的骄傲，一直忠实地完成任务。看上去不像是会背叛的间谍。


    莫妮卡问提议的内容，翠蝶告诉了她：


    『保证「凤」的所有成员活命。』


    那是个殷切的愿望。


    『她很聪明呢。很快就注意到芬德联邦已经完全腐朽了，判断他们自己想要活下来只能向「蛇」投降。真棒啊。真想把她当成杀死燎火的棋子用到废掉啊。』


    翠蝶忍不住发出忧郁的叹息，然后唾弃道：


    『但是，她十分愚蠢，在最后关头背叛了。』


    莫妮卡想起了『凤』的遗体照片。


    ——丘尔死于被奇妙的刀刃切到脖子。


    她并不是被『贝利亚斯』，而是被『蛇』的什么人直接夺去了性命吧。


    同世代的精英也没能突破翠蝶的陷阱。


    『真是太小看人了。最后「凤」毁灭了。没有实现任何愿望，死掉了。』


    她意思是，半吊子的背叛是个坏选择。


    刚才她展示了实力的冰山一角。她在芬德联邦布下了相当多的棋子。无法判断她的手下在哪里。


    『所以，莫妮卡酱，不要让咪失望哦。』


    莫妮卡有种选项逐渐变少的可怕感觉。


    ◇◇◇


    正当莫妮卡回想着与翠蝶的对话，有人叫她说：「莫妮卡姐姐？」


    艾露娜捧着土豆，走近了莫妮卡。她用不安的眼神窥探般地盯着莫妮卡。


    「果然，现在的莫妮卡姐姐很奇怪。去旁边的房间休息一下比较好。」


    「……嗯，是啊。」


    「预计老师还要大概一个小时才来。可以睡到那时候的。」


    「…………」


    她说出的事实让莫妮卡感到焦躁。


    她说无线电来了联络。与『贝利亚斯』一同行动的克劳斯和吉薇娅马上就会回来。


    他们回来后要进行会议。莫妮卡当然必须参加。


    （……不得不跟克劳斯先生面对面。）


    她尝到了一种胸口狠狠一紧的苦闷。


    现在这副狼狈样，连艾露娜和兰都能看穿自己的动摇。


    兰悠闲地大大伸展身体，嘟囔说「是吗，那在下趁现在去泡个澡吧」，走向了脱衣处。


    莫妮卡也说了声「咱去旁边的房间睡一觉」，缓缓起身。


    「啊，如果可以的话。」


    艾露娜关心地说道。


    「现在准备做特制的汤。做好之后，莫妮卡姐姐也要吃吗？」


    「不用。」莫妮卡冷淡地回答。


    「……姐姐真的很累。如果感觉撑不住，跟老师商量——」


    「好烦。不要总来管咱！」


    她不由得大吼起来。


    回过头去，她看到了艾露娜睁大眼睛的样子。艾露娜好像受伤了一样屏住呼吸，仿佛在害怕似的缩着肩膀。


    「……抱歉，咱真的很累。」


    莫妮卡撇开视线，对她说道。


    「但是不要跟克劳斯先生商量。咱能正常行动，不想让他有多余的担心。」


    艾露娜低头说「知、知道了」，像在害怕一样逃向厨房。


    莫妮卡很清楚自己做了对不起艾露娜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余力去关心艾露娜了。


    ——与克劳斯的会面，是改变今后莫妮卡命运的分歧点。


    ◇◇◇


    『不行的。』


    面对翠蝶接连的威胁，莫妮卡清晰地告诉她。


    『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问题。咱的背叛本身是不成立的。』


    『唔唔？』


    『「灯」迟早要开会。不参加很可疑，参加的话会遇到克劳斯先生。与他会面，咱的异状必然会被注意到。』


    她对骗过克劳斯的难度深有体会。


    自己现在正在动摇。在不让克劳斯察觉到的情况下撑过二十分钟上下的会议是不可能的。如果感到不对劲的他逼问自己，那自己只能全都说出来。


    『……即便如此，你还要逼迫咱现在就做出背叛的决断吗？』


    『假如就是那样，你的答案是什么？』


    『当然是拒绝。你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就连达林皇太子实际上会不会被杀都难说呢。』


    『你会去求助于微小的希望啊，莫妮卡酱。算了，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翠蝶轻快地挥了挥手。


    『你可以参加会议哦。但是，到时候需要你努力一下呢。』


    翠蝶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摇了摇头、


    莫妮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过于随意的态度。她想解释一下克劳斯的直觉如何厉害，但又不能特地把情报公开给敌人。


    翠蝶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


    『你就瞒过去呗——如果你不希望「花园」莉莉被杀掉。』


    唯有冰冷的话语重重地刺进了心里。


    ◇◇◇


    莫妮卡离开艾露娜等人，在梳妆台前调整表情。


    越是没有经验，恢复平静需要的时间就越长。她无数次按摩面部肌肉，确认脸与平常一样，确认喜怒哀乐一切表情的表演是否仍有违和感。


    她还没有下定背叛的决心，但现在只能照翠蝶说的做。


    她将感情的波动藏在身体内部。


    过了一会，吉薇娅回来的动静传入耳中。


    最后再紧绷了一下表情，莫妮卡势头十足地回到刚才的房间。为了表示自己有精神，她喊着「好吵！」对乱动的兰的肚子来了一记脚跟下劈。


    接着，她从吉薇娅口中问出情报，尝试判断状况。


    ——cim 将『凤』认定为暗杀达林皇太子未遂的嫌疑人，正在追捕他们。


    ——就在刚才，达林皇太子被什么人狙击，丧命了。


    莫妮卡脸上没有变化，但心境十分绝望。


    （……这下就确定了。翠蝶说的不是虚张声势。）


    翠蝶的胁迫可信度猛然上涨。


    莫妮卡用极其事务性的态度问道：


    「哎，现在莉莉在哪干什么？」


    「唔？潜伏在〈白鹭馆〉啊？」


    吉薇娅自然而然地回答。


    跟事前的计划一样。莉莉目前为了实施计划潜伏在舞厅。她要在桌子下面用毒解决『贝利亚斯』的副官，让葛蕾缇替换掉。计划已经成功了，但现在她似乎仍然藏在那里。


    「……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候，莉莉也藏起来了吧？」


    「那当然了。」


    莫妮卡开朗地帮腔说「那倒是」，同时忍住咂舌。


    ——没有不在场证明。


    莉莉的任务是潜伏起来，不让『贝利亚斯』的任何人发现。除了『灯』的同伴，没有人能证言她不在场。


    莫妮卡感到悔恨。听到翠蝶的背叛要求后，她也立刻想到了去救莉莉。但是，时间不足。


    这时，敲门声传来，克劳斯探出了头。「刚刚回来。」他简短地说道，与缇娅一起进入房间。


    必须再次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暴露。如果装在领子上的窃听器暴露给克劳斯，翠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莫妮卡。莉莉将有性命之忧。


    ——要全身心地骗过克劳斯。


    没有其他办法。她努力使出作为间谍的全力，不表现出动摇。


    没有一丝大意。


    很快，会议开始了。参会者是克劳斯、莫妮卡、缇娅、艾露娜、吉薇娅、兰，六个人。首先由克劳斯讲述与『贝利亚斯』一起行动时感受到的东西，以及成为人质的缇娅问出的情报。


    这段时间莫妮卡一个劲保持平静。


    所幸，看样子克劳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但是。）


    在内心的深渊，某种绝不会表现在态度上的感情正在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将视线移向克劳斯那边。克劳斯正在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讲今后要如何对待『贝利亚斯』。


    ——希望他能注意到。


    那是自相矛盾的愿望。但是，一旦认识到它，它就像决堤一般泛滥开来。


    莫妮卡维持着认真的表演，同时也无法阻拦那凄惨的想法。


    （什么啊，克劳斯先生不是能看穿一切吗——！）


    希望他能看出来。希望他来帮忙。


    希望他救助自己，阻止某种深不见底的东西吞没自己。


    这挥之不去的愿望过于利己，完全是在依靠他人。自己在全力做出隐藏真心的表演，却还是在许愿克劳斯能察觉到一切，从翠蝶手中救出自己。


    没有其他能仰赖的人。


    克劳斯讲着今后的计划。莫妮卡想对他大喊说，现在没空讲这些。


    （为什么察觉不到？为什么察觉不到咱的悲鸣——!?）


    感情十分强烈。


    （为什么——过往即便咱全力撒谎，你也一直能看穿吧——!?）


    她将迸发出的尖叫压在心底，专心熬过这场会议。


    到头来，克劳斯还是没有看穿的莫妮卡的动摇。


    他最后只是向同伴说了些慰劳的话语，再呼吁了一番复仇。他没有向莫妮卡投来特别的视线。


    开完会，莫妮卡立刻离开了房间。


    ——即便是克劳斯，也并不能洞察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这种异常事态接连不断的任务中，要他看穿部下的一切心理状况反而是无理要求。克劳斯绝不是神明。


    他在会议中再次言外表示希望避免与 cim 全面抗争。果然，就连他也希望避免与 cim 争斗。


    克劳斯不是神明。这个事实击碎了莫妮卡某种重要的东西。


    ◇◇◇


    她在大楼的屋顶上俯视夜晚的街道。


    与『贝利亚斯』的战斗轻松地结束了。葛蕾缇的计策完美地奏效，以吉薇娅为中心布下的陷阱全部成功了。『贝利亚斯』全都在山里的工地被绑起来了。


    这就是翠蝶告诉她的时限。


    在克劳斯从『贝利亚斯』那里问出真相、开始下一步行动之前，翠蝶需要产生更大的混沌。大概她是想要时刻折腾克劳斯。


    莫妮卡在卡夏德人偶工坊旁边的建筑物上等待，不知不觉间翠蝶已经站在了背后。


    「把咪希望你做搭档的理由告诉你吧。」


    她唐突地跟莫妮卡搭话道。


    「——因为你跟咪很相似。」


    见莫妮卡迟迟没有回应，翠蝶便继续说道：


    「咪接触过这个世界毫无慈悲的阴暗部分。咪想，必须告诫他们一下。必须作为噩梦铭刻在一无所知的群愚身上。从那时起，咪开始以『翠蝶』为名。看到莫妮卡酱的时候咪感觉到了哦。跟咪一样。你是想吐露出自己的感情的人。」


    她的声音莫名平和。


    没有平常那种嘲讽的语调。有种与朋友说话的温度。


    「大概啊，即使莫妮卡酱你不背叛『灯』，『花园』莉莉存活的可能性仍然很高哦？毕竟对方是燎火嘛。」


    「没错。」


    「大概有五六成吧。」


    这个数字很合理。如果是克劳斯，或许正面与 cim 争斗也能争取到胜利。可能性绝对不低。


    「但是，」莫妮卡低语，「有四五成的可能性，莉莉会死。」


    她想象了无数次。求助于克劳斯。那样的话，他就会拼尽全力。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救助少女们那样。无论怎样的逆境他都会克服。


    但是，没有任何确信的保证。


    ——如果莫妮卡与『蛇』敌对，莉莉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死去。


    ——如果莫妮卡背叛『灯』，莉莉一定能得救。


    当她不得不做这个二选一，答案自然是确定的。


    「告诉咱三件事。」莫妮卡说道。


    「请说。」


    「第一个。克劳斯先生为什么没有看穿咱的表演？」


    翠蝶开心地露出微笑。


    「唔？不是因为莫妮卡酱你的表演很好吗？」


    「他不是靠那些就能骗过的人。你做了什么吗？」


    关于『蛇』的不明还有很多，但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拥有正常而言难以想象的技能。紫蚁完成了数百人规模的精神支配，还有神秘的人看穿了莫妮卡的恋心。


    可以预测到，翠蝶也有特别的力量。


    翠蝶露出放松的笑容，耸了耸肩。


    「现在说出咪的个人信息实在是太早了吧。」


    「啊是吗。那第二个问题就算了。」


    莫妮卡想知道『蛇』的目的。不惜暗杀达林皇太子创造战争的火种，他们究竟期望什么。但是，对方也不可能告诉自己。


    ——首先用行动展示莫妮卡的决断。


    翠蝶的态度在如此要求。


    「第三个。需要咱做什么？」


    「咪倒是觉得，这个咪不说你也明白哦？」


    听到挑衅的话语，莫妮卡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当然理解。『蛇』想要自己的理由只能想到一个。


    ——问。如何才能杀死无论遇到怎样的敌人都能反杀的无敌间谍呢。


    ——答。很简单。让并非敌人的人去袭击他就好了。


    翠蝶甩着自己的头发，走近莫妮卡，轻轻把那些头发盘到莫妮卡的脖子上。她天真得好像玩过家家的幼女。


    「总之能不能首先去袭击一下同伴呢？咪想看看你的决心。」


    翠蝶远离之后，缠在莫妮卡脖子上的头发滑落下去。


    「毁灭一切吧——如果你最终完成了那个，咪就保证『花园』莉莉活命。」


    莫妮卡在吐出回答前，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的，是在阳炎宫里的回忆。


    与自我中心得让人无语的克劳斯相遇。被第一次集合就迟到的艾露娜吓到。嫉妒专情的葛蕾缇，数次与身体能力出众的吉薇娅较量，被不守常规的安妮特耍得团团转。指导胆小却逐渐展示出进取心的莎拉，由于间谍的方向性不同数次与缇娅对立。


    以及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都在不断鼓励同伴的莉莉。


    要选择什么，要舍弃什么。世界没有天真到能让一切如愿。


    「咱明白了——」


    必须清晰地说出来。


    无论那是怎样困难的道路，自己都必须为理想前行。


    「——『燎火』克劳斯由咱杀死。」


    于是，惨剧之时来临了。

 第7章 绯蛟4

    莫妮卡站在对面建筑物的屋顶，用冰冷的视线望了这边一会，但她很快转身走了。那种动作就好像是她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莫妮卡……」


    爆炸让外面的人们开始骚动。现在休罗的市民对爆炸声和枪声很敏感。是不是又有谁被杀了——这种悲鸣在回响。


    看样子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太从容。


    「艾露娜，从这个男人嘴里问出情报。我去追莫妮卡。」


    艾露娜用力点头，雷蒙德仍然吓得腿软。克劳斯把他们甩到身后，从被炸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艾、艾露娜很怕生，但现在只能努力了。」「不，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我也很为难……」背后传来困惑的声音，但克劳斯没工夫管他们。


    莫妮卡应该还没走远。


    克劳斯预测到了她正沿着建筑物的屋顶移动。现在她几乎就是通缉犯，无法沿着大道前进。


    克劳斯也在屋顶之间跳跃着移动。


    他很快发现了莫妮卡的身影。距离大概有一百米，但这个距离是可以追上的。她正在远离城中心，朝着人和建筑物减少的方向前进。


    看不出来她有甩开克劳斯的举动。


    （……很明显，她在引诱我啊。）


    若非如此，她没有理由这么招摇地现身。


    十有八九是陷阱。


    （但是，没有退缩的选择吧……虽说她应该也把这一点计算进去了……）


    两人过去一起完成了许多任务。她应该能看穿克劳斯的性格。


    很快，莫妮卡进入了一栋建筑物里。


    那是个大型的教堂。两支尖塔并排，两端有金色的十字架在发光。或许是已经没有人管理它了，墙壁和屋顶的污渍很显眼。


    克劳斯也跟着莫妮卡从正面进入了教堂。


    内部的样式很气派。


    贯穿中央的前廊和其左右相连的侧廊划出直线。直线两端有耳堂突出，建筑物整体呈十字形。天花板很高，支撑天花板的柱子形成美丽的拱形。墙边排列着六个礼拜堂。


    果然，看样子这里已经完成了作为教堂的使命，变得破落了。很有特点的是，圣堂里不仅有长椅子，还有桌子。


    还有与这里不相称的——硝烟的味道。似乎有相当多的重火器被搬了进来。


    克劳斯径直走在前廊里，问到：


    「这个教堂是怎么回事？」


    「是过去的学校。」


    有回应。


    于教堂闪耀的花窗玻璃下，莫妮卡正在以一副得意的表情笑着。她十分傲慢，直接站到了讲台上。


    她站在开裂的木质讲台上，开始流畅地讲述起来：


    「说起休罗的城区，那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人口过密区域。一个世纪以前，农业技术的急剧进步从结果上而言造成了许多农家失业。失去职业的人移居到都市，从事严酷的工厂劳动。当然，孩子也一样。直到制定工厂法禁止儿童劳动，庶民的孩子甚至没有余力去学习。」


    莫妮卡平静地说道。


    「这里的神父似乎为那些孩子在教堂开设了学校。底层的孩子来这里学习读书写字。」


    就是所谓的主日学吧。仔细看看，可以发现圣堂内的长桌子上留有写字的痕迹。不过看样子这里作为学校的作用和教堂的作用都已经结束了。


    莫妮卡挑衅地说道：


    「——上课吧，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向前走，很快到了讲台前。


    与她的距离不到十米。这是可以一瞬逼近的距离。但是，此时此刻，克劳斯感觉她无比遥远。


    「我单刀直入地问。」


    克劳斯对她说。


    「为什么背叛了『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吧？」


    声音传遍教堂，略有回声。


    莫妮卡眯起眼睛。


    「让咱想想，硬要说的话——」


    她仿佛自嘲一般歪起了嘴角。


    「——是因为克劳斯先生没有关注咱吧？」


    听上去有些哀伤，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克劳斯希望莫妮卡多解释一下，但莫妮卡看上去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发出的敌意逐渐增强。有种氧气浓度逐渐下降的感觉。


    莫妮卡从藏在腰间的枪套里取出了手枪。


    「咱不能继续说了呢。毕竟克劳斯先生是间谍吧？」


    「啊，我明白。」


    克劳斯也取出了匕首。


    「情报是要夺取的东西，不是别人让渡的东西。」


    他不认为事到如今可以通过圆满的协商解决问题。


    期待也没用吧。莫妮卡怀着强大的决心在这里等着自己。


    能做的，只有全力回应她——把她打趴下。


    克劳斯轻轻吸了一口气。


    「莫妮卡，要投降就早点投降。我不忍心攻击自己的学生。」


    「说得挺高高在上啊。你一点都不觉得会输？」


    「完全不觉得。」


    「那是傲慢啊。怎么说呢，克劳斯先生，你在敌人面前性格会变得粗暴呢。」


    「真要说的话，这样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嚯，平常明明很稳重呢。」


    「毕竟是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啊。」


    「喔哦。哎，克劳斯先生。这个是很好的机会吧？趁现在把一直没说出来的真心话说一说，怎么样？感觉那样做双方活动起来会比较舒畅。」


    「是啊。回想起来，我很少跟你推心置腹。」


    这个提议很有她的风格。


    莫妮卡和克劳斯同时开口。


    「哎，臭教师。区区『焰』的小卒别自称『世界最强』啊。说起来『凤』的指导比你好懂两千倍呢。其实就是废物吧？」


    「你一说话就带刺，一直作出高傲放肆的态度，但寂寞可没完全藏住啊？你个青春期别扭乖僻小子。看我矫正一下你那秉性。」


    那便是战斗的开端。


    莫妮卡向克劳斯打出一发子弹，几乎同时向后跳去。她在圣堂顶部的拱形结构挂上钢索，与克劳斯大幅拉开距离。


    克劳斯躲开了子弹，架着匕首等待对方出招。


    （果然不会从正面进攻啊……）


    如果是近距离战斗，克劳斯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度。


    莫妮卡知道这一点，必然会远离。接下来她也应该不会轻易让自己靠近。肯定要变成枪战。


    但是，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


    ——克劳斯不能用手枪。


    在日常的训练中也一样，克劳斯绝不使用手枪。


    与匕首不同，手枪基本上无法降低威力。即便使用击飞物体间接攻击的手段，也有极小的可能中弹。


    他无法做出可能夺去莫妮卡性命的攻击。


    当然这样难度很高。对方能够从远处单方面攻击，自己甚至没有远距离攻击手段。


    面对具有压倒性才智的莫妮卡，这样的让步幅度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想重新做她的教师，就不能用枪支！


    没有教师会把枪口指向自己的学生。


    对克劳斯来说，这是不需要任何人教导的常识。


    （……问题是，莫妮卡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我的心软。）


    他不认为那样做是卑鄙的。


    利用目标的心软之处正是克劳斯教过的东西。不这样就坏事了。骑士道精神和体育精神都对间谍不起作用。


    莫妮卡到达克劳斯无法触及的高处之后，将脚搭在了圣堂的柱子上。


    她将脚搭在柱子上的雕刻的突出部分，借此站定，向克劳斯的方向伸出双手，用食指和拇指作出直角，双手形成一个方形。


    那是孩子会在玩耍中做出来的照相机手势。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她嘟囔着些什么，低声说道：


    「代号『绯蛟』——倾尽时间挚爱相拥吧。」


    咔嚓——克劳斯的右上方传来声音。


    他几乎反射性地蹲下来。


    紧接着，枪声响起，子弹掠过了克劳斯的头顶。旁边桌子的桌板被击毁了。


    子弹从与莫妮卡不同的方向飞来。


    克劳斯看过去，发现教堂的粗柱子上部捆着什么东西。


    （——设置好的枪？）


    看样子是步枪。金属零件把枪固定在了柱子上。


    （……原来如此，果然设置了枪啊。）


    克劳斯并不是没有预测到。在他进入教堂的时闻到了硝烟的味道，那时就察觉到了有火器。


    而且，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步枪上面安装了齿轮一样的零件。


    咔嚓的声音，似乎就是那个零件发出的。


    （会定时启动吗……看上去是几分钟打出一发子弹吧。）


    他分析到这一步之后，再次看向莫妮卡。


    「这就是你的攻击方法吗？真让人意外啊。难道你打算仅凭武力压制我吗？」


    「是啊。」


    莫妮卡平静地回答。就在这时，咔嚓，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从正面的讲台传来的。枪口从裂开的板子的缝隙间露出来。


    「——唔！」


    打出的子弹被克劳斯用匕首弹开，偏向后方。


    「真亏你反应过来了啊。」莫妮卡笑道，「但是，还没完。」


    这次是连续两声，咔嚓，咔嚓，从两个方向传来。


    克劳斯放弃了用眼睛看清，只靠直觉向右跳去。子弹擦过克劳斯的肩膀，打入了圣堂内部的柱子。


    「——唔，又来……」


    他从嵌入柱子的子弹推测布置步枪的位置。虽然很难看清，但枪似乎是固定在了圣堂的墙上。


    枪口指向克劳斯刚才站立的位置。


    （……奇怪。莫妮卡并没有动。）


    莫妮卡没有离开圣堂的柱子。


    （可是，为什么事先布置的枪会好像瞄准了我一样打过来？）


    当克劳斯平静地观察圣堂内部，他察觉到了原因。


    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大概她巧妙地计算过，让克劳斯无法看到。光的强弱让那里刚好是阴影。


    但是，改变站立的地点后就看清了。


    圣堂内布置的步枪不止三四支。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克劳斯看向仍然像念咒一样低语的莫妮卡。


    「难道说，你……」


    克劳斯发问后，她静静地点了点头。


    「二百八十四支——这是教堂内存在的定时特制步枪的数量。」


    步枪并没有瞄准克劳斯。


    那是偶然。二百八十四支步枪各自指向随机的方向。只是克劳斯凑巧位于其中的一两道射线上。


    如果莫妮卡的发言是正确的，这二百八十四支步枪是——


    「这座圣堂内没有人能生存的地方。」


    随着这声宣告，枪弹的风暴开始了。


    咔嚓咔嚓咔嚓——难以掌握的大量声音开始鸣响，子弹接连射出。圣堂的桌子和椅子逐渐被破坏，容人潜伏的地方也逐渐消失。破坏如惊涛骇浪。全方位袭来的子弹将这片空间变为杀戮之地。


    不绝于耳的枪声淹没了教堂。


    克劳斯首先不得不全力确保自己存活。


    子弹大半消失在了与克劳斯完全无关的方向上，但是每过几秒就有一两发准确地飞向身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子弹，在打中前勉强避开。


    翻身避开掠过鼻尖的子弹。紧接着扭腰逃离朝着脚下打来的子弹。


    最坏的情况下，只能用匕首弹开。


    他用右手握着的匕首挡开将即将击中左肩的子弹，改变轨道。


    弹子弹——这确实是超一流间谍习得的技术，但实际上那是紧急回避的技能。如果可以，他不想使用。每弹开一发子弹，手腕就会积累伤害。


    每只手最多连续弹开四发——八发就是极限了。


    枪林弹雨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再次弹开子弹。


    莫妮卡所言不虚。这座圣堂里没有人能存活的地方。


    「……你也打算死吗？」


    克劳斯趁枪声停下来的一瞬间发问，「怎么可能嘛。」随后回应传了过来。


    「放心吧。」莫妮卡轻轻一笑，「咱可以看到所有子弹。」


    眼前的光景对克劳斯来说也难以置信。


    莫妮卡轻轻从柱子上腾空，降落到了地面上。


    她刚才一直在柱子的上部等待。克劳斯一直觉得那里可能是唯一子弹不会飞过去的地方，但子弹也飞向那里，破坏了柱子的装饰。


    她以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走在子弹交相飞舞、犹如地狱一般的圣堂里。


    没有一发子弹打向她的身边。


    她就好像掌握了一切。枪的位置，角度，开枪的周期。这一切。


    （……可我之前就知道她的特技是『偷拍』啊。）


    挖角她的时候，培育学校的教员是这样告诉克劳斯的。


    ——她能够使用镜子的反射等手段，偷看空间内的一切东西。


    但是，那是她的一种技术，并不是能力本身。


    莫妮卡的本质——看透空间内一切的计算能力。


    「放马过来吧，克劳斯先生？」


    对方露出挑衅的笑容，但状况不允许自己贸然向前。


    克劳斯靠着直觉处理从死角飞来的子弹。他在眼看要中弹时用匕首弹开了子弹。


    这下右手已经弹开四发了。右手发麻，暂时派不上用场。他将匕首换到左手。


    克劳斯开始略微感到焦躁。


    （……感受不到杀气，很麻烦啊。）


    如果这是人类打出的子弹，那还算轻松。


    枪手的习惯中有许多东西可以用来预测时机和弹道。若是克劳斯，可以随意地迷惑对方，同时缩短距离，一举击倒敌人。


    但是，过往的经验对机械性击发的步枪不起作用。


    这个手法是针对克劳斯的。


    当然，如果多花些时间，他也能够记住步枪的位置——


    （能在圣堂在自由活动的莫妮卡可以改变枪口的指向。）


    与克劳斯保持距离的莫妮卡接近设置的步枪，用工具调整金属部件。她在不断修正准星。


    仅仅让枪口偏离数毫米，弹道就会大幅改变。


    二百八十四支步枪的开枪频率和弹道在不断改变。即便是克劳斯，也无法在枪林弹雨中完全掌握这些信息。


    他想与莫妮卡拉近距离，但是被子弹挡住。这是第十五次了。


    左手的匕首弹开第八发子弹，再次换到右手。当然，克劳斯也不知道手腕还能撑多久。


    莫妮卡在圣堂内奔跑，将钢索挂到正面的圆拱上，腾空飞到上面。


    「稍微休息一下。」


    子弹暂时停下来。教堂沉浸在寂静中。


    克劳斯好奇这段时间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看到圣堂天花板附近的莫妮卡之后理解了。


    莫妮卡正在圆拱上喘息。额头上流出了大量汗水。她正在调整呼吸，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来还是有所消耗的。


    就算她能掌握所有子弹，也是持续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吧。


    但是，克劳斯也犹豫是否要趁机向前。克劳斯也失去了体力和气力。也不知道那种子弹雨什么时候重新出现。


    「真厉害啊。」


    克劳斯对她说。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集这么多枪。是有那个『烽火连天』帮忙吗？」


    「嚯，已经调查到这一步了啊。」


    「真能干啊。你比最近打过的人都要棘手。」


    这是毫无虚伪的真心话。『尸』或『紫蚁』『贝利亚斯』完全比不上。单纯靠强度对抗的对手根本无法与克劳斯为敌。


    莫妮卡一直在采取最有效果的策略。


    克劳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能跟自己抗衡的对手了。


    「不对啊。」


    结果，莫妮卡无奈地笑了。


    「是克劳斯先生你自己提高了难度。为什么不逃走？」


    「怎么，你会放跑我吗？」


    「怎么可能。但是，克劳斯先生如果有认真执行的打算，应该能从教堂出去吧？」


    「……是没错。」


    莫妮卡这个应该称为子弹结界的战术有几个弱点。


    一个是只要逃离布置了步枪的范围，就可以让战术无效。在这次的情况，离开教堂的建筑就行了。这个手段比起在子弹的风暴中持续活动要轻松多了。


    「反正你也想到破解的方法了吧？」


    莫妮卡继续说道。


    「克劳斯先生也持续改变设置的步枪就可以了。迟早会有在咱计算外的子弹命中咱。」


    这也是弱点之一吧。


    既然莫妮卡能做到，那么克劳斯应该也能让设置的枪口偏移。


    「为什么不做？」


    「隐约感觉。」


    「……真有克劳斯先生的风格。」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没办法。我不想逃离现在的你啊。改变步枪方向这种危险行为更是不能考虑。」


    如果眼前的对手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他就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


    但是，克劳斯的价值观不会肯定这个做法。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我是你的教师吧？」


    在他自己的人生中，有六个应该称作老师的人。


    『炬光』基德是教给他格斗术的最大的老师。『红炉』费罗妮卡教给他间谍的精神。射击技术来自『炮烙』盖尔代，制造术来自『煤烟』卢卡斯，交涉术来自『灼骨』维勒，艺术和料理等技能来自『煽惑』海蒂。


    若是换他们来，他们应该会做出与克劳斯相同的选择。


    「确实，我作为教师是不成熟的。很难称得上时常关注你，指导也完全没有改善。但是，我至少还有作为教师的尊严。」


    克劳斯目不转睛地看定她。


    「我一次也没有逃避你们。一直以来都是正面碰撞。」


    莫妮卡好像逃离克劳斯的视线一样，嘟囔了一句「是啊」向后跳去。


    「那么，可以直接为咱去死吗？」


    子弹的风暴重新开始。


    布置在教堂里的几支步枪同时开火。想要将无差别近距离飞舞的子弹全部避开，难如登天。


    克劳斯将精神集中到极限，在眼看要中弹时扭转身体。


    感觉子弹的量好像比刚才还要多。似乎是莫妮卡调整成这样的。当弹药耗尽，克劳斯或莫妮卡其一的尸体已经躺倒在地了吧。


    莫妮卡拼死使出的策略——定时步枪结界。


    想要破解这个策略，克劳斯也必须下定决心。


    「我说，莫妮卡。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死啊。」


    克劳斯仔细盯住她，清晰地说道：


    「说起来——这场游戏，要我陪你玩到什么时候？」


    靠钢索浮空移动的莫妮卡屏住了呼吸。


    克劳斯的选择十分单纯。


    全速直线狂奔。他没有给莫妮卡反应的时间，径直跑过两人之间二十米的距离。


    莫妮卡似乎完全没有预测到。反应迟了。


    （——当然不可能预测到啊。）


    克劳斯察觉了她的心思。


    （你成功掌握了所有子弹。所以，应该没有预期到会有蠢货迎着子弹冲过来。）


    腾空的莫妮卡没来得及回旋。


    克劳斯从正面抓住她的脖子，顺势跑向前，用她的后背拍碎圣堂正面的花窗玻璃，冲到了教堂外面。


    成功突破步枪的范围。


    红、青、黄、绿四色的花窗玻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为什么……？」


    在雨点般落下的玻璃中，莫妮卡好像呆住了一样呻吟道。


    落地之后，克劳斯将手从莫妮卡的脖子上拿开。莫妮卡倒在地上，苦闷地咳嗽起来。被用力压迫喉咙应该很痛苦吧。


    然后，她用力瞪向克劳斯。


    「……为什么你直着冲过来没有被子弹打中？」


    「不是——」克劳斯拍拍左侧的大腿，「当然命中了啊。」


    「哈？」


    莫妮卡睁大了眼睛。


    赤红的血液从克劳斯的左腿流出来。银色的子弹刺入大腿骨，埋在肉里，没有贯穿。


    「我原本就预料会打中几发。当然要害是护着的。」


    「————唔!!」


    克劳斯判断，只要避开重要的内脏和头部，就不会有致命伤。


    中弹三发。右肩和左手只是擦过去。左腿是直接打中。


    他用指甲捏出击中左腿的子弹，撕下衬衫的一角，当作绷带卷上去。所幸骨头似乎没有异常。基德那用肌肉抵挡的技术起了作用。但是，他大概暂时无法全力活动了吧。


    很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了。


    「你蠢吗……？」


    莫妮卡倒在地上，嘴唇在颤抖。


    「那逃跑就好了。或者怀着杀死咱的觉悟——」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唔。」


    莫妮卡睁大了眼睛。


    教会的后门跟前建有仓库。那是砖瓦制的仓库，大概是用来存放祭祀用的东西的。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仓库和教堂之间。没有人的动静。


    能正经谈话的环境终于准备好了。


    「莫妮卡，关于你的背叛，我大体上看出了真相。」


    莫妮卡仍然苦闷地蹲着。克劳斯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莫妮卡咬着嘴唇，仰头看他。


    「……那你说说看啊。」


    「是为了莉莉吧？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接下来要嫁祸给她。『蛇』的什么人这样威胁了你。不对吗？」


    寻常的理由无法让她背叛。而且如果单纯是莉莉有性命之忧，她应该会立刻找自己商量。只能是需要高度政治判断的问题。


    考虑到『凤』的事情，就可以推测出答案。


    莫妮卡呼了一口气。似乎说对了。


    「……那样的话，克劳斯先生，你会怎么做啊。」


    「击溃 cim。」


    克劳斯毫不迟疑地说道。


    「即便是被『蛇』操纵的结果，只要瞄上我的同伴，我就决不会手软。」


    当然，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这个选择会产生危机降临到本国的风险。但是，手法要多少有多少。他丝毫没有不惜交出莉莉也要避免战斗的想法。


    『灯』的同伴应该也会赞同这个选择。


    「…………」


    莫妮卡低下头，沉默下来。


    克劳斯将手温柔地放到了她的头上。


    「所以回来吧，莫妮卡。再一次来『灯』。」


    琐碎的商议之后再说也行。


    把她带回来是最优先的。要赶在她就这样被『蛇』吞没之前。


    「克劳斯先生。」莫妮卡抬起头，温柔地撇开了克劳斯的手，「——咱拒绝。」


    罕见的光景吸引了克劳斯的目光，他下意识停止了思考。


    莫妮卡露出了平和的微笑。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也像是感到了喜悦。碎裂的花窗玻璃产生出歪曲的反射，照耀着她的脸。


    克劳斯知道。那种笑容，是放弃了某种东西的人会露出的表情。


    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究极的手法，只有她能做到，她很可能做出来。


    「难道说，你……」


    「咱们终于成功对视了呢。但是，已经晚了。」


    必须阻止她。即便折断她的双腿也必须抓住她。


    但是，莫妮卡先动了。


    「要说掌握到对方的性格，可是彼此彼此啊，克劳斯先生？」


    她嘲讽地说完，指向教堂上方。


    有个人被绑在了十字架上。眼睛被蒙上，嘴里还塞着东西。克劳斯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葛蕾缇被双手展开绑在了十字架上。


    而那个十字架开始缓缓倾斜了。根部折断了。它即将与葛蕾缇的身体一起从约有二十米高的地方坠落。


    「去救她吧。你也看过监禁的地点了吧？她变得十分虚弱。」


    莫妮卡用冰冷的语调说道。


    「——这样下去葛蕾缇会死哦？」


    人质就是为了这个吗——克劳斯无暇理解。


    他背向莫妮卡，开始全力奔跑。莫妮卡的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真实感。葛蕾缇真的很可能死掉。


    莫妮卡略带寂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再见了，克劳斯先生。祝你跟葛蕾缇健康。」


    克劳斯忍着左腿伤口加深的痛楚，猛蹬教堂的墙壁。他跳到空中后，斩断了捆绑葛蕾缇的绳子，顺势接住葛蕾缇，抱了起来。


    「……boss。」


    克劳斯着地之后移除了眼罩和嘴里的东西，接着就听到了葛蕾缇细弱的声音。然后，她用虚弱的气力抱住克劳斯的手臂，把脸埋进了胸口。


    所幸看上去没有危及性命。在为此感到安心之后，克劳斯回头向后看去。


    但是，可见的范围里已经没有了莫妮卡的身影。


    ◇◇◇


    葛蕾缇消瘦了许多。衰弱得有气无力。大概她处在生命危险中一刻都不能放松吧。她仍然害怕地抓着克劳斯的手臂，完全不放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给人一种幼小的感觉。


    莫妮卡把葛蕾缇逼到了这个地步。克劳斯从这种过激的手段中看出了莫妮卡决心之深，说不出话了。


    「老师！」「boss！」「老师。」


    很快，其他少女也接连来到了教堂。


    似乎是艾露娜联络了大家。莉莉和吉薇娅跟她一起跑过来，为克劳斯的伤势感到吃惊后，发现了葛蕾缇的身影，都松了一口气。


    克劳斯问「缇娅呢？」莉莉回答说「似乎正在什么地方潜伏」。


    果然啊——克劳斯思考。看来推测没有错。


    「莫妮卡姐姐呢……？」艾露娜不安地问道。


    「抱歉，让她逃掉了。」


    克劳斯简短地回答。


    少女们绷起脸。就好像无法相信一般。


    「真对不住啊。」


    「啊，没事。」莉莉挥挥手，「老师做不到的话，就真的没办法了啊。」


    「不，我不是说那个。我是在为看漏这种可能而感到耻辱。」


    看到莫妮卡好像放弃了一样的笑容时，他察觉到了所有真相。


    「不，这也应该当作部下的成长感到喜悦吧。你们真是总会让我吃惊。」


    「……？老师究竟注意到了什么？」


    「叛徒不止莫妮卡。」


    过去少女们告诉过他，『想要欺骗克劳斯，只能避免接触』。这是她们之间的共识。


    那么，在那时就该怀疑积极远离克劳斯的少女。这不是有一个吗。能够万全地行动，把向克劳斯报告交给其他同伴，一直在黑社会暗中活动的少女。


    克劳斯跟说不出话的部下们挑明：


    「——缇娅也背叛了『灯』。」

 第8章 冰刃4

    眼前是卡夏德人偶工坊。


    建筑物里的人只有几个。葛蕾缇，艾露娜，安妮特，缇娅，亚梅莉，『莲华人偶』。『贝利亚斯』的其他成员都被绑起来了，『灯』的少女们正在分析『贝利亚斯』持有的资料。


    接下来，莫妮卡必须去袭击同伴。


    翠蝶用兴奋的声音说：


    「那么，总之开始吧？绯蛟酱。」


    话语确实很愉快，态度中却透着不由分说的压力。她特别强调了刚才命名的『绯蛟』这个名字。


    莫妮卡轻轻呼了口气，握紧了手枪。


    「啊，不用杀掉的。」


    翠蝶轻轻挥了挥手。


    这个要求合了莫妮卡的心意。她正感到奇怪，翠蝶苦笑道：


    「你如果杀掉同伴，燎火就不会对杀掉你感到犹豫了吧。那样就实在是太不利了吧？」


    莫妮卡感到信服。果然『蛇』掌握了克劳斯的性格。


    「……终究是要利用克劳斯先生的弱点吗。」


    「没错，要让他迷茫。迷茫到极限。」


    恐怕即使背叛的事情暴露，克劳斯也不会立刻杀死莫妮卡。他是个心软的男人。据说他最后也没有亲手杀死背叛自己的师父。


    但是，当莫妮卡杀死其他少女，克劳斯应该会做出冷静而透彻的判断。


    对方大概是打算通过持续这种走钢丝的行为，消耗克劳斯，尽可能增加胜率。


    「但是希望你能展示一下你的决心呢。」翠蝶残酷地笑道。


    看来对方还是没打算让自己仅仅做一次半吊子的袭击。


    「——能不能至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


    莫妮卡沉默地点点头。


    她当然已经有了决心。


    「希望你顺便抓上一个人当人质呢。那种能让燎火更加焦急的公主。」


    「……你真的非常清楚克劳斯先生讨厌的事情啊。」


    「毕竟咪特别喜欢这种事嘛。」


    翠蝶在莫妮卡的耳边低语。


    「你敢反抗，『花园』莉莉就会没命。别忘了咪时刻监视着你。」


    翠蝶似乎也要跟过来看袭击。


    半吊子的掩饰不会有用。装在身上的窃听器到现在还没取下来。她恐怕有优秀的观察能力，欺骗她难如登天。


    这是测试。


    翠蝶说，展示一下决心。这次袭击为的就是弄清楚莫妮卡是否真的背叛『灯』。为了赢取她的信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


    ——究极的尔虞我诈即将开始。


    「去吧。」翠蝶说道，「绯蛟啊，将纯黑的噩梦刻印到群愚身上吧！」


    在这声短短的号令之后，莫妮卡从楼顶跳了起来。


    她降落到卡夏德人偶工坊前，从正门冲了进去。翠蝶也跟在了莫妮卡后面。


    她将取出的小刀在手中旋转，然后用力握紧。


    在正面的接待室里，葛蕾缇抱着资料站在那里。她回过头来，惊讶地歪了歪头：


    「莫妮卡小姐……？」


    她说道。


    「……你之前究竟去哪里了？而且，为什么拿着武器——」


    莫妮卡甚至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时间。


    莫妮卡用力向前踏出脚，然后用小刀的柄用力打了她的胸口。葛蕾缇的身体失去力气，向前倾倒。与此同时，莫妮卡将事先准备的装有血糊的瓶子压在她的后背上，夹在腋下。


    瓶子里流出的血附着在小刀的刃上。


    （不对……！）


    恶心的感情涌上来，使得莫妮卡咂舌。


    葛蕾缇甚至没能发出困惑的声音就失去了意识。


    她腋下夹着装有用于输血的血的瓶子，横着倒下。血扩散开来，就好像后背被狠狠砍了一样。


    看到莫妮卡的伪装，翠蝶不满地歪起嘴角。


    「真手软啊。不过，考虑到之后要绑架，伤害太大会很麻烦呢。流出这么多血的话，应该足够迷惑燎火了吧。」


    翠蝶叮嘱道。


    「但是下一个人——你会动真格袭击吧？」


    莫妮卡没有回答。反正回答只能用行动体现。


    紧接着，接待室的入口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是艾露娜。她没拿住文件，脸色苍白，交替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葛蕾缇和旁边拿着滴血的小刀的莫妮卡。


    「莫妮卡姐姐……？」


    那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


    莫妮卡踢向地板，一口气与艾露娜拉近距离。艾露娜慢了一拍取出了手枪。莫妮卡用小刀扫开她的手枪，站到失去武器的她面前。


    艾露娜脸色苍白，以绝望的表情仰视莫妮卡。


    （不对，不是你……!!）


    她踢向艾露娜的腹部。


    艾露娜的嘴角流出口水，温热的液体附着在脚上。


    艾露娜的身体很轻，一下子滚向了后方。


    但是，她似乎反射性地向后跳了一下，借此减少了冲击，立刻起身逃向走廊。离开时露出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真身不明的恶魔，可以看出恐惧的神色。


    莫妮卡握着小刀，去追艾露娜。


    右手还残留着击打葛蕾缇的触感。


    左脚还残留着踢飞艾露娜的触感。


    脑袋里有轰鸣声在回响。那声音吵个不停，好像金属在剧烈碰撞，逐渐损坏。想吐的感觉涌上来。如果放任那种感觉控制自己，那该有多轻松啊。


    翠蝶以一副兴奋的表情煽动她：「不可以放跑她。赶快把她逼到绝路。」


    就好像受到那道声音刺激一样，莫妮卡冲过走廊。


    背叛同伴。亲手破坏过去积累起的回忆。这种行为无异于毁坏自己。那些逐渐崩溃的东西产生出激烈的耳鸣，视野逐渐失去颜色。


    然而，她对此有心理准备。


    她已经下决心由自己守护了。为了贯彻这个信念，必须走过修罗之路。


    「莫妮卡——!!」


    仿佛撕裂空气一般，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


    缇娅站在一层走廊的中央。她横眉竖目，大喊道：


    「你对艾露娜做了什么——！小刀的血是——！」


    翠蝶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让她闭嘴。」


    在她如此命令之前，莫妮卡已经在动了。她握着小刀，扑了上去。


    缇娅似乎是想逃，结果脚互相绊了一下。她难看地摔倒在地。


    莫妮卡用力踏住缇娅的腹部，然后直接坐到她身上，俯视着露出苦涩表情的她，看准那歪曲的脸，将小刀挥向喉咙。


    在刀尖马上要碰到脖子时，缇娅挡住了莫妮卡的双手。


    「……为什么……莫妮卡……？」


    她泛着泪诉说道。


    莫妮卡要压下匕首，缇娅阻止匕首。就看谁的力气更大了。两人进入胶着状态，但也只保持了一瞬间。论力气是莫妮卡更强。


    刀尖一点点逼近缇娅的喉咙。


    「为什么，你会……？」


    莫妮卡不能回答缇娅不断憋出来的问题。


    能感觉到背后有翠蝶的视线。


    ——莫妮卡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甚至不能发出一句求助的声音。


    不论是手语还是密文，只要莫妮卡做出留下那些信号的举动，翠蝶就会不再信赖她，放弃让她背叛，指使 cim 坑害莉莉。


    连真心话的一个字都不能说。莫妮卡要按照命令行动。


    这便是翠蝶创造的噩梦。


    策略，是坑害被命名为『绯蛟』的少女。


    但是——莫妮卡祈祷般向小刀施加力量。


    （——『灯』里有一个人。）


    从袭击开始以来，莫妮卡一直在寻找。


    每当攻击同伴，她都在心里大喊着，不对。


    她整个盖住缇娅的身体，让视线互相重合。


    （有个不通过话语就能读取愿望的人——!!）


    『蛇』网罗了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情报。唯一攻破对方的方法就是这个。


    培育学校的吊车尾们的特技没有泄露。去依靠这一点，就是这场噩梦的突破口。


    若是『灯』的少女，当然知道这件事。


    『梦语』缇娅——可以通过与对方对视读取愿望！


    看样子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那个力量。眼睛睁大了。站在她现在的立场，当然会这样做。


    缇娅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点。


    【——啊，是这么回事。】


    话语忽然在脑海里回响。


    感觉好像是幻听。但是，盯着缇娅的眼睛，声音就会自然地出现。可能是擅长对话的她拥有的力量。也可能是迄今为止共同训练的产物。


    缇娅的眼睛清晰明了地说道。


    【……哎，莫妮卡。我的力量并不能看穿内心的一切。我无法完全明白你究竟在为了什么而痛苦。只能看到一小部分。】


    她的手指增加了力量。


    【你在为了那份恋情，独自一人面对强大的敌人吧。】


    传达出去了。她准确地解读了莫妮卡的窘境。


    莫妮卡与缇娅较劲的体势没有改变。在翠蝶的角度，应该只会看到莫妮卡要去杀了对方。


    【曾有一天，你支持了我的背叛。】


    那是指有关安妮特母亲的骚动吧。那时候，缇娅和莫妮卡也打了一场，然后视线重合了。现在莫妮卡和她就是在重现那一幕。


    【这次我会和你一起背叛『灯』。敌人也要拯救是『梦语』的信念哦。】


    现在莫妮卡没有心思去笑话那过于天真的想法。


    时间所剩无几。情报成功通过远比声音更快的交流方式传达出去了，但是长时间对视会让翠蝶产生不信任。


    缇娅好像察觉到了那份焦急，用眼睛诉说：


    【折断我的手臂吧。你需要这种表演吧？】


    她的眼睛好像开玩笑一样眯起来。


    【但是，拜托不要留下伤疤哦。】


    莫妮卡暂且后退，然后调转小刀，隔着衣服折断了缇娅的上臂，又狠狠踢了她的侧腹部。


    缇娅难看地滚落到地上，很快苦闷地捂着右臂，蹲了下来。


    「感觉不错。」


    翠蝶看似心情不错的态度没有改变。看样子她没有注意到莫妮卡她们一言不发的密谈。


    「但是呢，差不多希望你能把一个人打个半死了呢。」


    然而，对莫妮卡的威胁在着实地继续。


    她给出的作业是——至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这实在是无法蒙混过关。


    莫妮卡已经决定了目标。


    （……这可能是个很好的机会。只需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莫妮卡沿着走廊前进。对方似乎在二楼。


    （——这是只有现在的咱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连向二楼的楼梯附近，亚梅莉和『莲华人偶』睁大眼睛定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亚梅莉好像说梦话一样说道。


    「碍事。」莫妮卡简短地唾弃了一句，然后扑向她们。


    亚梅莉等人并不是袭击对象，但考虑到之后要诱拐葛蕾缇，她想先把她们赶出建筑物。她迅速用小刀的柄击打两人的脸颊，然后前往了二楼。


    翠蝶似乎不想与亚梅莉见面。她已经用别的楼梯到达二楼了。


    莫妮卡前往楼梯尽头的工坊。


    在工具和车床林立的房间里，自己瞄上的少女正在笑。她将害怕的艾露娜挡在背后，坐在中央的桌子上，晃荡着脚。


    「本大人听艾露娜酱说了哦。」


    安妮特正在笑。


    「——莫妮卡大姐，难道脑袋撞坏了吗？」


    与平常无二的纯洁笑容里，隐约透着好战的感情。眼前应该是个年幼的少女，莫妮卡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可怕的邪恶气息。


    这就是她的本性吧——莫妮卡冷静地接受事实。


    「咱注意到了哦。」莫妮卡说道。


    「唔？」


    「你啊，暗杀了玛蒂尔达女士吧？」


    「……………………」


    在查办『尸』的任务之后，她们遇到了自称安妮特母亲的女性——玛蒂尔达。在她们以帮助她逃亡到国外为目标行动时，安妮特的举动很奇怪。


    安妮特略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微微吐出了舌头。


    「啊啊，说起来，大姐。本大人有做出过那种举动吗？」


    「咱察觉到你的本性了。藏在同伴背后，把麻烦事交给别人，自己一个人愉快地屠杀让人不爽的家伙。真是个美妙的位置啊。」


    其他少女没有看穿她的本质。莫妮卡察觉到了。


    ——纯粹邪恶的暗杀者。


    她是克劳斯藏在『灯』之中的王牌。


    莫妮卡对她的存在怀有一个疑问。她确实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精神实在是过于自由奔放。虽然克劳斯认同了现状，但这样真的好吗。


    安妮特不懂挫折。


    她不曾像莫妮卡这样吃到苦头。因此，潜在的能力一直在沉眠。


    ——安妮特原本的才智不止现在的水准。


    而现在的莫妮卡可以给予她挫折，促进她成长。可以去做她应当跨越障碍。


    「放马过来。咱来重新教育一下你，臭小不点。」


    这句话成了导火索。


    安妮特的身体猛然动了起来。她扭转着身体落到桌子上。裙子轻飘飘地舞动，好几个蜈蚣一样怪异的机器从裙子里掉出来。


    「代号『忘我』——来开始拼组垒砌的时间吧！」


    「太慢了。」


    不给她使用工具的机会。安妮特擅长的是装作纯真的暗杀。格斗反而算不擅长的。自己没道理在正面争斗中落下风。


    莫妮卡用刀背击打安妮特握着遥控器的手，接着将脚边的机器一个不留地一脚扫尽，摔在墙上。


    蜈蚣机器似乎装有小型炸弹。冲击引爆了炸弹，火势蔓延到周围的墙上。炸弹的破片击中安妮特和艾露娜的头部，两人倒了下去。


    「……唔。」


    艾露娜晕了过去，不再动弹。安妮特呆呆地盯着艾露娜，很快擦掉额头上流出的血，站起来，从裙子里取出了铁棒一样的机器。她面无表情，用仿佛黑洞般的眼睛瞪着莫妮卡。


    但是，她事到如今使出的全力，对莫妮卡来说不足为惧。


    莫妮卡观察开始在工坊里蔓延的火。


    差不多得收手了。克劳斯似乎还不在这里，但他有可能赶过来，而且还需要回收打晕的葛蕾缇。


    翠蝶小声说「下手」。


    「牢牢记住吧。」莫妮卡冷冷地对呆立不动的安妮特说，「记住这种无论多么想杀死眼前的对手都无能为力的感觉——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莫妮卡横向挥舞的小刀破坏了安妮特的肋骨。


    被用力击飞的她撞到墙上，嘴里吐着血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应该会有同伴。）


    她们应该会安慰她吧。应该会温柔地引导第一次尝到挫折、无从消解身体的疼痛、感到苦恼的她。


    ——安妮特的成长应该会成为『灯』的强大力量。


    自己只需要去相信这一点，贯彻惹人厌的角色。


    火势逐渐变大。翠蝶在说着什么玩笑话。莫妮卡无视了她，此时背后传来了人的动静。


    「「————————。」」


    莉莉和吉薇娅脸色苍白地站在工坊的入口，注视着这边。她们似乎是刚好在袭击安妮特的时刻来的。


    莫妮卡没心思与她们对视，静静地转身朝向翠蝶。她将装有灯油的瓶子扔向地板，让火焰将自己与莉莉等人分隔开。


    「————————抱歉。」


    在越燃越旺的火焰中，莫妮卡仅仅留下了这道低语。袭击完成了。


    翠蝶评价这次袭击说「perfect」。


    就这样，莫妮卡成功获得了她一定的信赖。


    但是，莉莉被当成人质的状况依旧没有变化。再加上这次要担上克劳斯动真格追击自己的风险。若是自己被抓到，莉莉就危险了。


    她需要将计划推向下一个阶段。


    ◇◇◇


    翠蝶并没有始终在莫妮卡身边。


    她似乎在进行尚未透露给莫妮卡的『蛇』的工作。之后莫妮卡得知她要杀害名叫米亚·格多鲁芬的女性，但很遗憾莫妮卡没有余力去阻止她。


    她不在身边，相对地派了人监视自己。不论在街上的什么地方，莫妮卡总能感觉到视线。但是，从暴露无遗的迹象可以看出，监视者并不是很优秀。


    在袭击次日的夜里，莫妮卡用兜帽藏着脸，坐在休罗巷子的一个小咖啡商店里。她嘴里含着苦咖啡，等待对方的到来。


    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获得报道，动乱的街道正好可以藏身。


    店里开始混杂的时候，变装过的缇娅坐到了相隔一个位置的座位上。


    她的变装不像葛蕾缇那样优秀，无法完全化作其他人。但是，她把头发绑了起来，做了浓重的化妆，足够看上去是另一个人了。


    〔莫妮卡，回答我。〕


    她仅凭手指敲桌子的振动对话。


    这是『灯』有限的几种交流方法之一。若是只有拙劣的监视，这种简单的方式就可以骗过去。


    〔为什么袭击了安妮特？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吗？〕


    〔那家伙需要指导。还有就是你。〕


    莫妮卡安抚缇娅。缇娅仅凭指尖就能感情丰富地倾泻话语。


    〔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克劳斯先生感到可疑，需要你自告奋勇搜索咱。就结果而言，你成功表演得真心想要见到咱。〕


    缇娅不满地皱起脸。


    莫妮卡在意的问题是，缇娅能否在袭击后骗过克劳斯。莫妮卡需要袭击安妮特同样是为了让缇娅做出真心对自己感到愤怒的表演。


    莫妮卡察觉到演变成争吵的迹象，抢先说道：


    〔在莫廷奈公园的草丛里准备了希望你做的事情的清单。交给你了。〕


    莫妮卡叫来老板，要求结账。


    缇娅皱起眉毛，似乎还没有谈够。


    〔……不能暴露给克劳斯对吧。〕


    〔对。由于某个缘由不能透露给克劳斯先生。〕


    〔什么缘由啊……？〕


    〔也不能告诉你。〕


    若是继续没有必要的对话，大概监视者也该察觉到了。


    莫妮卡单方面结束对话，最后告诉缇娅说：


    〔交给你了啊。只能靠你了。〕


    她没有看缇娅的表情，离开了咖啡商店。


    ◇◇◇


    莫妮卡回到了翠蝶准备的藏身处。


    那是一栋楼房，位于与休罗中心的主道相隔的小巷里。一层是餐饮店，二楼是法律事务所，四楼是剧团的训练场，莫妮卡得到的是三楼。


    楼房的主人可能是亲帝国派，好像跟翠蝶也有联系。对方没有详细解释，但说过可以随意使用。


    这里过去似乎是不动产商的事务所，但现在空荡荡的，空无一物。这一层是木地板，留有桌子的痕迹。可以微微听到从四层传来剧团成员进行发声练习的声音。


    藏身处的深处，有一位少女被绑着双手，横卧在那里。


    看样子她醒过来了。惺忪的眼睛看向莫妮卡。


    「……莫妮卡小姐。」


    「葛蕾缇，抱歉啊。」


    莫妮卡把买来的矿物质水递到她的嘴边。


    「咱想你应该明白，你是轻伤。衣服上沾到的不是你自己的血。咱把你诱拐到这里了。」


    染在她衣服上的血在地板上印下痕迹。


    葛蕾缇没有喝水的意思，直接问了许多问题。她冷静地按顺序说出「为什么攻击」「你背叛『灯』了吗」等问题。不过其中大半是莫妮卡不能回答的。


    但是，葛蕾缇似乎在问答中猜到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唯独这个问题可以请您回答一下吗？」


    她极其平静地问道。


    「掠走我是为了什么……？」


    「多半要让你制作变装用的面罩。到时候会让你做。」


    这个也没告诉她细节。


    还不清楚翠蝶正在从哪里窃听。莫妮卡打算找机会告诉葛蕾缇。


    「不过，最大的目的还是对付克劳斯先生吧。」


    莫妮卡耸了耸肩，喝了一口葛蕾缇没喝的水。


    「接下来咱要跟克劳斯先生战斗。必然会输吧。所以需要个逃脱的手段。抱歉，葛蕾缇。咱要暂时监禁你，让你衰弱。这样一来，克劳斯先生情急之下就会比起抓住咱更优先去救你吧。」


    葛蕾缇似乎感到奇怪，歪了歪头。


    「只是让 boss 慌乱的话，我觉得那才是谁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


    莫妮卡忍不住流露出浅笑。


    「克劳斯先生最爱的队员是你啊，葛蕾缇。」


    葛蕾缇睁大了眼睛。


    看到她的反应，莫妮卡心里涌出一股无语。真的没感觉到啊。


    「你的恋情啊，也意外地有用呢。」莫妮卡捉弄她说。


    当然，克劳斯表面上不会区别对待部下。他本人应该也认为自己是平等对待所有人的。


    即便如此，莫妮卡也明白。


    克劳斯面向其他少女的感情与面向葛蕾缇的感情有细微的不同。虽然与恋爱感情不同，但是其中含有更加平和、更加温暖的色调。


    「……真是让人羡慕啊。」莫妮卡背过脸去。


    「诶？」


    「咱之前也说过吧？咱是看到在恋爱中专情的人就会嫉妒的体质。」


    无论何时看到，都会感到耀眼。


    要是自己也能有如此专一恋爱该有多好啊。


    「…………唔。」


    有一瞬间，葛蕾缇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聪明的她或许察觉到了莫妮卡的秘密。如今这也无所谓了。若是葛蕾缇，应该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


    葛蕾缇咬着嘴唇，将视线直直地投过来。


    「莫妮卡小姐。」她的声音饱含热量，「可以请您解除我的变装吗……？」


    「变装？什么意思——」


    莫妮卡问了回去，但葛蕾缇什么也没有回答。就好像在表示不需要解释。


    现在的葛蕾缇看上去没有做任何变装。


    莫妮卡感到一丝寒冷。


    不会吧——莫妮卡带着这种感觉，将手伸向葛蕾缇的脸。只是碰到肌肤仍然发现不了。但是，用指甲刮就会产生强烈的违和感。是变装用的面罩覆盖着她的脸。


    莫妮卡屏住呼吸，扯下了面罩。


    ——甚至不向同伴展露的，葛蕾缇的秘密。


    她的脸左半部覆盖着丑陋的斑痕。


    「……唔。」


    莫妮卡在近距离注视着她，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那斑痕与她的脸十分不相称，即使说奉承话都难以称之为漂亮，甚至能让人本能地感到厌恶。


    看到莫妮卡的这种反应，葛蕾缇用劝导的语气讲道：


    「即便如此，您还能说羡慕我吗？」


    根本不可能说得出来。


    知晓了自己有多么浅薄，莫妮卡沉默下来。


    「boss 接受了我原本的面貌。」


    「……是啊。他确实会接受吧。」


    「没错。那么，莫妮卡小姐的心上人如何呢？」


    葛蕾缇流畅地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是哪一位……但是，那位会狭隘到激烈地拒绝莫妮卡的心吗……？您是不是擅自断定不可能传达给对方，自己放弃了而已呢？」


    一字一句深深地刺在心里。


    就算不情愿，她也会忍不住想象那样的未来，那样的光景。


    向莉莉挑明自己的真心——然后，就像克劳斯接纳了葛蕾缇的斑痕，莉莉也一样接受莫妮卡的心。


    脑袋里满是飘渺的幻想。莫妮卡摇头赶走那些想法。


    「……传达出去又能怎样？」


    「至少或许能避免现在的失态。」


    莫妮卡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无言以对啊。」


    「请不要想去独自一人背负一切……求您了……」


    「已经晚了啊。」莫妮卡自嘲般地点了头，「但是，谢谢你啦，葛蕾缇。」


    葛蕾缇仍然用央求的眼神看过来。


    莫妮卡细心地试着将扯下来的面罩弄回去。为了让那片斑痕不再被人看到，她用手指紧紧按住面罩。


    但是，面罩一旦剥下就无法复原了。「咱之后会再准备一个。」莫妮卡说完，将从葛蕾缇脸上剥下的面罩放到了地上。


    「咱是在害怕说出真心话。」


    莫妮卡看着她的斑痕，低语道。


    「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个蔓延着忧虞的世界上，咱的恋爱就是禁忌。是犯罪，也是疾病。不管对谁来说，咱的心意都仅仅是麻烦。」


    葛蕾缇的脸扭曲了，好像想说些什么。


    莫妮卡没有理睬她，而是清晰地宣告：


    「——所以呢，咱决定了要破坏掉这个世界。」


    差不多该进行下一项准备了。


    她将会遵照翠蝶地指示与克劳斯战斗。应该会败北吧。她要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去挑战。


    莫妮卡真正的战斗在那之后。


    她开始向着在这个时间点翠蝶、缇娅、克劳斯全都没有摸清的残酷结局前进。


    「葛蕾缇。」离开时，莫妮卡说道，「祝你跟克劳斯先生幸福。」

 第9章 『冰刃』与『绯蛟』

    休罗城里的混沌没有结束。


    冲进内部的 cim 再次出现在正门的时候，聚集在康梅里德时报本部前的人们敏感地察觉到状况不对劲。听到他们对着无线电怒吼的声音，人们得知雷蒙德总编消失了。


    神秘的新闻社报道了暗杀者身影，而凭强权刊登了那篇报道的总编失踪了。


    在已经有数个谜团的情况下，据说稍远的楼又发生了爆炸事件。还有目击情报说，投掷炸弹的人是报道中的苍银发暗杀者。


    无论谁都察觉到了动荡的预兆。


    但是，他们抓不到动荡的真身，慌乱不已。


    在车站前，连日有将 cim 的失态当作靶子的激进分子不断演说。有人发传单说「全都是姆扎亚合众国的阴谋」，也有人去殴打那些人，说「你才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混乱不断。


    国会议事堂的大钟楼前，人们正在游行。


    他们判断间谍是一切混沌的元凶，要求大量检举外国人，抱着达林皇太子的遗像，怒吼说「把他们全都抓住审问」。游行的规模很大，聚集了三千人以上。警察正在为镇压游行而奔走。


    有个少女以一副愉快的样子望着混沌的城市。


    她潜伏在库莱特女王车站近郊的楼房里，暗中笑话下方扩散的骚动。


    她正是这场混沌的罪魁祸首——翠蝶。


    她手边有个无线电。包括“工蚁”的许多部下发来的报告从那里传出来。


    她侧耳倾听的是莫妮卡和克劳斯死斗的结果。


    「perfect。」


    听完之后，她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太出色了。没想到她能让燎火负伤然后逃脱。」


    特别是克劳斯左腿负伤，这是超出预料的战果。如果骨头有了裂痕，完全康复要两三个月。康复之前无法发挥出全力。


    着实地向解决那个男人前进了一步。


    而且，莫妮卡这个棋子还在手上。


    （……燎火还会忙着对付莫妮卡酱一段时间。能削弱到什么地步呢？）


    莫妮卡的作用比翠蝶的想象要多。


    虽然还不能完全信赖，但今后也可以期待她吧。


    （……不，考虑到让燎火左腿受伤这一点，已经可以相信她会成为咪的同伴了吧？是不是太容易了？）


    真的可以不再怀疑她是双重间谍吗。


    『燎火』克劳斯是迪恩共和国最强的间谍。为了取得『蛇』的信任就伤害他的左腿是不值当的。


    （虽然还不能放松警惕，但应该可以认为她不打算回到『灯』了吧……看情况也可以把『蛇』的目的告诉她？）


    翠蝶轻轻呼气，从无线电旁边走开。


    （毕竟只要知道『蛇』的存在意义，谁都会赞同『蛇』的。）


    至少翠蝶就是这样。


    她过去是芬德联邦的间谍，一心希望本国的繁荣。但是，她注意到了全世界的谍报机构都尚未完全摸清的世界性绝望——当她注意到这个事实，她尝到了一种立脚点崩溃的心境。那时候来邀请她的就是『蛇』。


    看看时钟，已经是傍晚了。


    必须进行『蛇』的定时联络。


    传达重要的情报时不使用无线电。藏在街上的密文会告知会合的地点。规矩是在指定的时刻去那里留下字条。


    对翠蝶来说这个时间很令人厌烦。


    ——『翠蝶，你还是太天真啊。不要忘喽。』


    她无法忘记那人高高在上对自己说的话。


    真麻烦——她咂舌道，然后拿起大衣。


    在她要穿上袖子伸出右肩时，意料外的疼痛闪过。她急忙用左手压住，腿上用力，稳住摇晃的身体。


    「——啧。」


    已经过了快十个月以上了，可是仍然有伤口在疼。


    伤应该治愈了，但它好像诅咒一般定期折磨翠蝶。


    ——双肩上刻下了闪电般的伤痕。


    对喜欢舞蹈的翠蝶来说，印在肩上的伤极其令人不快。自那以来，站在舞厅里的时候，她只能穿藏住肩膀和上臂的服装了。


    （……啊，烦死了。）


    每当回想起那段记忆，她就咂舌。


    （那个老太婆……死了以后还是这么可恨……）


    她不知多少次为那涌上心头的憎恶紧咬嘴唇。


    ——『炮烙』盖尔代。


    那是『焰』的成员。翠蝶见证了其死前的场面。


    ◇◇◇


    事前的情报说，是个老东西。


    那是倒戈到『蛇』的『炬光』——或称『苍蝇』基德说的。他露出略带哀伤的眼神之后，一边打磨着自己擅长用的大刀一边这样讲道。


    「毕竟都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了啊。已经是老婆婆了啊？全盛期早就过了。这十年里衰弱得更厉害了。」


    就是听到这番话，『翠蝶』才自告奋勇去暗杀她。


    在基德的操盘下——暗杀『焰』的所有成员。


    如同『紫蚁』在姆扎亚合众国击破了『红炉』，杀害『炮烙』的任务交到了翠蝶手上。芬德联邦这片土地也是她的主场。


    至于把对方引诱到指定的地方，只要使用基德的情报也很容易。


    翠蝶把对方叫到了自己支配的舞厅。那是在休罗郊外平常会有上流贵族聚集的社交场。她指定了舞厅无人的深夜。


    过了零点的时候，一个老女人迈着坦荡的步伐出现了。


    「唔？什么啊？」


    她看向坐在放在中央的椅子上的翠蝶。


    「还以为是基德叫我出来，没想到对手是这种小姑娘啊。那个笨蛋泄露了暗号吗？」


    盖尔代的容貌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岁数。打扮是军用裤子和背心，大幅露出肉体。双臂上覆盖着坚硬的肌肉，反射着照亮舞厅的灯光，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位老女人。


    不过以那副打扮在街上走，自然会显眼。


    ——在战场上走过半个世纪以上的不死身狙击手。


    翠蝶知道她的传说，不免有些紧张。


    「……要不要来交涉？老婆婆。」


    「唔？」


    「你的同伴『炬光』基德背叛了同伴，去加尔加托帝国了。」


    盖尔代的表情没有变化。


    翠蝶判断对方在逞强，于是展示了情报的正确性。


    「阳炎宫有规定对吧。规则十四，不允许强行要求其他居民喝酒。规则十五，不允许用火药驱逐睡意。这是为你订的规则哦。」


    「啊啊，是呢。」盖尔代的表情放松下来，快活地笑了，「不过用了火药是要管教克劳仔啊。boss 发了好大火。」


    不知为何，盖尔代看上去很愉快。她说着嘿咻，坐到了呆住的翠蝶前面放着的椅子上。


    「嚯喔，基德背叛了啊。不过我不惊讶。」


    她用轻快的语调说道。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让克劳仔一个人远离『焰』就是因为这个啊。就算是基德也很惧怕克劳仔吗。」


    「你不为所动啊？」


    「抱歉，这种程度的事都是家常便饭了啊。」


    盖尔代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数数。


    「看这个情况 boss 会死啊。笨蛋卢卡斯放着不管也会死，而维勒应该会陪着哥哥死吧。海蒂死上一次比较好。克劳仔……嗯，依行动而定吧。」


    五根手指顺次弯下，留下最后一根。


    「至少能留下一个人。足够了。」盖尔代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看样子她自己从最开始就不需要计算是否存活。


    翠蝶微微向前探出身。


    「咪可以随时杀掉你。」


    「…………」


    「能不能把情报给我？你们手上有吧？“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样的话至少活命是——」


    话音未落，世界就晃动了。


    翠蝶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是脑袋被打了。攻击唐突得令人会误解为世界晃动，她来不及做出着地缓冲的动作，向后倒下。


    盖尔代的右手拿着黑色的棒子一样的东西。


    翠蝶倒下的同时定睛看去，发现那是步枪的枪身。应该是藏在了衣服里面吧。盖尔代迅速组装起藏在身上的步枪。


    当翠蝶恢复了态势，盖尔代已经装好步枪，开枪了。


    两连发。双肩喷出了血。子弹削去了翠蝶的肉。强烈到令人发狂的疼痛麻痹了脑袋。


    「真是够小看人的啊。跟我『炮烙』交涉啊？」


    应该是故意给自己留了活口吧。


    只要盖尔代有那个打算，刚才完全可以打脑门。


    「最近耳朵不好使。能不能再说一遍？啊？你要把我怎么样？」


    翠蝶难看地趴在地上。对方毫不留情地踩踏翠蝶的头。


    但是双肩的疼痛让翠蝶顾不上抵抗。


    （那个大叔！还说什么老东西——!!）


    她只能怨恨带来情报的基德。


    （这个老太婆不管怎么想都有世界最高峰的实力吧——!!）


    基德应该并不是故意说谎的。


    『衰弱』应该是事实吧。只是过了全盛期仍然太过强大而已。还有，只是『焰』的人都不正常，能把她形容成『老东西』而已。


    翠蝶感觉到坚硬枪口顶到了后脑勺。


    「——说，你从哪知道“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个词的？」


    盖尔代散发着杀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


    翠蝶张开下意识握紧的拳头，调整呼吸。


    （啊，无论想起来多少次都会反胃……！）


    对翠蝶来说，这次的任务亦是复仇。盖尔代给了自己差点求饶的屈辱。那个人只能是仇敌。


    但是，就算想杀死她，她也已经不在了。


    作为代替，要杀死『炮烙』盖尔代判断会活下来的男人——『燎火』克劳斯。


    翠蝶一直在为此布局。


    让他消耗体力和精神，现在他正在追逐莫妮卡，不断奔走。他会在负伤的左腿得不到完善治疗的情况下继续谍报活动吧。


    最后的致命一击，不是翠蝶的工作。


    封堵克劳斯的策略还有很多。当克劳斯变得疲惫不堪，翠蝶会与执行其他任务的『蛇』的同伴会合，一起杀过去。


    现在已经来到了差一步就能完成任务的阶段。


    （硬要说有什么担忧的话，让咪想想……）


    她重新披好大衣，同时思考。


    （……就是康梅里德时报的报道吧。唯独搞不清楚那个报道的意图。）


    那是今天早上的文章里突然报道的内容。


    ——【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是苍银发的少女】


    对翠蝶来说，那则报道仍然意义不明。为什么那则新闻拍到了莫妮卡的身影呢。是谁为了什么刊登的呢。


    她也问了莫妮卡，对方回答说：「谁知道？咱也不懂。」


    没有确认真伪的方法。


    她感觉很可疑，但不能仅仅为这件事就舍弃莫妮卡。有可能是『灯』的策略。她决定先让手下调查。


    （差不多该有搜查结果了——）


    她想到这一步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那人报上事先说好的暗号，来到了翠蝶所在的房间。


    「翠蝶大人……」


    那是手下的“工蚁”之一。他是个二十多岁看上去很软弱的男性，也是 cim 的特工。他好像是赶过来的，气喘吁吁。


    翠蝶一面为完美的时间点感到佩服，一面对他说「赶快报告」。


    「cim 掌握了失踪的雷蒙德·阿布鲁顿总编的情报。他这些天好像跟名叫『烽火连天』的黑社会组织有来往。」


    「……烽火连天？没听说过啊。」


    「是新的反政府势力。他们宣称『救国』，正在急剧扩大势力。」


    嚯——翠蝶附和道。


    那似乎是目前在休罗城里到处都是的可疑激进分子势力之一。至于为什么他们得到了莫妮卡的照片，还是不明。


    她问了这些之后，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个……」，皱起眉毛。


    「怎么。」翠蝶催促道。


    「二十分钟前，其他新闻社刊登了号外。这个可能也是『烽火连天』干的。」


    说着，他递出了一张报纸。


    后背一阵发寒。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翠蝶忍耐着这种感觉，看向那则报道的细节。


    简单地讲，那是康梅里德时报刊登的那则报道的后续。


    【我等救国之士，报道枪击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者。


    ·代号『绯蛟』


    ·年龄 16 岁


    ·隶属于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队伍『蛇』


    ·身高：150cm 发色：苍银发


    ·潜伏在休罗近郊


    寻求目击情报。】


    「哈——？」她忍不住出声了。


    这篇文章连同莫妮卡的面部照片一起登报了。


    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犯人在报道中被当成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


    翠蝶没能隐藏自己的慌张，叫了起来。


    她将文面过目好几遍，结论还是自己没有看错。


    「不正常!!」


    翠蝶叫喊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报道!? 太胡来了！」


    意图和含义都完全搞不明白。


    发行商是芬德联邦里发行数量排第五的新闻社。足够称得上是大型出版社了。不可能张扬地扩散这种谣言。


    不等政府公布就擅自报道嫌疑人，这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cim 判断是国内政治的不信任感增加了黑社会方面的影响力。可能是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影响。」


    「就算是这样——!!」


    「是『烽火连天』的首领干的。」


    男人最后断定。


    「听说她整合了对立的反社会势力，进行了黑帮之间的交涉。煽动政治不信任感，煽动起义，统领了积攒起不满的人们，收入麾下。恐怕她也笼络了新闻社的巨头，强行使其刊登了号外吧。」


    翠蝶忍不住捏烂了报纸。


    新闻社居然变得这么冒进。这是日常中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


    （……小看了王族死去的影响啊。混沌接连不断……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吧……）


    当然，『蛇』射杀达林皇太子的时候，对相应的风险做好了准备。那是可能引起战火的行为。但是有些缘由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实施了暗杀。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预测世界会走向何方了。


    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个开始拥有威望的存在出现了吗。


    「……那个『烽火连天』的首领是什么人啊？说到底『蛇』的情报说从哪里——」


    「详情不明。好像越是关系密切的人口风越紧……」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地表示道。


    「但是，据说救国的英雄——是美丽的少女。」


    少女——就在翠蝶复读这个意料外的情报时——


    带着优雅色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莫非你们在谈论我吗？」


    门口有个黑发的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


    翠蝶知道她。『灯』在芬德联邦里活动的时候，翠蝶看过她好几次。


    ——『梦语』缇娅。


    这个间谍拥有凹凸有致的魅惑体态和悦耳的声音。


    看到她的瞬间，翠蝶就想通了。


    她似乎是『烽火连天』的首领。翠蝶知道『灯』里有擅长交涉的少女，但没想到能力有这么厉害。


    「你就是『翠蝶』小姐啊？很高兴见到你。」


    咔哒咔哒——随着鞋跟的声音，缇娅走了过来。


    为什么她找到了这个地方。是『烽火连天』的力量吗，还是说——


    「……有什么事？现在咪非常不爽。」


    翠蝶脱下披着的大衣，露出双肩。


    她有相当多的事情想问眼前的女人。对方找上门来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意。


    她瞪着男属下，威胁他说：「你呆着干啥？赶快抓住她。又想被紫蚁先生拷问吗？」


    男人瞬间变得脸色苍白，立刻取出了匕首。


    缇娅十分不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翠蝶从紫蚁那借了十二位“工蚁”。虽然现在身边只有一人，但这一位也拥有强大的暗杀技术。


    这个男人是目前隶属于 cim 的一流间谍。杀人经验已经有十四名了。


    啊嘻——翠蝶忍不住笑出来，命令道：


    「把那个女人弄到半死。」


    男性“工蚁”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有些软弱，但动作凶猛而迅捷。他一瞬间与缇娅拉近距离，大吼着用匕首刺过来。


    缇娅似乎没能做出反应。


    她没有做出架起武器的动作，甚至没有看向逼近的匕首。


    「——【守住我】」


    缇娅说出话语的同时，背后伸出了无数手臂。十二只。


    寡不敌众。男性“工蚁”握着匕首的手臂被抓住，头、脖子、腿接连被抓住，转眼间就被按在地上。


    回过神来，她的前面已经出现了流里流气的男女六人。他们压制了那个男人，使其昏迷，然后瞪向翠蝶，好像确定了接下来的目标一样。


    应该是『烽火连天』的黑帮吧。对方收集了干将吗。


    缇娅对他们道谢说「谢谢」，用优雅的动作走近翠蝶。


    「简直就像教祖呢。」翠蝶笑道，「就是那个吧，你以为自己成了英雄？」


    「你们就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缇娅伸出手，将食指指了过来。


    「听我说！站在那的就是射杀达林皇太子的帮凶！是跟『绯蛟』组队令世界陷入混沌的『蛇』的一员！」


    六个黑帮成员的眼神变了。


    缇娅用尖锐的声音放话。


    「——【抓住她】」


    随着这声号令，黑帮成员们一起扑了上去。


    翠蝶抽身跑向背后的窗户。


    （啧！看上去只能先逃跑了！）


    翠蝶持有的子弹数量是十四发。如果不紧不慢地应对，很可能转眼间就用完了。


    她打破窗户，跳向开始日落的休罗的街道。


    翠蝶的落脚点是对面楼房的屋顶。从十四层的窗户，跳到八层的屋顶。她缓冲掉腿上的冲击，毫不费力地落地。


    「……唉，真丧气。」


    翠蝶向空中打了两发子弹。这是告诉周围的“工蚁”有异常情况的信号。


    枪声使在建筑物底下的大道上排成长龙的游行队伍发出惨叫。


    他们开始四散奔逃，这一带变成了地狱般的惨状。与游行队伍抗争的警察也忙着应对这个状况。


    缇娅等人没有立刻追来的迹象。


    （算了，终究只是黑帮嘛。）


    翠蝶仰望刚才自己所在的楼房。


    （他们没有受过在大楼的屋顶之间跳跃的训练吧。逃跑很轻松呢。）


    他们也没有间谍理所当然学会的技能。


    那些据说是缇娅召集的黑帮成员站在窗边，束手无策地望着翠蝶。


    趁机逃跑吧。翠蝶如此感到乐观的时候——子弹擦过了脸。


    「——唔！」


    回过头去，翠蝶看到无数黑帮成员围着自己，将枪口朝向这边。


    翠蝶所在的屋顶，旁边大楼的楼顶，大楼高层的窗户。


    那些地方堵得水泄不通，无数黑帮成员等在那里。


    ——扫一眼感觉接近百人。是『烽火连天』的成员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这么多——！）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对方。


    果然，还是只能逃跑。


    他们开始毫不犹豫地开枪。所幸他们不是受过射击训练的军人，仅仅是黑帮的成员。


    射击技术是二流。他们的第一发子弹，翠蝶全都成功躲开了。


    但是，问题是数量。


    想要突破包围网，只能将翠蝶持有的烟雾弹全都消耗掉。


    她潜伏在烟幕里，同又随便扔出两发手榴弹。那是不惜卷入市民的无差别恐怖主义攻击。


    地面上接连爆出的惨叫打乱了他们的指挥系统。


    翠蝶在烟幕中穿过慌张的黑帮成员，落到了地上，然后猛击路过的普通男性，使其昏倒，夺取了大衣。


    （……逃跑用的工具消耗了不少。现在只能藏起来。）


    她用大衣裹住身子，寻找这一带的大楼是否有藏身的地方。


    所幸她立刻找到了看上去是废墟的大楼。


    她沿着紧急楼梯上到二楼，用手枪破坏了门锁。


    她将大衣挂在门前的扶手上，用特别的打结方式固定。那是表示让手下的“工蚁”来这里的信号。


    （之后做好准备逃跑，或者只要拖时间——）


    思考被打断了。


    因为，自己原以为无人的大楼里传来了人的动静。


    「哎呀？挺快啊。」


    是缇娅。


    对方露出与方才别无二致的骄傲笑容，等着翠蝶。


    「毕竟有这么多当地的帮手。只是绕到你前面而已，太简单了。」


    似乎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感觉让脸发热，但翠蝶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不容小看。为了将自己置于死地，对方进行了相应的准备。


    「太乱来了吧？」


    翠蝶挑衅地吐出舌头。


    「那些信徒是怎样。你也是侵蚀这个国家的间谍之一吧？撒谎让他们听命于你了？真是个坏女人啊。」


    看那些黑帮成员忠诚的样子，他们真的认为缇娅是『救国的英雄』。看上去她巧妙地骗过了他们。


    缇娅微微垂下目光。她好像还挺认真地思考了翠蝶的话语。她忧愁地呼了口气，微微摇头。


    「是啊。我对他们撒谎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自己是间谍。」


    缇娅抬起了头。


    「但是要拯救这个国家这一点是真的。救济这个被『蛇』侵蚀的国家。这个终点没有半点假话。」


    「……哈？芬德联邦不是你的祖国吧？」


    「是啊。」


    「搞不懂。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拯救其他国家，是要怎样？」


    「无所谓啊。」缇娅骄傲地笑道，「因为，我的目标是连敌人也要拯救的英雄。」


    翠蝶完全没能理解。


    她对那充满自信的表情感到不快，唾弃说「傻了吧」。


    ——没错，翠蝶无从得知。


    得到『红炉』费罗妮卡相救之后，缇娅怀有的英雄愿望。


    她将这份强烈的动机升华成了新的力量。


    『凤』的队员们传授了间谍的战斗方式——『诈术』。


    诈术就是如何将自己具备的特技与欺骗方法相乘，击破棘手的敌人。缇娅受到『羽琴』法尔玛的指导，已经习得了诈术。


    从读心开始的交涉术。然后，欺骗整个集体，让他们将自己崇拜为英雄。


    『交涉』x『偶像』——愚神礼赞。


    这就是缇娅的诈术。这过于强大的诈术在芬德联邦的土地上绽放了。


    翠蝶确实不知道缇娅的能力，但她将眼前的存在认作了敌人，冷静地观察。


    对方绕到了自己前面，可是她没有架起看上去像武器的东西。而且右臂负伤了。大楼里空荡荡的，都是空无一物的空间。


    （为什么煽动了那么多手下，结果只有这家伙在……？）


    能感觉到缇娅散发出了看似游刃有余的气场。


    那副样子就好像已经宣告胜利了一样。而这刺激了翠蝶的感情。


    （……难道说她在小看咪？）


    那可真是有够自大。


    翠蝶从怀里取出凿冰器。如果拥有毫不迟疑地贯穿心脏或颈动脉的技术，这个东西用起来比容易碰到骨头的刀剑更顺手。


    她将凿冰器的前端指向缇娅。


    「咪啊，也不是不能战斗哦。」


    「……嗯，看上去是这样啊。」


    「而且呢，咪的棋子也已经来了哦？」


    从翠蝶刚才进来的门传来脚步声，“工蚁”接二连三地进来了。


    他们被紫蚁洗脑，日夜不停地锻炼，比黑帮要优秀，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翠蝶身边。潜伏在休罗街道的“工蚁”来了半数。


    数量是六人。很奇妙，跟刚才包围翠蝶的黑帮数量一样。


    于是立场颠倒了。


    「赶快跟外边的黑帮求救啊。咪会连同他们一起杀掉的。啊嘻嘻！让这些“工蚁”拿着炸弹冲过去！」


    翠蝶一边挥舞凿冰器一边笑。


    听到这番话，“工蚁”们也屏住了呼吸，但是如果她认真命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实施吧。用于抵抗的理性已经被夺走了。


    缇娅好像在为怒火而颤抖，紧握了拳头。


    「……不会让你得逞的。」


    「唔？」


    「我啊，并没有真的要让黑帮的人们去战斗。只是让他们帮忙把你诱导到这里而已。」


    「……真是天真啊。」


    「没关系。因为『烽火连天』最大的目的——是媒体战略。」


    唔——翠蝶感到一股恶寒。


    强烈的杀气在扩散，好像要充满这片空间。甚至能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有饥饿的猛兽要扑过来咬喉咙一样。


    她逐渐理解事态，理解那篇新闻报道的真实意图——


    「我说，你是威胁说要把暗杀皇太子的嫌疑嫁祸给莉莉对吧？」


    缇娅继续解说。


    「但是，已经做不到了吧？世间认定暗杀事件的犯人是莫妮卡，莫妮卡自己也现身引起了爆炸事件。在这个状况下主张『莉莉是真正的犯人』谁会相信？真相已经确定了哦。」


    但是，这个真相中的嫌疑人与翠蝶的预料完全不同——


    而且还加上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这一谎言——


    「已经不能把莉莉弄成暗杀者了吧？她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


    从微笑的缇娅旁边，潜伏在柱子背后的少女跳了出来。


    「——莫妮卡已经从你的支配中解放出来了。」


    手拿左轮手枪的莫妮卡出现了。


    不详的杀气实际上就是来自她吗。


    翠蝶一边撤身，一边踢向“工蚁”的后背。


    这便是信号，六位“工蚁”开始行动了。四个人用手枪攻击，另外两人等候逼近的莫妮卡。就杀死一个间谍而言，他们的合作太过优秀了。


    打出的四颗子弹本应命中沿直线冲过来的莫妮卡。


    但是他们以为打中的瞬间——莫妮卡消失到了侧面。


    四颗子弹全都从她的左侧通过。


    在“工蚁”们打出第二发之前，莫妮卡已经接近了他们。她接下来的动作全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点浪费。


    第一人——莫妮卡狙击了狙击手的肩膀。


    第二人、第三人——莫妮卡屈身躲开一个女人挥舞匕首的攻击，捡起第一个狙击手掉下的手枪，同时击发双手拿着的手枪，击毁左右男女的腿。


    第四人——莫妮卡没有给阵型崩溃的“工蚁”重整态势的机会，飞起一脚踢中男人的下巴，使其昏迷。


    第五人、第六人——两个男人同时从两侧用匕首袭来。莫妮卡就像刚才躲开子弹一样，用好像消失一般的步法躲开，紧接着用两手的手枪击中两人的肩膀，使其倒地。


    莫妮卡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扔掉了夺来的手枪。


    翠蝶在远处战栗。


    （秒杀——!?）


    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她不由得停止了呼吸。


    她当然从未轻视莫妮卡的实力。恰恰是翠蝶看中了莫妮卡的潜在能力。


    但是现在的莫妮卡——身上的那股气魄远超之前的期待。


    而最让翠蝶惊讶的是——


    （——『炮烙』的步法……!!）


    翠蝶曾经见过那神速的动作。快到让人以为是瞬间移动。


    从静止的状态一瞬间变成最高速。躲开所有子弹，单方面碾压对手——被称为不死之身的『炮烙』的关键。


    不管怎么看，莫妮卡的动作都是她的技术。


    缇娅正在佩服地对她笑。


    「动作真厉害啊。温德先生那学来的？」


    「与其说学来，说被灌输更准确吧。还不完善呢。没有那家伙或克劳斯先生那么精湛。」


    「我已经看不出来谁多快了啊。」


    看到交谈的两人，翠蝶全身都在冒汗。眼前上演的光景让她不住地发寒。


    （不可能，这种感觉……！）


    ——随心所欲地煽动大众、不断变革世界的女人。


    ——追随那位女性、不断破坏仇敌的无双女人。


    理性在诉说「搞错了」。眼前的少女确实展示了才能的一鳞半爪，但绝不是世界最高峰的水准。不可能是。


    但是，翠蝶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把她们联系到了一起。


    缇娅和莫妮卡背后有某种巨大的东西，令她不由得感到畏惧。


    ——『红炉』费罗妮卡。以及『炮烙』盖尔代。


    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过去在影之战争中支配世界的二人组！


    （……怎么搞的，这些人!!）


    说到底，她们的计划就不正常。


    莫妮卡主动扮演杀死王族的大罪人，而缇娅作为同伴去发动新闻社——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两人一直在用翠蝶不知道的手段互相联络吗。


    那个报道的照片——拍到莫妮卡杀死米亚·格多鲁芬局长的那张——应该是她们伪造的吧。遗体是伪装。『灯』里好像有变装的达人——恐怕是葛蕾缇——让她制作面具，让其他女性扮演了遗体吗。


    翠蝶推测到这一步时，缇娅向前走出一步。


    「我听说了哦。你好像想做莫妮卡的搭档？真搞笑哦。」


    缇娅对翠蝶放下狠话。


    「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莫妮卡的伙伴是我哦。」


    她带着蔑视的眼神贬低翠蝶。


    莫妮卡好像想说什么，有一瞬间皱起了眉毛，但完全没有否定缇娅的发言。她握着手枪，观察翠蝶的举动。


    翠蝶再次看向“工蚁”们。


    他们被子弹破坏了关节，看样子站不起来了。虽然不会死，但是肯定无法与莫妮卡对抗了。


    翠蝶深深呼出一口气。


    「哎，莫妮卡酱。」


    「怎么？已经不叫绯蛟了吗？」


    「对，真是遗憾。咪啊，之前还很期待跟莫妮卡酱一起暗中活动呢。很想跟你分享绝望。但是，这就是你的选择啊。」


    「谁管你的愿望啊。」


    「嗯。好啊。第一回合是咪赢了。第二回合就算莫妮卡酱你赢吧？咪已经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啊。」


    翠蝶握紧手上的凿冰器，“啊嘻”，露出笑容。


    「——开始第三回合吧。咪来展示一下作为翠蝶动真格的样子。」


    就在翠蝶露出带尖的牙齿时，大楼的窗户裂开了。


    无数子弹飞进来，与此同时冲进来好几个带着手枪的人。


    莫妮卡和缇娅急忙远离窗户。


    「cim!? 为什么现在来!?」


    袭来的是芬德联邦谍报机构的部队。


    翠蝶也一边撤身一边跟到访的特工之一对上视线。她没有把他们引向自己的方向，而是让他们袭击缇娅和莫妮卡。


    缇娅发出悲鸣。


    「莫妮卡，逃跑吧！现在你跟 cim 打照面太不妙了！」


    随着这道声音，莫妮卡开始撤身。她在这困局之中向翠蝶打了一发子弹，但翠蝶微微歪头就躲开了。


    「顽·冥·不·灵！」


    翠蝶将指尖朝向离去的莫妮卡。


    「——做错选择的废物们。为即将迎来的破灭而颤抖，为纯黑的噩梦苦闷至死吧!!」


    就像在宣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一样。


    ◇◇◇


    克劳斯处理完伤口之后，把葛蕾缇放到医院，带着艾露娜、吉薇娅、莉莉回到了库莱特女王车站。恐怕缇娅在这里——他们带着这个想法刚刚开始搜索，车站西侧就响起了枪声。


    他们赶过去时，这一带已经陷入了恐慌。


    黑帮在大楼的屋顶不断开枪。双肩有伤、看上去像翠蝶的少女出现了一瞬间，但她立刻消失在了烟幕中。克劳斯想去追，但他犹豫了。那个少女扔出的手榴弹即将落到在大道上前进的市民之中。


    即便他们是他国的人，克劳斯也无法对一般市民见死不救。


    「吉薇娅。」克劳斯向能跟自己配合的少女喊道，「不用你说！」吉薇娅坚定地回应，同时跑了起来。


    吉薇娅抓住眼下飞来的炸弹，扔向克劳斯。


    克劳斯在打开井盖的同时把炸弹扣进了下水道。


    井里喷出爆炸的火焰。然后，响亮的轰鸣让这一带的人们进一步发出悲鸣。混乱在加速。还有人被流弹打中倒下。克劳斯等人不得不放弃早已消失的翠蝶，优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在克劳斯等人暂时走不开身的时候，意料外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老师!?」


    是缇娅。


    看样子她根本没想到克劳斯会在这么近的地方。


    「缇娅。」


    克劳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可真是肆意妄为啊。还造出『烽火连天』这种组织。」


    「啊，没，这个是——」


    她有一瞬间好像要试图蒙混过关，但她立刻好像放弃了一样摇摇头，然后深深底下头。


    「——对不起。之后我会接受任何处分。但这是莫妮卡的指示。她说特别是绝对不能告诉老师。」


    责备有的是，但这些之后再说吧。


    过去，缇娅想放跑身为他国间谍的安妮特的母亲，那时候莫妮卡帮助了她。这次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要回报莫妮卡。


    克劳斯有个最想确认的事情。


    「所以？现在莫妮卡在哪呢？」


    「诶…………？」


    缇娅露出吃惊的表情，回头看去。


    但是，她身后没有莫妮卡的身影。


    「咦……？怎么回事？」


    缇娅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好奇怪啊。直到刚才还在一起的……去哪了……？」


    莫妮卡好像已经远离了缇娅。


    其他少女也接连来到发呆的缇娅身边。脸上流着能用悲怆形容的泪水。


    克劳斯淡然地继续提问：


    「莫妮卡是怎么解释之后的行动的？」


    「……她、她说要回到『灯』……说这样下去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就会降临到莫妮卡的身上，所以要让老师把莫妮卡藏起来……」


    说到后半句，缇娅的声音越来越细。


    她好像察觉到了某种糟糕的事态，指尖在颤抖。


    「……之后大家一起跟 cim 抗争，证明莫妮卡无辜……」


    「是这样啊，你也被莫妮卡骗了啊。」


    果然没了责备她的气力。


    如果莫妮卡动真格欺骗缇娅，那应该是很难看穿的吧。最重要的是，连克劳斯都有过跟缇娅一样的误解。克劳斯不久前刚刚弄清楚真相。


    「……我之前的预测也是一样的。莫妮卡只是打算作为双重间谍装作服从『蛇』，总有一天会回到『灯』。我原本打算为了保护获得暗杀达林皇太子嫌疑的她，抵抗 cim。」


    她那放弃了一样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


    克劳斯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但是，她的决心似乎更上一层楼。」


    由于两人之间存在偏差，克劳斯没能阻止她，


    克劳斯已经把推测告诉了缇娅之外的少女。无论谁都惊得说不出话，其中还有哭出来的少女。那是令人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莫妮卡从最开始就不打算洗清冤罪，也不打算回到『灯』。她打算继续扮演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加尔加托帝国间谍，让 cim 追杀自己——」


    克劳斯沉重地宣告。


    「——然后直接赴死。」

 第10章 叛徒

    在休罗东部，有个叫做多克罗德的港口群。


    在流过都市中央的特勒科河沿岸，好几个巨大的港口连成一片。一个世纪前，这里是世界最大的港口，各国进口的东西聚集的中心。巨大的砖瓦制仓库和贮藏原油的球形油罐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这一带。


    夕阳已经西下，但这个区域没有沉入黑暗。这是因为有货物源源不断地送达，强烈的灯光照亮了这一带。


    特别是码头附近，好像白天一样明亮。


    莫妮卡站在多克罗德的仓库上。她远远望着码头，安静地休息身体。


    她的手里拿着无线电。那是从缇娅身上偷来的。


    但是，无线电没有任何反应。


    （咱是想至少可以留个消息，但是，应该没用吧。）


    扬声器里只传出里雨声一样模糊的声音。


    似乎是无线电波在串扰。


    （……可能是因为 cim 的那些人聚集过来了吧。好像分了很多人过来。）


    她理解了这个事实，然后看向夕阳。看到逐渐沉没的太阳，她想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


    ——之前就没有其他选择吗。


    她无数次重新思考。但是没有想出好的答案。


    （cim 完全被『蛇』毒害了。对话是行不通的。不知为何，他们认为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杀死了王族，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都在竭力搜查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这已经是面子问题了吧。如果犯下没能抓住暗杀者的失态，国家的威信就不保了。


    那时摆在『灯』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牺牲一位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全力抵抗 cim，证明黑幕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


    她当然希望选择后者。


    （但是，以迪恩共和国的间谍闻名的克劳斯先生公然抵抗的话，就会产生很大的外交问题。『灯』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吧。）


    说到底，cim 被『蛇』控制了。很可能无论这边怎样主张自己无辜，他们也不会听进去。


    如果持续无益处的消耗战，或许什么时候『灯』的某个人就会送命。


    谁会继『凤』之后牺牲？葛蕾缇吗？吉薇娅吗？缇娅吗？莎拉吗？安妮特？艾露娜？还是说莉莉？或者所有人？


    想象悲剧的时候，莫妮卡的身体会流出冷汗。


    （虽说咱自己也很难相信。）


    她平静地思考。


    （但是咱想守护两者啊。莉莉，还有——『灯』。）


    无论重新思考多少次，决断都没有改变。


    只要牺牲莫妮卡一个人，一切都能解决。


    芬德联邦的国民会为暗杀者之死而安心。cim 可以保住面子。暗杀者会被当成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报道，所以迪恩共和国可以避免与芬德联邦产生外交问题。『灯』能够以最低限度的牺牲准备接下来与『蛇』的战斗。


    对谁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唯一的遗憾，就是跟莉莉的约定吧。


    ——『做个约定。请大家谁都不要死。不要再增加死者，要所有人一起回到阳炎宫。唯独这件事请大家发誓。』


    她在同伴面前这样说过，好像宣誓一样。


    每当回想起来，莫妮卡的脸颊都会微微放松。


    「抱歉啦，可能遵守不了约定了。」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静静地看向前方。


    「毕竟，咱是愚蠢而卑鄙的——叛徒啊。」


    莫妮卡也没能成为双重间谍。她舍弃了『灯』，也舍弃了『蛇』，甚至挥开克劳斯的援手，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所以，清算的时候要到了。


    最终决战在前方等待着莫妮卡——那是没有胜算的对 cim 全面抗争。


    ◇◇◇


    在混乱之中，亚梅莉回到了 cim 本部。


    她逃离了『灯』的据点。逃离的时候，她没能看穿所有克劳斯巧妙设下的陷阱。有按到什么开关的感觉。


    恐怕无线信号会传到克劳斯那里，让他注意到亚梅莉逃脱。如果他有那个意思，『贝利亚斯』的部下就会被全部杀死。


    但是，即便理解这一点，亚梅莉也不得不离开。


    （时间到了啊，燎火。混乱蔓延到这一步，我只能不惜舍弃所有部下的性命，报告给上层。）


    虽然于心不忍，但自己必须做出作为间谍正确的判断。


    亚梅莉到达 cim 本部后，去了最高机关『海德』的房间。向屏风对面的五个人叙述了事实。追拿『浮云』兰的时候与『灯』合作，但是中计被俘。部下被当作了人质，只能服从对方。


    『海德』默默地听了报告。


    皮肤上有紧绷的感觉。亚梅莉借此察觉了充满这片空间的紧张。


    「关于『贝利亚斯』的失态，之后再说吧。处分迟早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一个人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其余四人也表示同意。


    「亚梅莉，把你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低沉的男性声音传来。


    「……如您所愿。」


    「射杀达林殿下的人是『浮云』兰吗？」


    「不，我想不是。达林殿下被暗杀的当晚，我看到了『浮云』的伤势。以她的状态做不到暗杀。我想至少不是直接行凶的人。」


    「某个新闻社报道说名叫『绯蛟』的间谍是犯人。这个你怎么看？」


    「无法判断。」


    这是率直的回答。


    恐怕除了犯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答案。


    「唔，奇怪……与雅，甚远……」


    阴沉的男性声音从屏风对面传来。他格外强调“雅”这个词。


    「『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瞄上了达林殿下』这个情报应该是『魔术师』带来的。难道你想说我等犯下了绝对不该有的错误？」


    有种房间里的气温略微下降的感觉。『海德』内似乎产生了对立。矛头指向了『魔术师』这个人。


    随后，嘶哑的女声传来。她就是『魔术师』吗。


    「……并不是错误。」


    「唔嗯？」


    「就是说新闻报道是事实——暗杀者拟态成了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真身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只是有点细微的误解。」


    『魔术师』说出这辩解般的低语之后，迎来了一段漫长的寂静。


    低沉的男性声音再次问道。


    「亚梅莉，我问你。」


    那声音很有震慑力。


    「『绯蛟』是哪边的间谍？——是迪恩共和国。还是加尔加托帝国。」


    亚梅莉犹豫了一会。


    但是，这个她能回答。只需要叙述事实就好。


    「『绯蛟』莫妮卡在我的眼前袭击了『灯』的同伴。」


    亚梅莉目击到了她毫不犹豫向同伴挥出小刀的场面。


    「——可以认为她是加尔加托帝国的内应。」


    亚梅莉听到屏风对面有忍不住呼气的声音。


    沉默持续了半晌，传来了『海德』的五个人达成意见一致的动静。


    「向 cim 现在能动的所有部队传令。敌人是加尔加托帝国的贼人。」


    很快，命令传了过来。


    「——立刻杀死『绯蛟』。赌上 cim 的威信，绝对不要放跑她。」


    亚梅莉捏起裙子，同时低头说「明白了」。


    她预测到会这样了。不论是对反帝国派来说，还是对亲帝国派来说，现在的莫妮卡都是应该抹杀的对象。上层必然会下达这样的决断。


    （……虽说或许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发展的。）


    她的眼睛里也曾透出那种寂寥。这是没能传达给克劳斯的情报。


    不管怎样，亚梅莉都没有情义去袒护她。


    没有迷茫。处死『绯蛟』，如今已经是芬德联邦全国人民期盼的事情了。


    ◇◇◇


    获知一切真相的缇娅惊得说不出话。或许是莫妮卡背叛的事实让她很受打击，她眼角泛着泪水，肩膀在颤抖。


    「不会吧……」她忍不住说道，但是没有一个同伴给予肯定。


    克劳斯最初跟同伴说明的时候，少女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得知难以接受的事实，她们惊呆了，为涌起的不安所击垮。


    「那个叛徒……!!」


    缇娅悔恨地握紧拳头。


    「去阻止她吧！怎么能让莫妮卡一个人牺牲——」


    话语被无数脚步声打断了。


    披着黑大衣的人纷纷开始聚集，围住克劳斯等人。似乎是混进恐慌的群众里接近过来的。


    数量大约二十名。


    「是 cim 的人吧。」


    克劳斯平静地发问。如果对方有攻击的意思，来多少他都能打倒。


    有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上前来。


    那是个黑皮肤金发的男性，带着强者特有的沉着。在康梅里德时报的报社前也看到过他。有个搞错时代的军刀挂在漆黑的大衣腰间。他说：「你就是那个燎火吗？」


    他那轻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垃圾一样。


    「我是 cim 的防谍部队『瓦那金』的首长——『甲胄师』梅勒迪斯。算是你争斗过的『贝利亚斯』的同伴。」


    「是吗。有什么事？」


    「别这样向我们露出敌意。我们这边有人质。」


    他微微用视线示意，那个方向上有其他男人束缚着茶发的少女和胭脂色头发的少女，将枪口抵着她们。


    「莎拉!? 兰!?」吉薇娅喊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少女不甘地咬着嘴唇。


    「对、对不起。他们突然闯进来——」「对不住。实在是寡不敌众。」


    克劳斯没有动摇。


    「是亚梅莉的安排吗。」


    克劳斯察觉到她逃走了，但是没有余力给莎拉她们发出指示。那时候他正好在跟莫妮卡对抗。


    自称梅勒迪斯的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接下来 cim 要开始抹杀『绯蛟』。说出那货的情报。她对你们迪恩共和国来说应该也是叛徒。」


    「…………」


    「袒护她的话，就把你们也当作王的敌人。」


    思考。左腿负伤的克劳斯一边保护包括人质的所有少女，一边将在场的『瓦那金』二十名杀光封口。


    不是做不到。但是风险很高，即便成功也看不到光明的未来。


    梅勒迪斯用游刃有余的声音继续说：


    「老实服从吧。这边也不想跟迪恩共和国产生额外的外交问题。总比公开『绯蛟』是迪恩共和国出身好吧？——你们想打仗吗？」


    克劳斯只能做出决断。


    他从怀里拿出手枪，轻轻扔在了地上。


    少女们苦闷地吸了一口气。


    「没救了啊。」


    吉薇娅唾弃地说道。


    「你们的国家没救了。」


    包围他们的『瓦那金』一瞬间露出严峻的表情，将强烈的视线投向吉薇娅。梅勒迪斯一副无聊的样子说了一句「狂妄的小鬼」。


    克劳斯抓住这短短的机会动了手指。


    不久，克劳斯等人被『瓦那金』押走了。被戴上手铐，被塞进车里，被堵上眼睛，被封锁行动。


    那时候，离克劳斯最远的少女遵从了克劳斯的手势，没有放过『瓦那金』的视线集中到吉薇娅身上的瞬间，悄然抽身离开。她就这样混进了休罗的人群里。


    ◇◇◇


    太阳完全沉没，余辉将天空染成了橙色。


    莫妮卡一直在仓库上等待。


    杀气腾腾的人逐渐聚集到多克罗德一带。刚才开始就能感觉到针扎般的视线。


    就像她推测的那样，cim 已经追来了。他们对既不逃跑也不躲藏的少女感到可疑，现在正在让周边市民避难。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们就会开展抹杀吧。 包围网已经完成了。


    莫妮卡理解他们的意图，抱怨说，能不能赶快开始啊。


    随后，莫妮卡站立对仓库旁边，响起了拖长音的「找～到你啦～」。


    是翠蝶。


    「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发出低俗的笑声，露出带尖的牙齿。


    「哎，怎么样啊莫妮卡酱～？现在 cim 的精英正在接连聚集起来哦？来抹杀莫妮卡酱哦？」


    「反过来说你没事吗？被 cim 看到。」


    「没事啊？cim 绝对不会攻击咪的。」


    她有些自夸地回答。


    翠蝶有自由调动 cim 的能力。而莫妮卡弄懂了她的手法。因此，莫妮卡关心的想问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告诉咱一件事吧。」


    「什么呢？」


    「如果新闻社报道的嫌疑人不是咱，而是你，会怎么样？」


    「哈？只不过是通过 cim 立刻销毁报道啊？然后再将『灯』的哪个人当作嫌疑人公开，覆盖掉而已吧？」


    「嗯，能知道这些真的太好了。」


    莫妮卡微微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果然咱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不知道你想通了什么——但好像已经到时间了哦。」


    包围周边的杀气更浓了。


    很快，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再见，绯蛟酱。咪会仔细地见证你的死期。」


    低语般地宣告之后，翠蝶消失在了仓库的对面。


    就好像与她替换轮换一样，携带武器的西装团体出现了。是 cim 的一支部队。他们各个拿着手枪，用尖锐的视线看着莫妮卡。


    数量是十四人。


    中央站着一个发出锐利目光的男人。应该是队伍的 boss 吧。只有嘴上戴着肉食兽形状的黑色口罩。莫妮卡从他散发出的杀气预测他是个很厉害的强者。


    他们没有报上来历。不说不必要的话。


    他们什么都不说。比如身份是 cim 拥有的精锐部队『卡巴尔』。比如之前在国外执行任务，得知达林皇太子之死收到了立刻回归的命令。比如原本应该在加尔加托帝国奋力做暗杀任务，是个无比强大的战斗集团。这些事情都不说。


    ——他们过去没能杀死的人，只有『红炉』。


    换言之，他们就是在那个层次的人。


    他们背后还有最高机关『海德』里的一人——『咒师』内桑，cim 最大的防谍部队『瓦那金』七十五名，最高机关直属防谍部队『贝利亚斯』十六名。


    cim 准备了上百名专门训练做间谍杀手的成员。


    「绝对正义——」


    『卡巴尔』的 boss，『影法师』卢克开口了。嘴上的口罩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


    莫妮卡耸了耸肩。


    「啊是吗。」


    「王之敌啊，干脆地死吧。」


    他们开始执行任务。


    武力以杀死一名少女而言过于充足，甚至应该称为虐杀。


    ◇◇◇


    克劳斯等人被带进屋里，眼罩被摘下来了。


    看来这里是 cim 拥有的据点之一。从移动时间可以推测出距离休罗不是很远。由于没有窗户，他们不知道准确的地点。这是牢狱。没有一把椅子，出入口只有铁制的门。


    『瓦那金』的人说「暂时老实点」，离开了牢狱。他们也会参与抹杀莫妮卡吧。


    手枪被收走了。很难把门破坏掉。


    被关起来的人是克劳斯、莉莉、吉薇娅、缇娅、莎拉、兰，六个人。看这个样子，安妮特和葛蕾缇大概也在医院被看管起来了吧。


    克劳斯将身体靠在墙上，呼了口气。只能任时光流逝了。路上他将莫妮卡无关紧要的浅层情报告诉了『瓦那金』。下次对方来叫自己，应该是一切结束之后了吧。


    「哎！boss！」


    吉薇娅好像忍不下去一样喊道。


    「就没有办法吗！你是不是能……！」


    「现在只能等待。」


    克劳斯闭上眼睛，淡淡地说。实际上克劳斯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咬牙切齿的钝响传来。


    「你这次在做什么啊……！」


    他睁开眼睛，看到吉薇娅流着泪站在那里。


    吉薇娅紧紧握着双手的拳头，用好像顶撞克劳斯一样的眼神瞪着他。脸涨得通红。


    「这次完全不行啊！放任莫妮卡背叛，搜索也花了时间，遇到了还把她放跑了！真不像你！到底怎么了啊!!」


    「吉薇娅酱……！」


    莉莉抓住她的胳膊，安抚她。


    吉薇娅甩开莉莉，痛苦地捂住脸。


    「我知道这是乱撒气……但是！但是啊！」


    她深深呼吸，不住地发出哀伤的声音。


    「心里总会忍不住想啊……让 boss 来绝对能想办法解决……」


    她无力地垂下头。


    克劳斯平静地注视消沉的部下。


    其他少女也向吉薇娅投以安慰的视线。她的倾诉是在场所有少女共同的想法吧。


    没错。这次，克劳斯失手了很多次。也不怪她们失望。


    「……老师也忙不过来啊。」


    莉莉好像打圆场一样说道。


    「而且不只是老师的责任。我们如果更努力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


    克劳斯回答道。


    「这次我失利，有更加不同的原因。我终于注意到了。」


    少女们好奇的视线一齐聚集。


    回想起来，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那种感觉最强烈的时候还是在袭击『贝利亚斯』之前，自己看漏了莫妮卡的异状。


    通过与她直接碰撞，克劳斯理解了这个疑问。


    原因单纯得让人泄气。


    「——莫妮卡在急剧成长。」


    「「哈？」」


    「莫妮卡的成长超越了我的预测，她藏住了自己的计划。莫妮卡单纯是赢过了我。」


    克劳斯甚至感到了一抹不甘。还是说自己应该为学生的成长感到喜悦吗。


    莉莉以吃惊的表情低语：


    「……诶。不不不，再怎么说，就算只是一次，赢过老师也——」


    「现在那家伙才十六岁吧？」


    差不多要到十七岁了吧，但肯定还是算非常年轻。后生可畏。


    克劳斯回想起自己的十六岁，说出率直的感想：


    「——现在的莫妮卡，大概比我十六岁的时候更强吧？」


    「「「「「诶？」」」」」


    在场的少女们同时睁大了眼睛。


    那是毫无虚言的感想。当然克劳斯比自己十六岁时更厉害了。他不打算让出世界最强的位置，但现在已经不能慢条斯理地等着别人追赶了。


    莉莉仍然定在那，忍不住说道：


    「那、那实在是不可能吧……」


    也不怪她们无法相信。


    但是，直接跟莫妮卡战斗过的克劳斯能明白——她在绝境中唤醒的才能。


    ——世界偶尔会生出怪物。


    就像产生出克劳斯这种稀世间谍一样，这片土地上又有一个人——


    「确实，她在拼上性命挑战 cim。如果能阻止，我也想阻止她。但是，她展示出了强大的意志。我只能尊重她。她肯定不打算毫无抵抗地被对方杀死吧。」


    克劳斯好像在劝告少女们一样说道。


    「那么，我只需要相信——那个天才会活下来，再次回到『灯』。」


    完成飞跃性的成长之后，莫妮卡下决心要战斗到底。


    那么，自己应该避免泼冷水的行为吧。


    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祈祷她的生还。


    ◇◇◇


    多克罗德上演了一场异样的光景。


    在场的 cim 间谍一时间没能理解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态。


    以『咒师』之名为世界所惧怕的内桑，在特勒科河边抬头看到那副光景。他是个久经沙场的男人。世界大战中，他与『焰』联手令加尔加托帝国的谍报网陷入了混乱。他属于最高机关『海德』，唯独他如今仍然站在最前线。


    内桑感受到了许久未尝的恐惧，翘起嘴角说：「雅……」


    最大防谍部队『瓦那金』的 boss——『甲胄师』梅勒迪斯正在『卡巴尔』后方待命。万一『卡巴尔』放跑了莫妮卡，他们要做增援，但他之前冷静地判断应该用不着自己出场。他曾对这称得上过剩的配置怀有疑问。


    梅勒迪斯现在承认这个推测完全不对，架起腰间的军刀。


    『贝利亚斯』的 boss，『操纵师』亚梅莉在梅勒迪斯旁边架起指挥棒，保证自己随时能给部下送出指示。长期的监禁使部下十分疲劳，但是亚梅莉相信了不好的预感，叱咤激励还能动的人，让他们参战了。


    亚梅莉重新认识到，果然『灯』的少女可以成为国家的威胁。


    然后是与战场保持距离、忽地回过头来的翠蝶，忍不住发出「诶…………」的声音。


    cim 的精锐部队『卡巴尔』的十四人全军覆没。


    芬德联邦里数一数二擅长暗杀的队伍，惨败给了一名少女。十四人躺倒在仓库上。有的被子弹打穿了膝盖，有的翻着白眼失去了意识。没有一个人能以万全的状态站起来。


    全都是经莫妮卡一人之手实施的。


    与『卡巴尔』交战的她躲开向自己射出的子弹，迫使双方进入近距离战斗。


    ——碾压。


    她从小刀换到手枪，在极近的距离连续开枪，一个个击碎『卡巴尔』的肩膀或膝盖，时而用敌人的身体当盾牌弹开子弹，时而准确无比地投掷夺来的匕首。


    莫妮卡的射击十分精准。


    她用敌人倒下的身体藏住手，放出子弹准确地击破下一个敌人。面对敏捷的莫妮卡，如果有人一瞬间停止了行动，那他一定会成为枪下的饵食。


    不到两分钟，『卡巴尔』就全军覆没了。


    莫妮卡确认从敌人手上夺来的自动手枪的触感。


    （啊，身体好像很热……）


    她深深呼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思考。


    （这种感觉是怎样……视野里看到的一切都好像不是现实……）


    经过连续战斗，疲劳应该到达了顶峰。


    然而，身体异样地轻盈。就好像大脑在分泌可疑的成分。


    （敌人格外缓慢……？不对，是咱太快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自己。


    （——就好像身体里有火焰在燃烧呢。）


    这是最让她感到恰当的句子。


    好热，热得不得了。身体深处——心中点亮的火焰正在烧灼着身子。


    这一天，莫妮卡获得了新的代号。


    目睹了多克罗德的光景之后，内桑给她命名。


    谍报机构给他国的间谍起名字的情形，与本国自称的名字有不同的含义。或是在任务中有重要意义的人，或是必须警惕的人，还可能是必须排除的人。三者其一。


    ——『烧尽』。


    在芬德联邦，这个人是必须完全杀死的威胁。


    「为什么……」


    与莫妮卡敌对的梅勒迪斯忍不住说道。他没有给自己的部下送出指示，而是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状况。徒然发动七十四名部下也只会增加无意义的死伤。现在的莫妮卡就是拥有能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气魄。


    「为什么，杀不死……？『卡巴尔』是 cim 的顶级部队啊……」


    他不住地呻吟。


    「……过去还杀死了好几个超一流间谍——」


    莫妮卡面向了梅勒迪斯。


    将轻蔑的视线投向在仓库下面仰望的他。


    「——唔!!」


    他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莫妮卡即刻看出了他就是指挥在场大半兵力的人。


    「能听到吗？cim 的渣子们。」


    莫妮卡的声音响起。


    「咱只说一遍。对咱出手的话咱无法保证你们的性命。不管你们是傀儡还是奴隶，反抗就杀。」


    那番话与击杀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者很不相称。


    但是，『卡巴尔』的成员看上去都还有气。只要做了应急处理，就能保住性命。


    她放水了——认识到这个事实，梅勒迪斯再次感到战栗。


    「咱，原本是无所谓的。」


    她的一字一句沉重地响彻多克罗德。


    「什么世界，什么间谍，咱对那些东西没兴趣。只要能活出自己的样子，跟想在一起的人度日就好了。真的，这样就能满足了……！」


    声音逐渐带上热量。


    「可是你们这些人，被无聊的家伙欺骗，杀错了人，想夺走咱重要的事物。真火大。都要让人吐了！」


    梅勒迪斯无法理解对方突然诉说的事情，沉默下来。


    ——杀错了人？


    究竟在说什么。加害于芬德联邦的恶人怎么高高在上地说教自己呢。


    莫妮卡好像放弃了一样，摇了摇头。


    「理解不了就算了。总之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她双手架起从『卡巴尔』成员的手上夺来的手枪。


    「——咱来把这个国家破坏到体无完肤。」


    她开始动了。


    她在仓库上奔跑，顺势跳下来，在空中连续开枪，用准确的射击技术打倒周围的间谍，在梅勒迪斯的正面落地了。


    「有趣!!」


    最先应对她那迅捷的动作的人，是梅勒迪斯自己。他擅长近距离战斗。能统领七十四名部下的魅力正是他的勇猛和度量。


    「区区加害于王的毛贼！我『甲胄师』直接吊死你——！」


    他怀着两败俱伤的决心，抽出了惯用的军刀。


    就在两人即将交错的时候，莫妮卡好像摔倒一样做出了紧急回避。


    两人的攻击都没打中。擦肩而过。


    是在紧跟前等待的亚梅莉横插了一脚。为了躲开她的部下打出的子弹，莫妮卡放弃了与梅勒迪斯交战。


    「不会让您在这个国家肆意妄为哦？」


    亚梅莉用指挥棒指向莫妮卡，露出挑衅的表情。


    「啧！亚梅莉……」


    「久违了呢。」看到咂舌的莫妮卡，亚梅莉笑道，「——【剧目第 187 号】」


    『贝利亚斯』的部下四人一组，展现出完美的合作，向莫妮卡发起强袭。四人手里拿的是冲锋枪。


    那是喜欢隐秘行动的间谍一般不会拿出来的强力火器。


    面对同时开枪的四支冲锋枪，莫妮卡也不得不退下。


    她将身体向侧面偏移。


    她一瞬间就横向移动了三米左右，离开冲锋枪的设计方向，击中狙击手的肩膀。那是温德传授的『炮烙』的技术。超高速的一击脱离。


    但是，熟练度不足以让她能够连发。


    莫妮卡转身逃跑，跑进了仓库的缝隙。


    （这不是在城里突然爆发的战斗。他们至少会准备机枪啊。）


    这已经跟间谍之间的战斗不同了。


    完全是战争。从正面打实在是不利。


    （只能反复逃开然后发动奇袭，把那个完成——！）


    就在她如此下定决心的时候。


    从仓库与仓库之间奔跑的莫妮卡头上，有个异样的男人落了下来。


    那人荡起一米以上的长发，在莫妮卡的正面落地。咔啦哩——奇妙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实际上来自他全身佩戴的大量珠宝。双手戴了几圈的手镯和项圈在互相碰撞。


    「……你那个是『炮烙』的动作吧。至雅。」


    『咒师』内桑。cim 最高机关『海德』中的一人。


    他用枪撩起自己的长发，用阴沉的声音说：


    「……真让人开心啊……有你这样自称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大闹，我们那些丑陋的亲帝国派也会美丽地清醒过来吧……真是美妙至雅的发展……」


    「真巧啊。」莫妮卡笑道，「咱也同感。」


    「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难道说，这就是目的……？」


    「是又如何？」


    「你应该以万全的状态战斗。」


    内桑压低声音，咔啦哩，弄响了手镯。


    「——太小看 cim 了。」


    紧接着，莫妮卡用双手防住他那强烈的飞踢就用尽了全力。


    冲击本身很轻，但不知为何身体大幅摇晃了一下。莫妮卡站不住脚，向后倒去。那是莫妮卡不知道的技术。


    她再次全力逃跑，背向内桑。


    虽然只交手了一瞬间，但莫妮卡理解与他正面战斗是不妙的。


    内桑没有强行追赶，放跑了莫妮卡。他判断应该花些时间，应该放任她一直闹腾，在合适的时机杀死。


    然后，莫妮卡也明白了他的算盘。


    逐渐消耗的身体感觉到了逼近的死亡。


    （肯定是咱的体力先撑不住吧……）


    她的体力在打倒『卡巴尔』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部分。


    在她跑到的地方，她再次与『甲胄师』梅勒迪斯碰面。


    执念深就是他的特色。他会无限追逐目标，确保最后杀死目标。体力无穷无尽。他最能克制现在的莫妮卡。


    梅勒迪斯挑衅说「已经蔫了吗？毛贼！」冲过来。


    莫妮卡投掷橡胶球，让球在仓库的墙上反射，从梅勒迪斯的死角攻击。她用擅长的奇袭撑过去，拉开距离，躲藏起来。


    莫妮卡消耗着武器，再次逃走。


    显然，即使不断在局部胜利或退避，最终还是会被数量压垮。莫妮卡当然十分清楚这场战斗没有胜算，没有一丝希望。


    ——莫妮卡带着在这里送命的决心面对这一切。


    （但是，还不行……再晚一会……晚一小会就好——）


    她将体力发挥到极限，在多克罗德持续奔跑，看到原油罐就在下方设下机关。


    投掷出镜子，刺向瞄准的地方，同时警戒四周。


    她需要休息身体，但所有方位都只能看到敌人的身影。用枪击倒敌人的话，枪声又回引来新的敌人。若是她稍微停下脚步，猎犬般的梅勒迪斯就会追上来。


    可恶——就在莫妮卡忍不住发出泄气声的时候。


    「莫妮卡姐姐!!」


    意料外的少女从暗处跳了出来。


    「艾露娜!?」


    莫妮卡忍不住叫道。


    为什么她混进了战场呢。是钻过了 cim 的包围吗。


    然而，这也是最坏的时候。


    『瓦那金』的一个人对喊声起了反应。在仓库上追赶莫妮卡的男人对艾露娜开枪了。那人判断『绯蛟』的增援出现了。


    子弹击中了艾露娜侧腹部附近。


    「——唔!!」


    血溅到了周围。


    莫妮卡立刻狙击那个男人，然后跑向艾露娜。


    她的腹部流了很多血。她痛苦地按着腹部。看上去还有意识，但毫无疑问这是重伤。


    艾露娜用苦闷的声音说：


    「老师拜托了艾露娜……让艾露娜支援莫妮卡姐姐……」


    莫妮卡搞不明白。这哪里是支援。


    正当她感到困惑，艾露娜用颤抖的嘴唇露出微笑：


    「艾露娜会稍微争取点时间。遭遇不会死掉的不幸，扮演纯洁的少女，都是艾露娜擅长的。」


    「唔！难道说，你是故意的……？」


    她看上去像普通人，穿着惹人怜爱的连衣裙。看上去不像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当然，不可能是克劳斯指示她用这种方法的。


    「艾露娜是相信莫妮卡姐姐会活着回来的。」


    她用率直的目光对莫妮卡说。


    然后，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没了力气。她失去了意识。压着腹部的手松开，血在地面上散开。


    「啧！」


    莫妮卡向空中开枪，然后直接离开了。


    很快，背后传来了梅勒迪斯的大声怒吼。


    「停下！有没有完成避难的民众！」


    那声音急迫得吓人。


    「中弹了！立刻运到医院！绝对不要杀死王的子民！」


    cim 应该也想避免民众丧命的事态。


    cim 的阵型乱了。攻势略微减缓，莫妮卡有了机会调整凌乱的呼吸。


    「——————————唔。」


    艾露娜仅仅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


    但是，对于重新鼓起斗志而言，十分充足。


    莫妮卡下定决心，前往之前定下的地方——灯光通明的码头。


    但是，在她马上要走的时候，仇敌就好像最后的障壁一样挡在了面前。


    「已经结束啦————莫妮卡酱————！」


    是翠蝶。


    她就好像一直在等待莫妮卡消耗体力一样，「啊嘻」，露出带尖的牙齿。


    「……没想到你会多管闲事到这个地步啊。」


    莫妮卡咂了一下舌，停下了脚步。


    可以通过动静感觉到 cim 的人救助完艾露娜后聚集过来。他们迟早会完全包围自己，了结自己。


    翠蝶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就好像期待着包围一样。


    「咱注意到了啊，你的真实身份。」


    莫妮卡说道。


    「你自己说过『背叛了过去的组织』对吧？原本是 cim 的特工吧？而且不是一般的特工。是能任意调动许多人的职位。」


    能推测出这些，就可以建立假设。


    「潜伏在最高机关『海德』里的叛徒——这就是你的真实身份。」


    「完全正确呢。」


    翠蝶开心地拍了拍手。


    「咪觉得自己是一点点给你线索的，不过还是会暴露啊。」


    她应该有相当大的权力。关于她与莫妮卡亲密交谈的样子，她好像也是对周围人撒了谎，说自己要『隐藏身份接近暗杀嫌疑人，试着让对方自白』。


    莫妮卡一边呼气一边摇头。


    「怪不得这么弱。」


    「啊？」


    「你在『海德』知道了某些事情吧。是『毫无慈悲的阴暗部分』来着？你得知了难以忍受的真相。真难受啊。但是最后逃跑了。卖国，杀死王族，将应该守护的人民贬低成『群愚』，堕落到『蛇』，散布廉价的噩梦。真惨啊，臭杂鱼。」


    莫妮卡蔑视般地露出微笑。


    「咱一点也不像你这种东西。」


    翠蝶的脸涨得通红。


    莫妮卡只是套对方的话而已，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说错。


    「那又怎样啊。」翠蝶皱起眉毛，表示不快，「莫妮卡酱你会死在这里。你被燎火抛弃了啊!!」


    她说的没错。


    这一带的包围已经结束了。将冲锋枪对准这边的『贝利亚斯』部队来齐了。内桑也紧贴着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莫妮卡。能够突破的缝隙，都被梅勒迪斯率领的『瓦那金』部队填上了。


    莫妮卡与翠蝶同时动了。


    翠蝶击发手枪，要射穿莫妮卡的喉咙。


    莫妮卡躲过子弹，对着翠蝶的肩膀击发手枪。子弹命中了对方的右臂。


    「啧，总是这样！」


    莫妮卡踢飞呻吟的翠蝶，跳到了聚集起来的 cim 前方。


    在旁人眼里，这完全是自杀的愚蠢行动。果然，cim 的人们开始射击，要把莫妮卡打成马蜂窝。


    但是，莫妮卡的脑袋里正在反复进行伶俐的计算。


    （确实克劳斯先生没有救咱——但是，这样就好。）


    她开始进行计算的最终阶段。


    艾露娜争取到的一点点时间，使得她将计算引向了完成。


    （那个人无论何时都会把咱打趴下。）


    翠蝶完全看漏了。


    ——为什么莫妮卡不惜消耗性命也要跟克劳斯殊死战斗呢。


    原本那是不必要的行为。如果预计要跟 cim 战斗，就应该温存体力。莫妮卡的行动是不合理的。


    翠蝶完全没有看穿这样做的理由。


    也不能怪她想不到。那是通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考虑的动机。但是，『灯』的少女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与老师的战斗——是引导咱们走向高峰的教室啊。）


    那是必要的。在教堂说的那句『上课吧』并不是假的。


    莫妮卡想学会世界最强的间谍展示出的在枪林弹雨中存活的技术。


    莫妮卡放弃避开所有 cim 打出的子弹，仅仅用双臂护住要害，避开致命伤。她忍受着肉体被剜开的感觉，吸引着聚集过来的 cim 成员。


    她通过克劳斯传授的技术，创造出一瞬的时间。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莫妮卡要发动的，是她掌握的新力量。无数次被克劳斯和温德击败，她寻求了成长。她一直在思考如何守护莉莉，以及如何守护『灯』。


    她看到的，是超越『偷拍』的力量，是更强的力量。


    莫妮卡伸出右手，朝向 cim 的人们，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代号『冰刃』——绚烂燃烧的时间到了！」


    灵感来自艾露娜。


    在龙冲进行的与『凤』的战斗。艾露娜用身边的东西导演的事故。


    聚光性火灾。


    ——多克罗德一带卷起烈火。


    强烈的照明光照耀着港口的每个角落。莫妮卡撒出的透镜或反射镜将那些光聚集到一起。之前布置的纤维燃烧起来。火引爆了设置在原油罐下的炸弹，破坏掉油罐，原油着火了。一度剧烈燃烧起来的火焰按照莫妮卡的计算扩散到港湾中存在的大量仓库和船上，多克罗德整体陷入了火海。


    燃起的火焰接连吞没 cim 的人，他们没有逃窜以外的选择。为了紧急避难，他们一个接一个跳进了特勒科河。


    港口转瞬间变换成地狱般的景象。唯独翠蝶留在码头。她任由头发被烧焦，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傻了吗!? 这种——这种乱七八糟的破坏——」


    她拼死吼道。


    「不只是间谍……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会变成敌人——」


    「从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啊。」


    逃过火舌的，只有莫妮卡和翠蝶。在火焰的包围中，仅仅两人在面对面。


    莫妮卡的右手握着小刀。


    「无论你们利用人的弱点让人背叛，创造出多少同伴，咱都会用更上一层的恐惧给你抹消掉。不管是王族杀手还是别的什么，咱都会干。」


    莫妮卡不打算施舍慈悲。


    「不要妨碍咱。」


    她用力向前迈出腿，对着翠蝶的锁骨猛地挥下小刀。


    翠蝶发出惨叫，当场趴倒在地。


    （好了——）


    处理完翠蝶之后，莫妮卡调整呼吸。


    状况并没有得到戏剧性的改善。后面有火舌在迫近，河里有几十个避难的 cim 成员在等待。


    ——战斗会继续。直到莫妮卡的生命耗尽。


    这个世界对莫妮卡并不温柔。


    在人生中感觉已经获取到的东西，总是被强大到无法反抗的力量击溃。每当改变居所就会不断遇到挫折。好不容易找到了想去珍视的感情，却发现那是在这个社会被诊断为疾病的事物。在心里偷偷养育起来的东西，最终经恶毒的间谍之手，被揭露，被利用，被引向破灭。


    所以她做出了抵抗，举止高雅地宣称叛逆就是自己的生存方式。


    『放火』x『反派』——伪恶志趣。


    就算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也无所谓。即便为全人类所痛恨也在所不辞。


    真是与自己相称的诈术啊——乖僻的少女如此自嘲，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终章 『少女』与『世界』

    某一天的阳炎宫。莉莉的卧室。


    「话说，莫妮卡酱！」


    「不要突然喊。能不能闭上嘴继续按摩？」


    「说起来，莫妮卡酱你的特技是什么？到现在还没告诉我。」


    「啊，毕竟咱没说嘛。」


    「葛蕾缇酱似乎看出来了，但她完全不告诉我。」


    「咱也跟莎拉说了哦。」


    「啥么。」


    「莉莉，看这边。」


    「嗯？——唔。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


    「结束了。咱不依靠什么特技也足够强了啊。考虑到情报泄露，不想传太广呢。」


    「诶，真是秘密主义啊……所以？到头来刚才的光是什么？」


    「咱绝对不会说。特别是不会告诉你呢。」


    这时候拍下的照片，莫妮卡一直没能扔掉。


    ◇◇◇


    多克罗德的大火灾进入深夜之后仍然在继续。


    在日期都要变化的时刻，政府破例召开了紧急会见，发布说「火灾是潜伏在芬德联邦的间谍造成的」，没有提及具体的国名。


    ——可以认为此人和射杀达林皇太子的间谍是同一个人。


    ——这个恶贼间谍被 cim 逼入绝境，最后用手枪自杀了。


    官房长官淡然地说完，又呼吁不要盲信坊间流传的谣言，结束了会见。记者们激烈的追问被无视掉了。


    国民听到这则报道的反应尚不明朗，但可以说是事情姑且结束了吧。


    在 cim 本部的电视前注视着会见的内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对在旁边待命的部下亚梅莉说：


    「这样一来混乱就会平息吧……虽然会有人谴责让嫌疑人自杀的事情，但最低限度的面子保住了……干得好，亚梅莉。我也会把你的表现告诉『海德』的其他人……」


    亚梅莉第一次见到的 cim 最高干部『海德』的一员——『咒师』内桑。


    他满足地看着屏幕，正在点头。


    「达林殿下的葬礼也终于可以举办了吧……必须做雅致的吊唁啊……」


    得到他的夸奖，亚梅莉原本能高兴到流泪。但是，亚梅莉没那个心情。


    「这样好吗？」亚梅莉问道。


    「唔？」


    「最后，没有发现莫妮卡的遗体啊。」


    业火之中，发展成与 cim 互相射击的她很快被火焰吞没，不见了踪影。


    在亚梅莉看来，她是死了，但是找不到关键的遗体。梅勒迪斯说「对于王之敌即便是尸体也要吊起来」，正在喘着粗气跟部下搜索，但搜索大概会以徒劳告终吧。


    内桑耸了耸肩。


    「这实在是无法告诉国民啊……引起了这么大的灾害，还放跑了暗杀者。搞不好会发生暴动。」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


    「没错，侍奉王的我们必须是完美的雅。」


    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好像没有把放跑莫妮卡一事看得很严重。也感受不到愤怒。不过“雅”这个词的含义还是不清楚。


    内桑或许察觉到了——莫妮卡不是真正杀害达林皇太子的犯人。


    「说起来，『烧尽』留下了临别礼物呢。」


    「……对，放在那个码头上的——」


    莫妮卡将一位少女打得半死，放在了那里。意味深长地。


    那是亚梅莉不认识的间谍。但也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她是『海德』的一员——『魔术师』米蕾娜。」


    「诶…………」


    「她是第三公主哈托菲大人的次女。她的存在本身被隐蔽起来了，所以也不怪你不知道……从以前就有从王族选出至少一人加入『海德』的惯例。」


    听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报，亚梅莉睁大眼睛。


    但是，据说在王权强势的芬德联邦，身边有王族相关人士的话，在各种事情上都会很方便。这次的骚动似乎也是她在 cim 和王族之间联系。


    屏风背后居然是那样的少女。这让亚梅莉惊讶得说不出话。


    内桑用冷静深邃的声音说道：


    「亚梅莉，去审问她……『烧尽』似乎想向我们传达些什么……」


    ◇◇◇


    亚梅莉等人进行事后处理的同时，『灯』依旧在监禁的房间里等待着喜讯。


    cim 依旧没有带来任何情报。


    能依靠的，就是放在房间中央的『灯』特制无线电。那是克劳斯偷偷带进来的，在距离非常远的情况下也能收到信号。


    说是莫妮卡从缇娅那里偷走了无线电。现在也肯定没有扔掉。


    他们一个劲盯着无线电，看莫妮卡会不会发起联络。


    有时同伴会交替向无线电呼叫莫妮卡的名字。


    「她绝对还活着。」


    克劳斯平静地说道。


    「所以，现在就等着她的联络吧。」


    在场的任何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无线电。


    ◇◇◇


    夜晚，莫妮卡一直在走路。


    身体散发的烧焦的味道。她在烈火中与 cim 不断枪战，最后选择了逃跑。她判断自己已经作为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大闹够了，于是优先生存。


    她主动投身于火海，碰运气突破了那片业火。


    在 cim 的眼里，莫妮卡看上去是死了吧。


    如果他们就这样判断抹杀成功就好了——莫妮卡一面如此祈愿，一面逃亡。


    她一边对子弹打出的伤口做着应急处理，一边避开司机的注意跳上了路过的卡车的载物台。到达休罗东南部的时候，她跳了下来，现在正在慢慢寻找休息的地方。


    （糟糕……意识要断掉了……）


    体力的极限到了。


    她用尽了一切。子弹、炸弹、镜子、透镜都没了。只有个几乎折断的小刀。连体内的血液都失去太多，只够勉强维持活动。


    稍微放松一点，就会直接倒下睡着。


    她的目的地，是从兰那里听来的——『炮烙』盖尔代的藏身处。


    房间位于居民稀少的寂寥的木制公寓。那里留有水和食物，是 cim 也没掌握的据点。如果到达那里，就可以获得片刻的安稳。


    因此，即使感到体力接近极限，她还是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在住宅零星散落的安静街道中前行。


    「……哎，那里的姐姐，没事吧？」


    途中，背后传来了稚嫩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睡衣、大约六岁的女孩站在那里。女孩抱着粉色的小熊玩偶，这打扮看上去就是刚从床上跑出来的。


    「现在到外面走动很危险哦。休罗那边啊，坏人在大闹。妈妈和爸爸都很害怕。所以呢，不要出来走动比较好哦。」


    女孩似乎是从窗户看到了莫妮卡，慌忙跑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夜晚的黑暗，她没看到莫妮卡的伤势吧。


    莫妮卡不由得露出微笑。


    「没关系，坏人已经离开了。」


    「真的？」


    「当然。国家的很厉害的人们一起干掉坏人了。毫不留情，彻底痛揍了一顿。坏人悲惨地输掉，被正义的火焰烧掉了。所以放心去睡吧。」


    女孩好像松了口气，露出天真的笑容说「太好啦」，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目送女孩离开后，莫妮卡再次朝着盖尔代的藏身处前行。


    明天早上，肯定有许多国民喝彩。暗杀达林皇太子的恶人被 cim 一举杀死。他们会为这个事实拍手称快，期待再次到来的安宁。混乱将会收束，人们将会恢复笑容。


    刚才相遇的女孩，肯定也会开怀大笑吧。


    ——人们会举起双手欢迎缺少莫妮卡一个人的世界。


    这样就好——她呼了口气。


    只要这个世界能再减少一份忧虞。


    「真吓人啊，怪物。」


    道路前方传来了声音。


    那是低俗的男性声音。粗野而肮脏，好像能体现出说话人的狭隘。


    「说真的是怎样？怪物的学生也是怪物吗？真让人泄气啊。」


    蘑菇头的男人站在那里。


    身高较低，阴郁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世间的一切。他敲着自己的额头，十分刻意地叹了口气，把狙击枪搭在肩上走过来。


    莫妮卡知道这些特征。跟过去克劳斯画的肖像画也是一致的。


    ——『白蜘蛛』。


    白蜘蛛歪起嘴角，说：「能找到逃跑的你也挺幸运，就算抵消了吧。」


    莫妮卡理解了。她知道芬德联邦除了翠蝶还有其他的『蛇』成员。


    「哎，」莫妮卡尖锐地瞪着对方，「难道说你就是翠蝶的老大？」


    「算是吧。」


    「原来如此啊。击杀达林皇太子的人也是你吗。」


    「随你想象。」他把狙击枪从肩上拿下，举起来，「就是这样——去死吧。」


    莫妮卡用小刀的刀背挡下打出的子弹，用尽了全力。


    与手枪不在一个级别的高威力子弹，仅凭冲击就击碎了莫妮卡的手腕关节。


    她仰面摔倒，同时知道右手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唔，居然比吾更快发现啊。你这人，不可原谅。居然丢下天下无敌的吾。」


    与白蜘蛛相反的方向传来另一个人男人的声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支右臂。有两只是义手吧。表面不规则地反射着月光，展露出金属的光辉。持有人的特征是高个子大块头，但是大衣的兜帽蒙着头部，看不清脸。


    「但是，既然输了，就必须承认啊。天下无敌让给你——好，引退吧。」


    「不不，『黑螳螂』。不要因为这点事就要表示引退啊。」


    「……“车辙斧”处于故障状态。没干劲。」


    「不要废话，给我认真干活。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啊。」


    「既然你这么拜托就没办法了。这也是过于受到才能眷顾之人的宿命吗。帝国数千万人的期待压在吾的双肩上……啊，引退之日在远去。」


    「你这个每次不自恋就拿不出真本事的毛病，不能改改吗？」


    两人互相说了一会玩笑话之后，再次看向莫妮卡。


    「那么——赶快了结掉吧。」


    莫妮卡没有犹豫。


    她将剩下的所有能量花在逃跑上，迅速起身。为了远离从道路前后夹击接近而来的两人，她脱离道路，逃向了住宅的方向。


    「哦哦，还能跑啊？」白蜘蛛开心的声音传来。


    从对方说法看，被叫做『黑螳螂』的男人也是『蛇』的一员吧。翠蝶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与翠蝶的层次应该不一样。


    子弹和体力都耗尽了。惯用手被打坏了。还是二对一。


    ——不可能赢。


    这不是靠精神能奈何的问题，而是确定性的事实。


    莫妮卡脱离他们的视野，再次朝着『炮烙』盖尔代的藏身处前进。『蛇』好像只是预测到了莫妮卡的逃走路线，绕到了前面而已。他们应该不知道藏身处的情报。


    如果能到达目标木质公寓，或许能撑过去。


    她拼命动着已经使不上力气的腿。


    〔莫妮卡酱！〕


    怀里拿着的无线电传出了声音。


    〔听到请回应！〕


    莫妮卡睁大眼睛，站住了脚。


    「莉莉……？」


    那是在马上要与 cim 战斗时打开了电源的无线电。


    传出来的毫无疑问是莉莉的声音。


    终于连上了。之前没有连通好像是因为 cim 使用的大量无线电造成的串扰。cim 可能暂时中断搜索莫妮卡了。


    〔你现在在哪里？平安吗!?〕


    「咱直接说了。」


    莫妮卡将无线电贴在耳朵上，再次跑起来。莉莉屏住呼吸的声音传来。


    「翠蝶是『海德』的人。咱现在在依米兰遇到了白蜘蛛。给翠蝶下达指示还有杀死达林皇太子的也是这家伙。旁边还有个叫黑螳螂的有多条手臂的男人——」


    「你在讲什么啊？」


    到达木制公寓前面的时候，她再次碰到了白蜘蛛和黑螳螂。被绕到前方了。对方就好像猎人在看着逃窜的猎物取乐一样，露出惹人厌的笑容。


    莫妮卡瞬间运转了思考。


    有个必须在这里说出来的情报——


    「——代号『炯眼』。去依靠那个人。能击败『蛇』的存在只有那个人。」


    白蜘蛛和黑螳螂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能在他们面前说出细节。


    在前往芬德联邦前，克劳斯准备了这个奇策。在『灯』的少女之外，他另外准备了一位现在他最信赖的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还有——」


    她没有继续说话。该说的情报已经全都说完了。


    「遗言说完了吗？」白蜘蛛架起狙击枪，「最后说出有趣的情报，谢谢你啊。已经足够了。」


    即便到达了木制公寓，既然眼前有敌人，自己就不能逃进去。


    而且，对方也不可能让自己继续逃跑。


    〔莫妮卡酱……？〕


    莉莉的声音传来。


    现在她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还有——」


    接下来对她说的就是最后的话语了。


    她无数次想闭上嘴放开通信器。阻止了指尖的，是葛蕾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心中涌起的欲求。


    ——自己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


    她至今不知有多少次感到恐惧。她的人生就是由这样的断念连接而成的。


    「哎，莉莉。」


    嘴唇动了。


    「跟你说这种话可能是在给你添麻烦——」


    说到一半，泪水差点渗出来。


    「或者你这么聪明，区区咱的心意，你可能早就注意到了——」


    莫妮卡忍住泪水，缓缓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清晰地说出了口。


    「其实咱喜欢你。」


    枪声和冲击几乎同时到来。


    白蜘蛛在极近距离打出的子弹贯通了无线电，把它打得粉碎。


    莫妮卡拿着无线电的左手和无线电贴着的左耳全都被打坏了。粘稠的血从头部侧面顺着脸颊流下来，但是捂着伤口的双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哎，我可以凭兴趣问问吗？」


    白蜘蛛以一副愉快的样子问道。


    「真的没计算到啊。如果你真心倒戈到『蛇』，我可以保证『花园』的性命。你远离『灯』远离间谍，跟『花园』和平地生活——这样就不行吗？」


    莫妮卡思考过无数次。


    牺牲掉『灯』，跟莉莉两人去某个遥远的乡下平静地生活。与间谍撇清关系，度过安全的日常。


    如果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或许已经获得了那样的未来。但是，她怎么都无法选择那条路。


    「当然，是不行的啊。」


    莫妮卡用嘶哑的声音低语。


    「因为就算咱喜欢莉莉，莉莉也不喜欢咱。」


    听到她的回答，白蜘蛛露出了怜悯般的视线。「……我就记下当作参考吧。」他这样说完，再次架起了狙击枪。旁边那个被叫做黑螳螂的男人举起了三只右臂。


    终结的时刻差不多要到了。


    莫妮卡深深吸气，向他们问道：


    「——水吗？」


    「啊？」


    一度吐出的话语被夜风抹掉了。


    莫妮卡说「不要让咱说第二遍」，抬起已经动不了的右手，用尽全力歪起嘴角，作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咱在问要咱给你放水吗，臭杂鱼们。」


    紧接着，黑螳螂的三只右臂动了。


    她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之后，她置身于强烈的冲击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衣服被切开，身体被掀飞。她被摔打在木制公寓的墙上，突破墙壁，进入了一层不知道谁的房间里。


    即便想去目标地点也没有意义。盖尔代的房间在三层。十分遥远。而且公寓已经开始着火了。是『蛇』的两个人放火了吗。就好像在嘲笑寻求安稳的莫妮卡一样，火势在不断增加。


    莫妮卡躺倒在地，一直带着的照片落到眼前。


    那是莉莉的照片。她偷偷拍下来，一直藏在身上。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之中，莫妮卡直到最后都在凝视着那张照片里的笑容。

 第2章 冰刃1

    有时候，日常的一点小事就会令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存在于身体中央的核心一样的部分扭曲了——就是那种感觉。


    比如，早上醒来感受着光芒投在床上的温暖，露出笑容的时候。在购物的归途注意到烤面包的香味，寻找新开的店铺的时候。下暴雨的日子里，对风吹动窗户产生的声音感到害怕，摩挲发冷的肩膀的时候。注意到车站前的银杏变色，黄色的叶子忽然飘落到眼前的时候。


    那些平平无奇的事情，不知为何会让胸口感到强烈的苦涩。


    共享，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所有人都会在日常中共享感情。孩子会向父母炫耀在学校获得的夸奖，女性会在咖啡店跟同僚抱怨对上司的不满。老人会在公园展示儿子儿媳给的毛衣，男性会在酒吧向酒保宣泄对政治家的怒火。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单纯地分享感情，就会给当事人带来幸福。


    因此，少女很害怕。


    ——自己是不是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呢。


    有一天将以假名「莫妮卡」自称的六岁少女，日日思考着这样的绝望。


    她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


    她生于艺术家家系，幼年尽是音乐、舞蹈、戏曲、绘画、雕刻等等。父亲是画家，母亲是小提琴乐手。他们那些来访的友人也是艺术家。


    教育方针是「趁年轻让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找到适合自己的领域」，是富裕家庭特有的育儿方式。年龄比她大很多的哥哥姐姐也曾理所当然地挑战了许多种艺术。


    她在懂事前移居到了姆扎亚合众国。为了逃避世界大战的战火。


    当西央诸国在战争中陷入混乱，合众国也仍然和平。食品和衣物的需求增加，反而可以称得上经济繁荣。


    面对西央的悲惨新闻，双亲会皱起眉头，但看上去没有回国的打算。


    战争结束后，家人仍然留在姆扎亚合众国。


    「我在挑战现代主义。」父亲吃着女佣做的晚饭，开心地讲道，「是一副夫妇接吻的画。预计要装饰在米塔里奥的饭店。」


    「接下来有音乐会。」母亲以温和的表情说道，「是以古典戏曲为主题的演奏会。你知道吧？描绘了男女禁断之恋的——」


    哥哥姐姐点头附和，然后互相汇报自己正在挑战的艺术。应当向往的美是家里最火热的话题。


    当然，双亲也让少女走上了艺术的道路。


    「来吧，你也像爸爸这样画一画？」


    「来吧，你也像妈妈这样弹一弹？」


    少女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遵从父母的指示，挑战了一下。


    无论她做什么都能瞬间掌握。她擅长模仿。只需要复制父母或者其友人的技术就可以了。钢琴、雕刻、油画、萨克斯、水彩画，无论哪一样她都用普通孩子所不能及的速度掌握得十分出色。


    但是，家人没有认同她。


    「静物画很出色。笔触十分灵巧、精密。」


    最初父亲确实在夸奖她，但他逐渐露出怜悯的表情。


    「但是，风景画和人物画有点不行呢。写实主义也不是仅仅准确地画出来就行。印象会随着取景变化。虽说确实有个说法是艺术从模仿开始……」


    父亲和母亲，还有他们雇佣的教师，最后对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只是技术高超而已——感觉不到灵魂。」


    每当听到这句话，少女的心就逐渐干涸。


    即便如此，她还是提问了。


    「要怎么创造出那个所谓的灵魂？」


    「要恋爱呢。」「恋爱吧。」


    父母的回应还是一样的。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遇到命运的对象时，这个世界会获得色彩。那份美丽可真是太妙了。」「男人与女人就是这样的东西哦。哎，在学校有没有在意的男孩子啊？」


    「——好烦。」


    少女偷偷骂道。


    双亲感到奇怪，少女随口糊弄说「没什么，父亲，母亲」，静静地背向他们。


    她没能适应家庭。


    当战火蔓延到故乡，双亲仍然在努力进行艺术活动，在餐桌上日复一日地谈论美学，哥哥和姐姐理所当然地追随着他们。


    然后，当他们谈论恋爱的时候，不知为何少女会在心里感到不对劲。


    少女与家人团坐时便一言不发，尽可能独处。她在房间里对着墙壁扔球，无所事事。


    其原因一直不明，时光就这样流逝，少女迎来了十二岁。


    十二岁，少女回到了故乡迪恩共和国。


    在普通的学校上学，她了解到了世界大战的惨状。加尔加托帝国的侵略如何骇人，他国陆军旁若无人地阔步在城市大道是多么恐怖。


    她逐渐理解了名为世界大战的地狱令人们吃了多少苦。


    但是，逃过那种经历的少女在学校格格不入。逃离国难的人——这种评价在孩子的世界里与大罪人无二。少女在运动和学业上的优秀也成为了招来嫉妒的原因。


    放学后，她一直窝在父亲租借的工坊里。


    她抗拒艺术，但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父亲的弟子经常出入工坊。父亲把场所借给他们，收取使用费。人员的交替十分频繁。


    迎来十三岁几个月过后的春日，她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男性。


    那人五官立体，金发闪耀，有一副受女性喜欢的容貌。实际上，他看上去是个爽快的好青年。他不管跟谁说话都会露出爽快的笑容，能够轻快地聊天。但是，眼睛深处让人感到有种看穿一切的微微寒气。岁数大概二十五上下。


    （……之前有这人吗？）


    男人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少女知道那种花。


    少女在心里把他命名为『薰衣草青年』。


    正当少女觉得奇妙，盯着他看，他向少女搭话了。对方露出爽朗的笑容，瞬间解除了少女的警惕心。


    工坊内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回过神来，少女已经讲出了心底的一部分。关于与双亲的分歧。


    「说什么男女的恋爱就是一切，太荒唐了。你的爸爸真是不着调呢。」


    他一口否定了少女双亲的价值观。


    少女吃了一惊。


    「你这样讲没关系吗？爸爸不是你的师父吗？」


    「毕竟太蠢了吧？」


    薰衣草青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历史证明，男女间的恋爱并不是一切。稀世的艺术家里也有很多传言是同性恋的人哦。」


    「嗯听说是这样。」


    「过去甚至有文化认为，同性恋才是优越的人。」


    青年滔滔不绝。


    少女忽然有了疑问。


    「现在呢？」


    「唔？」


    「过去很好，那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少女的问题，青年的脸有一瞬间哀伤地扭曲了。他缓缓用手盖住脸，当那只手移开，快活的笑容已经回来了。


    「是精神疾病。」青年说道，「而且是犯罪。同性恋的性交会受到刑罚。」


    「……为什么这么严格啊。」


    「因为世界没有余力啊。」


    他耸了耸肩。


    「人们每天仅仅为存活就耗尽了精力，根本无法思考他人的幸福。为自己的事情就竭尽全力了。不只是这个国家。在周边诸国一带仍然活生生地残留着大战的弹孔。再加上西央诸国在持续从殖民地榨取利益。」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开始在工坊里踱步。工坊的角落立着一个一百号的巨大油画画布。


    那是他携带的画作，他一直在热情地增添颜料。


    黑色覆盖了整个画布，吞没发出惨叫的几个孩子。


    「——忧虞。」


    薰衣草青年说道。


    「只要它还在世界中蔓延，就根本不可能照顾到少数群体。战争孤儿，罪犯的家人，有身体缺陷的人，性侵受害者，同性恋，为贫穷所困的孩子，受到虐待的孩子，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全都无人理睬。」


    他死死瞪着自己的油画。


    「谁都无法得救。」


    低语声透着悲伤。


    他的话语不知为何深深地刺痛了少女的心。青年的声音就是那么有魄力。有种想哭的冲动袭来，但少女又感觉委身于那种冲动就相当于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只剩下纯粹的苦涩。


    薰衣草青年对站着不动的少女说道。


    「说起来，这个工坊有个叫库鲁德的男性吧？」


    「诶？」


    「我预言——他啊，明天会被逮捕哦。」


    他就好像谈论天气一样，淡然地说道。


    第二天，薰衣草青年预告的男人被警察逮捕了。


    ——违反性犯罪法。


    据说他被抓走的罪名是与男性进行了性交。似乎即使双方在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也没区别。


    库鲁德·克拉斯。他是父亲的弟子，总是出入工坊，所以这件事在附近成了热门的话题。在路边能看到有女性谈论事件说「真可怕啊」「我家丈夫是不是也被盯上了呢」。


    他在工坊内的作品被立刻处理掉了。少女也很熟悉他。他是个一心为油画努力的青年，经常把零食分给少女。


    少女呆呆地望着曾经放他的画作的空间。见此，父亲语重心长地挂念少女说：


    「你没被灌输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没问题吧？」


    「……没什么。」


    「太好了。那爸爸就能放心了。你要好好跟异性相恋。有没有什么在意的男孩子？」


    少女保持沉默。


    很快，父亲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叹了口气，然后注视着放在莫妮卡前面的画布。他一如既往，怜悯地说着什么「你的演奏和绘画只是灵巧而已啊」「只是精细却没有魅力」。


    唯独这一天，他比平时多说了一句话。


    「是不是别的工作能让你发光发热呢。」


    「是啊。」少女立刻回答，「咱的世界好像不在这里。」


    薰衣草青年没有再来工坊，但是他离开的时候讲了几件事。


    『库鲁德先生他啊，正在支援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他把子弹混入艺术品，运送到各地。他是被人抓住了同性恋这个把柄吧，受到胁迫，变得言听计从。但是，似乎他最终被舍弃了，明天会被逮捕。』


    对方突然讲起与少女毫不相干的世界的事情，少女感到困惑。


    薰衣草青年说着『我想趁警察还没粗暴地处理，先调查一下库鲁德的物品』，走近了库鲁德的画布。


    他小心着不伤到画作，仔细地分解画布。


    木制的框架中出现了一个包在筒里的羊皮纸。


    少女察觉到他是某种——黑社会或者谍报机构的人，但那是少女的理解所不能及的世界。


    『我说，你要不要来这边？』


    他唐突地对少女说。


    诶——少女想问回去，而他递过来了一张名片一样的卡片。


    『我预言——你会在这个世界完成命运的相遇。』


    那是清晰有力的断言。


    『迪恩共和国的谍报机构——对外情报室。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那个地点的培育学校。现在，我正在邀请像你这样看上去有才能的孩子。』


    莫名其妙。


    但是，少女心潮澎湃。这张卡片是车票，是离开工坊、离开家人，到达其他地方的乘车券。


    她并不是完全信赖薰衣草青年。


    但是，少女毫不迷茫地收下了卡片。


    青年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极好呢。』


    少女终有一天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但她那时已经记不清薰衣草青年具体说过什么了。


    ◇◇◇


    少女舍弃本名和户籍，离家出走似的前往了培育学校。


    少女获得了「莫妮卡」这个名字，转眼间崭露头角。她从小就擅长观察和模仿。这份才能没有作为艺术家获得绽放，但是，将眼睛看到的东西在脑中套用计算式，完美再现——这种技术在间谍的世界十分受用。


    她在射击训练中获得第一，在理论课里也轻易地超过其他学生，入学还不到两个月就在培育学校拿到了顶级的成绩。有人向她投去嫉妒的视线，她用实力强行让对方屈服了。


    也没有人来跟她宣扬无聊的恋爱论。


    这种环境十分舒适，她享受着充实的每一天。她努力训练，磨练自己的才能，相信间谍才是自己的生路。


    在品尝到令她体无完肤的挫折之前，她都十分雀跃。


    「唔，唔——？所谓的成绩优秀者就这啊。真惊人。非常弱嘛！」


    她的自大被摧毁的那天——各培育学校成绩优秀者聚集起来，进行特别合作演习。


    准确地讲，那是『焰』的选拔考试，但参加者没有获知这件事。莫妮卡能理解的，只有自己并非天才的现实。


    仅仅一位女性，击败了饱含莫妮卡在内的二十名成绩优秀者。莫妮卡以外的所有人都倒下了，不知道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


    那位头发和肌肤好像漂白了一样的女性，碾压了他们。


    ——『煽惑』海蒂。


    当时莫妮卡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后来克劳斯告诉了她。


    面对世界最顶尖的间谍，尊严被撕得四分五裂。她只能做到呆呆地站着，十分受打击。


    「啊，那个苍银发的，你可以回去了哦？我听说了，入学两个月就参加了这个训练，备受期待的新人。你可以凭这件事骄傲。但是，现在你的实力拿不到台面上哦。」


    海蒂在最后直接对莫妮卡说出了严厉的话语。


    「记好了。心中无法点起火焰的家伙——在这个世界就是垃圾。」


    有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她感觉，这个事实被清晰地摆到了眼前。


    （心里的火焰是什么啊……哪个人都随心所欲的讲。）


    过去双亲对自己说的话与之重合。他们评价自己的艺术没有灵魂。


    （……现实并不轻松吗。）


    从第二天开始，莫妮卡开始在训练中放水。没有什么热情。跟艺术一样，据说自己有巨大的缺陷。这让人怎么认真面对啊。


    她有时会翘课，用随便应付的态度过着每一天。


    在考试里也完全不拿出真本事。


    当然，培育学校的教官斥责了她好几次，但没能让她退学。她一直在拿出最低限度的成绩，而且她只是没有干劲，才能是无可挑剔的。


    不久，他们给了莫妮卡某个代号。


    ——『冰刃』。


    原本，这个词指像冰一般尖锐发亮的刀刃。


    但是，其中隐藏了一种揶揄。


    ——结冻后派不上用场的刀。


    莫妮卡自己也认为，这个代号很适合获得评价说「心中没有火焰」的自己。


    她没有离开培育学校，是因为无处可去。或许也有留恋吧。她想着悠闲地度过四、五年就好，一直悠然地维持在籍。


    变化是在她迎来十六岁的时候产生的。


    她被唐突地叫到了校长室。她想着又要被斥责，带着抵触的态度去了校长室，结果对方给了她一个信封。


    当校长的男人表情有些诧异，开口说：


    「有个实在很费解的事情，一个叫『灯』的新生谍报机构点名找你。」


    那是克劳斯的邀请信。


    ◇◇◇


    专业处理不可能任务的谍报机构『灯』。


    获得这个队伍的召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激动。那里一定聚集着身经百战的间谍。她期待过，是不是其中有谁看透了自己的才能。


    但是，等待着她的，是当吊车尾的少女们。


    「我们趁老师外出在整个房子里设下陷阱吧！」


    「好嘞！让他见识下地狱吧！」


    莉莉和吉薇娅构思了极其随意的战术，冲了进去。


    「「咿啊啊啊！刚进入房间就有钢丝啊啊啊！」」


    然后不到十秒就失败了。


    这样的光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里是动物园吗。）


    『灯』刚刚组建，莫妮卡就在阳炎宫的大厅感到无奈。


    缇娅会因为连续失败而精神崩溃。安妮特总是制作奇怪的发明。艾露娜会自顾自地陷入不幸。对这些人，她都很抵触。


    训练本身她有在认真地参加，但心和培育学校时代一样，彻底冷却。


    （算了，见势不妙逃跑就行了吧。）


    她也打过这种算盘。


    （反正克劳斯先生会全部解决吧。反过来说，也很难认为咱这些人能去支援克劳斯先生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莫妮卡曾经全力挑战过一次克劳斯，但结果是她惨败。


    她想起特别合作演习的事情，态度再次变得自暴自弃。


    逃跑是个十分妥当的选择。即使她们逃亡，只要不滥用间谍技术，克劳斯应该会默许。临近任务前一直不把机密情报告诉她们，应该是在示意少女们随时可以逃跑。


    莉莉和吉薇娅满目疮痍地回到大厅。莫妮卡远远看了看她们，忽然看向了旁边摩擦手指的莎拉。


    莎拉在队员里明显更加胆小。她几乎每天都哭丧着脸。


    「你要不逃跑吧？」莫妮卡直接对她说。


    「诶……？」


    「你不适合当间谍嘛。比起以身犯险，不如去找个地方悠闲生活吧？」


    一直害怕的她十分悲哀。莫妮卡想，如果她本人希望，自己就至少把逃亡的方法告诉她吧。


    莎拉压着帽子，紧张地缩起身子。


    「唔，我明白的咧……实、实际上也想过好几次要逃跑咧。」


    「那么——」


    「但、但是，最近获得了一点点勇气……」


    莎拉从帽檐下窥探似的看过来。


    莫妮卡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发出「哈？」的声音。


    「是莉莉前辈咧。」


    莎拉稍微露出了微笑。


    「一想到那么冒失的人都在努力，我就能积极一些了……我觉得莉莉前辈也不适合当间谍，但她很专一咧。」


    莫妮卡完全无法产生共鸣，歪头表示疑惑。


    从她的视角看，对莉莉的印象只有鲁莽的蠢货。


    视野尽头，莉莉正在毫不气馁地制定下一个战术。艾露娜、缇娅、葛蕾缇开始围着她聚集起来。


    莎拉将手从帽子上放开，微微露出笑容。


    「所以，大概就是，看着莉莉前辈，我也能得到勇气……」


    「嚯哦。」


    莫妮卡随便附和了一下。


    之后，莎拉慌忙好像要掩饰一样说「当、当然我可更是个大吊车尾咧……！」但莫妮卡无视掉了。


    「不行的吧？」


    「诶？」


    「那家伙只是没头没脑而已。应该会直接死掉吧。」


    说出来之后，她为自己的冷淡感到惊讶。


    但那毫无疑问的真心话。在共同生活中，莫妮卡基本上掌握了队员的实力。看现状，就算莫妮卡以外的七位少女集结起来，还是莫妮卡一个人更强。


    她们的才能远远不及莫妮卡。


    「隐约能明白吧。就算咱们努力，也无法成为克劳斯先生。只能勉强成为水平不高不低的间谍。只会被方便地用完丢掉。」


    事情并没有看着莉莉然后获得勇气那么单纯。


    莫妮卡的心仍然冻结着。


    「真的，仅此而已。」


    莎拉好像说不出话了一样，一直盯着莫妮卡。


    ◇◇◇


    会有人在不可能任务里送命吧——莫妮卡如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莫妮卡在任务里参与到了最后，到头来不过是因为逃跑时良心不安。不成熟的莎拉要去挑战，自己却要逃跑，这关乎自己的脸面。自己离去造成一个月朝夕共处的人送命，那种感觉肯定十分糟糕。


    她没有强烈的动力。


    如果自己不在了，『灯』会很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想逃也不能逃。


    诸如应该夺回的生物武器『奈落人偶』，都无所谓。


    莫妮卡行动的动机，只是身边的人死去会让她很不愉快。


    ◇◇◇


    她们要所有人一起回去——但是，这个目标难如登天。


    在加尔加托帝国的研究所面对敌人的时候，这个事实被摆到了眼前。


    ——『炬光』或者说『苍蝇』基德。


    甚至能超越克劳斯的格斗达人。『焰』的最强战斗家。


    他守在药品公司的研究所里，碾压了少女们。


    对方完全没有拿出真本事。他仅仅以游刃有余的表情轻轻挥舞刀刃就弹开了子弹。同伴被刀背击打，接连昏倒。


    ——能感觉到对方甚至超越了『煽惑』海蒂或『燎火』克劳斯，处于压倒性的层级。


    莫妮卡跟吉薇娅合作挑战，但还是实力悬殊。


    差距极大，技术或策略之类的小把戏根本无法改变什么。作为生物的根基就差太多了。不管怎么挣扎，也无法涌现出击倒对方的想象。


    结束了——她想道。


    她们准备了『第八位少女』这一奇策，但莫妮卡根本不觉得有用。如果不去吸引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此，趴在地上的莫妮卡感到惊愕。


    「差不多该认真认真再认真了。共和国沉睡的神童，莉莉酱要觉醒了哦。」


    那位面对无限强大的敌人依旧毫不退缩的少女，令莫妮卡感到惊愕。


    莫妮卡不觉得她有才能。她也没有实力。如果直接跟莫妮卡战斗，无论打几十次都根本算不上对手。她拥有的仅仅是特异体质和过于粗线条的精神。


    「代号『花园』——接下来是绽放狂舞的时间。」


    但是，那光辉鲜明地烙在了莫妮卡的心里。


    『花园』莉莉展示出的亮丽的生命光辉——


    ◇◇◇


    完成任务后，少女们先克劳斯一步回国了。


    她们乘上事先准备的卡车的货物台，混在货物里回到了祖国。在路上有追兵追来的可能，所以她们全都没说话。在国境附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跨越国境后，她们终于意识到任务成功了。


    八人全部存活。成功夺回目标生物武器『奈落人偶』。


    成果可以称得上完美。


    少女们在狭窄的货物台上发出欢呼声，露出笑容。互相合掌，轻轻碰肩，最后用力做出握拳的姿势。


    「我是迪恩共和国孕育的天下无双的美少女间谍莉莉酱！耶！」


    最吵闹的还是莉莉。她跟吉薇娅对拳，跟葛蕾缇击掌，揉捏艾露娜的脸颊，摇晃莎拉的帽子，然后走向了莫妮卡。


    「莫妮卡酱也辛苦了！跟吉薇娅酱一起跟基德交锋，不愧是你！」


    莫妮卡得到夸奖也并不开心。


    在恩堤研究所立功的人，毫无疑问是莉莉。排第二的是艾露娜。


    「你才干得漂亮啊。」


    「嗯？」


    「你不害怕吗？坦然地跟那种人虚张声势。在敌人眼里，杀掉咱们中的一个人也完全不碍事。」


    实际上，如果莉莉没有站起来，基德应该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杀掉少女。


    莉莉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害羞地露出微笑。


    「要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但我还挺冷静的呢。」


    「……为什么？」


    「因为克劳斯老师认同了我们嘛。说『你们身上潜藏着无限的可能』。我就想，大概可以稍微信赖一下自己吧。」


    莉莉呆呆地笑了。


    莫妮卡轻咬嘴唇。


    「即便咱们是培育学校的吊车尾？」


    「是的，当然。我莉莉酱是应该作为间谍大显身手的人。」


    莫妮卡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明明实力比自己还要差很多，为什么她能毫不知耻地说出这种话呢。


    正当莫妮卡思考这件事，莉莉突然抱住了莫妮卡。


    「对！也就是说，莫妮卡酱也是『极好的天才』啊！」


    「…………唔。」


    或许是因为刚刚完成任务，莉莉的交流有些过量。


    柔软散开的头发拂过莫妮卡的鼻尖。柔软的体态，以及身体的温暖，透过衣服传过来。


    「…………放开。」莫妮卡用力推莉莉的身体。


    「唔？」


    「碍事。咱睡会。可能感冒了。」


    莉莉一副哑口无言的表情，小声说「不、不愧是莫妮卡酱。酷酷的呢」。莫妮卡听着莉莉的低语，走到货物台的角落，在行李之间坐了下来。


    她戴上间谍服装附带的兜帽，用手捂住嘴。


    ——身体产生了异常。


    嘴里干渴。悸动变得激烈。体温在上升。身体变热，汗流个不停。她闭上眼睛。刚才莉莉的声音重现了。即使她堵住耳朵，声音也一直在回响。她咬住嘴唇。即使施加疼痛，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指尖在颤抖。


    （这是，什么……？）


    她困惑不已。


    （…………好恶心。）


    自己身上产生了变化。毫无招架之力，自我被搅得一团糟。


    双亲对自己说过的话仿佛诅咒一般复苏。过去没来由地讨厌过的、应该已经舍弃掉的种种思想，逐渐蚕食了自我。


    她本能地领悟到了。


    ——这份感情终有一天会毁灭自己。


    她想，必须隐藏起来。


    不能告诉任何人，要彻底隐秘。即便无法分享给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也必须忍耐下去。


    自己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


    少女开始平静地接受这种近乎绝望的断念。

 第3章 绯蛟2

    库莱特女王车站前熙熙攘攘。


    半个世纪前建造的砖制建筑物很容易反射人的声音。拿着旅行包的人在售票处排成长龙，获知列车满员的人们正在破口大骂。或许是长时间的等待产生了焦虑，孩子一旦哭起来就会哭个不停。从车站延伸出去的无数铁路上，下一趟火车迟迟不来，站台上挤满了人。


    车站前，激进分子正在大喊，声讨警察和政治家，大骂没能保护达林皇太子的丑态。许多人听了之后送上了掌声和赞赏。演说似乎没有得到许可，半中间警察赶过来，跟市民发生了争执。


    地面散落着无数传单。


    克劳斯捡起几张，看了看。


    『代替警察实施新的治安维持！』『限制外国人入境！』『奖励举报间谍！』『王族暗杀是左翼的阴谋！』


    思想多种多样，但令人感到愤怒的传单似乎传得到处都是。还有贴在车站的墙上和电线杆上的。


    ——这是公布达林皇太子暗杀事件十天后的光景。


    在克劳斯旁边，亚梅莉平静地呼出一口气。


    「我根本没想象到，国家居然会变得如此混乱。」


    「确实啊。」


    皇太子被暗杀的报道传遍了世界。


    国民发出悲痛的声音，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有人对仍未被逮捕的暗杀者和抓不到犯人的政府表示愤怒。


    达林皇太子跟莱博特女王一样，受到全体国民爱戴。


    一旦有人发声，混乱便一口气扩散开来。


    街上举行了对警察或政府的抗议游行，治安一时变得十分糟糕。据说怀疑在住外国人是间谍的报警涌向了 cim。一般分市民想离开充满火药味的休罗逃到乡下，涌到了车站。


    一个女孩好像与家长走散了，正在独自哭泣。她抱着粉色的熊玩偶，被人群挤来挤去，喊着「妈妈，你在哪？」那孩子大约只有八岁。她好几次差点撞到大人拿着的包。


    「……连哭泣的孩子都没有人留意吗。」


    克劳斯实在无法扔下她不管，把她带到了车站前的警卫亭。


    他把那个孩子交给警官后，亚梅莉尴尬地辩解：


    「没办法啊。达林殿下就是如此伟大。也不怪大众义愤填膺，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她说着「还有这种报导呢」，递过来新闻。似乎是在车站买的。


    那是国内第四大新闻社的晨报。


    上面用显眼的文字写着标题。


    「——『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或是迪恩共和国的谍报员』。真让人忍不住叹气。这种报道搞不好会变成战争的火种啊？」


    他虽然事先听过情报，但亲眼见到后还是感到惊愕。


    现在各个媒体都在反复报导『暗杀者是什么人』。那是胡乱散播混乱的元凶，但也是国民关注度高的佐证。


    亚梅莉摇了摇头。


    「当然，他们马上就会受到管制吧。我们也不希望跟迪恩共和国发生战争。」


    不能再让之前的大战重演——这一教训是全世界通用的规则。


    更重要的是——亚梅莉如此开口，压低声音。


    「『暗杀者是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 cim 的谍报员。」


    「……然而那是错误的情报。」


    「不管怎样，这都意味着 cim 的内部情报泄露了啊。」


    克劳斯点了点头。


    无根无据的情报先一步流出了。很难想象只是误报。


    「——亲帝国派。与支持加尔加托帝国间谍的人有关。」


    「是啊，混乱扩散得太快了。或许有暗中操纵的人。」


    克劳斯同意亚梅莉的分析。


    重新确认过这些事实后，两个坐进出租车，回到了用作据点的公寓。


    这几天两人在共同行动。对克劳斯来说，熟悉环境且能动用 cim 权力的亚梅莉是有利用价值的。


    两人目的一致——获取侵略芬德联邦的『蛇』的情报。


    他们暂时达成了合作。


    ——能靠感觉算出答案，迪恩共和国最强的『燎火』克劳斯。


    ——君临于芬德联邦的铁壁防谍部队，其首领『操纵师』亚梅莉。


    若是这两人合作，大多数事件都应该能得到解决，但是——


    回到公寓后，克劳斯注意到收音机正在闪灯。


    准确地说，是拟态成收音机的无线电。那是 cim 制造的特殊间谍工具，扭动调台钮输入密码就可以播放录音。


    有五条留言录音。


    首先播放的是莉莉的声音。


    〔老师，今天早上可恩路的殡葬店好像发生了纵火事件。据说店主来自迪恩共和国，原因可能是歧视——〕


    第二个播放的是吉薇娅的声音。


    〔boss，『多敏家族』似乎正在推进与其他黑帮的合作。名义上说是代替国家维持治安，但附近的市民正在害怕。〕


    克劳斯接着确认了所有声音留言，内容都一样，是休罗市内发生的几起暴动或事件。


    亚梅莉呼出一口气。


    「疯狂的骚动这么多的话……」


    「是啊，根本搞不清楚哪个事件与『蛇』有关。」


    没错——搜查并不顺利。就算克劳斯和亚梅莉两人一起上，也无法摸清莫妮卡的去向或『蛇』的踪迹。


    发生了好几起平常绝对不会发生的异常死亡或奇怪事件。


    掌握瞬息万变的状况就耗尽了精力，搜查毫无进展。


    休罗的街道化作了魔境。


    ◇◇◇


    他们曾乐观地认为第一天就能立刻查明莫妮卡的行踪。


    队员的动力很足。休息过后的莉莉、吉薇娅、艾露娜在做随时出发去城里的准备。


    最有干劲的——是从医院溜出来的缇娅。


    「老师！」


    她突然冲进了房间。右臂卷着好几层绷带。


    她好像是在缝合手术结束后立刻赶过来的。


    「拜托了。让我当搜查员！即使揪着莫妮卡的脖颈——」


    「缇娅，先冷静点。你的伤没事吗？」


    「冷静不下来啊！」


    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坐到了沙发上。她弄乱头发，摇着头。额头上流着汗水。


    「不可能……为什么，她会那样对待安妮特——」


    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艾露娜抚摸着缇娅的后背安慰她。


    克劳斯让她先深呼吸一下。


    「安妮特的伤势怎么样？」


    「……手术成功了。伤口堵上了，现在她在睡觉。」


    「是吗。」克劳斯点点头。


    「但是，伤势很重。医生说了，她有一两个月无法正常活动。」


    反而应该松口气，还好只是这样就能了事。


    不再流汗后，缇娅重新说道：


    「老师，拜托了。让我——」


    「——极好。好吧，你来做调查员。但是，不能乱来。」


    现在总之就是人手不足。缇娅十分擅长跟队员沟通，能够准确地做出指挥。有她在是值得庆幸的。


    克劳斯竖起三根手指。


    「分成三组吧。第一搜查班——我和艾露娜收集『蛇』的情报。第二搜查班——缇娅，你指挥吉薇娅和莉莉寻找莫妮卡的去向。然后——」


    不在场的少女——『草原』莎拉的身姿浮现在脑海里。


    虽然只是用无线电跟她联系了一下，她好像精神崩溃了。应该是由于消磨精神的事情接连发生吧。


    或许现在让她奔走去搜查还太早了。


    「让莎拉继续跟兰一起监视『贝利亚斯』的人质。」


    这也是不容松懈的工作。若是人质逃跑出去与混进来的亲帝国派联系，事态会变得很麻烦。不过莎拉的爱犬乔尼在搜查中能派上用场，应该要借用一下。


    少女们紧闭嘴唇，说了声「明白」，迅速走上了休罗的街道。


    看她们的气势，克劳斯期待必然能摸清莫妮卡的去向，然而——


    ◇◇◇


    克劳斯坐到沙发上，吃下回家路上买的三明治作为偏早的午饭。最近根本没有做饭的时间。


    「真意外，原来没什么大不了呢。」


    亚梅莉双手抓着三明治，用莫名令人感到优雅的举止缓缓用餐。


    「在这混沌之中就算是『燎火』也无能为力吗。我还以为您能靠『隐约感觉』看穿一切呢。」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啊。」


    克劳斯淡然地应付嘲讽。


    克劳斯的直觉并不是超能力，不过是用迄今为止的经验类推而已。


    如果他能掌握一切，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凤』毁灭。


    在十年来最混沌的休罗里，连他的直觉也不起作用。


    克劳斯瞪向亚梅莉。


    「况且，你也没资格摆架子吧。你可是完全败给了我们。」


    「……唔。」


    亚梅莉的表情有些恼怒地抽动了几下。她之前消沉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精神。


    「真敢说啊。不过是偶然赢了我们。」


    「你想说，那不是原本的实力？」


    「没错，我等失败的原因是『海德』的错误情报。因此我们不断做出错误的行动，被各位趁虚而入。若非如此，各位根本——」


    流畅的话语说到一半静止了。


    她好像注意到自己说太多了。


    「……要不要干脆放弃『海德』？」


    克劳斯说道。


    「其中明显有叛徒。把成员告诉我。我来清扫一下。」


    「……赌上谍报员的尊严，我无法出卖最高机关的情报。」


    「但是现在你跟我合作，是因为无法信任『海德』吧？」


    「即便如此，我也有必须遵守的底线。」


    亚梅莉将指甲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表示自己无法相让的决心。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问，就把我连同部下全都杀掉——她是这个意思吧。


    看样子继续交涉也没用了。『贝利亚斯』是一流的防谍部队。应该有与其泄露国家机密不如自杀的决心。


    克劳斯平静地摇摇头，仅仅说出忠告：


    「先去重新怀疑一切。不管是『海德』，还是达林皇太子。」


    「…………………………」


    亚梅莉咬紧嘴唇，暂时沉默下来。


    但是，她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冷笑起来。


    「真不想听现在的您对我这么说啊。」


    「嗯？」


    「眼看着部下里出现了叛徒的您。」


    「…………………………………………」


    这次轮到克劳斯沉默了。自己人里出现叛徒，作为间谍完全是失态。


    他小心着不表现出动摇，在嘴里咬了咬舌头。


    （……毕竟，最近把那些家伙交给『凤』指导了啊。）


    这只能当成借口，但他还是十分不甘。


    『灯』的少女们在龙冲这个极东国家里完全败给了『凤』。克劳斯痛切地感到自己欠缺指导能力，把『凤』请到阳炎宫，创造出了进行合作训练的环境。


    克劳斯本人锻炼『凤』，由『凤』锻炼少女们。


    克劳斯不认为这个选择本身有错。但是，就结果而言，可以感觉到克劳斯与少女们相处的时间减少了。


    紧接着，『灯』的叛徒出现了。


    （——作为教师，我实在是没有出息。）


    他握紧拳头，忍耐着后悔。


    如果与她更深入地交流，或许就可以避免。


    （不，特别是要说起莫妮卡——）


    当与她的交流在脑海中闪过时，有人呼唤了克劳斯。


    「老师。」


    他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发现艾露娜站在那里。现在她负责一些杂事，比如辅助莎拉等人、整理情报。


    「缇娅姐姐发来报告了。在市区西边的商住混合楼，有莫妮卡姐姐的目击情报。」


    「是吗。告诉她干得漂亮。」


    似乎终于得到了一条线索。


    要感谢缇娅的功绩。似乎是缇娅不同寻常的热情有了成果。


    克劳斯决定立刻赶往现场。


    ◇◇◇


    莫妮卡是在『灯』里与克劳斯交流最少的少女。


    可以换个说法，说她是不需要费心照顾的人。


    『灯』成立以来，克劳斯经常依靠她。莫妮卡作为间谍的实力十分突出，而且精神上也很稳定。


    克劳斯基本上在收拾其他部下搞出的麻烦。莉莉的马虎，吉薇娅的失误，艾露娜的不幸，安妮特的离奇行为，或者要照顾容易精神崩溃的缇娅和莎拉。葛蕾缇会努力不给克劳斯增加负担，但她也会时不时露出想撒娇的态度。


    克劳斯不认为自己区别对待了学生，但他跟莫妮卡相处的时间确实很少。就像世上许多教师烦恼的那样，学生越是优秀，教师花的时间越少。


    他总是怀着歉意。


    「莫妮卡。」


    克劳斯主动踏入她的内心，只有一次。


    那是姆扎亚合众国的任务结束后立刻迎来的休假。午后，克劳斯向走在走廊里的她搭话了。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克劳斯觉得正好。


    「怎么了，克劳斯先生。有事吗？」


    她停下脚步，一副感到奇怪的样子。克劳斯给她看了看手里的罐头。


    「我得到了不错的茶叶。要不要偶尔一起坐坐？」


    「一起坐坐是指？」


    「之前一直没跟你推心置腹地谈过啊。要不要偶尔来慢悠悠地喝着茶，闲聊一会？」


    她有一瞬间睁圆了眼睛，看上去很意外。她好像愣住了一样定在那。


    但是，她立刻变回了平常的冷酷表情。


    「约会邀请很不错，但不用了。咱困了。」


    她轻轻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莫妮卡。」


    克劳斯向她的背影呼唤。


    「我知道你怀有的问题——那隐秘的恋情。」


    莫妮卡猛然回过头来。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莫大的焦急。脸色一瞬间就变得煞白，表情紧绷。


    克劳斯没打算威胁莫妮卡。


    他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静。


    「安心吧。注意到的人只有我。你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其他少女恐怕没有注意到。


    全都是细微的变化。莫妮卡看向特定的少女时，眼睛深处会展露出些许动摇。她用强硬的态度跟对方接触，那种言行背后却藏着笨拙的小心思。


    克劳斯摇了摇头。


    「我不会继续深入。但是，如果你感到不安，我可以听你说。那份感情可能会成为间谍的弱点。」


    没有比恋爱和性欲更能令人疯狂的东西。


    不论是平时再怎么完美地靠理性行动的男人，面对喜欢的女性也会放下警惕。不论男女，过去有许多间谍中了色诱。


    所以，克劳斯在关心她。


    「莫妮卡。偶尔也和我对视一下吧？」


    她一直在避开自己。


    就好像害怕被揭露内心一样。


    她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将揣测般毫不客气的视线投向这边。嘴唇在微微颤抖。


    很快，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咱拒绝。抱歉啊，咱也不打算跟克劳斯先生说。」


    她有些悲哀地弯起嘴角，背向克劳斯。


    「咱啊，活着不会向任何人坦白这个秘密，然后，就这样死去。」


    她的声音透着强大的决心。


    提问卡在了喉咙里。


    ——对本人也一辈子都不说吗？


    克劳斯想问问她，但将会得到的回答显而易见。这颗恋心将会秘而不露地终结。莫妮卡的态度表示出了强烈的拒绝，就连去跟她确认都显得不知风趣。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谢谢你的关心」，离开了克劳斯。


    ◇◇◇


    缇娅发现的楼房里，确实留有莫妮卡的痕迹。


    克劳斯带着艾露娜，侦察了现场。


    这栋楼房位于与休罗中心的主道相隔的小巷里。餐饮店和法律事务所坐落在楼里。


    莫妮卡的痕迹出现在三楼的空楼层。据缇娅所说，有苍银发少女出入那里的目击情报。缇娅本人现在正在周围搜索。


    这个楼层好像原本是用来当什么事务所的。木地板上有放过桌子的痕迹。


    角落放着食品的垃圾。


    从容量来看，可以推测出有人至少在这里停留了五天以上。从工坊到这里不到两公里。应该是暂时休息了一下身体吧。


    「扑空了啊。莫妮卡已经不在这里了。」


    克劳斯得出了结论。


    随后，在楼层里转来转去的艾露娜喊了声「老师」。


    克劳斯走近后，看到楼层一角的地板上落着好像人类皮肤的东西。眼睛和鼻子的位置开了洞，像是能遮住脸的面具。


    「这个素材……」艾露娜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是葛蕾缇用的变装面具吧。」


    面具旁边放着能束缚住人的锁链。上面还沾着血痕。


    ——克劳斯很担心葛蕾缇的安危。


    自诱拐过去了十天以上。她有没有得到正经的治疗呢。


    如果她被监禁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变得衰弱。这样一想，克劳斯体内便溢出一股漆黑的感情，一点点侵蚀理性。


    但是，一味地做出不好的想象也无济于事。他开始冷静地思考。


    （但是好奇怪啊……留下这么多证据，不像莫妮卡的做法……）


    留下来的面罩也是。看上去就好像是为了让克劳斯他们注意到才放在了这里。


    （……果然有什么企图吗。）


    莫妮卡的下一步棋是什么。


    她不只是袭击了卡夏德人偶工坊。她绑架葛蕾缇，袭击安妮特和缇娅，迟早会有下一步行动吧。


    克劳斯目前能做的，只有探知预兆，等待莫妮卡的到来。


    「我一直没有认真面对莫妮卡，这次为此付出代价了啊。」


    他再次下定决心。


    而就在第二天，事件和搜查以意料之外的形式产生了进展。


    ◇◇◇


    搜查第十一天，又有动摇整个芬德联邦的事件发生了。


    ——第二次暗杀事件。


    被杀的人是米亚·格多鲁芬，三十四岁，是一位在凯文国立研究所工作的女科学家。研究方向是理论物理学。据说是国家推进的航空领域的开发局长。


    她一如既往地离开研究所之后，没了消息。私家车被留在了研究所的停车场。到了深夜，她仍然没有回家，同居的丈夫联系了警察。


    米亚·格多鲁芬的遗体是在流过休罗城的河川里发现的。


    据说她被手枪从侧面击中了头部。


    这则快报从早上开始就在电视里反复播出。


    用据点的电视确认过是否有新情报后，克劳斯呼了一口气。


    「cim 上层对这件事怎么说？」


    亚梅莉遗憾地摇摇头。克劳斯时不时会指示她去 cim 本部，掩盖克劳斯等人的事情。


    「『海德』的态度始终一贯——说这件事应该也是『凤』的兰实施的，立刻捕获兰。没有更多信息。」


    「全是废物啊。只会徒增死者。」


    「……我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亚梅莉不甘地低语。但继续声讨他们也无济于事。


    「这位米亚·格多鲁芬是什么样的女性？」


    「是政府专聘的科学家吧。她是文斯顿大学的准教授，三年前被挖角到了政府的国立研究所。」


    「重新梳理一遍资料吧。或许有与达林皇太子的关联。两人之间有共同点的话，应该能弄清楚『蛇』的目的。」


    「不用您说。」


    房间里摆着大量梳理好相关人员的文件。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胁迫亚梅莉就能够获得 cim 拥有的情报。


    克劳斯和亚梅莉快速阅读文件。


    他们专心干活时，被派去购物的艾露娜冲进了据点。克劳斯之前让她去车站前买所有日报新闻。


    艾露娜焦急地喊道：


    「……老师！」


    「怎么了？」


    「有、有个新闻社刊登了奇怪的报道。」


    克劳斯不想浪费时间，低头看着资料问道：


    「但是这几天，哪个报纸都全是奇妙的新闻啊。上面写了什么？」


    「跟那些不是一个级别的！」


    艾露娜大惊失色地喊道。


    「——上面刊载着暗杀了达林皇太子和米亚局长的人的照片！」


    克劳斯和亚梅莉停下手。他们对视了一下。


    判断也是同时得出来的。


    「不可能吧。」「不可能哦。」


    这种谣言，连去否定都嫌麻烦。


    特别是对亚梅莉来说，这个事实似乎十分令人愤慨。


    「完完全全不值一提。连 cim 都没有得到暗杀达林殿下的人的照片。一个小小的市井新闻社怎么可能拿到啊。」


    她有些烦躁地挠着眉间，从艾露娜手里接过新闻。


    「这种恶劣的报道，应该立刻管制——」


    话语半中间停了下来。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燎火。」


    亚梅莉递出了新闻。


    「或许，事态要变得非常离奇了。」


    克劳斯看了看艾露娜不安的表情，然后阅读了新闻。


    报社的名字是『康梅里德时报』。印象里那是个非常大的报社。


    两张照片以覆盖整个版面的大小刊登在报纸上。就好像通缉令一样。画质很差。或许是在夜间拍摄的，画面整体比较暗。


    但是，画面中央拍到了像是人的东西。


    ——【特别报导 暗杀了皇太子殿下的本世纪最坏贼人】


    在刺激读者的尖锐文字旁边，摆着标题为『皇太子殿下暗杀现场』和『米亚·格多鲁芬局长暗杀现场』的照片。


    一张看上去是逃离现场的暗杀者。


    另一张更关键，拍到了暗杀者拖着看似是米亚局长的女性遗体。即使照片比较模糊，也能从中看到米亚局长的脸，感受到暗杀者眼瞳中含有的憎恶。


    克劳斯屏住了呼吸。


    「老师。」艾露娜忍不住说道，「是莫妮卡姐姐的照片。」


    没错。


    被报导为世纪级暗杀者的照片——毫无疑问拍到了莫妮卡的身影。

 第4章 冰刃2

    莫妮卡首先做的，是确认自身的异常。


    体温上升，心跳加速。她确认了这些变化的含义。


    『灯』挑战的第二个不可能任务——在查办暗杀者『尸』的任务里，『灯』分成了两个小队。与莉莉分开一个月以上，莫妮卡冷静地重新审视了自己。


    自从她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她一本接一本地读了很多恋爱小说。其内容多是男女间的恋爱，但她也找到了几个关于身体变化的描写。


    之后只需要在自己身上测试就好。


    莉莉离开阳炎宫之后，莫妮卡去了莉莉的房间。这里摆放着药品的瓶子，飘荡着药草的香味。


    （……有点像变态啊。）


    她也不是没有感到自我厌恶，但这件事她不得不做。


    她将视线移向放在一角的家具。


    （莉莉平常睡的床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就像平时房间主人做的那样，她将头枕在枕头上，静静地闭上眼。


    确认身体状态。


    果然，心脏的跳动变得激烈了。脸在发热。羞耻源源不绝地涌出。


    她获得的变化是真实的。


    体温上升，冒汗，血流增加，如果将这些发烧般的变化称作恋爱，原来如此，看来自己果然怀有恋爱感情。


    她没有幼稚到不去承认这个事实。


    ——自己恋上了莉莉。


    她感到非常困惑，但除接受外别无他法。


    她一直认为自己一生都不会与任何人恋爱，但没想到会喜欢上女性。而且对方是冒失而天真的少女。自己的品味居然这么差。


    这时候，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莫妮卡拿起之前准备的笔记本，装出写东西的样子。


    房间的门被打开，板着脸的缇娅露出头来。


    接下来，她们必须为参加『尸』的任务完成克劳斯的作业。莫妮卡翘掉了作战会议，缇娅似乎在为此感到愤慨。


    「唔，找咱有啥事？」


    她说话后，缇娅便不满地瞪向她。


    「你才是，在莉莉的房间干什么呢。」


    「调查事情。」


    她如此掩饰。至少不算说谎。


    ◇◇◇


    发觉自己的恋心之后，莫妮卡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个。


    （……好麻烦啊。感觉大概是暂时性的症状，应该迟早会消失吧。）


    她决定彻底隐藏自己的恋心。


    她有无数理由这么做。


    首先是世间投向同性恋的严厉视线。在这个时代，同性恋是犯罪，是精神疾病。也不知道同居的同伴会不会感到忌讳。


    更重要的理由是有可能成为间谍的弱点。如果暴露给敌方间谍，自己很可能会受到胁迫。就像过去父亲的工坊里的那个男人。


    第三个——莫妮卡感觉这一点是主要原因——没有实现的希望。


    莫妮卡的恋爱若想成功，莉莉也必须是同性恋。但是，从莉莉的举止来看，她没有那种迹象。


    （在这种异常平复前，必须对任何人都保密啊……）


    莫妮卡如此下定决心，度过了作为间谍的每一天。


    与莉莉再会前，她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


    ——中间，她被缇娅揭穿了一部分恋心。


    那是在决定如何处理安妮特母亲的时候。莫妮卡和缇娅始终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读心的缇娅说服了自己——莫妮卡最后以这个形式协助了缇娅。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保守秘密的困难。


    ——莫妮卡注意到了安妮特的残忍生性。


    装作天真烂漫，利用其他少女暗杀母亲。安妮特是那种邪恶。只有莫妮卡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学到了保守自己的秘密是怎么一回事。


    在这些经历的帮助下，莫妮卡成功隐藏了恋心。


    对待莉莉的方式一点也没变。如果莉莉失误了，她就严厉地斥责她。如果莉莉用奇怪的方式缠着自己，她就用暴力回应。她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作为间谍，她学会了不在脸上表现出动摇的技术。


    只要使用那些技术，除了克劳斯没人能看出来。


    ——除了仅仅一个例外的人。


    ◇◇◇


    葛蕾缇总是扰乱莫妮卡的感情。


    她是在『灯』里对恋心最专一的少女。她爱慕着克劳斯，为了克劳斯在任务中奋斗。她没有隐藏恋爱感情，一直在向本人吐露。


    她实在是太过耀眼，莫妮卡心里积攒起郁闷的感情。


    如果只是日常对话，莫妮卡可以完全隐藏内心。但是，当感情忽然动摇的时刻连续出现，她就会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比如，在两人购物的途中。


    那是在『尸』的任务结束后，备战接下来的姆扎亚合众国任务期间。负责伙食的莫妮卡有一次跟葛蕾缇出门。


    那时候，葛蕾缇忽然抛出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在『尸』的任务里，莉莉小姐说过呢。」


    「唔唔？」


    「她说『莫妮卡酱经常命令我按摩』。我也让她给我按摩了一下，技术十分熟练呢。莫妮卡小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在潜入政治家宅邸的时候，葛蕾缇陷入了疲劳困倦的状态。睡眠不足导致脑袋也转不动。据说就是莉莉的按摩救了她。


    突然听到莉莉的名字，莫妮卡说「不清楚」蒙混过去了。


    之前命令莉莉按摩，是确认恋心的一环。


    这件事被提起来，莫妮卡慌了。她想立刻改变话题。


    「哎，葛蕾缇。咱也可以问个问题吗？」


    她忽然脱口而出。


    「能够在恋爱中专情是什么感觉？」


    「诶……」


    葛蕾缇好像惊呆了一样张开嘴。


    莫妮卡自己也感到困惑。她本打算提起间谍或天气这些更不相关的话题。


    吃惊的葛蕾缇立刻闭上嘴，变回了一如既往的平和表情。


    「很好的，非常好……」


    「……啊，是吗。」


    「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这份心意没有成功的希望吧……即便如此，与 boss 度过的每一天仍然充满了幸福……」


    实际上，在『尸』任务之后，她就变得能露出满足的笑容了。大概是克劳斯对她说了些温暖的话语吧。


    那略微咧开的嘴角，搅乱了莫妮卡的心。


    「啊是吗。刚才的问题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啊——」


    莫妮卡咬住了嘴唇。


    「咱之前应该也说过，咱是看到在恋爱中专情的人就会嫉妒的体质。」


    葛蕾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好像有话想说的感觉。


    但是，莫妮卡不想继续对话。她逃一般地提高了走路的速度，远离了葛蕾缇。


    ◇◇◇


    承认恋心之后，她开始更加努力地进行日常的训练。


    她本以为是暂时性的，但恋爱感情迟迟没有消失。


    莉莉看上去没有从间谍行业引退的打算。她要继续留在『灯』里，将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莫妮卡不希望她死去。那么，只能锻炼自己了。


    在姆扎亚合众国完成任务之后，莫妮卡开始教育莎拉。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提高『灯』的整体实力。她是期待莎拉的潜力才这样做的。


    莫妮卡自己也增加了挑战克劳斯的频率。


    「是你的心境有什么变化吗？」


    不出所料，她让克劳斯察觉到了。


    那是莫妮卡在阳炎宫的庭院从背后用橡胶弹奇袭做完任务归来的克劳斯之后。她也尝试了在开枪的同时用内置铁球的橡胶球反射进行袭击。


    克劳斯完全没有焦急，躲过了所有攻击。


    莫妮卡失败之后，出现在他的面前，「没什么啊？」这样笑着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变化。只是想到，或许咱可以承认自己是天才。在训练里也自然会积极起来吧。」


    「是吗。」


    「你要负责啊。是克劳斯先生你评价咱说『极好』对吧？」


    莫妮卡取出小刀，在手里旋转。


    莫妮卡被『煽惑』海蒂粉碎了自尊心，不再相信自己的才能。但是，莉莉和其他同伴身为吊车尾仍然在不停地努力。看着她们，莫妮卡开始感觉闹别扭太蠢了。比起那些家伙，自己的才能要强得多。


    ——『莫妮卡酱也是「极好的天才」啊！』


    那道天真的声音深深地留在耳朵里。


    克劳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极好。这是可喜的变化。」


    在那双眼睛再次睁开前，莫妮卡用最快的动作将小刀刺向他的肩头。如果没有让他受伤的打算是打不赢他的。


    小刀被挡住了。


    克劳斯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夹住小刀，空手夺白刃。


    「但是，距离赢过我还差得远啊。」


    他从莫妮卡手中夺去小刀后，把小刀扔到了失去武器的莫妮卡脚下，就这样进入了洋馆。


    ◇◇◇


    如果希望获得成长，就会无数次碰壁。


    不只在与克劳斯的训练中，壁障也会在与『凤』交流时出现。


    在龙冲的任务之后，『凤』几乎每天都造访阳炎宫。


    所谓与『凤』的蜜月期。


    极其吵闹的每一天背后另有目的。克劳斯给『凤』训练，与之相对『凤』给『灯』指导。乍一看『凤』的行为是在添麻烦，实际上是在将稳妥的技术给予欠缺基础的『灯』的少女们。


    ——克劳斯创造的新教室。


    在这个学堂，不只是教师单方面指导，学生间也互相传授技术，互相提高。


    莫妮卡看穿了克劳斯的意图。


    在『凤』全员到齐的白天，她站在阳炎宫的屋顶上，观察庭院里『凤』的成员。


    根据观察，他们好像各自有负责的人。『翔破』比克斯给吉薇娅传授格斗能力，『羽琴』法尔玛给缇娅和葛蕾缇传授交涉能力，『凯风』库诺给莉莉和艾露娜传授潜伏技术，『浮云』兰给安妮特传授拘束术。


    莫妮卡挑衅地笑道：


    「那么，究竟是谁来当咱的对手呢？」


    「——是我。苍银发的女人。」


    回应从后方传来。


    眼神尖锐、棕色头发的男人站在那里。他似乎是踢着墙上的突起爬到屋顶上的。全身都有弹簧般异样的跳跃能力。


    他用好像看不起人的冷淡表情走过来。


    ——『飞禽』温德。


    过去他是培育学校所有学生中的首席，现在是『凤』的 boss。


    「毕竟其他人似乎当不了你的对手啊。」他用傲慢的态度说道。


    「原来如此啊。挺妥当吧？」


    温德在『凤』里也算拥有别具一格的实力，强到能让克劳斯将他指名为队伍的 boss。他好像在共和国内也已经属于一流的水准了。


    他保持冷淡的视线，站在了莫妮卡面前。


    「作为服务共和国的同胞，由我来辅导你，感到光荣吧。」


    「唔……？」


    莫妮卡抱起手臂，疑惑地歪了歪头。


    温德没有管她，继续说道：


    「你蕴藏着极大的潜在能力。才十六岁吧？如果听我的指示再稍微锻炼一下，就能比较——」


    「喂等一下，你个臭坏人脸。」


    莫妮卡打断了他的话。


    温德的表情凝固了。他好像没料到会这样。


    「为什么你高高在上的？咱啊，可根本没有认同你更强啊？」


    她这样挑衅地说话是有原因的。


    在龙冲，温德和莫妮卡直接战斗只有最后的一瞬间。艾露娜、莎拉、吉薇娅、莫妮卡，四对一扑上去成功束缚了他。


    没有直接比较过实力。


    ——『凤』的 boss。除克劳斯外同时代最强候补『飞禽』温德。


    ——『灯』的王牌。种种不可能任务的主要功臣『冰刃』莫妮卡。


    这两个人究竟谁更强呢。这一点还没有搞清楚。


    「赶快低头吧。咱很宽容的，你低头咱就给你指导指导。」


    听到莫妮卡的挑衅，温德不快地皱起眉毛。


    「……无聊。」


    他无声地单手握住两只匕首，放出类似杀气的威压。


    两人没有多余的对话。


    他们寻求的，是单纯且明确的对决方法。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动用一切方法让对手屈服，说出『投降』二字。


    「让你明白明白实力的差距。随你喜欢出招吧。」


    战场是阳炎宫的屋顶。


    午后二时十二分。晴天。微风。距离两米。


    ——战斗唐突开始了。


    莫妮卡判断，近身战斗实在是不利。


    她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投掷出五枚镜子，插在屋顶上。


    温德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但比起他的匕首，莫妮卡的攻击要快得多。莫妮卡扔出橡胶球牵制温德，让他的视线略微偏移。


    「代号『冰刃』——倾尽时间挚爱相拥吧。」


    莫妮卡用右手暗藏的照相机点亮闪光灯。


    那是利用镜子反射的奇袭攻击，字面意思光速的攻击。


    「——唔!?」


    莫妮卡判断温德大概失去了视觉，从他身边穿过，投掷出内置铁球的橡胶球。球在屋顶突出的烟囱上弹跳回来，从侧面打向温德的头部。


    莫妮卡准备进行连续攻击，但她停手了。


    温德已经恢复了态势。他一副佩服的样子，用手摸着球命中的地方，静静地将视线投向莫妮卡。


    「光——不，偷拍吗。」


    似乎没有造成太多伤害。大概是缓和冲击的技术。


    「这是优秀的特技啊。能够从任意角度观察对象，这个能力很适合间谍。」


    「多谢。」


    「但是，不适合格斗。暴露之后就没什么用了，只是个一次性花活。」


    说完，温德做出了意料外的举动。


    闭上了双眼。


    在手拿武器的莫妮卡面前，他主动让步，遮挡了视野。


    莫妮卡忍不住呻吟。


    （唔！难道他觉得这样都能战斗——！）


    答案立刻揭晓了。


    温德用力向前踏出脚，下一个瞬间已经接近到了莫妮卡面前。那是能让人错认为是魔法的高速移动。莫妮卡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你那温吞的技术是不管用的。」


    莫妮卡没有来得及躲开对方以压倒性的熟练度使出的突袭。


    第五次冲突后，莫妮卡从屋顶上落下来。


    所幸她撞到了的院子里的树，落下时折断了几根枝条，冲击减少到了最小。即便如此，她还是重重地撞到了身体。想站起来也使不出力气。


    偶然在庭院里的莎拉喊着「莫妮卡前辈!?」跑了过来。


    让她看到自己很逊的一幕了啊——莫妮卡呼出一口气。


    完败。


    温德虽然挥舞的是刀背，但也十分强劲。


    如果被直接打中，莫妮卡这么轻的身体会轻易浮空，在屋顶上难看地翻滚。莫妮卡的特技被完全封锁，她一直在单方面挨打。


    她在第五次过招中从屋顶掉了下去，出界了。她呻吟说，投降。


    「那个动作是怎样……？」


    实在是太快了。


    并不是说最高速度有多快。异常是的加速和减速切换的速度。停止紧接着猛冲。莫妮卡完全没能跟上他缓急剧烈变化的身体动作。


    温德落到莫妮卡面前，平静地俯视着她。


    「这是『炮烙』盖尔代教我的技术。她是我的师傅。」


    「那是『焰』……？」


    温德点头承认，然后讲了自己与盖尔代的相遇。


    在芬德联邦的大地上，自己遇到了展露出久经锻炼的肉体的老女人，被她带到她的藏身处，一所木制公寓，在那里的地下室得到了几天的辅导。那段时间好像地狱一般，但自己成功继承了一部分技术。


    莎拉在旁边睁大了眼睛。


    莫妮卡低语道：


    「……原来你也是『焰』的相识啊。」


    没错——温德简短地承认道。


    「盖尔代命令我说，成为支撑克劳斯的同伴。所以我才在这里。」


    「……你挺拥护她啊，拥护那个老婆婆。」


    「毕竟是恩人啊。而且根源是一致的。我也好，盖尔代也好，还有克劳斯，目标都是一个。」


    他清晰地宣言道：


    「对加尔加托帝国——以及对世界的复仇。」


    散发出的杀气让莎拉屏住呼吸。


    温德用强烈的眼神看着莫妮卡，用轻蔑地声音对她说：


    「战斗的次元跟你不同。」


    ◇◇◇


    过往的人生中有许多败北。


    即便莫妮卡富有才能，她也没能逃离挫折。


    她在艺术的世界一次次失败，即便逃一般地前往间谍的世界，她也一直在海蒂、克劳斯、基德、温德等等更高一层的人前面受挫。


    她并不是总能洋洋自得。她也有过无数次为不甘而颤抖的夜晚。


    她绝不会让同伴看到这一幕，但一直在摸索对抗强者的技术。


    （……有必要根本性地重新审视战斗风格啊。潜入和交涉之类的交给其他人就好。需要咱做的，是绝对不在战斗中落败。）


    她每一天都不停地钻研。


    （怎样才能到达强者的世界？）


    她之所以没有像培育学校时代那样灰心丧气，很大的原因是有莉莉在。她希望在莉莉面前能昂首挺胸地当个天才。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再认为这份感情是暂时性的了。


    ——作为『灯』的间谍大显身手，一直守护她。


    对于绝不表露心意的莫妮卡来说，这便是恋爱。


    ◇◇◇


    『凤』的讣报，单纯让她感到空虚。


    这是她在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亲近来往的人去世。她为痛心的丧失感所折磨。比自己强的人都会送命。这种间谍的现实让她深受打击。


    （之前那么高高在上地讲话，结果随随便便就死了……）


    她怀着这种傲慢的感情，来到了芬德联邦。


    在管理小屋跟兰会合的时候，她将抽泣的兰与未来的自己重合在一起。她想，如果自己失去同伴，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正当她恍惚地沉思，莉莉开始了意料外的举动。


    她把所有队员的手拉到一起，然后喊着「笑容！」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做个约定。请大家谁都不要死。不要再增加死者，要所有人一起回到阳炎宫。唯独这件事请大家发誓。」


    那乍一看甚至有些幼稚，却是十分重要的誓言。


    （……在这种状况下，那家伙还是没有改变啊。）


    自己看不到自己，但或许那时自己略微露出了笑容。


    莉莉的心态，是无论处于何种绝境都永远爽朗地面向未来。


    莫妮卡就是迷上了那份强韧。


    ◇◇◇


    之后，她大多跟兰一起行动。


    兰目前全身受到重伤，无法发挥原本的能力。但是，为了找出袭击『凤』的神秘团体，兰的协力必不可少。


    在芬德联邦行动的时候，莫妮卡作为护卫陪着兰。


    兰说有个地方想去，于是两人为了低调行事，在夜里偷偷骑上一个大型两轮摩托出发了。


    莫妮卡在意兰的伤势，坐在后座的兰笑了：


    「在一点点恢复。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差不多能做一些支援了。呵呵。在下很快就能复归了。如同『凤』与『灯』纽带的象征——不死鸟一样再临。」


    兰快活地讲道。


    莫妮卡感到她似乎在逞强，但没有深入追究。


    「然后？要去哪？」莫妮卡问，随后兰回答说「克劳斯阁下拜托在下跑腿是也。」


    兰指定的目的地在休罗的东南方，是个叫依米兰的乡间小镇。


    「温德哥哥生前说过是也。『找到了盖尔代的遗产』。」


    「什么玩意。」


    「在下也不明白。毕竟就是在马上要报告这件事之前被袭击的啊。」


    兰有些悲伤地说道。


    说到底，『凤』的目的就是搜查在这个地方失去消息的『炮烙』盖尔代。


    盖尔代在这里调查了什么，为什么被杀了呢。


    「但是在下知道温德哥哥造访的地方。盖尔代阁下的藏身处，他过去在那里获得了训练。哥哥之前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搜查线索是也。」


    据说在其他队员调查盖尔代的目击情报和行动履历时，温德花了好几天找到公寓，搜索了她的遗物。


    盖尔代用作藏身处的地方是一座四层的破旧木制公寓。墙上裸露出木头质地，发霉了。每一层似乎有三间房，但好像没什么住户，整体上漏出光亮的只有两、三间房。


    租赁的房间还没有清退。看样子盖尔代事先给房东付了几年的租金。


    进入三层的房间，可以看到客厅和卧室都散落着大量酒瓶和烟头。温德似乎搜查了房子的角角落落，地板和壁纸都被弄坏了。


    「温德哥哥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已经拿走了吗？」


    「克劳斯先生怎么说的？」


    「——他说『盖婆婆不擅长藏匿机密文书等东西。应该在明显的地方』。」


    「她是怎么当间谍的啊。」


    莫妮卡粗略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内部。


    「没有呢。」「没有是也。」


    她们没看到像是目标的东西。


    至于是不是也应该探索盖尔代的房间之外的地方，她们考虑了一下，不过在没有特别准备的情况下被其他住户发现会很麻烦。于是她们判断可以日后伪装成工人再来，直接离开了那里。


    ◇◇◇


    芬德联邦谋略战。


    即便遭遇了失去『凤』的悲剧，对莫妮卡来说这也不过是平常的任务之一。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化。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挥自己的能力，守护莉莉。


    时刻采取最优的行动，避免让同伴负伤。


    原本应该就这样了事。


    但是，她将会明白，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乐观了。


    ◇◇◇


    搜查到最后，他们查明了袭击『凤』的人是名叫『贝利亚斯』的部队。


    克劳斯布下重重陷阱，说要跟吉薇娅一起到『贝利亚斯』内部进行潜入搜查。其他少女负责支援他们。


    克劳斯和吉薇娅前往了在名叫〈白鹭馆〉的洋馆举办的舞会。


    莫妮卡离开舞会现场，独自监视卡夏德人偶工坊。那是『贝利亚斯』根据地。现在缇娅被当作了人质。按照计划，当她有什么危险，她会向莫妮卡发出求助信号。


    在工坊周边的楼顶上，莫妮卡任由时间流逝。


    忽然，屋顶一角传来了人的动静。


    似乎是从旁边的大楼跳过来的。那人完美地轻轻着地，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谁？」


    莫妮卡的右手已经拿着手枪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她可以在零点几秒内快速射击。


    对手看上去是个跟莫妮卡岁数相差不大的少女。面容藏在夜色中，无法看清，但尖牙正反射着夜景的微光，隐隐发亮，令人感到一种嘲笑他人的残暴。


    啊嘻——刺耳的笑声传来。


    「终于跟你面对面了啊。」


    「行了，赶紧报上名来，蠢货。」


    「——翠蝶。」少女忽地露出微笑，「那就是咪的代号。」


    莫妮卡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存在是什么人。只是，那个存在好像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快的邪气。莫妮卡感受到这一点，本能地理解了。


    自称翠蝶的少女一下子将食指指过来。


    「初次见面，莫妮卡酱——『蛇』给你送来完美无缺的绝望了哦。」


    残暴的微笑。


    莫妮卡的噩梦始于这个瞬间。

 第5章 绯蛟3

    『康梅里德时报』本部前聚集着看热闹的人。


    这是一座八层的气派大楼，坐落在休罗的中心，比周围的建筑物高一头，上了年岁的灰色石头外墙十分美丽。窗户是磨砂玻璃，所以看不到内部。入口立着气派的石柱，散发出拒绝来者的气场。


    据亚梅莉所说，那似乎是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高档新闻社。政治思想是中庸，一直保持既不是亲帝国派也不是反帝国派的态度。


    在报社本部前，许多市民在向着报社怒吼。聚集起来的人挤满了道路，堵塞了车道。不走运路过的车尖锐地鸣笛，但是敌不过群众的热量。


    他们叫喊的内容是「那个报道是真的吗？」「说出照片的细节」。


    看样子大家都在关心同样的事情。


    「杀气腾腾啊。」


    「是、是的。有点可怕。」


    扮作群众混入其中的克劳斯和艾露娜交流感想。


    当然，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找到拍下莫妮卡的照片的记者，问出详情。


    ◇◇◇


    「…………我不明白啊。」


    亚梅莉看着莫妮卡的照片，深深地皱起眉头。


    日刊新闻用了一整版刊登暗杀达林皇太子和米亚局长的犯人。照片的画质不好，但拍到的人毫无疑问是莫妮卡。


    亚梅莉投来略带怀疑的视线。


    「燎火，可以请您老实回答一下吗？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候，莫妮卡在哪里呢？」


    「我让她监视卡夏德人偶工坊。没有给她其他指示。」


    「没有证明这一点的方法呢。」


    亚梅莉眼瞳里的怀疑更深了。


    「不，严谨地讲，您也不知道呢。当时，您在〈白鹭馆〉的舞厅。无法直接确认莫妮卡的动向。」


    没错。


    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间前后，克劳斯和吉薇娅被『贝利亚斯』控制了。缇娅成了人质，他们对『贝利亚斯』言听计从。


    至于那时候莫妮卡具体怎样行动，他无从得知。


    亚梅莉继续追究道：


    「『冰刃』莫妮卡有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可能吗？」


    「不行吧。她无法突破警备。」


    「这是谎言呢。」


    亚梅莉用尖锐的语调说。


    「我确认了她的动向。她与其他『灯』的成员明显不同，有相当的实力。只要有支援，她或许能突破警备。」


    「你要是这么想，就别特地问我。」


    她优秀的分析能力让克劳斯感到厌烦。


    确实没错。莫妮卡已经拥有一流间谍的实力了。如果警备网的情报泄露，内部有帮手，那么她完全能做到暗杀。


    当然，掠走一位女科学家根本不在话下。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


    克劳斯叮嘱道。


    「莫妮卡杀了达林皇太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这种愚蠢的报道吧？」


    「我只是在探讨可能性。」


    亚梅莉挥了挥手回答。


    「当然，这个报道真假未知。不能盲目相信。」


    「我猜也是。」


    「但是，不能无视对不对？这张照片拍到的，毫无疑问是莫妮卡。cim 上层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判断呢——」


    克劳斯联想到被杀害的『凤』的成员。


    cim 的人有盲信上层指示的倾向。如果『海德』真心作出抹杀莫妮卡的指示——


    「不管怎样，立刻去盘问记者比较好吧。」


    克劳斯站了起来。


    「情报源在哪——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到莫妮卡。」


    ◇◇◇


    克劳斯站在『康梅里德时报』本部正面，这时候他看到了吉薇娅的身影。


    克劳斯在本部后面的小巷子里跟吉薇娅会合。她过来好像是要报告黑社会方面在报道后发生的变化。


    「缇娅现在超级努力。」


    为了躲开耳目，两人藏到建筑物背后，吉薇娅低声说道。


    「她正在跟休罗一带的黑帮接触，挨个收集情报。另一方面，她还在给我和莉莉发送指示。这么灵巧的事情只有缇娅才能做到啊。」


    「是啊。」克劳斯同意道。


    得到『凤』的潜入调查负责人法尔玛的指导，缇娅和葛蕾缇潜入敌方组织的技术获得了飞跃性的提高。葛蕾缇仍然会对男性多的团体感到抵触，所以不论哪里都能潜入的缇娅十分可靠。


    她有个特技，可以通过与他人对视读取愿望。她应该是用这个特技与许多组织建立了联系吧。


    吉薇娅的报告似乎主要是缇娅收集的情报。


    「首先是这几天的报告。似乎各个黑帮暂时勾结在一起，准备创立新的武装集团。说是要屠杀威胁国家的间谍呢。」


    「……反社会实力模仿志愿军吗。」


    「大概就是这样。好像在黑帮内部，王族的人望也很厉害呢。」


    「是啊。而且，一旦政府的信用降低，力量就会聚集到可疑的团体。」


    充满火药味的趋势正在加速。


    吉薇娅皱起脸。


    「好像预测说今天早上的报道会让他们更快地团结起来。」


    「是吗。可能有在背后牵线的人。继续调查吧。我们会从新闻社问出报道的真相。」


    「……别说得那么简单。算了，你应该能轻松搞定吧。」


    吉薇娅小声说了句「交给你咯」，离开了。


    克劳斯和艾露娜又回到本部正面。


    观察一下聚集的市民，就能发现叫喊的人种类非常多。有普通市民，其他报社的记者，还有像是黑社会的人混在里面。


    在稍远的地方，电视台也到场了，男性记者正在摄像头前讲话。看来国民都对那则报道的真相感兴趣。


    有个男人看上去是其他新闻社的记者，一直盯着本部大楼。克劳斯跟他搭话：


    「康梅里德社怎么对应的？我想找记者问话。」


    男性记者耸了耸肩说：「就像您看到的，不行啊大哥。」


    他用手指指向了紧闭的正门。


    「坚持说无法透露情报源。态度很坚决，好像连警察都赶回去了呢。员工闷在楼里不出来。」


    「看来口风相当紧啊。」


    「警察也是，如果没有谣言的根据就没有逮捕的权限啊。如果说有人能突破这个情况——」


    男人改口说「啊，刚提到就来了」，看向了来到群众旁边的车。


    从突然到来的两台漆黑的车里，出来了看上去很强壮的男女八人。他们所有人都披着吓人的黑色大衣。


    「cim 出场啦。」男人愉快地说。


    「……有无视人权的搜查权吗。」


    「是啊，这下记者也完啦。那些人以粗暴着称，是个叫『瓦那金』的部队。记者应该会被刁难说间谍嫌疑，带进审问室吧。」


    克劳斯跟男记者道谢，然后离开了那里。


    在间谍的时代，谍报机构拥有超越警察的搜查权。有时候，他们也会做出不人道的行为，比如闯入他人的地盘，没有证据和搜查令就把人拐走。当然，克劳斯也不会对国贼手软。


    看来是不同于『贝利亚斯』的防谍队伍出动了。


    他们拧住警备员的手臂，正准备尝试强行突破。大概他们很快就会闯入报社本部，诱拐知道真相的记者。


    「的…………」


    艾露娜不安地皱起眉毛，咬着嘴唇。


    克劳斯摸了摸她的后背。


    「你想为莫妮卡尽力吗？」


    「是的。当然的。」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妮卡姐姐在背叛前状态有点奇怪。艾露娜……注意到了，却没能帮忙……！」


    「是吗。那就一起来吧。现在的 cim 不值得信任。怎么能让他们夺走贵重的情报源。」


    克劳斯屈膝降低视线，与艾露娜对视。


    「要冒些风险了——为此，这次选择了你做搭档。」


    ◇◇◇


    『康梅里德时报』的后门也有人聚集。


    他们似乎打算抓住从后门出入的人，逼问报道的情报源。但是，没有人使用后门，他们到头来什么也做不到，漫无目的地望着建筑物。


    无论哪个出入口都封着。窗户全都紧闭。正面大门有 cim，不能冲进去。


    克劳斯毫不犹豫地走向旁边的大楼。


    这是保险公司拥有的五层建筑物。他跟正面大门的警备员撒谎说「我是 cim 的」，亮出从『贝利亚斯』那里偷到的专用硬币。


    他走过困惑的警备员身旁，跑上二楼，找到了走廊深处的窗户，打开。跟在室外看的一样，窗户前面正好是对面『康梅里德时报』大楼的窗户。


    他暂且远离窗户，拍了拍艾露娜的肩膀。


    「要跳进去喽。」


    「的哦？」


    克劳斯无视困惑的艾露娜，在走廊里助跑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距离旁边的大楼有五米。


    他踹破『康梅里德时报』的窗户，直接入侵到了楼里。随着玻璃散落，他成功落地了。


    二层似乎是编辑部。


    十二张办公桌紧密排列，文件堆成了山。里面有大概七名员工，全都呆呆地张着嘴，定在那里。


    克劳斯的紧跟前，有个男性员工没拿住文件。


    「失礼了。我搞错了入口。」


    克劳斯微微低头行礼。


    「说起来，写了那张报纸的人是谁？在哪？」


    「不、不知道啊！」


    旁边的男人狂乱地喊道。


    「那则报道突然就被刊登了。我们这种底层也不知道……说到底你到底是——」


    克劳斯取出准备好的名单，摆到了他的眼前。


    「指出可能知道的人就够了。我不打算继续伤害你。」


    「不、不是，我哪知道……」男人目光游离。


    「是吗，雷蒙德总编吗。」


    「诶？」


    「靠目光的动向就足够了。放心吧。我不会说出情报源。」


    克劳斯单方面地说完，冲出了编辑部。


    这时候艾露娜也喊着「的」成功闯入了大楼。


    克劳斯带着她来到走廊，发现了电梯。他按下按钮，趁等电梯的时间用旁边的楼梯下到一楼。


    他确认了一下正面大门。


    cim 的八个人似乎已经突破了警备员。打头的是个腰间配着军刀的黑皮肤金发男人。那人抓着一个女员工，板着脸逼问：


    「我是 cim 的人。雷蒙德总编在哪？」


    「诶，不，我什么都……」


    女员工背过脸去。


    领头的男人突然抓住了员工的衣领，单手举起来。


    「别以为你有沉默权，信不信把你吊起来。」


    「——唔。」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你打算反抗王命在身的我『甲胄师』梅勒迪斯吗。你也是王的子民，但要是反抗就很遗憾了。让我带着忏悔之泪切碎你的手指吧。」


    自称梅勒迪斯的男人捏住女员工的手指后，她发出了细弱的声音。


    「在、在七层……」


    那人把女员工摔在地上，cim 的人一个接一个进入报社内部。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若是撞见他们，很可能会引起麻烦事。


    克劳斯回到二楼坐上已经过来的电梯，跟艾露娜一起前往七楼。出了电梯后，他把匕首夹在门之间，让电梯变得无法使用。


    七层有个写着总编辑长室的房间。


    克劳斯让艾露娜待命，自己没有敲门就进入了房间。


    室内有一个男性，单手拿着玻璃杯站在窗边。他一副享受的样子啜饮着液体，俯视着窗户下方。应该是在望着聚集的人群吧。


    他嘟囔了一句「哦，已经来了吗」，悠然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四十五上下的男人，留着邋遢的胡子，身披皱巴的夹克，向这边露出坏笑的表情。


    雷蒙德·阿布鲁顿总编辑长。


    他似乎就是刊登莫妮卡的报道的主谋。从二层的员工的反应来看，是他以权力为后盾强行刊登的。


    「唔？你该不会不是 cim 吧？」


    他看着克劳斯，愉快地摸着下巴的胡子。


    「有趣。哪的人？难道说是他国的间谍？」


    「我没有回答的道理吧。」


    「那我也没有啊。」


    雷蒙德耸了耸肩。


    「……反正是对那个报道感兴趣吧，但我没有能说的事情。即便拼上这条命。」


    「你的决心好像挺坚定啊。」


    「当然的吧？但是我也有信念。作为正确引导这个国家的新闻记者，我有自尊。要杀便杀。那样能增加报道的真实感。」


    「……即便拉上家人一起上路？」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面对克劳斯的威胁，雷蒙德仍然没有改变态度。这个男人似乎非常沉着。他喝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好像在展示自己游刃有余。


    根据经验，基于信念行动的人很麻烦。仅仅靠威胁和收买是行不通的。


    大概即便对他举枪，他也不会流一滴冷汗吧。


    「放弃吧。马上 cim 就要来了。」


    雷蒙德愉快地笑了。


    「你才会为难吧？放心吧。我也不打算跟 cim 讲情报源。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拷问。」


    cim 好像注意到了电梯不能动，正在爬楼梯。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大概距离到达还有两分钟吧。


    「是吗，自尊的问题吗。」克劳斯摇了摇头，「那劝说是行不通的啊。」


    「喔，虽然不知道你是哪的间谍，今后拿好素材——」


    「我准备了临别礼物。这是位惹人怜爱的少女对吧？」


    克劳斯打了个响指，艾露娜便来到了总编辑长室。金发的美丽少女面无表情地对雷蒙德行了一礼，站到了他旁边。


    克劳斯取出手套，戴到了右手上。


    他取出左轮手枪——狙击艾露娜。


    鲜血在总编辑长室飞散。


    艾露娜用嘶哑的声音低语着「不幸……」，吐着血倒在了地上。那是毫无生机的倒地动作，就好像当场死亡了一样。


    「哈——？」


    雷蒙德张开了嘴，说不出话。


    克劳斯把留有硝烟味的手枪扔向雷蒙德的胸口。看到对方反射性地用手接住之后，他好像达成了目的一样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真遗憾无法看到你如何向看到这个现场的 cim 辩解。你就被当成杀死少女的嫌疑犯逮捕吧。」


    克劳斯挑衅地说了一通。


    「但是，到时候谁会相信你的报道呢？」


    雷蒙德慌忙扔下手枪，用哑然的表情接近艾露娜。他想用颤抖的指尖触碰少女，但还没碰到就踩到了地盘上的血，「咿」地喊了一声，仰起身体。


    看来即便是记者也没有太多见到遗体的机会。


    「喂、喂，难道说……」


    「再加上枪声，cim 很快就会冲进来吧。剩下三十秒。你那倾注了灵魂的报道马上就会变得无人理睬了。只会被当作杀人犯的妄言。」


    「……唔!!」


    「失去一切吧。作为记者的骄傲也好，尊严也好，地位也好。」


    克劳斯冷淡地说完，留下倒地的少女和雷蒙德，转身要走。脱离很简单。从屋檐跳到旁边的大楼就好。


    cim 的人冲上楼梯的声音越来越大。


    雷蒙德的脸上开始流出大量汗珠。


    克劳斯目睹了这一幕，正准备逃跑，他来抓住了克劳斯的手臂。


    「…………求你了，带上我吧。」


    雷蒙德以一副苦闷的表情来求助了。


    ◇◇◇


    克劳斯跑过大楼的屋檐，把雷蒙德带进了事先租来的公寓房间。


    可能是由于克劳斯抓着他的身体在大楼间跳跃移动，雷蒙德全身都在流汗，在椅子上瘫坐了一会。他豪爽地喝着克劳斯递过来的水，长出了一口气后，开始抱头苦恼。


    「……不对，冷静想想，我没必要逃跑吧？扳机上应该没有我的指纹……但是，做不到撇清关系吧……」


    他好像过了一段时间重新冷静下来了。一般人如果看到遗体，不论谁都会惊慌失措。判断错误是无可奈何的。


    「不管怎样逃跑都是正确的。cim 的拷问之残酷远超你的想象。不是靠信念之类的东西能撑过去的。」


    他想起『贝利亚斯』的据点里林立的拷问器具。他不认为有人能在那些东西面前撑住。


    「…………是这样吗？」


    「我不会害你。你是基于守护国家的信念行动的。我们立场和思想不同，但我对你讨厌不起来。我不打算继续伤害你。」


    雷蒙德困惑地挠了挠头说：「可杀人鬼说这个谁信啊。」


    「你还没注意到吗？」


    「啊？」


    「怎么可能杀掉。那是表演。」


    克劳斯话音刚落，公寓的门被敲响了。


    克劳斯打开后，换上干净衣服的艾露娜进来了。


    「老师，久等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蒙德发出悲鸣般的大喊，膝盖一软。看来他相当不甘。「真的假的……我居然没发现……」他忍不住发出这样呻吟声。


    这也没办法。艾露娜非常擅长表演遭遇事故和事件。外行人基本上不能看破。


    ——自导自演的惨剧。


    再加上自身可爱的外貌，这是相当强大的诈术。


    克劳斯对艾露娜说「干得漂亮」，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蛋糕，然后站到了雷蒙德的正面。


    「放心吧。cim 应该会判断你被诱拐了。报道的可信度保住了。而且真实性还增加了。」


    「那、那就好。」


    「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不利的。」


    克劳斯威吓对方。


    「看情况可能要让你做出否定那篇文章的报道。」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快说。那些照片是从哪来的？是你拍的吗？」


    「…………」


    雷蒙德移开了视线。他好像要改变话题一样环视了一圈公寓，叹着气问道：「我可以抽根烟吗？」


    克劳斯瞥了一眼艾露娜。


    艾露娜露出了一瞬间讨厌的表情，但她握着拳点了点头，似乎可以忍一会。


    克劳斯把打火机递过去，他便从胸口的口袋里取出铁质的烟盒，叼了一支烟。他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来。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说出情报源。」


    「是吗。」


    「但是，我中意你。根据条件可以说一部分。如果不接受，就干脆点在这儿把我杀了吧。」


    雷蒙德叼着烟，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说说条件。」克劳斯催促道，「除了你的人身安全还有吗？」


    「当然啊。」


    对方讽刺地弯起嘴角。


    「说出你知道的情报。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


    好像这也是出于记者的使命感。雷蒙德切换成了专家的眼神。


    这样不坏。跟当地的情报渠道联手也是间谍的常规手段。


    「你知道『蛇』这个谍报机构吗？」


    「……嗯？」


    「那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队伍。你知道姆扎亚合众国的大量杀人新闻吧？表面上被处理成了名叫『莉莉琳·赫本』的坏女人行凶作恶，但实情是这个『蛇』干的。」


    克劳斯顿了一下，说道：


    「这些人也跟达林皇太子的暗杀有关。」


    「……根据是？」


    「这是从 cim 的挚友那听来的确切情报。你知道吗？特务机关『贝利亚斯』之长，『操纵师』亚梅莉。我跟她有亲密的交情。最近在共同吃住。」


    克劳斯夹带着谎言，递出几个从烧毁的卡夏德人偶工坊抢来的有 cim 签名的文件。


    「我不能继续说了。轮到你说了。」


    雷蒙德目不转睛地望着克劳斯。他好像在确认克劳斯是否值得信赖。他也将视线投向了艾露娜，花了些时间试探。


    他吐出的烟扩散到房间里，艾露娜不快地捂住了鼻子。


    「别跟任何人说啊？」雷蒙德压低了声音。


    「新闻的情报源是——少女。非常美丽的女人。」


    「外貌特征是？」


    「我没有看清楚。毕竟只是一瞬间看到了脸。不过，那些照片是她提供的。」


    艾露娜以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克劳斯。


    「老师，难道说……」


    克劳斯保持沉默。


    现在潜伏在芬德联邦中的间谍里，要说少女，除了己方阵营只有一个。温德临死前留下了信息。将『凤』导向毁灭的一人。


    露出的双肩留有伤痕的少女——『翠蝶』。


    虽然还不能确信，但很有可能。


    艾露娜以苦闷的表情低语「……终于能看到『蛇』了」，雷蒙德在一旁有些愉快地继续说：


    「——那位大人要成为新秩序的首领。」


    雷蒙德很快吸完了第一支烟，从艾露娜那抢过已经用完的装蛋糕的盘子，当作烟灰缸把烟头抵上去。


    「现在那位少女站在顶端，准备在芬德联邦创造新的反政府势力。现在的政府不值得信任。连我们都注意到卖国贼潜入到中枢了。为了守护女王陛下君临的国度，我们需要新的力量。」


    这个情报让克劳斯想到了一件事。


    「……我听说现在有武装集团正在以黑帮为中心集结，是那个吗？」


    「什么啊，你这不是知道吗？但是严谨地讲，不止黑帮。也有几个像我这样的记者加入。」


    雷蒙德微微扬起嘴角。


    「组织的名字是——『烽火连天』。」


    没听过的名字。


    雷蒙德又取出烟盒，抓起新的烟。


    「能说的就这么多。来吧，如果还想继续要情报，这次你来——」


    「等一下。」


    「嗯？」


    「说起来——那个烟盒也是少女给你的吗？」


    克劳斯用尖锐的视线看过去。


    「唔？你怎么知道的。」雷蒙德疑惑地歪了歪头，克劳斯清晰地告诉他：


    「底部装了发信器。」


    对方预判了这边的行动。


    克劳斯从哑口无言的雷蒙德手上抢过烟盒。银色的铁质盒子有不自然的厚度。用手指强行破坏掉之后，有机器从里面出来。


    艾露娜站起来，微微动着鼻子。


    「老师——！」


    「我知道。」


    紧接着，房间的窗户破了。有什么东西被扔进来了。


    ——手榴弹。


    身体反射性地动了。克劳斯抓着雷蒙德的脖子跑向房间深处，弄倒餐桌作为简易的防御。「啊？」雷蒙德发出呆滞的声音。克劳斯压倒他的身体，抱住艾露娜的肩膀，伏下身子。


    爆炸发生了。


    手榴弹的杀伤力并不是靠爆炸本身，而是靠爆炸时飞散的碎片。只要碎片没有直接打中，就可以避免受伤。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挡住现在就已经丧命了吧。


    爆炸的冲击刮走了窗框，对面的建筑物整个露了出来。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有个人影大大方方地站在屋顶上。


    「诶……」雷蒙德发出呻吟声。


    他也应该知道。他大概完美地记住了拍到那个人的照片。


    克劳斯掸去衣服的污渍，走到窗边。


    「终于出场了吗。」


    苍银发少女站在建筑物对面，一副冷酷的眼神。


    看来确实是她发起的攻击。


    艾露娜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腿上没了力气一样坐在地上，然后用颤抖的嘴唇编织出话语。


    ——就在刚才打算杀死克劳斯等人的敌人的名字。


    「莫妮卡姐姐……？」


    莫妮卡释放出杀气，站在那里。


    她用窥探的眼神俯视着这边，一动不动。右手握着手枪。

 第6章 冰刃3

    「初次见面，莫妮卡酱——『蛇』给你送来完美无缺的绝望了哦。」


    莫妮卡迅速应对突然出现的不明身份少女。她举起手枪扣下扳机，不由分说地速射。


    莫妮卡对特地报上名来的意图没有兴趣。不管怎么样，说出那个名字时这个人就是敌人了。


    ——令迪恩共和国陷入混沌的组织，『灯』的宿敌。


    必须打倒她。让她无法战斗，毫不留情地审问，让她吐出情报。这就是『灯』面对『蛇』时的正确处理。


    「嚯。」


    翠蝶的动作很轻盈。


    那是速射专用的复动式左轮手枪。她用最低限度的身法躲开瞄准肩头的子弹。


    没有夸张的动作。她只是略微转身，子弹就从旁边通过了。


    「不·由·分·说！的感觉？」


    她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


    「啊嘻嘻，真强势哦。但是呢，作为人的礼仪之类去哪了？」


    「不需要对你们用吧。」


    莫妮卡无心继续多余的对话。翠蝶那好像在拱火的态度也很让人不愉快。根本没法陪她聊。


    莫妮卡判断在这个距离开枪只会让对方躲开，准备拉近距离。


    她观察着敌人的动向，踏出右脚。


    「哎，莫妮卡酱。」


    就在莫妮卡准备突袭的时候，翠蝶向她露出了嘲笑的笑容。


    「——你在恋爱对吧？」


    莫妮卡反射性地停下了动作。


    「你指什么……？」她忍着动摇，看了过去。


    「咪懂喔。毕竟咪这边有个人超级擅长做这种卑劣的推测呢。」


    对方开始缓缓转动手臂。好像舞蹈一样。那四肢纤长的体格很适合做舞者。


    「那人比起强大更爱弱小，比起长处更喜欢短处，比起秩序更生于混沌，性格低贱、卑鄙、恶劣，而且品味也很差，没有人比他更逊了。」


    「…………」


    莫妮卡保持手指放在扳机上，开始聆听。她判断可以放任得意忘形的对方讲出『蛇』的情报。


    但是，翠蝶接下来说出的话，让莫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你喜欢『花园』莉莉对吧？」


    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枪了。


    但是，飞向翠蝶脑门的子弹被意料外的碍事者挡住了。


    男人突然从旁边出现，用像盾一样的东西弹开了子弹。


    莫妮卡换上小刀准备追击，但男女几人出现，挡在翠蝶前面。


    「perfect。」被他们护住的翠蝶低语，「啊嘻嘻，这个反应！真不错。是被说中的感觉呢？」


    男女六人穿着黑衣服。从姿态可以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肉体受过训练和锻炼。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就是没有生机、失去光亮的眼睛。


    莫妮卡有印象。


    「唔，这些家伙——！」


    「“工蚁”——紫蚁先生的佣兵。你知道的吧？」


    莫妮卡切身体会过他们有多棘手。


    他们会忠实地执行王的命令，因此整天专心训练，失败便会立即自杀。


    那是『蛇』的一员——『紫蚁』的精神支配产生的军队。


    受他支配的“工蚁”仍然存在于世界各地，为『蛇』效力吗。


    「先说好，你们的主人已经被抓了。」


    「没用的。区区几句话解不开紫蚁先生的支配。」翠蝶微笑道。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们无光的表情没有变化。大概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莫妮卡的说法吧。


    莫妮卡调整呼吸。


    总之现在可以肯定『蛇』与这次的事情有关。那么，也有些事情可以推理出来。


    「『凤』的毁灭，是你们干的吗。」


    莫妮卡说道。


    「基本上能看出来了。你们在背后操纵『贝利亚斯』，摧毁了『凤』，然后潜伏在『贝利亚斯』周围，暗中观察四处打探的我们吗。」


    「理解得很快啊，不愧是你呢。」


    翠蝶微笑道。


    看样子对方也是在这段时间看穿了莫妮卡的恋心。


    自己没有发现在被观察。这个事实让莫妮卡感到悔恨。但是，没办法。并不是谁都能像克劳斯那样能够探知到人的动静。如果对方避开克劳斯只监视少女们，也不能怨少女们看漏敌人。


    而且，『蛇』里似乎有个在洞察人的细微感情上比肩克劳斯的高人。


    翠蝶命令周围“工蚁”暂时退下，然后步步逼近。


    「咪们考虑过了——燎火很碍事。今后一定会挡在咪们面前。但同时也察觉到了——杀掉燎火是不可能的。」


    「……嚯，挺痛快啊。」


    正当莫妮卡感到意外，翠蝶平淡地点了点头。


    「嗯，这个要承认啊。毕竟赢过了紫蚁先生嘛。这个间谍不得了啊。哎啊，已经可以说是卑鄙了呢。用几天就能完成一般间谍要花半年以上时间的任务。不出所料，他也轻而易举地查明了『凤』毁灭的要因是『贝利亚斯』。」


    「…………」


    「但是——并非万能。」


    翠蝶收紧嘴角。


    「重要的是，根据任务不同，他可能『要花好几天』。如果同时塞给他好几个那种难题，制造出谁都无法预测的混沌，那就可以随意地拖住他。」


    「……怎么做？」


    对方将长长的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说道：


    「今晚，达林皇太子将会被暗杀。」


    「——唔!!」


    「时刻先一步行动。要在燎火讨伐『贝利亚斯』之前，引发新的问题。」


    莫妮卡觉得他们不是正常人。


    她完全无法理解他们有什么企图。如果杀掉芬德联邦的王族，就会产生无从下手的混乱。


    「为什么……？」莫妮卡呻吟道。


    「不能说哦。但是呢，那个王子大人有被击杀的理由。因此，燎火为调查事件的背景，会变得更加被动。」


    「不对，咱首先想问的不是那个！」


    莫妮卡喊了起来。


    不好的预感在胸中嘈杂，甚至令本能大喊不妙。


    「——你把这个告诉咱，是想怎样？」


    「…………」


    「他国的王族死不死无所谓。但是，如果做出那种事，芬德联邦和加尔加托帝国的战争就会爆发。你们这次是真想灭亡吗？」


    莫妮卡即便与帝国间谍为敌，也不认为所有帝国的人是敌人。


    虽说二者都是他国，她还是不希望发生战争。


    没人能保证战火不会蔓延到迪恩共和国，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为无辜民众之死感到欢喜的价值观。


    翠蝶满不在乎地笑了。


    「没关系啦。完～全没有问题。暗杀嫌疑要推到迪恩共和国的间谍身上。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暗杀出自加尔加托帝国之手。」


    「……唔。要嫁祸给『凤』吗。」


    莫妮卡咬住了嘴唇。


    「原来如此，所以 cim 才袭击『凤』——」


    「不对哦。」


    「唔？」


    「要获得暗杀达林皇太子嫌疑的不是『凤』。确实最开始是他们，但后来计划要换成下一个祭品。」


    翠蝶扭过脖子。


    「——『花园』莉莉。这个人要成为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人。」


    莫妮卡一时间没能理解那句话。


    为什么要让实力那么拙劣的少女背负那么大的罪名呢。


    「…………乱来。」


    「但这是能做到的哦。事实上 cim 就被假情报耍得团团转，袭击了『凤』。」


    此言不虚。


    『灯』在搜查中得知，cim 的部队『贝利亚斯』袭击了『凤』。那是完全不打算危害芬德联邦的队伍。


    或许翠蝶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能做到。


    ——不论是暗杀芬德联邦的王位继承者，达林皇太子。


    ——还是将那世纪级的大罪加到『花园』莉莉身上。


    全身开始流汗。莫妮卡感觉想立刻去杀死眼前的少女，但她无法出手。在此地的『蛇』可能不止有『翠蝶』。


    「如果变成那样——」


    莫妮卡艰难地反驳道。


    「——克劳斯先生会保护好莉莉。」


    这样的回答是在舍弃尊严，依靠别人。


    莫妮卡难堪得握紧了拳头，但若是克劳斯，可以期待他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都可以突破。遇到困难依靠他也是『灯』的最终手段。


    「无聊的回答。」翠蝶唾弃道。


    她摇了摇头，就好像在说早就预料过这种程度的反驳。


    「哎，莫妮卡酱？用你那焦急到发狂的脑袋好～好想想？燎火这次在避免与 cim 发生全面冲突——这是为什么呢？只要他想，区区『贝利亚斯』一个人就能毁灭。为什么没有实际那样做呢？」


    这话没错。


    这次克劳斯在避免与 cim 整体敌对。『灯』的目的是在不被 cim 的其他队伍注意到的情况下抓捕『贝利亚斯』全员。现在他们正在准备这件事。


    翠蝶微笑道。


    「显然，原因是如果迪恩共和国与芬德联邦的谍报机构发生争斗，共和国会惨败。」


    「…………唔。」


    这个预测很妥当。


    芬德联邦是世界第二的经济大国，支配的国家遍布全世界。而迪恩共和国不过是个乡下国家。二者能分给谍报机构的人才和资金差距太大了。


    国力的差距仅靠克劳斯一个人无法颠覆。


    因此，『灯』为了避免全面争斗，现在是慎重行事。


    「燎火是个纯粹的爱国者哦？毕竟他像家人一样爱着『焰』，而祖国是家人守住的证明。于是他有使命去继承『焰』的遗志。」


    翠蝶直言道。


    「他可做不到让几千万国民暴露在危机中，去拯救一个部下。」


    话语重重地压倒身上。


    她想象出最坏的未来。


    ——如果芬德联邦命令迪恩共和国交出『花园』莉莉呢？


    ——如果对外情报室的上司 c 命令克劳斯交出莉莉呢？


    ——如果不这么做，未来两国就会发生战争呢？


    搞不懂。


    克劳斯在这种情况下仍会袒护莉莉吗。他作为间谍也有无情的一面。若非如此，他守护不了国家。


    「……咱再问一遍。」


    莫妮卡用无力的声音说道。


    「…………你特地把这些事情告诉咱，是想怎样？」


    「咪倒是觉得你已经明白了呢？」


    翠蝶伸出手，用久久在耳边回响的低沉声音说道：


    「如果你倒戈到『蛇』，这边就保证『花园』莉莉的性命。」


    莫妮卡没能立即回答。


    她无法点头，也无法拒绝。她只能紧闭着嘴，为降临到身上的陷阱感到痛苦，不断呻吟。


    翠蝶还说了几句话。


    每一句的威力都足够动摇莫妮卡的心。


    说完那些之后，翠蝶开心地说道：


    「大优惠。最后给你看个好东西哦？」


    她打了个响指。声音很清脆。


    ——突然，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大量枪声围着翠蝶和莫妮卡响彻黑夜。远超十几二十发的子弹同时打向空中。街上到处都是惨叫声。


    以示威行为而言，做得太过了。


    弄出这么多枪声，警察和 cim 应该会立刻启动搜查。对间谍来说只有坏处。


    可是，翠蝶十分淡定。


    「咪是不怕的。要问为什么，这个国家的警察也好 cim 也好政府也好，都绝对无法对咪出手。咪的手下潜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用手一指就能自由操纵。」


    啊嘻嘻——她露出了残酷的笑容。


    「奔·放·不·羁——谁都无法抓住咪。」


    ◇◇◇


    翠蝶离开后不久，这里开始了强降雨。视野变差了。莫妮卡决定中断监视，回一次据点。


    在休罗的城里，『灯』租借了公寓的两间房。


    少女们交替将这里作为休息处使用。


    莫妮卡回来的时候，艾露娜和兰正在待命。


    艾露娜从灶台那边向她笑着说「欢迎回来。接下来要做饭」，兰在客厅那边向她招手说「唔，莫妮卡阁下。冒雨监视辛苦了是也」。


    她用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头发，在兰正面的沙发坐了下来。她说出『贝利亚斯』的据点等等情报后，兰有些过意不去地垂下了眉毛。


    「总感觉有点对不住是也。把任务全都推给『灯』。」


    「你乱动才麻烦呢。」


    「唔呣。今天在下舒舒服服熟睡了一天哦。」


    不知为何兰骄傲地抱起了双臂。


    莫妮卡没心思训斥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


    「唔，莫妮卡阁下？」


    兰表示疑惑。


    「看上去没精神是也啊。平时应该会说『不许睡』给在下的肚子一拳。」


    「………………」


    现在自己似乎憔悴到能让兰轻易看出来。果然翠蝶给出的提议重创了内心。


    莫妮卡双手捂脸，烦恼了几秒。不能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翠蝶给自己装了窃听器。


    窃听器装在领子上。这边的情报会时刻暴露给敌人。翠蝶说假如电波断掉，或者声音有一点异常，她就会把莉莉的假情报传给 cim。


    笔谈也有顾虑。如果艾露娜或兰稍微失误就完了。


    现在只能蒙混过去。


    「只是在烦恼些微不足道的事。」


    「喔，莫妮卡阁下这样真少见啊。」


    兰十分感兴趣地探出身来。


    「哎，你没有怨恨吗？」莫妮卡问道。


    「唔？」


    「如果克劳斯先生当了『凤』的 boss，『凤』可能就活下来了。你没这样想过吗？」


    「…………」


    这也是莫妮卡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过去『凤』为了让克劳斯当自己的 boss，与『灯』争斗，在直接对决中胜利了。但是，他们认同了『灯』的实力，放弃了获得克劳斯的权利。


    那个决断真的妥当吗？


    假如克劳斯成为了『凤』的 boss，或许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之前和气地听着的兰，表情紧绷起来。


    「——不要侮辱人。」


    那声音带有强烈的怒气。


    「没有让克劳斯做 boss 是在下等人的决心，出于以『凤』和『灯』两轴拯救国家的决断。没有丝毫后悔。」


    「……是吗。」


    「这不是向谁追究责任的问题。结果论没有意义是也。」


    兰挥挥手，就好像在表示这事算完了，然后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她的脸上看不出逞强。


    她大概并没有完全跨越失去『凤』的事实，但看样子已经把感情整理好了。


    因此，莫妮卡说不出话了。


    （……但是，兰。你知道真相后仍然能坚称内心毫无动摇吗？）


    莫妮卡低下头藏起脸，咬住嘴唇。


    （咱从翠蝶那听说了啊——『凤』里的叛徒。）


    没错，翠蝶也接触了『凤』。


    『蛇』巧妙地观察他们，攻击了他们的弱点。


    ◇◇◇


    ——刚才。


    提出背叛的翠蝶向莫妮卡露出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


    『反正，莫妮卡酱你是这么想的吧？』


    那微笑就好像看穿了莫妮卡。


    『——暂时装作背叛刺探「蛇」的内情就好。』


    说中了。


    所谓双重间谍。这个手段十分常见，连培育学校时代的课堂上都讲过。装作倒戈，把微不足道的情报交给对方，获取信任。


    听到翠蝶的提议时，莫妮卡的脑海里当然闪过了这个想法。


    『啊嘻，聪明的间谍考虑的事情都一样呢。像傻瓜一样。』


    翠蝶一副无聊的样子耸耸肩。


    『「凤」里也有这种蠢货呢——「鼓翼」丘尔。』


    听到对方说出熟人的名字，莫妮卡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有着翡翠色马尾辫、戴眼镜的少女，『凤』的参谋。


    『跟她讲了提议之后啊，她最开始是答应了的呢。说要背叛祖国。眼里饱含泪水做出决断，不甘地颤抖着拳头做出了承诺。也是她把『灯』成员的名字和外表告诉了咪们哦。』


    这十分令人感到意外。丘尔应该拥有作为精英的骄傲，一直忠实地完成任务。看上去不像是会背叛的间谍。


    莫妮卡问提议的内容，翠蝶告诉了她：


    『保证「凤」的所有成员活命。』


    那是个殷切的愿望。


    『她很聪明呢。很快就注意到芬德联邦已经完全腐朽了，判断他们自己想要活下来只能向「蛇」投降。真棒啊。真想把她当成杀死燎火的棋子用到废掉啊。』


    翠蝶忍不住发出忧郁的叹息，然后唾弃道：


    『但是，她十分愚蠢，在最后关头背叛了。』


    莫妮卡想起了『凤』的遗体照片。


    ——丘尔死于被奇妙的刀刃切到脖子。


    她并不是被『贝利亚斯』，而是被『蛇』的什么人直接夺去了性命吧。


    同世代的精英也没能突破翠蝶的陷阱。


    『真是太小看人了。最后「凤」毁灭了。没有实现任何愿望，死掉了。』


    她意思是，半吊子的背叛是个坏选择。


    刚才她展示了实力的冰山一角。她在芬德联邦布下了相当多的棋子。无法判断她的手下在哪里。


    『所以，莫妮卡酱，不要让咪失望哦。』


    莫妮卡有种选项逐渐变少的可怕感觉。


    ◇◇◇


    正当莫妮卡回想着与翠蝶的对话，有人叫她说：「莫妮卡姐姐？」


    艾露娜捧着土豆，走近了莫妮卡。她用不安的眼神窥探般地盯着莫妮卡。


    「果然，现在的莫妮卡姐姐很奇怪。去旁边的房间休息一下比较好。」


    「……嗯，是啊。」


    「预计老师还要大概一个小时才来。可以睡到那时候的。」


    「…………」


    她说出的事实让莫妮卡感到焦躁。


    她说无线电来了联络。与『贝利亚斯』一同行动的克劳斯和吉薇娅马上就会回来。


    他们回来后要进行会议。莫妮卡当然必须参加。


    （……不得不跟克劳斯先生面对面。）


    她尝到了一种胸口狠狠一紧的苦闷。


    现在这副狼狈样，连艾露娜和兰都能看穿自己的动摇。


    兰悠闲地大大伸展身体，嘟囔说「是吗，那在下趁现在去泡个澡吧」，走向了脱衣处。


    莫妮卡也说了声「咱去旁边的房间睡一觉」，缓缓起身。


    「啊，如果可以的话。」


    艾露娜关心地说道。


    「现在准备做特制的汤。做好之后，莫妮卡姐姐也要吃吗？」


    「不用。」莫妮卡冷淡地回答。


    「……姐姐真的很累。如果感觉撑不住，跟老师商量——」


    「好烦。不要总来管咱！」


    她不由得大吼起来。


    回过头去，她看到了艾露娜睁大眼睛的样子。艾露娜好像受伤了一样屏住呼吸，仿佛在害怕似的缩着肩膀。


    「……抱歉，咱真的很累。」


    莫妮卡撇开视线，对她说道。


    「但是不要跟克劳斯先生商量。咱能正常行动，不想让他有多余的担心。」


    艾露娜低头说「知、知道了」，像在害怕一样逃向厨房。


    莫妮卡很清楚自己做了对不起艾露娜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余力去关心艾露娜了。


    ——与克劳斯的会面，是改变今后莫妮卡命运的分歧点。


    ◇◇◇


    『不行的。』


    面对翠蝶接连的威胁，莫妮卡清晰地告诉她。


    『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问题。咱的背叛本身是不成立的。』


    『唔唔？』


    『「灯」迟早要开会。不参加很可疑，参加的话会遇到克劳斯先生。与他会面，咱的异状必然会被注意到。』


    她对骗过克劳斯的难度深有体会。


    自己现在正在动摇。在不让克劳斯察觉到的情况下撑过二十分钟上下的会议是不可能的。如果感到不对劲的他逼问自己，那自己只能全都说出来。


    『……即便如此，你还要逼迫咱现在就做出背叛的决断吗？』


    『假如就是那样，你的答案是什么？』


    『当然是拒绝。你的话没有任何根据。就连达林皇太子实际上会不会被杀都难说呢。』


    『你会去求助于微小的希望啊，莫妮卡酱。算了，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翠蝶轻快地挥了挥手。


    『你可以参加会议哦。但是，到时候需要你努力一下呢。』


    翠蝶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摇了摇头、


    莫妮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过于随意的态度。她想解释一下克劳斯的直觉如何厉害，但又不能特地把情报公开给敌人。


    翠蝶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


    『你就瞒过去呗——如果你不希望「花园」莉莉被杀掉。』


    唯有冰冷的话语重重地刺进了心里。


    ◇◇◇


    莫妮卡离开艾露娜等人，在梳妆台前调整表情。


    越是没有经验，恢复平静需要的时间就越长。她无数次按摩面部肌肉，确认脸与平常一样，确认喜怒哀乐一切表情的表演是否仍有违和感。


    她还没有下定背叛的决心，但现在只能照翠蝶说的做。


    她将感情的波动藏在身体内部。


    过了一会，吉薇娅回来的动静传入耳中。


    最后再紧绷了一下表情，莫妮卡势头十足地回到刚才的房间。为了表示自己有精神，她喊着「好吵！」对乱动的兰的肚子来了一记脚跟下劈。


    接着，她从吉薇娅口中问出情报，尝试判断状况。


    ——cim 将『凤』认定为暗杀达林皇太子未遂的嫌疑人，正在追捕他们。


    ——就在刚才，达林皇太子被什么人狙击，丧命了。


    莫妮卡脸上没有变化，但心境十分绝望。


    （……这下就确定了。翠蝶说的不是虚张声势。）


    翠蝶的胁迫可信度猛然上涨。


    莫妮卡用极其事务性的态度问道：


    「哎，现在莉莉在哪干什么？」


    「唔？潜伏在〈白鹭馆〉啊？」


    吉薇娅自然而然地回答。


    跟事前的计划一样。莉莉目前为了实施计划潜伏在舞厅。她要在桌子下面用毒解决『贝利亚斯』的副官，让葛蕾缇替换掉。计划已经成功了，但现在她似乎仍然藏在那里。


    「……达林皇太子被暗杀的时候，莉莉也藏起来了吧？」


    「那当然了。」


    莫妮卡开朗地帮腔说「那倒是」，同时忍住咂舌。


    ——没有不在场证明。


    莉莉的任务是潜伏起来，不让『贝利亚斯』的任何人发现。除了『灯』的同伴，没有人能证言她不在场。


    莫妮卡感到悔恨。听到翠蝶的背叛要求后，她也立刻想到了去救莉莉。但是，时间不足。


    这时，敲门声传来，克劳斯探出了头。「刚刚回来。」他简短地说道，与缇娅一起进入房间。


    必须再次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暴露。如果装在领子上的窃听器暴露给克劳斯，翠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莫妮卡。莉莉将有性命之忧。


    ——要全身心地骗过克劳斯。


    没有其他办法。她努力使出作为间谍的全力，不表现出动摇。


    没有一丝大意。


    很快，会议开始了。参会者是克劳斯、莫妮卡、缇娅、艾露娜、吉薇娅、兰，六个人。首先由克劳斯讲述与『贝利亚斯』一起行动时感受到的东西，以及成为人质的缇娅问出的情报。


    这段时间莫妮卡一个劲保持平静。


    所幸，看样子克劳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但是。）


    在内心的深渊，某种绝不会表现在态度上的感情正在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将视线移向克劳斯那边。克劳斯正在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讲今后要如何对待『贝利亚斯』。


    ——希望他能注意到。


    那是自相矛盾的愿望。但是，一旦认识到它，它就像决堤一般泛滥开来。


    莫妮卡维持着认真的表演，同时也无法阻拦那凄惨的想法。


    （什么啊，克劳斯先生不是能看穿一切吗——！）


    希望他能看出来。希望他来帮忙。


    希望他救助自己，阻止某种深不见底的东西吞没自己。


    这挥之不去的愿望过于利己，完全是在依靠他人。自己在全力做出隐藏真心的表演，却还是在许愿克劳斯能察觉到一切，从翠蝶手中救出自己。


    没有其他能仰赖的人。


    克劳斯讲着今后的计划。莫妮卡想对他大喊说，现在没空讲这些。


    （为什么察觉不到？为什么察觉不到咱的悲鸣——!?）


    感情十分强烈。


    （为什么——过往即便咱全力撒谎，你也一直能看穿吧——!?）


    她将迸发出的尖叫压在心底，专心熬过这场会议。


    到头来，克劳斯还是没有看穿的莫妮卡的动摇。


    他最后只是向同伴说了些慰劳的话语，再呼吁了一番复仇。他没有向莫妮卡投来特别的视线。


    开完会，莫妮卡立刻离开了房间。


    ——即便是克劳斯，也并不能洞察一切。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这种异常事态接连不断的任务中，要他看穿部下的一切心理状况反而是无理要求。克劳斯绝不是神明。


    他在会议中再次言外表示希望避免与 cim 全面抗争。果然，就连他也希望避免与 cim 争斗。


    克劳斯不是神明。这个事实击碎了莫妮卡某种重要的东西。


    ◇◇◇


    她在大楼的屋顶上俯视夜晚的街道。


    与『贝利亚斯』的战斗轻松地结束了。葛蕾缇的计策完美地奏效，以吉薇娅为中心布下的陷阱全部成功了。『贝利亚斯』全都在山里的工地被绑起来了。


    这就是翠蝶告诉她的时限。


    在克劳斯从『贝利亚斯』那里问出真相、开始下一步行动之前，翠蝶需要产生更大的混沌。大概她是想要时刻折腾克劳斯。


    莫妮卡在卡夏德人偶工坊旁边的建筑物上等待，不知不觉间翠蝶已经站在了背后。


    「把咪希望你做搭档的理由告诉你吧。」


    她唐突地跟莫妮卡搭话道。


    「——因为你跟咪很相似。」


    见莫妮卡迟迟没有回应，翠蝶便继续说道：


    「咪接触过这个世界毫无慈悲的阴暗部分。咪想，必须告诫他们一下。必须作为噩梦铭刻在一无所知的群愚身上。从那时起，咪开始以『翠蝶』为名。看到莫妮卡酱的时候咪感觉到了哦。跟咪一样。你是想吐露出自己的感情的人。」


    她的声音莫名平和。


    没有平常那种嘲讽的语调。有种与朋友说话的温度。


    「大概啊，即使莫妮卡酱你不背叛『灯』，『花园』莉莉存活的可能性仍然很高哦？毕竟对方是燎火嘛。」


    「没错。」


    「大概有五六成吧。」


    这个数字很合理。如果是克劳斯，或许正面与 cim 争斗也能争取到胜利。可能性绝对不低。


    「但是，」莫妮卡低语，「有四五成的可能性，莉莉会死。」


    她想象了无数次。求助于克劳斯。那样的话，他就会拼尽全力。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救助少女们那样。无论怎样的逆境他都会克服。


    但是，没有任何确信的保证。


    ——如果莫妮卡与『蛇』敌对，莉莉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死去。


    ——如果莫妮卡背叛『灯』，莉莉一定能得救。


    当她不得不做这个二选一，答案自然是确定的。


    「告诉咱三件事。」莫妮卡说道。


    「请说。」


    「第一个。克劳斯先生为什么没有看穿咱的表演？」


    翠蝶开心地露出微笑。


    「唔？不是因为莫妮卡酱你的表演很好吗？」


    「他不是靠那些就能骗过的人。你做了什么吗？」


    关于『蛇』的不明还有很多，但现在已经知道他们拥有正常而言难以想象的技能。紫蚁完成了数百人规模的精神支配，还有神秘的人看穿了莫妮卡的恋心。


    可以预测到，翠蝶也有特别的力量。


    翠蝶露出放松的笑容，耸了耸肩。


    「现在说出咪的个人信息实在是太早了吧。」


    「啊是吗。那第二个问题就算了。」


    莫妮卡想知道『蛇』的目的。不惜暗杀达林皇太子创造战争的火种，他们究竟期望什么。但是，对方也不可能告诉自己。


    ——首先用行动展示莫妮卡的决断。


    翠蝶的态度在如此要求。


    「第三个。需要咱做什么？」


    「咪倒是觉得，这个咪不说你也明白哦？」


    听到挑衅的话语，莫妮卡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当然理解。『蛇』想要自己的理由只能想到一个。


    ——问。如何才能杀死无论遇到怎样的敌人都能反杀的无敌间谍呢。


    ——答。很简单。让并非敌人的人去袭击他就好了。


    翠蝶甩着自己的头发，走近莫妮卡，轻轻把那些头发盘到莫妮卡的脖子上。她天真得好像玩过家家的幼女。


    「总之能不能首先去袭击一下同伴呢？咪想看看你的决心。」


    翠蝶远离之后，缠在莫妮卡脖子上的头发滑落下去。


    「毁灭一切吧——如果你最终完成了那个，咪就保证『花园』莉莉活命。」


    莫妮卡在吐出回答前，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的，是在阳炎宫里的回忆。


    与自我中心得让人无语的克劳斯相遇。被第一次集合就迟到的艾露娜吓到。嫉妒专情的葛蕾缇，数次与身体能力出众的吉薇娅较量，被不守常规的安妮特耍得团团转。指导胆小却逐渐展示出进取心的莎拉，由于间谍的方向性不同数次与缇娅对立。


    以及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都在不断鼓励同伴的莉莉。


    要选择什么，要舍弃什么。世界没有天真到能让一切如愿。


    「咱明白了——」


    必须清晰地说出来。


    无论那是怎样困难的道路，自己都必须为理想前行。


    「——『燎火』克劳斯由咱杀死。」


    于是，惨剧之时来临了。

 第7章 绯蛟4

    莫妮卡站在对面建筑物的屋顶，用冰冷的视线望了这边一会，但她很快转身走了。那种动作就好像是她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莫妮卡……」


    爆炸让外面的人们开始骚动。现在休罗的市民对爆炸声和枪声很敏感。是不是又有谁被杀了——这种悲鸣在回响。


    看样子状况也不允许他们太从容。


    「艾露娜，从这个男人嘴里问出情报。我去追莫妮卡。」


    艾露娜用力点头，雷蒙德仍然吓得腿软。克劳斯把他们甩到身后，从被炸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艾、艾露娜很怕生，但现在只能努力了。」「不，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我也很为难……」背后传来困惑的声音，但克劳斯没工夫管他们。


    莫妮卡应该还没走远。


    克劳斯预测到了她正沿着建筑物的屋顶移动。现在她几乎就是通缉犯，无法沿着大道前进。


    克劳斯也在屋顶之间跳跃着移动。


    他很快发现了莫妮卡的身影。距离大概有一百米，但这个距离是可以追上的。她正在远离城中心，朝着人和建筑物减少的方向前进。


    看不出来她有甩开克劳斯的举动。


    （……很明显，她在引诱我啊。）


    若非如此，她没有理由这么招摇地现身。


    十有八九是陷阱。


    （但是，没有退缩的选择吧……虽说她应该也把这一点计算进去了……）


    两人过去一起完成了许多任务。她应该能看穿克劳斯的性格。


    很快，莫妮卡进入了一栋建筑物里。


    那是个大型的教堂。两支尖塔并排，两端有金色的十字架在发光。或许是已经没有人管理它了，墙壁和屋顶的污渍很显眼。


    克劳斯也跟着莫妮卡从正面进入了教堂。


    内部的样式很气派。


    贯穿中央的前廊和其左右相连的侧廊划出直线。直线两端有耳堂突出，建筑物整体呈十字形。天花板很高，支撑天花板的柱子形成美丽的拱形。墙边排列着六个礼拜堂。


    果然，看样子这里已经完成了作为教堂的使命，变得破落了。很有特点的是，圣堂里不仅有长椅子，还有桌子。


    还有与这里不相称的——硝烟的味道。似乎有相当多的重火器被搬了进来。


    克劳斯径直走在前廊里，问到：


    「这个教堂是怎么回事？」


    「是过去的学校。」


    有回应。


    于教堂闪耀的花窗玻璃下，莫妮卡正在以一副得意的表情笑着。她十分傲慢，直接站到了讲台上。


    她站在开裂的木质讲台上，开始流畅地讲述起来：


    「说起休罗的城区，那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人口过密区域。一个世纪以前，农业技术的急剧进步从结果上而言造成了许多农家失业。失去职业的人移居到都市，从事严酷的工厂劳动。当然，孩子也一样。直到制定工厂法禁止儿童劳动，庶民的孩子甚至没有余力去学习。」


    莫妮卡平静地说道。


    「这里的神父似乎为那些孩子在教堂开设了学校。底层的孩子来这里学习读书写字。」


    就是所谓的主日学吧。仔细看看，可以发现圣堂内的长桌子上留有写字的痕迹。不过看样子这里作为学校的作用和教堂的作用都已经结束了。


    莫妮卡挑衅地说道：


    「——上课吧，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向前走，很快到了讲台前。


    与她的距离不到十米。这是可以一瞬逼近的距离。但是，此时此刻，克劳斯感觉她无比遥远。


    「我单刀直入地问。」


    克劳斯对她说。


    「为什么背叛了『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吧？」


    声音传遍教堂，略有回声。


    莫妮卡眯起眼睛。


    「让咱想想，硬要说的话——」


    她仿佛自嘲一般歪起了嘴角。


    「——是因为克劳斯先生没有关注咱吧？」


    听上去有些哀伤，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克劳斯希望莫妮卡多解释一下，但莫妮卡看上去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发出的敌意逐渐增强。有种氧气浓度逐渐下降的感觉。


    莫妮卡从藏在腰间的枪套里取出了手枪。


    「咱不能继续说了呢。毕竟克劳斯先生是间谍吧？」


    「啊，我明白。」


    克劳斯也取出了匕首。


    「情报是要夺取的东西，不是别人让渡的东西。」


    他不认为事到如今可以通过圆满的协商解决问题。


    期待也没用吧。莫妮卡怀着强大的决心在这里等着自己。


    能做的，只有全力回应她——把她打趴下。


    克劳斯轻轻吸了一口气。


    「莫妮卡，要投降就早点投降。我不忍心攻击自己的学生。」


    「说得挺高高在上啊。你一点都不觉得会输？」


    「完全不觉得。」


    「那是傲慢啊。怎么说呢，克劳斯先生，你在敌人面前性格会变得粗暴呢。」


    「真要说的话，这样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嚯，平常明明很稳重呢。」


    「毕竟是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啊。」


    「喔哦。哎，克劳斯先生。这个是很好的机会吧？趁现在把一直没说出来的真心话说一说，怎么样？感觉那样做双方活动起来会比较舒畅。」


    「是啊。回想起来，我很少跟你推心置腹。」


    这个提议很有她的风格。


    莫妮卡和克劳斯同时开口。


    「哎，臭教师。区区『焰』的小卒别自称『世界最强』啊。说起来『凤』的指导比你好懂两千倍呢。其实就是废物吧？」


    「你一说话就带刺，一直作出高傲放肆的态度，但寂寞可没完全藏住啊？你个青春期别扭乖僻小子。看我矫正一下你那秉性。」


    那便是战斗的开端。


    莫妮卡向克劳斯打出一发子弹，几乎同时向后跳去。她在圣堂顶部的拱形结构挂上钢索，与克劳斯大幅拉开距离。


    克劳斯躲开了子弹，架着匕首等待对方出招。


    （果然不会从正面进攻啊……）


    如果是近距离战斗，克劳斯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度。


    莫妮卡知道这一点，必然会远离。接下来她也应该不会轻易让自己靠近。肯定要变成枪战。


    但是，现在有个很大的问题。


    ——克劳斯不能用手枪。


    在日常的训练中也一样，克劳斯绝不使用手枪。


    与匕首不同，手枪基本上无法降低威力。即便使用击飞物体间接攻击的手段，也有极小的可能中弹。


    他无法做出可能夺去莫妮卡性命的攻击。


    当然这样难度很高。对方能够从远处单方面攻击，自己甚至没有远距离攻击手段。


    面对具有压倒性才智的莫妮卡，这样的让步幅度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想重新做她的教师，就不能用枪支！


    没有教师会把枪口指向自己的学生。


    对克劳斯来说，这是不需要任何人教导的常识。


    （……问题是，莫妮卡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我的心软。）


    他不认为那样做是卑鄙的。


    利用目标的心软之处正是克劳斯教过的东西。不这样就坏事了。骑士道精神和体育精神都对间谍不起作用。


    莫妮卡到达克劳斯无法触及的高处之后，将脚搭在了圣堂的柱子上。


    她将脚搭在柱子上的雕刻的突出部分，借此站定，向克劳斯的方向伸出双手，用食指和拇指作出直角，双手形成一个方形。


    那是孩子会在玩耍中做出来的照相机手势。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她嘟囔着些什么，低声说道：


    「代号『绯蛟』——倾尽时间挚爱相拥吧。」


    咔嚓——克劳斯的右上方传来声音。


    他几乎反射性地蹲下来。


    紧接着，枪声响起，子弹掠过了克劳斯的头顶。旁边桌子的桌板被击毁了。


    子弹从与莫妮卡不同的方向飞来。


    克劳斯看过去，发现教堂的粗柱子上部捆着什么东西。


    （——设置好的枪？）


    看样子是步枪。金属零件把枪固定在了柱子上。


    （……原来如此，果然设置了枪啊。）


    克劳斯并不是没有预测到。在他进入教堂的时闻到了硝烟的味道，那时就察觉到了有火器。


    而且，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步枪上面安装了齿轮一样的零件。


    咔嚓的声音，似乎就是那个零件发出的。


    （会定时启动吗……看上去是几分钟打出一发子弹吧。）


    他分析到这一步之后，再次看向莫妮卡。


    「这就是你的攻击方法吗？真让人意外啊。难道你打算仅凭武力压制我吗？」


    「是啊。」


    莫妮卡平静地回答。就在这时，咔嚓，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从正面的讲台传来的。枪口从裂开的板子的缝隙间露出来。


    「——唔！」


    打出的子弹被克劳斯用匕首弹开，偏向后方。


    「真亏你反应过来了啊。」莫妮卡笑道，「但是，还没完。」


    这次是连续两声，咔嚓，咔嚓，从两个方向传来。


    克劳斯放弃了用眼睛看清，只靠直觉向右跳去。子弹擦过克劳斯的肩膀，打入了圣堂内部的柱子。


    「——唔，又来……」


    他从嵌入柱子的子弹推测布置步枪的位置。虽然很难看清，但枪似乎是固定在了圣堂的墙上。


    枪口指向克劳斯刚才站立的位置。


    （……奇怪。莫妮卡并没有动。）


    莫妮卡没有离开圣堂的柱子。


    （可是，为什么事先布置的枪会好像瞄准了我一样打过来？）


    当克劳斯平静地观察圣堂内部，他察觉到了原因。


    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大概她巧妙地计算过，让克劳斯无法看到。光的强弱让那里刚好是阴影。


    但是，改变站立的地点后就看清了。


    圣堂内布置的步枪不止三四支。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克劳斯看向仍然像念咒一样低语的莫妮卡。


    「难道说，你……」


    克劳斯发问后，她静静地点了点头。


    「二百八十四支——这是教堂内存在的定时特制步枪的数量。」


    步枪并没有瞄准克劳斯。


    那是偶然。二百八十四支步枪各自指向随机的方向。只是克劳斯凑巧位于其中的一两道射线上。


    如果莫妮卡的发言是正确的，这二百八十四支步枪是——


    「这座圣堂内没有人能生存的地方。」


    随着这声宣告，枪弹的风暴开始了。


    咔嚓咔嚓咔嚓——难以掌握的大量声音开始鸣响，子弹接连射出。圣堂的桌子和椅子逐渐被破坏，容人潜伏的地方也逐渐消失。破坏如惊涛骇浪。全方位袭来的子弹将这片空间变为杀戮之地。


    不绝于耳的枪声淹没了教堂。


    克劳斯首先不得不全力确保自己存活。


    子弹大半消失在了与克劳斯完全无关的方向上，但是每过几秒就有一两发准确地飞向身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子弹，在打中前勉强避开。


    翻身避开掠过鼻尖的子弹。紧接着扭腰逃离朝着脚下打来的子弹。


    最坏的情况下，只能用匕首弹开。


    他用右手握着的匕首挡开将即将击中左肩的子弹，改变轨道。


    弹子弹——这确实是超一流间谍习得的技术，但实际上那是紧急回避的技能。如果可以，他不想使用。每弹开一发子弹，手腕就会积累伤害。


    每只手最多连续弹开四发——八发就是极限了。


    枪林弹雨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再次弹开子弹。


    莫妮卡所言不虚。这座圣堂里没有人能存活的地方。


    「……你也打算死吗？」


    克劳斯趁枪声停下来的一瞬间发问，「怎么可能嘛。」随后回应传了过来。


    「放心吧。」莫妮卡轻轻一笑，「咱可以看到所有子弹。」


    眼前的光景对克劳斯来说也难以置信。


    莫妮卡轻轻从柱子上腾空，降落到了地面上。


    她刚才一直在柱子的上部等待。克劳斯一直觉得那里可能是唯一子弹不会飞过去的地方，但子弹也飞向那里，破坏了柱子的装饰。


    她以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走在子弹交相飞舞、犹如地狱一般的圣堂里。


    没有一发子弹打向她的身边。


    她就好像掌握了一切。枪的位置，角度，开枪的周期。这一切。


    （……可我之前就知道她的特技是『偷拍』啊。）


    挖角她的时候，培育学校的教员是这样告诉克劳斯的。


    ——她能够使用镜子的反射等手段，偷看空间内的一切东西。


    但是，那是她的一种技术，并不是能力本身。


    莫妮卡的本质——看透空间内一切的计算能力。


    「放马过来吧，克劳斯先生？」


    对方露出挑衅的笑容，但状况不允许自己贸然向前。


    克劳斯靠着直觉处理从死角飞来的子弹。他在眼看要中弹时用匕首弹开了子弹。


    这下右手已经弹开四发了。右手发麻，暂时派不上用场。他将匕首换到左手。


    克劳斯开始略微感到焦躁。


    （……感受不到杀气，很麻烦啊。）


    如果这是人类打出的子弹，那还算轻松。


    枪手的习惯中有许多东西可以用来预测时机和弹道。若是克劳斯，可以随意地迷惑对方，同时缩短距离，一举击倒敌人。


    但是，过往的经验对机械性击发的步枪不起作用。


    这个手法是针对克劳斯的。


    当然，如果多花些时间，他也能够记住步枪的位置——


    （能在圣堂在自由活动的莫妮卡可以改变枪口的指向。）


    与克劳斯保持距离的莫妮卡接近设置的步枪，用工具调整金属部件。她在不断修正准星。


    仅仅让枪口偏离数毫米，弹道就会大幅改变。


    二百八十四支步枪的开枪频率和弹道在不断改变。即便是克劳斯，也无法在枪林弹雨中完全掌握这些信息。


    他想与莫妮卡拉近距离，但是被子弹挡住。这是第十五次了。


    左手的匕首弹开第八发子弹，再次换到右手。当然，克劳斯也不知道手腕还能撑多久。


    莫妮卡在圣堂内奔跑，将钢索挂到正面的圆拱上，腾空飞到上面。


    「稍微休息一下。」


    子弹暂时停下来。教堂沉浸在寂静中。


    克劳斯好奇这段时间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他看到圣堂天花板附近的莫妮卡之后理解了。


    莫妮卡正在圆拱上喘息。额头上流出了大量汗水。她正在调整呼吸，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来还是有所消耗的。


    就算她能掌握所有子弹，也是持续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吧。


    但是，克劳斯也犹豫是否要趁机向前。克劳斯也失去了体力和气力。也不知道那种子弹雨什么时候重新出现。


    「真厉害啊。」


    克劳斯对她说。


    「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集这么多枪。是有那个『烽火连天』帮忙吗？」


    「嚯，已经调查到这一步了啊。」


    「真能干啊。你比最近打过的人都要棘手。」


    这是毫无虚伪的真心话。『尸』或『紫蚁』『贝利亚斯』完全比不上。单纯靠强度对抗的对手根本无法与克劳斯为敌。


    莫妮卡一直在采取最有效果的策略。


    克劳斯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能跟自己抗衡的对手了。


    「不对啊。」


    结果，莫妮卡无奈地笑了。


    「是克劳斯先生你自己提高了难度。为什么不逃走？」


    「怎么，你会放跑我吗？」


    「怎么可能。但是，克劳斯先生如果有认真执行的打算，应该能从教堂出去吧？」


    「……是没错。」


    莫妮卡这个应该称为子弹结界的战术有几个弱点。


    一个是只要逃离布置了步枪的范围，就可以让战术无效。在这次的情况，离开教堂的建筑就行了。这个手段比起在子弹的风暴中持续活动要轻松多了。


    「反正你也想到破解的方法了吧？」


    莫妮卡继续说道。


    「克劳斯先生也持续改变设置的步枪就可以了。迟早会有在咱计算外的子弹命中咱。」


    这也是弱点之一吧。


    既然莫妮卡能做到，那么克劳斯应该也能让设置的枪口偏移。


    「为什么不做？」


    「隐约感觉。」


    「……真有克劳斯先生的风格。」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没办法。我不想逃离现在的你啊。改变步枪方向这种危险行为更是不能考虑。」


    如果眼前的对手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他就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


    但是，克劳斯的价值观不会肯定这个做法。


    「硬要说的话，是因为我是你的教师吧？」


    在他自己的人生中，有六个应该称作老师的人。


    『炬光』基德是教给他格斗术的最大的老师。『红炉』费罗妮卡教给他间谍的精神。射击技术来自『炮烙』盖尔代，制造术来自『煤烟』卢卡斯，交涉术来自『灼骨』维勒，艺术和料理等技能来自『煽惑』海蒂。


    若是换他们来，他们应该会做出与克劳斯相同的选择。


    「确实，我作为教师是不成熟的。很难称得上时常关注你，指导也完全没有改善。但是，我至少还有作为教师的尊严。」


    克劳斯目不转睛地看定她。


    「我一次也没有逃避你们。一直以来都是正面碰撞。」


    莫妮卡好像逃离克劳斯的视线一样，嘟囔了一句「是啊」向后跳去。


    「那么，可以直接为咱去死吗？」


    子弹的风暴重新开始。


    布置在教堂里的几支步枪同时开火。想要将无差别近距离飞舞的子弹全部避开，难如登天。


    克劳斯将精神集中到极限，在眼看要中弹时扭转身体。


    感觉子弹的量好像比刚才还要多。似乎是莫妮卡调整成这样的。当弹药耗尽，克劳斯或莫妮卡其一的尸体已经躺倒在地了吧。


    莫妮卡拼死使出的策略——定时步枪结界。


    想要破解这个策略，克劳斯也必须下定决心。


    「我说，莫妮卡。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死啊。」


    克劳斯仔细盯住她，清晰地说道：


    「说起来——这场游戏，要我陪你玩到什么时候？」


    靠钢索浮空移动的莫妮卡屏住了呼吸。


    克劳斯的选择十分单纯。


    全速直线狂奔。他没有给莫妮卡反应的时间，径直跑过两人之间二十米的距离。


    莫妮卡似乎完全没有预测到。反应迟了。


    （——当然不可能预测到啊。）


    克劳斯察觉了她的心思。


    （你成功掌握了所有子弹。所以，应该没有预期到会有蠢货迎着子弹冲过来。）


    腾空的莫妮卡没来得及回旋。


    克劳斯从正面抓住她的脖子，顺势跑向前，用她的后背拍碎圣堂正面的花窗玻璃，冲到了教堂外面。


    成功突破步枪的范围。


    红、青、黄、绿四色的花窗玻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为什么……？」


    在雨点般落下的玻璃中，莫妮卡好像呆住了一样呻吟道。


    落地之后，克劳斯将手从莫妮卡的脖子上拿开。莫妮卡倒在地上，苦闷地咳嗽起来。被用力压迫喉咙应该很痛苦吧。


    然后，她用力瞪向克劳斯。


    「……为什么你直着冲过来没有被子弹打中？」


    「不是——」克劳斯拍拍左侧的大腿，「当然命中了啊。」


    「哈？」


    莫妮卡睁大了眼睛。


    赤红的血液从克劳斯的左腿流出来。银色的子弹刺入大腿骨，埋在肉里，没有贯穿。


    「我原本就预料会打中几发。当然要害是护着的。」


    「————唔!!」


    克劳斯判断，只要避开重要的内脏和头部，就不会有致命伤。


    中弹三发。右肩和左手只是擦过去。左腿是直接打中。


    他用指甲捏出击中左腿的子弹，撕下衬衫的一角，当作绷带卷上去。所幸骨头似乎没有异常。基德那用肌肉抵挡的技术起了作用。但是，他大概暂时无法全力活动了吧。


    很久没有受这么重的伤了。


    「你蠢吗……？」


    莫妮卡倒在地上，嘴唇在颤抖。


    「那逃跑就好了。或者怀着杀死咱的觉悟——」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唔。」


    莫妮卡睁大了眼睛。


    教会的后门跟前建有仓库。那是砖瓦制的仓库，大概是用来存放祭祀用的东西的。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仓库和教堂之间。没有人的动静。


    能正经谈话的环境终于准备好了。


    「莫妮卡，关于你的背叛，我大体上看出了真相。」


    莫妮卡仍然苦闷地蹲着。克劳斯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莫妮卡咬着嘴唇，仰头看他。


    「……那你说说看啊。」


    「是为了莉莉吧？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接下来要嫁祸给她。『蛇』的什么人这样威胁了你。不对吗？」


    寻常的理由无法让她背叛。而且如果单纯是莉莉有性命之忧，她应该会立刻找自己商量。只能是需要高度政治判断的问题。


    考虑到『凤』的事情，就可以推测出答案。


    莫妮卡呼了一口气。似乎说对了。


    「……那样的话，克劳斯先生，你会怎么做啊。」


    「击溃 cim。」


    克劳斯毫不迟疑地说道。


    「即便是被『蛇』操纵的结果，只要瞄上我的同伴，我就决不会手软。」


    当然，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这个选择会产生危机降临到本国的风险。但是，手法要多少有多少。他丝毫没有不惜交出莉莉也要避免战斗的想法。


    『灯』的同伴应该也会赞同这个选择。


    「…………」


    莫妮卡低下头，沉默下来。


    克劳斯将手温柔地放到了她的头上。


    「所以回来吧，莫妮卡。再一次来『灯』。」


    琐碎的商议之后再说也行。


    把她带回来是最优先的。要赶在她就这样被『蛇』吞没之前。


    「克劳斯先生。」莫妮卡抬起头，温柔地撇开了克劳斯的手，「——咱拒绝。」


    罕见的光景吸引了克劳斯的目光，他下意识停止了思考。


    莫妮卡露出了平和的微笑。看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也像是感到了喜悦。碎裂的花窗玻璃产生出歪曲的反射，照耀着她的脸。


    克劳斯知道。那种笑容，是放弃了某种东西的人会露出的表情。


    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究极的手法，只有她能做到，她很可能做出来。


    「难道说，你……」


    「咱们终于成功对视了呢。但是，已经晚了。」


    必须阻止她。即便折断她的双腿也必须抓住她。


    但是，莫妮卡先动了。


    「要说掌握到对方的性格，可是彼此彼此啊，克劳斯先生？」


    她嘲讽地说完，指向教堂上方。


    有个人被绑在了十字架上。眼睛被蒙上，嘴里还塞着东西。克劳斯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


    葛蕾缇被双手展开绑在了十字架上。


    而那个十字架开始缓缓倾斜了。根部折断了。它即将与葛蕾缇的身体一起从约有二十米高的地方坠落。


    「去救她吧。你也看过监禁的地点了吧？她变得十分虚弱。」


    莫妮卡用冰冷的语调说道。


    「——这样下去葛蕾缇会死哦？」


    人质就是为了这个吗——克劳斯无暇理解。


    他背向莫妮卡，开始全力奔跑。莫妮卡的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真实感。葛蕾缇真的很可能死掉。


    莫妮卡略带寂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再见了，克劳斯先生。祝你跟葛蕾缇健康。」


    克劳斯忍着左腿伤口加深的痛楚，猛蹬教堂的墙壁。他跳到空中后，斩断了捆绑葛蕾缇的绳子，顺势接住葛蕾缇，抱了起来。


    「……boss。」


    克劳斯着地之后移除了眼罩和嘴里的东西，接着就听到了葛蕾缇细弱的声音。然后，她用虚弱的气力抱住克劳斯的手臂，把脸埋进了胸口。


    所幸看上去没有危及性命。在为此感到安心之后，克劳斯回头向后看去。


    但是，可见的范围里已经没有了莫妮卡的身影。


    ◇◇◇


    葛蕾缇消瘦了许多。衰弱得有气无力。大概她处在生命危险中一刻都不能放松吧。她仍然害怕地抓着克劳斯的手臂，完全不放开。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给人一种幼小的感觉。


    莫妮卡把葛蕾缇逼到了这个地步。克劳斯从这种过激的手段中看出了莫妮卡决心之深，说不出话了。


    「老师！」「boss！」「老师。」


    很快，其他少女也接连来到了教堂。


    似乎是艾露娜联络了大家。莉莉和吉薇娅跟她一起跑过来，为克劳斯的伤势感到吃惊后，发现了葛蕾缇的身影，都松了一口气。


    克劳斯问「缇娅呢？」莉莉回答说「似乎正在什么地方潜伏」。


    果然啊——克劳斯思考。看来推测没有错。


    「莫妮卡姐姐呢……？」艾露娜不安地问道。


    「抱歉，让她逃掉了。」


    克劳斯简短地回答。


    少女们绷起脸。就好像无法相信一般。


    「真对不住啊。」


    「啊，没事。」莉莉挥挥手，「老师做不到的话，就真的没办法了啊。」


    「不，我不是说那个。我是在为看漏这种可能而感到耻辱。」


    看到莫妮卡好像放弃了一样的笑容时，他察觉到了所有真相。


    「不，这也应该当作部下的成长感到喜悦吧。你们真是总会让我吃惊。」


    「……？老师究竟注意到了什么？」


    「叛徒不止莫妮卡。」


    过去少女们告诉过他，『想要欺骗克劳斯，只能避免接触』。这是她们之间的共识。


    那么，在那时就该怀疑积极远离克劳斯的少女。这不是有一个吗。能够万全地行动，把向克劳斯报告交给其他同伴，一直在黑社会暗中活动的少女。


    克劳斯跟说不出话的部下们挑明：


    「——缇娅也背叛了『灯』。」

 第8章 冰刃4

    眼前是卡夏德人偶工坊。


    建筑物里的人只有几个。葛蕾缇，艾露娜，安妮特，缇娅，亚梅莉，『莲华人偶』。『贝利亚斯』的其他成员都被绑起来了，『灯』的少女们正在分析『贝利亚斯』持有的资料。


    接下来，莫妮卡必须去袭击同伴。


    翠蝶用兴奋的声音说：


    「那么，总之开始吧？绯蛟酱。」


    话语确实很愉快，态度中却透着不由分说的压力。她特别强调了刚才命名的『绯蛟』这个名字。


    莫妮卡轻轻呼了口气，握紧了手枪。


    「啊，不用杀掉的。」


    翠蝶轻轻挥了挥手。


    这个要求合了莫妮卡的心意。她正感到奇怪，翠蝶苦笑道：


    「你如果杀掉同伴，燎火就不会对杀掉你感到犹豫了吧。那样就实在是太不利了吧？」


    莫妮卡感到信服。果然『蛇』掌握了克劳斯的性格。


    「……终究是要利用克劳斯先生的弱点吗。」


    「没错，要让他迷茫。迷茫到极限。」


    恐怕即使背叛的事情暴露，克劳斯也不会立刻杀死莫妮卡。他是个心软的男人。据说他最后也没有亲手杀死背叛自己的师父。


    但是，当莫妮卡杀死其他少女，克劳斯应该会做出冷静而透彻的判断。


    对方大概是打算通过持续这种走钢丝的行为，消耗克劳斯，尽可能增加胜率。


    「但是希望你能展示一下你的决心呢。」翠蝶残酷地笑道。


    看来对方还是没打算让自己仅仅做一次半吊子的袭击。


    「——能不能至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


    莫妮卡沉默地点点头。


    她当然已经有了决心。


    「希望你顺便抓上一个人当人质呢。那种能让燎火更加焦急的公主。」


    「……你真的非常清楚克劳斯先生讨厌的事情啊。」


    「毕竟咪特别喜欢这种事嘛。」


    翠蝶在莫妮卡的耳边低语。


    「你敢反抗，『花园』莉莉就会没命。别忘了咪时刻监视着你。」


    翠蝶似乎也要跟过来看袭击。


    半吊子的掩饰不会有用。装在身上的窃听器到现在还没取下来。她恐怕有优秀的观察能力，欺骗她难如登天。


    这是测试。


    翠蝶说，展示一下决心。这次袭击为的就是弄清楚莫妮卡是否真的背叛『灯』。为了赢取她的信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


    ——究极的尔虞我诈即将开始。


    「去吧。」翠蝶说道，「绯蛟啊，将纯黑的噩梦刻印到群愚身上吧！」


    在这声短短的号令之后，莫妮卡从楼顶跳了起来。


    她降落到卡夏德人偶工坊前，从正门冲了进去。翠蝶也跟在了莫妮卡后面。


    她将取出的小刀在手中旋转，然后用力握紧。


    在正面的接待室里，葛蕾缇抱着资料站在那里。她回过头来，惊讶地歪了歪头：


    「莫妮卡小姐……？」


    她说道。


    「……你之前究竟去哪里了？而且，为什么拿着武器——」


    莫妮卡甚至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时间。


    莫妮卡用力向前踏出脚，然后用小刀的柄用力打了她的胸口。葛蕾缇的身体失去力气，向前倾倒。与此同时，莫妮卡将事先准备的装有血糊的瓶子压在她的后背上，夹在腋下。


    瓶子里流出的血附着在小刀的刃上。


    （不对……！）


    恶心的感情涌上来，使得莫妮卡咂舌。


    葛蕾缇甚至没能发出困惑的声音就失去了意识。


    她腋下夹着装有用于输血的血的瓶子，横着倒下。血扩散开来，就好像后背被狠狠砍了一样。


    看到莫妮卡的伪装，翠蝶不满地歪起嘴角。


    「真手软啊。不过，考虑到之后要绑架，伤害太大会很麻烦呢。流出这么多血的话，应该足够迷惑燎火了吧。」


    翠蝶叮嘱道。


    「但是下一个人——你会动真格袭击吧？」


    莫妮卡没有回答。反正回答只能用行动体现。


    紧接着，接待室的入口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是艾露娜。她没拿住文件，脸色苍白，交替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葛蕾缇和旁边拿着滴血的小刀的莫妮卡。


    「莫妮卡姐姐……？」


    那是随时要哭出来的表情。


    莫妮卡踢向地板，一口气与艾露娜拉近距离。艾露娜慢了一拍取出了手枪。莫妮卡用小刀扫开她的手枪，站到失去武器的她面前。


    艾露娜脸色苍白，以绝望的表情仰视莫妮卡。


    （不对，不是你……!!）


    她踢向艾露娜的腹部。


    艾露娜的嘴角流出口水，温热的液体附着在脚上。


    艾露娜的身体很轻，一下子滚向了后方。


    但是，她似乎反射性地向后跳了一下，借此减少了冲击，立刻起身逃向走廊。离开时露出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真身不明的恶魔，可以看出恐惧的神色。


    莫妮卡握着小刀，去追艾露娜。


    右手还残留着击打葛蕾缇的触感。


    左脚还残留着踢飞艾露娜的触感。


    脑袋里有轰鸣声在回响。那声音吵个不停，好像金属在剧烈碰撞，逐渐损坏。想吐的感觉涌上来。如果放任那种感觉控制自己，那该有多轻松啊。


    翠蝶以一副兴奋的表情煽动她：「不可以放跑她。赶快把她逼到绝路。」


    就好像受到那道声音刺激一样，莫妮卡冲过走廊。


    背叛同伴。亲手破坏过去积累起的回忆。这种行为无异于毁坏自己。那些逐渐崩溃的东西产生出激烈的耳鸣，视野逐渐失去颜色。


    然而，她对此有心理准备。


    她已经下决心由自己守护了。为了贯彻这个信念，必须走过修罗之路。


    「莫妮卡——!!」


    仿佛撕裂空气一般，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


    缇娅站在一层走廊的中央。她横眉竖目，大喊道：


    「你对艾露娜做了什么——！小刀的血是——！」


    翠蝶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让她闭嘴。」


    在她如此命令之前，莫妮卡已经在动了。她握着小刀，扑了上去。


    缇娅似乎是想逃，结果脚互相绊了一下。她难看地摔倒在地。


    莫妮卡用力踏住缇娅的腹部，然后直接坐到她身上，俯视着露出苦涩表情的她，看准那歪曲的脸，将小刀挥向喉咙。


    在刀尖马上要碰到脖子时，缇娅挡住了莫妮卡的双手。


    「……为什么……莫妮卡……？」


    她泛着泪诉说道。


    莫妮卡要压下匕首，缇娅阻止匕首。就看谁的力气更大了。两人进入胶着状态，但也只保持了一瞬间。论力气是莫妮卡更强。


    刀尖一点点逼近缇娅的喉咙。


    「为什么，你会……？」


    莫妮卡不能回答缇娅不断憋出来的问题。


    能感觉到背后有翠蝶的视线。


    ——莫妮卡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甚至不能发出一句求助的声音。


    不论是手语还是密文，只要莫妮卡做出留下那些信号的举动，翠蝶就会不再信赖她，放弃让她背叛，指使 cim 坑害莉莉。


    连真心话的一个字都不能说。莫妮卡要按照命令行动。


    这便是翠蝶创造的噩梦。


    策略，是坑害被命名为『绯蛟』的少女。


    但是——莫妮卡祈祷般向小刀施加力量。


    （——『灯』里有一个人。）


    从袭击开始以来，莫妮卡一直在寻找。


    每当攻击同伴，她都在心里大喊着，不对。


    她整个盖住缇娅的身体，让视线互相重合。


    （有个不通过话语就能读取愿望的人——!!）


    『蛇』网罗了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情报。唯一攻破对方的方法就是这个。


    培育学校的吊车尾们的特技没有泄露。去依靠这一点，就是这场噩梦的突破口。


    若是『灯』的少女，当然知道这件事。


    『梦语』缇娅——可以通过与对方对视读取愿望！


    看样子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那个力量。眼睛睁大了。站在她现在的立场，当然会这样做。


    缇娅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点。


    【——啊，是这么回事。】


    话语忽然在脑海里回响。


    感觉好像是幻听。但是，盯着缇娅的眼睛，声音就会自然地出现。可能是擅长对话的她拥有的力量。也可能是迄今为止共同训练的产物。


    缇娅的眼睛清晰明了地说道。


    【……哎，莫妮卡。我的力量并不能看穿内心的一切。我无法完全明白你究竟在为了什么而痛苦。只能看到一小部分。】


    她的手指增加了力量。


    【你在为了那份恋情，独自一人面对强大的敌人吧。】


    传达出去了。她准确地解读了莫妮卡的窘境。


    莫妮卡与缇娅较劲的体势没有改变。在翠蝶的角度，应该只会看到莫妮卡要去杀了对方。


    【曾有一天，你支持了我的背叛。】


    那是指有关安妮特母亲的骚动吧。那时候，缇娅和莫妮卡也打了一场，然后视线重合了。现在莫妮卡和她就是在重现那一幕。


    【这次我会和你一起背叛『灯』。敌人也要拯救是『梦语』的信念哦。】


    现在莫妮卡没有心思去笑话那过于天真的想法。


    时间所剩无几。情报成功通过远比声音更快的交流方式传达出去了，但是长时间对视会让翠蝶产生不信任。


    缇娅好像察觉到了那份焦急，用眼睛诉说：


    【折断我的手臂吧。你需要这种表演吧？】


    她的眼睛好像开玩笑一样眯起来。


    【但是，拜托不要留下伤疤哦。】


    莫妮卡暂且后退，然后调转小刀，隔着衣服折断了缇娅的上臂，又狠狠踢了她的侧腹部。


    缇娅难看地滚落到地上，很快苦闷地捂着右臂，蹲了下来。


    「感觉不错。」


    翠蝶看似心情不错的态度没有改变。看样子她没有注意到莫妮卡她们一言不发的密谈。


    「但是呢，差不多希望你能把一个人打个半死了呢。」


    然而，对莫妮卡的威胁在着实地继续。


    她给出的作业是——至少把一个人打得半死。这实在是无法蒙混过关。


    莫妮卡已经决定了目标。


    （……这可能是个很好的机会。只需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莫妮卡沿着走廊前进。对方似乎在二楼。


    （——这是只有现在的咱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连向二楼的楼梯附近，亚梅莉和『莲华人偶』睁大眼睛定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亚梅莉好像说梦话一样说道。


    「碍事。」莫妮卡简短地唾弃了一句，然后扑向她们。


    亚梅莉等人并不是袭击对象，但考虑到之后要诱拐葛蕾缇，她想先把她们赶出建筑物。她迅速用小刀的柄击打两人的脸颊，然后前往了二楼。


    翠蝶似乎不想与亚梅莉见面。她已经用别的楼梯到达二楼了。


    莫妮卡前往楼梯尽头的工坊。


    在工具和车床林立的房间里，自己瞄上的少女正在笑。她将害怕的艾露娜挡在背后，坐在中央的桌子上，晃荡着脚。


    「本大人听艾露娜酱说了哦。」


    安妮特正在笑。


    「——莫妮卡大姐，难道脑袋撞坏了吗？」


    与平常无二的纯洁笑容里，隐约透着好战的感情。眼前应该是个年幼的少女，莫妮卡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可怕的邪恶气息。


    这就是她的本性吧——莫妮卡冷静地接受事实。


    「咱注意到了哦。」莫妮卡说道。


    「唔？」


    「你啊，暗杀了玛蒂尔达女士吧？」


    「……………………」


    在查办『尸』的任务之后，她们遇到了自称安妮特母亲的女性——玛蒂尔达。在她们以帮助她逃亡到国外为目标行动时，安妮特的举动很奇怪。


    安妮特略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微微吐出了舌头。


    「啊啊，说起来，大姐。本大人有做出过那种举动吗？」


    「咱察觉到你的本性了。藏在同伴背后，把麻烦事交给别人，自己一个人愉快地屠杀让人不爽的家伙。真是个美妙的位置啊。」


    其他少女没有看穿她的本质。莫妮卡察觉到了。


    ——纯粹邪恶的暗杀者。


    她是克劳斯藏在『灯』之中的王牌。


    莫妮卡对她的存在怀有一个疑问。她确实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精神实在是过于自由奔放。虽然克劳斯认同了现状，但这样真的好吗。


    安妮特不懂挫折。


    她不曾像莫妮卡这样吃到苦头。因此，潜在的能力一直在沉眠。


    ——安妮特原本的才智不止现在的水准。


    而现在的莫妮卡可以给予她挫折，促进她成长。可以去做她应当跨越障碍。


    「放马过来。咱来重新教育一下你，臭小不点。」


    这句话成了导火索。


    安妮特的身体猛然动了起来。她扭转着身体落到桌子上。裙子轻飘飘地舞动，好几个蜈蚣一样怪异的机器从裙子里掉出来。


    「代号『忘我』——来开始拼组垒砌的时间吧！」


    「太慢了。」


    不给她使用工具的机会。安妮特擅长的是装作纯真的暗杀。格斗反而算不擅长的。自己没道理在正面争斗中落下风。


    莫妮卡用刀背击打安妮特握着遥控器的手，接着将脚边的机器一个不留地一脚扫尽，摔在墙上。


    蜈蚣机器似乎装有小型炸弹。冲击引爆了炸弹，火势蔓延到周围的墙上。炸弹的破片击中安妮特和艾露娜的头部，两人倒了下去。


    「……唔。」


    艾露娜晕了过去，不再动弹。安妮特呆呆地盯着艾露娜，很快擦掉额头上流出的血，站起来，从裙子里取出了铁棒一样的机器。她面无表情，用仿佛黑洞般的眼睛瞪着莫妮卡。


    但是，她事到如今使出的全力，对莫妮卡来说不足为惧。


    莫妮卡观察开始在工坊里蔓延的火。


    差不多得收手了。克劳斯似乎还不在这里，但他有可能赶过来，而且还需要回收打晕的葛蕾缇。


    翠蝶小声说「下手」。


    「牢牢记住吧。」莫妮卡冷冷地对呆立不动的安妮特说，「记住这种无论多么想杀死眼前的对手都无能为力的感觉——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莫妮卡横向挥舞的小刀破坏了安妮特的肋骨。


    被用力击飞的她撞到墙上，嘴里吐着血失去了意识。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应该会有同伴。）


    她们应该会安慰她吧。应该会温柔地引导第一次尝到挫折、无从消解身体的疼痛、感到苦恼的她。


    ——安妮特的成长应该会成为『灯』的强大力量。


    自己只需要去相信这一点，贯彻惹人厌的角色。


    火势逐渐变大。翠蝶在说着什么玩笑话。莫妮卡无视了她，此时背后传来了人的动静。


    「「————————。」」


    莉莉和吉薇娅脸色苍白地站在工坊的入口，注视着这边。她们似乎是刚好在袭击安妮特的时刻来的。


    莫妮卡没心思与她们对视，静静地转身朝向翠蝶。她将装有灯油的瓶子扔向地板，让火焰将自己与莉莉等人分隔开。


    「————————抱歉。」


    在越燃越旺的火焰中，莫妮卡仅仅留下了这道低语。袭击完成了。


    翠蝶评价这次袭击说「perfect」。


    就这样，莫妮卡成功获得了她一定的信赖。


    但是，莉莉被当成人质的状况依旧没有变化。再加上这次要担上克劳斯动真格追击自己的风险。若是自己被抓到，莉莉就危险了。


    她需要将计划推向下一个阶段。


    ◇◇◇


    翠蝶并没有始终在莫妮卡身边。


    她似乎在进行尚未透露给莫妮卡的『蛇』的工作。之后莫妮卡得知她要杀害名叫米亚·格多鲁芬的女性，但很遗憾莫妮卡没有余力去阻止她。


    她不在身边，相对地派了人监视自己。不论在街上的什么地方，莫妮卡总能感觉到视线。但是，从暴露无遗的迹象可以看出，监视者并不是很优秀。


    在袭击次日的夜里，莫妮卡用兜帽藏着脸，坐在休罗巷子的一个小咖啡商店里。她嘴里含着苦咖啡，等待对方的到来。


    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获得报道，动乱的街道正好可以藏身。


    店里开始混杂的时候，变装过的缇娅坐到了相隔一个位置的座位上。


    她的变装不像葛蕾缇那样优秀，无法完全化作其他人。但是，她把头发绑了起来，做了浓重的化妆，足够看上去是另一个人了。


    〔莫妮卡，回答我。〕


    她仅凭手指敲桌子的振动对话。


    这是『灯』有限的几种交流方法之一。若是只有拙劣的监视，这种简单的方式就可以骗过去。


    〔为什么袭击了安妮特？有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吗？〕


    〔那家伙需要指导。还有就是你。〕


    莫妮卡安抚缇娅。缇娅仅凭指尖就能感情丰富地倾泻话语。


    〔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克劳斯先生感到可疑，需要你自告奋勇搜索咱。就结果而言，你成功表演得真心想要见到咱。〕


    缇娅不满地皱起脸。


    莫妮卡在意的问题是，缇娅能否在袭击后骗过克劳斯。莫妮卡需要袭击安妮特同样是为了让缇娅做出真心对自己感到愤怒的表演。


    莫妮卡察觉到演变成争吵的迹象，抢先说道：


    〔在莫廷奈公园的草丛里准备了希望你做的事情的清单。交给你了。〕


    莫妮卡叫来老板，要求结账。


    缇娅皱起眉毛，似乎还没有谈够。


    〔……不能暴露给克劳斯对吧。〕


    〔对。由于某个缘由不能透露给克劳斯先生。〕


    〔什么缘由啊……？〕


    〔也不能告诉你。〕


    若是继续没有必要的对话，大概监视者也该察觉到了。


    莫妮卡单方面结束对话，最后告诉缇娅说：


    〔交给你了啊。只能靠你了。〕


    她没有看缇娅的表情，离开了咖啡商店。


    ◇◇◇


    莫妮卡回到了翠蝶准备的藏身处。


    那是一栋楼房，位于与休罗中心的主道相隔的小巷里。一层是餐饮店，二楼是法律事务所，四楼是剧团的训练场，莫妮卡得到的是三楼。


    楼房的主人可能是亲帝国派，好像跟翠蝶也有联系。对方没有详细解释，但说过可以随意使用。


    这里过去似乎是不动产商的事务所，但现在空荡荡的，空无一物。这一层是木地板，留有桌子的痕迹。可以微微听到从四层传来剧团成员进行发声练习的声音。


    藏身处的深处，有一位少女被绑着双手，横卧在那里。


    看样子她醒过来了。惺忪的眼睛看向莫妮卡。


    「……莫妮卡小姐。」


    「葛蕾缇，抱歉啊。」


    莫妮卡把买来的矿物质水递到她的嘴边。


    「咱想你应该明白，你是轻伤。衣服上沾到的不是你自己的血。咱把你诱拐到这里了。」


    染在她衣服上的血在地板上印下痕迹。


    葛蕾缇没有喝水的意思，直接问了许多问题。她冷静地按顺序说出「为什么攻击」「你背叛『灯』了吗」等问题。不过其中大半是莫妮卡不能回答的。


    但是，葛蕾缇似乎在问答中猜到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唯独这个问题可以请您回答一下吗？」


    她极其平静地问道。


    「掠走我是为了什么……？」


    「多半要让你制作变装用的面罩。到时候会让你做。」


    这个也没告诉她细节。


    还不清楚翠蝶正在从哪里窃听。莫妮卡打算找机会告诉葛蕾缇。


    「不过，最大的目的还是对付克劳斯先生吧。」


    莫妮卡耸了耸肩，喝了一口葛蕾缇没喝的水。


    「接下来咱要跟克劳斯先生战斗。必然会输吧。所以需要个逃脱的手段。抱歉，葛蕾缇。咱要暂时监禁你，让你衰弱。这样一来，克劳斯先生情急之下就会比起抓住咱更优先去救你吧。」


    葛蕾缇似乎感到奇怪，歪了歪头。


    「只是让 boss 慌乱的话，我觉得那才是谁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自己没有感觉？」


    莫妮卡忍不住流露出浅笑。


    「克劳斯先生最爱的队员是你啊，葛蕾缇。」


    葛蕾缇睁大了眼睛。


    看到她的反应，莫妮卡心里涌出一股无语。真的没感觉到啊。


    「你的恋情啊，也意外地有用呢。」莫妮卡捉弄她说。


    当然，克劳斯表面上不会区别对待部下。他本人应该也认为自己是平等对待所有人的。


    即便如此，莫妮卡也明白。


    克劳斯面向其他少女的感情与面向葛蕾缇的感情有细微的不同。虽然与恋爱感情不同，但是其中含有更加平和、更加温暖的色调。


    「……真是让人羡慕啊。」莫妮卡背过脸去。


    「诶？」


    「咱之前也说过吧？咱是看到在恋爱中专情的人就会嫉妒的体质。」


    无论何时看到，都会感到耀眼。


    要是自己也能有如此专一恋爱该有多好啊。


    「…………唔。」


    有一瞬间，葛蕾缇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聪明的她或许察觉到了莫妮卡的秘密。如今这也无所谓了。若是葛蕾缇，应该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


    葛蕾缇咬着嘴唇，将视线直直地投过来。


    「莫妮卡小姐。」她的声音饱含热量，「可以请您解除我的变装吗……？」


    「变装？什么意思——」


    莫妮卡问了回去，但葛蕾缇什么也没有回答。就好像在表示不需要解释。


    现在的葛蕾缇看上去没有做任何变装。


    莫妮卡感到一丝寒冷。


    不会吧——莫妮卡带着这种感觉，将手伸向葛蕾缇的脸。只是碰到肌肤仍然发现不了。但是，用指甲刮就会产生强烈的违和感。是变装用的面罩覆盖着她的脸。


    莫妮卡屏住呼吸，扯下了面罩。


    ——甚至不向同伴展露的，葛蕾缇的秘密。


    她的脸左半部覆盖着丑陋的斑痕。


    「……唔。」


    莫妮卡在近距离注视着她，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那斑痕与她的脸十分不相称，即使说奉承话都难以称之为漂亮，甚至能让人本能地感到厌恶。


    看到莫妮卡的这种反应，葛蕾缇用劝导的语气讲道：


    「即便如此，您还能说羡慕我吗？」


    根本不可能说得出来。


    知晓了自己有多么浅薄，莫妮卡沉默下来。


    「boss 接受了我原本的面貌。」


    「……是啊。他确实会接受吧。」


    「没错。那么，莫妮卡小姐的心上人如何呢？」


    葛蕾缇流畅地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是哪一位……但是，那位会狭隘到激烈地拒绝莫妮卡的心吗……？您是不是擅自断定不可能传达给对方，自己放弃了而已呢？」


    一字一句深深地刺在心里。


    就算不情愿，她也会忍不住想象那样的未来，那样的光景。


    向莉莉挑明自己的真心——然后，就像克劳斯接纳了葛蕾缇的斑痕，莉莉也一样接受莫妮卡的心。


    脑袋里满是飘渺的幻想。莫妮卡摇头赶走那些想法。


    「……传达出去又能怎样？」


    「至少或许能避免现在的失态。」


    莫妮卡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无言以对啊。」


    「请不要想去独自一人背负一切……求您了……」


    「已经晚了啊。」莫妮卡自嘲般地点了头，「但是，谢谢你啦，葛蕾缇。」


    葛蕾缇仍然用央求的眼神看过来。


    莫妮卡细心地试着将扯下来的面罩弄回去。为了让那片斑痕不再被人看到，她用手指紧紧按住面罩。


    但是，面罩一旦剥下就无法复原了。「咱之后会再准备一个。」莫妮卡说完，将从葛蕾缇脸上剥下的面罩放到了地上。


    「咱是在害怕说出真心话。」


    莫妮卡看着她的斑痕，低语道。


    「但是没办法啊。在这个蔓延着忧虞的世界上，咱的恋爱就是禁忌。是犯罪，也是疾病。不管对谁来说，咱的心意都仅仅是麻烦。」


    葛蕾缇的脸扭曲了，好像想说些什么。


    莫妮卡没有理睬她，而是清晰地宣告：


    「——所以呢，咱决定了要破坏掉这个世界。」


    差不多该进行下一项准备了。


    她将会遵照翠蝶地指示与克劳斯战斗。应该会败北吧。她要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去挑战。


    莫妮卡真正的战斗在那之后。


    她开始向着在这个时间点翠蝶、缇娅、克劳斯全都没有摸清的残酷结局前进。


    「葛蕾缇。」离开时，莫妮卡说道，「祝你跟克劳斯先生幸福。」

 第9章 『冰刃』与『绯蛟』

    休罗城里的混沌没有结束。


    冲进内部的 cim 再次出现在正门的时候，聚集在康梅里德时报本部前的人们敏感地察觉到状况不对劲。听到他们对着无线电怒吼的声音，人们得知雷蒙德总编消失了。


    神秘的新闻社报道了暗杀者身影，而凭强权刊登了那篇报道的总编失踪了。


    在已经有数个谜团的情况下，据说稍远的楼又发生了爆炸事件。还有目击情报说，投掷炸弹的人是报道中的苍银发暗杀者。


    无论谁都察觉到了动荡的预兆。


    但是，他们抓不到动荡的真身，慌乱不已。


    在车站前，连日有将 cim 的失态当作靶子的激进分子不断演说。有人发传单说「全都是姆扎亚合众国的阴谋」，也有人去殴打那些人，说「你才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混乱不断。


    国会议事堂的大钟楼前，人们正在游行。


    他们判断间谍是一切混沌的元凶，要求大量检举外国人，抱着达林皇太子的遗像，怒吼说「把他们全都抓住审问」。游行的规模很大，聚集了三千人以上。警察正在为镇压游行而奔走。


    有个少女以一副愉快的样子望着混沌的城市。


    她潜伏在库莱特女王车站近郊的楼房里，暗中笑话下方扩散的骚动。


    她正是这场混沌的罪魁祸首——翠蝶。


    她手边有个无线电。包括“工蚁”的许多部下发来的报告从那里传出来。


    她侧耳倾听的是莫妮卡和克劳斯死斗的结果。


    「perfect。」


    听完之后，她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太出色了。没想到她能让燎火负伤然后逃脱。」


    特别是克劳斯左腿负伤，这是超出预料的战果。如果骨头有了裂痕，完全康复要两三个月。康复之前无法发挥出全力。


    着实地向解决那个男人前进了一步。


    而且，莫妮卡这个棋子还在手上。


    （……燎火还会忙着对付莫妮卡酱一段时间。能削弱到什么地步呢？）


    莫妮卡的作用比翠蝶的想象要多。


    虽然还不能完全信赖，但今后也可以期待她吧。


    （……不，考虑到让燎火左腿受伤这一点，已经可以相信她会成为咪的同伴了吧？是不是太容易了？）


    真的可以不再怀疑她是双重间谍吗。


    『燎火』克劳斯是迪恩共和国最强的间谍。为了取得『蛇』的信任就伤害他的左腿是不值当的。


    （虽然还不能放松警惕，但应该可以认为她不打算回到『灯』了吧……看情况也可以把『蛇』的目的告诉她？）


    翠蝶轻轻呼气，从无线电旁边走开。


    （毕竟只要知道『蛇』的存在意义，谁都会赞同『蛇』的。）


    至少翠蝶就是这样。


    她过去是芬德联邦的间谍，一心希望本国的繁荣。但是，她注意到了全世界的谍报机构都尚未完全摸清的世界性绝望——当她注意到这个事实，她尝到了一种立脚点崩溃的心境。那时候来邀请她的就是『蛇』。


    看看时钟，已经是傍晚了。


    必须进行『蛇』的定时联络。


    传达重要的情报时不使用无线电。藏在街上的密文会告知会合的地点。规矩是在指定的时刻去那里留下字条。


    对翠蝶来说这个时间很令人厌烦。


    ——『翠蝶，你还是太天真啊。不要忘喽。』


    她无法忘记那人高高在上对自己说的话。


    真麻烦——她咂舌道，然后拿起大衣。


    在她要穿上袖子伸出右肩时，意料外的疼痛闪过。她急忙用左手压住，腿上用力，稳住摇晃的身体。


    「——啧。」


    已经过了快十个月以上了，可是仍然有伤口在疼。


    伤应该治愈了，但它好像诅咒一般定期折磨翠蝶。


    ——双肩上刻下了闪电般的伤痕。


    对喜欢舞蹈的翠蝶来说，印在肩上的伤极其令人不快。自那以来，站在舞厅里的时候，她只能穿藏住肩膀和上臂的服装了。


    （……啊，烦死了。）


    每当回想起那段记忆，她就咂舌。


    （那个老太婆……死了以后还是这么可恨……）


    她不知多少次为那涌上心头的憎恶紧咬嘴唇。


    ——『炮烙』盖尔代。


    那是『焰』的成员。翠蝶见证了其死前的场面。


    ◇◇◇


    事前的情报说，是个老东西。


    那是倒戈到『蛇』的『炬光』——或称『苍蝇』基德说的。他露出略带哀伤的眼神之后，一边打磨着自己擅长用的大刀一边这样讲道。


    「毕竟都是七十二岁的高龄了啊。已经是老婆婆了啊？全盛期早就过了。这十年里衰弱得更厉害了。」


    就是听到这番话，『翠蝶』才自告奋勇去暗杀她。


    在基德的操盘下——暗杀『焰』的所有成员。


    如同『紫蚁』在姆扎亚合众国击破了『红炉』，杀害『炮烙』的任务交到了翠蝶手上。芬德联邦这片土地也是她的主场。


    至于把对方引诱到指定的地方，只要使用基德的情报也很容易。


    翠蝶把对方叫到了自己支配的舞厅。那是在休罗郊外平常会有上流贵族聚集的社交场。她指定了舞厅无人的深夜。


    过了零点的时候，一个老女人迈着坦荡的步伐出现了。


    「唔？什么啊？」


    她看向坐在放在中央的椅子上的翠蝶。


    「还以为是基德叫我出来，没想到对手是这种小姑娘啊。那个笨蛋泄露了暗号吗？」


    盖尔代的容貌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岁数。打扮是军用裤子和背心，大幅露出肉体。双臂上覆盖着坚硬的肌肉，反射着照亮舞厅的灯光，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位老女人。


    不过以那副打扮在街上走，自然会显眼。


    ——在战场上走过半个世纪以上的不死身狙击手。


    翠蝶知道她的传说，不免有些紧张。


    「……要不要来交涉？老婆婆。」


    「唔？」


    「你的同伴『炬光』基德背叛了同伴，去加尔加托帝国了。」


    盖尔代的表情没有变化。


    翠蝶判断对方在逞强，于是展示了情报的正确性。


    「阳炎宫有规定对吧。规则十四，不允许强行要求其他居民喝酒。规则十五，不允许用火药驱逐睡意。这是为你订的规则哦。」


    「啊啊，是呢。」盖尔代的表情放松下来，快活地笑了，「不过用了火药是要管教克劳仔啊。boss 发了好大火。」


    不知为何，盖尔代看上去很愉快。她说着嘿咻，坐到了呆住的翠蝶前面放着的椅子上。


    「嚯喔，基德背叛了啊。不过我不惊讶。」


    她用轻快的语调说道。


    「……原来如此，那个时候让克劳仔一个人远离『焰』就是因为这个啊。就算是基德也很惧怕克劳仔吗。」


    「你不为所动啊？」


    「抱歉，这种程度的事都是家常便饭了啊。」


    盖尔代开始掰着自己的手指数数。


    「看这个情况 boss 会死啊。笨蛋卢卡斯放着不管也会死，而维勒应该会陪着哥哥死吧。海蒂死上一次比较好。克劳仔……嗯，依行动而定吧。」


    五根手指顺次弯下，留下最后一根。


    「至少能留下一个人。足够了。」盖尔代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看样子她自己从最开始就不需要计算是否存活。


    翠蝶微微向前探出身。


    「咪可以随时杀掉你。」


    「…………」


    「能不能把情报给我？你们手上有吧？“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样的话至少活命是——」


    话音未落，世界就晃动了。


    翠蝶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到是脑袋被打了。攻击唐突得令人会误解为世界晃动，她来不及做出着地缓冲的动作，向后倒下。


    盖尔代的右手拿着黑色的棒子一样的东西。


    翠蝶倒下的同时定睛看去，发现那是步枪的枪身。应该是藏在了衣服里面吧。盖尔代迅速组装起藏在身上的步枪。


    当翠蝶恢复了态势，盖尔代已经装好步枪，开枪了。


    两连发。双肩喷出了血。子弹削去了翠蝶的肉。强烈到令人发狂的疼痛麻痹了脑袋。


    「真是够小看人的啊。跟我『炮烙』交涉啊？」


    应该是故意给自己留了活口吧。


    只要盖尔代有那个打算，刚才完全可以打脑门。


    「最近耳朵不好使。能不能再说一遍？啊？你要把我怎么样？」


    翠蝶难看地趴在地上。对方毫不留情地踩踏翠蝶的头。


    但是双肩的疼痛让翠蝶顾不上抵抗。


    （那个大叔！还说什么老东西——!!）


    她只能怨恨带来情报的基德。


    （这个老太婆不管怎么想都有世界最高峰的实力吧——!!）


    基德应该并不是故意说谎的。


    『衰弱』应该是事实吧。只是过了全盛期仍然太过强大而已。还有，只是『焰』的人都不正常，能把她形容成『老东西』而已。


    翠蝶感觉到坚硬枪口顶到了后脑勺。


    「——说，你从哪知道“晓暗计划nostalgia project”这个词的？」


    盖尔代散发着杀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


    翠蝶张开下意识握紧的拳头，调整呼吸。


    （啊，无论想起来多少次都会反胃……！）


    对翠蝶来说，这次的任务亦是复仇。盖尔代给了自己差点求饶的屈辱。那个人只能是仇敌。


    但是，就算想杀死她，她也已经不在了。


    作为代替，要杀死『炮烙』盖尔代判断会活下来的男人——『燎火』克劳斯。


    翠蝶一直在为此布局。


    让他消耗体力和精神，现在他正在追逐莫妮卡，不断奔走。他会在负伤的左腿得不到完善治疗的情况下继续谍报活动吧。


    最后的致命一击，不是翠蝶的工作。


    封堵克劳斯的策略还有很多。当克劳斯变得疲惫不堪，翠蝶会与执行其他任务的『蛇』的同伴会合，一起杀过去。


    现在已经来到了差一步就能完成任务的阶段。


    （硬要说有什么担忧的话，让咪想想……）


    她重新披好大衣，同时思考。


    （……就是康梅里德时报的报道吧。唯独搞不清楚那个报道的意图。）


    那是今天早上的文章里突然报道的内容。


    ——【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是苍银发的少女】


    对翠蝶来说，那则报道仍然意义不明。为什么那则新闻拍到了莫妮卡的身影呢。是谁为了什么刊登的呢。


    她也问了莫妮卡，对方回答说：「谁知道？咱也不懂。」


    没有确认真伪的方法。


    她感觉很可疑，但不能仅仅为这件事就舍弃莫妮卡。有可能是『灯』的策略。她决定先让手下调查。


    （差不多该有搜查结果了——）


    她想到这一步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那人报上事先说好的暗号，来到了翠蝶所在的房间。


    「翠蝶大人……」


    那是手下的“工蚁”之一。他是个二十多岁看上去很软弱的男性，也是 cim 的特工。他好像是赶过来的，气喘吁吁。


    翠蝶一面为完美的时间点感到佩服，一面对他说「赶快报告」。


    「cim 掌握了失踪的雷蒙德·阿布鲁顿总编的情报。他这些天好像跟名叫『烽火连天』的黑社会组织有来往。」


    「……烽火连天？没听说过啊。」


    「是新的反政府势力。他们宣称『救国』，正在急剧扩大势力。」


    嚯——翠蝶附和道。


    那似乎是目前在休罗城里到处都是的可疑激进分子势力之一。至于为什么他们得到了莫妮卡的照片，还是不明。


    她问了这些之后，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个……」，皱起眉毛。


    「怎么。」翠蝶催促道。


    「二十分钟前，其他新闻社刊登了号外。这个可能也是『烽火连天』干的。」


    说着，他递出了一张报纸。


    后背一阵发寒。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翠蝶忍耐着这种感觉，看向那则报道的细节。


    简单地讲，那是康梅里德时报刊登的那则报道的后续。


    【我等救国之士，报道枪击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者。


    ·代号『绯蛟』


    ·年龄 16 岁


    ·隶属于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队伍『蛇』


    ·身高：150cm 发色：苍银发


    ·潜伏在休罗近郊


    寻求目击情报。】


    「哈——？」她忍不住出声了。


    这篇文章连同莫妮卡的面部照片一起登报了。


    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犯人在报道中被当成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


    翠蝶没能隐藏自己的慌张，叫了起来。


    她将文面过目好几遍，结论还是自己没有看错。


    「不正常!!」


    翠蝶叫喊道。


    「为什么会有这种报道!? 太胡来了！」


    意图和含义都完全搞不明白。


    发行商是芬德联邦里发行数量排第五的新闻社。足够称得上是大型出版社了。不可能张扬地扩散这种谣言。


    不等政府公布就擅自报道嫌疑人，这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cim 判断是国内政治的不信任感增加了黑社会方面的影响力。可能是暗杀达林皇太子殿下的影响。」


    「就算是这样——!!」


    「是『烽火连天』的首领干的。」


    男人最后断定。


    「听说她整合了对立的反社会势力，进行了黑帮之间的交涉。煽动政治不信任感，煽动起义，统领了积攒起不满的人们，收入麾下。恐怕她也笼络了新闻社的巨头，强行使其刊登了号外吧。」


    翠蝶忍不住捏烂了报纸。


    新闻社居然变得这么冒进。这是日常中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


    （……小看了王族死去的影响啊。混沌接连不断……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吧……）


    当然，『蛇』射杀达林皇太子的时候，对相应的风险做好了准备。那是可能引起战火的行为。但是有些缘由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实施了暗杀。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预测世界会走向何方了。


    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有个开始拥有威望的存在出现了吗。


    「……那个『烽火连天』的首领是什么人啊？说到底『蛇』的情报说从哪里——」


    「详情不明。好像越是关系密切的人口风越紧……」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地表示道。


    「但是，据说救国的英雄——是美丽的少女。」


    少女——就在翠蝶复读这个意料外的情报时——


    带着优雅色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莫非你们在谈论我吗？」


    门口有个黑发的少女露出柔和的微笑。


    翠蝶知道她。『灯』在芬德联邦里活动的时候，翠蝶看过她好几次。


    ——『梦语』缇娅。


    这个间谍拥有凹凸有致的魅惑体态和悦耳的声音。


    看到她的瞬间，翠蝶就想通了。


    她似乎是『烽火连天』的首领。翠蝶知道『灯』里有擅长交涉的少女，但没想到能力有这么厉害。


    「你就是『翠蝶』小姐啊？很高兴见到你。」


    咔哒咔哒——随着鞋跟的声音，缇娅走了过来。


    为什么她找到了这个地方。是『烽火连天』的力量吗，还是说——


    「……有什么事？现在咪非常不爽。」


    翠蝶脱下披着的大衣，露出双肩。


    她有相当多的事情想问眼前的女人。对方找上门来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意。


    她瞪着男属下，威胁他说：「你呆着干啥？赶快抓住她。又想被紫蚁先生拷问吗？」


    男人瞬间变得脸色苍白，立刻取出了匕首。


    缇娅十分不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翠蝶从紫蚁那借了十二位“工蚁”。虽然现在身边只有一人，但这一位也拥有强大的暗杀技术。


    这个男人是目前隶属于 cim 的一流间谍。杀人经验已经有十四名了。


    啊嘻——翠蝶忍不住笑出来，命令道：


    「把那个女人弄到半死。」


    男性“工蚁”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有些软弱，但动作凶猛而迅捷。他一瞬间与缇娅拉近距离，大吼着用匕首刺过来。


    缇娅似乎没能做出反应。


    她没有做出架起武器的动作，甚至没有看向逼近的匕首。


    「——【守住我】」


    缇娅说出话语的同时，背后伸出了无数手臂。十二只。


    寡不敌众。男性“工蚁”握着匕首的手臂被抓住，头、脖子、腿接连被抓住，转眼间就被按在地上。


    回过神来，她的前面已经出现了流里流气的男女六人。他们压制了那个男人，使其昏迷，然后瞪向翠蝶，好像确定了接下来的目标一样。


    应该是『烽火连天』的黑帮吧。对方收集了干将吗。


    缇娅对他们道谢说「谢谢」，用优雅的动作走近翠蝶。


    「简直就像教祖呢。」翠蝶笑道，「就是那个吧，你以为自己成了英雄？」


    「你们就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缇娅伸出手，将食指指了过来。


    「听我说！站在那的就是射杀达林皇太子的帮凶！是跟『绯蛟』组队令世界陷入混沌的『蛇』的一员！」


    六个黑帮成员的眼神变了。


    缇娅用尖锐的声音放话。


    「——【抓住她】」


    随着这声号令，黑帮成员们一起扑了上去。


    翠蝶抽身跑向背后的窗户。


    （啧！看上去只能先逃跑了！）


    翠蝶持有的子弹数量是十四发。如果不紧不慢地应对，很可能转眼间就用完了。


    她打破窗户，跳向开始日落的休罗的街道。


    翠蝶的落脚点是对面楼房的屋顶。从十四层的窗户，跳到八层的屋顶。她缓冲掉腿上的冲击，毫不费力地落地。


    「……唉，真丧气。」


    翠蝶向空中打了两发子弹。这是告诉周围的“工蚁”有异常情况的信号。


    枪声使在建筑物底下的大道上排成长龙的游行队伍发出惨叫。


    他们开始四散奔逃，这一带变成了地狱般的惨状。与游行队伍抗争的警察也忙着应对这个状况。


    缇娅等人没有立刻追来的迹象。


    （算了，终究只是黑帮嘛。）


    翠蝶仰望刚才自己所在的楼房。


    （他们没有受过在大楼的屋顶之间跳跃的训练吧。逃跑很轻松呢。）


    他们也没有间谍理所当然学会的技能。


    那些据说是缇娅召集的黑帮成员站在窗边，束手无策地望着翠蝶。


    趁机逃跑吧。翠蝶如此感到乐观的时候——子弹擦过了脸。


    「——唔！」


    回过头去，翠蝶看到无数黑帮成员围着自己，将枪口朝向这边。


    翠蝶所在的屋顶，旁边大楼的楼顶，大楼高层的窗户。


    那些地方堵得水泄不通，无数黑帮成员等在那里。


    ——扫一眼感觉接近百人。是『烽火连天』的成员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这么多——！）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对方。


    果然，还是只能逃跑。


    他们开始毫不犹豫地开枪。所幸他们不是受过射击训练的军人，仅仅是黑帮的成员。


    射击技术是二流。他们的第一发子弹，翠蝶全都成功躲开了。


    但是，问题是数量。


    想要突破包围网，只能将翠蝶持有的烟雾弹全都消耗掉。


    她潜伏在烟幕里，同又随便扔出两发手榴弹。那是不惜卷入市民的无差别恐怖主义攻击。


    地面上接连爆出的惨叫打乱了他们的指挥系统。


    翠蝶在烟幕中穿过慌张的黑帮成员，落到了地上，然后猛击路过的普通男性，使其昏倒，夺取了大衣。


    （……逃跑用的工具消耗了不少。现在只能藏起来。）


    她用大衣裹住身子，寻找这一带的大楼是否有藏身的地方。


    所幸她立刻找到了看上去是废墟的大楼。


    她沿着紧急楼梯上到二楼，用手枪破坏了门锁。


    她将大衣挂在门前的扶手上，用特别的打结方式固定。那是表示让手下的“工蚁”来这里的信号。


    （之后做好准备逃跑，或者只要拖时间——）


    思考被打断了。


    因为，自己原以为无人的大楼里传来了人的动静。


    「哎呀？挺快啊。」


    是缇娅。


    对方露出与方才别无二致的骄傲笑容，等着翠蝶。


    「毕竟有这么多当地的帮手。只是绕到你前面而已，太简单了。」


    似乎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感觉让脸发热，但翠蝶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不容小看。为了将自己置于死地，对方进行了相应的准备。


    「太乱来了吧？」


    翠蝶挑衅地吐出舌头。


    「那些信徒是怎样。你也是侵蚀这个国家的间谍之一吧？撒谎让他们听命于你了？真是个坏女人啊。」


    看那些黑帮成员忠诚的样子，他们真的认为缇娅是『救国的英雄』。看上去她巧妙地骗过了他们。


    缇娅微微垂下目光。她好像还挺认真地思考了翠蝶的话语。她忧愁地呼了口气，微微摇头。


    「是啊。我对他们撒谎了。我没有告诉他们我自己是间谍。」


    缇娅抬起了头。


    「但是要拯救这个国家这一点是真的。救济这个被『蛇』侵蚀的国家。这个终点没有半点假话。」


    「……哈？芬德联邦不是你的祖国吧？」


    「是啊。」


    「搞不懂。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拯救其他国家，是要怎样？」


    「无所谓啊。」缇娅骄傲地笑道，「因为，我的目标是连敌人也要拯救的英雄。」


    翠蝶完全没能理解。


    她对那充满自信的表情感到不快，唾弃说「傻了吧」。


    ——没错，翠蝶无从得知。


    得到『红炉』费罗妮卡相救之后，缇娅怀有的英雄愿望。


    她将这份强烈的动机升华成了新的力量。


    『凤』的队员们传授了间谍的战斗方式——『诈术』。


    诈术就是如何将自己具备的特技与欺骗方法相乘，击破棘手的敌人。缇娅受到『羽琴』法尔玛的指导，已经习得了诈术。


    从读心开始的交涉术。然后，欺骗整个集体，让他们将自己崇拜为英雄。


    『交涉』x『偶像』——愚神礼赞。


    这就是缇娅的诈术。这过于强大的诈术在芬德联邦的土地上绽放了。


    翠蝶确实不知道缇娅的能力，但她将眼前的存在认作了敌人，冷静地观察。


    对方绕到了自己前面，可是她没有架起看上去像武器的东西。而且右臂负伤了。大楼里空荡荡的，都是空无一物的空间。


    （为什么煽动了那么多手下，结果只有这家伙在……？）


    能感觉到缇娅散发出了看似游刃有余的气场。


    那副样子就好像已经宣告胜利了一样。而这刺激了翠蝶的感情。


    （……难道说她在小看咪？）


    那可真是有够自大。


    翠蝶从怀里取出凿冰器。如果拥有毫不迟疑地贯穿心脏或颈动脉的技术，这个东西用起来比容易碰到骨头的刀剑更顺手。


    她将凿冰器的前端指向缇娅。


    「咪啊，也不是不能战斗哦。」


    「……嗯，看上去是这样啊。」


    「而且呢，咪的棋子也已经来了哦？」


    从翠蝶刚才进来的门传来脚步声，“工蚁”接二连三地进来了。


    他们被紫蚁洗脑，日夜不停地锻炼，比黑帮要优秀，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翠蝶身边。潜伏在休罗街道的“工蚁”来了半数。


    数量是六人。很奇妙，跟刚才包围翠蝶的黑帮数量一样。


    于是立场颠倒了。


    「赶快跟外边的黑帮求救啊。咪会连同他们一起杀掉的。啊嘻嘻！让这些“工蚁”拿着炸弹冲过去！」


    翠蝶一边挥舞凿冰器一边笑。


    听到这番话，“工蚁”们也屏住了呼吸，但是如果她认真命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实施吧。用于抵抗的理性已经被夺走了。


    缇娅好像在为怒火而颤抖，紧握了拳头。


    「……不会让你得逞的。」


    「唔？」


    「我啊，并没有真的要让黑帮的人们去战斗。只是让他们帮忙把你诱导到这里而已。」


    「……真是天真啊。」


    「没关系。因为『烽火连天』最大的目的——是媒体战略。」


    唔——翠蝶感到一股恶寒。


    强烈的杀气在扩散，好像要充满这片空间。甚至能让人有种错觉，好像有饥饿的猛兽要扑过来咬喉咙一样。


    她逐渐理解事态，理解那篇新闻报道的真实意图——


    「我说，你是威胁说要把暗杀皇太子的嫌疑嫁祸给莉莉对吧？」


    缇娅继续解说。


    「但是，已经做不到了吧？世间认定暗杀事件的犯人是莫妮卡，莫妮卡自己也现身引起了爆炸事件。在这个状况下主张『莉莉是真正的犯人』谁会相信？真相已经确定了哦。」


    但是，这个真相中的嫌疑人与翠蝶的预料完全不同——


    而且还加上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这一谎言——


    「已经不能把莉莉弄成暗杀者了吧？她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


    从微笑的缇娅旁边，潜伏在柱子背后的少女跳了出来。


    「——莫妮卡已经从你的支配中解放出来了。」


    手拿左轮手枪的莫妮卡出现了。


    不详的杀气实际上就是来自她吗。


    翠蝶一边撤身，一边踢向“工蚁”的后背。


    这便是信号，六位“工蚁”开始行动了。四个人用手枪攻击，另外两人等候逼近的莫妮卡。就杀死一个间谍而言，他们的合作太过优秀了。


    打出的四颗子弹本应命中沿直线冲过来的莫妮卡。


    但是他们以为打中的瞬间——莫妮卡消失到了侧面。


    四颗子弹全都从她的左侧通过。


    在“工蚁”们打出第二发之前，莫妮卡已经接近了他们。她接下来的动作全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点浪费。


    第一人——莫妮卡狙击了狙击手的肩膀。


    第二人、第三人——莫妮卡屈身躲开一个女人挥舞匕首的攻击，捡起第一个狙击手掉下的手枪，同时击发双手拿着的手枪，击毁左右男女的腿。


    第四人——莫妮卡没有给阵型崩溃的“工蚁”重整态势的机会，飞起一脚踢中男人的下巴，使其昏迷。


    第五人、第六人——两个男人同时从两侧用匕首袭来。莫妮卡就像刚才躲开子弹一样，用好像消失一般的步法躲开，紧接着用两手的手枪击中两人的肩膀，使其倒地。


    莫妮卡一副很无聊的样子，扔掉了夺来的手枪。


    翠蝶在远处战栗。


    （秒杀——!?）


    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她不由得停止了呼吸。


    她当然从未轻视莫妮卡的实力。恰恰是翠蝶看中了莫妮卡的潜在能力。


    但是现在的莫妮卡——身上的那股气魄远超之前的期待。


    而最让翠蝶惊讶的是——


    （——『炮烙』的步法……!!）


    翠蝶曾经见过那神速的动作。快到让人以为是瞬间移动。


    从静止的状态一瞬间变成最高速。躲开所有子弹，单方面碾压对手——被称为不死之身的『炮烙』的关键。


    不管怎么看，莫妮卡的动作都是她的技术。


    缇娅正在佩服地对她笑。


    「动作真厉害啊。温德先生那学来的？」


    「与其说学来，说被灌输更准确吧。还不完善呢。没有那家伙或克劳斯先生那么精湛。」


    「我已经看不出来谁多快了啊。」


    看到交谈的两人，翠蝶全身都在冒汗。眼前上演的光景让她不住地发寒。


    （不可能，这种感觉……！）


    ——随心所欲地煽动大众、不断变革世界的女人。


    ——追随那位女性、不断破坏仇敌的无双女人。


    理性在诉说「搞错了」。眼前的少女确实展示了才能的一鳞半爪，但绝不是世界最高峰的水准。不可能是。


    但是，翠蝶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把她们联系到了一起。


    缇娅和莫妮卡背后有某种巨大的东西，令她不由得感到畏惧。


    ——『红炉』费罗妮卡。以及『炮烙』盖尔代。


    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过去在影之战争中支配世界的二人组！


    （……怎么搞的，这些人!!）


    说到底，她们的计划就不正常。


    莫妮卡主动扮演杀死王族的大罪人，而缇娅作为同伴去发动新闻社——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两人一直在用翠蝶不知道的手段互相联络吗。


    那个报道的照片——拍到莫妮卡杀死米亚·格多鲁芬局长的那张——应该是她们伪造的吧。遗体是伪装。『灯』里好像有变装的达人——恐怕是葛蕾缇——让她制作面具，让其他女性扮演了遗体吗。


    翠蝶推测到这一步时，缇娅向前走出一步。


    「我听说了哦。你好像想做莫妮卡的搭档？真搞笑哦。」


    缇娅对翠蝶放下狠话。


    「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莫妮卡的伙伴是我哦。」


    她带着蔑视的眼神贬低翠蝶。


    莫妮卡好像想说什么，有一瞬间皱起了眉毛，但完全没有否定缇娅的发言。她握着手枪，观察翠蝶的举动。


    翠蝶再次看向“工蚁”们。


    他们被子弹破坏了关节，看样子站不起来了。虽然不会死，但是肯定无法与莫妮卡对抗了。


    翠蝶深深呼出一口气。


    「哎，莫妮卡酱。」


    「怎么？已经不叫绯蛟了吗？」


    「对，真是遗憾。咪啊，之前还很期待跟莫妮卡酱一起暗中活动呢。很想跟你分享绝望。但是，这就是你的选择啊。」


    「谁管你的愿望啊。」


    「嗯。好啊。第一回合是咪赢了。第二回合就算莫妮卡酱你赢吧？咪已经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全都明白了啊。」


    翠蝶握紧手上的凿冰器，“啊嘻”，露出笑容。


    「——开始第三回合吧。咪来展示一下作为翠蝶动真格的样子。」


    就在翠蝶露出带尖的牙齿时，大楼的窗户裂开了。


    无数子弹飞进来，与此同时冲进来好几个带着手枪的人。


    莫妮卡和缇娅急忙远离窗户。


    「cim!? 为什么现在来!?」


    袭来的是芬德联邦谍报机构的部队。


    翠蝶也一边撤身一边跟到访的特工之一对上视线。她没有把他们引向自己的方向，而是让他们袭击缇娅和莫妮卡。


    缇娅发出悲鸣。


    「莫妮卡，逃跑吧！现在你跟 cim 打照面太不妙了！」


    随着这道声音，莫妮卡开始撤身。她在这困局之中向翠蝶打了一发子弹，但翠蝶微微歪头就躲开了。


    「顽·冥·不·灵！」


    翠蝶将指尖朝向离去的莫妮卡。


    「——做错选择的废物们。为即将迎来的破灭而颤抖，为纯黑的噩梦苦闷至死吧!!」


    就像在宣言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一样。


    ◇◇◇


    克劳斯处理完伤口之后，把葛蕾缇放到医院，带着艾露娜、吉薇娅、莉莉回到了库莱特女王车站。恐怕缇娅在这里——他们带着这个想法刚刚开始搜索，车站西侧就响起了枪声。


    他们赶过去时，这一带已经陷入了恐慌。


    黑帮在大楼的屋顶不断开枪。双肩有伤、看上去像翠蝶的少女出现了一瞬间，但她立刻消失在了烟幕中。克劳斯想去追，但他犹豫了。那个少女扔出的手榴弹即将落到在大道上前进的市民之中。


    即便他们是他国的人，克劳斯也无法对一般市民见死不救。


    「吉薇娅。」克劳斯向能跟自己配合的少女喊道，「不用你说！」吉薇娅坚定地回应，同时跑了起来。


    吉薇娅抓住眼下飞来的炸弹，扔向克劳斯。


    克劳斯在打开井盖的同时把炸弹扣进了下水道。


    井里喷出爆炸的火焰。然后，响亮的轰鸣让这一带的人们进一步发出悲鸣。混乱在加速。还有人被流弹打中倒下。克劳斯等人不得不放弃早已消失的翠蝶，优先处理他们的伤势。


    在克劳斯等人暂时走不开身的时候，意料外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老师!?」


    是缇娅。


    看样子她根本没想到克劳斯会在这么近的地方。


    「缇娅。」


    克劳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可真是肆意妄为啊。还造出『烽火连天』这种组织。」


    「啊，没，这个是——」


    她有一瞬间好像要试图蒙混过关，但她立刻好像放弃了一样摇摇头，然后深深底下头。


    「——对不起。之后我会接受任何处分。但这是莫妮卡的指示。她说特别是绝对不能告诉老师。」


    责备有的是，但这些之后再说吧。


    过去，缇娅想放跑身为他国间谍的安妮特的母亲，那时候莫妮卡帮助了她。这次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要回报莫妮卡。


    克劳斯有个最想确认的事情。


    「所以？现在莫妮卡在哪呢？」


    「诶…………？」


    缇娅露出吃惊的表情，回头看去。


    但是，她身后没有莫妮卡的身影。


    「咦……？怎么回事？」


    缇娅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好奇怪啊。直到刚才还在一起的……去哪了……？」


    莫妮卡好像已经远离了缇娅。


    其他少女也接连来到发呆的缇娅身边。脸上流着能用悲怆形容的泪水。


    克劳斯淡然地继续提问：


    「莫妮卡是怎么解释之后的行动的？」


    「……她、她说要回到『灯』……说这样下去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就会降临到莫妮卡的身上，所以要让老师把莫妮卡藏起来……」


    说到后半句，缇娅的声音越来越细。


    她好像察觉到了某种糟糕的事态，指尖在颤抖。


    「……之后大家一起跟 cim 抗争，证明莫妮卡无辜……」


    「是这样啊，你也被莫妮卡骗了啊。」


    果然没了责备她的气力。


    如果莫妮卡动真格欺骗缇娅，那应该是很难看穿的吧。最重要的是，连克劳斯都有过跟缇娅一样的误解。克劳斯不久前刚刚弄清楚真相。


    「……我之前的预测也是一样的。莫妮卡只是打算作为双重间谍装作服从『蛇』，总有一天会回到『灯』。我原本打算为了保护获得暗杀达林皇太子嫌疑的她，抵抗 cim。」


    她那放弃了一样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


    克劳斯一边叹气，一边说道。


    「但是，她的决心似乎更上一层楼。」


    由于两人之间存在偏差，克劳斯没能阻止她，


    克劳斯已经把推测告诉了缇娅之外的少女。无论谁都惊得说不出话，其中还有哭出来的少女。那是令人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莫妮卡从最开始就不打算洗清冤罪，也不打算回到『灯』。她打算继续扮演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加尔加托帝国间谍，让 cim 追杀自己——」


    克劳斯沉重地宣告。


    「——然后直接赴死。」

 第10章 叛徒

    在休罗东部，有个叫做多克罗德的港口群。


    在流过都市中央的特勒科河沿岸，好几个巨大的港口连成一片。一个世纪前，这里是世界最大的港口，各国进口的东西聚集的中心。巨大的砖瓦制仓库和贮藏原油的球形油罐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这一带。


    夕阳已经西下，但这个区域没有沉入黑暗。这是因为有货物源源不断地送达，强烈的灯光照亮了这一带。


    特别是码头附近，好像白天一样明亮。


    莫妮卡站在多克罗德的仓库上。她远远望着码头，安静地休息身体。


    她的手里拿着无线电。那是从缇娅身上偷来的。


    但是，无线电没有任何反应。


    （咱是想至少可以留个消息，但是，应该没用吧。）


    扬声器里只传出里雨声一样模糊的声音。


    似乎是无线电波在串扰。


    （……可能是因为 cim 的那些人聚集过来了吧。好像分了很多人过来。）


    她理解了这个事实，然后看向夕阳。看到逐渐沉没的太阳，她想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


    ——之前就没有其他选择吗。


    她无数次重新思考。但是没有想出好的答案。


    （cim 完全被『蛇』毒害了。对话是行不通的。不知为何，他们认为迪恩共和国的间谍杀死了王族，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都在竭力搜查暗杀达林皇太子的人。这已经是面子问题了吧。如果犯下没能抓住暗杀者的失态，国家的威信就不保了。


    那时摆在『灯』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牺牲一位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全力抵抗 cim，证明黑幕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


    她当然希望选择后者。


    （但是，以迪恩共和国的间谍闻名的克劳斯先生公然抵抗的话，就会产生很大的外交问题。『灯』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吧。）


    说到底，cim 被『蛇』控制了。很可能无论这边怎样主张自己无辜，他们也不会听进去。


    如果持续无益处的消耗战，或许什么时候『灯』的某个人就会送命。


    谁会继『凤』之后牺牲？葛蕾缇吗？吉薇娅吗？缇娅吗？莎拉吗？安妮特？艾露娜？还是说莉莉？或者所有人？


    想象悲剧的时候，莫妮卡的身体会流出冷汗。


    （虽说咱自己也很难相信。）


    她平静地思考。


    （但是咱想守护两者啊。莉莉，还有——『灯』。）


    无论重新思考多少次，决断都没有改变。


    只要牺牲莫妮卡一个人，一切都能解决。


    芬德联邦的国民会为暗杀者之死而安心。cim 可以保住面子。暗杀者会被当成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报道，所以迪恩共和国可以避免与芬德联邦产生外交问题。『灯』能够以最低限度的牺牲准备接下来与『蛇』的战斗。


    对谁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唯一的遗憾，就是跟莉莉的约定吧。


    ——『做个约定。请大家谁都不要死。不要再增加死者，要所有人一起回到阳炎宫。唯独这件事请大家发誓。』


    她在同伴面前这样说过，好像宣誓一样。


    每当回想起来，莫妮卡的脸颊都会微微放松。


    「抱歉啦，可能遵守不了约定了。」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静静地看向前方。


    「毕竟，咱是愚蠢而卑鄙的——叛徒啊。」


    莫妮卡也没能成为双重间谍。她舍弃了『灯』，也舍弃了『蛇』，甚至挥开克劳斯的援手，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所以，清算的时候要到了。


    最终决战在前方等待着莫妮卡——那是没有胜算的对 cim 全面抗争。


    ◇◇◇


    在混乱之中，亚梅莉回到了 cim 本部。


    她逃离了『灯』的据点。逃离的时候，她没能看穿所有克劳斯巧妙设下的陷阱。有按到什么开关的感觉。


    恐怕无线信号会传到克劳斯那里，让他注意到亚梅莉逃脱。如果他有那个意思，『贝利亚斯』的部下就会被全部杀死。


    但是，即便理解这一点，亚梅莉也不得不离开。


    （时间到了啊，燎火。混乱蔓延到这一步，我只能不惜舍弃所有部下的性命，报告给上层。）


    虽然于心不忍，但自己必须做出作为间谍正确的判断。


    亚梅莉到达 cim 本部后，去了最高机关『海德』的房间。向屏风对面的五个人叙述了事实。追拿『浮云』兰的时候与『灯』合作，但是中计被俘。部下被当作了人质，只能服从对方。


    『海德』默默地听了报告。


    皮肤上有紧绷的感觉。亚梅莉借此察觉了充满这片空间的紧张。


    「关于『贝利亚斯』的失态，之后再说吧。处分迟早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一个人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其余四人也表示同意。


    「亚梅莉，把你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低沉的男性声音传来。


    「……如您所愿。」


    「射杀达林殿下的人是『浮云』兰吗？」


    「不，我想不是。达林殿下被暗杀的当晚，我看到了『浮云』的伤势。以她的状态做不到暗杀。我想至少不是直接行凶的人。」


    「某个新闻社报道说名叫『绯蛟』的间谍是犯人。这个你怎么看？」


    「无法判断。」


    这是率直的回答。


    恐怕除了犯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答案。


    「唔，奇怪……与雅，甚远……」


    阴沉的男性声音从屏风对面传来。他格外强调“雅”这个词。


    「『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瞄上了达林殿下』这个情报应该是『魔术师』带来的。难道你想说我等犯下了绝对不该有的错误？」


    有种房间里的气温略微下降的感觉。『海德』内似乎产生了对立。矛头指向了『魔术师』这个人。


    随后，嘶哑的女声传来。她就是『魔术师』吗。


    「……并不是错误。」


    「唔嗯？」


    「就是说新闻报道是事实——暗杀者拟态成了迪恩共和国的间谍，真身是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只是有点细微的误解。」


    『魔术师』说出这辩解般的低语之后，迎来了一段漫长的寂静。


    低沉的男性声音再次问道。


    「亚梅莉，我问你。」


    那声音很有震慑力。


    「『绯蛟』是哪边的间谍？——是迪恩共和国。还是加尔加托帝国。」


    亚梅莉犹豫了一会。


    但是，这个她能回答。只需要叙述事实就好。


    「『绯蛟』莫妮卡在我的眼前袭击了『灯』的同伴。」


    亚梅莉目击到了她毫不犹豫向同伴挥出小刀的场面。


    「——可以认为她是加尔加托帝国的内应。」


    亚梅莉听到屏风对面有忍不住呼气的声音。


    沉默持续了半晌，传来了『海德』的五个人达成意见一致的动静。


    「向 cim 现在能动的所有部队传令。敌人是加尔加托帝国的贼人。」


    很快，命令传了过来。


    「——立刻杀死『绯蛟』。赌上 cim 的威信，绝对不要放跑她。」


    亚梅莉捏起裙子，同时低头说「明白了」。


    她预测到会这样了。不论是对反帝国派来说，还是对亲帝国派来说，现在的莫妮卡都是应该抹杀的对象。上层必然会下达这样的决断。


    （……虽说或许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计划发展的。）


    她的眼睛里也曾透出那种寂寥。这是没能传达给克劳斯的情报。


    不管怎样，亚梅莉都没有情义去袒护她。


    没有迷茫。处死『绯蛟』，如今已经是芬德联邦全国人民期盼的事情了。


    ◇◇◇


    获知一切真相的缇娅惊得说不出话。或许是莫妮卡背叛的事实让她很受打击，她眼角泛着泪水，肩膀在颤抖。


    「不会吧……」她忍不住说道，但是没有一个同伴给予肯定。


    克劳斯最初跟同伴说明的时候，少女们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得知难以接受的事实，她们惊呆了，为涌起的不安所击垮。


    「那个叛徒……!!」


    缇娅悔恨地握紧拳头。


    「去阻止她吧！怎么能让莫妮卡一个人牺牲——」


    话语被无数脚步声打断了。


    披着黑大衣的人纷纷开始聚集，围住克劳斯等人。似乎是混进恐慌的群众里接近过来的。


    数量大约二十名。


    「是 cim 的人吧。」


    克劳斯平静地发问。如果对方有攻击的意思，来多少他都能打倒。


    有一个人从人群里走上前来。


    那是个黑皮肤金发的男性，带着强者特有的沉着。在康梅里德时报的报社前也看到过他。有个搞错时代的军刀挂在漆黑的大衣腰间。他说：「你就是那个燎火吗？」


    他那轻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垃圾一样。


    「我是 cim 的防谍部队『瓦那金』的首长——『甲胄师』梅勒迪斯。算是你争斗过的『贝利亚斯』的同伴。」


    「是吗。有什么事？」


    「别这样向我们露出敌意。我们这边有人质。」


    他微微用视线示意，那个方向上有其他男人束缚着茶发的少女和胭脂色头发的少女，将枪口抵着她们。


    「莎拉!? 兰!?」吉薇娅喊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少女不甘地咬着嘴唇。


    「对、对不起。他们突然闯进来——」「对不住。实在是寡不敌众。」


    克劳斯没有动摇。


    「是亚梅莉的安排吗。」


    克劳斯察觉到她逃走了，但是没有余力给莎拉她们发出指示。那时候他正好在跟莫妮卡对抗。


    自称梅勒迪斯的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接下来 cim 要开始抹杀『绯蛟』。说出那货的情报。她对你们迪恩共和国来说应该也是叛徒。」


    「…………」


    「袒护她的话，就把你们也当作王的敌人。」


    思考。左腿负伤的克劳斯一边保护包括人质的所有少女，一边将在场的『瓦那金』二十名杀光封口。


    不是做不到。但是风险很高，即便成功也看不到光明的未来。


    梅勒迪斯用游刃有余的声音继续说：


    「老实服从吧。这边也不想跟迪恩共和国产生额外的外交问题。总比公开『绯蛟』是迪恩共和国出身好吧？——你们想打仗吗？」


    克劳斯只能做出决断。


    他从怀里拿出手枪，轻轻扔在了地上。


    少女们苦闷地吸了一口气。


    「没救了啊。」


    吉薇娅唾弃地说道。


    「你们的国家没救了。」


    包围他们的『瓦那金』一瞬间露出严峻的表情，将强烈的视线投向吉薇娅。梅勒迪斯一副无聊的样子说了一句「狂妄的小鬼」。


    克劳斯抓住这短短的机会动了手指。


    不久，克劳斯等人被『瓦那金』押走了。被戴上手铐，被塞进车里，被堵上眼睛，被封锁行动。


    那时候，离克劳斯最远的少女遵从了克劳斯的手势，没有放过『瓦那金』的视线集中到吉薇娅身上的瞬间，悄然抽身离开。她就这样混进了休罗的人群里。


    ◇◇◇


    太阳完全沉没，余辉将天空染成了橙色。


    莫妮卡一直在仓库上等待。


    杀气腾腾的人逐渐聚集到多克罗德一带。刚才开始就能感觉到针扎般的视线。


    就像她推测的那样，cim 已经追来了。他们对既不逃跑也不躲藏的少女感到可疑，现在正在让周边市民避难。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们就会开展抹杀吧。 包围网已经完成了。


    莫妮卡理解他们的意图，抱怨说，能不能赶快开始啊。


    随后，莫妮卡站立对仓库旁边，响起了拖长音的「找～到你啦～」。


    是翠蝶。


    「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发出低俗的笑声，露出带尖的牙齿。


    「哎，怎么样啊莫妮卡酱～？现在 cim 的精英正在接连聚集起来哦？来抹杀莫妮卡酱哦？」


    「反过来说你没事吗？被 cim 看到。」


    「没事啊？cim 绝对不会攻击咪的。」


    她有些自夸地回答。


    翠蝶有自由调动 cim 的能力。而莫妮卡弄懂了她的手法。因此，莫妮卡关心的想问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告诉咱一件事吧。」


    「什么呢？」


    「如果新闻社报道的嫌疑人不是咱，而是你，会怎么样？」


    「哈？只不过是通过 cim 立刻销毁报道啊？然后再将『灯』的哪个人当作嫌疑人公开，覆盖掉而已吧？」


    「嗯，能知道这些真的太好了。」


    莫妮卡微微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果然咱的选择没有错。」


    「虽然不知道你想通了什么——但好像已经到时间了哦。」


    包围周边的杀气更浓了。


    很快，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再见，绯蛟酱。咪会仔细地见证你的死期。」


    低语般地宣告之后，翠蝶消失在了仓库的对面。


    就好像与她替换轮换一样，携带武器的西装团体出现了。是 cim 的一支部队。他们各个拿着手枪，用尖锐的视线看着莫妮卡。


    数量是十四人。


    中央站着一个发出锐利目光的男人。应该是队伍的 boss 吧。只有嘴上戴着肉食兽形状的黑色口罩。莫妮卡从他散发出的杀气预测他是个很厉害的强者。


    他们没有报上来历。不说不必要的话。


    他们什么都不说。比如身份是 cim 拥有的精锐部队『卡巴尔』。比如之前在国外执行任务，得知达林皇太子之死收到了立刻回归的命令。比如原本应该在加尔加托帝国奋力做暗杀任务，是个无比强大的战斗集团。这些事情都不说。


    ——他们过去没能杀死的人，只有『红炉』。


    换言之，他们就是在那个层次的人。


    他们背后还有最高机关『海德』里的一人——『咒师』内桑，cim 最大的防谍部队『瓦那金』七十五名，最高机关直属防谍部队『贝利亚斯』十六名。


    cim 准备了上百名专门训练做间谍杀手的成员。


    「绝对正义——」


    『卡巴尔』的 boss，『影法师』卢克开口了。嘴上的口罩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


    莫妮卡耸了耸肩。


    「啊是吗。」


    「王之敌啊，干脆地死吧。」


    他们开始执行任务。


    武力以杀死一名少女而言过于充足，甚至应该称为虐杀。


    ◇◇◇


    克劳斯等人被带进屋里，眼罩被摘下来了。


    看来这里是 cim 拥有的据点之一。从移动时间可以推测出距离休罗不是很远。由于没有窗户，他们不知道准确的地点。这是牢狱。没有一把椅子，出入口只有铁制的门。


    『瓦那金』的人说「暂时老实点」，离开了牢狱。他们也会参与抹杀莫妮卡吧。


    手枪被收走了。很难把门破坏掉。


    被关起来的人是克劳斯、莉莉、吉薇娅、缇娅、莎拉、兰，六个人。看这个样子，安妮特和葛蕾缇大概也在医院被看管起来了吧。


    克劳斯将身体靠在墙上，呼了口气。只能任时光流逝了。路上他将莫妮卡无关紧要的浅层情报告诉了『瓦那金』。下次对方来叫自己，应该是一切结束之后了吧。


    「哎！boss！」


    吉薇娅好像忍不下去一样喊道。


    「就没有办法吗！你是不是能……！」


    「现在只能等待。」


    克劳斯闭上眼睛，淡淡地说。实际上克劳斯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咬牙切齿的钝响传来。


    「你这次在做什么啊……！」


    他睁开眼睛，看到吉薇娅流着泪站在那里。


    吉薇娅紧紧握着双手的拳头，用好像顶撞克劳斯一样的眼神瞪着他。脸涨得通红。


    「这次完全不行啊！放任莫妮卡背叛，搜索也花了时间，遇到了还把她放跑了！真不像你！到底怎么了啊!!」


    「吉薇娅酱……！」


    莉莉抓住她的胳膊，安抚她。


    吉薇娅甩开莉莉，痛苦地捂住脸。


    「我知道这是乱撒气……但是！但是啊！」


    她深深呼吸，不住地发出哀伤的声音。


    「心里总会忍不住想啊……让 boss 来绝对能想办法解决……」


    她无力地垂下头。


    克劳斯平静地注视消沉的部下。


    其他少女也向吉薇娅投以安慰的视线。她的倾诉是在场所有少女共同的想法吧。


    没错。这次，克劳斯失手了很多次。也不怪她们失望。


    「……老师也忙不过来啊。」


    莉莉好像打圆场一样说道。


    「而且不只是老师的责任。我们如果更努力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


    克劳斯回答道。


    「这次我失利，有更加不同的原因。我终于注意到了。」


    少女们好奇的视线一齐聚集。


    回想起来，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那种感觉最强烈的时候还是在袭击『贝利亚斯』之前，自己看漏了莫妮卡的异状。


    通过与她直接碰撞，克劳斯理解了这个疑问。


    原因单纯得让人泄气。


    「——莫妮卡在急剧成长。」


    「「哈？」」


    「莫妮卡的成长超越了我的预测，她藏住了自己的计划。莫妮卡单纯是赢过了我。」


    克劳斯甚至感到了一抹不甘。还是说自己应该为学生的成长感到喜悦吗。


    莉莉以吃惊的表情低语：


    「……诶。不不不，再怎么说，就算只是一次，赢过老师也——」


    「现在那家伙才十六岁吧？」


    差不多要到十七岁了吧，但肯定还是算非常年轻。后生可畏。


    克劳斯回想起自己的十六岁，说出率直的感想：


    「——现在的莫妮卡，大概比我十六岁的时候更强吧？」


    「「「「「诶？」」」」」


    在场的少女们同时睁大了眼睛。


    那是毫无虚言的感想。当然克劳斯比自己十六岁时更厉害了。他不打算让出世界最强的位置，但现在已经不能慢条斯理地等着别人追赶了。


    莉莉仍然定在那，忍不住说道：


    「那、那实在是不可能吧……」


    也不怪她们无法相信。


    但是，直接跟莫妮卡战斗过的克劳斯能明白——她在绝境中唤醒的才能。


    ——世界偶尔会生出怪物。


    就像产生出克劳斯这种稀世间谍一样，这片土地上又有一个人——


    「确实，她在拼上性命挑战 cim。如果能阻止，我也想阻止她。但是，她展示出了强大的意志。我只能尊重她。她肯定不打算毫无抵抗地被对方杀死吧。」


    克劳斯好像在劝告少女们一样说道。


    「那么，我只需要相信——那个天才会活下来，再次回到『灯』。」


    完成飞跃性的成长之后，莫妮卡下决心要战斗到底。


    那么，自己应该避免泼冷水的行为吧。


    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祈祷她的生还。


    ◇◇◇


    多克罗德上演了一场异样的光景。


    在场的 cim 间谍一时间没能理解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态。


    以『咒师』之名为世界所惧怕的内桑，在特勒科河边抬头看到那副光景。他是个久经沙场的男人。世界大战中，他与『焰』联手令加尔加托帝国的谍报网陷入了混乱。他属于最高机关『海德』，唯独他如今仍然站在最前线。


    内桑感受到了许久未尝的恐惧，翘起嘴角说：「雅……」


    最大防谍部队『瓦那金』的 boss——『甲胄师』梅勒迪斯正在『卡巴尔』后方待命。万一『卡巴尔』放跑了莫妮卡，他们要做增援，但他之前冷静地判断应该用不着自己出场。他曾对这称得上过剩的配置怀有疑问。


    梅勒迪斯现在承认这个推测完全不对，架起腰间的军刀。


    『贝利亚斯』的 boss，『操纵师』亚梅莉在梅勒迪斯旁边架起指挥棒，保证自己随时能给部下送出指示。长期的监禁使部下十分疲劳，但是亚梅莉相信了不好的预感，叱咤激励还能动的人，让他们参战了。


    亚梅莉重新认识到，果然『灯』的少女可以成为国家的威胁。


    然后是与战场保持距离、忽地回过头来的翠蝶，忍不住发出「诶…………」的声音。


    cim 的精锐部队『卡巴尔』的十四人全军覆没。


    芬德联邦里数一数二擅长暗杀的队伍，惨败给了一名少女。十四人躺倒在仓库上。有的被子弹打穿了膝盖，有的翻着白眼失去了意识。没有一个人能以万全的状态站起来。


    全都是经莫妮卡一人之手实施的。


    与『卡巴尔』交战的她躲开向自己射出的子弹，迫使双方进入近距离战斗。


    ——碾压。


    她从小刀换到手枪，在极近的距离连续开枪，一个个击碎『卡巴尔』的肩膀或膝盖，时而用敌人的身体当盾牌弹开子弹，时而准确无比地投掷夺来的匕首。


    莫妮卡的射击十分精准。


    她用敌人倒下的身体藏住手，放出子弹准确地击破下一个敌人。面对敏捷的莫妮卡，如果有人一瞬间停止了行动，那他一定会成为枪下的饵食。


    不到两分钟，『卡巴尔』就全军覆没了。


    莫妮卡确认从敌人手上夺来的自动手枪的触感。


    （啊，身体好像很热……）


    她深深呼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思考。


    （这种感觉是怎样……视野里看到的一切都好像不是现实……）


    经过连续战斗，疲劳应该到达了顶峰。


    然而，身体异样地轻盈。就好像大脑在分泌可疑的成分。


    （敌人格外缓慢……？不对，是咱太快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自己。


    （——就好像身体里有火焰在燃烧呢。）


    这是最让她感到恰当的句子。


    好热，热得不得了。身体深处——心中点亮的火焰正在烧灼着身子。


    这一天，莫妮卡获得了新的代号。


    目睹了多克罗德的光景之后，内桑给她命名。


    谍报机构给他国的间谍起名字的情形，与本国自称的名字有不同的含义。或是在任务中有重要意义的人，或是必须警惕的人，还可能是必须排除的人。三者其一。


    ——『烧尽』。


    在芬德联邦，这个人是必须完全杀死的威胁。


    「为什么……」


    与莫妮卡敌对的梅勒迪斯忍不住说道。他没有给自己的部下送出指示，而是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状况。徒然发动七十四名部下也只会增加无意义的死伤。现在的莫妮卡就是拥有能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气魄。


    「为什么，杀不死……？『卡巴尔』是 cim 的顶级部队啊……」


    他不住地呻吟。


    「……过去还杀死了好几个超一流间谍——」


    莫妮卡面向了梅勒迪斯。


    将轻蔑的视线投向在仓库下面仰望的他。


    「——唔!!」


    他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莫妮卡即刻看出了他就是指挥在场大半兵力的人。


    「能听到吗？cim 的渣子们。」


    莫妮卡的声音响起。


    「咱只说一遍。对咱出手的话咱无法保证你们的性命。不管你们是傀儡还是奴隶，反抗就杀。」


    那番话与击杀达林皇太子的暗杀者很不相称。


    但是，『卡巴尔』的成员看上去都还有气。只要做了应急处理，就能保住性命。


    她放水了——认识到这个事实，梅勒迪斯再次感到战栗。


    「咱，原本是无所谓的。」


    她的一字一句沉重地响彻多克罗德。


    「什么世界，什么间谍，咱对那些东西没兴趣。只要能活出自己的样子，跟想在一起的人度日就好了。真的，这样就能满足了……！」


    声音逐渐带上热量。


    「可是你们这些人，被无聊的家伙欺骗，杀错了人，想夺走咱重要的事物。真火大。都要让人吐了！」


    梅勒迪斯无法理解对方突然诉说的事情，沉默下来。


    ——杀错了人？


    究竟在说什么。加害于芬德联邦的恶人怎么高高在上地说教自己呢。


    莫妮卡好像放弃了一样，摇了摇头。


    「理解不了就算了。总之咱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她双手架起从『卡巴尔』成员的手上夺来的手枪。


    「——咱来把这个国家破坏到体无完肤。」


    她开始动了。


    她在仓库上奔跑，顺势跳下来，在空中连续开枪，用准确的射击技术打倒周围的间谍，在梅勒迪斯的正面落地了。


    「有趣!!」


    最先应对她那迅捷的动作的人，是梅勒迪斯自己。他擅长近距离战斗。能统领七十四名部下的魅力正是他的勇猛和度量。


    「区区加害于王的毛贼！我『甲胄师』直接吊死你——！」


    他怀着两败俱伤的决心，抽出了惯用的军刀。


    就在两人即将交错的时候，莫妮卡好像摔倒一样做出了紧急回避。


    两人的攻击都没打中。擦肩而过。


    是在紧跟前等待的亚梅莉横插了一脚。为了躲开她的部下打出的子弹，莫妮卡放弃了与梅勒迪斯交战。


    「不会让您在这个国家肆意妄为哦？」


    亚梅莉用指挥棒指向莫妮卡，露出挑衅的表情。


    「啧！亚梅莉……」


    「久违了呢。」看到咂舌的莫妮卡，亚梅莉笑道，「——【剧目第 187 号】」


    『贝利亚斯』的部下四人一组，展现出完美的合作，向莫妮卡发起强袭。四人手里拿的是冲锋枪。


    那是喜欢隐秘行动的间谍一般不会拿出来的强力火器。


    面对同时开枪的四支冲锋枪，莫妮卡也不得不退下。


    她将身体向侧面偏移。


    她一瞬间就横向移动了三米左右，离开冲锋枪的设计方向，击中狙击手的肩膀。那是温德传授的『炮烙』的技术。超高速的一击脱离。


    但是，熟练度不足以让她能够连发。


    莫妮卡转身逃跑，跑进了仓库的缝隙。


    （这不是在城里突然爆发的战斗。他们至少会准备机枪啊。）


    这已经跟间谍之间的战斗不同了。


    完全是战争。从正面打实在是不利。


    （只能反复逃开然后发动奇袭，把那个完成——！）


    就在她如此下定决心的时候。


    从仓库与仓库之间奔跑的莫妮卡头上，有个异样的男人落了下来。


    那人荡起一米以上的长发，在莫妮卡的正面落地。咔啦哩——奇妙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实际上来自他全身佩戴的大量珠宝。双手戴了几圈的手镯和项圈在互相碰撞。


    「……你那个是『炮烙』的动作吧。至雅。」


    『咒师』内桑。cim 最高机关『海德』中的一人。


    他用枪撩起自己的长发，用阴沉的声音说：


    「……真让人开心啊……有你这样自称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大闹，我们那些丑陋的亲帝国派也会美丽地清醒过来吧……真是美妙至雅的发展……」


    「真巧啊。」莫妮卡笑道，「咱也同感。」


    「果然是个有趣的人……难道说，这就是目的……？」


    「是又如何？」


    「你应该以万全的状态战斗。」


    内桑压低声音，咔啦哩，弄响了手镯。


    「——太小看 cim 了。」


    紧接着，莫妮卡用双手防住他那强烈的飞踢就用尽了全力。


    冲击本身很轻，但不知为何身体大幅摇晃了一下。莫妮卡站不住脚，向后倒去。那是莫妮卡不知道的技术。


    她再次全力逃跑，背向内桑。


    虽然只交手了一瞬间，但莫妮卡理解与他正面战斗是不妙的。


    内桑没有强行追赶，放跑了莫妮卡。他判断应该花些时间，应该放任她一直闹腾，在合适的时机杀死。


    然后，莫妮卡也明白了他的算盘。


    逐渐消耗的身体感觉到了逼近的死亡。


    （肯定是咱的体力先撑不住吧……）


    她的体力在打倒『卡巴尔』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部分。


    在她跑到的地方，她再次与『甲胄师』梅勒迪斯碰面。


    执念深就是他的特色。他会无限追逐目标，确保最后杀死目标。体力无穷无尽。他最能克制现在的莫妮卡。


    梅勒迪斯挑衅说「已经蔫了吗？毛贼！」冲过来。


    莫妮卡投掷橡胶球，让球在仓库的墙上反射，从梅勒迪斯的死角攻击。她用擅长的奇袭撑过去，拉开距离，躲藏起来。


    莫妮卡消耗着武器，再次逃走。


    显然，即使不断在局部胜利或退避，最终还是会被数量压垮。莫妮卡当然十分清楚这场战斗没有胜算，没有一丝希望。


    ——莫妮卡带着在这里送命的决心面对这一切。


    （但是，还不行……再晚一会……晚一小会就好——）


    她将体力发挥到极限，在多克罗德持续奔跑，看到原油罐就在下方设下机关。


    投掷出镜子，刺向瞄准的地方，同时警戒四周。


    她需要休息身体，但所有方位都只能看到敌人的身影。用枪击倒敌人的话，枪声又回引来新的敌人。若是她稍微停下脚步，猎犬般的梅勒迪斯就会追上来。


    可恶——就在莫妮卡忍不住发出泄气声的时候。


    「莫妮卡姐姐!!」


    意料外的少女从暗处跳了出来。


    「艾露娜!?」


    莫妮卡忍不住叫道。


    为什么她混进了战场呢。是钻过了 cim 的包围吗。


    然而，这也是最坏的时候。


    『瓦那金』的一个人对喊声起了反应。在仓库上追赶莫妮卡的男人对艾露娜开枪了。那人判断『绯蛟』的增援出现了。


    子弹击中了艾露娜侧腹部附近。


    「——唔!!」


    血溅到了周围。


    莫妮卡立刻狙击那个男人，然后跑向艾露娜。


    她的腹部流了很多血。她痛苦地按着腹部。看上去还有意识，但毫无疑问这是重伤。


    艾露娜用苦闷的声音说：


    「老师拜托了艾露娜……让艾露娜支援莫妮卡姐姐……」


    莫妮卡搞不明白。这哪里是支援。


    正当她感到困惑，艾露娜用颤抖的嘴唇露出微笑：


    「艾露娜会稍微争取点时间。遭遇不会死掉的不幸，扮演纯洁的少女，都是艾露娜擅长的。」


    「唔！难道说，你是故意的……？」


    她看上去像普通人，穿着惹人怜爱的连衣裙。看上去不像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当然，不可能是克劳斯指示她用这种方法的。


    「艾露娜是相信莫妮卡姐姐会活着回来的。」


    她用率直的目光对莫妮卡说。


    然后，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没了力气。她失去了意识。压着腹部的手松开，血在地面上散开。


    「啧！」


    莫妮卡向空中开枪，然后直接离开了。


    很快，背后传来了梅勒迪斯的大声怒吼。


    「停下！有没有完成避难的民众！」


    那声音急迫得吓人。


    「中弹了！立刻运到医院！绝对不要杀死王的子民！」


    cim 应该也想避免民众丧命的事态。


    cim 的阵型乱了。攻势略微减缓，莫妮卡有了机会调整凌乱的呼吸。


    「——————————唔。」


    艾露娜仅仅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


    但是，对于重新鼓起斗志而言，十分充足。


    莫妮卡下定决心，前往之前定下的地方——灯光通明的码头。


    但是，在她马上要走的时候，仇敌就好像最后的障壁一样挡在了面前。


    「已经结束啦————莫妮卡酱————！」


    是翠蝶。


    她就好像一直在等待莫妮卡消耗体力一样，「啊嘻」，露出带尖的牙齿。


    「……没想到你会多管闲事到这个地步啊。」


    莫妮卡咂了一下舌，停下了脚步。


    可以通过动静感觉到 cim 的人救助完艾露娜后聚集过来。他们迟早会完全包围自己，了结自己。


    翠蝶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就好像期待着包围一样。


    「咱注意到了啊，你的真实身份。」


    莫妮卡说道。


    「你自己说过『背叛了过去的组织』对吧？原本是 cim 的特工吧？而且不是一般的特工。是能任意调动许多人的职位。」


    能推测出这些，就可以建立假设。


    「潜伏在最高机关『海德』里的叛徒——这就是你的真实身份。」


    「完全正确呢。」


    翠蝶开心地拍了拍手。


    「咪觉得自己是一点点给你线索的，不过还是会暴露啊。」


    她应该有相当大的权力。关于她与莫妮卡亲密交谈的样子，她好像也是对周围人撒了谎，说自己要『隐藏身份接近暗杀嫌疑人，试着让对方自白』。


    莫妮卡一边呼气一边摇头。


    「怪不得这么弱。」


    「啊？」


    「你在『海德』知道了某些事情吧。是『毫无慈悲的阴暗部分』来着？你得知了难以忍受的真相。真难受啊。但是最后逃跑了。卖国，杀死王族，将应该守护的人民贬低成『群愚』，堕落到『蛇』，散布廉价的噩梦。真惨啊，臭杂鱼。」


    莫妮卡蔑视般地露出微笑。


    「咱一点也不像你这种东西。」


    翠蝶的脸涨得通红。


    莫妮卡只是套对方的话而已，不过看上去并没有说错。


    「那又怎样啊。」翠蝶皱起眉毛，表示不快，「莫妮卡酱你会死在这里。你被燎火抛弃了啊!!」


    她说的没错。


    这一带的包围已经结束了。将冲锋枪对准这边的『贝利亚斯』部队来齐了。内桑也紧贴着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莫妮卡。能够突破的缝隙，都被梅勒迪斯率领的『瓦那金』部队填上了。


    莫妮卡与翠蝶同时动了。


    翠蝶击发手枪，要射穿莫妮卡的喉咙。


    莫妮卡躲过子弹，对着翠蝶的肩膀击发手枪。子弹命中了对方的右臂。


    「啧，总是这样！」


    莫妮卡踢飞呻吟的翠蝶，跳到了聚集起来的 cim 前方。


    在旁人眼里，这完全是自杀的愚蠢行动。果然，cim 的人们开始射击，要把莫妮卡打成马蜂窝。


    但是，莫妮卡的脑袋里正在反复进行伶俐的计算。


    （确实克劳斯先生没有救咱——但是，这样就好。）


    她开始进行计算的最终阶段。


    艾露娜争取到的一点点时间，使得她将计算引向了完成。


    （那个人无论何时都会把咱打趴下。）


    翠蝶完全看漏了。


    ——为什么莫妮卡不惜消耗性命也要跟克劳斯殊死战斗呢。


    原本那是不必要的行为。如果预计要跟 cim 战斗，就应该温存体力。莫妮卡的行动是不合理的。


    翠蝶完全没有看穿这样做的理由。


    也不能怪她想不到。那是通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考虑的动机。但是，『灯』的少女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与老师的战斗——是引导咱们走向高峰的教室啊。）


    那是必要的。在教堂说的那句『上课吧』并不是假的。


    莫妮卡想学会世界最强的间谍展示出的在枪林弹雨中存活的技术。


    莫妮卡放弃避开所有 cim 打出的子弹，仅仅用双臂护住要害，避开致命伤。她忍受着肉体被剜开的感觉，吸引着聚集过来的 cim 成员。


    她通过克劳斯传授的技术，创造出一瞬的时间。


    「……角度…………距离……焦点……反射…………速度……时间……」


    莫妮卡要发动的，是她掌握的新力量。无数次被克劳斯和温德击败，她寻求了成长。她一直在思考如何守护莉莉，以及如何守护『灯』。


    她看到的，是超越『偷拍』的力量，是更强的力量。


    莫妮卡伸出右手，朝向 cim 的人们，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代号『冰刃』——绚烂燃烧的时间到了！」


    灵感来自艾露娜。


    在龙冲进行的与『凤』的战斗。艾露娜用身边的东西导演的事故。


    聚光性火灾。


    ——多克罗德一带卷起烈火。


    强烈的照明光照耀着港口的每个角落。莫妮卡撒出的透镜或反射镜将那些光聚集到一起。之前布置的纤维燃烧起来。火引爆了设置在原油罐下的炸弹，破坏掉油罐，原油着火了。一度剧烈燃烧起来的火焰按照莫妮卡的计算扩散到港湾中存在的大量仓库和船上，多克罗德整体陷入了火海。


    燃起的火焰接连吞没 cim 的人，他们没有逃窜以外的选择。为了紧急避难，他们一个接一个跳进了特勒科河。


    港口转瞬间变换成地狱般的景象。唯独翠蝶留在码头。她任由头发被烧焦，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傻了吗!? 这种——这种乱七八糟的破坏——」


    她拼死吼道。


    「不只是间谍……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会变成敌人——」


    「从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啊。」


    逃过火舌的，只有莫妮卡和翠蝶。在火焰的包围中，仅仅两人在面对面。


    莫妮卡的右手握着小刀。


    「无论你们利用人的弱点让人背叛，创造出多少同伴，咱都会用更上一层的恐惧给你抹消掉。不管是王族杀手还是别的什么，咱都会干。」


    莫妮卡不打算施舍慈悲。


    「不要妨碍咱。」


    她用力向前迈出腿，对着翠蝶的锁骨猛地挥下小刀。


    翠蝶发出惨叫，当场趴倒在地。


    （好了——）


    处理完翠蝶之后，莫妮卡调整呼吸。


    状况并没有得到戏剧性的改善。后面有火舌在迫近，河里有几十个避难的 cim 成员在等待。


    ——战斗会继续。直到莫妮卡的生命耗尽。


    这个世界对莫妮卡并不温柔。


    在人生中感觉已经获取到的东西，总是被强大到无法反抗的力量击溃。每当改变居所就会不断遇到挫折。好不容易找到了想去珍视的感情，却发现那是在这个社会被诊断为疾病的事物。在心里偷偷养育起来的东西，最终经恶毒的间谍之手，被揭露，被利用，被引向破灭。


    所以她做出了抵抗，举止高雅地宣称叛逆就是自己的生存方式。


    『放火』x『反派』——伪恶志趣。


    就算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也无所谓。即便为全人类所痛恨也在所不辞。


    真是与自己相称的诈术啊——乖僻的少女如此自嘲，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终章 『少女』与『世界』

    某一天的阳炎宫。莉莉的卧室。


    「话说，莫妮卡酱！」


    「不要突然喊。能不能闭上嘴继续按摩？」


    「说起来，莫妮卡酱你的特技是什么？到现在还没告诉我。」


    「啊，毕竟咱没说嘛。」


    「葛蕾缇酱似乎看出来了，但她完全不告诉我。」


    「咱也跟莎拉说了哦。」


    「啥么。」


    「莉莉，看这边。」


    「嗯？——唔。好像有什么闪了一下!?」


    「结束了。咱不依靠什么特技也足够强了啊。考虑到情报泄露，不想传太广呢。」


    「诶，真是秘密主义啊……所以？到头来刚才的光是什么？」


    「咱绝对不会说。特别是不会告诉你呢。」


    这时候拍下的照片，莫妮卡一直没能扔掉。


    ◇◇◇


    多克罗德的大火灾进入深夜之后仍然在继续。


    在日期都要变化的时刻，政府破例召开了紧急会见，发布说「火灾是潜伏在芬德联邦的间谍造成的」，没有提及具体的国名。


    ——可以认为此人和射杀达林皇太子的间谍是同一个人。


    ——这个恶贼间谍被 cim 逼入绝境，最后用手枪自杀了。


    官房长官淡然地说完，又呼吁不要盲信坊间流传的谣言，结束了会见。记者们激烈的追问被无视掉了。


    国民听到这则报道的反应尚不明朗，但可以说是事情姑且结束了吧。


    在 cim 本部的电视前注视着会见的内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对在旁边待命的部下亚梅莉说：


    「这样一来混乱就会平息吧……虽然会有人谴责让嫌疑人自杀的事情，但最低限度的面子保住了……干得好，亚梅莉。我也会把你的表现告诉『海德』的其他人……」


    亚梅莉第一次见到的 cim 最高干部『海德』的一员——『咒师』内桑。


    他满足地看着屏幕，正在点头。


    「达林殿下的葬礼也终于可以举办了吧……必须做雅致的吊唁啊……」


    得到他的夸奖，亚梅莉原本能高兴到流泪。但是，亚梅莉没那个心情。


    「这样好吗？」亚梅莉问道。


    「唔？」


    「最后，没有发现莫妮卡的遗体啊。」


    业火之中，发展成与 cim 互相射击的她很快被火焰吞没，不见了踪影。


    在亚梅莉看来，她是死了，但是找不到关键的遗体。梅勒迪斯说「对于王之敌即便是尸体也要吊起来」，正在喘着粗气跟部下搜索，但搜索大概会以徒劳告终吧。


    内桑耸了耸肩。


    「这实在是无法告诉国民啊……引起了这么大的灾害，还放跑了暗杀者。搞不好会发生暴动。」


    「……我等时刻正确，不会犯错。」


    「没错，侍奉王的我们必须是完美的雅。」


    从他的语气来看，他好像没有把放跑莫妮卡一事看得很严重。也感受不到愤怒。不过“雅”这个词的含义还是不清楚。


    内桑或许察觉到了——莫妮卡不是真正杀害达林皇太子的犯人。


    「说起来，『烧尽』留下了临别礼物呢。」


    「……对，放在那个码头上的——」


    莫妮卡将一位少女打得半死，放在了那里。意味深长地。


    那是亚梅莉不认识的间谍。但也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她是『海德』的一员——『魔术师』米蕾娜。」


    「诶…………」


    「她是第三公主哈托菲大人的次女。她的存在本身被隐蔽起来了，所以也不怪你不知道……从以前就有从王族选出至少一人加入『海德』的惯例。」


    听到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报，亚梅莉睁大眼睛。


    但是，据说在王权强势的芬德联邦，身边有王族相关人士的话，在各种事情上都会很方便。这次的骚动似乎也是她在 cim 和王族之间联系。


    屏风背后居然是那样的少女。这让亚梅莉惊讶得说不出话。


    内桑用冷静深邃的声音说道：


    「亚梅莉，去审问她……『烧尽』似乎想向我们传达些什么……」


    ◇◇◇


    亚梅莉等人进行事后处理的同时，『灯』依旧在监禁的房间里等待着喜讯。


    cim 依旧没有带来任何情报。


    能依靠的，就是放在房间中央的『灯』特制无线电。那是克劳斯偷偷带进来的，在距离非常远的情况下也能收到信号。


    说是莫妮卡从缇娅那里偷走了无线电。现在也肯定没有扔掉。


    他们一个劲盯着无线电，看莫妮卡会不会发起联络。


    有时同伴会交替向无线电呼叫莫妮卡的名字。


    「她绝对还活着。」


    克劳斯平静地说道。


    「所以，现在就等着她的联络吧。」


    在场的任何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无线电。


    ◇◇◇


    夜晚，莫妮卡一直在走路。


    身体散发的烧焦的味道。她在烈火中与 cim 不断枪战，最后选择了逃跑。她判断自己已经作为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大闹够了，于是优先生存。


    她主动投身于火海，碰运气突破了那片业火。


    在 cim 的眼里，莫妮卡看上去是死了吧。


    如果他们就这样判断抹杀成功就好了——莫妮卡一面如此祈愿，一面逃亡。


    她一边对子弹打出的伤口做着应急处理，一边避开司机的注意跳上了路过的卡车的载物台。到达休罗东南部的时候，她跳了下来，现在正在慢慢寻找休息的地方。


    （糟糕……意识要断掉了……）


    体力的极限到了。


    她用尽了一切。子弹、炸弹、镜子、透镜都没了。只有个几乎折断的小刀。连体内的血液都失去太多，只够勉强维持活动。


    稍微放松一点，就会直接倒下睡着。


    她的目的地，是从兰那里听来的——『炮烙』盖尔代的藏身处。


    房间位于居民稀少的寂寥的木制公寓。那里留有水和食物，是 cim 也没掌握的据点。如果到达那里，就可以获得片刻的安稳。


    因此，即使感到体力接近极限，她还是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在住宅零星散落的安静街道中前行。


    「……哎，那里的姐姐，没事吧？」


    途中，背后传来了稚嫩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睡衣、大约六岁的女孩站在那里。女孩抱着粉色的小熊玩偶，这打扮看上去就是刚从床上跑出来的。


    「现在到外面走动很危险哦。休罗那边啊，坏人在大闹。妈妈和爸爸都很害怕。所以呢，不要出来走动比较好哦。」


    女孩似乎是从窗户看到了莫妮卡，慌忙跑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夜晚的黑暗，她没看到莫妮卡的伤势吧。


    莫妮卡不由得露出微笑。


    「没关系，坏人已经离开了。」


    「真的？」


    「当然。国家的很厉害的人们一起干掉坏人了。毫不留情，彻底痛揍了一顿。坏人悲惨地输掉，被正义的火焰烧掉了。所以放心去睡吧。」


    女孩好像松了口气，露出天真的笑容说「太好啦」，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目送女孩离开后，莫妮卡再次朝着盖尔代的藏身处前行。


    明天早上，肯定有许多国民喝彩。暗杀达林皇太子的恶人被 cim 一举杀死。他们会为这个事实拍手称快，期待再次到来的安宁。混乱将会收束，人们将会恢复笑容。


    刚才相遇的女孩，肯定也会开怀大笑吧。


    ——人们会举起双手欢迎缺少莫妮卡一个人的世界。


    这样就好——她呼了口气。


    只要这个世界能再减少一份忧虞。


    「真吓人啊，怪物。」


    道路前方传来了声音。


    那是低俗的男性声音。粗野而肮脏，好像能体现出说话人的狭隘。


    「说真的是怎样？怪物的学生也是怪物吗？真让人泄气啊。」


    蘑菇头的男人站在那里。


    身高较低，阴郁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世间的一切。他敲着自己的额头，十分刻意地叹了口气，把狙击枪搭在肩上走过来。


    莫妮卡知道这些特征。跟过去克劳斯画的肖像画也是一致的。


    ——『白蜘蛛』。


    白蜘蛛歪起嘴角，说：「能找到逃跑的你也挺幸运，就算抵消了吧。」


    莫妮卡理解了。她知道芬德联邦除了翠蝶还有其他的『蛇』成员。


    「哎，」莫妮卡尖锐地瞪着对方，「难道说你就是翠蝶的老大？」


    「算是吧。」


    「原来如此啊。击杀达林皇太子的人也是你吗。」


    「随你想象。」他把狙击枪从肩上拿下，举起来，「就是这样——去死吧。」


    莫妮卡用小刀的刀背挡下打出的子弹，用尽了全力。


    与手枪不在一个级别的高威力子弹，仅凭冲击就击碎了莫妮卡的手腕关节。


    她仰面摔倒，同时知道右手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唔，居然比吾更快发现啊。你这人，不可原谅。居然丢下天下无敌的吾。」


    与白蜘蛛相反的方向传来另一个人男人的声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支右臂。有两只是义手吧。表面不规则地反射着月光，展露出金属的光辉。持有人的特征是高个子大块头，但是大衣的兜帽蒙着头部，看不清脸。


    「但是，既然输了，就必须承认啊。天下无敌让给你——好，引退吧。」


    「不不，『黑螳螂』。不要因为这点事就要表示引退啊。」


    「……“车辙斧”处于故障状态。没干劲。」


    「不要废话，给我认真干活。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啊。」


    「既然你这么拜托就没办法了。这也是过于受到才能眷顾之人的宿命吗。帝国数千万人的期待压在吾的双肩上……啊，引退之日在远去。」


    「你这个每次不自恋就拿不出真本事的毛病，不能改改吗？」


    两人互相说了一会玩笑话之后，再次看向莫妮卡。


    「那么——赶快了结掉吧。」


    莫妮卡没有犹豫。


    她将剩下的所有能量花在逃跑上，迅速起身。为了远离从道路前后夹击接近而来的两人，她脱离道路，逃向了住宅的方向。


    「哦哦，还能跑啊？」白蜘蛛开心的声音传来。


    从对方说法看，被叫做『黑螳螂』的男人也是『蛇』的一员吧。翠蝶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与翠蝶的层次应该不一样。


    子弹和体力都耗尽了。惯用手被打坏了。还是二对一。


    ——不可能赢。


    这不是靠精神能奈何的问题，而是确定性的事实。


    莫妮卡脱离他们的视野，再次朝着『炮烙』盖尔代的藏身处前进。『蛇』好像只是预测到了莫妮卡的逃走路线，绕到了前面而已。他们应该不知道藏身处的情报。


    如果能到达目标木质公寓，或许能撑过去。


    她拼命动着已经使不上力气的腿。


    〔莫妮卡酱！〕


    怀里拿着的无线电传出了声音。


    〔听到请回应！〕


    莫妮卡睁大眼睛，站住了脚。


    「莉莉……？」


    那是在马上要与 cim 战斗时打开了电源的无线电。


    传出来的毫无疑问是莉莉的声音。


    终于连上了。之前没有连通好像是因为 cim 使用的大量无线电造成的串扰。cim 可能暂时中断搜索莫妮卡了。


    〔你现在在哪里？平安吗!?〕


    「咱直接说了。」


    莫妮卡将无线电贴在耳朵上，再次跑起来。莉莉屏住呼吸的声音传来。


    「翠蝶是『海德』的人。咱现在在依米兰遇到了白蜘蛛。给翠蝶下达指示还有杀死达林皇太子的也是这家伙。旁边还有个叫黑螳螂的有多条手臂的男人——」


    「你在讲什么啊？」


    到达木制公寓前面的时候，她再次碰到了白蜘蛛和黑螳螂。被绕到前方了。对方就好像猎人在看着逃窜的猎物取乐一样，露出惹人厌的笑容。


    莫妮卡瞬间运转了思考。


    有个必须在这里说出来的情报——


    「——代号『炯眼』。去依靠那个人。能击败『蛇』的存在只有那个人。」


    白蜘蛛和黑螳螂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能在他们面前说出细节。


    在前往芬德联邦前，克劳斯准备了这个奇策。在『灯』的少女之外，他另外准备了一位现在他最信赖的迪恩共和国的间谍。


    「还有——」


    她没有继续说话。该说的情报已经全都说完了。


    「遗言说完了吗？」白蜘蛛架起狙击枪，「最后说出有趣的情报，谢谢你啊。已经足够了。」


    即便到达了木制公寓，既然眼前有敌人，自己就不能逃进去。


    而且，对方也不可能让自己继续逃跑。


    〔莫妮卡酱……？〕


    莉莉的声音传来。


    现在她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还有——」


    接下来对她说的就是最后的话语了。


    她无数次想闭上嘴放开通信器。阻止了指尖的，是葛蕾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心中涌起的欲求。


    ——自己直到死去都不会与任何人共享心意。


    她至今不知有多少次感到恐惧。她的人生就是由这样的断念连接而成的。


    「哎，莉莉。」


    嘴唇动了。


    「跟你说这种话可能是在给你添麻烦——」


    说到一半，泪水差点渗出来。


    「或者你这么聪明，区区咱的心意，你可能早就注意到了——」


    莫妮卡忍住泪水，缓缓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清晰地说出了口。


    「其实咱喜欢你。」


    枪声和冲击几乎同时到来。


    白蜘蛛在极近距离打出的子弹贯通了无线电，把它打得粉碎。


    莫妮卡拿着无线电的左手和无线电贴着的左耳全都被打坏了。粘稠的血从头部侧面顺着脸颊流下来，但是捂着伤口的双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哎，我可以凭兴趣问问吗？」


    白蜘蛛以一副愉快的样子问道。


    「真的没计算到啊。如果你真心倒戈到『蛇』，我可以保证『花园』的性命。你远离『灯』远离间谍，跟『花园』和平地生活——这样就不行吗？」


    莫妮卡思考过无数次。


    牺牲掉『灯』，跟莉莉两人去某个遥远的乡下平静地生活。与间谍撇清关系，度过安全的日常。


    如果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或许已经获得了那样的未来。但是，她怎么都无法选择那条路。


    「当然，是不行的啊。」


    莫妮卡用嘶哑的声音低语。


    「因为就算咱喜欢莉莉，莉莉也不喜欢咱。」


    听到她的回答，白蜘蛛露出了怜悯般的视线。「……我就记下当作参考吧。」他这样说完，再次架起了狙击枪。旁边那个被叫做黑螳螂的男人举起了三只右臂。


    终结的时刻差不多要到了。


    莫妮卡深深吸气，向他们问道：


    「——水吗？」


    「啊？」


    一度吐出的话语被夜风抹掉了。


    莫妮卡说「不要让咱说第二遍」，抬起已经动不了的右手，用尽全力歪起嘴角，作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咱在问要咱给你放水吗，臭杂鱼们。」


    紧接着，黑螳螂的三只右臂动了。


    她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之后，她置身于强烈的冲击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衣服被切开，身体被掀飞。她被摔打在木制公寓的墙上，突破墙壁，进入了一层不知道谁的房间里。


    即便想去目标地点也没有意义。盖尔代的房间在三层。十分遥远。而且公寓已经开始着火了。是『蛇』的两个人放火了吗。就好像在嘲笑寻求安稳的莫妮卡一样，火势在不断增加。


    莫妮卡躺倒在地，一直带着的照片落到眼前。


    那是莉莉的照片。她偷偷拍下来，一直藏在身上。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之中，莫妮卡直到最后都在凝视着那张照片里的笑容。

 next mission

    代号『炯眼』。


    被如此命名的间谍静静地俯视着街道。


    休罗城沉浸在祝福之中。


    多克罗德的大火灾被第二天清晨开始下的暴雨浇灭了。城市正在恢复沉着。车站前的混乱在逐渐消除，游行的参与者有减少的倾向。极速增加的反政府组织也受到了 cim 的管制，失去了势头。


    狙击了达林皇太子的间谍被顺利杀死——这条新闻将安慰带给了休罗市民。


    以擅自报道暗杀者样貌的康梅里德时报为首，记者们获得了赞赏，成了为国家的名誉报道真相的勇者。关于这一切背后名叫『烽火连天』的组织，具有统治地位的首领突然音信全无，于是组织迅速瓦解了。


    有传言说暗杀者是加尔加托帝国的人。加尔加托帝国的高官举行了会见，一口否定了传言。「毫无根据。」「政府也对达林殿下的不幸表示哀悼。」「我们强烈希望继续与芬德联邦协调。」这些说法不断被重复。


    芬德联邦的国民里，反帝国的思想更重了。


    但是，为了保证世界大战的悲剧不再上演，cim 正在全力诱导舆论。他们用掌控的媒体，保持着反帝国的主轴呼吁反战。


    城市好像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逐渐恢复日常。


    ——最大的邪恶消失了。


    不论谁都在笑，就好像在说，已经不需要烦恼了。


    休罗市民贬低、烧毁苍银发少女的照片，嘲笑她那悲哀的自杀。然后，他们会与自己的朋友或家人在珍贵的假日一起出行。


    『炯眼』怀着虚无感眺望着这样的城市。


    ——莫妮卡创造出了这个唯独她不存在的世界。


    想到她的决心，『炯眼』的胸中也生出了哀伤。


    『炯眼』呼了口气，肩部附近有轻微的疼痛。伤口已经愈合了，然而钝痛好像记忆重现一样传来。


    ——『炯眼』是『灯』的秘密策略。


    在前往芬德联邦之前，克劳斯准备了这个策略。为了骗过一切敌人，击败一切敌人，他设下了这张王牌，给予其深厚的信赖。


    『炯眼』身负重大的责任，但是状态并不完美，还不能仅靠自己的力量活动。


    因此，这位间谍只能等待——在这个状况下『灯』会如何行动呢。


    ◇◇◇


    克劳斯等人被关押了三天。


    要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有至今没有得到正式治疗的兰被送到了医院，以及得到通知说亚梅莉暗地里保护了腹部重伤的艾露娜。


    安妮特和葛蕾缇仍然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个状态没有变化。


    克劳斯、莉莉、吉薇娅、缇娅、莎拉五个人一直在等待时间的流逝。


    三天后的早上，亚梅莉来访了。


    「燎火。」


    她穿着一身洁净的装扮，淡然地说明：


    「我们查出了协助『翠蝶』的 cim 背叛者。另外，许多谍报员将『烧尽』即莫妮卡认作了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我等 cim 之前分裂为亲帝国派与反帝国派，今后也会团结一致反帝国吧。」


    她微微低下头：


    「感谢各位的助力。我代替『海德』来向各位道谢。」


    好像这个成果对她来说十分重大。声音里满载着成就感。


    但是，克劳斯有些高兴不起来。他并不是想拯救芬德联邦。


    「我那时候其实无所谓的。」


    他明确说道。


    「即便把你们杀光，占据 cim。」


    「如果我们动真格争斗，cim 和『灯』都会出现许多伤亡吧。我们争斗起来是没有意义的——这是莫妮卡的意志，不是吗？」


    听到对方拿出莫妮卡的名字，克劳斯心里荡起一阵波纹。


    到现在也没有她存活的消息。克劳斯如今仍然相信她会生还，但是究竟——


    在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摇之前，克劳斯立刻恢复了平静。


    亚梅莉说道：


    「我们一同抓捕给芬德联邦展现噩梦的黑幕——『白蜘蛛』吧。」


    可以从她的态度中看到一丝安心的神色。


    芬德联邦与迪恩共和国之所以敌对，仅仅是因为曾为 cim 最高干部的『翠蝶』散布流言，给共和国的间谍蒙上了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冤罪。


    但是，莫妮卡作为加尔加托帝国的间谍背上了这个大罪，然后靠自己使『翠蝶』变得无法行动。


    终于能够缔结正经的合作关系了。全都是莫妮卡的功劳。


    但是，看上去为此还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


    克劳斯说道。


    「——这夸张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亚梅莉背后有十名以上部下在待命。他们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包括克劳斯在内的『灯』的成员。


    「这是『海德』的意向。」


    亚梅莉毅然决然地说道。


    「你明白吧？我们希望与对『蛇』十分了解的你们合作，但是，你们太过危险了。我们无法在放任你们行动的情况下信任你们。」


    表情里含有平静的压力。


    「——cim 会拘留『燎火』和『梦语』。」


    克劳斯有心理准备。


    ——克劳斯的部下里出来个『烧尽』莫妮卡。


    ——缇娅曾是反政府组织『烽火连天』的领导者。


    从对方的立场看，拘留这两个人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在间谍的世界，背叛是家常便饭，对方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有全面的信任。


    无法抵抗。如果拒绝，又会重蹈覆辙，与 cim 进行无益的争斗。


    亚梅莉的部下如临大敌地将手铐戴在克劳斯的双手上。手铐的构造非常坚固，让人无法轻易脱下。缇娅也被戴上了同样的拘束器具。


    看来在事情结束之前，两人都要过一段监禁生活了。


    「老师……」「boss……」


    莉莉和吉薇娅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


    『蛇』创造出的噩梦还在继续。


    ——『忘我』安妮特被打碎肋骨，仍然在住院。


    ——『爱女』葛蕾缇受到了长时间的监禁，需要疗养。


    ——『愚人』艾露娜被 cim 击中腹部，住院。


    ——『冰刃』莫妮卡生死不明。


    ——『燎火』克劳斯以及『梦语』缇娅被 cim 关押。


    许多队员无法行动，『灯』不止是半毁，已经处于机能停止状态了。


    他们必须立即确认的事情，是莫妮卡的安危。然而，能够为此行动的人员实在是不够。


    ——所以，她的故事开始了。


    这位少女至今一直在被保护。


    在任务中从头到尾都是辅助。


    第一次不可能任务，夺回生物武器『奈落人偶』的时候，她没什么显眼的贡献。在查办暗杀者『尸』的任务里，她也只有一点贡献。在米塔里奥与『紫蚁』的战斗中，在龙冲与『凤』的战斗中，在芬德联邦与『贝利亚斯』的战斗中，她还是一样。


    她确实在努力。但是，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少女，她缺乏战果。


    ——『灯』最弱。


    这是她对自己的评价。基本上没错。


    ◇◇◇


    克劳斯和缇娅被带走了。房间一角，莎拉在颤抖。


    就好像在将视线从不想面对的现实上移开一样，她将帽子深深地压低，抱着腿。她的姿势在这三天里一直没有变化。自从被带到这里，她就一直在流泪，忍耐着涌上心头的哀伤。


    （莫妮卡前辈…………）


    莫妮卡生存希望渺茫。谁都会这样判断。对『蛇』来说，她也应该很碍事。没有理由让她活着。


    莫妮卡或许丧命了——每当莎拉这样想，泪水就会溢出来。


    对莎拉来说，她是第二位师傅。克劳斯无法进行的详细指导，全都是她负责的。


    所以莎拉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咱一直在留意啊。』


    那时莫妮卡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了。


    『哎，你记得吗？在「焰」的墓碑前报告「灯」再次集结的那天。大家一人一句，说了留在「灯」的理由。』


    莎拉记得。大家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吉薇娅说是薪水，缇娅说是憧憬，艾露娜说是梦想，安妮特说是愉快，葛蕾缇说是心上人，莉莉说是自己的理想。


    『只有咱和你什么都没说。』


    没错。莎拉感觉有些尴尬，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莫妮卡微微露出笑容。


    『希望咱俩能找到吧。找到在间谍的世界生活的理由。』


    现在莎拉明白。莫妮卡找到了自己战斗的理由，找到了必须去颠覆世界的强烈动机。


    真想多聊一聊。想听她亲口明确地说出来。


    然后，在如此许愿的时候，莎拉擦去了自己的泪水。


    （对我来说，在间谍的世界生活的理由……）


    她脚上使劲。


    （……就不能——是为了『灯』的大家吗？）


    或许有人会训斥说，这是在推卸给他人。或许有人会提醒，不要用这种动机拿起手枪。但是，这样就好。无论被训斥多少次也没关系。


    如果能被莫妮卡用那带着无奈与温柔的声音训斥，那就无所谓。


    莎拉站了起来。


    ——若是莫妮卡，肯定还活着。


    这是信赖。若是莫妮卡，无论怎样的困境她都能克服。她必定会存活下来，藏身在某个地方。克劳斯不是也相信『莫妮卡会存活下来』吗。


    但是，要想帮助她，就必须去实打实地接触某个人。


    ——『白蜘蛛』知道莫妮卡的下落。


    是把她诱拐了吗。还是没能抓住她，把她放跑了呢。


    他掌握着这个情报。他是将芬德联邦推入噩梦的元凶，而且他杀害了同胞，是『灯』的宿敌。


    从这个男人口中逼问出情报，就是拯救莫妮卡的独一无二的手段。


    莎拉用力握着拳头，走向房间的出口。那是克劳斯被『贝利亚斯』的人们带走的瞬间。莉莉和吉薇娅束手无策，正在看着这一幕。


    「boss!!」莎拉向他的背影喊道。


    「莎拉……？」


    克劳斯露出感到奇妙的表情，回过头来。


    莎拉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多么荒唐无稽。


    「啊…………」


    她几度紧咬颤抖的嘴唇。


    「我……」


    她感到那实在是太过鲁莽，泪水又涌了上来。


    「我、我来……」


    她仍然在用丢脸的声音说话，任由泪水流下。


    即便如此，她最后还是用坚定的语调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白蜘蛛，由我来打倒……!!」


    她很坚定，下决心要完成这件事。


    要靠她们自己抓住『蛇』的一员，问出莫妮卡的情报，一定找到她。暗杀达林皇太子的理由也好，毁灭『凤』的目的也好，全都问出来，然后完成这个芬德联邦的任务。


    不再让任何人受伤，大家一起返回阳炎宫。


    因为，现在的她别无所求。

 后记

    这不是该在 7 卷的后记说的内容，但请让我讲一讲 6 卷执笔时的事情。


    我想在本卷发售时应该就已经公布了，『间谍教室』决定动画化了。好厉害啊！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的支持。非常感谢。


    恐怕有许多读者会感到疑问，「第 1 卷的那个要怎么办？」。关于这一点，参与动画制作的各位给出了最棒的点子。虽然不能跟原作一模一样，但他们非常尊重原作。感激不尽。


    许多相关人员都在努力，另外也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我惊讶地想「诶，要做到这一步吗……？」，所以请各位等待接下来的消息，一定来看看官方推特。


    我自己也次次参加了剧本会议。


    由于新冠疫情，后半基本上是远程会议，但是感染者数量暂时降低的时候，我来到了会议室，与许多人聊了聊『间谍教室』。


    当时正好是第 6 卷执笔的时候。然后，我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咦……喜欢莫妮卡的人好多……？）


    虽然并不是对所有人进行了问卷调查，但我遇到了好几个人说「我喜欢莫妮卡哦」，感觉很惊讶。明明还没到主场卷。说起来，粉丝来信和推特上也经常看到「喜欢莫妮卡」的声音。


    这当然是可喜的。不过，同时也有名为期待的重担压到了双肩上。


    （……莫妮卡卷，得好好写。）


    本卷就是在这种压力下诞生的莫妮卡卷。怎么样呢？比以往要更厚一些。


    以下是谢辞。本次也绘制了美妙插图的トマリ老师。非常感谢。每当我获知今后动画制作的日程，都会颤抖地想「トマリ老师似乎会很忙……!!」。请保重身体。


    另外，也特别感谢支持本卷制作的 m 氏。终于写出来啦。


    最后是下集预告。接下来是第二季的最终卷。副标题不言自明呢。将要与黑幕对峙的人，是过去被调离『尸』任务中心的——非选拔组。莉莉、吉薇娅以及莎拉的逆袭要开始了。还有，这卷没有大显身手的那位也一样。那么，再会。


    竹町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