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包满满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仙人村。 叶秋莫名的打了个喷嚏,吓了地瓜一跳,然后指着他娘,幸灾乐祸,「有人骂你。」 欠揍! 叶秋立即施展弹指神通,可小地瓜被她打多了,迅速躲到了朱长富身后。把他正在墙上画炕围画的手一撞,顿时歪了一笔。好好一朵牡丹花,愣是长出根刺来。 「哟,你俩别闹了,帮着想想这可怎么办?」朱长富先护下小地瓜,又转移话题。 叶秋瞪儿子一眼,「不如补只蝴蝶上去吧。」 朱长富早有此意,却一本正经的点头,认真补了只花蝴蝶。 「真好看。」地瓜从他怀里跟小地鼠似的钻出来,望着他娘露出一口小白牙,甜笑着拍马屁,「阿爷,在地瓜的大老虎旁边再给娘画个大公鸡。」 再瞪儿子一眼,叶秋没好气的笑了,她就是属鸡也不能属大公鸡吧? 才要纠正下这小子的性别观念,门外忽传来一阵哭声。 朱方氏急得直喊,「秋儿,秋儿你快出来!」 听朱方氏叫得急,叶秋匆匆赶了出去。 却见一物被劈头摔了过来,还来不及细看,她就本能的伸手一抓。只觉入手软绵绵,再定睛细看,是一块大红的土布肚兜。 上面没有绣花,染着大朵的黄牡丹,富丽又俗艳,却是乡下女孩子很喜欢买的一款内衣,一件五文钱。 正是叶秋在回山前,陪花裙子买的。 芳嫂满脸怒容站在那儿,也不知方才把这件内衣摔过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现在,她就这么当着叶秋的面,骂着被朱方氏拦在身后,早已哭得泪流满面的女儿。 「婶子你让开,今天我要不好好教训教训这败家丫头,她还真当自己翅膀硬了,想飞天了!」 「她败谁的家了?」叶秋瞟一眼裙子明显挨了耳光,被打得红肿的脸,望着朱方氏道,「先带她进屋洗把脸。」 朱方氏还怕叶秋一人在外头会吃亏,可屋里朱长富叫她了,「赶紧的,到隔壁去,看看裙子身上还有没有伤。」 当然有。朱方氏刚才就看见了,芳嫂之前可是拿了根柴禾棍子一直抽打着裙子,直到进她家院门前才扔掉。 看她带着人进屋了,芳嫂嘟囔着嘴,越发不依不饶道,「她是我闺女,败了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打她?」 叶秋点了点头,「那好。这也算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多嘴。不如等裙子上了药。咱们一起到连爷爷家,找长辈说说,可好?」 芳嫂一哽。「这种事,我自己教训就完了,还上长辈家干什么?」 叶秋淡淡笑了,「败家可是大毛病,惯不得的。要打就得打个厉害的,让她好生受个教训,以后才能长长记性。」 瞧她这云淡风清的样子。芳嫂忽地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昨儿,叶秋他们回来。听说征兵还是按旧年惯例来,全村老少都放了心。经董大伯他们再三宣扬,全村再没有人说叶秋坏了风水,反倒都赞她的聪慧仗义。 至于说要给村中办事的人报销一点食宿费用。大家也全都没有意见。 反正这钱又不要他们出,全是叶秋垫的,就是还,也要等到明年村里卖了棉花有了收入,到时谁还计较那几文钱? 只是,如果自己女儿也领到了五文钱,芳嫂就不能不计较。 刚刚,连拴儿跟村里的小孩玩,听说同去的一户人家拿了那五文钱。孩子买了包糖,他顿时就跑回家告状了。 芳嫂一问,裙子也不否认。当即就拿出了那件肚兜。 芳嫂这一下可气得非同小可,甩一耳光过后,就抽出一根柴禾棍子抽打起女儿。 在她看来,女儿挣了钱就应该交给自己。要不给弟弟买包糖也好,凭什么自己私吞了? 这事无论怎么想,她都实在不觉得是自己有错。所以叶秋再气定神闲的说要去讲道理。那就去好了。连爷爷是个公道人,她就不信他们会偏帮着叶秋。说自己的不是。 于是,等到了连升家的时候,她怕叶秋先说话,自己说不过她,便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末了,还抹着眼泪道,「我一个寡妇人家,拉扯着两个孩子有多不容易?真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可那丫头好容易得点钱,就想着给自己买东西,有这样做的么?」 叶秋一直没吭声,朱方氏几次想打断,都给她摇头制止了。 直等连爷爷发了话,「你不容易,大家当然知道。可裙子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就添些女孩子的物件又怎么了?不过五文钱,你又何必这么不依不饶的?」 芳嫂急道,「那她好歹也得给她弟弟带件东西吧?拴儿说,她在山下还吃了肉包子呢,也没给她弟弟留一个!」 连爷爷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那肉包子又没吃你家的钱。难道让裙子饿着肚子去办事?」 「那……」芳嫂觉得自己满心委屈,却偏偏讲不出来,忽地瞧见连蔓儿,记起一事,「那上回蔓儿也是下山去办事,还知道拿了钱就给家里买布做鞋面呢。她要给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你家能不生气?」 这话说得连大娘反倒笑了,「你拿我家蔓儿比什么?我家蔓儿可不缺这样一件肚兜子。」 芳嫂急急打断,「那裙子也不缺啊!」 叶秋此时才说话了,「嫂子说话可不要眛着良心,裙子真的不缺么?她这么大个姑娘,你别说新衣裳,有给她买过一件肚兜么?」 芳嫂一哽,半晌才犟着嘴着,「她小时候,自然是有的。」 「那小时候的肚兜,还能穿到现在?」叶秋刺了她一句,望朱方氏道,「婶子,你可以说了。刚刚你给裙子换药,都看到了什么?」 朱方氏早就忍不住了,忿忿的道,「芳嫂,我从前也觉得你一个寡妇不易,有时对裙子凶点,让她干的活多了点,可我帮不上忙,也只能当作没看到了。可今儿我这一瞧,才算是开了眼,你这哪是把裙子当女儿呀,你简直拿她当牲口!」 芳嫂急得想辩解,可朱方氏却望着连大娘道,「不信,让你们连家的女人来几个。带裙子进屋脱了衣裳瞧瞧,看看这孩子到底瘦成什么样了。还给你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亏你这当娘的下得了手!」 她越说越气,拉扯着裙子的衣袖道,「你们看裙子外头的衣裳就够破了的吧?可你们瞧瞧她里头,那更不象样子。甚至,还有拴儿的旧衣裳改给她穿的。我说芳嫂,你就是后娘,也不能做出这等事吧?」 芳嫂又羞又急。通红着脸道,「那,那不是她成天干活。衣裳爱磨么?」 「你还知道她成天干活啊?怎么吃几个肉包子你就不高兴了?」朱方氏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道,「一个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居然连癸水还没来过,你这当娘的,就一点不着急?」 这话说得连爷爷顿时脸色都变了,「这是真的?」 芳嫂手足无措。大冷的天,鼻尖都开始冒汗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道。「所以……所以我说她不能嫁嘛……」 「你闭嘴!」连爷爷气得不轻,要不是还有外人,他都想抽芳嫂几下子了! 哪有好端端的姑娘家这么大了还不来癸水的?肯定是太累,亏着了。 第二章 要说裙子虽是姓花。却是跟着芳嫂住在仙人村,这就算是住在连家。 要是让人知道,他们连家拿别人家的闺女当牲口使,弄得这么大年纪还不来癸水,他们连家还不得给人戳着脊梁骨骂死! 叶秋寒着脸,她本也不知此事,要不是回山时,她去买月事用的吸水棉纸,无意中问了句裙子要不要。她都不知道,这傻丫头居然从没来过癸水,还以为这事很正常。 而现在。芳嫂还要这样狡辩,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在山下,我带着裙子去把了脉,大夫说她没事,就是身子亏得太厉害,得好生将养才行。」 叶秋望着芳嫂。冷冷的戳破最后一张纸,「等离开时。我们不小心遇到镇上的牙婆。她私下托我问一句,芳嫂你打算什么时候卖了裙子。别等弄过了二十,她可是不会帮你交税的。」 这件事,是裙子都不知道的。乍然听到叶秋说起,震惊的看着芳嫂,原本还流着泪,眼下也忘了流。 连爷爷已经气得浑身乱颤了,指着芳嫂,半天说不出话来。 芳嫂心虚的大哭起来,「我,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她要嫁不出去,谁交得起税钱?她弟弟还小,将来还要娶媳妇,拴儿他,他可是姓连的……」 她还试图用这血缘关系打动人,却不想彻底点燃了连爷爷的怒火,「我们连家,还花不起这样的血汗钱!」 连奶奶过来给他大力抚着背,半天才让老头子顺过气来,吩咐媳妇,「去,把咱连家的几户人都叫来,再把老村长请来。芳嫂家的事,咱要好生说道说道!」 连家的人一召即到,连拴儿也给叫来了。只朱长富不来,带话说有叶秋在就行。 这老叔是铁了心不管事了,叶秋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最后事情很顺利的定了下来,往后芳嫂家的活,由连家几户男丁轮流带着拴儿去干。 芳嫂交连爷爷一份口粮,其余几家也贴补些,以后裙子三餐饭就到连爷爷家来吃。等她好生将养过这个冬天,来了癸水,明年就由连家帮她嫁出去。 叶秋最后只补充了一条,万一在裙子二十岁前没寻到好的,也别急着嫁了。她先垫着裙子的税钱,总之要替她寻个好人家。 芳嫂哭得不成人形,不停的说着她不是故意。可这回再没人同情她,甚至,叶秋都不厚道的在想。恐怕她这眼泪,还有一多半是为马上要开始干活的儿子留的吧? 不过即便如此,叶秋回家路上,还是心情颇好。 能真正帮到一个人解决问题,还是挺开心的。 瞧她开心,有人不开心了。 看她高高兴兴的走过去,董二很是不爽。 他偷偷收了陶家的钱,可是要给叶秋找麻烦的。怎么山底下的官差这么没用,给叶秋闹一闹,那征兵的事就变了呢? 见叶秋走远,正要回去,忽地瞧见董大伯夹着本册子走过来。 董二忙拦上去问,「大伯,你给说句实话,那征兵的事是真的改回来了?还是五抽一?没有多余的?」 董大伯瞪她一眼,「你还想着多几户么?今年可轮到你了,你到时可别想耍什么滑头。」 董二心说,我才不会去呢。陶家早答应了他,会把他的名额剔除的。他只是不信,「你们会不会给叶家丫头骗了,没弄清楚?都是官府说好的事。怎么就改了?」 董大伯生气的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人呢?既然你不信她,又问我做什么?别忘了我可是和她一起下山的。要是她骗了你,那也就是我骗了你!走开走开!」 再不啰嗦,董大伯把他轰走,自去叶秋家了。 那天领了五文钱,他特意在山下买了几张粗纸,回家订了个薄薄的本子,做村中的公用账簿。 原拿回来是要交给朱长富的。可朱长富说他不管,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办。董大伯无法。只好自己把这事接下来。 今天上门找叶秋,就是要请教她这账簿要怎么记。 那很简单。叶秋直接拿削尖的炭条,帮他划了四列,「一列注明时间事由。一列写收入,一列写支出,最后留个备注就行了。」 这样简单明了,董大伯一下就明白了。 等叶秋把这回下山发生的第一笔公账记上,董大伯也拿炭笔,在旁边画了个圆圈,上面再点几个褶就代表包子钱,人工那里他就画了个圆脑袋的小人,旁边七个点。就表示一共有七个人。 画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别怪大伯没见识,实在是不识字。不这样,怕忘事。」 叶秋笑道,「这样就很好。以后你用一个符号代表一种支出,再学会看数字和加减,这个账就能记得明白,也看得明白了。」 董大伯忙道。「我这回来,还得求你个事。上回你家地瓜不是教了大家数数么?回头那些加加减减。也要教下大家才好。」 叶秋听说,就把从前教儿子的数学卡片拿了出来。 「劳烦大伯你把这些拿去给大家抄写一下,先把这些数字认熟,十以内的加减法都弄清楚,回头再教你们百千万的。」 董大伯如获至宝,两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这才接过,一一问明后,又拿干净帕子包起来,这才收进怀里。 原本打算走了,只朱长富忽地道,「那后头垒的几个土堆还要不?不要我就推了啊,瞧着怪碍眼的。」 看他一脸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叶秋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明明就惦记着这事,干嘛还要装得不在乎? 不过想想,那大个子来历非凡,他那么做肯定有些道理,浪费了也实在可惜,便道,「大伯把这字给人抄的时候,也提醒大伙别忘了练那个劈柴。就算是强身健体,让大伙儿练练也是好的。日后若要出门行商办事,会两下子拳脚,总是稳当些。」 要是从前,她说这话兴许董大伯还要想一想。可见识过叶秋的号召力,不说旁人,他头一个就表示,一定会敦促家中儿孙好好练习。 还道,「你比我们见识多,要是还有什么好的法子,记得提醒大家。」 叶秋笑着应了,忽地觉得那些电视上看到训练士兵的法子,也许日后可以陆续用上了。 这回董大伯真是要走了,不过走前,格外对叶秋伸了伸大拇指,「裙子那事情,办得厚道。」 哎哟,没想到突然给人赞了一下,叶秋有点脸红了。虽然她也觉得办得挺好,但自己以为跟别人赞赏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等人走了,朱长富笑眯眯的看着叶秋,也不说话。 叶秋给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道,「叔你别这么看我。再看,我也不会当村长。」 可怜她从小到大,当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班上的小组长。如今要她当村长,她当得了么? 朱长富继续笑眯眯,就是不说话。 叶秋越发心虚,「我真不行!我才几岁啊,又是女的,能服众么?」 朱长富这回总算开口了,「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有理不在年高?若说你是女的不能当村长,那就更没道理了。瞧瞧我们西秦多少妇人当着家,前朝还出过女皇帝,女将军呢,多一个女村长算什么?」 第三章 算了吧,叶秋跟他说不通,反正她就是不干,也没人能逼着她。 「回头我给您找一个村长,全村这么多人呢,哪里寻不出个比我强?」 朱长富撇撇嘴,不答。 倒是朱方氏带着小地瓜进来。接上了话,「要说在村里寻个比你长得高,力气大的。大不少。可要是寻个有你这样读过书,又明白事理的,倒真是不多。小地瓜,是不是?」 「是!」小东西力挺起他娘来,还是蛮给力的。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扑上前来抱她大腿,「娘你是要当村长么?」 朱长富嘴快的问。「那地瓜同不同意?」 「同意!」小地瓜眼睛亮晶晶的,「我娘当了村长。是不是就是全村最大的?」 「是啊。」朱长富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小地瓜想了想,「那我娘当村长了,阿爷怎么办?」 「好小子,真有良心。不枉爷爷疼你。」朱长富乐呵呵的道,「你娘当了村长,阿爷就是老村长。就好象地瓜小时候你娘养你,等你大了,就是你养你娘。但你还是你,你娘还是你娘呀。」 小地瓜明白了,放心了,果断的道,「娘。那你就当村长吧。等我长大了,帮你当!」 这个小官迷! 叶秋气得扭头走了,「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不过出了门,又忍不住在想,朱长富是铁了心不想当了。那到底叫谁来当呢? 连爷爷,董大伯?都年纪太大了吧。 唔,要不等连升回来问问他?他在年轻人中有威望,说不定行。 叶秋暗暗定下人选。只等连升回来问问了。只是说来奇怪,他们走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过话说,她怎么感觉这回的征兵,好象有点不对劲? 朝廷征兵都是要按名册来的,那真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士兵都有相应的口粮发放,不是闹着玩的。 可郑亭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自改了章程,想在仙人村多征几个兵呢?就算他收受了陶家贿赂,可多征出来的兵总得有个去处吧?有了去处就得有一份口粮,到时若是闹出来,他又怎么脱身? 真是想不通。 此时叶秋倒有些想那个大个子,要是他在,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可惜他又不在。她又不认识当兵的人,能上哪儿打听? 听她在那儿神神叨叨,小地瓜听到了,很积极的跑去问老两口,「我娘说,想找个当兵的人打听事情,阿爷阿奶有认得的吗?」 老两口对视一眼,却是同时的欲言又止,沉默了。 宁武县县衙,气氛凝滞得可怕。 本地的县尊,邹大人的耐性快耗光了,可郑亭长仍是一言不发。 终于,邹大人搁下了手中的笔,沉声道,「郑亭长,本官最后再问一次,你想好了再答。这回的征兵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眼人就没有看不出的,郑亭长这回收了人家好处,所以才在八角镇胡作非为。可他要是做得无声无息,那上官也没有追究的道理。偏偏事情闹得这样大,如今身为直属上官,再不过问,就有些失职了。 可郑亭长咬紧了牙,躬身行礼,仍是如之前般作答,「回大人,下官无能,治理不好一亭之事,再无颜面留下,请准予下官辞去职务,回家务农。」 这是想撂挑子?没那么容易! 邹县尊冷道,「罢了,郑亭长你既执意如此,本官也不能勉强。只你是武官,要辞官还不是本官能说了算的事情。且先回去,把此次征兵之事办完再说。」 也不知这混蛋收了陶家多少好处,竟是硬要把事情扛下来。为着本地稳定,他让孙县丞替他遮掩了一回,在百姓面前没有多说。可他这样执迷不悟,那有什么后果,就由他自己担去! 郑亭长满心苦涩,却无法言说。 他原想借着这回事情闹大,扔下这个烫手山芋,收了银子就走,却没想到邹大人也不糊涂,临走还要榨干他最后一滴油。 他不想干,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再不甘,他也只得退回八角镇,继续做那个亭长。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要应付接下来的征兵之事,只觉头痛之极。 倒不是怕征不到兵,按旧例,乡亲们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他很害怕,叶秋再追查下去,就会查出这次征兵更大的一个漏洞。 到那个时候,他恐怕真的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一路忧心忡忡的回了亭舍,才进大门,却听说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陶家大少爷,回来了。」 潞州。 繁华集市上的一间铺子前,挂着明晃晃的硕大招牌,上书一个字,「酒」。 进得门来,就见墙上书着几行大字,「老镇特产,百年名酿,祖传手艺,万里枣香。」 确实是香,带着枣香的酒气四散开来,都不需要打听,两匹马就一前一后的在店门前停下。 都不需前面的主子吩咐,身后跟随的小厮从马上下来,便耀武扬威的走进去,「你们这儿,是八角镇老陶家的店吧?」 伙计连忙点头。 能骑马的,都是有钱人。主子不动,打发个下人进来买酒,太普遍了。 那小厮更加趾高气昂的道,「来坛子好酒,可不许蒙爷。知道是谁介绍爷来的吗?提醒你一下,我家主子认得的,可是军里的。」 伙计见多了这种嘴脸,连忙去打了坛枣酒过来,「知道知道,给您就按本钱,五百文。平常这一坛,可要二两银子呢。」 小厮一把将酒坛抢过,恶形恶状的道,「敢跟爷收钱?你长几个脑袋了?」 伙计急道,「小哥你可不能这样。要不你拿徐校尉的铭牌来,否则我们这本钱总得收的。」 「徐校尉?」马上那个吊儿啷当的俊美青年,摸摸下巴,「知道了。」 他抖一抖缰绳,马儿顿时踢踢踏踏的跑了。 屋里小厮一见,也抱着酒坛子冲出去。跳上马跑了。 伙计气得直跳脚,却全无办法。 主仆骑着马来喝霸王酒,他也算是第一次遇到了。 仙人村。 叶秋白天有空。专门跟着朱长富到地里看了看。 那天她下山之后,朱长富为不耽误农时,便找人把冬小麦的种子播下了。还足足的浇了一回水,这样既有利于冬小麦过冬,也有利于明年的发芽。 叶秋其实是不太懂这些农活的,只管结结实实的给朱长富拍了半天马屁。什么「叔辛苦了,这地全指着你了。没你可是万万不行的。」 听得小地瓜都捂着小脸。从张得大大的指缝里笑,「马屁精。」 小混蛋!越来越多话了。 叶秋眼睛一瞪。朱长富就呵呵护着,「小地瓜,你娘是嘴巴甜,才不是马屁精。你要多学学她的本事,将来才能当村长。」 真的吗?小地瓜顿时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娘了。 叶秋抚额。 她最近才发现,她儿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很有点官瘾。 一听说她要当村长,便激动得嗷嗷叫,再说他能当村长,那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天了。如今就连小苹果,都给他许愿封下了官,还是威武大将军。 叶秋斜睨着那只圆滚滚。东摸西爬的小东西,真不知它的威武在哪里。 第四章 看完庄稼,见四下里无人。朱长富提起一事,「你上回跟魏家大小子订了三日之约,应在今日了吧?」 眼见还不见人来,恐怕是黄了。 叶秋笑了笑,「没事,我都想好了。放蜂的事。就算北田村没人来,另找几个蜂农就行。至于棉花杆子。既知道是宝贝,难道我自己不能挑到纸坊去卖?至于那枣子,明年暂且先放一放。等卖出棉花钱来,后年咱们就能跟陶家争一争了。就算我一粒枣子收不到,但把价格帮着往上抬一抬,心里也就痛快了。」 朱长富本来还怕她年轻,受不起打击,隐含着担忧,可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哈哈笑了。 这丫头,这点最让他喜欢了。 心宽。不管什么时候,总这么乐观豁达,所有的烦难在她眼里,最多也就愁一时,时间一长,她总能找到办法,让自己活得开心。 这样或许有几分傻气,但没人不喜欢和这样冒傻气的乐天派打交道。时间越久,就越喜欢。 因为人生总是太多艰难,只有跟着这样人在一起,才会觉得那些难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姑娘,叶姑娘!」 正说着话,忽见吴长生骑着骡子赶了来。 叶秋啊哟一声,赶紧迎上去,「吴叔,你怎么亲自来了?赶紧上家去,好好给您做顿饭吃。」 吴长生急得直拍大腿,「你别顾着跟我客气了,我来是告诉你,出大事了!」 叶秋心头一紧,「什么事?」 「北田村老魏那大小子,让他媳妇来偷偷告诉我。说这回你们仙人村要征的兵,还是二十五!」 啊? 这下连朱长富也震惊了,「不是说好按五户抽一丁么?怎么会这样?」 吴长生也不知情,「那魏家媳妇说,她亲弟弟也是在亭舍里当差的,是那金求盗的手下。昨晚给他漏了个风,说是军里来人了,定下了各村的征兵名额。我们都是旧例,唯有你们村如此。那魏家小子倒是个仗义的,接了信本想亲自见你。可他爹惹事,把他关在了家里,故此才让他媳妇来寻我,还让我跟叶姑娘你带句话。说合作的事,等他回头能出门,一定来寻你谈。只眼下这事怎么办,你们村可得快点想个法子!」 这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如果是军方强行来要人,难道还要叶秋带着手无寸铁的乡亲们去讲道理? 那才是找死! 叶秋直接道,「我去找陶家,问他们要什么。如果要我离开,我即刻就走。」 闹到这个份上,如果说不是针对她,连她都不信了。 朱长富却一把将她抓住,「糊涂啊!如果他们真的是要对付你,你去了,还能落个好?」 吴长生也道。「叶丫头,你别冲动。吴叔我虽是个粗人,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那陶家要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对付你。那肯定是你让他们怕了。他们越怕,就说明你越有本事。说句不怕丑的话,我听了你跟北田村要合作的那些事,我都想跟小伙子似的,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你若是走了,那咱们还能有什么指望?那老魏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儿子明白。我也是明白的。长富叔,你说是不是?」 确实。朱长富再看叶秋一眼,犹豫了很久,才做出决定,「秋儿你别急。我下山去打听打听。」 「我去吧。」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吭声的朱方氏,望着老伴惨淡一笑,「这村里怎么说,还得你陪着秋儿,一起守着才是。」 叶秋听不懂这话,「婶子你跟叔打什么哑谜,这是要到哪儿去?」 朱方氏摇了摇头,「你别问了。倒是赶紧想想法子,如果这消息是真的。该怎么应付。」 她很快的收拾好,换了出门的衣裳,叫了朱德明赶车下山。 这边吴长生也不敢多留。即刻就要赶回吴家沟去。 叶秋迅速从自家留的棉种里,取了一半给吴长生,「不管此事如何,都谢谢吴叔您来报信的这份仁义。」 可吴长生却推了回去,「叶丫头,若此事是真的。你们村会比我更需要这些棉种。真若要把你们村的人征走,到时叔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但带几个人来帮你们村耕种倒还可以。」 这就是帮了他们大忙,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了。 叶秋满腔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空话套话说了没什么意思,她只有最朴素最直白的一句,「如果我能发财,一定带上你们。」 这就够了。 吴长生走了。 仙人村再一次炸了。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大家。 朱德贵当即就跳出来,指着叶秋鼻子道,「就说了她是个灾星,快让她滚蛋!」 朱长富再不客气,一巴掌就呼在他头上,「她就是灾星,你也要先把拿了她的棉种还回来!」 朱德贵自长大后,朱长富为顾全面子,从来没在人前跟这个侄子动过手。这回真是气急了,一巴掌打得又狠又急,打得朱德贵都懵了。 朱德贵媳妇原想跳出来闹的,也不敢动了。 倒是董二站出来道,「若她肯走,我们就把棉种都还回去又怎样?难道谁愿意去服兵役?」 他这一挑唆,原以为村中人会支持自己。没想到大家却是面面相觑,默不吭声。 然后一片寂静里,一个童稚声音清脆响起,「就算我和我娘走了,可你都是要去当兵的,凶什么凶?」 小地瓜生气的望着董二说的话,让叶秋怔了怔。 是啊,不管是五抽一,还是征二十五户,董二都是要当兵的,他闹什么呢? 叶秋脑子里灵光一闪,再看向董二的目光,开始带着几分怀疑。 自从出了征兵的事,这董二跟董老太的表现就各种不对劲,母子俩好象有恃无恐一般,他们究竟哪来的底气? 董二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那,那我不也是替全村人着急么?怎么,就许你们替村里人办事,就不许我们想一想了?你们还拿了公中的钱呢!」 「那是不是也要奖励你几文?」董大伯黑着脸说话了,旁人或许不好说,但他是董家辈份最高的长辈,教训董二完全没压力。 「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会说丧气话,你还会作什么?就算这回人家是针对的叶家丫头,可把她送走咱们就能天下太平了?今年征了兵,明年就不征了?可今年领了棉花种子,你们明年还要不要领?」 一番话,说得全村人都愣在那里了。 征兵,是无法预测的。但粮食,是年年都要种的。 因为叶秋在这里,所以他们得到了棉种。如果她继续留下,大家还能得到什么? 远的不说,就说这回跟北田村的合作,就算事情没成,不也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希翼? 这件事,可是从前的祖祖辈辈从来没有人想到,没有人挑头来做的。如果成了,会迎来怎样丰硕的成果? 乡下人不缺力气,不怕吃苦,缺的就是一个能领路的人,怕的就是没处使力。 有些话,朱长富心里明白,却不方便说。 所以,连爷爷说了,「董大哥说的对。我代表我们家,同意叶丫头留下。就算真是陶家针对的她,我们家也愿意跟着她拼一拼。你们有谁不同意的,站出来。」 第五章 董大伯也说,「我们家也是一样。不要说我们这些老头子勉强你们,你们怎么想的就怎么选吧。按村里的老规矩来,最后人少的听人多的!」 叶秋搂着儿子没说话,可一双眼睛,早已经湿润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除了朱长富老两口,还会有人这么替她争。 够了,真的够了。 她在仙人村三年,能换这么几家人肯替她说话,她真心觉得自己混得也算值了。 董二咬着牙站出来,叫嚣,「你们都死了吗?真把这女人留下,会害死大家的!」 众人沉默了。 这一刻,连朱长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大家究竟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董二站在那里,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董老太起初还想在人群中拉人去儿子那边,可几次碰壁之后,连她也站在人群之中不敢动了。 更不用说董二嫂,早就沉着脸,把一双儿女带了回去。她管不了自家的男人,总还能管着自家的孩子。 这样的丑陋,让孩子看过了,知道是不对的就够了。再看下去,只怕孩子们都要跟着抬不起头了。 这个杀千刀的,他究竟是想干嘛? 董二嫂越想越气,突然觉出婆婆和董二最近的不对劲来。 自从那天下山,两人就鬼鬼祟祟的象是有什么事。那天一向不爱干活的董二,居然和婆婆一起特意下到地窖里去收拾。 不对!这里头肯定有事。 趁着家里没人,董二嫂自己搬了梯子,下到地窖里去了。 常年干活的主妇,对自家每个破菜坛子烂瓦片都是熟悉之极的。所以就算董二特意遮掩了一番,但董二嫂还是很快的从地窖深处,挖出一只原本并不应该放在这里的酱菜坛子。 等打开坛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董二嫂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即便是在昏暗里,也绽放着淡淡毫光。 光洁明亮,却让人胆战心惊。 董二嫂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瞬间想明白了董二和婆婆的怪异。想明白了之后。脑子里更加嗡嗡作响了。 这一瞬间,董二嫂几乎把一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想起小时候,娘是怎么疼她。教她道理。 然后,爹又怎么因酒误事,就一句话,把她嫁到这仙人村来。 又想起前些时,因婆婆贪那几个茶叶蛋惹出的纠结,还有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该怎么办,似乎不用再多想。 可是。可是真要做出那样的决定,又似乎比登天还难。 怎么办? 董二嫂这一生。还从未如此纠结过。 忽地,身后传来清脆又熟悉的童声,「娘,娘你怎么了?」 是她的一双儿女。看她下到地窖来半天也不见上去,小孩子忍不住也跟了下来。 然后看着董二嫂雪白的脸色,两个孩子都吓坏了。紧紧依偎着董二嫂,眼睛里全是依恋。 就这一瞬间,董二嫂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那边,村里的集体投票,已经有了结果。 没好气的瞟一眼独自站在那边的董二,董大伯清咳了两声,「既然只有一家反对……」 「不!」董二嫂扯着两个孩子。白着脸挤进人群,「我们家也不反对。」 董二憋了半天的怒火,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他不好凶别人。还凶不了自家婆娘么? 「你个婆娘给我滚回去,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董二嫂傲然昂起下巴,「就凭我给你们老董家生了两个孩子,这里凭什么没我说话的份?」 「你反了天了!」董二抬手要打,却在董二嫂当着全村人的面,掏出那一锭十两银子时。打不下去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想上前扑抢。可董二嫂紧紧攥着银子,拉着孩子躲开了。 董老太见势不妙,生怕媳妇说出不中听的话,赶上前来,「我说媳妇,你这是要干嘛,快回去,回去!」 叶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看向董二的目光,更加鄙视。但再看着董二嫂,却多了一分敬重。 悄悄推了把花裙子,示意她去扶一把董二嫂。这丫头自出事后,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叶秋身边,摆出护卫之姿,实在是个知恩义的。 董二虽是男人,力气却没裙子大,一把便将他推开了。他还想上前追打,董大伯瞧着不象样,站起来把人护在了身后。 「你这是要干嘛?有话好好说,这当着全村人的面,动手动脚的,好看么?」 董二嫂哭了,把那锭攥得紧紧的银子递到董大伯面前,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下子,全村人都瞧出其中必有缘故了。就董二那个穷家,怎么可能攒得出一锭这么大锭银子? 裙子到底吃亏在不会说话,想安慰人,也只能拍拍董二嫂的背。 连大娘见状上前,「董二家的,你若是有什么委屈,慢慢说。村里人都在呢,必会给你作主。」 董二嫂强忍着泪,把两个孩子往叶秋面前一推,让他们给叶秋跪下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董老太急得直跳脚,「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董二嫂哽咽了半天,才抹着眼泪道,「孩子们,你们记住,人做错了事虽然丢脸,但做错了事还死不认错,那会更加丢脸。这回虽然不是你们做错了事,但是你们爹做错了事。所以你们给叶家姨姨跪下,磕个头,这也不算冤。」 董二心虚了,却攥着拳头,颈上青筋爆起,「你这婆娘胡说什么?你这是不想过日子,想把全家的脸都丢光么?」 董二嫂大声的说,「我没有胡说!是个男人,你就跟大伙儿说说,这银子是哪来的?可别说这是天上掉下,你捡回来的!」 董二眼神左右闪烁,望着一村人不敢说。 可董大伯已经看到,在银子底下有个字了。这个字,全八角镇的人都认得。 董大伯擦擦老眼,看了好几回,确定之后,气得手都直哆嗦,「董二啊董二,我原以为,你这人虽有些小毛病,但到底是读过书的,比一般人要明白道理。可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吃里爬外的事?」 他愤怒的把银子砸过去。董二本能的脖子一缩,银子掉到地上,给小地瓜捡了起来。翻过来看看,念了出来。 「陶。」 一个字,让仙人村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了。再度看着董二的目光里有着惊奇,有着不信,有着感慨,还有,更多的鄙视。 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怪不得这小子上蹿下跳的要赶走叶秋。这是收了陶家的钱才这样卖力啊。 可他是只卖了叶秋吗?这回征兵的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连整个仙人村都一起卖掉了? 董二慌了。 可越慌他越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让大家别这么看他。所以他冲上前,一把从地瓜手里抢过那块银锭,声色俱厉的说。 「你们别不识抬举,看在乡亲一场的份上,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们。叶家这丫头得罪了陶家,迟早是死路一条!我劝你们,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早些顺从陶家的意思,把这丫头赶走是正经。回头等陶家发了威,把你们都抓去当兵了,到那个时候。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第六章 砰! 回答他的,是挂着风声的一拳。董二给打得一个趔趄,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董大伯指着他。气得已经不想再跟他讲道理了,「把这混球给捆起来!今天,我们董家,就要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请出家法。好好让你长点记性!」 「你,你们凭什么打我?」董二吓得脸色变了。仓惶而逃,可早有几个村中的精壮汉子上前,把他抓了起来。 连爷爷站出来道,「别说是董家能打你,就凭你小子的所作所为,我们仙人村,就没人不能打你!说,把你跟陶家勾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你要是再横,咱们就是打死你,也是替村里除了一害!」 董老太吓哭了,连爷爷说的不是假话。仙人村由三姓人家组成,虽不算同一宗族,但从立村起,三家就有明训。如后代出了不肖子孙,三姓人家都有权依宗法族规行事。 就算把董二活活打死,连官府都不会受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董老太扑通上前跪下,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啊!我不该贪心,就不该上陶家去……」 听她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又把事实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董二一直低着头,没吭声。 他其实也是有些怕了,怕董大伯真的会请出家法,怕连爷爷真的要把他打死。 可等到事情说完,都不用董大伯和连爷爷开口,愤怒的村民都想把他打死了。 「怪不得这回征兵的事,陶家这么针对我们,原来是你小子告的密!想让我们跟北田村合作不成,受一辈子的穷。不过是十两银子,就买了你这小子的骨头,你简直不配做我们仙人村的人!」 「对,赶走他,赶走他们一家!」 董二万万没有想到,情绪激昂的村民们,在得知真相后,不想赶走叶秋,却要赶走自己。真要是被赶走了,他们一家得怎么活? 董二忘了,人虽然会欺软怕硬,但断人财路,更如杀人父母。他害了大家没钱赚,这让全村人如何不恨?就连朱德贵都暗地里忿忿对他扔了几粒小石子。 「大伙儿听我说。」在村民的愤怒失控之前,叶秋站了出来。 「这董二虽然该死,但董二嫂没做错什么。今天要不是她站出来,我们还不知道这董二做的好事。故此,就算是看在董二嫂的份上,要怎么处理董二都可以,只别连累家里的妇人孩子。」 董二原还以为叶秋要替自己求情,没想到只有家里老婆孩子。他不由得又急又气,破口大骂,「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的心?」 砰地又是一拳,这回连董二的眼眶又黑了一块。 也是董家一个汉子站出来道,「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瞧瞧,到底是红还是黑的。你陷害人家,人家护着你媳妇孩子,你还怪人家狠心。董家有你这号人,真是丢脸之极!」 董二又痛又气,想说话又不敢,心里直把这些乡亲剁了十七八刀,恨不得官兵马上就来替他出气。 许是他的怨念太过强烈,念头刚起,就真的来人了。 穿着盔甲的士兵,带来军令。 「仙人村听令,此次你们村共征兵二十五人,务必于三天内收拾好行装,到八角镇亭舍听令。违令者,斩无赦!」 「军爷,军爷!这里应该不包括我吧?我是董二啊,董二!陶老爷答应了我,说不征我当兵的。」 董二声嘶力竭的呼号,回答他的,是重重一鞭子。 这比之前村里人出手重多了,一鞭子下去,董二的半张脸都快被抽烂了,深可见骨,连眼珠子都差点给打瞎一颗。 这样酷烈的手法,是乡下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甚至总是说哭就哭的董老太,看儿子伤得如此惨重,此刻眼睛时连一滴泪水都没有,反而干得可怕。 一片静默中,那挥鞭的士兵阴沉沉的看向呆若木鸡的百姓,眼中流露出一丝嗜血的快意。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次,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女子。 当士兵的目光落在这女子身上,露出一抹惊艳。 叶秋虽然也跟许多人一样白着脸,但她却走了出来,扶起痛得快要晕过去的董二,和跟过来的朱长富一起,交到董老太手里。 自己村的人,自己关起来门怎样都可以,却不能任由外人欺负,不理不睬。 董老太这回的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半是惭愧,半是感动。更没想到这种时候,扶她儿子的,会是这个女子。 而村里人,看着叶秋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重。 看着她转身,迎向那士兵又贪婪又淫邪的目光。走到他的马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公文,细细看了一遍。问,「如有六十两银子,可允许赎回兵役?」 「是。」那士兵淫笑着看着叶秋,就好象看着一块大肥肉,「如果你把哥哥我伺候得舒服了,哥哥替你销一两个名额,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长富看那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厉声道,「秋儿。回来!」 这当兵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招惹他们,绝没有好下场。 叶秋却镇定得很,仰着脸看向马上的士兵。「我还以为你要说,帮我销了全村的名额也不是难事。原来不过是一个两个,那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事。」 那士兵一下火了,眯眼露出几分狠毒。 可他刚想要做什么,却被旁边人制止了,「算了,正事要紧,暂且放她一马,等把校尉吩咐的事情办妥了。这娘们你想怎么处置。还有什么难的么?」 那士兵忍了,望着叶秋冷笑两声,拨转马头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地瓜愤怒的握着小拳头冲上前,「坏蛋……」 可在他更多的话出口之前,被他娘掩住了。 叶秋不是不生气,只是对付这种小喽啰,还不到动用儿子的地步。 眼下,要解决的是这些喽啰口中的那个校尉。只怕此人。才是陶家真正的底牌。 「叶丫头,你说这可怎么办?」眼看士兵走远了。连爷爷董大伯他们就围了上来。 不知何时,叶秋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朱长富虽给排除在外有几分失落,但心中却是更加由衷的为叶秋高兴。 就连朱德贵家的媳妇,都厚着脸上前,望着叶秋道,「叶家妹子,你上回丢了个玉佩,还值一千两银子吧。那你爹还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你就拿出来,替全村人救个急吧!」 朱长富瞪她一眼,「你以为那些传家宝,跟你地里的白菜萝卜似的,要一个有一个?」 再说,叶秋那话本就是骗人的。她哪有什么价值千金的玉佩?就那一个小银盒,再怎样金贵,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朱德贵家的被讪讪骂退,连爷爷方道,「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欺负我们村,要不,咱们上县衙讲理去?」 董大伯觉得是个好主意,「对,讲理去!上回那孙大人不说,征兵仍按旧例么?怎么对咱们就不一样了?」 叶秋心中暗自摇头。 既然陶家请动了军方前来,必定有所防备。仙人村只有这么点人,贸贸然派人下山去告状,只怕半道上就给人斩杀,到时尸体往山沟子一扔,跟谁说理去? 第七章 至于县衙,就不要指望了。 征兵本来就是军务,地方上只是配合而已。象上回猝不及防把事情闹大,县衙才不得不露了个面。 可这回不一样,人家目标很明确的指向仙人村,其他村子没有跟着闹事的道理。而仙人村势单力薄,又没什么达官贵人的门路,县衙也没有帮忙的必要。所以这件事,他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道理叶秋虽然明白,却不能说给大家听。因为一旦说破,只怕村民们就要人心惶惶了。 所以她只道,「大家先不要慌,这件事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现在不能说。我只想问问大家,这件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你们还愿意留下我吗?」 连爷爷顿时皱起了眉,「叶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全村人刚刚表的态,难道还要大伙儿给你按手印不成?」 叶秋赶紧福了一礼,「对不起,是我多心了。如果大家真的愿意我们母子留下,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我不是不信任大家,只是怕隔墙有耳,又给人听了卖到陶家去。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每家出一个代表,来听听我的法子。要是有一人不同意,那也就算了。」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就算大伙儿现在全都表示愿意叶秋留下,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敢保证会不会又有人为了保全自家去通风报信? 最后全村人公推出朱长富、连爷爷和董大伯三人,叶秋只要能说服三人。那他们也就没意见。 众人散去,连爷爷和董大伯就跟着叶秋去了朱长富家。 关了门商议一时,出来之后。三人分别通知三家。具体内容暂不能透露,但他们都信叶秋的法子可行,愿意听凭她吩咐行事。 虽说村里人心里有些打鼓,但到底这三位都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所以也就按下心肠,看叶秋行事了。 叶秋倒也不含糊,第二天就下了趟山。 连升不在。这回赶车的便轮到董大伯的小儿子董青松,还有伤愈的朱孝平。陪着叶秋的依然是花裙子。 四人下了山,直接去了亭舍,求见郑亭长。郑亭长不见,只把抓回来干活的金求盗。派出来打发他们。 叶秋见金求盗一脸的苦笑,就不多问什么了。反倒悄悄提了一句,「金大哥的仁义,我是记在心里的。」 要不是他故意漏了口风给魏广海的小舅子,这事就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虽只提前半日知道,但有了心理准备,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金求盗也不多言,只提点她一句,「眼下来征兵的徐校尉就住在陶家酒楼里。听说他跟陶家大公子,交情不浅。」 叶秋点头谢过,调头就去了陶家酒楼。 这陶家酒楼倒是修得气派。三层大楼,颇为华丽。如今顶层几间上房已经全被包了下来,招呼贵客。 叶秋过来时,倒是没被为难,给小二带了上去,在外面的客厅坐着等人。 只是好一时。才听到开门声,然后隐约传来压抑笑声。然后便有沉稳的步子接近。挑开门帘时,一个鹰钩鼻,面容略显阴鸷的戎装男人出现在了叶秋面前。 叶秋盈盈下拜,施了一礼,「见过校尉大人。」 徐恭看她一眼,略有几分讶异,但随即就若无其事的坐下,端起杯茶,跷着二郎腿问,「你就是那仙人村的叶氏?」 叶秋蹲着挺累,便自己站了起来,「是。民女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问大人。缘何此次征兵,别的村子都是旧例,偏我们村与众不同?」 徐恭看她一眼,笑着放下手中茶杯,「本官生平最喜美人,如果是个丑人来问,比如你身边这个。」 他嫌恶的看一眼花裙子,凉薄的道,「早一刀砍死了。不过看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就告诉你一声。只因本官瞧你们仙人村的人顺眼,所以就多征了几个。怎么,不服?」 听他把杀人的话,说得这样轻松,叶秋脸色不大好。 这样嗜杀的人,难怪会有那样嗜杀的士兵。不过从此人没有公然住进陶家,而是依常理住进酒楼,显见得还是有三分脑子。但想要跟他讲道理,只怕不容易。 叶秋想想,苦笑着道,「大人抬爱,原是我等的福份。只仙人村人丁稀薄,大人一下抽走二十五人,只怕村里的老弱妇孺就要活不下去。」 徐恭笑了,说出的话却狠辣无比,「老家伙留着也没什么用,死了也就死了。女人可以带着娃娃再嫁,不愁没出路。」 叶秋越发示弱,「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们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只怕再好的出路也走不动。还请大人能不能高抬贵手,给条出路?」 看她态度柔顺,徐恭还算满意。喝了口茶,方道,「路就在你自己身上,就看你走不走了。」 叶秋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却还是一脸不解的问,「还请大人明示。」 徐恭又是一笑,「如你们仙人村不想服兵役,拿银子来赎不也一样?这八角镇,应该也有出得起钱的富户吧?」 叶秋秒懂,「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告辞。」 出了门,等在外头的董青松问,「现在去哪?」 叶秋看他,就两字,「借钱。」 六十两银子一个,全村二十五个名额,这就是一千五百两。 就算董青松不会乘法,算不出这个数,但他也知道,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那叶秋要上哪儿借钱?就算是有人肯借,可他们要拿什么还?只怕是把全村老少捆在一起,也卖不出这个价吧? 可出门前,他爹董大伯再三嘱咐了,出门凡事多听多看多学,不要瞎打听。人家叶姑娘办事,心里有数。 所以董青松就算是瞪大眼睛张大嘴,到底没把心里话问出来。 可朱孝平出门前没被他爹嘱咐过,所以他一听说叶秋要去借钱,就瞪大眼睛张大嘴,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叶秋瞧他二人一眼,才想要说点什么,忽地从酒楼中出来一人,大摇大摆的拦在了车前。 「叶姑娘,一别三年,别来无恙否?」 这谁啊? 叶秋瞪大眼睛瞅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约摸二十六七岁年纪,长相颇为清俊,一身银红色团花新衣,衬得肤色更为白皙。 等等!他的脸上是涂了米分的。再仔细看,乌黑的眉毛也被一根根细细描过,甚至唇上,都抹了一层淡淡的唇脂。靠得近些,还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馥郁香气。 哗,叶秋眼睛更亮了,这时代居然也有伪娘?听说古代男人有涂朱敷米分的习惯,只是叶秋在穷山村里三年,一个没见过。今儿倒是开了个眼,瞧见个活物了。 看叶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那男人不怒反喜。象是骄傲的孔雀,越发笑意吟吟,甚至略带几分得意,舒展着身姿让叶秋看个尽兴。 等叶秋终于看够了,忍不住伸手指向男人的半握着衣袖的手,「你既全身都保养到了,怎么不做一做手?要是早晚拿热牛奶泡一泡,应该会好很多吧?」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指节粗大,肤色明显略粗黑些的双手,顿时不自在的缩回袖里。再看看叶秋素净美丽的脸,眼中也多了三分嫌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进来。」 第八章 他一转身,又往陶家酒楼里去了。 看伙计立即迎上前去叫着大少爷,叶秋知道这位是谁了。却有些奇怪,这位陶家大少爷找自己何事? 唔,伪娘对上女汉纸。怎么看,叶秋都觉得自己赢面更大些。所以放心的跟上他,去了一楼后面的雅间。见他示意,便连裙子都没带进屋,孤娘寡汉的共处一室。 陶家大少爷,陶世荣给她一个还算识趣的眼神,居高临下的坐下,一张口却是,「你刚说的那方子是真的?」 叶秋一怔,陶世荣皱眉,「热牛奶泡手真有用?」 噗哧! 叶秋心中失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真的。如果你再早晚拿做脸的油脂细细涂抹,相信会见效。还有那指甲,不要留这么长了,很容易弄脏,短一点才好打理。凤仙花千万不要染,要染只能染一个时辰,有一点淡淡的米分红,象是染了,又象没染,最是自然好看。」 陶世荣仔细看了看自己双手,看叶秋确实不象是在骗他,才从怀里扔出一盒胭脂,还白她一眼,「一个女人都不知道梳妆打扮,简直是可耻!」 叶秋看那盒胭脂是新买的,还没用过,也不客气的收下了。仇家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她不用,送人不也挺好? 陶世荣又鄙夷了她一眼,这才说上正题。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要说你也不是个蠢人,为何非要跟我们家作对?爹和祖母三番四次容忍了你,你却偏偏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闹到我把恭哥都请了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叶秋听得目瞪口呆,敢情这位不仅是伪娘,还有公主病。 明明一直是陶家针对她,她不过是做出合理反击,可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竟是所有的错误都是她的,陶家才是受害者。 这样奇葩的理论叶秋没办法反驳,立场根本在两极,她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这位公主病患者,所以她只问重点。 「那如今陶家打算怎么处理?」 陶世荣施恩般的瞟她一眼,「跟我回去,立个卖身契,你和你儿子的。然后把你手上的棉种,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交出来。这笔钱,陶家就先借给仙人村了。」 「借?」叶秋很虚心的问,「那要怎么还?」 陶世荣道,「我们陶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把你们仙人村的地抵给我们,以后每年就种你手上的棉花或其他玩意儿,等还清这笔债,事情就算了了。」 「那有利息么?」 陶世荣白她一眼,「你家借钱不收利息的?」 叶秋果断起身,「那我还是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陶世荣嗤笑起来,「整个八角镇,哪怕是宁武县,你都不可能碰到这个运气。如果你有时间,或许你还可以找找门道。不过时间只有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你要上哪儿弄这么多的钱?」 叶秋忍着挠花那张脸的冲动,回身说,「或许我一出门,就捡个金元宝呢?」 陶世荣脸沉了下来,「叶秋,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我弟弟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坐在这里好声好气的跟你说?只要我叫恭哥一声令下,别说二十五个兵,就是二十五个人头,也能即刻落地!」 叶秋心里直冒火,这样的仗势欺人,也太嚣张了。冷哼一声,她也不客气的冷冷讥讽,「想要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只可惜,你投错了胎。下辈子投胎个女人或许还有机会,这辈子,要哪个男人为你滥杀无辜,那才是蠢到家了!」 陶世荣气得脸都白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恨事,就是投错了胎。偏偏给叶秋戳中了心窝子,想发火,可叶秋却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陶世荣原想叫人追上去教训她一顿,可一转眼,却见徐恭摸着下巴,看着叶秋背影,玩味的走了进来。 陶世荣顿时换了一副嘴脸,撅嘴含泪,撒娇的拉着徐恭的衣袖,娇声道,「恭哥,那女人不识好歹,你去叫几个兄弟,教训她一顿,我要划花她的脸!」 徐恭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大白天的,收起你那套小把戏。她没说错,你是投错了胎。老子就是再喜欢你,也不想为你背个滥杀无辜的名声。这女人说来不错啊,要相貌有相貌,要心机有心机,如果把爪子剁了,倒是件不错的礼物。」 陶世荣有点发慌,讨好的上前,「恭哥,我家算是跟她结了仇了。你要把她当礼物送出去,就不怕她反咬我们一口?到时我家受了损失,那城里的枣酒铺子,不也是恭哥你的损失?」 徐恭笑着重重掐他屁股一把,「你这小骚货放心,我既然要送,必是不怕她反咬我的地方。行了,滚回去跟你爹说,这回老子帮了他这么大个忙,别拿那几两破银子就想打发我。城里的酒铺我要再加两成的干股,叫他再给老子弄一百亩良田来。」 陶世荣方才连掐都没怎么变的脸色,此刻变了,「恭哥,这田就算了,我做主答应你。可那铺子,你都已经占了两成了,我们家还要……」 徐恭挑了挑眉,拉长尾音道,「嗯?」 陶世荣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我这就回去跟我爹商量。」 徐恭笑了,「这才对嘛。女人哪有胳膊肘不往外拐的?你呀,还要多学点乖,恭哥才会疼你。」 陶世荣低着头走了。 他是想当女人,但他也不想放弃男人的好处。因为这世道,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家业。他每往外多拐一点,那损失的,可是自己的利益。 陶家。 得知徐恭的狮子大开口,陶宗名一样气得火冒三丈,「他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不用赚钱,替他干活得了!」 再望着陶世荣那一脸的精致妆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口口声声跟他交情如何如何好的么?就好成这样了?」 陶世荣心里更怄,可当着爹的面,苦于无法反驳。 陶老夫人也厌恶的看长孙一眼,却道,「好了,你如今怪他又有什么用?请神容易送神难,人都到家门口了,不答应怎么办?」 陶世荣此时总算找个说话的机会了,「可也不能这么痛快的答应他,否则那胃口只会越惯越大。要不,爹您出面一次,跟他谈谈。我的意思,那田地给他加一百亩,酒铺的干股就算了吧。」 这倒象句话。陶老夫人想想,让人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对水头不错的翡翠玉镯。 「良田是祖宗基业,给的多了,咱们的子孙倒要受损。他一个光人在这里当兵,要那么多的田地干嘛?又不好打理。去跟他谈谈,他若愿意,宁肯多添几件首饰都是好的。」 她又睨长孙一眼,「若这镯子不够,再要首饰就从你媳妇那里拿。她进门的时候,咱家可是给了不少好东西。哼,如今有了儿子,倒是面子比谁都大,轻易连家门也不回。从前是念着孩子小,我不跟她计较。等今年过了年,让孩子留下,别在外头给祖宗姓什么都忘了。」 陶世荣一哽,原本不服气要自己小家出钱,可听祖母提到他儿子,又全数咽回去了。 只是陶老夫人想到叶秋,又恨从心头起,「既然那丫头不肯领情,咱们就使人到仙人村说一说,让那些穷鬼去揭了她的皮!」 第九章 这是个好主意,陶宗名决定亲自去走一趟。 而此时的叶秋,果然借钱碰壁了。 叶秋原先打算得好好的,用未来几年仙人村的出产做抵,先借一千五百两银子,解决这回的兵役之事。 一千五百两,看起来虽然很多,但落实下来,其实没那么可怕。 象她今年只种了五亩地的棉花,就卖了五十五两银子。而全村共有地一百二十二亩,明年集体种上棉花,怎么着也能收到一千三百两。 就算扣除税费,算上天灾不利等等损耗,她相信这笔钱短则三年,长则五年,一定能连本带利的还清。 这也是她问过朱长富、董大伯还有连爷爷三人,得到他们同意的方案。虽然从短期来看,他们所受的损失不小,但从长远来看,这还是很值得投资的一笔生意。 想想看,三年还完一千五百两。 这搁在从前,可是打破他们的头都没人敢相信的事。如果真让叶秋做成了,以后仙人村的收益还会少么? 那陶家打的主意,虽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心思更恶毒些。若仙人村的地落到他家手里,就相当于整个仙人村都成了陶家的佃户,相信陶家的利滚利,会逼得全村人永远没有偿清债务的一天。 只是叶秋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她要借钱的那个人,刚好不在家。 「你们掌柜的到底去哪儿了?」 叶秋很急,非常急。这样的关键时刻,怎么陈掌柜偏偏就出门了呢? 店里的伙计也是一脸无奈。「我们掌柜的只说出门有事,也没说上哪儿,办什么事。叶姑娘。你要不明天再来吧。等我们掌柜的回来,我一定跟他说,让他明天无论如何在家等着你。」 叶秋再急,却也知道无法可想了。 因为整个八角镇,只怕除了陈掌柜,或者说,除了他背后的徐家大姑奶奶。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借她这笔钱。 若不是怕到徐家也碰不到人。叶秋真想直接就找到榆林县去! 这该死的没爪机的时代,人只要一不在家,找起来就各种窝火了。 幸好还有一天。叶秋努力安慰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回了村。 而在她之前。陶宗名先一步到了。 看一眼破破烂烂的仙人村,那些土得掉渣的窑洞,在他眼里,跟野人住的地方差不多。要这样的一家子凑个六两银子只怕都不容易,还六十两?绝无可能! 所以陶大老爷端着威风,摆着架子,连马车都不愿意下来,就命家丁四处吆喝,「把村里的人都叫出来。说老爷我有话说。」 当主子的如此,当奴才的自然没什么好嘴脸,一个个扯起嗓门。 「嗳,仙人村的人听着!我们陶家大老爷来了,各家管事的赶紧出来一个,听我们老爷说话!」 这样呼奴唤狗般的叫唤,听得朱长富顿时就毛了。 跟屋里陪着的客人告了个罪,就走了出去。却见连爷爷董大伯都各自约束着家人。见有些好奇走出来的,也把人轰了回去。 要说官府号令他们没法子违抗。可这姓陶的算哪根葱哪根蒜,不过是个有钱些的财主,凭什么对他们吆五喝六的? 走到陶宗名跟前,朱长富说话了,「陶老爷,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眼看走出来的不过几个老头了,觉得一点也不威风气派的陶宗名有些不乐意了,不过想想,这朱长富到底是个主事之人,也就勉勉强强开了口。 「那姓叶的丫头,回来了没?她肯定没告诉你们,我们家打算借钱,给你们全村渡过难关的好事吧?」 出乎陶宗名的意料之外,虽然对面的几个老家伙听着有几分诧异,却没一个露出喜出望外的模样,更没有当即跪下磕头,感恩戴德的。 陶宗名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转念一想,这些山里人都笨得很,只怕根本搞不清自己说的什么意思。等他解释清楚了,估计他们就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吧? 到时候,就算那叶家丫头一人不肯有什么用?只要这些人都同意了,她就是不乐意,也得乖乖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了。 所以陶宗名就说了,「到底是这么多年的乡亲,我也不忍心看到你们村遭此无妄之灾。所以好心决定拿出一笔钱财,替你们全村赎了这回的兵役。你们往后,只要继续好好种地,慢慢还就是了。」 他会这么好心? 董大伯当即不信的问,「就这么简单?随我们还多少年?」 「那倒也不是。」陶宗名理直气壮的道,「你们既欠了我家的钱,往后每年的地怎么种就得由我家说了算,地里的出产也都得交给我家来管。」 那不跟佃农一样了?到时他一句债还没清,那全村人不就得给他家干下去? 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连爷爷顿时冷冷道,「陶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此事我们村已经在想法子解决了,不必您客气。」 陶宗名一哽,「你们不要不识好人心!那叶家丫头给你们灌什么迷魂汤了?她怎么可能解决得了此事?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们,她今儿已经求到徐校尉那儿去了。人家徐大人是给我家面子,才见了她一面。可这征兵的事是朝廷派下来的,你们可别以为能象上回似的,闹一闹就没事了。你们村的名额已经写进军文,盖上红印了,要是没银子来赎,那是非走不可的!」 「那也让我们自己解决!」朱长富黑着脸直接下逐客令了,「陶老爷,咱仙人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估计您人金贵,也没兴致受我们的招待。请回吧。」 陶宗名这一气非同小可,「朱长富,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你们几个老东西不乐意。我不信你们村的人都不乐意!」 「我们就是不乐意了!」村里,到底有些年轻的汉子忍不住出来看究竟了,眼见陶宗名这样欺负人,大伙儿都攥起了拳头。 山里人穷,日子艰辛,却也被大山养成了自由的天性。 种地是没法子,可谁家愿意为了几个钱。就把赖以生存的土地押给别人,弄得跟佃农一样? 也因如此。在历年的征兵里,他们宁肯流着眼泪,撕心裂肺的送走最亲的人,也不愿意出卖土地。去换一时的自由。 因为那样失去的,是子孙后代无穷尽的自由。 看见大家愤怒的目光,陶宗名恼羞成怒了,「一群蠢货!等到你们都死了,家里地都没人种下去了,才知道厉害呢!」 「你说什么?」有那性子暴烈的,当即就想冲上前打人了。 「站住。」朱长富把人叫住,凉凉的瞥了陶宗名一眼,「人家既上了门。总算是个客。咱们仙人村,没有向客人动手的事情,让他们走。」 方才那一瞬。真是有些把陶宗名吓着了,那胳膊都本能的抱着了头。此时听朱长富不打他,才把手放下,色厉内荏的道,「我们走!」 「慢着!」董大伯把人叫住,从匆匆赶来的大儿子手上。接过那锭从董二处搜出来的银子,往陶宗名身上一扔。「这陶家的钱,还请陶老爷你带回去。以后不要再拿来引诱我们家的子弟!」 第十章 陶宗名脸气成猪肝色,偏叶秋此时赶了回来,瞧着这场景,又补了一句,「陶老爷若是有钱,不如给陶大公子多买些脂米分,好生打扮打扮,兴许还能多结交几个权贵,替陶家多撑几道腰。」 如果说董大伯的话是一根刺,那叶秋的话简直是一把砍马刀,还是专往人软肋插的砍马刀。 陶宗名怄得几乎快晕厥过去,偏偏半字不能驳。 他那儿子什么德性自己清楚,甚至好些乡里的老人都是见过的。所以他只能坐回车里,顶着那张紫涨的面皮,落荒而逃。 看着陶老爷的威风扫地,年轻的汉子们用放肆的哈哈大笑送他一程。 只叶秋却有些笑不出来,虽然捅人刀子是痛快了,可没借到钱,她有何颜面再见父老乡亲? 「叔,是我没用。今天下山,没找到人,也没办成事……」 看她一脸难过,都快语带哽咽了,朱长富却是呵呵笑着把她肩膀一拍,「谁说你没办成事?把陶家那老小子气成这样,这还不算本事么?」 可这有什么用?又不能刮下几个钱来。 朱长富笑道,「快进屋去瞧瞧,你看是谁来了?」 谁啊? 叶秋抬眼望去,就见自家窑洞门口走出一个挺斯文的年轻人,打开门帘,里面有位中年妇人,笑意吟吟的看着她。看模样,似是母子。 可叶秋一个都不认得啊。 可当有人抱着小地瓜,最后露出老脸来时,叶秋的眼睛瞪大了。 陈掌柜! 他不是出门了么?怎么会在自己家里? 朱长富哈哈笑着,在她背上拍了一记,「这回,你不发愁了吗?」 不愁了。 再看一眼那对母子,叶秋都快哭了。 不过这回,是激动的。 她径直跑上去,忙不迭的行礼,「徐大太太,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我这回可是遇到大麻烦了,要借点银子救急,不过您放心,利息什么的,按商家的规矩来,断不敢让您吃亏……」 徐三思打着帘子,看这个漂亮得不象话的女子刚捅完刀子,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对着他娘又是讨好,又是卖乖,叽叽喳喳讲起正事。忽地觉得,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还是含蓄了。眼前这一个,就精彩的象是一台戏了。 似乎,好象,还是让人想一直看一直看的那种戏…… 三天的征兵期限已到,徐恭大马金刀的坐在八角镇亭舍。 等着收人,或者收钱。 其实他是无所谓的,因为陶家昨天已经把酒铺的一成干股,八十亩良田,还有答应好的若干首饰清单送到他面前来了。 虽然这跟他要求的,打了个折扣,但总的来说,他还是满意的。反正他也是狮子大开口,没指望陶家全给,所以即使少了点,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还能看到陶宗名那老狗交出东西时,一脸肉痛的表情。还能当着他面,把他儿子带回房去,就在他们家,弄得他叫得那样淫贱。只要一想想陶家人的心情,徐恭就更满意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所以也不喜欢做什么好事。 哪怕是看着自己的手下,因为没人来拿银子赎兵役,捞不到什么油水,而明显带着不满之色,徐恭都没想着要分点好处给他们。 在他看来,官大一级,就必须压死人。 做自己的手下,就跟自己的奴仆一样,完全没必要客气。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怕,才能让他们老实听话。 否则,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么辛苦的从刀山尸海里爬到这个位置上。 原本,士兵们就没指望他能分点好处出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陶家发了横财。可要是连百姓的油水也刮不到,他们辛辛苦苦的跑这一趟。又是为什么? 可这,真不能怪大家。 要是往年,总还有一些家境宽裕些的。会拿钱赎兵役。可今年,一个都没有。 不是没有人家拿得出这个钱,而是这个钱一旦拿出来,实在太伤筋动骨了。所以乡亲们宁可忍着疼,含着泪,紧紧抓着亲人的手,却还是把他们送到了亭舍来。 因为人太多。亭舍是站不下的。都是进来报上名,然后就回到亭舍外。抓紧时间,跟亲人最后的团聚。 没有人大声号哭,就是再柔弱的妇人,此时哪怕早已红了眼圈。也坚强的挤出一抹微笑。或是给丈夫整整衣角,或是给儿子塞几个带着体温的私房钱。 那可能是她们戴了半辈子的耳环,也可能是出嫁时才得的唯一一只银镯。随便丢哪个富贵人家面前,他们连眼角都不会瞟一眼。 可对于穷人来说,这点子东西可能在要紧的时候,换一只馒头,或是一碗汤药,这就是活命的保证。 董大伯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头是感慨万千。 要是往年。他们村现在肯定也是这样的场景。啊不,应该比他们更糟。因为今年他们村接的是二十五个名额,那几乎是要毁了全村的灾难啊。 可是今天。他们仙人村的老人不必哭泣,孩子不必悲伤,妇人们也不必把身上那点子唯一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这一切,全因有她。 望着身边那个女子年轻美丽却端肃的脸,董大伯觉得信心百倍。他甚至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象个年轻人一样。昂起了头。 得得得,欢快的马蹄声。打断了亭舍外给亲人送行的百姓的忧伤。大家自动分开了一条道,看着三辆崭新的带篷马车,鱼贯而入。 北田村的村长,魏正英也来了。 此刻就站在人群里,带着几分尴尬,几分羡慕,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看着叶秋领着头儿下了马车。 不是别人动作没她快,而是所有仙人村的汉子们都自发的让她先行。 这个妮子真是个有本事的。见多识广的魏正英就算是放弃了与仙人村的合作,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可她毕竟是太弱小了,怎么斗得过陶家? 看看那车上下来的二十五个年轻汉子,她再聪明,再本事,不也是乖乖把人送来了? 可是,不对! 魏正英忽地发现,这二十五个年轻汉子,居然没有一个带着包袱。车帘打开,车里分明已经空了,可他们的行李呢?他们难道就这样赤手空拳的去当兵? 「我这侄女她是又要唱哪一出戏啊?」似是无意,吴家沟的村长吴长生走到魏正英的身边,不轻不重的嘀咕着。 魏正英瞥他一眼,想走开,却也舍不得要看看叶秋究竟是要干什么。 在集体注视中,叶秋带着全村二十五个年轻汉子,还有朱长富、董大伯和连爷爷三位老人,象是冲锋的阵营般,走到了徐恭的面前。 徐恭突地有些莫名的不安,此刻的叶秋,竟带给他在沙场上遇到敌手般的紧张。 他虽然还那么大马金刀的坐着,可后背已经悄然紧绷了。 「来了?去点名吧。」故作轻松的问话,但声音却有些发紧了。 叶秋微微笑了笑,冲他行了一礼,就让身后的汉子们,由三家老人带着,去找书吏报名了。 「朱孝平!」 「朱德贵!」 「董二!」 村里二十五户人家,所有的汉子几乎都来了。连芳嫂家没有成年男丁,都由连家多报了一个,补上了这个缺。 第十一章 书吏核对完毕,勾对姓名,冲徐恭点了点头,示意完全没有问题。 徐恭抬了抬手,对叶秋嗯了一声,「那就让他们下去吧。」 可叶秋突然笑了,「徐大人,您说过,这回的兵役是可以拿钱赎的吧?那我们仙人村,就赎回这二十五个兵役。」 一语落地,徐恭震惊了,魏正英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士兵,站在一旁装鹌鹑的郑亭长,躲在后堂的陶宗名,还有百姓们,全都震惊了。 半晌。徐恭才闭上不知何时张开的嘴,目光凌厉,「叶姑娘。你可要搞清楚,这是二十五个人的兵役,本官可不接受赊欠,借条什么的。」 「那是当然。」叶秋目光笃定的微笑着,从荷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小心的展开,双手递到徐恭面前。「潞州昌信钱庄的银票,一千五百两。百年老字号。见票即付。大人可以验验真假。」 徐恭瞳仁猛地一缩,竟是不敢伸手去接。 因为他知道,叶秋不可能拿一张假银票来骗他。可要是接了这笔钱,让叶秋赎了这回的兵役。他在陶家面前,哪有脸面可言? 这打的不是陶家的脸,是他徐恭的脸! 如果这点事都办不好,让陶家往后还怎么甘心拿大笔的银子孝敬他? 一瞬间,徐恭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但没有哪一个,是能让他去接了这张银票的。眼睛眯了眯,他再度望着叶秋淡淡却自信的笑颜,只觉无比的刺眼。 然后。他顿了顿才说,「有这事吗?这回的兵役,不许赎!」 他努力想要说出凌厉无比的气势。但那勉强拔高的声音,却显得无比的干涩。 「凭什么?」最先冲上来打抱不平的是吴长生,「什么时候朝廷不许赎兵役了?」 徐恭眼神一冷,阴鸷的面容更显阴郁,「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来质问本官?不怕死了么?」 「大人。」叶秋把吴长生拉住,望着徐恭。依然是那么恭顺和客气,「之前。可是您的士兵说好了可以赎的,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六十两。仙人村的乡亲,都是听到了的。如果大人不信,你们把人指出来。」 「对!我们都听到了的。」 仙人村的汉子们是真的怒了,这一刻,大家无比的心齐。齐齐指向当初来仙人村传令时,答叶秋话的那个士兵。 叶秋借来的一千五百两,买下的仅是他们的兵役吗?不,那还有可能救他们一命。甚至,全家老小的温饱与安宁。 生死面前,没人能不在乎。如今钱筹到了,当官的却不想认账,这让百姓们怎么忍? 可徐恭看着那个被指认的士兵,却是走上前去,啪地就是一个重重耳光,打得那士兵顿时嘴角渗出血来。 「谁叫你胡说八道?根本就没这回事!」 然后,他转身看着叶秋,带了几分笑意,「看,不过是个误会,这样说清楚了,就没事了。钱你拿回去,人,我是要统统带走的。」 这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别说朱长富和几个老人家想上前讲理,就连魏正英都看不下去了。如果朝廷的法令,能这样随随便便改来改去,那他们老百姓还有什么日子好过? 叶秋忍着气,拦着几位老人家,说,「徐大人,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朝廷的法令,那能不能请出法令给我们看一眼?如果上面真的写了不能拿钱赎回,那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 徐恭忽地笑了,手一扬,当真从桌上拿起公文,扔向叶秋,「听说你是个识字的,那你就看仔细了。」 他很有自信,因为这道法令上,绝对没有提及可以拿钱赎回的字样。 只是叶秋,在认真看过这张法令原件时,脸色变了。再度扬起公文时,目光中带了一丝怀疑,「请问大人,既然是朝廷征兵,为什么这张公文上,没有奉天承运四字?」 这是皇权时代最基本的常识。没有奉天承运,便不是奉旨。既不是皇上下旨,那又怎么能说,是朝廷在征兵? 此言一出,不说郑亭长,就连徐恭的脸,都白了一白。 叶秋脑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疑团,这次的征兵,当真有问题! 而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蓦地在门口响起,「因为这根本不是朝廷下的令!」 朝廷征兵,历来分军户和农户两种。 但不管是哪一户来的,但凡由朝廷统一下旨征召的,都是正规军。 这些士兵会编入军队名册,有军粮军饷等物资发放。如果在战场上立下功劳,还有军功在册,可以提拔。 但除此之外,战场上还有一种兵源,叫做辅兵。 辅兵的征召一般不会由朝廷下旨,而是各地军队自行解决。这些辅兵顾名思义,一般用来协助正规军作战,挖筑沟壕,运送粮草,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但能得到的待遇,却比农户当兵还不如。 辅兵没有军饷,也入不了朝廷军队名册,立功没有奖赏,连刀枪都要靠自己筹备。他们只能靠在战场上掠夺敌军物资,赚几个小钱。一旦伤亡,连最起码的补助和抚恤金都没有。 是以,这种辅兵历来不会强行征召,都凭自愿。也只有那些实在穷得活不下去的汉子,才会走上这条路。 但八角镇这回征召的兵,明显不是这样。 当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朱方氏,在亭舍门口公然揭露这一消息时,全镇的百姓哗然了。 他们可以忍受与亲人的离别之痛,那是因为这是他们没法子反抗的事情。而一旦知晓,这样的离别,完全是个骗局,大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群情激愤已经不能表达大家的心情了,那样滔天的烈焰。就算是徐恭这样的悍将也头皮发麻。 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退。 因为就算是征召辅兵,也是军令。还是他自己领来的军令。 近两三年来,潞州一带没有大的战事。安逸下来的将领们不能在战场上发财,就都把心思动到了旁的地方。 象徐恭,算是脑子灵光,动作比较快的,早早的拢住了陶家,搭上了他家的枣酒生意。可还有很多将领。没有找到发财的门路,那么这样一来。矛盾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有一位跟徐恭情况类似的低级将领,因怕长官抢夺自己的生意,便提出了个建议。 建议从潞州到不远的安泽县之间,挖一条渠。然后引河水通渠,汇入浩荡壮阔的牧马河。这样,就能跟西秦经济重镇,定襄城联接在一起。把原先需要一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五到七天。 这样一来,势必可以极大的带动潞州的经济,也能让那些没生意可做的将领们有更为广阔的空间,自然也就不必再盯着旁人的仨瓜俩枣眼红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不管是军事。还是民事用途上来说,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所以,这个提议很快就在潞州军部得到了一致通过。 但接着问题就来了。 谁来修渠? 士兵当然可以。但现有人手绝对不够。如果要修个三年五载,估计没有将领会同意。但没有圣旨,军方也不能随意征召民夫。 想尽快的把事情办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征兵。 第十二章 可征辅兵全凭自愿,哪里能强迫别人来? 就在此时,陶家求到徐恭面前。要针对仙人村。徐恭暗地里一盘算,就主动上前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他要求到八角镇来征兵。而且是保证征到不低于朝廷正规征召的壮丁。他算得很好,这时代的通讯极为不便,有时隔着个山头,就完全是两个天地。只要在八角镇把兵召到,带回潞州,就算是真相大白,也无济于事。 于他自己来说,一可立下军功,二也能中饱私囊,这样的好事,他为何不做? 至于事情被拆穿之后的骂名,他是不在乎的。反正他又不是本地人,还怕谁刨了他的祖坟不成? 可他没想到,在事情眼看着就要完成的时候,出了纰漏。 先是叶秋筹到赎兵役的银子,接着被她看出端倪。然后等到朱方氏到来,就彻底揭穿了这个骗局。 而且,朱方氏不是空口无凭,她手拿着一张从原平县要来的征兵告示,在最后不起眼处,写了一句,「此次征兵,全凭自愿。」 徐恭闭了闭眼,他当然知道,征兵的告示应该怎样写。甚至,他手上也有一份八角镇的征兵告示,只是没有张贴出来。 可现在,贴不贴出来还有用吗? 再度睁开眼,徐恭看着叶秋的目光,已经不是看着一个普通百姓了,冰凉漠然,就象是看着一个死人。 「仙人村叶氏聚众闹事,违抗军令,就地格杀!」 话音落地,如金铁相击般残酷无情。 亭舍内外,原本还群情激昂的百姓们错愕了,震惊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就要杀人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可徐恭就这么做了。 领过兵,打过仗的他,太清楚军心浮动,对于士气的影响了。而民心,也一样。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局势,否则,这里的局势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而控制局势最快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对他来说,就是鲜血,是人头。 杀一儆百,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不过是眨眼之间,叶秋就被两个士兵反剪着双臂,拖到了亭舍当中的空地上。 「秋儿!」一脸憔悴的朱方氏急红了眼,从车上跳下,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你们这些强盗,到底想干什么,干什么呀?」 朱长富和一众仙人村的乡亲们大惊失色,想过去救人。可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已经团团把叶秋围在了中间。 而面对着百姓的,是锋利而冒着寒光的长枪。 没有给任何人。任何一次辩解的机会。一个士兵重重的踹了叶秋一脚,强硬的把她半踢倒了地上。 而另一个士兵抽手拔出腰间佩刀,高高举起。带着寒光,没有半分犹豫的就往叶秋脖子上砍去。 徐恭就这么看着,睁着眼睛看着。 这一瞬间,他心里是有几分惋惜的,这么漂亮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可是下一刻,他的惋惜就被意外飞来的一根马鞭打断了。 谁都没有留意到。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藏在人群里的。可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徐恭那几十个上过战场的亲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甚至,连看都没看清,就给人用马鞭绞飞了刀枪,冲进包围圈。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把叶秋给抢了出来,放到了朱长富他们中间。 徐恭震惊的看着眼前二人,或者说,是两个长相忠厚,貌不惊人的小兵。 他们必须是兵,也只能是兵。 否则不可能在面对他带着杀气的士卒时敢于出手,一击得中后,还不急着逃脱。而是站在那里,悍勇的摆出战斗之姿,护卫着身后的叶秋和乡亲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徐恭厉声质问着,心里却开始有些打鼓了。 军中内部的勾心斗角,从来不比文官少。如果这二人是他的仇敌派来的,那么抓着他一个办事不力,滥杀无辜的把柄,就能回去狠狠告他一状了。 可他的仇敌。哪有这样的实力,招揽这样两个手下? 徐恭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怎么都觉得不可能。要对付这两个小兵,只怕加上他自己,还有亭舍的衙役都是留不住。这样的人才,素日与他不合的那些人,还不配拥有。 那他们,究竟是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叶秋也很好奇。 她刚刚被人制住的时候,一直被刀抵着脖子,那些士卒很有经验,在致命的一刀下去之前,连叫屈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等被人救出来,回到安全的地方,叶秋才能大力喘息着,一阵阵的后怕。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就算只是短短一瞬,可对叶秋来说,却是实实在在到鬼门关前打了个转。 那是什么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那两个小兵不答,而亭舍中,有人认出来了。 可金求盗张了张嘴,半声也没吭。 正僵持间,亭舍门外,嗒啦啦又传来马蹄声,有人穿着官服,笑吟吟的下马进来。 「哟,今儿可真热闹。徐校尉,你这边的兵征得如何了?」 徐恭抬头,瞧着那个一身痞气的俊美青年,就是眉头一皱,「秦主簿,我这征兵乃是军务,不必向你汇报吧?」 秦彦半点不怒,反而嘻嘻一笑,只是目光精准的望向人群中的叶秋,微微露出两分诧异之色,随即就若无其事的上前道,「本来征兵此等军务是不关我的事。不过刺史大人听闻要征兵修渠,也想襄助一把。所以在得到侯将军的许可后,命下官前来传达几句话。」 他望着围观的百姓亲切一笑,「大家都是踊跃来当兵的吧?你们这回可是赶上好时候了。刺史大人体谅大家辛苦,在跟潞州最高统将,侯大将军商议之后,决定把今年的劳役全改作修渠。如果你们肯当这个辅兵,顶多一年,快则半年,只要把渠修通,即可归家。而且,等到明年春天农忙的时候,如果渠还修不完,允许你们分期分批的回家务农,保证耽误不了家里的事。」 还有这等好事? 百姓们愤怒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只是刚刚被徐恭那翻脸如翻书,又动不动要杀人的样子吓得不轻,当即就有人问,「这话可作准的?刚刚那位大人,可是连人家拿银子来赎兵役都不肯呢!」 秦彦笑了,「放心,作准的。至于拿银子赎,真的没有必要了。大伙儿想想,眼下农闲,你们呆在家里,还得多吃口饭。不如去到工地上,管吃管喝不说,还可以服了全家的劳役。这回刺史大人特别说了的,只要你们当辅兵,干得长,全家这两年的劳役就都可以完结了。」 这倒听起来很不错。 乡亲们议论起来。而秦彦凑到叶秋跟前,笑眯眯的问,「姑娘。你是仙人村的吧?」 叶秋没空理他,因为她突然发现,刚刚那两个从天而降的小兵不见了。 人怎么跑了? 潞州府衙。 身为本地最高文官的颜刺史,正在后院的小厨房里满头大汗的炒菜。 如果此时有外人经过,一定不会把这个矮矮胖胖,油光满面的小老头当成什么大人物,顶多是个看起来比较厉害的厨子。 又有谁能想得到呢?堂堂的刺史大人生平最大的爱好居然是下厨。也不怕油烟熏坏了他。 第十三章 一个十五六岁,同样有些胖。却长得很是可爱的大男孩在旁边剥蒜切葱的打下手,但说出的话,却跟厨艺半点不搭边。 「爷爷,你同意秦主簿所求。插手军队征兵之事,难道就不怕有人弹赅么?」 颜刺吏笑了,「小傻瓜,这件事就算爷爷不插手,回头就没人骂么?」 胖男孩想了想,「这回军部征辅兵本来就不合常规,而爷爷身为地方长官,知情不报,确实要挨骂。所以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插手做点好事。也是把问题早早解决,是吗?」 颜刺吏拿帕子抹一把汗,嘿嘿一笑。「你还忘了最重要的一条,军部那帮武夫,这回倒是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那渠修好,可是大功一件。我正愁不知怎么插手,偏那姓秦的小子提了起来,正好我将计就计。等到事成。那姓侯的老家伙,还不得分我点功劳?」 胖男孩哈哈一笑。「爷爷,你真奸诈!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卖了好大人情。唔,那秦主簿虽然落魄,到底身份不同。他又素来不喜管闲事,这回会主动提议,只怕后面还有人指点。爷爷可是还想卖人一个人情?」 颜刺吏却微叹一声,收敛了些笑意,「楚儿,你要记住,算计可以,不要算计得太深。若与人争,也万万不可与利争。军部那帮小子弄出此事,无非就是利字作怪。故此就算爷爷明知有诸多不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有机会的时候,咱们当官的,能做点好事,还是为老百姓多做点好事吧。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年天下大乱,军方得力,日渐骄横,许多人已经渐渐忘了这个道理。他们这样闹得民不聊生,迟早会遭反噬。」 胖男孩恭敬起身施了一礼,「孙儿受教了。」 颜刺史却又笑了,「别顾着行礼,赶紧把葱花扔进来,这菜就好喽!你呀,好好把爷爷的手艺学会,日后保管你讨一个跟你奶奶一样的漂亮媳妇。」 胖男孩却道,「那我不能讨一个又漂亮,又会做饭的媳妇么?」 颜刺史哈哈大笑,「那就是你爷爷积了德了!」 祖孙笑着,拿碗分饭。 可胖男孩吃一口,却是悄悄皱起了眉。 他真的很不喜欢吃猪肝,又硬又没嚼头,吃到嘴里跟渣子一样,可爷爷却很喜欢这道菜,三不五时就要弄一回,还逼着自己一起吃。 胖男孩只能希望,哪天能遇到个高明厨子,好好教下爷爷怎么炒猪肝。要不这个菜,真是吃得他要吐了! 八角镇的亭舍中。 徐恭已经再没有了耍威风的必要,因为秦彦带来的解释,已经让百姓们能够放心的接受这回征兵的安排了。 只是仙人村的二十五个名额,他是坚决不肯让步的。这要是让了步,他这辈子都得被笑掉大牙。 而且,他也实在看不出,叶秋背后能有什么人,要这样护着她。 所以他拿着之前的征兵名册跟秦彦说,「这个村子的人已经写在名册上了,再改只怕不好。横竖是修渠,为什么不让他们多尽一份力呢?反正他们那个穷山村,也没什么出产,留那么多人干嘛?」 这话仙人村的人可不爱听。 连爷爷气鼓鼓的道,「谁说我们村子没什么出产?明年,等我们全村种上棉花,你们才知道我们村的厉害呢!」 徐恭冷哼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你们村要是厉害。怎会人丁那么稀少?」 连爷爷涨红了脸,「那是以前,往后绝对不会!」 秦彦见机便问。「老人家,你这话可有根据?」 「当然有!」连爷爷拉着叶秋,到了他的跟前,「叶丫头,你跟他说!」 老头子不糊涂,这个官儿虽然长得吊儿啷当,不象个正经后生。但办的事情全是偏向他们这边的。想要解决事情,只怕还得找他。 叶秋想了想。就说了,「眼下徐大人嫌弃我们仙人村,无非是嫌弃我们村的总产出比旁的村子低。但如果我们村明年能够缴到下河子村一样的水平,那是不是就不用再逼着我们出那么多人了?」 下河子村。是八角镇周边六个村里倒数第二总产出。徐恭听那书吏一说,顿时讥讽道,「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叶姑娘你倒是很会给自己定目标。」 朱长富不服气的道,「下河子村的人和田地几乎比我们仙人村多了一半,我们能赶上它,难道还不够好?」 「当然!」徐恭冷冷道,「这回是你们。或许下回就轮到他们村全村征兵了。这样的穷村,也交不出几斤粮食,留之何益?」 这话。可把在场的大半乡亲的心都伤到了。这样跋扈的军队,还能指望他们好好拥护么? 吴长生顿时负气道,「那依大人这么说,咱们全镇子的百姓都不必种地了。反正我们这一带的良田本来就少,倒不如大伙儿集体撂了手,全都去当兵。只怕这才如大人的意吧?」 这回连魏正英也不赞同的说了句公道话,「要说起来。咱们整个潞州大半穷山恶水。这几年,还是叶大官人修了水渠才让本地的出产高了不少。虽说比不上富庶之处,但每年交的粮税也实在是不少的,怎能一句地不好,就全荒了它?」 就是! 看百姓们面露不服,在那些窃窃私语,徐恭脸黑了,却有些无话可说。 他只顾着立官威,却忘了整个西秦都不比南方富庶之地,朝廷一直鼓励农桑。他要是逼得这些土包子都不肯种地了,那都不用上战场,军里首先就要砍了他。 秦彦见他吃够了瘪,再看看叶秋,上前说话了,「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叶姑娘,如果你能保证,明年仙人村缴纳的总赋税,达到你们六个村的平均水平,你们村的名额,就还是按照五抽一,可好?」 「好!」 叶秋没答应,她身后的汉子一激动,集体答应了。 还是朱长富为人老道,专门提了句,「我们村明年可是要种棉花的,到时不会又拿不是粮食,来为难我们吧?」 上回郑亭长还为难过他们,老人家记忆犹新。 秦彦正色道,「当然不会。棉花也是军里急需的物资,每年给士兵做棉衣棉被,哪里用不上?朝廷还一直鼓励种植来着,不管你们到时交棉花还是交钱,只要总数在平均值以上,相信往后再没有人敢拿你们仙人村出产少来说事。」 「好。」这回叶秋主动应了,她再看秦彦一眼,有些不放心的道,「这位大人,也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这件事,只怕你日后高升离开了,又有人不认账,能不能给我们找个说话能算数的人来立个字据?」 秦彦再看叶秋一眼,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叶姑娘,我有这么信不过么?」 确实。叶秋瞟瞟他,不说话。 秦彦忧伤的看她一眼,「那这件事,还请叶姑娘跟我走一趟,到潞州府衙,找我们大人说说吧。」 去就去,叶秋没什么不敢的。 可徐恭不高兴了,「她凭什么去?不过一个乡下妇人,还值得大人接见么?」 「那她要我们村长呢?」 一句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不是朱长富,也不是连爷爷,却是村里的年轻人。 第十四章 啥?叶秋下巴年掉了。 那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长富叔,你别生气,是你说不当村长了的。」 朱长富没有生气,反而眼带希翼的看着叶秋。 旁边吴长生站了出来,「叶丫头,你就当这个村长吧。叔觉得你能行!」 叶秋真傻眼了,虽然这件事朱长富早跟她说过,但要接受,她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董大伯说,「干脆,咱们全村二十七户人家,今儿都有代表了,连裙子也在。不如大家表个态吧,要是同意叶丫头当咱们村长的,就举个手,要是推荐别人也可以。长富,你没意见吧?」 朱长富带头举起了手,「我投秋儿一票。」 那还有啥说的,全村在此的三十个人,除了叶秋,其余二十九人齐唰唰举起了手。 好了。朱长富放下手,就问徐恭,「如今,她可以代表我们村了吧?」 徐恭那脸色比吞了只苍蝇还难看,半晌才道,「你们村这么多大老爷们,确定要选个毛丫头出来当村长?」 可这样的激将法对仙人村人完全无用,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大家对叶秋就算还有过怀疑,此刻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如今,更加没有人觉得自己,比叶秋更有能力站出来挑起这个担子。 所以连爷爷直接说了,「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承认自己比不过这丫头,他们这些小毛孩子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一说,徐恭彻底没话讲了。 带上仙人村的新村长,走吧! 来时快马加鞭,去时马车缓缓。 秦彦不顾花裙子的再三白眼,硬是放着好好的马不骑,挤上叶秋的马车,美其名曰,「询问农事。」 可等上了车,这小子一开口却是,「姑娘年方几何,家中尚有何人,父母安在?」 叶秋淡定的瞟他一眼,「我有儿子,年方三岁。」 秦彦下巴掉地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有夫之妇?」 「不。」叶秋笑眯眯的告诉这个痞里痞气的登徒子,「我没成亲。」 这回,秦彦脸也绿了。 他堂弟到底是多重口味啊,满京城那么些名门淑女不要,偏好这一口?没成亲,有儿子…… 秦彦只觉得眼前一暗,整个世界都黑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 他家堂弟才是真汉子! 不看上则已,看上的都不是凡品。 未婚先孕的女村长,他也算是见识到了。 「帅哥,你们刺吏大人贵姓?是个什么样人?」 叶秋的马车可不是白搭的,这姓秦的问完了,也该轮到她了。 一声帅哥,总算是把秦彦的魂儿拉了回来。唔,他是很帅,叫帅哥,一点没错。 「我们大人尊姓颜,家族显赫,出了不少高官。他生平最爱之事,就是疱厨……」 啊啾! 潞州城里。刺史大人颜修之拿着刚送来的快报,重重打了个喷嚏。却不知此时手底下的小主簿,快把他的祖宗八代都给供出来了。 他的胖孙子。颜平楚探过头来一瞧,啧啧称奇,「那仙人村选了个女村长?还要来谈兵额之事?」 颜修之揉揉鼻子,按下心中的那抹怪异,跟孙子道,「你可要记住了,但凡女子僧道之流。能掌事者,必有其过人之处。如若遇到这样人物。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颜平楚点头表示记住,却很好奇,那是怎样的过人之处? 估计再等两三天,秦彦和徐恭就能把人带回来了。到时他可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西秦边境,潞州以北的同州境内。 清水河畔的清水营内,此时正一片热闹喧哗。 因为外出采买棉花布匹的车队回来了,军汉们虽不喜欢逛街,但发东西却是无人不爱的。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负责在前面维持秩序,如果叶秋在此,就会认出,这个精明的年轻人,正是从她手上买棉花的人。 「拿好了。都拿好了。每人一身衣料,一包棉花,领好了就到那边去做。别抢。不许插队,说你呢!」 一脚将个偷偷摸摸插队的小兵踹出队伍,看得排队的军汉们哈哈大笑。 那插队的小兵屁股上顶着个大脚印,回头叫屈,「何校尉,我不是插队。我刚刚就排在他后头的。不过是内急,上了趟茅厕。这才过来。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 「不是!」 那些兵油子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矢口否认,急得那小兵涨红了脸,「都一个营的兄弟,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到底有个厚道的说了实话,「他确实是之前一直排队的,何校尉,让他进来吧。」 何渊却瞪那小兵一眼,「那也只能怪你人缘不好,这么多兄弟都不帮你说话,可见你为人不咋地。回后头再排一次队,只当是受个教训了。」 那小兵无法,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队末,旁边还有人落井下石,「平常就说你,做人别那么小气,这回吃亏了吧?要说还是咱们清水营,兄弟们最齐心,再看不惯你,也拿你当袍泽。要你这样的,落到别的营里,早给人把骨头都拆了。」 小兵老实受教,不敢吭声了。 队伍有序的前进着,棚子这边有裁缝大致看过每人身高胖瘦,就唰唰拿剪刀撕出一身衣料,旁边立即有人按大中小号,发给相应的棉花。 然后到下一处,就有人裁出棉衣和棉裤式样,旁边几人合力,飞针走线的简单缝制后,再交再一处装填棉花。整个一身衣服做齐,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 当然,这样的衣裳就别指望有多精细。 做衣裳的全都是一水当兵的,平常没事都拿着刀枪拼杀的糙老爷们,还能指望他们给你绣朵花不成? 有个刚领到新衣的现场试了试,大小勉强合身,只是那针眼粗得连手指头都可以钻进钻出。 看他故意戳着那针眼,跟同伴做鬼脸,何渊又是一脚飞了过去,「怎么,这样厚实的棉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满西秦看看,除了咱们清水营有这样合身军衣,哪儿不是随便发一身了事?你们都听着,这棉衣只是粗缝个样子,拿回去自己再细缝一遍。要是回头有人穿着新棉衣还露着腚,冻死了都没人理你!」 是!军汉们齐齐答应,不过那声音实在听起来有气无力。 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新衣其实已经很好了,但要一帮大老爷们回去穿针引线?这比让他们上战场杀十个来回都辛苦。 何渊这头正忙活着,忽地有个亲兵飞奔而来,「何校尉,何校尉大事不好了!」 「怎么?有敌情!」何渊的眼睛立即瞪起来了,连那些排队领棉衣的士兵都迅速停下动作,警惕的站好,随时准备冲回营房抄家伙打仗。 「那个……不是敌情。」看闹这么大的动静,亲兵闹个面红耳赤,赶紧附在他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 何渊一听,顿时炸了。「他奶奶的,他们居然敢在老子身上拔毛——走!」 他立即带着亲兵飞奔而去。 可士兵们好奇了。 要说全营,谁不知道何渊何大总管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有人竟敢在他身上拔毛。那得是吃了多大的熊心豹子胆? 第十五章 一处空闲的营房里,一帮子中老年将领正云集在此,翻看着何渊私藏在此的一千斤棉花。 「啧啧,瞧这棉花,长得真俊。给我包上五十斤,做身新棉衣试试好赖。」 「嗯嗯,给老子也来五十斤。正好我那铠甲的里衬都旧了。拿这个新的换上试试。」 五十斤的棉衣,五十斤的里衬。你们就不怕被压死! 何渊黑着脸进来,却还得先行上一礼,才咬牙切齿的道,「各位将军。这是营长用私蓄买的棉花,要怎么用,还得等营长回来再说吧?」 一帮子中老年占便宜团呵呵笑了,那样子说多无耻就有多无耻,「小何啊,你这说的什么话。营长是我们拉拔大的,就算这棉花是他买的,咱们就拿点又怎么了?他要是回来,还要夸奖你帮他孝敬我们呢。」 「就是就是。说来他这回都出去玩好些天了。全亏咱们这些叔叔伯伯替他看家。他这棉花只怕是带回来的礼物吧?」 「肯定是!那孩子心细,知道我们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天冷扛不住,送几斤好棉花,最实在了。」 「有理。咱们要不算算,这些棉花怎么分?别弄得到时伤了和气。」 「好好好!」 何渊很想拔刀子,这帮子老混蛋,什么叫营长是他们拉拔大的。明明是他们欺负大的好不好? 还年纪大了,腿脚不好。那早上骑着马。生龙活虎主动抢着去巡边的是谁?中午一顿饭吃五大碗的又是谁? 可怜他们营长,就吃亏在年纪小,生生被这帮老不休欺负了十几年。好不容易买一回棉花,自己都没捞到一点,眼看又要被刮分了。这样下去,他们营长还怎么攒老婆本? 孰可忍,孰不可忍! 何渊正要拔刀子,忽地听到一声熟悉的悠长马啸。 咴咴—— 然后,整个军营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一片马啸与之呼应。还有兴奋的跺蹄声,如闷鼓擂动,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一听着这个动静,全营振奋。不管手边是拿着兵器,还是拿着锅盆,总之一律咣咣咣的能有多响敲多响。 清水营下的热闹,震得背后玉驼山的鸟都飞了起来。 屋里的老将们面皮绷了绷,随即集体老神在在的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话音才落,帐篷门口就拱进一只雪白的马头,横眉冷目的望着他们,不悦的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瞧这小气巴拉!」老将们说归说,可手上抓着的棉花,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 全清水营谁不知道阿雪是个出了名的小气鬼?上回有人从这个帐子里偷拿了一块糖,结果阿雪愣是咬断了他座骑的缰绳,把他的马儿放跑了。 还不知跟人家马儿说了什么,害得那匹原本很乖巧的马儿跑出去足足玩了半个月,才慢悠悠的逛回来。 何渊把手从刀把上拿开了,斜睨那帮子老不羞一眼,赶紧摸了颗糖上前喂阿雪。 好兄弟,干得漂亮! 门帘再一掀,一个高大颀长的男人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扫一眼呆在自己营房中的众人,说,「把这一千斤棉花,拿去给左右鹰扬卫的将士衬甲。」 得,谁都别争了。 狩猎之时鹰先飞,大战当前,鹰扬卫也总是冲锋在前的军队。 清水营十二卫,最危险的就鹰扬卫。各位大叔们再无耻,也不好意思跟那帮小伙子们争。 只是何渊很伤心,好容易攒点私房,又没了。 「京师是出了什么事,要如此着急的召我回来?」 对面年轻人的表情不太好看,明显一副你们别拿假话哄我的嘴脸。 中老年大叔们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怀念当年那个乖巧听话,又好哄的小孩子。可是现在—— 你望我,我望你,半天才推出一个年纪最大的,干咳两声道,「阿雍啊,你在边关也好多年了。要不,就回京城过个年吧。」 「说重点!」 有个脾气急的忍不住,干脆说了,「重点是东楚来了个公主!听说长得很是漂亮,又温柔贤淑,阿雍你去把她娶回来吧。」 清晨,榆林县。 县城东边近邻,不算太好的地段,一所三进的青砖大宅子门前。一辆马车顶着寒风,准时出行。 出城到了离家不远的田地,就见这儿种了好大一片菘菜(大白菜)。车中一身农妇打扮的妇人下来,带着一路只肯让他坐在车辕外赶车儿子,亲自拿了锄头等物,下地劳作。 将一些明显成熟,昨晚又经了霜的菘菜收起,放进筐里,徐三思带着愉悦说,「今儿的菘菜,肯定甜。」 打小跟着母亲劳作多年,已经让他可以熟练掌握打理田间的技巧了。 只是今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娘,过些天就是大量出菘菜的时候了,要不给仙人村也送几颗吧?」 徐陈氏再看儿子那一脸带着希翼的青春羞涩,眼神略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她就掩饰了去,只是一笑,「你要送几颗给你舅舅,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仙人村,还是算了吧。」 徐三思怔了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是儿子糊涂了。」 他家虽然跟叶秋达成了合作,但却是在暗中进行的。这件事,叶秋不想张扬,徐家更不想张扬。 要对付陶家,不是跳到明面上真刀真枪的跟人打上一场才叫痛快。在自身实力明显远不如对方的情况下,暂时躲在后头,让敌人拿不定主意,也是一种策略。 叶秋早跟徐陈氏商量好了。徐家能不暴露,尽量先不暴露。如果让陶家早早知道,想出其他办法来打击徐家。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所以徐陈氏给叶秋的银票都做了番功夫,确保查不到自家。 看儿子很快明白过来,徐陈氏也笑了,「你不是糊涂,是还年轻,经的事少了。有欠思量也是常事。」 话虽如此,可徐三思还是有些忧心。「听说叶姑娘去了潞州,也不知情形如何。」 徐陈氏淡淡道,「放心,她应付得来。」 徐三思一时又忿然起来。「那个来征兵的徐校尉还差点杀了她,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陶家喂了他多少好处,收买成这样。」 徐陈氏却道,「你有这心思,不如想想,为何陶家要花大力气收买那个武官?他又为什么要替陶家出个头?」 徐三思一脸的理所当然,「不就是钱字作怪么?」 可徐陈氏摇了摇头,「你又毛躁了。再细想想,往陶家在潞州的生意上想。」 这回徐三思很是琢磨了一时。才恍然道,「是那枣酒的生意!生意肯定特别好。」 徐陈氏这才露出几分恨意,「二十年了。他们陶家把持我们徐家的这门生意二十年了!这些年他们赚了多少黑心的钱?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明年还能不能把这门生意做下去。」 徐三思有些不解,这回认真想了想才道,「虽说这回征兵闹了这么大的事,可似乎跟陶家也没扯上太大的关系啊?就算有骂的。骂的也是那郑亭长居多。」 徐陈氏这回却冷冷一笑,不再解释了。 徐三思知道问不出来。只好按下心中疑惑。 第十六章 等到一大片菜地收拾完,母子俩都累得不轻,不过看着沉甸甸的菜筐,心里还是充满了劳动后丰收的喜悦。 只是回城时,经过一户宅院门前,却见几辆大车拖着行李,匆匆离开。那副样子,跟逃难差不多。 徐三思觉得怪异,都是县城的老住户,他当然认得这是郑家,也就是八角镇郑亭长在县城的老宅。 可这就快到年底了,哪家人不是匆匆往家赶,他家怎么反出门了呢? 徐陈氏在车厢里,似是察觉到儿子心意,「你若好奇,就下去打听打听,横竖咱们两家也有些生意往来,问下也不算什么。」 徐三思便停下了车,可还未打听,就有人已经闲话起来。 「好在这郑家人还算是知羞,知道离开。否则,咱们整个榆林县都跟着丢脸。」 「可不是么?还都是乡亲,亏他家儿子做得出那样的事。把自愿征的辅兵改成强行征兵,真是黑了心肠,也不怕将来生儿子没屁眼儿!」 不用再听下去,徐三思赶车离开,心里明白母亲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郑家的名声已经毁了,除非把陶家攀咬出来,否则在本地就是臭名远扬,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就算郑亭长打算就此离开家乡,再不回来。可他的父母兄弟会同意吗?如果他们不走,难道就不会反咬陶家一口? 只怕陶家这回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八角镇,夜。 亭舍后院,哭声一片。 郑亭长自当官后,家人顾惜着他的颜面,已经有多少年没让他给爹娘下过跪了。可此时,却让他和郑夫人双双跪在前面,郑亭长的亲爹,还恼火的打了他们几拐棍。 「糊涂啊糊涂!你们怎么能为了那点子钱,就把本地的乡亲都得罪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怎么看咱家,怎么在后头戳咱们的脊梁骨?甚至你侄女儿刚说好的婚事,都因为你们这一闹,就给人退了!」 郑亭长脸色灰败,闭目不语,心头却象是插了把刀,不停的滴血。他如何不知眼下的处境?八角镇的老百姓甚至都不肯卖菜给他家了! 派家中的老仆丫鬟出门,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不是说刚好被人订下了,就是说要留着自己吃。有些甚至连理由都不找,就是两个字,不卖! 还算是金求盗仗义,让媳妇出面替他们买些日用之物。否则这一家子,简直要给活活逼死! 郑夫人掩面哀泣,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贪心,担心两个孩儿的前程,怂恿着老爷,他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 看她主动承认了,婆婆拍打着她,大哭着道。「你素来是个心里最有主意的,怎么这一会。偏偏就走岔了呢?」 郑夫人真是悔极,伏在婆婆跟前,哭得不能自己。 然后,她听到公公说。「媳妇,这回的事闹成这样,你们一家是可以走得远远的。可我和你娘,弟妹侄儿侄女他们还要在这里活下去。你那大儿二儿日后还要读书做官,娶妻生子,他们也不能背上坏名声。」 郑夫人心里一紧,连哭都忘了,看着公公。 郑老太爷看着她,眼中垂泪。「别怪爹狠心。孩子他爹得留着,撑着这个家。你,你就自寻了断吧!」 郑夫人惊得跌坐在地。郑亭长蓦地睁开通红的双眼,「不行,这万万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郑老太爷拿拐棍敲着地,怒吼着,「如果是我们两个老东西跟你们住在一起,都不用你说。事情一出来,我就替你们去死了!可我们现在死还有什么用?如果不让你媳妇把事情担起来。那就是你的责任!你还是官身,这是要连累全家一起去死吗?要不然,你有本事,你带着郑家老老小小,几十口子一起逃到天边去,我也不逼你!」 郑亭长痛苦的闭目无言,郑夫人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老人家没说错,这样大的错事,只能以血来清洗。两相权衡,只有郑夫人去死,才能把损失减到最轻。 郑老太太泪眼滂沱的抚着媳妇的头,「真的是没办法了……你好好的收拾收拾,这几天把该了的心愿了了,然后去吧……娘答应你,一定替你看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好好的娶妻生子。就算他们的爹以后再娶,可该给他们的东西,一分一文也不会短了他们。」 郑夫人抱着婆婆的双脚,心都要碎了。 婆婆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是真正绝了她最后一线生机。 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如果她不是贪了那么点子心,何至于此? 潞州,府衙。 叶秋已经到了,可颜平楚却没能如愿见到她。 公堂里,秦彦的小厮称心正着急对着他爷爷,潞州刺吏颜修之回禀,「主子刚带叶姑娘进城,就被军部的人带走了。主子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打发小子赶紧来报信。求大人务必前去搭救!」 「搭救?这让我怎么搭救?」 颜修之也是窝火得很,军部的人明显来意不善。那侯老儿最是护短,估计是听到徐恭的回报,就算明知是属下做错了,却也要护着他,不肯堕了这个威风。 这征兵本是军务,他带人回营,也属合理,自己要贸贸然插手,还不得自讨没趣? 称心一看如此,就要开始哭,「大人,就算我们主子如今不得势,好歹也是颜家先生教出来的弟子。还望您看在师徒同门的份上,救救我们主子吧!」 颜修之本就窝火,再给这不懂事的小混蛋一哭,越发的心烦意乱了。才要开骂,颜平楚在后堂想想,走了出来。 「爷爷,要不这件事让我去吧。」 「你?」颜修之上下打量着孙子,「你有办法?」 颜平楚摇了摇头,「我虽没办法,可我到底是爷爷的孙子。秦主簿是大伯爷的弟子,也算我的半个师叔。做师侄的去看看师叔,不是很合情合理吗?我年纪又小,听说征了兵,想找借口去军营看看热闹,不也很合适?等进去以后,我再见机行事吧。」 颜修之想想,这法子虽然有些无赖,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他这小孙子自幼跟在他身边教养,若论机变见识,倒比许多大人都强些。 「那行,你去。也别空着手,把京城家里刚送来葡萄酿带一瓶子过去。」 颜平楚有些舍不得,「可那也是爷爷的药,好不容易才从天师府上求到的那么两瓶子。」 颜修之却叹了口气。「生死由命。若是一瓶酒,能救人一命,比让爷爷多活几年要强。再说咱们府上。也就那酒估计侯老儿能看一眼了。」 称心跪下了,「颜大人宅心仁厚,一定会福泽绵长,平安康寿的。」 颜修之笑了,「你这猴儿,倒会说嘴。快去吧!」 颜平楚到底是取了一瓶葡萄酿,跟称心走了。 进军营时。他没耍那些小聪明,直接便说是听说征兵到了。秦主簿还带来了位女村长,想来瞧个热闹。 士兵进去传话后,倒是很快得了应允。颜平楚提着那一小坛子葡萄酿,跟普通孩子表现得差不多。左顾右盼,一脸好奇的进了忠武将军的军营。 第十七章 虽说颜修之在此为官已有三年,可因为文武官员不能相互干涉,所以颜平楚来的次数也极少。满打满算,这还是第二回。上回还是爷爷带着,坐在车里,也没看到什么东西,这回他步行而入,倒是有心打量了一番。 这忠武将军侯亮是个性格阴沉。甚有机谋之人,瞧他大军布置,倒也得当。只是深入之后。颜平楚忽地闻到一股酒肉香气,再往那边看,远远的就只见到几个身体瘦小的士兵,抬着酒菜往某所营房而去。 颜平楚觉得那几人的背影有些怪异,却也不好停留,直到走了一时。他才忽地恍然,那是几个女子! 军营中当然不可能有女子。可那些女子是哪里来的? 颜平楚虽还未成年,可家人怕他因无知被坏人引诱,有些该教的事情,也是教过的。所以他即刻想到,将领不得无故离营,那些女子只怕是风月中人,带着酒菜给征召来的。 想通之后,他不禁在心中摇头。这侯亮虽素有威名,可治军却不过如此。再不然,就是他自己上梁不正,也就怪不得下梁歪了。 想着心思,这便到了中军帐前。 等那士卒揭开帐帘,颜平楚往里一看,先自吓了一跳。 大帐之中,有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子靠在墙角,衣衫头发略有些凌乱,正满脸羞愤的瞪着主位上的长者。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把刀,摆出自卫的架式。 而当中坐着一位跟颜平楚爷爷差不多年纪的长者,正是本地的忠武将军,侯亮。 他的胳膊上还染着新鲜的血迹,似是刚刚包扎了起来。正饶有趣味,如狩猎者一般,盯着那个漂亮女子。 看到自己进来,侯亮看着那女子的眼中,都有着不加掩饰的欲望,颜平楚头皮一阵发紧,定了定神这才走了进来。 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子颜平楚,见过侯大将军。」 侯亮轻声笑了笑,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嘲弄,「你爷爷打发你来干什么?」 颜平楚坦然抬起明亮双眸,「听说秦主簿征兵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村长,说有事要面官。小子按捺不住好奇,就想来看个究竟。爷爷自知失礼,特命小子带了坛葡萄酿来,给侯大将军赔罪。」 看他亲自把酒坛放到自己面前桌前,侯亮的心情好了几分,「唔,你爷爷有心了。」 再看一眼那美貌女子,「你若是嫌名不正言不顺,不如我这就去请他爷爷,刺史大人作个媒,本将军正式纳你为第十七房姨娘,如何?」 呸! 叶秋真想一刀捅了他。原以为徐恭就够渣的,没想到他的上司更渣。什么大将军,简直是老流氓! 进城的时候,原本秦彦是要带她去刺吏府衙的,可军队忽地有帮子人呼啦啦的跑来截胡,硬是把人全拖到了军营。 这也就算了。叶秋心想,就算是为难自己,大不了她出几个壮丁,再出些银子算了。 可没想到,一进了这个所谓的中军帐,到了这个长着腊黄脸,象干巴猴似的老色鬼面前,他什么正事也不提,就要把秦彦打发下去。 秦彦这家伙虽油腔滑调了些,但关键时刻还算靠谱。赔着笑脸,插科打诨的就是不走。可这位姓侯的简直就不讲道理,硬是让人把秦彦强行给拖了下去,独把叶秋留下。 留下就说,「行了,你别跟我谈。看在你长了这么张脸的份上。只要你乖乖伺候好了本将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秋当时就气得扭头要走。 她长得好看怎么了?她又不是出来卖脸的! 可这位不乐意了,让人把她拦住。扑上来就想动手动脚。要不是叶秋机警,从他腰间抽出腰刀,果断的砍了这老色鬼一刀,此刻还不定怎么样了。 也就是在那时,有人来报,颜平楚求见。 侯亮允了,叫人进来替自己包扎。然后继续游说叶秋,「你一个未婚失贞的妇人。还指望嫁什么好人家不成?本将军肯纳你做小妾,都是给足了面子,你要再不识趣,可休怪本将军无情!」 反正好话歹话说了不少。既许以金银财帛。又拿仙人村的安危威胁她,叶秋只是不理,直至颜平楚进来。 只听侯亮这一句,颜平楚就猜出八九分了。原先还不知如何答话,如今见扯上自己爷爷,他倒是心生一计。 「将军要请我爷爷作媒,若是能成,倒也是件美事。只嫁娶乃是人生大事,纵是纳妾。于将军这等身份,也不可马虎。小子冒昧,可否代问几个问题?」 侯亮挑了挑眉。「娶妻算是大事,纳妾又有什么好问的?便是个妓女,只要老子喜欢,又有何妨?」 颜平楚却笑了,笑容清朗,无半点敷衍之意。「将军此言差矣,岂不闻这世上除了门当户对。还有三不娶?」 侯亮有了三分兴趣,「哦,什么三不娶?」 颜平楚朗朗道,「仇家女子不可娶,施恩女子不可娶,身份不详的女子,也不可娶。」 侯亮听着稀奇,「怎讲?」 颜平楚道,「仇家女子不可娶,是因为仇家女子就算迫于权势嫁进来,难保心中没有怨恨。即使生养了孩子,也有可能调唆着他们兄弟姐妹不合。到时若要下手,又有骨肉之亲的顾念,兴许一着不慎,就毁了整个家族。」 侯亮点头,「那为何施恩女子也不可娶?」 颜平楚道,「施过恩惠的女人,愿意以身相许,如果接受了,虽为一时佳话,但日后若给人议论起来,难保不被说成是贪图美色,那么施恩也成有所图谋,好事反倒变坏事了。再说那女子,起初怀着报恩的心情嫁来,受之似乎理所当然。可日后她若对生活有所不满,是否会想,我已经嫁给你,就是最大的报恩,你还这样对我,就是你不识好歹。这样不是报恩,倒是结仇了。」 侯亮又问,「那第三种又怎么说?」 颜平楚道,「要小子说,身份不详的女子最不能娶,因为你不知她是你的仇家还是何人。就算两者皆不是,可她的身世就是最大的问题。前朝修成公主的故事,将军莫非忘了吗?」 侯亮沉吟起来。 那修成公主的故事,倒真是发人深省。 她幼时出宫玩耍,不幸走失,更不幸的是沦落风尘。直到某年某月,终于遇到良人,一个官宦子弟对她一见钟情,为其赎身,纳为妾室,带回家中。 没想到生育一子后,竟被家中请来教养小姐的年老宫女,意外发现了公主的真实身世。 皇上得知后,哀痛女儿以公主之尊,竟作为妾室。一怒之下,愤而将公主夫家灭族,再将公主嫁与权贵之后。 要说来,那夫家并无过错,反倒对公主有恩。可皇上无法去找天下间的嫖客报仇,只能把气撒在这个女婿身上。 可惜这个多情种子,只因娶了个身份不详的女子,便令全族惨遭横祸,这又是谁想得到的? 见他意动,颜平楚此刻便指着叶秋说了,「如若这位姑娘是仙人村的村长叶氏,恕小子斗胆说一句,只怕将军不仅纳不得妾,最好沾也不要沾。」 侯亮问,「为何?」 颜平楚道,「她身世不明,又未婚生子,将军就不怕她的父族母族、或是夫族日后会找麻烦么?就算她不可能是第二个修成公主,只若是来个愣头青,偏要拼上一命。以将军之尊,值得么?」 第十八章 唔,这话听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侯亮摸摸下巴,再看叶秋一眼,色心减了大半。 既然占不到便宜,那就得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他眼珠一转,再看一眼胖胖的大男孩,忽地阴阴一笑,「既然颜家小子你要替她说话,不如也帮着她谈谈正事吧。」 他要谈什么正事? 初次见面的叶秋和颜平楚对视一眼,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世上,能坐到高位上的人,都一定有些本事。哪怕这本事是爹妈给的,也算是一种本事。 颜平楚从爷爷那里学会了机辩与应对,用一个三不娶,暂时化解了叶秋的危机。而侯亮却立刻从他身上,学会了举一反三。 「叶村长,你想把你们村的人带走,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眼下正值入冬,又不种地,你把村里人带回去做什么?」 叶秋真想大骂这干巴猴的无耻。 本来这回征的就是辅兵,按理说,应该全凭自愿。可眼下因为军部急需用人挖渠,把自愿搞成跟正常征兵一样的五户抽一丁,这也就罢了,偏偏格外欺负仙人村。 欺负完了,现在还得让他们找理由说服他,这简直就是强盗逻辑! 可是怎么办呢?别人拳头硬,他就是硬道理。 所以叶秋想了想,告诉那个干巴猴,「我们村打算利用农闲编些苇席拿去卖,要是壮丁都抽走了,实在是不行。」 她这话很符合实际。 仙人村山上虽然缺水,但山脚下八角镇周边却还是有些河流与湖泊,长着不少野生芦苇。本地百姓到了农闲时节,都会去砍些芦苇回来编席子,不论是自用,还是拿去卖,都能当个副业。 可没想到侯亮对本地农事也有一定了解,闻言顿时摇了摇头,「本地芦苇产量不大。品相又差,编席子的手艺也远远比不上芦花荡那边,你就是把全县的芦苇都编出来了。又能有什么出息?」 叶秋一哽,那你想怎么办? 似是看出她的心意,侯亮一笑,直接提出条件,「如果你能带着人回去,种一季粮食供应军里,这事咱们就有得商量了。」 「这大冬天的怎么种得出粮食?」颜平楚瞪大眼睛。觉得侯亮就是在难为人,「如果是在南方温热潮湿之地。倒有一年两熟的稻谷。可咱们西秦,能这么种的地方不多吧?」 侯亮却很光棍的道,「这我就不管了。总之她要带人回去,就必须种出粮食。不过叶氏。听闻你的棉花种得特别好,这点粮食应该难不倒你吧?」 难不倒你妹! 叶秋知道,侯亮不是真心要她种粮食,而是要逼她让步。可她这一步如果让了,仙人村的乡亲们得多失望? nnd,咱不蒸馒头争口气,应了! 叶秋道,「可以。我会带村里人回去,种一季冬小麦。不过要成熟,可能要等到来年六月。只是侯大将军,到时我们辛苦种出粮食来。却没有白送人的道理。您要的话,这个价钱……」 侯亮笑了,「每亩两石,就当你们仙人村不服兵役的赎银了。」 他怎么不去抢? 连颜平楚听了这话,都握着拳头,忿忿不平了。 且不说仙人村的百姓根本就不必交这个狗屁的赎银。就是真的交,也没有这样克扣人的。 他跟着爷爷管过农事。所以清楚的知道。一石大概一百一二十斤,两石就得二百三十斤。可现在的亩产量,就是春小麦也不过三百来斤,侯亮这一开口,基本上就是让仙人村的百姓,白给他种一季粮食了。 而且这个种不好,还一定会有惩罚。 果然,就听侯亮又道,「如果种不出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仙人村的田地就归军方所有,人就并作军奴了。」 颜平楚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恶毒了! 要知道,军奴可是比奴婢更为卑贱的存在。一般都由俘虏或是罪大恶极的犯人组成,还有一些,那也是犯了欺君叛图等重罪的家属。 这好端端的一群良民,因为不肯当辅兵就要做军奴?实在是天理难容! 颜小胖到底年轻,见不得这样欺负人的事情,当即就站出来打抱不平,「侯将军,因为辅兵的事情,把一村良民贬为军奴,只怕传出去,于将军的名声也会有损吧?」 侯亮假装恍然的点了点头,忽地又指着他,开出一个条件,「难得颜家小子你心地仁厚,还这么为本将军着想。不如这样,我们就来打上一赌。如果叶村长明年能每亩交出二石小麦,那本将军就以平价购之,之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但如果她种不出来,本将军也不好难为你们。」 他望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眯眼一笑,「不如就由本将军作主,将叶村长嫁与你为妾室吧。」 啥? 叶秋和颜平楚同时张大嘴巴,被这奇葩的条件惊呆了。 可侯亮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颜家小子,你这么卖力的来帮叶村长,还编了三个娶不娶的鬼话,无非是想打消本将军对叶村长的心意。这如果不是因为你对叶村长一见钟情,难道是你爷爷故意来叫你跟本将军作对?」 颜平楚哑巴了。 他原以为,自己刚刚急中生智,编的那套理由早已说服了侯亮,却没想到,如今却被对手拿来对付自己。 怪不得爷爷总是说,姜是老的辣。 在这块老姜,还是老坏姜面前,他那点子小聪明完全不够看。 怎么办? 如果他拒绝,这老坏姜肯定要借机生事,甚至把这件事,栽赃到爷爷的头上。可要是答应…… 他要怎么答应?! 看他一脸青红交错,侯亮笑的得意,「你也不要说什么身世不详之类的话,只要她不可能是公主,又没做过妓女,纳妾也就纳了吧。还有个现成的儿子白送给你,有什么不好?」 颜平楚和叶秋,此时羞恼的心情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颜平楚想一刀捅了这老王八蛋,叶秋想捅两刀。 她一刀,儿子一刀。 可偏偏他们此时拿这老王八蛋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提出反对,侯亮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把仙人村的名额定成二十五,从而宣告自己的胜利。 哈哈哈哈,僵持之中,有人乐呵呵的挑开门帘进来了。不是别人。又是秦彦。 「侯大将军要保媒,也该想想我。选我师侄作什么?他还是个小屁孩,纳什么妾啊?不如我来与将军打赌,将这美人送我吧。」 他喜孜孜的上前,扒拉着叶秋。到他身边比划,「瞧瞧这身高,这长相,这年纪,多般配?」 般不般配的另说,不过此时有这么个人在这里插科打诨,确实是值得叶秋忍耐配合。 侯亮却是真的有点恼火了。 他不是让人把这小子扔出去了么?怎么又让他回来?看这意思,似乎还站在门外听了不少话了。那守门的是干什么的,想死不成? 侯亮这个要怪。真得怪他自己。他自己好色,在军营中养了姬妾,底下人看见。能有不效仿的? 象颜平楚进军营时遇到的那几个女子,就是他手下召来的青楼女子。 可若论城中的青楼女子们,有几个不认得又风流又识趣,又招人喜欢的秦彦秦主簿? 第十九章 秦彦被人扔了出去,却意外瞧见老相好,递几个秋波。那些女子就知他惹了事,立即过来帮忙了。 替他打发开了人。又替他引开这里的守卫,是以他秦主簿又摸回来了! 原担心叶秋吃了亏,回头没法交待,听里面颜平楚也来了,他却是安下心来。只是刚过来,就听着里面情况不好,知他二人应付不来,秦彦赶紧让个跟着妓女的龟公,出去帮他传个信,然后这才进来拖延时间。 侯亮瞧着这油腔滑调的小子进来就来气,自己的手下还可以回头发落,不过眼前,却要把这浑小子赶过去。 「秦主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滚!」 秦彦微微笑了笑,依旧嬉皮笑脸,可眼神中却暗藏着几分冷意,「侯将军,下官虽然不才,好歹也姓秦。您老这么让我滚来滚去,辱到下官不要紧,辱到下官的姓氏却有些难看了吧?」 侯亮嗤笑起来,「这天下姓秦的人可多了去了!本将军只是让你滚,何谈辱及秦氏之说?如若秦主簿不信,尽可以多滚几回,看有没有人拿此指责本官。」 这话实在太侮辱人了。 叶秋都听不下去了,却见秦彦想了想,然后望着侯亮笑了笑,果然屈膝坐地,还穿着官袍,就这么抱头打起了滚。 叶秋呆了,颜平楚一张脸更加涨得通红。 他虽还小,毕竟也是个男人。所以更加不能接受,也难以理解,是什么让一个男人肯放下自尊,这样作贱自己? 难道他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官袍,穿着代表朝廷,代表皇家脸面的官袍? 侯亮放声大笑,似是被秦彦取乐到了。 可他的笑声越肆意,给人心中留下的屈辱就更深。 颜平楚如此,叶秋也是如此。 她虽不知道秦彦为什么要这样不惜脸面的打滚,但她知道,秦彦是在帮她。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叶秋在这一刻,记下他这份人情了。 「哟,这是干嘛?」门帘很快被再次挑开,是颜修之来了,还带着下属几个文官。 颜平楚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些丢脸。 自告奋勇来解决问题,却什么忙也没帮上。少年郎的小自尊,很受打击。 只秦彦却在奇怪,他才叫人去搬救兵,怎么来得这么快? 来人没空回答,只瞧见还趴在地上的他,那脸色无比精彩。 有一个耿直些的,当即就怒斥道,「秦主簿,你这是何故?身穿官服,竟敢作此行径。就不怕我等启奏圣上,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秦彦一脸无辜,答得很快,「侯将军想让下官打几个滚给他看,下官位卑职低,只好听从吩咐。」 「你!」那人想说什么。可看侯亮一眼,却有些敢怒不敢言。 倒是侯亮主动挑衅的看众人一眼,「那大人是不是也要告本将军一状。治我个戏弄朝廷命官,有辱皇室血脉之罪?」 皇室血脉? 叶秋再看自己刚刚扶起的秦彦一眼,有些难以置信。这痞里痞里的半调子,竟是西秦皇室? 那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好惨。 看她一脸的深切同情,秦彦颇有些不自在了。 颜修之目光如电的扫他一眼,让他更不自在了。 只听这位老大人淡淡道。「地方监察乃是督邮之责,此事当如何议定。自有人上达天听。我们今日前来,还是先办好自己的事情吧。」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按理说,颜修之这位刺史就有监督地方官员的职责,可西秦这些年官职混乱。明明应该是刺史的职责,偏朝廷又设一督邮来行使监察之责。 而本地督邮自病故后,便由侯亮暂代。难道他自己还能监督自己,检举自己?鬼都不信! 颜平楚心中气愤,虽然知道爷爷说这话也是无奈之举,却暗暗下定决心,至少要写封书信,把此事捅到京城里去。 见众文官不敢生事,侯亮面露得色。这才道,「颜大人来此有何贵干?莫不是派你孙子来看热闹还不够,还得多带几个人来?」 听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颜修之却是丝毫不恼,只道,「倒也不是为此。本官刚刚接到同州公文,称他们那边有些新入伍的士兵不习惯湿地作战,想这个冬天送到潞州来操练操练,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也因如此。才赶得及解了这个围。 不过这倒是个新鲜事。 同州那边的驻军历来是西秦军队中数一数二的剽悍,怎么会想着来他们这里?不过侯亮再想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若说潞州贫瘠,同州更加苦寒。尤其位置在他们以北,又高又冷,水源稀少。而他们负责防卫的北线,却是草原湿地荒漠交织的离国。 到了春夏时节,离国气候多变,十个地方会有五个地方下雨。这些下雨的面积虽不大,但一旦下起来,就会出现众多的水泊泥泞,甚至吃人的沼泽。若是开战,鲜少有人愿意冒险到他们国土上去作战。 偏偏那时候赶上青黄不接,离国最喜欢趁此时机来西秦边境劫掠粮草牛羊。反正抢了也不怕引狼入室,为什么不抢? 所以同州那边的驻军想拉着队伍过来训练,倒也有些道理。 潞州既能修渠,附近的野湖就不少。冬天水位低,好多湖泊都露出底下的泥泞,用来训练新兵最好不过。只是没有半分好处,他为什么要给人行这个方便? 侯亮的小盘算一打,顿时就装出一副忧国忧民样,「此事于军中来说,倒也算是一桩好事。只是没有朝廷旨意,擅自允许别处驻军进入潞州境内,只怕不妥吧?」 颜修之道,「同州那边也是为了避嫌,所以主动将此事上报给当地府衙,由他们转给本官,再转达给将军。说只要将军愿意行这个方便,就由同州驻军去京中请旨,断不至于给将军惹上麻烦。」 侯亮眉头一挑,「就算本将军可以行个方便,却也扰民。刺史大人,你觉得呢?」 颜修之道,「这个本官倒不觉得。公文上说得明白,同州军队过来,一应食宿由他们自理,不过要我们协助下安排场地而已。在本官看来,如果将军也能组织些新军和他们切磋切磋,兴许对双方都有助益。」 这老狐狸!竟用上了激将法?侯亮不高兴了。 此时,秦彦又挂上他那嬉皮笑脸的表情,看着侯亮恨不得笑出朵花来,「素来听闻侯将军麾下最是悍勇,到时可全仰仗您带队杀杀同州那帮子驻军的威风,也给咱们长长志气。诸位同僚,你们说可是?」 「确实,有理。」 一帐子的文官都憋着气呢,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怎么不踩上两脚? 这下子,侯亮想不答应都不行了。 「好,那就等同州那边请到了圣旨再说。」 他在心里已经开始在谋划。要如何阻拦此事了。占不到便宜,还有可能出丑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可侯亮却不知。京城如今正在求着同州的某人效力。这样的小小要求,似乎没有被驳回的道理。 这边事情不情不愿的说定,侯亮心里老大不爽,一抬眼看见颜平楚,顿时就想找回场子。 第二十章 「正好,颜大人你也来了,本将军刚刚跟令孙打了个赌。赌这位仙人村的叶村长。明年六月能不能替全村交出一亩地两石粮食。她若是交得出,本将军就既往不咎。她若交不出。本将军就要玉成一桩美事。让令孙纳这位叶村长为妾,报令孙今日对叶村长的一番回护之恩。到时颜大人也不必太客气,随便包个红包,请咱们去喝杯水酒就好。」 听他旧事重提。颜平楚脸又涨得通红。 谁答应他了? 却见爷爷淡然一笑,安抚的看孙子一眼,「黄口小儿说的话也能作数?就算他看上叶村长,自当好生求娶,岂能如此随意纳妾了事?这样吧,如果侯将军真有兴致要赌,不如跟本官来赌。仙人村的叶村长是吧,听说你已经答应明年的缴税额要达到全镇的平均水平?」 听他出言维护自己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叶秋心中感动。连忙点头。 颜修之笑道,「如果此事真给你做成了,往后在潞州推广开来。倒是我们西秦一大盛事。你如今还决定多种一季粮食?可是冬小麦?」 叶秋见他既明理,还懂农事,更有好感,多说了几句,「是。不过我们仙人村也是第一年种,心里有些没底。」 颜修之点了点头。「本官查过潞州的农事,这冬小麦的产量便是丰年。也只有每亩两石左右。你们仙人村在那样的高山之上,只怕更难成活。这样吧,你若能种出一石粮食的产量,本官都要嘉奖于你。但你若种不出,本官可就要与你一同受罚了哦。」 人家都这样替自己争取了,叶秋也绝不含糊,「如种不出,民女愿跟大人一同领罚!」 「好!」颜修之径直道,「如你种不出,你就陪着本官到侯将军这军营中来,领上二十军棍,你怕是不怕?」 「不怕!」叶秋瞪着侯亮,到时大不了她把儿子一起带来。 敢打她?看她家地瓜不咒死这个老流氓才怪! 颜修之再笑眯眯对属下文官拱一拱手,「到时就请诸位作个见证,不要让老夫逃了去哦。」最后看向冷笑着的侯亮,「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好!」侯亮将桌子一拍,「那就一言为定。」 二十军棍,想打死人也不是不可以。这颜老匹夫既然拿命跟他赌,他接着就是! 再睨叶秋一眼,一石粮食?他让她一颗粮食也休想种出来! 叶秋不管他,总之事情谈定,她就按八角镇的征收标准,只留下五个人,这也是最初商定好的要当兵的五个人。 只是原想把人拿银子赎回去,他们过来时就没有准备行李被褥。这边到了镇上,叶秋就想去给大家买上一份。 可是,跟着一起过来的朱长富、连爷爷,还有董大伯,他们三个老人家在商量之后,却是做出一个决定。 「秋儿,要不这回就我们三个留下,让孝平他们这些年轻汉子回去三个。」 叶秋吃了一惊,「这怎么行?这边虽不当兵,却也是要挖渠的苦力活。你们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了这个?」 可朱长富却是摇了摇头,「那工地我们已经去看过了,他们要挖渠,都是沿着水路走,底下的淤泥全是松的,挖得不累。可家里马上要种小麦了,这个活才更重。」 连爷爷也道,「如今天天晚上下霜,只怕咱们山上的土冻得才叫硬。想要播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年纪大了,那边使不上力气。不如留下挖渠,给村里多省三个壮劳力,也好把粮食种出来。」 叶秋坚决不肯,「山里再苦,毕竟有家人照应,要放你们三位老人家在这边,别说是我,就连地瓜都是不会同意的。」 可董大伯却道,「就是为了孩子,才应该由我们三个老家伙留下来。颜大人宁肯挨棍子,也要替咱们说好话,咱们可不能辜负这样的好官。你回去,领着大伙,好好的把地种好,我们这边,不用你担心。」 叶秋道,「可你们三位都是老庄稼把式了,要没有你们领着,我们怎么干得来?」 董大伯苦笑道,「你若明年春上种,大伯还能搭把手。可你这大冬天的种麦子,说真的,大伯一辈子没干过,你让我领着你干什么?」 朱长富道,「秋儿,别争了。让我们三个留下来,家里多些年轻小伙子才更好行事。」 他把声音压低,「咱们这回得罪了军里,回头要是我们三个老头子,带着你和裙子回去,只怕路上还会出点子事情。让孝平他们年轻人跟着,更稳妥些。」 连爷爷手一挥,「行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叶秋急得眼里都含着泪了。 这些老人家,怎么就这么倔呢?总替晚辈着想,他们怎么就不替自己想一想? 既然得罪了军里,只怕给他们分的活也会是最苦的。年轻人还能扛一扛,让这些爷爷辈的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不行,她得把人弄回去。 一群超龄老头,凭什么进军里卖苦力?不收,坚决不能收! 可真要打听起来,他们三人都还不到六十,属于可服役可不服役的时候。尤其是在辅兵的事闹开后,征兵的行事也收敛了些,不太敢勉强。 三个老头见此,主意越发坚定了。 叶秋急得团团转。颜平楚听到他们谈话,想想去跟爷爷说了一声。 颜修之点了点头,「都是好人哪。唔,你去告诉叶村长。如果她能给我好好烧顿饭,我替她解决这件事。」 刺史家的厨房里有什么? 叶秋没有去看那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也没有去看那肥美鲜嫩的羊腿,她径直走到一只最里面的一只竹筐面前,瞪大了眼睛揭开盖,看着里面的东西。 那里,有裹着泥的红萝卜,还有外表已经风干,略显憔悴的洋葱。旁边,还有皱着皮的几只紫色茄子。茄子底下,还有一只挂着白霜的硕大冬瓜,边边还挂着一把碧绿的菠菜。 颜平楚好心的道,「叶村长,你不用管这些回回葱(洋葱)赤根(菠菜),做你会做的就好。」 家人知道爷爷好吃,这些食材都是跟葡萄酒一起,从京城特意送来的。寻常人别说做了,连看都没看过。所以这位叶村长一进了屋,首先来看这些东西,颜平楚是表示理解的。 但真的不用她做。事实上,只要她下个厨,哪怕是随便蒸个馒头烙个饼,他爷爷都会帮她解决朱长富他们的事情。 可是,叶村长抱着他家的菜筐就不松手了。 「我就要做这些。你家的锅呢?」 颜平楚赶紧从柜里取出一只小小铁锅,拿出来又觉得不妥,「你等着,我去给你换只锅。」 「慢着!」叶大村长一声吼,扑上前就从颜平楚手里抢过那只小铁锅,犹如色狼看到绝世美人一般。 真的不是颜平楚夸张,这一刻,他在叶村长的眼里。看到了幽幽绿光。 「啧啧,你家居然有铁锅?我的天,锅铲呢。快拿来!」 颜平楚突然觉得,有句话他必须说清楚,「这锅,我们家也就一只。」 还是爷爷从一个贪嘴的老和尚那里学来,又花了好些钱,才找铁匠打了这么一只。平常谁都不给用,只自己拿来炒菜。还不时的拿了猪皮里外擦。跟战士爱惜自己心爱的刀枪一样。 第二十一章 如果说哪天颜家着了火,颜平楚无比确信。他爷爷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厨房抢这只锅。 因为不想把事情弄得太招摇,所以把叶秋带到小厨房来,颜平楚也就习惯性的拿出这只爷爷常用的锅。可再想想,如今的人都习惯于陶锅。可怎么看如今这位叶大村长的意思,对铁锅却是情有独钟? 「这厨房里的食材是不是随便我用?」 在得到颜小胖肯定的答复后,叶秋把他轰了出去,哼着歌儿,开始干活了。 站门口,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嘿,蛋炒饭,最简单也最困难……嘿,蛋炒饭。我的刀法精湛!」 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她要做蛋炒饭? 颜小胖还真没吃过这道菜,不过听起来似乎不是太难。爷爷说过。炒鸡蛋是最简单的菜,连他都会做,所以颜平楚很放心的走开了,只交待仆役在旁边打好下手。 等他做完今天的功课,写了两张大字,仆役来说。「叶村长说饭菜已经备好了,请少爷去请大人来用饭。」 颜平楚肚子也饿了。点头收笔出门。 去请爷爷的时候,颜修之正好忙完公务,换了一身常服,刚把朱长富等三位老人都请过来闲话。 听说饭菜已备好,颜修之笑道,「那咱们就去尝尝叶村长的手艺。」 朱长富谦虚了一句,「山野丫头,做得不好,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颜修之客气道,「成天大鱼大肉的也吃腻了,尝尝这山村小菜,倒也清新别致。」 朱长富微微皱眉,心说他家秋儿可不会什么山村小菜,要是这位大人想吃点清淡的野味,只怕她还料理不来吧? 只颜修之看他皱眉,反倒误会了,「放心,老夫不挑食。就算她做得再不好,看在她一片心意的份上,我也答应你们解决此事,可好?」 他是想宽朱长富等人的心,没想到连爷爷忽地插了一句,「我们村长是全村手艺最好的,兴许不能合大人的意,但在我们村,真的没有比她更会做菜的。」 「是吧?那就好。」颜修之客气着,心里却有些不大以为然。 一个乡下女子,能做得出什么好菜? 可走到饭厅门口,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样一股浓香,绝不是不会做饭的人能料理得出来的。 等到进门一看,颜修之更加吃了一惊。 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一大桌子,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看他们进来,忙了半天的厨子把最后一道主食端了上来,殷勤之极的道,「请大人品评。」 颜修之生平没啥爱好,就好嘴上那一口。当即连套话也不说了,当先坐下,又让朱长富等三位老人家坐下,这就要准备动筷子。 朱长富客气道,「小公子还没坐下,哪有我们老汉坐的份?他年纪小,正长身体呢,可不敢耽误了他吃饭的时候,不如请他也一起坐下,趁热吃吧。」 见这话实在,颜修之也不客套了,让孙子坐在末席陪坐,也让叶秋坐了下来,「你倒是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些都是什么菜?老夫竟从未见过。」 叶秋一面给各位老人添粥,一面笑道,「都不过是些家常菜,上不得台面的。你们上了年纪,先喝两口粥暖暖胃,再尝尝这些小菜。吃着好了,我再说。」 颜修之点头,先喝了口粥。却不是寻常的甜粥,而是带着咸味的肉末粥,熬得黏稠软烂,洒了香菜,点了麻油,很是适合年纪大的人的胃口。 先挟一块金黄金黄的菜尝尝,他眼睛亮了,「这是冬瓜?唔,味道不错。」 这是一道素烧冬瓜,就是把冬瓜去皮后,切成小拳头大小的方块,再在有皮的那一面打上花刀,用油四面煎得金黄,再放些虾米,用烧好的高汤一焖,就极是可口了。 朱长富此时就显得大气得多,他家秋儿,做菜可没得说,就算眼前这玩意他也不认得了,挟起他就敢往嘴里扔。 颜平楚瞧瞧那道紫色茄子,也伸筷去尝了尝。确实很好吃,而且似乎跟爷爷做的不太一样。 只是他很好奇,「这茄子炒不熟不入味,炒熟了又总成烂泥样,叶村长,你是怎么做的?」 叶秋抿嘴笑道,「茄子清炒都不容易炒好,更何况这些还略显得有些老。我是盐水泡了,拍了生米分再拿油炸过炒的,自然可以定型。旁边那道葱炒猪肝,小公子也可以尝一下。」 又是猪肝?颜小胖能表示没兴趣么? 不过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不好说。只得勉强挟了块猪肝,闭着眼睛往嘴里一塞,想随便嚼两下吞了就算。却没想到这猪肝是异乎寻常的鲜嫩多汁,尤其带点洋葱的甜辣味,很好的掩盖住了猪肝的腥味。 吃得颜小胖当即就决定了,「叶村长,我爷爷最爱吃猪肝,要不你把这个菜的做法教我吧。」 再不能让爷爷荼毒他了!那样的猪肝太可怕了。 没问题,叶秋瞧这小胖子挺顺眼,拿公筷给他又挟了块菠菜鸡蛋饼,「再试试这个,要觉得好,我一起教你。这菜换成韭菜什么的,也是差不多的做法。」 嗯嗯,颜平楚吃得头也不抬。 可以说,一桌子人都吃得头也不抬。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细微的区别,象颜家祖孙明显就对那几道素菜更感兴趣。而仙人村的三老,趁机把红烧大鲤鱼和红萝卜焖羊肉干掉了。 等到最后盘子清空,碗清空,大家带着几张油汪汪的嘴,相视一笑,都觉得配合得极好。 中国人的感情真是要在饭桌上拉近,等下了桌子,再把茶水端上来的时候,无形之中彼此的距离就亲近了许多。 颜平楚赶着叶秋叫起了姐,叶秋也不客气的就管他叫颜小胖。 颜平楚也不以为忤,甚至颜修之听着都呵呵笑,「从前在家,他祖母爹娘就管他小胖胖,甚至起了个乳名叫彘儿。那时候可是真胖,远看就跟只小猪似的跑来跑去,还是这几年跟着我出来,瘦了许多。」 朱长富笑道,「胖一点有福。象咱们乡下人,想养个胖的都养不起来。就象秋儿那个小地瓜,瘦得就跟小麻花似的,别提让人多操碎了。」 看他如此大方又慈爱的谈起此事,颜修之笑笑,虽没接话,但心里却有了底。 不管叶秋这孩子是哪来的,但肯定不是她的人品有问题。否则在那样重视礼法的乡下,没人会待见一个没有爹的野孩子。 再看叶秋识得那些少见的蔬菜,并且做得很不错,颜修之思忖片刻,问起了一事,「叶姑娘,能否冒昧问一句,你跟天师府,是何关系?」 啥? 叶秋正跟新收的小弟聊菜聊得热火朝天,忽地见此一问,茫然转头看了过来,不带半分伪装。 颜修之微微皱眉,面露疑惑。 反倒是朱长富把话接了过来,「从前听叶大官人说,秋儿打小就跟着他四海为家,兴许有些事,她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哦,颜修之恍然,笑道,「我瞧叶姑娘行事,倒是与寻常人不同。且相貌出众,便以为她是天师府的后人。请问叶姑娘,你父亲的尊讳为何?」 「单名一个清字。」 颜修之点了点头,「那按这个字的辈份来说,也象是天师府的人。叶姑娘,你想不想问问自己的身世?」 第二十二章 可天师府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天师府姓叶。 在西秦,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又或者说,在如今的乱世之中,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他们崛起于八百年前,历经了数个朝代。几乎每一任家主,都是朝廷钦封的天师,享有无上的尊荣。 就算随着乱世,庞大的叶家也早已拆分成数支,散于数个朝廷之中。但每一支的家主,都是各个小朝廷争相供奉的天师。在每个小朝廷里,只要叶家人愿意,都能拥有一处最华贵,最令人尊敬的天师府。 因为历任天师,都拥有神奇的魔力。 只要拥有他们的祝福,就可以庇护一个王朝的兴盛。而每一任天师的离弃,也注定了一个王朝的灭亡。 叶秋了然的点点头,基本明白了。 这应该就是一个没事看星星,看月亮,顺便看看风水祖宅,擅长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瞪谁谁怀孕,咒谁谁倒霉的神棍家族。 怪不得她老爹会兴修水利,还给仙人村打出了水井。她儿子那个无法解释的奇怪能力,似乎也有了出处。 不过让她回去认亲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叶秋又不傻,如果老爹在家族中混得风生水起,为何会带着女儿四处飘零?死了都没给女儿留下什么宝藏。 地瓜有那么点子诅咒的小能力,在她看来是挺厉害的。可要是到了那一屋子老妖怪面前,还算得了什么? 只怕她们母子连皮带骨给人嚼巴嚼巴吞了。人家还得嫌弃她们肉少骨头多。 算了,她还是安心在这儿当好村长吧。 「谢谢颜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从未听我爹说起家乡之事。说不定。我们并不是西秦天师府的这一支,贸然相认,只怕还给人当成别有居心。」 颜修之也不勉强,他本来只是好意提醒一声,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该怎么办自然是由人家自己决定。 只告诉叶秋,「你若哪天想打听了。不妨去找秦主簿。他在京城长大,跟天师府也熟。比老夫说话还管用些。」 叶秋道过谢,颜修之就主动换了话题,「要依我说,你们村把几位老人家留下也无妨。这军中虽要人挖渠。总也得有人做饭什么的。我虽不是军中将领,但军中挖渠,也要我们这边供给粮草,安排他们做些轻省差事还是不成问题。眼下天已冷了,你们村要种粮才是大事,不如先把年轻人带回去,等到那边播种完毕,再把他们替换回去也行。」 朱长富等人闻言大喜,连忙谢过颜修之。又催着叶秋赶紧回去。如今本就耽误了播种的农时,再拖延下去,只怕耕种更难了。 叶秋这回也无话可说。只是恳求颜修之一事。「大人见多识广,可知哪里有耐寒的冬小麦种子?我身上还有些银子,若能买了回去,就更便利了。」 这件事她算是问对人了。 别处颜修之还不好说,但潞州这里的农事他还是极熟的,平时也留心收留了各种信息。叶秋要的种子。他一早就让人准备了。 拿来一看,跟陈掌柜上回帮忙买来的一模一样。因是官府拿的货。价钱还要更便宜些。 叶秋也不还价了,等朱长富几人算过村里需要的数量,一回拿了下来。 几个老人家做事心细,对村里各家各户的农田情况,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索性拿了粮种,便把每家应该分多少都包好了,让叶秋写上姓名,到时只管拿回去分发就是。 这边准备工作做好,那边也要换人回来了。 听说村里要换三个年轻人回去,董二和朱德贵的眼睛都睁大了,只是最近在村里颇不得人缘,不敢吭声。 老人家帮了这么多,叶秋不愿意再让他们出来做坏人。都是一个村里的人,让他们说替谁不替谁,难保不得罪人。本是好事,万一弄得人心里有疙瘩就不好了。 所以她主动站出来解释一番,并说是自己做了安排。 「三家老人,自然是每家替一个。孝平兄弟家的孩子还小,长富叔就替他留下。董昌顺大哥家就你一个,爹娘年纪也大了,董大伯你就替他吧。至于连家春祥叔叔,这回你们连姓刚好就轮到你一个名额,让连爷爷替你吧。」 话音未落,连春祥就摇了摇头,「让连叔回去,我留下。我跟他们两个不同,我家有儿有女,还有兄弟帮衬着,家里没这么难,村里总也要个老人掌着事的。」 连爷爷刚想说话,连春祥却道,「叔,别劝了,你回吧。刚才村长都说了,这回的事并不辛苦,回头还能有人来替咱们,我不过先干一段时候,没事的。」 叶秋再看他一眼,「行,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她这样干脆利落,反而让连春祥笑了。 把行李分发给五人,叶秋没叮嘱两位老人家,反跟三个年轻些的交待道,「不管咱们在家怎样,这出门在外的,总得团结起来才不被人欺负。长富叔和董大伯年纪都大了,凡事还得靠你们多照应。若没什么大事,别去麻烦颜大人。但要是真有人欺负你们,也别忍着,去找秦主簿,或者他身边的称心。不行再去找颜小公子,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家里放心,我都会关照。回头等把家里的事理顺了,会再来看你们。」 她这么一说,董二和朱德贵就是有啥想法,也没法提了。还得保证,一定会在这里好好干活,团结友爱,让她放心。 看她这样行事,朱长富暗暗点头,也不黏糊,就让她赶紧回去。 但叶秋离了他们,却没有立即走。她还得去找个人。 一处破落的民房前。 秦彦正要去见他的老相好,听说叶秋登门,顿时下巴傲慢的一抬。「不见!」 「可我已经来了。」反正门也没关,叶秋径直走了进来。 一路撇嘴,一路扶起倒下的凳子,收起乱扔的衣服,嘴里嘀咕,「我儿子就才三岁,也不会把家里搞得这么跟猪圈似的。」 秦彦僵硬的扭头看向先进来通报的小厮。阴森森的叫了声,「称心。」 「把这些拿去洗了。」叶秋把脏衣服递给称心。称心迅速抱着跑了。然后躲在窗外,露出半个后脑勺偷听。 叶秋瞟他一眼,径直望着秦彦,凶巴巴的道。「听着,我跟什么天师府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但你若要我记着这份人情的话,最好记着这一点。」 秦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半晌才气恼的坐下道,「我还从没见过象你这样威胁对自己有恩的人!」 叶秋挑了挑眉,「那你现在见到了?开眼界了吧?」 秦彦翻了个老大白眼,「放心,我施恩时就没打算找你讨回报酬。所以你是谁。跟天师府那一屋子姓叶的骗子们有什么关系,统统不关我的事。事实上——」 他忽地笑了。 叶秋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秦彦又带着那样痞痞的笑容。指指自己的腮,「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称心在窗外听得打个哆嗦,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心虚的左右望望,摸摸后脖,还觉得有点发凉。 叶秋没这么夸张。不过也好不到那里去,「不说算了。我来。还有件事告诉你,就是我们村留下挖渠的几个人,还要你多多照应。你没事去看一眼,别叫他们给人欺负了。」 第二十三章 秦彦忿忿道,「那你怎么不去找颜老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哼哼,都没有请我吃过一个包子。」 叶秋忽地笑了,「那是不是请你吃几个包子,你就肯帮忙了?」 秦彦当即道,「买来的不算!」 叶秋往旁边瞟一眼,「称心。」 称心立即转头扒窗外道,「叶村长刚送了一大篮子包子来,有肉馅的,有菜馅的,够我们吃好几天了,全是她自家包的。」 秦彦脸皮子抽了抽,咬牙道,「该死的奴才,怎么不早说?」 称心脖子一缩,嘟囔着回了一句,「没机会啊。」 叶秋娇俏一笑,故意抛了个媚眼,「行了,别骂他了,他一人伺候你,也挺不容易的。颜大人挺忙的,老麻烦他不好。我看你挺闲的,人又机灵。多记着些我的事,回头忘不了你的好。」 秦彦捂心,「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还是好好说话吧。」 叶秋展颜一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要回去了。总之谢谢你了。」 秦彦这回不跟她玩笑了,「正好我也要出门,送送你。」 看他主动伸出胳膊,叶秋大方的上前挽上,就如寻常兄妹般往外走。 然后就听秦彦说,「在乡下过得开心,就好好的过吧。下回有空,把你儿子也带来逛逛。」 叶秋嗯了一声,「你也要好好保重。什么都是假的,就身子是自己的。吃好喝好,把小命保住,比什么都强。哪天实在混不下去,到仙人村来,我管你一张嘴还是行的。」 秦彦哈哈一笑,「那再加个称心呢?」 叶秋顺嘴就道,「加个如意都行!」 不料秦彦忽地脸色一变,叶秋知道失言了。 谁知秦彦又笑了,「迟早,我还会有如意的。走吧,路上小心。」 叶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走了。 秦彦一回头,却看见称心蹲角落里,抱着那包脏衣服在哭。 「想如意了?」 称心狠狠抹一把眼泪,「才不想!我是给您的臭袜子熏的。」 秦彦却道,「想也没什么。如果想了,就多吃两个包子,把如意的份也吃了。没听叶姑娘说么?把自己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等到将来,咱们去报仇,也能多些力气。」 他说完转身就走。 称心把脏衣裳随便扔进木盆,从厨房拿个叶秋送的大肉包,就狠狠的咬下去。那力道,只怕就是个老虎,也能给他撕下块肉来。 叶秋见完秦彦就要走了,可奇怪的是,走前有人给她送了一包银子过来。 钱不多,就一百两。可看那银锭子的成色,却不象是经常使用,倒象是新姑娘出嫁时,娘家给的压箱银。 「这是谁送来的?」 朱长富也很疑惑,「不知道哇,是个小子送来的,他都不知道这里装的是什么。只知道给他的人交待了,说是给仙人村的叶秋姑娘。你不在,就给我。秋儿你想想,是不是你从前认得的哪个姑娘?」 我连芯子都换了,哪知道原身还有啥闺蜜? 叶秋含糊道,「既然人家是一片好意,那这银子叔你留下。若万一有个什么事,你们身上不能没点钱防着。」 朱长富想想,拿了二十两,「这些钱我留着防身,剩下你带回去。虽说有了种子,可回去修农具整东西,要花钱的地方多点呢。那一千五还给徐家大夫人,她也不容易。」 他这一提醒,叶秋倒是想起件事了。提笔画了张图,转身去找颜修之了。 颜修之看了大吃一惊,「这是耧车?」 叶秋也愣了,「大人认识?」 颜修之摇头道,「曾在古书上看过记载,可惜图样早已失传,没想到叶姑娘你竟然知道。」 看他不多问,叶秋连编好的瞎话也省了,「那大人能不能寻个工匠,帮我打制几辆?如果可以。我还想要几件铁犁,锄头镰刀什么的。」 可颜修之却喟叹着摇了摇头,「别说你想要。我都想要。可咱们潞州没有铁啊,就是有,也得先供应军里,根本轮不到给百姓做农具。」 见他都没辙,叶秋很是失望。 颜修之拿着她那张图也觉甚是可惜,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看把这底下要用铁的地方,换成石头行不行?你若觉得可以。我倒是可以让属下的木匠和石匠帮你弄了试试。」 那肯定没铁好用,但也值得一试。况且这边官府手艺,肯定比乡下强得多。 叶秋把那八十两银子捧上,「那就麻烦大人帮我造两辆。再多打造些可以更换的石头,连石斧石锄也要一些,到时送来仙人村,可好?」 颜修之点头,「若是石器,要不了这么贵。你留二十两银子,回头打造出来,要是不够,送你那去时。再补上就是。有空时你也再想想还有什么农具,咱们一起想法子做好它。让百姓们能更省力的种好粮食,可是功德一件。」 叶秋应下。这回是真走了。 看她坐上车,和仙人村的几人一起离了府衙,有两个在巷子口下棋的闲汉迅速收了棋子,去了军营。 徐恭听了回报,眯眼道,「吩咐下去。等她走远些,最好回了八角镇再动手。」 得罪了他也就算了。竟然连侯将军也敢得罪。他要是不做点什么,替侯将军出一口气,那岂不是显得太不体察上意? 下属不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是要灭口? 可徐恭却是笑了,「我们可是良民,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多不好?带几个兄弟去,好好的陪叶村长玩一玩。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谁要是有本事再留个种下来,不也跟她那儿子做个伴?」 看他眼中的淫邪之意,下属跟着笑了。 这样的好事,一定会有很多人争相报名。 只在他出门前,徐恭想想又道,「挑几个身手好的,带上弩弓,那女人身边似乎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不要大意。」 等下属走了,徐恭阴阴笑了。 叶村长,希望你喜欢这份大礼。 仙人村。 村口的大青石上,又爬上一个小不点。小不点的身边,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猪。 「小苹果,你说我娘今天能回来不?」 哼哼。今天有风,小猪在大青石上觉得有点冷,老想跳下去。却被小不点死死攥着绳子,没法下去。 心情不好,它也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可是它哼哼两声,小地瓜就当它答应了,「你说我娘回不来?我也这么觉得。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找她?」 哼唧。只要能从这块四面受风的大石头上下去,小猪不在乎去哪儿。 可小地瓜皱着小脸,很是苦恼的说,「可我是小朋友,娘说小朋友不可以乱跑。上回我乱跑,已经害她很担心了,她说要是我再乱跑的话,她就不要我了。我答应了她的,男子汉说话,不能不算数。」 老大,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小猪快哭了,咱能下去,不在这上头喝西北风么? 咦? 蓦地猪头一抬,它闻到有生人的气息。 这是谁?敢来它的地盘上撒野,出来! 小猪嗷嗷叫着,凶狠的呲着它还很幼嫩的小牙。只不过没把意思传达给它家老大,倒是传达给了那个陌生人。 第二十四章 「看不出,你这头猪倒还有几分灵性,舍我吧。」清亮的声音里,小地瓜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倒吊在树上的人。 细看此人年轻不大,也就十四五岁,白皙的小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极是灵活闪动。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却与寻常人不同。 大冷的天,一身雪白的道袍,头上高高挽着个髻,插着一根木簪。只是脸上身上颇有些脏污,背后背着个包袱,手里挟着根佛尘。 而此刻,这个小道士就象是吊着根蛛丝的大蜘蛛般,在小地瓜眼前露出一口白牙,晃来晃去的笑。 「嘿嘿,小施主,贫道观你面相。就知你的至亲近日当有一劫。要不要咱们一起去救她?」 小地瓜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也张成个o型,随着此人左右摇摆。眼珠不错的看了他好一时,忽地跟火烧屁股似的牵着小猪,身手敏捷而迅速的从大青石上爬了下来。 然后丢丢丢的牵着小猪,一路往村中飞奔,一路高喊,「阿奶,拐子来啦!偷小孩儿的来啦。救命啊!」 八角镇,亭舍。 后宅里。一片死寂。 虽然不知亭长家近日发生了什么事,但金求盗很有眼色的没有去问。只叫媳妇日日多送些菜,并格外照顾下老人的口味。 亭长家的爹娘来了好几天了,一次门也没出。他远远的瞧见过两回。两位老人家形容憔悴,身形佝偻。原本前几个月还挺硬朗的人,如今瞧着就象是黄土埋半截了。 唉,说来都是儿孙作的孽,却让老人跟着一起遭罪,真是可怜。 天色渐渐暗了,金求盗也该回家了。 临走前,忽地有人把他叫住。回头一看,金求盗愣了。居然是好些天都没露面的郑夫人。 她瘦了好多,整个人跟蜡做似的,似乎风吹吹就能倒了。只是看着自己。笑得很谦和,从来没有过的谦和。 「金求盗,从前刚来这里时,你和你家娘子都帮了我和老爷不少忙,也没怎么谢过你。这对耳环,是我送你夫人的。还有这包卤料。是我卤肉的秘方,你拿回去给你夫人看看。她就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还有两匹布,送你夫人孩子做件新衣过年吧。」 她怎么这么好?金求盗吓着了,「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郑夫人将鬓角的头发捋到耳后,淡淡的笑道,「就是想谢谢你们,这些天,也算是患难见人心了。你们家都是好人,将来,会有好报的……我若从前有些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不要见怪。其实我家老爷本是个好的,都是我,妇人家小心眼重,你别怪我,好吗?」 金求盗越听越心惊,「夫人,您怎么好端端的说这种事?」 可郑夫人却不肯多说了,硬是把东西塞在他手里,转身就回去了。 毕竟是内宅重地,金求盗也不好追,只得捧了东西回家。 进门时,媳妇也吃了一惊,「怎么收这么多东西回来?」 金求盗把原委说了,弄得金大嫂也不安起来。夫妻俩坐那儿商议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事往好处想。 「兴许,是这回的事闹得太大了,郑亭长也要走了,所以想临走前做点好事吧、」 金大嫂这么一说,金求盗也安心不少。 等着一家子吃了饭,晚上要歇息了,金大嫂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说出自己心中压抑已久的猜测,「当家的,你说,这郑夫人会不会是要寻短见啊?我怎么觉得她跟交待后事似的。」 坏了!金求盗吓得一激灵就坐了起来,赶紧就要穿衣出门。 金大嫂急道,「嗳,这么晚你去干嘛?」 金求盗一面穿鞋一面道,「不管如何,郑夫人死不得!」 「为何?」 金求盗回身,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我之前在郑亭长桌上看过一份文书,竟是举荐陶家那个长子接任他当亭长。如果郑夫人死了,这回征兵的事一了,让陶家人坐上那位子,到时我这差事还怎么做?没了差事,咱一家子吃什么?」 金大嫂也慌得连忙坐了起来,「就算如此,若郑家铁了心要劝郑夫人寻死,你能有什么办法?」 都不是小年轻了,一想就能明白郑家为何要推郑夫人出来背黑锅。 金求盗怔了怔,忽地跺了跺脚,「好歹是条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送死吧?我去亭舍看看,能劝就尽量劝劝。你睡吧,晚上别等我了。」 他匆匆出了门,可金大嫂哪里还睡得着?披衣起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只求那郑夫人不要想不开。 可在亭舍,郑夫人已经收拾整齐了。 穿得干干净净,还特意洗了个澡,把头上钗环尽皆卸下,锁在留给儿子的匣子里,只化了个淡淡的妆,对着镜子微微笑了笑,然后起身拜别了郑亭长。 「妾身自嫁入郑家,这些年和老爷有过好的时候,也有过不好的时候。只是从今往后,求老爷多记着妾身的好处,善待我们的两个儿子。纵然他们有做错事的时候,想着他们没了娘,好歹顾惜些,妾身在九泉之下,也感激老爷的仁义。」 郑亭长闭着眼睛,心如刀绞。一眼都不敢看自己的结发妻子,喉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的点着头。 郑夫人说完,倒是很平静的笑了笑,起身走了,「妾身不孝,就不去拜别爹娘了,免得徒增老人家伤心。往后,老爷也自多保重。」 可一出门,她就听到隔壁公婆屋里,有压抑不住的低低哭声。 饶是郑夫人已经说服了自己,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再次回头,却见丈夫依旧死死闭着眼睛,扭过头去。 郑夫人心中一凉,蓦地又觉酸苦不已,这一刻,说不怨恨,那时假的,可想想两个儿子,她仍是义无反顾的走进黑夜里。 黑夜里。 一辆马车拼了命般,沿着水渠奔逃。 从前这一带,虽然有水流,却因为杂乱无间,既脏且臭,干旱的时候浇不了地,下雨的时候又会泛滥成灾,是老百姓离不开,又奈何不得的心头大患。 后来来了位大官人,姓叶名清。是他,在偶然经过八角镇时,看到这时的乱象,建计了图纸,又出了大笔金银,带着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把这些桀傲不驯的水源驯服,归整到了一处。建起一条能够灌溉全镇,滋养全镇的水渠。 老百姓们感谢他的大恩,在他死后,把他的灵位供奉进了龙王庙。跟龙王一起,享受他们的香火祭拜。 出门在外的浪子们,如今只要回家,都知道只要看见这条叶公渠,就知离家不远了。 尤其夜色下,只要顺着这一条泛着银光的水带一直往前走,就是龙王庙,再往前,就是八角镇。进镇就算到了家,再也不用害怕。 赶车的花裙子已经是满身大汗,浑身湿得就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她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因为她知道,只有赶着马车,在那帮人追上之前赶回镇子里,她们才能得救。 车厢里,叶秋伸手摸摸朱孝平身上的伤处,又湿了。不用点灯,她就知道又出血了。 没有药材,就算经过包扎,可在这样颠簸的马车里,根本止不住。 第二十五章 「村长。我……我没事。」似是察觉到她深重的担心,朱孝平勉强说出句话来,「你。你倒是看看,昌顺哥怎么样了?」 董昌顺更糟,脸是冰的,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叶秋知道,现在应该给人多补充点水份,才好支撑。可她们路上的水早已经喝完了。如今多拖延一时,他们就多一份生命的危险。 还有连爷爷。眼下也不知是死是活的连爷爷! 叶秋死死的咬着唇,咬出满嘴的血腥味都丝毫不觉。 秦彦走时,提醒过她注意安全,叶秋也怕军里的人报复。离开潞州时,便找颜平楚要了几根家丁用的粗木棍带在路上防身。这已经是她能携带,最厉害的武器了。 可没想到,她们遇到的却是挥舞着真刀的强盗! 原本,这一路都是太太平平的,连爷爷还笑她杞人忧天。结果就在傍晚,她们想找个村庄投宿,准备明天回家时,有四个蒙着脸的强盗出现了。 骑着马。挥舞着军刀。 这样的装备拿来抢劫她们,要怎么抵抗? 叶秋一看见,就知道不好。 可是这时代的人烟实在是太不稠密了。而这群强盗挑选的位置也实在是太恶毒了,正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们又骑马带着兵器,很有经验的把他们象赶牲口一样,赶上荒郊野外,明显是要挑个没人的地方。再下黑手。 在实在跑不下去的时候,朱孝平和董昌顺拿了棍子下车去跟人拼命。结果棍子很快被削断了,人也被砍伤。 要不是那伙人大意了一回,让连爷爷伺机扑下车去,推倒了坡上的大石头,暂时阻拦了那些人一时,也不能让叶秋和花裙子把重伤的朱孝平和董昌顺抢上车来,赶着马车又跑了。 可连爷爷怎么样了? 叶秋没有办法去想,只记得老人家最后拼命的嘶吼声,「跑啊,快跑!」 可身后的马蹄声又近,那帮子混蛋又追上来了! 叶秋转过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象两颗星,冒着火的星。 怎么办? 前面赶车的花裙子也听到了,她想转头看一眼,却不妨被掉到眼睫毛上的汗珠滚下来,迷了眼睛。掌着缰绳的手,就此一滑。 吁! 马儿长嘶一声,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花裙子忙闭了闭眼,重新掌好了缰绳,可身后的追兵在这一息之间,已经赶了上来,拿刀背拍打着车棚。 「停下,快停下!」 还是逃不掉了吗? 别说裙子,就是车里的朱孝平的心尖都颤了颤。 他们都不是大人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还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从镇上走出来一个女人。沿着水渠,慢慢的走过来,似是正在寻找合适的可以跳下去的地方。 死,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要做起来,却是那么的难。 郑夫人苦笑着,继续往前走。她已经有好几次下定决心要跳下去了,却总是在关键的那一步时,忍不住缩了脚。 就这么一路走出八角镇,走到郊外来,却不想突然看到这一幕。出于本能的对于危险的恐惧,她选择躲了起来,躲到龙王庙的神像后面,那边,骑马拿刀的人在喊,「停下,再不留下,我们就把这老头子给砍了!」 「你们不要管我,快走,快走!」这个苍老的声音,是连爷爷。但很快,就被痛呼声生生打断了。 黑夜里,任何一点动静都显得无比清晰。所以,郑夫人也清楚的听到了,吓得浑身发抖。 没有任何办法,叶秋闭了闭眼,「裙子,把车停下。」 马车停下,那四个骑兵迅速把马车围上了。 叶秋白着脸,第一次问,「说,你们是徐恭派来的,还是侯将军派来的?就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那四个蒙面骑兵桀桀怪笑,「叶村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见了我们哥几个就跑,也不等我们把话说清楚。」 「就是,哥哥我们都是好人。尤其象你这样的小美人,我们怎么舍得让你死?」 「要死也是你让我们死,欲仙欲死!」 听着这样的风言风语。郑夫人的脸白得不象话。 他们,他们的目标竟是那样么?这对一个妇人来说,可是比死更残酷的侮辱! 车厢里,朱孝平撑着口气,急促而艰难的低低说,「村长,村长你往渠里跳……冬天的水不深。淹不死人。」 就算会淹死,也多一个活命的机会。比白白被人侮辱强! 连爷爷更是不顾被打得满嘴鲜血,拼起老命的叫,「丫头,丫头你别管我们。快跑呀,跑!」 叶秋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一张美丽的脸绷得越发严肃,「你们是不是只要干了那档子事,就能放过他们?」 那几个骑兵没想到她到此时还能这样镇定的说出话来,倒有些诧异,不过诧异过后,其中一人道。「那是自然,我们也不想手上见血。叶村长,你得罪了什么人心里清楚。不要怪兄弟们无情。」 微吸了口气,叶秋左右看看,确认那两个小兵不会再从天而降了,她拼命掐着自己大腿,强迫自己说,「既然如此。你们放我村里的人离开,你们想做什么就做!」 那几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叶秋冷冷道,「放他们几人走了,你们四人还怕我一个弱女子跑掉么?」 那几人想了想,一人道,「不怕他们跑开,倒怕有人去通风报信,让爷几个不能尽兴。这样吧,让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咱们进去。玩够了,叶村长你回你的村,咱们办咱们的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好。」谁都想不到,叶秋会一口应承,「不过,车里有伤员,搬来搬去的,实在不方便。你们放了连爷爷,让他也上车,找个人看着他们,咱们到前面的龙王庙去办事,可好?」 「痛快!」 大冷的天,当兵的也不愿意露天席地的活受罪。龙王庙虽然是个半露天的小庙,好歹有个屋檐挡挡风,又没有人,不过就在百步之外,过去又何妨? 郑夫人死死咬着拳头,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可她的背后,已经汗湿一片了。 怎么办?怎么办! 出事的怎么会是叶秋? 那自己,要不要帮她?她会出事,也跟自家有脱不开的干系,可那边那几个当兵的那么凶,她又怎么帮得了她? 连爷爷很快给扔到了车上,他的嘴角已被打烂,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老人家看着叶秋,涕泪纵横。 「没事的。」叶秋冰凉的小手,拍了拍他的手。 又在呜呜哇哇,急得拉着她不放的花裙子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把人一引开,你就赶紧走。」 说完这话,她就果断的往龙王庙的方向走了。 那样单薄的背影,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有个士兵心里忽有些不忍,主动道,「我留下看着他们。」 不料又有一人再看看龙王庙的方向,莫名有些心虚,「我也留下。」 可不把人引开,裙子他们怎么逃得掉?他们不逃,自己就是想死也死也死不成。 第二十六章 叶秋转头一笑,媚意横生,「怎么,怕了?你们辛辛苦苦一路追来,就不怕事情没办好,回去要受罚?」 骑兵中最凶恶的那个厉声道,「咱们奉命出来,自然是都要把事情办了的。谁不上,我先宰了他!」 却没想到他指着身边的人留下,却驱赶着那两个心软些的小兵下马,监督着他们跟着叶秋,一起走向龙王庙。 叶秋再转过头,指甲已经把冰凉的手心掐破了,她强迫自己一路往前走,到底身形还是微微颤抖了。 就算她竭力镇定,拼命跟自己说,就当是被狗咬几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接受得了这种狗咬? 要不是有仙人村的乡亲在身后,她宁死也不会受这份侮辱! 叶秋眼睛很痛,她好想哭。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就算多活一世,就算还生了个儿子,可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事的经验。可为什么,要让她接受这样的遭遇?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暗沉沉的夜,寒意侵骨。 眼看着那敞着门,受着香火供奉的石龙王越来越近,叶秋的心里却越发悲凉。 身后那些当兵的是不会放过她的,一会儿她要面对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那么,龙王,你不是神灵吗?那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还有爹,爹你在吗? 上一次,当叶秋从这个龙王庙前的水塘里爬出来时,她是相信神灵的存在,相信她爹的存在的。 如果不是他们,叶秋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重活一次。 可是这一回,难道天上的神灵,都不肯再照应她了吗? 那爹呢?老爹你若在这里的话,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在你的面前,遭受这样的侮辱? 叶秋很想哭,更想跪下来祈祷,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不仅不能,而且那些全没有用。 眼泪打动不了这些士兵,祈祷更不行。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悄悄攥紧了拳头,叶秋忍着想回头的冲动,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观察那个龙王庙。 龙王前的香案上摆着几盘子祭品,干瘪瘪的,没什么杀伤力。前面的石炉子虽有,可惜太重,她搬不动。里头虽然插着香,却早已熄灭了。 因为晚上庙里没有人看守,所以百姓们都很自觉的不会在这里点上灯烛。怕引起火灾。 就连地上给跪拜的草蒲团,也给巡夜人收了起来。怕有些老鼠猫狗之类的不懂事,跑进来祸害了。 那还有什么可以作攻击的武器? 叶秋绞尽脑汁想着。心里有些发急,却还是强迫自己一遍遍的看了又看。 她从来不是圣人,也从来没有那么大无畏的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奉献精神。 把士兵尽可能的吸引过来,是想给裙子制造逃跑的机会。但这并不表示,她们不跑,叶秋就不跑了。 乖乖给狗咬的那种好人。叶秋这辈子算是做不到的。 事实上,从一开始那么好说话的答应这几个士兵开始。她就算计着要怎么逃脱了。 或许,香灰是个不错的主意? 当走到龙王庙近前时,叶秋终于发现一样趁手的武器。 只要能迷住这些人的眼睛,哪怕只有一时。或许她就可以伺机从旁边的窗户跳出去跑掉。到时就听朱孝平的,跳进水渠里,就不信那些当兵的还能追下烂泥潭里对她怎样。 叶秋拿定主意,反而没那么慌张了。 只是定睛往香炉里看时,却在幽幽的夜色中,看到香炉里似乎被人挖了一块。 难道还有人跟自己打同样的主意? 叶秋没工夫多想,因为后面那个最凶的士兵已经在催促了,「行了,赶紧的上一个!」 就是这时候了! 叶秋猛地上前一步。双手各抓起一大捧香灰。可还等不及她转身行凶,却冷不防被旁边伸出的一只大手,给大力拽到身后! 叶秋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要不是已经被那几个当兵的吓了一路,她非尖叫起来不同。 「谁?」 当兵的迅速拔出刀子,可回答他们的,是迎面而来的大把香灰。 猝不及防间,三个当兵的都被迷了眼。 而此时,拽开叶秋的那个男人。大吼一声,就把她提起来扔出窗外。「快走!去叫人!」 叶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女人被扔了出来。她的掌心滑腻,全是香灰米分,扯着呆在那里的叶秋就跑,跟被人掐着脖子的母鸡似的尖叫,「来人呀!快来人呀!」 回过神来的叶秋,也一面跑着,一面拼尽全力的大喊起来,「裙子,快跑!跑!」 裙子的动作比她叫得更快,早在听到龙王庙里的动静不对时,连爷爷就忍着疼,叫她跑了。 老头心里清楚,这帮人是冲叶秋来的。那丫头机灵得很,一定会想办法逃脱,只要他们不给她拖后腿,就算是帮大忙了。所以老头还很精明的拣起车厢里喝空的水罐,冲那个看守他们的士兵扔去。 不是打人,是打他跨下的马。 危急时刻,老头打小扔石头放牛的绝技使出来了。那水罐不偏不倚的正好打中马鼻子,疼得马儿咴咴直叫,这一受了惊,自然控制不好。 而裙子一抖缰绳,虽已累了一天的大公马,知道有危险,也再度奋勇扬蹄,撒脚狂奔。没几下工夫,就冲到叶秋前面去了。 看到裙子她们跑了,叶秋就安心了大半,可留在庙里的那个人昵,他搞不搞得定? 金求盗搞不定。啊啊,谁来救救他? 他今晚睡不着,又来了亭舍,本想找郑亭长谈一谈,可还没到亭舍门口,就见一个身影熟悉的妇人,远远的从亭舍后门绕了出去。 金求盗觉得挺象是郑夫人,便跟了上来。看她一路沿着水渠走,就知她想寻短见了。可又怕自己贸贸然一喊,反而让郑夫人跳了河,只得小心翼翼的拉近距离,企图把她救下。 没想到一路跟来了龙王庙,遇到了叶秋等人。 当躲进龙王庙郑夫人听着事情不好,良心不安的想跑出去示警时,金求盗赶到了,一把捂住她的嘴。 他比郑夫人有经验得多,她要是那会子跑出去大喊大叫,不仅会害死自己,更会害死叶秋她们。就算原本没想着要杀人灭口的,可担心事情败露,这些当兵的也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金求盗想了个招,让郑夫人抓两把香灰躲在龙王底下。等他出手救叶秋的时候,她把香灰一扔,拖延点时间。给她们争取机会跑掉。 金求盗打算得很好,可这些当兵的毕竟不是常人,虽被香灰迷了眼,也只一时就镇定下来。 金求盗又不敢真杀了他们,想跑又被人拦住,打了几招,就给人打掉了腰刀。 眼看三把刀。势大力沉的冲他脖子砍杀过来,金求盗两眼一闭。心道,吾命休矣! 而那一边,被郑夫人拉着跑开的叶秋,已经成了她拖着郑夫人在跑。 没办法。郑夫人年纪既大,又养尊处优多年,除了开始那几步,怎么跑得动? 听着后面士兵大骂着,控制好坐骑后,催促着马蹄声迫近,郑夫人觉得自己真的是跑不动了。 「叶……叶姑娘,你跑吧……」 第二十七章 她的心肝都要跑出来了,实在是没劲了。 而叶秋此时不比她好多少。满头大汗,完全就是靠那一口气撑着在。可瞧瞧四周,连个草丛都没有。要是此刻放了手,郑夫人能躲哪里去? 所以她也不说话,只是咬着牙,还是拖着郑夫人一起跑。 可拖着一个人,到底不比自己跑,本就踉踉跄跄的够吃力了。谁知才踏上镇上的青石板路,就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暗处跑了出来。还冲着她挥着手大喊,「娘,加油!」 叶秋这一惊,简直魂飞魄散! 这小混蛋! 小混蛋怎么会来? 如果说别人她会认错,可眼前这个小东西,叶秋怎么可能会认错? 就算是她认错了,可跟着他跑出来的,那个哼哼唧唧的圆滚滚的玩意儿又是什么? 叶秋现在真的很想自插双目,她到底养出个什么样的儿子啊?眼下是游戏时间吗?还加油,这小混蛋到底知不知道后面来的追兵,一个马蹄子就能把他踹飞上天? 没等叶秋骂出口,因为分神,不妨脚下一滑,扑通就在儿子跟前,摔了五体投地。 而此时,小地瓜张大小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这就算过了一劫吧?」 劫你个头!小崽子就不知道扶下老娘吗? 叶秋痛得眼泪直掉,恨不得立即把儿子揪过来打屁股,使劲打! 可小地瓜却被她这一摔,激得兴奋不起,丢丢丢的又往前跑两步,迎面就冲着那个挥舞着腰刀的骑兵冲了过去。 「下来,不然就摔倒!」 这傻孩子! 叶秋眼泪掉得更凶了。这要被踢到碰到,比她打屁股不可怕千倍万倍? 马上的骑兵根本没听清地瓜在说什么,事实上,他甚至坏心眼的提着马就冲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子。 却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身下的马匹,好似左脚绊右脚般,突然打了个趔趄。然后,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横飞出来,重重的摔落在地。甚至还飞到了叶秋的前面,让她清楚的听到那骨骼断裂的嘎吧声。 叶秋忍痛,死命的回头,就见她儿子,还高高伸着小手,一脸狂喜又不敢置信的站在那儿,毫发无损。 半晌之后,拍手大笑,「哇,原来我真的好厉害啊!」 小猪跟在旁边,蹦蹦跳跳,似在替他庆祝。 叶秋死命忍着眼中还没来得及掉出来泪,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阴森森的把巴掌藏在身后。 而此时,在龙王庙里,房梁上,突然倒吊下一个全身白衣的小道士。 冲着那三个兵嘻嘻一笑,「你们既动了杀心,就别怪小道爷要点化点化你们啦!」 什么妖孽? 三人一惊,可还没等他们的刀转而去砍小道士,那小道士却已经快如闪电的出手,将那一个一个的士兵拎起来,就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金求盗,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三个一二百斤的大男人,硬是被这个小小个的小道士,跟扔红薯似的轻松之极的扔出去。 扑通,扑通,扑通。 连接三个,准确无误的落进缓缓流动的水渠里,连方位都那么准,保证一个挨一个。 肯定死不了。但大冷的天,掉进这样冰凉的水渠里,那滋味——金求盗想想就打了哆嗦。 扔完了人的小道士拍拍手,从房梁上跳下来,拍拍金求盗的肩膀,一脸的老怀欣慰,「小伙子不错,心地仁厚有慧根。要不要考虑皈依三清,做个在家的修士啊?」 金求盗哆嗦得更厉害了。 他都多大年纪了,还给个小毛孩子说成是小伙子?难道眼前这位,不是人,是妖? 想想他刚才扔人的举动,似乎也不象是正常人。 金求盗突然很想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 而那一边,已经有孩童的哇哇大哭声传来。 叶秋一手抓着儿子,一手照他屁股恶狠狠的打下去。 这小混蛋,不打要飞天了! 陈家客栈的门,再一次在半夜被拍响了。 这个无所谓,再次看到叶秋也无所谓。 不过在看到白衣小道士和泪眼吧嗒的小地瓜时,伙计很吃惊,「你们不是睡了吗?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叶秋黑着脸往下瞟一眼,小地瓜委屈又心虚的捂着小屁屁,缩到小道士身后,不吭声。 好吧,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叶秋让伙计赶紧安排房间,并弄点饭菜草料,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要好好休息。 朱孝平和董昌顺已经先一步送到医馆去了,大夫看过,没伤到要害,就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 连爷爷伤得轻些,在那边陪着他们。叶秋毕竟是女眷,留在医馆也不方便,看那边有伙计照应,她便带着裙子马车,还是到客栈来了。 当然,郑夫人和金求盗也在。 金求盗无人不识,但郑夫人甚少出入客栈这种地方,伙计倒是没认出来。也不多问为什么他们会弄到一处,先去煮了一大锅面条送来。 虽没有肉,只放了鸡蛋和些小菜,但肚子饿了,哪还管这些? 每人都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终于有力气说话了。让小道士先带地瓜回房间,叶秋留下金求盗,先解决郑夫人之事。 可没开口,郑夫人便道,「你们不用劝我了,我是怎样都不会出卖我家老爷的。」 再看叶秋一眼。她低低道,「叶姑娘,你别多心。怪我说句冒昧的话。在如今这样的世道上,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娘,总好过有一个名声不好的爹。」 金求盗一哽,郑夫人的话虽难听,却是实情。 娘的名声臭了,虽对孩子有影响,但却不比爹来得严重。毕竟一个家里。还是要靠当爹来当家作主。 郑夫人眼下表态,就是说她还要维护郑亭长的颜面。不会出来指证陶家。 金求盗有些失望,还以为刚刚同生共死过一回,能让郑夫人的想法有所改变,没想到她还是如此。看来。她就算有一时的良心发现,却也比不过护着自己家人的自私。 可听她这么说,叶秋却不算意外,只是伸手在怀里摸摸,「幸好带着了。夫人,这枚簪子,你可认得?」 郑夫人仔细一瞧,变了脸色。这不是那天她从陶家回来时丢的簪子么?怎么会在叶秋手里? 再一想,她忽地明白了。「你派人跟踪我?」 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怒了。不管怎样,谁都不喜欢被揭阴私。 叶秋淡淡道。「夫人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认?我承认自己这么做是有些卑鄙,可要不是你们无耻在先,我会这么做么?」 郑夫人一哽,随即难堪的扭过头去,「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今日之事,你不必谢我。我也当没有见过你。金求盗,谢谢你这么热心,可这件事,你真的帮不了我。」 看她起身出门,明显这回是下了大决心要去寻死,叶秋说话了,「郑夫人,我打听过,你有两个儿子,都很争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他们会怎样?」 郑夫人瞬间象被激怒的母狮般,转过头来,「叶姑娘,就算我们家再对不起你,可总没害过你儿子吧?如果你敢害我儿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二十八章 「那个,」叶秋没出声,扒窗户上偷听的小道士露出半张脸,「我虽是局外人,不清楚你们当中是怎么回事。可是这位夫人,你要是害了地瓜他娘,不也就害了他?他娘若过不好,他这么个小孩子,怎么能过得好?」 郑夫人猛地一顿,再看看小道士身后,用力点着小脑袋,还伸出小手指着自己说「坏人」的小地瓜,说不出话来了。 叶秋翻了个白眼,接着道,「郑夫人,你已经听到了。如果你至死都背着这个恶名,你让你的儿子如何上进,如何当官,如何求娶得到名门淑女为妇?人家一提起来,会不会说,这两位小公子的母亲是一个昏庸愚钝,贪财重利的市侩小人,这样的妇人生养出的儿子,能有好的么?」 「这,这不可能!」郑夫人浑身哆嗦着,心理的防线明显松动了,「只要离了这里,谁知道这些?到时,就说我是病死好了。我做错的事,又于他们何干?」 叶秋嗤笑,「若要不人知,除非已莫为。就算别人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到时会把这件事传播出去,看你儿子要怎么做人。」 「你!」郑夫人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忽地,她扑通一下给叶秋跪下来,「叶姑娘,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要不,要不从明天起,不,就从现在起,我就给你为奴为婢,一辈子任你打骂出气,好不好?」 叶秋摇了摇头,「我打你骂你,能出气么?不能。害我的在仇家还在逍遥快活,我又为什么要为了成全你的儿子,你的负罪心,把你留下,还白养着你这个一看就让我生气的人?」 郑夫人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小道士忽地八卦的插了一句,「那你究竟要她怎样?」 他这看戏的倒是挺着急啊。 叶秋又翻翻白眼,「很简单,我要报仇得去找我的仇家。郑夫人你要死了,就算是你们郑家也跟我结下仇了。到时只要你儿子传出点好消息,我就拿着你这根簪子去宣扬一回你的死因,看着这些你不肯承受的报应,一一落到你两个儿子身上。」 郑夫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小道士也呆了呆,看着叶秋,半晌才感叹的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忽地,他的脑袋被人一拍,小地瓜气势凌人的在他背后挥舞着小爪道。「不许说我娘坏话!」 小道士给打懵了,「她刚才打了你,你不是不要她了吗?」 小地瓜略觉有些丢脸,不过小嘴仍撅得老高,「可她是我娘。」 小道士呆了呆,喃喃道,「因为她是你娘。故此就算她对不起你,你仍要维护于她。而我就算是亲近于你。可一旦说到她,你仍要责打于我。这就是世人对远近亲疏,情感道理的认识么?」 那小道士神神叨叨着,忽地一个翻身。只听衣衫一响,他又抓着小地瓜回房间了。盘膝坐下,便入了定。 叶秋忽地觉得不对,她们明明是在二楼,这窗外有走廊么? 她猛地冲到窗边,顿时吓得手脚发软。这里哪有什么走廊,全是空的! 那死道士居然敢背着她的儿子,扒窗户偷听?她儿子居然敢让人背着就这么偷听? 想想他们刚才还打打闹闹,叶秋很想去把那个小混蛋的屁股再打一顿! 好在他们已经进了屋。叶秋抚着胸口,示意自己要冷静,冷静。 可她没办法冷静! 就连谈话也进行不下去了。转头看着郑夫人,「你好好想想吧。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做,没人拦得住。金求盗,我送你出去。」 她得赶紧回去教育儿子! 「不必了。」金求盗觉得叶秋都劝到这个份上了,要是郑夫人还执迷不悟。那他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不过走前,他也想多说几句。「夫人,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有孩儿,我也有。儿子结亲晚,只我家的大闺女如今也到了可以说亲的时候了。前些时,我闺女的亲姑姑给说了一门亲,男方家里条件不错,只是要嫁得远些。我原挺动心,只我媳妇不肯。说闺女若嫁得太远,就算再有钱,日后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我一想也是,就拒绝了我妹子。 后来咱镇上不出了一个外地嫁来的媳妇,生生被婆家欺负得小产,闹得再也不能生育要被休弃的事么?我回头想想,真是惊出一身冷汗。这事得亏是我媳妇在,否则,我这个糊涂爹要是应了,万一闹个不好,岂不害了闺女一生?这不是说我们当爹的不疼孩子,只有时难免粗心,没个亲娘照应着的孩子,怎么着都是苦的。」 这话很实在,不必多解释,谁都懂里头的意思。 郑夫人没说话,可叶秋瞧着她不断颤动的双肩,还有掐得发白的指节,就知道她听进去了。 送金求盗出了门,赶紧回屋。没想到小道士已经入定,而她那个可恨的儿子,折腾了半夜,也早累了,也不脱衣裳,就那么撅着屁股,半站半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叶秋撇了撇嘴,认命的给那小人儿收拾好,塞进被窝里,搂着他就睡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朱方氏来敲门,这母子俩才醒。 听说朱长富留在了潞州,朱方氏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对那几个追兵的事很担心,「那他们后来怎样了?」 叶秋冷笑,谁管他们怎样了? 吃了这样大的亏,他们自己想法遮掩都来不及,难道还敢闹大? 要不是军马屁股上有烙印,怕惹麻烦,叶秋都想反劫了那四个士兵的马匹和钱财,据为已有当补偿了。 不过她后来也指使着愤怒的花裙子,把四匹马的缰绳都割了,把马儿趁着黑夜放跑了,够这些士兵找一回。 当然,他们还要先设法从水渠里爬出来,且保证自己不生病才行。 不过昨晚那么冷,叶秋真是对他们的身体深表关心。 啊啾! 重重的喷嚏响起,四个兵两两相互搀扶着,走在山间小道上。一个个都是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因为怕暴露了形迹,他们不能去最近的八角镇,只能往下找下一个落脚地。而四个壮汉,一般乡民都不敢收留。花了好大价钱,才央了一个老乡,给他们煮了一碗姜汤分着喝了。可又没有干衣服替换,马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望着前路,无限漫漫而遥远。 这一回,四人当中,哪怕最凶的那个也后悔不迭。 他们干嘛吃饱了没事做,要来接这趟差使? 果然坏事做不得,吃个这样大亏。尤其那小道士,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是人! 「修道之士当然也是人,只要一天没脱去这个臭皮囊,还是要吃一日三餐的。」 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衣庄严,却吃肉包子吃得汁水横流,跟小地瓜一样没形象的小道士。叶秋实在想象不出,这小子是怎么把仙人村那么多人哄住,甚至还哄得朱方氏带着小地瓜跟他下山,来接应自己的。 「你可不要小瞧了冲数小道长,他年纪虽小,但法力很高强的。到我们仙人村几天,几乎把家家户户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还有连家那个老奶奶,半年前丢了一只银戒指,怎么找也找不着,后来冲数小道长帮她算了一卦,说要到有水的地方找。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在她家水缸底下找到了。」 第二十九章 看朱方氏那样兴致勃勃的说着小道长的神通,叶秋越发的觉得这小子信不过。 看他长得米分面桃腮,油头米分面,滑不溜秋,一看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高手。 而且,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仙人村这种穷地方来?来了还不走了? 对于笃信满天神佛的朱方氏来说,对任何修行之人持怀疑态度都是不对的。 就算她老人家一直拿叶秋当亲闺女看待,可在这个问题上,也必须坚守原则。 「冲数小道长肯留在我们仙人村,这是好事,可不许你做怪相。万一怠慢了人家,惹上祸事,我可不依!」 小地瓜搂着他香香的娘睡了一觉。就忘了昨晚挨打的教训了。反正有阿奶给他撑着小腰,他在一旁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冲数小师父好厉害的!他会倒着挂在树上。他还说你要倒霉,你就真的就倒霉了。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们来给你帮忙。你打不过那些坏人的。你还打我,哼!」 小不点终于想起昨晚挨打的事情,开始记仇了。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他娘翻个大大的白眼,那鄙夷之情,显而易见。 叶秋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没良心的小混蛋。别人说你娘要倒霉,你就这么得意? 再看看那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假模假样表示谦虚的小道士,她森森觉得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村长,正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和挑战。 她一堂堂村长,凭什么要听个装神弄鬼的臭小子的? 瞧这小子。还不戒口。明明是一修道之人,却不去啃萝卜白菜,肉包子吃得比谁都多,这象话吗? 还冲数,我看是滥竽充数才对! 「其实,小道虽修习多年,但会的不过是些小巧。」艰难的把一大口包子咽下去,法号冲数的小道长望叶秋道,「叶施主。你儿子才是有大智慧大福缘之人,要不要小道帮他引荐,拜我师父为师?」 什么?想拐她儿子?叶秋顿时柳眉倒竖。 可紧接着。冲数就亮晶晶的望着她说,「要是叶施主你也愿意一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呸! 怎么是个道长都想拐她出家?叶秋才不上当。 「我们这等俗人就算了,不知道长你仙乡何处?这快年底了,你们也要赶回家过年了吧?」 吃完了赶紧走人。 不是叶秋不知道报恩,实在是这些「恩人」都太诡异了。刚刚才好不容易送走一个饭桶。她不想再来一个饭缸。 冲数却道,「小道在家修炼已满。正是出来修行的时候。观仙人村气象格局,与贫道甚是有缘,我还想在你们村借住一段时日。」 「好啊。」朱方氏完全无视了自家的村长,热情发生邀请,「那把我们村小祠堂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给道长住吧?」 「不必了。」冲数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清澈透亮的望着叶秋,就跟小地瓜讨食时候似的,竟看得叶秋不敢直视。再直视,就要心软了。 「地瓜总说他娘做的饭菜是天下无敌的好吃,我就借住在你们家,只要婶子不嫌我烦就好了。」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看朱方氏豪爽的答应下来,叶秋吐血三升。 看样子,又来一个扮无辜扮纯良的吃货。之前那个起码还知道假扮下失忆,这个连扮都不扮,就赖上了。 「秋儿呀,那咱们一会儿去医馆接了连爷爷他们,就一道回山上去吧。再多给小道长添置些东西,也把隔壁收拾收拾。」 这是送走虎豹,又来豺狼么?叶秋忧伤得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 但朱方氏的信仰是不容置疑的,吃了包子就要带着小道士去添置东西了。 这样好的小孩子,跟自己儿子离家当兵的时候一般大,让老人家如何不心疼?况且还是个修道之人,如果对他好点,多积些功德,是不是也能保佑她儿子在外平安? 朱方氏没说,可叶秋瞧出点意思来了。 所以即使是再郁闷,她也不说。反而把钱给得足足的,让老人家去尽情血拼。 至于她,还得干正事,把小地瓜寄存在陈掌柜这儿,和裙子去医馆接人。 幸好朱孝平和董昌顺都是农人出身,底子壮实,救治得法之后,都清醒过来了。乡下人没那么娇气,只要伤口止了血,马车再赶稳当些,回村也没事,反倒是留下来各种麻烦。 让大夫多开些药备上,又听了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叶秋给他们一人各称了十斤红糖红枣桂圆花生等补血食材,带回村去,让他们自家慢慢炖着喝,连爷爷和裙子也没拉下。 连爷爷直皱眉,「我们又没什么事,吃这些作甚?」 叶秋道,「您就拿着吧。这回也算是为了村里办事,很该给大家补一补。裙子那份就算我先借她的,她身子亏。用得着。横竖我不过先垫着,回头村里看能在公账里补多少。补不了的,就当是我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了。」 这话连董昌顺听了都直摇头,「那怎么好意思?走不了就我们自己出吧。你要不是给村里人办事,也惹不来这样祸事。咱们救你是应该的,应该我们对你不好意思才对。」 这话说得叶秋心里暖融融的,更加表示这钱要算自己的。 看大家那样感谢的表情。有句话想想,她便没有说出口。 其实她眼下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全是陶家,也就是当初从陶七那里讹来的钱。 那一回,他家给了足有七八十两银子,加上这回从潞州收到一百两。除去买粮种等等花用,叶秋还剩下大几十两。 庄户人家过日子,这就算给全村人用上一年,都是妥妥的够了。 这钱自打叶秋劫来,就给朱长富收着了。在潞州的时候,老头惦记着此事,私下告诉她。让她把徐家的钱还了,拿钱替公中办事时就大方些,只别说出去。 有时候做人情就是这样。你花了钱。然后说家里宽裕没事,人家说不定还嫌你小气。可若知道你本不富裕,还这么大方。大家心里才会记着你的好。 别说老头当了一辈子村长,似乎没干成什么大事,可这些小世故小人情还是比一般人通透得多。 叶秋也不忍他的心思白费,索性好人装到底了。 等到一行人回了客栈,不料陈掌柜把她拉到一旁,「你们村的连升回来了。」 这是好事。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 陈掌柜声音压得更低,「连升一回来。原要去找你,后来瞧见那位夫人出来了要走,他就过去跟人说话了。也不知跟人说了什么,如今还在屋子里没出来。」 伙计不认得,陈掌柜是认得郑夫人的。有些事不用问,想想就明白了。 不过连升找郑夫人说话?那是不是他跟着那伙人,看到什么事了? 叶秋好奇没多长时间,郑夫人就开门出来了。 两眼通红,隐有泪光,等见了叶秋,她就一句,「我做的孽,我自己去担。叶姑娘,如果你到时听着觉得还算满意,原谅我好么?」 这总算是个象样的态度了。 第三十章 叶秋点了点头,把簪子拿了出来,「郑夫人,我昨晚说那些话,也是气着了。不过金求盗那几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夫妻再好,一旦人不在了,茶总会凉。兴许心里还是记得,可奈不住新妻幼子在身边日日厮磨,总会有厚此薄彼的时候。所以我总以为,靠谁来护着自己的孩子都是不妥当的,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你昨天跟我说,一个名声坏了的女人总也有办法活下去,这话我赞成。瞧我,名声都这样坏了,还能当村长。那你不过是一时给人威逼,才做错了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郑夫人含着眼泪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去接那支簪子,反道,「就当是我的一个教训,请叶姑娘帮我收着,或许有一天,当我觉得自己可以拿回这个簪子的时候,再亲自登门来取。」 她说完这话就走了,然后,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去了陶家。 光天化日之下,站在陶家门口,声声悲泣。 「陶老夫人,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逼我,还要害了我家老爷名声?如果我死,能让你安心,你就派个人来,拿了我的命去!求求你们,出来替我家老爷说句话,还他一个清白吧!」 说完这话,郑夫人就这么一头撞向陶家大门。 陶家人大惊,忙上前去拦,可到底还是让郑夫人把头撞出血来,流了满脸,那模样,说不出的凄惨,又让人心惊。 哗! 整个八角镇再一次轰动了。 传言象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镇及周边乡村。 知道为什么这回征兵搞成这样吗? 全是陶家在背后搞的鬼!因为他们想害死仙人村的叶村长,那个对咱们全镇都有恩的大恩人的女儿,所以买通了军队,还威逼着郑夫人在背后搞鬼。害了仙人村不说,还害了咱们全镇子的百姓。如今事情出来了,他们撒手不管,就拿郑家当替罪羊了。 可这事难道郑亭长真的不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样?若你家有什么难处给人家拿住了,你媳妇天天在家哭,你受得了?没见那郑夫人都憔悴成那样了,听说她差点自尽来着。 那也真是可怜。这陶家如此缺德,也不怕有报应! 在乡亲们的窃窃私语里,不管陶家有再多的钱,再多的铺子,从前做过再多的善事,如今也成了一张披着人皮的恶狼。 名声的积累是如此的不容易,但毁掉,只需要一点点事实,加一点点猜疑。 叶秋冷笑着看了一会儿好戏,就带着人回村了。 她还忙着呢,没这么多的时间看戏。 而这,相信只是个开始。陶家的好日子,会慢慢到头的。 同州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按惯例,晚上就会有羊肉汤吃。 当然朝廷不会额外发放这笔补助,那些羊都是英勇的战士们在巡边时,从离国边境上不小心「捡」回来的。 早上牛俭牛老将军去巡边之前,还特意来厨房转了一圈,看了看后营那些养得膘肥体壮的羊,告诉伙头军头领老蔡,「别舍不得,该杀就杀。我们去巡边的时候再捡捡,说不定还能捡两头牛回来。」 老蔡深以为然,离国的百姓日子苦啊。到了冬天,就没得吃没得喝的,哪养得活得了那么些牛羊? 不如他们好心去帮忙捡一捡,让那里的百姓能过得好一些。也省得那些离国人总是三天两头的到西秦边境来偷粮食。 等到日头偏西,两骑快马进了军营的时候,热火朝天的羊肉盛宴刚刚开始。 「哟!铁蛋,你俩终于回来了?瞧瞧这脸色差的,肯定是在外头给狐狸精迷得脱不了身吧?快来,新鲜出炉的羊肉汤。大骨头给你们了,大补,一定得大补!」 「哥哥这儿也有刚啃完的大骨头,拿着,千万别客气!」 「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回头跟你们算账!兄弟,拿着。」 小兵乙抬起大脚丫子一面踹人屁股,一面就拿大勺在大锅里捞了两大块羊肉骨头出来。给旁边的小兵甲一块,自己一块,也不怕烫的就这么边走边啃。 等走到主营帐前。把吃剩的骨头一扔,随意抹抹手上嘴上的油,喊了声「将军。王铁蛋张铁牛回来报到!」 「进来。」 「出去!」 截然相反的命令,由帐中二人分别发出。 一向老实的张铁牛愣了,前头那个声音挺耳熟,是他们将军的。后面那个声音也挺耳熟,也是他们将军的。这到底听谁的? 前面的王铁蛋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将军的亲兵。应该听将军的。就算那一个将军年纪更大,资历更老。可在清水营里,还是他们将军最大,所以听最大的,没错。 所以他撩开帐帘。率先进去了。可进去之后,王铁蛋后悔了。 除了刚才叫他们出去的牛俭牛老将军,还有陈仁胜陈老将军,屈达屈老将军三位,一个个老皮子老脸,正阴险狡诈的围着他们年轻美貌,不,是英俊的李雍李将军,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可李雍却是暗自松了口气。换了话题,「你们怎么回来了?」 王铁蛋如实回报,「小的听将军吩咐。等八角镇征完兵,秦主簿前来接应仙人村去了潞州,这便回来了。」 牛俭大嗓门的先问了,「阿雍你这回悄悄跑到那什么镇什么村去做什么?他们潞州征兵又关你什么事?」 张铁牛想说话,却被王铁蛋暗踩了一脚,想问他。又被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就听他们家将军淡淡说,「潞州的棉花一年比一年卖给我们更贵。清水营已经没有多少家底可以消耗了。我跟着何渊去瞧了瞧,那姓侯的这几年越发的闹得不象话。我到八角镇时,偶然遇到一户种得特别好的棉花,就是你们想抢的那一千斤。于是,便想卖个交情,做个长线。」 是这样吗?张铁牛睁大眼睛,忽地觉得他把他们将军想错了。 他还以为他们将军是看上那个漂亮的女村长了,没想到将军想得如此深远,真是太让人惭愧了。 咳咳,同时觉得惭愧的还有几个老头。 他们最不耐烦管这些精打细算的钱粮之事,早在李雍学会算账时,就把军里的开销以学习为名甩给他了。这么多年下来,反正他们就只管花钱。至于怎么来的,一概不问。 彼此对视一眼,面相相对温柔点的陈仁胜说话了,「阿雍啊,这些年营里真是多亏的你。既然咱们家底不丰厚,你索性上京城一趟,把那东楚公主娶了不好么?听说她的嫁妆可不薄,还带着许多良田的。你要不喜欢那丫头,就随便给个名份,先把嫁妆弄到手再说啊。」 屈达连连点头,「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阿雍你连个儿子都没有,这怎么行?」 李雍再看他们一眼,却是问王铁蛋,「那陶家就这么顺利让仙人村去潞州讲道理?」 王铁蛋摇头,张铁牛嘴快的道,「哪儿啊?要不是咱们出来打了一架,那个姓徐的校尉差点把仙人村那村长给杀了。」 李雍目光一沉,隐有怒意,「既如此,你们怎么还敢回来?万一那些人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什么枪?我看他们多半是使刀的,没几个使枪的好手……」 第三十一章 王铁蛋赶紧把张铁牛踹得一同跪下,低头认错,「是小的们思虑不周,请将军责罚!」 牛俭当即嗯了一声,「这俩小兔崽子,我早看着不顺眼了。一个个打架不错,就是缺心眼。阿雍你就不必费神了,给老叔吧。」 陈仁胜一哽,这两个小兔崽子可是李雍一手调教出来。如今论单打独斗,连他们也不是对手,这老牛也是厚脸皮,这样就想截胡?那他也想要一个。 却见李雍根本不接这话,只道,「既然潞州事情有变,那我就先行一趟。反正过些天也要把队伍拉过去演练,总要有人过去准备一二。」 三个老将傻了眼,「那你不去京城啦?万一朝廷那帮子混蛋卡着我们的军饷不给怎么办?」 娶不娶东楚公主还是其次,这个才是关键。 李雍抬眼,冷冷道,「那就告诉京城,我在忙于公务。如果他们希望我不那么忙的话。那我放离国人长驱直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话,他起身就往外走。铁蛋赶紧抓上铁牛跟上。 等三人走了,三个老将窃窃私语,「他说没时间,那是不是说可以让那个公主过来?」 「这样合适么?」 「有什么不适合的?我们阿雍多好啊,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身份又高贵。家世又好,满京城的贵女哭着喊着要嫁都嫁不了。让她来,还是给面子了!」 「有理。嗳,那你们说这样好不好?反正是要来,一个是来。两个也是来,要不干脆我们这样……」 剩下的话,在门外不管耳朵竖多高也听不见了。 铁蛋抓上铁牛,掂着脚跑远了,才大步跑回李雍自己的营帐,打了小报告。 可男人听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面前一大盆惨白惨白的羊肉汤,目露嫌弃。 半晌,铁蛋才殷勤又小心翼翼的问。「将军,这肉是忘了放盐么?要不我拿给伙房,让他们再煮一下?」 李雍冷冷横一眼过来。「那你顺便吃了,然后收拾收拾,明天出发。」 铁蛋快哭了。 才刚回来,连凳子都没坐热,又要把他打发走?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可看他拿着羊肉又回了伙房的伙头军统领老蔡,更要哭了。 难道最近他的手艺退步得这么厉害?明明将军吃了那么多年的大锅饭都没有嫌弃过。这次回来却怎么也不爱吃了。 不说加餐,连正常的饭量都保证不了。他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全清水营的兄弟! 铁牛来得晚一步,认真跟老蔡说,「这回去潞州操练的名单也有你,将军还叫你带几个伙头军的兄弟。」 然后,他又好心肠的小小声补了一句自己偷听来的,将军的自言自语,「他说人家的猪食都煮得比你好。」 啥?老蔡抹一把眼泪,火速开始打包行李。他要求不高,就去学煮猪食! 呼噜呼噜。 回到仙人村的小野猪,对叶秋回来之后,自己的猪食明显很满意,埋头吃得头也不抬。而围坐在炕上的小道士冲数,也对那「天下无敌」的吃食表示很满意。 只是叶秋不太满意。 她走时,好不容易得颜修之送的一块冬瓜。舍不得吃,一路当宝贝似的收着,本想带回来一家开个小灶,没想到家里忽然多了个饭缸。 没法子,只好拿冬瓜和猪肉剁馅包了馄饨。 别问为什么不包饺子,那个太费肉了,人多吃不起。只能煮些馄饨,再搭配上朱方氏拿手的大烙饼,才给众人管了个饱。 瞧那小道士撑得只顾摸肚皮,叶秋很是怀疑,这小子究竟是哪个黑庙里养出来的小败类?只怕是庙里都养不活,把人赶出来的吧? 原本,叶秋还担心他是什么天师府的人,可悄悄的一问,那小道士却是眼睛亮了,「怪不得你们姓叶,原本竟与天师府也有干系。唔,看来贫道这回可是留对了。」 叶秋闭嘴,深悔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看那小子一双滴溜溜的贼眼,也不知他在算计什么东西。总之进了她家门,就在房前屋后拍了不少黄色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最可怕的是,小地瓜居然对这些很感兴趣。 有事没事跟这小子泡在一块,身为一个负责任的老娘,叶秋表示很操心。 「村长!」才吃完饭,忽地听见门外叫唤,是连升来了。 叶秋知道,肯定是要说郑家的事情。把小道士赶去涮碗,她带着人去隔壁了。 之前人多,郑家的事连升一直不好说。甚至在回了仙人村,进了家门他也没说。搞得连大娘都嗔怪儿子,神神秘秘弄得跟什么大事似的。 可一贯喜欢刨根究底的连爷爷,这回却少见的站在了孙子一边,「这才象个办事的样子。以后记住了,只要是村长吩咐你去办的事,不该说的谁也别说。不光是你,还有这回跟你去办事的朱德禄,也叫他把嘴闭紧。」 连升嘿嘿笑着,带了几分得意,「这回的事,好些连朱德禄都不晓得。我让他给我把着风在,他就是想说,也说不明白。」 连爷爷忍不住笑骂道,「瞧把你小子能的!滚吧,赶紧去跟村长说说。再问问她,明儿是不是就把地翻了,冬小麦种了。」 连升应下走了,连爷爷心里美得很。 他孙子能得村长看重,去办事时还知道用心计了,这就是聪明。要是再历练几年,绝对就是村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人物。 瞧公公那得意劲儿,连大娘在一旁暗暗好笑。方才她要不是故意那么骂儿子,老爷子能有机会这么显摆?不过看儿子有出息,当家长的就没有不开心的。 连大娘收拾了碗筷,赶紧回屋去看给叶秋母子做的新鞋面。嗯,很满意。眼看只差几针了,让闺女蔓儿来,盯着她补完最后几针。 「明儿抽空给村长送去。到时就跟她说,是你做的。」 连蔓儿很是奇怪,「明明是娘做的。怎么要我骗人?」 连大娘一指头戳女儿额上,「傻丫头,这怎么能叫骗人?村长年轻,往后的人情得你们年轻人来走动。你哥我是不用操心了,就你个笨的,还得老娘提点着。多的也不用你记着,总之好好待人家。以后没事多去她家搭把手,想着给地瓜做些小物件。吃不了亏的。」 哦。连蔓儿老实应着,忽地又问,「那我也想给裙子姐姐做双新鞋子,行不?我有一双新的过年穿就够的。娘您不说让我多做一双么?能给她么?裙子姐姐的鞋子太破了。」 连大娘听及此,却怔了怔,忽地叹着笑了,「去吧,那这双得你自己帮她做。」 连蔓儿欢喜不已,拿起花样子就往外走,「那我去问她喜欢什么样子。」 连大娘倒是一愣,「她还没回去?」 连蔓儿摇了摇头,「裙子姐姐吃了饭就要去劈柴。爹不让,她就去帮咱家挑水了。」 连大娘眼中多了几分暖意,「那你赶紧去。帮着抬回来。只小心些,别把花样子掉水桶里了。」 「不会的!」连蔓儿应着,快步走了。 连大娘看着闺女的背影,笑了。 都是好孩子,值得人疼的。也就是芳嫂想不通,且看她将来如何后悔吧。 第三十二章 芳嫂眼下就后悔了。 连爷爷发了话。不许裙子再干重活,儿子她又舍不得的。如今所有的活都落在了芳嫂头上。她也不是不能干,只是自从女儿大了,这些挑水劈柴,一直是裙子在做,芳嫂都好些年不做了,干了几年,实在觉得累得慌。 想想真后悔,不如早前对女儿好些,弄成这样,还是自己受罪。 挑着空桶,到井台那儿,就见连蔓儿跟女儿说说笑笑的抬着水离开。当然是蔓儿说,她女儿在笑。芳嫂有心想叫女儿来帮忙,到底没好意思。 不过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都说了不许女儿做重活,那凭什么还帮着外人做? 到底母女连心,花裙子还是瞧见娘了。本要上前帮忙,可连蔓儿说,「芳嫂,我跟裙子姐姐先把水抬回去,帮她挑个做鞋的花样子就好。你把水桶搁这儿,回头我们再来给你抬。」 这话倒弄得芳嫂不好意思了,自家闺女在人家家里吃喝,帮忙干点活怎么了?人家一个小姑娘还想着给她闺女做鞋子呢。 「不用了,你们去吧。晚上用不了多少水,我挑着一会儿就回了。」 她快快的过去打水,竟是不敢回头。只是等着两个女孩走远了,心里却难免有些羡慕起来。 女儿一个哑巴,都有人来帮忙,怎么她就没有呢? 朱长富家,连升正在绘声绘色的讲述。 那日叶秋让连升和朱德禄埋伏在亭舍外,只是抱着瞎猫去碰死耗子的侥幸。却没想到,遇到了郑夫人派小妾押着重金出门,更加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意外。 「……那俩小妾根本就没想把钱送到郑家少爷的手上,她们出了城没两天,晚上住店的时候就想着要分赃了。我让德禄盯着那两个家丁,偷偷躲到她们门外一听,你猜我听到什么?」 叶秋很配合的问,「听到什么?」 连升没见过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兴奋不已的道,「听到那个叫芜娘的小妾跟叫蕊儿的小妾说,原先她也是怀过孩子的。还是男胎,都八个月了,不知给郑夫人哄着吃了什么,孩子早产下来就死了,后来再也没怀过。她心里恨死了郑夫人,还劝那蕊儿说,如果她这一胎是男的,夫人决计是容不下的。不如跟她把钱一分,各自寻条生路。 可那蕊儿说她是卖身的婢女,要是逃了,没有卖身契也是不行的。那芜娘就骂她蠢,说就算有卖身契,可只要逃出西秦,官府就管不了了。然后又说,就算是夫人容她这孩子生下来,等到长大了,被人看出究竟怎么办?」 叶秋愕然,「这是说,蕊儿那肚里的孩子不是郑大人的?」 连升伸出大拇指,「还是村长聪明。这话我当时听着就糊涂。还是回来路上突然想明白了。那个叫蕊儿的当时想了想,就答应了,然后两人就开始分钱。我把窗户纸捅了个小洞。瞧见那些黄澄澄的金叶子,心里都吓得扑通扑通的。这么多钱要搁我手上,哪敢随意出远门?」 叶秋正嫌他啰嗦,连升说到正题了,「不料忽地一块金子掉到了火盆里,那俩女的也吓得不轻,赶紧拿了火钳子去夹。没想到金叶子挟出来时,竟烧得有些变色。那个芜娘当即就吓坏了。又丢了个金叶子进去烧,没想到还是变了颜色。最后所有的金叶子都丢进去烧了,除了一小部分没变色,其余都变色了。 那时候。芜娘就坐地下大哭,说是给人骗了。那陶家说好的一千两,根本就不足数。那些变色的,全是银子。」 啧啧,叶秋听得直摇头。 这就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怪不得后头郑夫人听了连升的话,就象要吃人般去找陶家麻烦,这也实在是太坑人了! 拿一堆镀金的银子先把人哄过,等到郑家把事情办了。离了八角镇,那些金叶子肯定会当成宝贝留着急用,等到时再发现。还怎么说理去? 陶家这份心机,不可谓不毒。 「那后来呢?」叶秋倒有些好奇,那俩小妾最后怎么做。 连升道,「那个芜娘见此,就还是想回到郑家去,可蕊儿却是不肯了。可能是怕芜娘揭穿她的秘密。就要拿钱离开。可芜娘这回又不肯了,两人撕打起来。连我悄悄摸进屋去。捡了几片金叶子她们都不知道。」 说着话,他摊开了手,手里是两枚烧黑的镀金叶子,「这样的叶子我捡了三枚,给了一枚郑夫人,这儿还有两枚,我都没告诉郑夫人。」 那你干嘛不捡金子?要不多拣几枚也好啊。 叶秋很哀怨,也很痛心。 收了两枚银叶子,却微笑着从自己的钱匣子里取出二百文来,鼓励的道,「这事你办得很好。这里一百五十文是你的,五十文拿去给德禄,算是给你们两个的奖励。」 无本买卖,百分之十的回馈额,不高也不低。 真的?连升激动得脸都红了,期期艾艾的道,「可我们这回出门在外,也是花了钱的。」 叶秋微笑着点头,「所以我没把这两枚银叶子全给你们。而且这便宜,说来也算是村里的事,你们就只能拿一成了。不嫌少吧?」 太不嫌了! 连升伸手在衣裳上搓了搓,才带着轻微的哆嗦,去接了那二百文。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忽地,他又皱起了眉,满脸懊恼。 这时候不用叶秋教育,他自己都开始后悔了。 猪啊!怎么就不知道多拿点呢?下回,下回他一定会注意。 摆正心态的连升,又说起播种之事。 这回叶秋也正色起来,「明天,全村人能下地的都得下地,分种子种麦子。这个你爷爷是老手了,跟他说,我就交他负责了。全村哪一户种不好,我都要找他。」 啊?连升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敢应。 可叶秋随即又给个甜枣,「要是种得好了,跟你爷爷说,到时我记他的首功,包个大大红包给他。」 这……这似乎又挺有诱惑力的。 连升通过自己这几次跟叶秋办事的经验,深切明白,新村长说的大大红包,一定不会轻。想想爷爷一辈子爱管闲事的德性,咬咬牙,替老头应了。 横竖全家在村里人缘还不错,到时说话应该会有人听。要是不听话,他打不了长辈,揍他们家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连升攥着钱,横眉拧目的走了。叶秋倒在炕上,很伤心。 她的金叶子啊! 对了,还有那俩小妾,最后去哪儿了? 连升忘了说,最后芜娘和蕊儿还是跑了。 因为她们发现银叶子少了,这要是回去,就说不清了。 想想那些金银加一起,约摸也值三四百两银子。二人一分,就算是一份很不错的嫁妆了。各自招个老实本份的夫婿,做个正妻,怎么也比当人妾室强不是? 只是郑家,真正是人财两空。 八角镇,陶家。 大门紧闭,鸦雀无声,下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说句不怕丑的话,此时就连想放个屁,都得死死的夹着。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惹来无妄之灾。 昨儿,就连大老爷身边最受宠爱的三姨娘都挨了打,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得加些小心? 不过大家小心归小心,可十个有九个心里头,对主子的这番作为是颇为不满的。 第三十三章 本来就是嘛,明明是主家做错了事,却迁怒到他们身上,这有道理吗? 说来也真是黑了心,没听那日亭长夫人说么?居然诱骗着官府,害得全镇的乡亲们本来不用当兵的都去当了兵。这样的主子,他们跟着都觉得丢脸。要不是签了卖身契的没法子,他们都不想干了! 嗳,那边有几个店铺的伙计来了,又是来请辞的么? 书房里,陶宗名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的几个伙计,「你们都想好了?这要走了,可不要想再回来了!」 为首的大伙计头埋得很低,但态度是坚决的,「回老爷的话,我们都想好了,不做了。」 「好。」陶宗名从牙缝里阴森森的挤出话来,「陶管家,带他们下去算算账。把他们在铺子里领的衣裳鞋子都收回来,否则就……」 扣钱二字还未说出口,那大伙计就指挥着人,把几个大大包袱拿了出来。「这里是我等几年来在铺子里干活发的衣裳鞋子,都洗干净放在这儿了。还请陶老爷把这个月的工钱结给我们,结到昨日就行。」 陶宗名看着里面磨得发白。打着补丁,却洗涮得干干净净的旧衣裳和破鞋子,只觉额角跳得厉害。 再吸口气才能撑着那口气道,「我们陶家可不会赖你们那点子钱。只是离了陶家,我倒要瞧瞧,你们还能上哪儿找事做!」 他原以为能把人噎住,没想到那为首的大伙计依旧恭敬。却硬气的道,「这个就不劳陶老爷费心了。我们几个家里都有人去当兵。此时回家,也能帮着干些农活。虽说穷些,好歹一家人也能吃口安稳饭,不必担心给人怨念。」 这是说他在被人怨念么?陶宗名一口气在胸口堵得厉害。恼羞成怒的挥了挥手,陶管家赶紧把人带了下去。 可回头却苦着脸道,「老爷,这样下去不行啊。咱家铺子里的伙计已经走了小三成了,尤其那酒楼,连大厨都走了,这生意还怎么做?」 陶宗名恨得将桌子狠狠一捶,不防砸得手疼,又不好呲牙裂嘴的叫唤。只能忍气道,「大少爷不是从潞州带了个新厨子回来么?家里那个要发卖的老厨子,先送到酒楼去顶一顶。」 陶管家答应着退下。陶宗名自己揉着手,原想去陶老夫人那里说一说,可想想老娘这些天那阴沉脸色实在难看,又气闷的坐了下来,心中只把郑亭长夫妇骂了个千遍万遍。 那女人也是疯了,那天竟跑到他家门口来大吵大闹。这样一来可好。她自己的名声是彻底毁了,连陶家的也一起毁了。 可偏偏陶宗名不能跟她理论。因为这一理论,牵扯的事情就太多了。 去找郑亭长来把他婆娘领回去,可郑亭长不来,却是他老娘来了,什么话也不说,就是抱着媳妇在陶家大门口不要命的哭,作出那样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给谁看哪? 没办法,只得由陶老夫人亲自出马,假装也在家门口晕厥一回,这才勉强遮了羞,可到底名声是再也挽不回来了。 好在陶家在本地还算是财雄势大,不管那些穷泥巴腿子用怎样不服气的眼光看着陶家,却不能把陶家怎么样。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些店铺里的伙计,如今能走的都是已经学成的大伙计了。在铺子里都是按月拿钱,如今提出要走,也没什么好办法拦下,顶多扣几个不痛不痒的小钱,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走的人太多,对陶家的生意却是不小的打击,这一时半会儿的,让他上哪儿找这许多的熟手? 陶宗名正焦头烂额的想着,他那脸色不好的老娘找上门来了,还带着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孙子。 陶宗名闻着那一股子香得快要熏死人的香气,只觉头更疼了,心里有气,抬手就把桌上的砚台扔了过去,「如今也不看看家里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打扮!」 陶世荣到底年轻,一个闪身就躲了开来,可陶老夫人动作慢,那砚台没砸中她,却扫中老太太的裙摆,半砚台的墨汁泼上去,顿时污了一片。 陶宗名没想到误中老娘,又生气儿子躲了打,又有些张口结舌。 只见陶老夫人那脸,瞬间比墨汁更黑,「你这是在怪我,惹来郑家之事?」 陶宗名忙解释道,「怎么会?我这原本是要打世荣的……」 「算了,你不必解释,这些废话现在说了也没用。」陶老夫人径直坐下,沉着脸道,「我带世荣来,是想跟你说,那姓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他当亭长了。赶紧拿钱,让世荣去捐了来做。」 陶宗名再看儿子一眼,这主意不可能是老太太的,「那徐恭收了钱,不是答应在帮忙么,怎么又要花钱?」 陶世荣说得理直气壮,「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咱家这样情形,就是做再多的善事只怕别人也不信。既如此,倒不如改个行事规矩,咱们就做这八角镇的一霸。听说,叶家丫头已经从潞州回来了,那徐恭既让她全身而退,必然拿她没法子。指望他帮咱家谋到亭长一职,我看有些玄。倒不如我拿着钱。去军里走一趟,干脆把这个位置买下来,回头咱们才好行事。」 陶老夫人点头道。「我觉得世荣这回说得挺有道理,咱家这些年就是太好说话了,做起事来反而处处受制。如果当年一早把那丫头打死,哪惹得出这许多是非?眼下还只是走了几个伙计,要是再不拿出些什么镇着那帮穷鬼,等到明年春耕收杂货的时节,万一那些穷鬼也闹起来。才叫打饥荒呢!」 陶宗名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狠了狠心。「好,那就再多出这一份钱了。不过,」他望着长子道,「横竖是花钱去捐。既撕破了脸,那你做还不如我做!」 看着他那一瞬间的目光凌厉,陶世荣心中一冷。 这个爹到底是有多讨厌自己,动辄打骂不说,连自己辛苦谋来的职位也要抢。人家的爹爹都是千方百计给儿子铺路,可他这个爹却是千方百计抢儿子的前程。 也不想想,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应该怪谁? 陶世荣咬着牙,暂且忍耐着低了头。 比起他家的压抑。此时的仙人村,却是一片热闹繁忙。 「大家都加把劲,好好干。等种出粮食,都有好处!」连爷爷伤势没有痊愈,还拄着个拐棍,却精神头十足的跟个监工样,在村头地里查看。 连大娘看着好笑,这老头。新村长给了根鸡毛,他就真拿着当令箭了。 一大早的摇着村里的铃铛。把家家户户都唤起来,让人家下地,施底肥。有那想偷一会小懒的,顿时给老头冲进屋去掀了热被窝。 不过瞧老公公这股子干劲,连大娘还是挺高兴。 老人家有外头的事操心,就不念叨家里的事了。再说了,看他这兴兴头头的精气神,估计那伤也能好得快些,她们这些做晚辈的也能伺候得省心了。 所以连大娘今儿特意蒸了枣花馍,给家里人加餐。送到地里头的时候,还叫裙子拿几个过去给她娘和弟弟。 平时挑挑水也就算了,这下地的重活可不肯让裙子干,又怕她闲不住偷偷溜了去,连大娘今儿特意拘了裙子跟她下厨。 第三十四章 太精细的活,裙子不会做,但她力气大,揉面可是一把好手。揉出的面团光滑筋道,连大娘夸了半天,还很因材施教的教裙子做了一回拉面,那面条就独给她和连爷爷加餐了。 连爷爷虽说,让裙子到他家,是他们有什么就给她吃什么。可私下里,一直让连大娘给她单独开个小灶。 象叶秋这回买了那些红枣红糖什么的送她,裙子全交给了连大娘,连大娘就单独收着。每天早上拿几颗红枣几颗桂圆,和生姜一起煮个甜蛋。盯着裙子全部吃下,才肯收碗。 当芳嫂吃着女儿拿来的枣花馍,见她脸带红润的比划着刚刚吃过自己拉的面条时,心里的酸楚,难以言喻。 原还以为秋收过后可以好好歇歇,没想到居然还要种什么冬小麦。 芳嫂是不想种的,可她又不敢说,早上刨了一会儿的地,就觉得辛苦不已。几回想叫裙子来帮忙,可愣是在田间都没瞧见她的人影。 等这会子人来了,一看就是没下地的,那自己能叫她帮一会儿么? 芳嫂还有些心虚的左看右看,想着要怎么张口,可刚刚挑了一担粪过来的连拴儿,瞧见姐姐拿了吃的来给他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把担子一扔,将芳嫂手上的一包枣花馍尽数抢到怀里,却将她手上吃了一半的馍馍拍到地上,还用力踩了一脚,「吃什么吃?我都没得吃,你凭什么吃?还有你!」 他恶狠狠的推了裙子一把,推得裙子猝不及防,一脚踩进粪担子里摔了一跤,弄得极是狼狈。 「都是你这个丑八怪,不愿意干活,害得现在所有的活都要我来干。你还成天吃好的喝好的,你是怎么当人姐姐的?」 裙子又狼狈又委屈,一下给骂哭了。看旁边有人望了过来,芳嫂慌得忙去劝儿子。 可连拴儿最近因劳作辛苦,积攒了不小的火气,一面啃着枣花馍,一面不依不饶的踢打着姐姐。很快,这里的纠纷就给报到村长那去了。 可比起在地里大发雷霆的连拴儿,村长的火气也不小。 因为有个神棍老神在在的跟她说,「这天气根本不宜秋播,播了也没收获。」 任何人在做事之前,都不喜欢被泼冷水。 要是泼一盆也就算了,再来一盆算是怎么回事?冰桶挑战吗?她没那个兴趣! 眼看冲数小道在那儿神神叨叨说什么不宜秋播,小地瓜也跟着点头,叶秋的一颗心啊,瓦凉瓦凉的。 她养活一张乌鸦嘴已经够吃力的了,老天怎么还要再给她一张? 她能要求负负得正么? 「你又没种过地,怎么知道不宜秋播?」叶秋很坚强的没有被这两个家伙打倒,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封建迷信。 可冲数也不告诉她,只摇头晃脑说着天机不可泄露,就一摇三摆的据说出门修炼去了。 小地瓜很是崇拜的跟在后面,「阿数哥哥」的叫得很亲热,「你教我变法术吧,变法术吧。」 冲数一副老神仙的模样摸摸他的头,「带上你的威武大将军,走!」 叶秋无限哀怨,她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还有,这小子真的不是吃撑了,去遛食的么?从前那个饭桶虽然吃得多,可干得也不少,这个饭缸却是光吃不干活,连叫他洗个碗,朱方氏还说她「玷污」了高人。 你妹!那小道士现在是她在包养好不好?玷污算什么?没让他三陪都算好的! 叶大村长怒火熊熊之下,对芳嫂家的那点破事,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好好处理的。 赶到现场一看。就见连爷爷正挥舞着拐棍,揍连拴儿那个不懂事的,打得好。 她也不劝。反又捡了根树枝上前,让连升等几个年轻壮汉,把连拴儿摁在地上,扒了裤子,把那树枝递给芳嫂,「去,打他十下。每条都要看得见印子。你要是不打,我就让连爷爷打。他打。就是二十下。」 芳嫂傻眼了,这样简单粗暴,算什么村长? 「不不,你不能这么做!拴儿他是好孩子。他只是……」 「他只是见不得自己吃亏,别人好过。」都把孩子教成这样了,还好意思往他脸上贴金?叶秋冷冷讥讽着,没有半点同情。 她其实挺理解家长的护短心理,可护得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 再指指四周在打闹中掉了一地的枣花馍,「瞧瞧,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咱们庄户人家有这么不爱惜东西的么?这难道不该打?」 这话说得围观村民纷纷点头,连爷爷更是拿拐杖重重的敲着地。指着那些被糟蹋得没法吃的枣花馍,气愤的道,「且不说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就看这小子这么不爱惜,就知是个没吃过苦的。成天就会欺负你姐姐,也不想想,要不是有你姐姐,你这些年吃什么喝什么?」 连拴儿给摁在地上,还被当众扒了裤子。又羞又愤,气得直掉眼泪。「那本来就是该她做的!凭什么现在不让她做,让我做?你们就是偏心,都欺负我是没爹的孩子!」 一听这话,连爷爷气得花白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又要上前动手打人。 芳嫂吓得哭着跑出来拦,「你们别生气,可怜可怜他是个没爹的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一个人身世可怜是值得同情,但要是仗着自己身世可怜就老想着压人一头,让全世界都让着他,那就令人讨厌了。 叶秋冷笑起来,「是啊,他没爹,那我也没爹呢!他姐姐又有爹吗?这世上没爹的人要多少,是不是每个人都得被让着敬着?你要可怜,怎么不可怜可怜你女儿?连拴儿,你又怎么不可怜可怜你姐姐?凭什么说她就该做事白养着你?你难道会把你家的房子,你家的地分给她吗?」 连拴儿给骂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在那儿干嚎。 叶秋骂完就转身望着芳嫂,「你打不打?你要再不动手,就让连爷爷动手!」 芳嫂拿着树枝,哭得半天下不了手。 那没得说,早气得无法可想的连爷爷上前抄起拐棍,狠狠的打了二十下,虽没破皮,但想来回头青紫是必然的。 「还好意思说我们偏心?是你娘偏得没边儿了。你一个男子汉,要靠姐姐养,还净欺负人,我们老连家怎么养出你这个丢脸的东西!」 等他打完,叶秋还吩咐连升把鬼哭狼嚎的连拴儿裤子提起来,把锄头塞给他,「今天,你家这三亩地,全得由你翻完了,不干完不许回家。还有,」她从地上捡起那些弄脏的枣花馍,「你要想吃,就只能吃这个,要不饿着也行。」 芳嫂受不了了,哭着要跟叶秋拼命,「你不能这么欺负我儿子!」 只还没到跟前,就被连升揪着胳膊扯开了,叶秋望着她嗤笑,「方才我让你教训你儿子,你不肯,所以连拴儿你记着,你多挨的那十棍子,是你娘欠你的。」 不等芳嫂叫屈,叶秋又道,「你教子无方,纵容儿子欺负女儿,还让儿子欺负到你自己头上来,简直是败坏全村的风气。所以你呢,这会子就上祠堂里去,罚你给你闺女纳两双新鞋底才能出来。然后大家也听着!」 第三十五章 叶秋环视着围观的村民道,「你们往后再有想偏心的,做得收敛些,只要是明面上闹出来了,给我知道,没说的,全都得罚!别跟我说什么儿子要传宗接代,就比姑娘金贵的道理。要是没了姑娘,你们儿子找谁生去?再给个一样金贵的儿子,你们要不?」 这话说得好些人都噗哧笑了。 不过笑过之后,有位大娘就高声道,「村长说得有理!凭什么老欺负闺女?我家俩闺女就别提多贴心了。芳嫂,这事是你做得不对,给你家裙子纳两双鞋底怎么了?你瞧瞧她那一身破衣烂衫的。就该罚你给她做一身新的才是。」 叶秋严肃的点头,「这是个好建议,芳嫂你出来之后。年前得给你家裙子从里到外做身新衣。七婶,这事就交你了啊。到时她做不出来,我可找你。」 「行!」刚刚说话的七婶很爽快的答应了,瞧那架式,她一定会盯着芳嫂好好干的。 事情搞定,该干嘛都干嘛去吧。 芳嫂眼泪婆娑的被七婶领到祠堂去纳鞋底了,连拴儿哭哭啼啼的拿着锄头下了地。 连爷爷给叶秋递个眼色。示意她回去,这边等到连拴儿实在干不动了。他会让家里给他帮忙的。至于裙子,叶秋也去骂了一顿。 「一个当大姐的,连个弟弟都搞不定,你说你混得有多差劲?这回的事。你娘你弟弟都挨了罚,你也得挨罚。」 看着裙子和连蔓儿紧绷的脸,叶大村长想了想,露出恶毒后妈的微笑,「就罚你去找你弟弟给你道歉,不管你是打也好,是哄也好,如果他一直不肯道歉,你就不许回家。蔓儿。这件事交给你,帮裙子收拾收拾,到你家去跟你住。盯着她。知不知道?」 连蔓儿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不敢置信,让她她盯着裙子姐姐?那她她,她不成了坏人么? 「听村长的,走。」还是连大娘有魄力,进屋替裙子收拾了几件看得过去的衣裳,再把她的铺盖打个卷儿。就带着俩闺女走了。 有些事,年轻姑娘还不明白。但连大娘懂。 叶秋让裙子完成的处罚不是简单的让拴儿道个歉,而是要重建她们姐弟的关系。 不管裙子怎么做,只要她能实现这个目标,她们姐弟的关系就会有个新局面,而这才能从根本上打破芳嫂那些长期灌输下的奇怪思想。 所以连大娘虽把人带回去,却对裙子转头又悄悄跑了出去,只当没看到。 等连拴儿在地里干得满头大汗时,眼泪早就停住了。汗出得那么多,谁还有劲哭?至于身上的疼,也忘了大半,只觉手疼得厉害。有几块磨得特别疼的,估计是要打泡了。 可眼下他也没工夫顾着这些了,只是看着那么大的地发愁,他得什么时候才能干完?还有肚子,好饿啊!唉,早知道就把那几个枣花馍吃了,真不该一生气就当成石头去乱打人的。 往田垄边看一眼,连爷爷还在那儿虎视眈眈,连拴儿真想摔了锄头不干了。既然这个仙人村全都欺负他,那他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的。 他想离开仙人村,跟故事中的仙人似的,自由自在的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 忽地,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打断了他的美梦。 连拴儿吓一跳,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那个丑姐姐。捧着个小布包,跟从前一样,讨好的送到他跟前。 都是因为你! 连拴儿心里原本已经熄下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可随着姐姐打开那个小布包,他又有些气不起来了。 布包里还是刚才那几个被他扔掉的枣花馍,不过已经撕了脏污的表皮,重新烤得热腾腾,香喷喷的。 连拴儿有心不吃,可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再往连爷爷那儿看一眼,却见他已经背着手走开了。 花裙子又拍拍他,连拴儿终于接过,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姐姐拍着他的背,示意他慢点,又指了指田地的另一边。 连拴儿这才发现,连升在那边帮他家锄地。这一刻,连拴儿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们刚刚欺负了自己,干嘛又要来做好人? 这问题问不了姐姐,因为她就算知道,也说不出来。 只是连拴儿要离家出走的心突然就不那么强烈了。 然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姐姐那双粗糙坚硬的手上,连拴儿心情更加复杂起来。 有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被他模模糊糊想了起来。从前,可一直是姐姐在种这三亩地,那她的手,是不是也会疼,也会打泡? 裙子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只头一次发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跟从前不太一样了。那感觉她也说不清,却让人莫名的高兴。 回头再悄悄帮他干点活,让他道个歉,应该不太难吧? 蔓儿家再好,可裙子还是喜欢她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喜欢她那个偏心眼的娘,和不懂事的弟弟。 天亮了。 叶秋早上一起来,就想砍人。 毫无征兆的,昨晚落了仙人村的第一场雪。 那个该死的小道士,他的乌鸦嘴灵验了。这个天气,没法再播种了! 蓦地,一个人倒吊着从窑洞顶上落下来,笑嘻嘻的望着叶秋,「我说你播种不成,看,灵验了吧?」 叶秋差点心脏病给吓出来!他还有脸笑? 「哇,下雪啦!阿数哥哥,你带我飞上去玩好不好?」 叶秋脚边,又一个小人儿钻了出来。浑然不顾他娘的脸色,兴奋不已的拍着小巴掌,投奔敌营。 叶秋还没来得及运气,小道士已经倒抓着她儿子双手,一个翻身就带着他荡到窑洞顶上去了。 「哇,好高啊,好白啊!」听儿子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在上面尖叫,叶秋第一次生出把这小子送去出家的念头。 飞屋檐上很了不起么?拿个梯子老娘一样爬得上去! 偏朱方氏还抓着两件大棉袄出来,「你俩快把厚衣裳加上,小心冻着!」 冻着活该,叶秋忿忿的扭头就往连爷爷家去了。 小道士急得喊,「村长,你还没做饭!」 做你个头!叶秋现在哪有心情做饭?都下雪了,她的地该怎么办? 「地是没办法了。」 连爷爷一早起来,看着漫山遍野的大雪也在发愁。「这雪落下,地就该上冻了,到时你播了种子下去。也会被冻死。」 「那可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能种?」 连爷爷摇摇头,「除非老天再转晴,热上几天,否则一点办法没有。不过依咱村这天气,基本不可能。只要下了第一场雪,后面就只有一天比一天更冷的。」 叶秋这会子,心里真跟吃了黄莲似的苦。 她能搞定粮种。难道还能搞定老天爷?难道说她这回,不仅要害死自己。还要害死颜大人? 不要啊! 西秦京城,大宁。 冬日午后晴好的阳光斜斜照在皇宫的金顶上,炫出大片金光。而比皇宫金顶更加炫目的,是位于皇宫东北方向。狮子山上的天师府。 那是全城唯一被允许高于皇宫的建筑,也是京城百姓心目中神邸一样的存在。 甚至就连城南那些手握大权的王爷重臣们,他们会允许百姓把自家修得再美轮美奂的府邸说成是小皇宫,也绝不允许有人说成是小天师府。 第三十六章 因为那绝不是夸赞,而是找死了。 就好象泰王家的那个倒霉儿子,学什么不好,非要身边小厮学天师府的僮儿打扮,说那个「清雅有气质」。 结果,气质是有了。可他却折福了。前些天从马上摔了下来,跌断了腿。 不是左腿也不是右腿,刚好是男人中间那条最要紧的腿。 虽说泰王已经有了几个孙女。可孙子却一个也无。最最要命的是,他就这一个儿子。至于他自己,早已多年无所出了。 不过西秦王族兄弟众多,要是泰王不想绝后,从兄弟家过继一个孙子来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可惜了他毕生经营的那么大家业,只怕就要这么拱手让人了。 别人家的事。八卦几句也就算了。 忽地就见一个身形挺拔,着银灰侍卫服的年轻人骑着快马。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从天师府的方向匆匆而来。 都不用他开口催促,百姓们自发的在繁华大街上给他让开一条宽敞大路。这不是怕他踢到,而是对他那身银灰侍卫服的尊敬。 因为这身衣裳,就代表他是护卫天师府的人。这些保护神灵的人,就算是皇宫大内骄横的红衣侍卫们,也是要退避三分的。而见这相貌不俗的年轻人赶往的是城南一处贵族的华丽府邸,百姓们也没有多少惊讶。 连西秦的皇上到了天师府,都得毕恭毕敬尊称一声先生。他手下臣子们的子弟,能进入天师府做个侍卫下人,已经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进了自家干净无人的长街,青年悄悄回望百姓们羡慕赞叹的眼光,这才流露出几分无法言说的怨念。 到府门前跳下马来,他一面问着「老爷在哪儿」,一面大步往里赶。在得到下人们的准确答复后,连脸也来不及洗一把,就进了父亲的书房。 「爹,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转过身来,「回来了?辛苦了。坐吧,自己倒茶。」 他又不是赶回来喝茶的。薛少卿暗自翻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慢慢喝着,直到喝完,一句话也没说。 他爹,时任西秦中书侍郎,基本相当于半个丞相的薛适薛大人静待了好一时,才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去了天师府三年,这养气的工夫终于练出来了。」 薛少卿嗤笑,「任谁对着根木头三年,都会变成我这样。」 「胡闹!」薛适顿时沉了脸,「能侍奉天师,是你的莫大福份。泰王府才出了事,你还敢说这些怪话?」 后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薛少卿知道,自己要是敢反驳,老爹就要抄家伙开打了。 「我错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子薛少卿站起,作出一副讨饶状,「孩儿就是嘴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回头我就去天师府多烧两柱香,消下口舌孽。爹,先说正事吧,您那么着急的叫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薛适白了这个不争气的长子一眼,冷哼一声,这才开了口,「你在天师府,听说过东楚公主的事情没有?」 薛少卿眼睛一亮。「何止听说过,我还亲眼见过。确实是个大美人,还难得的有些本事。弹的琴连那个……天师,也说尚可入耳。」 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要知道上一个天师说琴弹得尚可入耳的女子,如今已经贵为皇后了。 薛适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打算嫁给谁?」 薛少卿撇了撇嘴,「这个谁不晓得?她来西秦。不就是为了联姻?也算她有点子眼光,还知道挑个好的。不过那家伙似乎不太看不上她。」 听这话里掩饰不住的酸溜溜的味道。薛适却是笑了,「没看过,自然是看不上。所以同州那边,准备邀请这位公主前去走一趟。顺便。也邀请些京城贵女们。」 「什么?」薛少卿眼睛瞪大了,「李雍没疯吧,他能干这事?」 薛适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疯不疯没人知道,反正消息是同州那几位老家伙放出来的。现在你去满京城的裁缝铺子看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赶制新衣。京城的皮货价钱已经涨了三成,就这,还供不应求。」 「这些女人都疯了!」薛少卿嘟囔着,满怀不忿。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同州虽然苦寒,但因为紧邻离国,所以也基本控制了离国进入西秦的皮货买卖。 一面放出李雍有可能要娶妻的消息。一面派人提高皮货价钱,这就逼得全京城的花痴们去花钱凑这个热闹。 身为一个至今还未娶到老婆的大好汉子,薛少卿在痛骂那些花痴贵女们的同时,也不得不鄙视一把那个他从小就没打赢过的家伙。 薛适唇边笑意更深了些,「你刚才说的疯子中间,就有你娘和你两个妹妹。她们把年下准备买酒的钱。都拿去做了新衣。」 啊?薛少卿嘴巴张得老大,「她们也要去凑热闹?这不摆明了当冤大头么?」 还有他的酒怎么办?大过年的也不给喝就太过份了! 薛适拿起根短短玉簪。文雅的挠了挠头,「为父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们却觉得,兴许就那么巧呢?人生事,恐怕除了天师府的那位活神仙,谁也难以料定。所以为父叫你回来,是让你准备一下,若你娘她们真要过去,你就告个假,随行护卫一番吧。咱家说来,也就你还细心点,让爹放心。」 薛少卿给最后一句夸得很是愉悦,所以摩拳擦掌的立即答应了,「行!要是姓李的那小子不选咱家,我让他把家里花的钱都还回来。」 薛适却道,「区区钱财,倒也罢了。去了之后,自己机灵点。」 深奥的话题薛少卿不懂,「那是要我把东楚公主抢回来?可人家看不上我吧?不过爹你要能兜着,我就敢抢!」 薛适无言叹息,干脆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爹对你没那么高的要求。等阿雍挑完了,你就在咱家素日交好的人家中,随便相看个闺女就行,多少也算有点收获了。」 薛少卿不高兴了,「凭什么是他挑完了,我再挑?」 薛适抚额,「那你也可以跟他争争看。不过别怪你爹不向着你,多半没戏。」 薛少卿很忧伤,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重视脸,不重视拳头的好女孩么?那个冰山脸有什么好的,他起码比他话多,还比他会笑! 正事说完,薛适又拿出一封信来,「你颜家小表弟送来的,看看说了什么。」 阿彘的信?可老爹你伸那么长的脖子干嘛? 等信看完,薛少卿怒不可遏,「大胆侯亮!就算阿彦如今什么都不是了,也不是他可以任意欺辱的!爹,那同州离得潞州不远吧?我要去替阿彦出这口气。」 薛适负着手,眯眼想想,阴阴笑了,「不用你,会有人替他出气的。你这样的粗人,就多扛些吃的喝的给你小表弟送去吧。」 这,这还是亲爹么?刚才用到他时就说他心细,这会子又嫌弃他是粗人,这老爹也太势利了! 眼下在仙人村,同样势利的还有一个。 叶秋一向认为,做人应当有宽广的胸怀。 比如冲数那小妖道之前虽然乌鸦嘴的说天气要变,可在她愁眉苦脸,两天都没心情做饭之后,又委婉的表示他修炼的那一派在适当的时候,还是可以呼风唤雨,创造奇迹的。 第三十七章 叶秋这会子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不管这小子是不是真的,只要他能想法跟老天爷说上话,让仙人村的天气好转几天,让她干什么都行。 「你说,要准备怎样的祭品?说了我就去弄。」 相比叶大村长的豪气,冲数小道长反而有些磨蹭,「其实,祭祀不在乎贵重,最重要的,在乎心意。」 「直接说,如果不要祭品,折现也行。」 「钱财乃身外之物。」 再瞧瞧对面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叶秋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道,「事成之后,管你一个礼拜,就是七天的肉?」 仙风道骨的小道长悄悄咽了咽口水,「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叶大村长神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红烧狮子头。」 第二根,「东坡肉。」 第三根,「冰糖肘子。」 第四根,「还想要听的话,就赶紧答应了吧。」 点头,用力点头。 小道长在浑然不觉的时候,已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如果不是尽力忍着,亮晶晶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乖。叶大村长伸手摸摸小道士的头。满意的道,「那就赶紧去做法吧。」 好咧!小道士很积极的蹦下火炕,可等他走到门外。给冷风呼呼一吹—— 咝,清醒了。 转头愤而指责,「可你什么都没做!我才不要干。最起码,你先把那三道菜做了。还得,得把后面的肉买了。」 他才不傻呢。想哄他白干,那是不行的。 叶秋咬了咬牙,「买就买。明儿就下山!但你要吃了干不了,我就把你埋地里去养粮食。」 嘁!小道士无所谓的翻个大大白眼。「那也得你埋得了再说。」 「好了好了。」朱方氏进来打圆场,「婶子我可是相信阿数法力高强,一定能作法成功的。是不是?」安抚好了小道士,她又唤叶秋。「秋儿你快去做饭吧,婶子做得不好吃,别说阿数和地瓜了,就连我这两天都没好生吃饭了,你快去弄点好吃的。」 这么一说,叶秋也觉得饿了。 这两天完全是食不知味,吃的什么都不知道,能有多大胃口?只是才拿了几只鸡蛋过来,准备就着那点子剩下的老咸鱼做个简易煲仔饭。忽地想起一事,「我说冲数,你不会已经算计到天气要好转。故意坑我的吧?」 冲数恼羞成怒,「你不信拉倒!要不你就等着看看,看老天会不会给你面子。」 「啧啧,不过问一声,一个大男人,把嘴撅得比女孩还高。真是的。」叶秋略心虚的鄙视了他一把,去做饭了。 小道士在她背后快速而无声的扮了个鬼脸。又按按自己撅着的嘴,皱了皱鼻子。 在一旁看得惊叹不已的小地瓜哒哒哒跑上前来,一脸崇拜的摇着他的衣袖,「阿数哥哥,你教我扮鬼脸吧,教我吧!」 那个难度看起来好高哦,他都不会! 小道士很欢快的翻出铜镜,去教小地瓜扮鬼脸了。 朱方氏看着二人笑得慈爱,多好的孩子,她家阿虎小的时候也是一样爱扮鬼脸呢。 想及此,朱方氏又望着窗外的老天拜拜,求神佛保佑她儿子平安。 冲数给她儿子算过一卦,说她家阿虎不会死。看他的八字,命中还应该儿女双全。 只要得这一句话,老人家就安心了大半,只要儿子过得好,哪怕是跟那大个子似的忘了从前,她也是开心的。 同州,清水营。 「征和七年……七年入伍,宁武县人……」 后勤主管何渊撅着屁股,趴在厚厚的士兵名册中,眼睛都快看花了,却迟迟没发现有个叫朱德全的人。 身边的亲兵给他晚饭端了来,「头儿,你这几天在找什么呀?是奸细么?」 「奸细你个头!算了,不找了,先吃饭。」何渊揉揉发花的眼睛,从故纸堆里爬了出来,坐下吃饭。 可吃一口却骂一口,「这他娘的做的叫什么呀?老蔡不在,伙房那些人都死了不成?一个比一个难吃,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亲兵笑道,「他们那手艺您又不是不知道,好歹能煮熟,吃不死人就算不错的了。不过我说头儿,你要找人,为什么不跟伙房的人说一声?他们可管着全营的饭菜,就算记不清这么多人,好歹每个来打饭时问一声,不就知道了?」 可何渊听了,却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蠢货!真要是这么简单,那将军干脆召集大军操练时,当众问一声不更快?」 亲兵挠头,「是啊,那为什么不问?」 「这还不简单?一个人十几年没回家,又不跟家里联系。如果没死,你说他在想什么?」 亲兵想想,这回猜着了几分,「他是不是冒名顶替来的?要不,就是跟家里闹矛盾吧。」 何渊也不说破,心中却知应是后一种情况,「这事不许往外乱传,且慢慢找着吧。」 亲兵点头,忽地又道,「可这样找,实在太慢了。要不,我去叫几个识字的,来帮你找找?」 何渊摇头,「算了吧,我自己慢慢来。」想想亲兵的好意,多说了几句,「这事将军交给我,说了让我慢慢查的。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只是现在还要准备去潞州演练之事,实在是不得闲。」 可亲兵却忽地生出个主意,「那头儿你何不把这些册子带到潞州去。找几个读书人帮忙一起找?反正将军是不想让军里的人晓得,外人却是无所谓的吧?而且,也不耽误你做事了。」 何渊一愣,再看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名册,忽地笑了,「行啊,小子。有你的。这主意不错,这块肉赏你了!」 「好咧。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还真拿啊,总共就两片肉,你小子真是……算算,都给你拉倒!」 这天下。只要是在一个时区里,吃饭的时间总是差不多的。 军营的人到了吃饭时间,在路上的行人也到了吃饭时间。 「老蔡老蔡,你饭好了没?」铁牛一把推开驿站厨房的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上一回出门,是私访,所以可以住客栈,吃喝都有人伺候。这一回再来是公务,堂堂正正的住免费的驿站。只是烧火煮饭什么的,都得自己来。 幸好将军有带厨子,只是这个厨子动作太慢。半天也没弄好。将军没催,可铁牛肚子早饿得受不住了。这死老蔡,钻厨房半天也不开饭,别是自己先偷吃了吧? 老蔡没偷吃,正拿个长柄木勺从锅里捞了口饭出来尝味,冷不丁的给铁牛一吓。手一哆嗦,烫了自己舌头。啥味道也没吃出来不说。反鼓着个腮帮子倒吸凉气。 「你饿死鬼投胎啊,催什么催?赶紧试一口,就给将军端去。」 这事铁牛愿意干,舀一大勺,也不怕烫的就一口倒进喉咙里了,「很好,可以吃了。」 老蔡气得直跳脚,拍打着他满是疙瘩肉的铁样身躯,「就你这样的杀材,给你块龙肉也吃不出味来。算了,就这样吧。」 亲自拿布垫了手,满头大汗的端着那口铁锅,送到客房。 揭开盖,拿碗添了,「将军,吃饭吧。」 唔。男人应了一声,放下手中残旧的书,走到桌前。可只一眼,他就愣了,「这是什么?」 第三十八章 「卤肉饭啊。不是您让我做的么?您看,这是碎碎的肉沫,然后拌在饭里头。再放点青菜什么的,我把能放的都放进去了。」 老蔡拿长勺搅着那一锅黑乎乎,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很无辜的说。 抽抽鼻子,还能闻到底下焦糊的味道, 男人额角狠狠跳了跳,他是让老蔡看着放点什么,因为他看那女人做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随便的剁了些乱七八糟的肉沫,一时扔点蘑菇,一时扔点干笋,最后还有几片青菜搁在上面。 最后拌在饭里,却是五颜六色,颗粒分明。哪象眼前这锅玩意,这到底还能吃吗? 瞧他脸色,老蔡专门说了声,「能吃的,刚刚铁牛都试过了。」 男人抚额,人家毕竟辛苦了这么半天,他不吃就不要打击了。 「随便给我拿两张大饼,再拿点子酱来。」 那是又不吃了? 老蔡很着急,「将军你嘴上都打泡了,可不能光吃那大饼蘸酱了。」 那也比你这个好。男人坚决的起身离桌,「你们吃完,把锅洗了收好,以后不要再用了,明天老蔡你能蒸点馒头就行。」 至于包子那种高难度的东西,你不用再挑战了。跟女人做的包子,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男人绷着脸离开,却忽地觉得牛俭那老头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 女人都是祸害。 那女人祸害了他的嘴,害得他现在无比挑食。尤其在忍痛嚼着那干巴巴的烙饼时,他无比的想把那个善变又爱乱眨眼,还没良心又小气的女人拖过来严刑拷问。 她一定在饭菜下勾子了,要不他为什么总想着她的菜? 这不对,完全不对! 不过在拷问之前,他还是要再吃一顿卤肉饭的。这一回,他起码要吃五碗! 被人惦记的叶秋浑然不觉。天一亮,她就下了山。 要求那小道士办事,就得给他把肉买回来。 原本连升要来给她赶车,可没想到,董青松和朱德禄也都跑来了。 「村长,你不能那么偏心,老带着连升下山,也得带带我们,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大家都跟着叶秋出门办过事,都知道跟她出门,那绝对是亏不了。 尤其是朱德禄,那天连升给他送了五十文来,当时家里都欢喜疯了。可静下来一想,不对。连升能给他送五十文来,他自己拿了多少? 村里办事都是有账可查的。 就是董大伯不在,走前也把账本交给小儿子董青松了。不是只有连爷爷会暗中嘱咐孙子,董大伯也藏了点小狡猾。 把账本留在自家,就是想让儿子能跟着叶秋多做事,多学点东西。看到连升一下子收了一百五十文,谁不眼红? 不过叶秋的账很公道,那银叶子是连升带回来的,算是村里的第一笔收入。他要记首功,当然得拿大头。 朱德禄对这事没意见,他头回出门办事,能赚五十文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谁不想多学本事,赚得更多? 连升的拳头已经悄悄提起来,他真没想到这些昔日的好兄弟都会来跟他争。可要跟人打么,他又凭什么? 看着年轻小伙子之间的暗涌。叶大村长心中窃喜。 有竞争才有进步。 她原还怕大家顾着人情,少了份争强好胜的欲望,眼下看来。是她多虑了。或许连爷爷那一辈还不太好意思,不过这些年轻人倒是有血性的。 其实叶秋蛮想看小伙子们打一架的,不过身为村长,咳咳,她还要顾及着形象。 于是便道,「我要去办祭拜的东西,这个听小道长的就是。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还约了董二嫂,她兄弟不是要娶亲么。这几天应该要借车。下山去说定了日子,就派你们三个帮忙赶车,可好?」 几个小伙子对视一眼,这样顺手的差事。他们实在是不好意思争了。 本想问叶秋不带个男的下山行不行,忽地想起那日,似乎就是这个小道士把几个追兵扔进水渠里的。 虽没亲眼瞧见,可这几日,大伙儿总看见冲数没事就爬到树梢上去晃荡了。那一手工夫,可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叶秋笑眯眯的道,「你们也不要以为闲在家里就没事可做了,没事可以练练大个子教的劈柴法。对了地瓜,你今天教村里的人背九九歌。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你要背错了,我就要揍你哦!」 小地瓜伺机冲他娘摆一个高难度的鬼脸,造型之奇葩。就不是仙人村能出产得了的。 叶秋眼角抽了抽,斜睨着那个一脸「教子有方」表情的小道士,暗地丢一记眼刀。 有了正事可以比拼,年轻人的干劲又迅速鼓舞起来了。 董青松家里屋子宽大,让人把村民喊他家来,抢先一步架起小地瓜就往他家去了。 朱德禄回去叫人。叶秋私下跟连升多说了几句,「不要觉得大家跟你争。就是跟你不和。只要你做得比他们好,迟早会让人服气。」 连升点着头离开,回去把这事跟爷爷一说。 连爷爷当即就拍着他的脑袋道,「这是人家真心教你呢,好好记着。要说你这小子是该敲打了,那天不过得了一百文,瞧把你美得。又说要你爹买这,又说要给你娘买那个。可你瞧瞧人家村长,也不比你大几岁吧?人家一回赚那五十五两银子,有没有跟你似的抖起来?就是背那一千五百两的债时,有没有皱一下眉头?别做一点事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怎不想想,如果村长当时不指点着你们在那儿埋伏,你上哪儿挣这个钱去?」 如果说连升之前还有些想法,给爷爷这一说,彻底没有了。 别人来争,是觉得有资格争,他又没比别人强多少,干嘛不许人争?要是哪天,他能跟村长似的多学些本事,比他们强上太多,他们便是想争,又怎么争得过? 连升的斗志鼓舞起来了,可村里其他的年轻人也不差。 这样的良性竞争,小地瓜表示很喜欢。 因为是他去给大家上课,许多人都带了些零食给他,方便求教。 小地瓜嘴里含着麦芽糖,手里拿着核桃酥,兜里的瓜子花生都快装不下了。然后一转眼,连蔓儿就跑回家,专门给他拿了个新做的斜背小口袋来。 真好。 小苹果跟在旁边不停捡漏,也表示很好。 至于朱方氏,离了叶秋,她就只是个最普通的老人家。骄傲于自家孙子被人吹捧还来不及,让她去拦,那不可能。 跟着朱长富那些年,她已经拦得太多了,所以一定要狠狠的从地瓜身上补回来。 而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极大的激发了地瓜老师的教学热情。 但毕竟成人的思维比小孩还是要复杂的多,一旦气氛活跃起来,问题也多。所以很快,地瓜就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更多的东西了。 没错,他要学习! 雪后的山顶还是白皑皑的一片,但地下的路有些已经被辗黑了。 坐在挡风的马车里,董二嫂有些不自在。她真的没想到,自家闹成那样,叶秋还会看顾着她。 不仅这回安排了人帮她家翻地,还特意带她下山,说起她娘家要借车之事。本来,董二嫂都决定放弃了。实在是没脸说。 第三十九章 因见前面除了赶车的小道士。没有外人,叶秋也很是坦诚的跟董二嫂说了几句,「村里这些女人当中。除了连大娘,就二嫂你是个精明能干的。往后村里的事若能干起来,我还挺指望着你能给我搭把手。虽说从前,你们家董二糊涂,许多事你也跟着一起糊涂,让人挺失望的。不过这回,董二和陶家那事。你又让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明白事理的。 二嫂我这人不爱说客套话,也不勉强人。你要觉得你能把家里的那摊子事收拾清楚了,真正的能当家作主,就来帮我。若是不能。那就算了,省得还让你家又说我,挑唆着你们家鸡飞狗跳的。」 董二嫂听得心中又是羞惭又是温暖。 她自小在镇上长大,论起见识和算计来,真是许多仙人村的男人都比不上她。只是嫁了那么个男人,把她的心思也磨得淡了。 就算是看着叶秋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忙起来,她也总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可这一回,叶秋把机会送到她面前来了,她要抓住么? 表个决心很容易。可她能说服得了她们家人不拖后腿么? 马车辘辘下了山,要办祭礼很容易,买肉的事。也在董二嫂的娘家很顺利解决了。 因为要办喜事,董家早早的就订了三十斤猪肉,听说叶秋也要,董家感念她肯借车的人情,便热心的把那屠夫叫了来。 算算她要的肉也不少,屠夫道。「既如此,你们两家要不干脆合伙要一头整猪吧。还能挑些好肉。眼下虽还未到冬至,但落了雪,腌肉也可以的。你们这会子买,比那时候买还能便宜些。」 叶秋和董家一商量,都觉得可以,干脆就去挑了头健壮的大肥猪,让那屠夫现去弄了。 因要猪头祭祀,叶秋让冲数去盯着。可冲数摇头躲得远远的,「我是修行之人,不见杀生的。」 那你还吃肉?叶秋很是鄙夷。 唔,那她也不见杀生了。横竖那屠夫是老手,知道怎么料理。 等待的时间里,董二嫂买了几样礼品,专程去谭木匠家走了一趟。因为董二去挖渠了,董三就不能去当学徒了。 谭木匠自家都有个儿子被征了兵,很是理解。还说要是修完了渠想来学,也是可以的。叶秋瞧这人还不错,便问他,往后若是有生意,可不可以请他去仙人村做活。 这个完全没问题。只是谭木匠腿脚早年受过伤,有些不便,得管他的车。这对叶秋却是不成问题的。 拖着大半车的猪肉要回村时,冲数很来劲。那口水滴答的小样儿,叶秋都怕他扑上去现咬一口。 最后去了趟陈家客栈,本想再收些最近的骨头渣子带走,陈掌柜却拉叶秋进屋,说了好一通陶家郑家的八卦。 「……这两家如今都是倒了大霉了,那日还见陶老爷带了他家大少爷离了镇子,也不知是不是出去躲羞。」 看陈掌柜一脸幸灾乐祸,叶秋却没他这么乐观。 以她对陶家父子的了解,一个主病,一个老顽固,怎么可能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怕是想办法翻身吧? 才想着,忽地门帘掀起,徐三思朝气蓬勃的脸忽地出现在面前。瞧见叶秋,眼睛明显时亮了亮,耳朵还有些微红。 「叶姑娘,好巧!」 是好巧,既然人家亲戚来了,叶秋就不想多留了。可徐三思却急道,「叶姑娘你等一等,唔,我带了好多菘菜来,你要不要?」 大白菜?这可是个好东西! 叶秋一个转身停下了,「你有多少?作价几何?」 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徐三思连脸也红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要钱……送你。」 不要钱的东西当然好,可叶秋却失了兴趣。 瞧着那一筐大白菜,大概也有好几十斤了,但青菜不经吃,她就是拿去腌,也只做得出一小坛子,只够给家里打个牙祭而已。 瞧她兴致不是很高,徐三思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想要补偿,「那,那你要嫌少,我再多拿些给你。」 叶秋笑了,「徐少爷客气了,如今这菘菜的价钱可不便宜。你送我这些,只怕都值一二两银子,我不是嫌少,是嫌多了。搁你舅舅店里,还能卖钱呢,拿两棵给我意思意思就好。」 陈掌柜却摇了摇头,「我要不了那么多的,这是贵菜,平常没多少人点,都是切了做配菜而已。叶姑娘你多拿点。放久了要是不出太阳,晒不干也容易烂。」 叶秋倒觉得奇怪了,「这么好的菜怎么会放烂?你们腌起来吃啊。」 徐三思又接过话道,「不是没有腌过的,只是这菘菜太爱出水了,腌了总爱坏。十缸里能泡出一缸来就算不错了,那个太贵,也没多少人吃得起。只好晒干了,还能放放。」 在问了大概的腌制方法后,叶秋知道了。 这里的腌制还是按普通泡菜来做的,这只能维持短期,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要说积酸菜的专家,还得说是东三省那边的老百姓。叶秋家老保姆有个儿媳就是北方人。做得一手好酸菜,这门绝技也曾无私的传授过叶秋,所以她一听徐家的腌制方法。就摇头道,「我教你家一个法子,保管不烂缸。就是——」 可她话还没出口,就被徐三思拦住了,「等等!」 叶秋还误会了,「行,你去拿笔墨。」 可徐三思急得脸都通红了。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 陈掌柜小心的掩了门,这才低声道。「这样的秘方,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呢?你要真的会腌,知道你这方子值多少钱么?」 叶秋瞪大眼睛,不过是个积酸菜。有什么好保密的? 可陈掌柜做了决定,「这样吧。这筐白菜你拉回去,要是不好腌,再多拿些,然后做些你说的酸菜。三思你回家去跟你娘说说这事,看她是个怎样的意思,要怎样的合作。」 然后,他看着叶秋,很坦诚的道。「咱们这一带,种菘菜的不少,但收了也只好放在地窖里。存一些自家吃。再有多的,都是卖给陶家的。收不了的,也就烂掉了。你若是能做出酸菜来,又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收了本地的白菜。我姐那边,我想她也是愿意收了白菜给你做的。只到时你让我们赚个差价就好了。」 「那是为什么?」叶秋有些不理解。打击陶家她愿意,可她卖配方。不是更好吗? 陈掌柜笑道,「你们村位置偏,是挺不方便,但也有一点好,就是不怕消息外传。若是象我们这样在镇上的,就算学了这手艺,我估计不到开卖就全传开了。如果只有你们村的人会,又不说出去,这门生意就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了。」 徐三思点头补充道,「酸菜比白菜经放,又提味。我们家每年腌出来的虽然少,但有钱人家是很愿意买的。就是送到潞州去,也不愁销路。只是太少了,提不起价来。如果你能大量的做,我们甚至就能往定襄城卖去。这在这边,还是独一份呢!」 叶秋惊着了,就个破酸菜,还能做成独家生意? 陈掌柜道,「叶姑娘,你是有见识的人。在你眼里,这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我们这边,真的是门很好的生意。」 第四十章 「你要会做,我也能帮你卖点,我们观里也许多人爱吃。」忽地,窗外探个头进来。 这样喜欢听墙角的,除了冲数那小子,不作第二人想。 陈掌柜舅甥俩吓一跳,叶秋把刚刚大张的嘴巴合上,翻翻白眼。 她已经习惯这小子的神出鬼没了,尤其他对于封闭的房间有着特殊的爱好,总喜欢探头瞧一眼人家在干嘛。不过,卖给出家人是个好主意啊。 许多寺庙道观可都是大财主,前提是,不要让她施舍。 「外面没人偷听吧?」 「放心,除了我,只有一只耗子。」 叶秋吓一跳,徐三思已经跳了起来,左顾右盼,「耗子?哪有耗子?」 「房梁上。」冲数说着话,抬手一扬,一只不知从哪儿摸来的筷子就扔了上去,一下戳中那只倒霉的老鼠,掉下地来还吱吱作响。 徐三思很想表现下男儿气概,过去踩两脚,又实在觉得恶心,下不了脚。 还是陈掌柜动作利索,当即搬起凳子咣当一砸,那老鼠死得不能再死了。 叶秋掩面起身,一刻也不想在这屋子多呆了,「行了行了,这事咱们暂时就这样说定了,有啥想法来仙人村找我。对了,你们真要找我腌酸菜的话,给我准备一批大缸。怎么卖我也不管了,给我们村分成就好。」 看着她和外甥都生怕沾染到半分臭气,逃离屋子,陈掌柜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人,遇到这点子小事就连生意都不谈了。一个破老鼠,至于么? 不过这可是门好生意,陈掌柜的心思活动开来。眼下陶家声望正跌到低谷,如果有人出手购进大批白菜,乡亲们肯定愿意卖。只是这件事如果要做得好,最好请个外人出面。 陈掌柜眼珠一转,有主意了。 叫人来收拾屋里,他出门的时候,叶秋已经带着半车白菜走了。 徐三思红着脸嗫嚅着解释。「我让叶姑娘多做几缸试试,舅舅要不我回头再送你一车吧?」 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动心了? 陈掌柜瞟瞟外甥。却不点破,只道,「赶紧进屋吃饭,吃完我跟你回去。」 刚看完死老鼠,谁有心情吃得下? 徐三思摇头,「娘说过,做生意看准了一定要下手快。这就走吧。路上饿了,随便买些吃的也就是了。」 陈掌柜如何猜不出那点子小孩心思?走吧。 叶秋来时轻车简从。又多是下坡,走得很轻松。等到回去,拖了一大车东西,又是上坡。走得就慢了。看马儿拉得吃力,遇到上坡时,叶秋和董二嫂都会下来,有时还帮着推一把。 董二嫂犹豫了很久,才跟叶秋说,「如果村里真是要做酸菜,你最好留一手。我不是要把人想得坏,只是村里的闺女总是要嫁人的。要是学了手艺,难保不会带出去。好些媳妇也是。总不能见娘家不好过,不帮着一把的。」 叶秋之前那样的话都对她说了,她要是不把这些说出来。心里实在不好受。 唔,这确实是个问题。 叶秋其实倒不在乎教大家一门手艺,只是仙人村实在太穷了,如果能给大家赚几年钱总是好的。 还有陶家,看样子也不是一下能打垮的。若是技术放开,百姓就是积了酸菜也找不到地方卖。还是得找到陶家去,那他家反而赚得更多。 所以叶秋要在村里做成这门生意。还真得发展几个关键人。 说到这里,就觉出心腹的重要性了。 为什么古代人喜欢买奴婢,还得是死契的那种,因为在这个没合同,没专利保障的社会里,只有奴仆亲人才是最靠得住的。 谁叫朱家二老也没个至亲呢?眼下想找人帮手都找不到。 不过说来,叶秋又好奇了。朱方氏那回带着朱德明下山,到底是去找的什么人?怎么一回来就说出征兵当中的猫腻?这样的眼力,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况且,老两口也只说了儿子的事,还有闺女呢?那个叫青儿的姐姐在哪里? 原想问问董二嫂,可叶秋想想还是打消了这念头。揭人疮疤这种事,还是等到老两口愿意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忙了一天,叶秋晚上可没劲做饭了。 只切了些梅头肉,就着朱方氏擀好的面条煮了一大锅面条完事。 等吃了饭,叫上董二嫂一起去找董青松报了公账。听村中不是在练习劈柴,就是在背九九歌。虽然下了雪,可大家的精气神没散,这挺好。 只是回了家,小地瓜跳到她身上来,要求学习,就让叶秋有些吃不消了。 「娘已经很累了,让我歇会儿好不好?」 「那你要歇多久一会儿?」小地瓜很认真的问,眼里满是对学习的渴望,或者说对当老师的渴望。 叶秋真没劲了,「最好你今晚都不要来找我。」 小地瓜很失望,哼哼唧唧闹起了别扭。 「你想学什么,我教你吧。」冲数小道长也很好为人师表,尤其看到小地瓜拿着一兜零食去收买他娘时,就很快的跳出来了。 「那你会读书识字吗?」 「太会了!」冲数转手就在自己怀里摸出本书来,「瞧,我还有书呢。」 地瓜眼睛一下亮了,提着零食就跑过去,「那你教我!」 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娘,叶秋还是瞄了一眼。 不出意外,是本《道德真经》。 好吧,读本经书不一定会出家,这也算是本名着了,学吧。 于是,冲数背过身,捂着嘴偷笑着,迅速拐上小地瓜,到隔壁读书去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孩子稚嫩的读书声,悦耳好听,叶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完全不知道,她那个过目不忘的儿子,在小道士的有心教导下,一晚上就背下了一本书。 而此时,快到潞州的男人在想,他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仙人村吃他的卤肉饭。 小小的一个亭长,并不值钱。 这官职甚至不被列入西秦官员的品级序列,充其量,只相当于半只脚踏进官门,算是官员的预备役而已。 可就是这样一个职位,陶宗名买下来,生生花了一千两。 这回,再不容许他象糊弄郑亭长似的弄虚作假。 军营里的兵痞子可不认什么金叶子银叶子,侯亮听说有人要捐八角镇的亭长一职,便开口要了潞州昌信钱庄的一张银票。等陶宗名送来,他派人去钱庄把银子划到自己名下之后,这才命人取来军中花名册。 找来找去,还当真找到一个姓陶的百夫长,不过早在七年前就战死了。那时候的侯亮还是个不错的将领,下属的抚恤银子他还专门命人送回了他家乡去。 不过眼下,他却大笔一挥,将这位战死的下属改成重伤失踪,并改名陶宗名。现在回归部下,却因身有残疾,所以他格外恩赐此人解甲归田,授予亭舍一职。 几笔字改完,一千两银子他收得心安理得。 想想那位战死的下属,还觉得人家能在死后替他干点事情,而心生慰藉,不枉他栽培一场。 陶世荣拿了盖着大红印章的公文出来,交给陶宗名时,陶宗名再三看过自己的姓名,确认无误,不由得心花怒放,整个人都象是年轻了十岁。 第四十一章 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儿子在一旁看着他那既羡又妒,甚至,隐隐带着几分仇视的目光。 因为这一切。原本说好是他的。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如果一样东西不是他的,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如果说了给他又不给,这就会招出不满,乃至仇恨了。 哪怕是至亲的父母子女,也是如此。 尤其自家并非他一个孩子,而陶宗名明显不喜欢自己的时候。陶世荣要考虑的东西,显然就多了几分。 可此时的陶宗名只顾沉浸在自己终于当官的喜悦中。还吩咐大儿子,「晚上在潞州最好的酒楼订个房间,请侯将军来吃个饭。」 这就把自己当成官老爷了?你以为自己想请人就请得到? 陶世荣心中冷哼,低着头道。「方才这话我已经说过了,可侯将军说他有事要忙,没空。」 陶宗名皱眉,不以为然的道,「再忙也得吃饭啊。态度热情些,务必把人请到。」 陶世荣咬了咬牙,忍气吞声的道,「我在侯将军面前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要不爹您亲自去请。不也显得有诚意些?」 其实他知道,侯亮不肯来吃这顿饭倒不完全是不想给陶家面子,而是听说他要去给外地来的一位将领接风。那人的地位明显比较重要。所以他故意这么说,想让他爹去碰个钉子。 陶宗名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老子养你,纯粹就是个废物!」 然后,扭头就走。 不是进军营去碰钉子,这点眼力劲陶宗名还有。花了一千两银子。侯亮连见都懒得见他,他还不至于跑去自讨没趣。 只是陶宗名心想。他请不到侯亮,总可以到潞州府衙去转转吧?万一那帮子文官肯给他面子呢? 他这任命虽然得武将授予,但以后的差事可是受当地县衙直接领导的。过来拜访下领导的领导,不也是人之常情? 可让陶宗名失望的是,武将不给他面子,文官也不给。颜修之也去为迎接那位重要的将领忙活开了,长官不见,底下谁会随意冒头? 所以陶宗名在潞州府衙没得到理想中的接见,反而得到一件差使。 「你是八角镇新上任的亭长?那正好,把这批新农具给仙人村的叶村长送去。我们大人说,让她先试试好坏。不行的话,再说要怎么改。」 陶宗名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上任,就让他给那个贱丫头当苦力? 做梦! 可无论心里再大的火气,他也知道不能当着人面发作出来。所以他只能挤出笑脸来把事情应下,然后憋着一口气,用自家的马车,把那些沉重的石头农具拖走。 觑着他的神色,陶世荣小小心心的问,「爹,咱们真要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啊?」 「那要不还能怎么办?」陶宗名黑着脸,很想把这些农具砸了。 可他不能,因为刚刚领出这些农具时,那小吏可是抓着他,让他签过字的。一共给了他多少件农具,分别价值几何,一一列得清楚。 陶宗名不是赔不起这个钱,只是这些官家督造的物件,他要是随意损毁,这要是追究起来,他怎么担当得起? 那贱丫头到底给州牧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这样向着她?陶宗名当官的喜悦荡然无存,反憋着口气,回了枣酒铺子。 铺子后面就是大儿子陶世荣在潞州安家的地方。一个挺宽敞的小院子,可陶世荣的媳妇孩子偏偏不住在这边,而是在隔条街的胡同里,另租了个小院住着。 据说,是孩子闻不得酒味。 究竟如何,陶宗名不想去问。甚至连那个挺可爱的小长孙,他也没多少兴趣去见。 进门让人把农具卸下,陶宗名正憋着火,忽地又听伙计匆匆来报,「徐校尉使了人来,要拿五十大坛子酒走,这使得么?」 陶宗名吓了一跳,一大坛子酒是十斤,他这一下子等于要五百斤,这可不是小数目。赶紧出去一看,来的是徐恭的亲兵,便证明此事做不得假。 陶宗名便道,「这批酒价值几何,相信徐校尉也很清楚。如果他要的话,那就记在他的账上了。」 话音才落。那亲兵就嗤笑起来,抬脚踩上一坛子酒道,「陶老爷。只怕你还不晓得我们校尉要酒是干什么的吧?不过也不能说给你听。可你要这么的有意见,估计就伤感情了。」 看他半威胁的隐约要砸酒坛子,陶宗名气得脑仁都疼。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小的亲兵也敢来威胁他吗? 他当然知道徐恭要这五十坛酒是去做人情,可这笔债凭什么要他们家也来背?想想之前求徐恭的事,也没有做成,还害得他如今要受那贱丫头的拖累。陶宗名心中怒火更炽,不由得也强硬起来。 「伤不伤感情的。这也得让徐校尉跟我说。你算什么东西,还能替他说话么?你要敢砸店,损失的也有你们徐校尉的份,我看你到时怎么跟他解释!」 「好!」那亲兵将大拇指一伸。忽地出拳重重打向陶宗名的肚子,趁他痛得说不出话来,把人一掀,大脚就踩在了陶宗名的胸口上,望着他痞痞一笑,「我不能让徐校尉受损失,那就只好让陶大老爷你吃点亏了。给我搬!」 看他拿脚碾着陶宗名胸口,伙计们忙都看向陶世荣。怎么做,还得要东家发话。 看老爹吃这样大亏。陶世荣心中冷笑,面上却为难道,「爹。让他们搬吧,计较什么?」 陶宗名还能说得出话来么?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伙计们搬出五十大坛酒去。等那亲兵得意而猖獗的大笑着离开,他才狼狈不堪的被儿子扶起来了。 「爹,你也是的,跟群当兵的斗什么气?不摆明要吃亏么?」 陶宗名很想抬手给儿子一耳刮子。可实在是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咬牙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他脸上。然后让下人扶着他进屋,赶紧去请大夫了。 他娘的,痛死他了! 留在原地的陶世荣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看着他爹的背影,眼神越发冷了。 仙人村。 乡民们远远的站在山脚下,三五成群的仰望着山顶上那作法的小道士,议论纷纷。 雪虽然下了一天就停了,可天儿是着实冷了。 那小道士嘴上连根毛都没有,他说要作法转变天气,行不行的? 连连爷爷都说,「我看从前别处法师作法,都要组织全乡的人一起跪拜,这冲数小道长就带了地瓜上去,能行不?」 叶秋也不知道哇。 可她有一点好,就是既然选择了相信,就不再置疑,「我看冲数小道长能行,你们看,这么冷的天,他穿那么少都不怕,这是一般道士能比得了的?」 这话倒也有理。 不管这些年,大家见过多少自称法力高深的和尚道士,从没有一个象小道士这样,大雪天,就穿着那身薄薄的道袍,还能生龙活虎的站在山顶上手舞足蹈的。瞧着那山顶上白衣飘飘的样子,看着都让人直打冷颤。 尤其瞧着底下裹成只大棉球的小地瓜,对比越发明显。 反正叶秋现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所以一脸严肃的不断往小道士脸上贴金。到时要是牛皮吹破了,他召不来风云变幻,那叶秋也不管,任他的名声臭大街去! 第四十二章 只是,那小道士干嘛一定要她儿子跟去?她儿子就一张乌鸦嘴,还能诅咒得了天? 山顶上,小地瓜很欢快的看着小道士舞完了剑,眼睛亮晶晶的问,「到我了吧,到我了吧?」 小道士问,「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小地瓜嗯嗯着用力点头。不就是段奇怪的破经文吗?虽然地瓜不明白是在讲什么,但依旧过耳不忘的背下来了。 因为阿数哥哥说,他才是最有本事的人,要帮他娘,就全靠他了。 小地瓜很喜欢听这话,所以答应了冲数,这件事在没做成之前要保密,连娘也不能说。 不过自己真的可以召唤风云么?小地瓜都迫不及待想要来试试了。 那好。冲数诚心诚意点上三柱香,然后退到香案旁。 小地瓜哒哒哒的走到正中间,拿着阿数哥哥教他用朱砂画好的看不懂的符纸,一张张丢进火盆里烧,一边背着阿数哥哥教他的经文。 天地之间,一片平静。 呼呼的冷风该咋吹就咋吹,枯黄的树叶该咋掉就咋掉。 可是,在正常人肉眼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小地瓜的周身,渐渐的汇聚起一股淡淡的清流,泛着隐约的金光。 然后这股金光似有生命力一般,在把小地瓜团团围住之后,就如光照一般,瞬间直达天际! 虽早已猜到,可打开天眼,亲眼看到这一异象的冲数,依旧没出息的张大了嘴巴。 真的是他! 他那瞎眼的老师侄没撒谎。这孩子,这孩子……无论如何得拐回去! 冲数心情很激荡,全身的道袍也悄然鼓起,真气充盈全身,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护法。 此时,不能有任何凡俗人士来打扰,所以冲数特意选了这里,连叶秋也不让上来。 而此时,远在京城,天师府最高处的摘星楼中,供奉在华丽庄严的顶楼之上,一只洁白玉箫似是有感应一般,忽地无风自鸣了。 盘膝坐在玉簘之下,全府上下,唯一能在白色道袍上罩着最尊贵暗紫色云纱的现任天师,薛少卿奉命护卫的那个人,蓦地睁开了双眼! 潞州城最好的酒楼叫依云楼。 光听这个脂米分气息浓厚的名字,就知道这里不仅有最好的酒菜,还有最好的美人。只要付得起钱,南北两地的绝色佳人,随时都会送上她们最真诚最美丽的笑容。 只是今天,依云楼的头牌,思思姑娘却意外的落寞了。 她甚至难得的穿上自己那身最衬气质的月华裙,弹起她最拿手的月琴,依旧不能使贵客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眼。 整个晚上,她的哀愁,她的轻嗔,整座酒楼的人都感受得到。甚至连本地最有权势,号称最为冷血强硬的侯大将军,都忍不住再三回顾,目露怜惜。 可他陪着的那位贵客,那个年青英俊,气质凛冽得有如雪山孤峰的男人,始终没有多看思思一眼。 如果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那思思也不会绝望。 可他明明是看过的,就在他刚刚走进酒楼时,老鸨把她带到那个贵客面前,由侯大将军亲自做了介绍。 那位贵客的眼睛在她身上停顿了至少有两个呼吸的时间,认真把她看了清楚,然后,就一眼也不看了。 酒菜他吃,曲子他听,看他的手指还会随着韵律打着节拍,就知道是个懂得欣赏之人。可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望着菱花镜中雪肤花貌的自己,思思第一次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怀疑。 她就这么不能吸引人的注意? 要是旁人。想想也就算了。可是那位贵客,却是在思思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整颗芳心就彻底的沦陷了。 那个年青的贵人。无论是他颀长挺拔的身姿,还是刀锋般冷峻的眉眼,都象是为天下女子的春闱梦里人特意打造的。 只要看着他,就知道,这会是个可靠、安全、又稳妥的男人。 便是在红尘中打滚过千百回的思思,也在初相见的那一瞬间,就生起从良的心思。想靠进他强健的臂弯。受着他的保护,那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吧? 身边的婢女瞧她托腮犯起了痴。急得赶紧去找来老鸨。 一定得想个法子让思思开怀,否则这棵摇钱树只怕是要害病了。 要论潞州的风月场中,最会安慰这些小娘子,最能让人开怀的。除了府衙里的秦主簿,不作第二人想。 所以人家找小娘子是要花钱,偏偏只有这一位,是能被倒贴的。 当龟公捧了大包银子急匆匆的找上门去,那位秦主簿却是不在。不过对这个差使,他那贴身小厮倒是挺痛快的接了下来,然后带着人找到一个挂着七只灯笼的地方,叫出主子。 窈娘很不痛快,「这样冷天。只怕要下雪了,还出去做什么?难道是要救命不成?」 秦彦穿好衣服,在窈娘脸上亲了一口。「可不正是要救命?我若不去,只怕这世上就又要多一个失魂之人了,我这一去,可是大功德呢。」 窈娘不信,可瞧那龟公急迫的样子,又有了三分好奇。「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有那日来找你的人半分好么?」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秦彦无数回了。可秦彦总是笑而不答。今天也是一样,只痞痞的笑着,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转身走了。 独自对着红灯,窈娘也是痴了。 若是遇到那样一个男人,似乎自己也会犯痴病。 只不知,那男人如今会在哪里? 城中驿站,男人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几道小菜,有些惊疑。 颜平楚脸上微红,可想想爷爷说过,交友贵乎心意,便还是大方的说,「这菜是我亲手做的,一向听家兄说,清水营的李将军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小弟早存了结识之心,还请不要嫌我唐突。」 「不会。」男人拿起筷子,尝了尝那块猪肝,果然,很象记忆中的味道,「这菜,你是跟谁学的?」 「是,是一个村妇。」颜平楚不想乱说话,坏了叶秋的名声,可这样的介绍似乎又对叶秋不够恭敬,所以想想又补了一句,「我视她为长姐。」 他不知,他补的这一句,才总算入了男人的耳。脸色霁和的望着他道,「颜家子弟以书香传身,能劳你下厨,愚兄甚感荣幸。请坐。」 这是叫他坐?颜平楚的脸更红了几分。 这个李雍也不象传说中的冷漠无情嘛,颜小胖小小心心的坐下,男人甚至给他倒了一杯酒。 「能饮否?」 「当然……能!」 颜平楚努力挺起胸膛,觉得自己跟叶秋姐学的两道小菜实在是太管用了!就凭这些,就能跟「传说」中的李雍一起坐下喝酒吃菜了,只怕是爷爷听到,也会大吃一惊的吧? 带着枣香的酒下肚,三两杯后,颜小胖有点管不住自己舌头了。 也不知怎么挑起的话头,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他把仙人村的叶大村长供了个彻彻底底,甚至连自己刚刚得到的小道消息也没放过。 「……也不知那陶家的人是怎么弄的,居然给授了亭长一职。底下的人,把叶姐姐要的农具都给了他,让他送回去,也不知稳不稳妥……」 第四十三章 男人的眼眸忽地亮了亮,「嗯,说的也是。如今天色大变,看这雪又落下来了,也不知那仙人村要如何耕种。不亲去看一看,我都不相信有此奇事。」 颜小胖的眼皮子已经涩得打不开了,说话完全都是不经过脑子的本能反应,「我原本是想亲自去送农具的,可谁知他们就把农具给人了。」 「那不如,我陪你去?」男人低沉稳重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一丝诱哄的味道。 浑然不觉的颜小胖随口就道,「好,好啊……」 当醉得稀里糊涂的颜小胖在给下人背回家时。完全把自己说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净。等到男人第二天「如约」来到他家,要「陪」他一起出门时,颜小胖傻眼了。 这,这是要干嘛? 颜修之摇了摇头,「你既答应了人家,总不好背信弃义,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孙子还是太嫩了,人家连一指头的工夫都没用上。就被利用上了。否则,怎么解释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来了潞州,酒色财帛全不动心,却偏偏想去穷山村? 不过。虽然猜不出男人是何用意,但颜修之本能的觉得,不会是坏事。否则,也不会拉上他孙子做幌子了。 所以他很爽快的把小孙子打包赶了出去,还另外又加了一批叶秋没要,但男人点名说到农具。 「我们既是去了,总不好不带些礼物。他们既有了农具,就劳烦大人再给几件石斧,多少钱算我的。」 颜修之点头微笑。「将军真是了解民生疾苦,咱们这官制的石斧虽比不得铁斧好用,却比民间强上太多。横竖价钱不贵。不如就由你和楚儿一人一半,按仙人村的户数带上吧。」 于是,当颜小胖扛着包袱匆匆出来时,就见马车里装着二十多把作为礼物的石斧。 颜小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上门做客有听说送粮食布匹的。可这送石斧,真的好吗? 仙人村。 叶秋突然有了个奇怪的预感。她不清楚要发生什么,只是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村长,村长!」连升激动的连跑带跳,穿越大半个村子,冲到她家,报告了一个绝好的消息,「变天了,真的变天了!」 整个仙人村很快都轰动了。 大家纷纷走出家门,去到田地上。 因为连日的降温,大家原本已经对秋播没了希望,没人再去管那施了底肥的地,可连升却一直默默的关注着地里的情形。而今天,他再次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冻得硬梆梆的土地有了松动的迹象。 一些有经验的老人,用手指沾了口水伸在空中,不多时,也得出一个令人诧异的结论,「真的,这风不冷了,天气似乎要转暖了。」 好消息到中午被老天爷证实了,因为,出大太阳了。 照在人身上还暖融融的,连爷爷瞧着这情形,顿时跪下给老天爷磕了个头,然后告诉叶秋,「只要这天气能坚持个两三天,咱们就能播种了。」 从来不信鬼神叶秋也想磕头了,可连爷爷拉着她道,「咱们就算要拜,也应该拜小道长啊,全亏了他作法!」 这么说,那个充数的家伙还是有几分本事? 看那一边,小道士拎着她儿子已经爬到光秃秃的树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知在说什么。 叶秋忽地觉得有点不靠谱,「要不,咱们再等等看?」 这一等,就等到次日风更暖,阳光更暖。 连爷爷天没亮就下地查看,反复查验过土地的温度和含水量,果断摇着铃铛,叫醒全村人起来干活了。 要是真的能赶上种一季粮食,全村人就没有会偷懒的。就算不能卖钱,但在这样的乱世里,能多一口吃的,对每家都是个保证。 只是此时,连升突然提出一个新问题。 「种下没问题,可谁能保证不会又突然变天?」 全村人,包括他爷爷都愣在那里。 是啊,就算能种下,可冬小麦种完就得浇水,要是再一变天,把水冻成冰,这些种子也是发不了芽的。 怎么办? 于此同时,奉命来送农具的颜平楚和男人在途经一条河的时候,遭遇一桩意外落水事件。 一般来说,善于提出问题的人,多半也会解决问题。 当全村人都对连升提出的疑问傻了眼时,唯独叶秋眼中带着抹欣赏,当着众人的面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既然连升能第一个发现天气的变化,并在这时候提出问题,就不会没有半点想法。 果然,连升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咱们播种时得比平常深三寸。」 「胡闹!」连爷爷性急,连连摇头,「你这种子种深了,到时钻不了芽,又有什么用?」 「爷爷,你听我说完。咱们种时深三寸,等到开春要出芽时,再把上面的土刨开三寸不就完了?前几天冷,我专门试过的。只要深三寸,就是水倒进去,这个位置也不会结冰了。」 连升现场刨开块地,指给爷爷看,「之前你叫咱们埋底肥的时候,都是往深里挖,又有一场雪水渗下去,我看过,如今这个深度,也不怕肥料会烧根。」 连爷爷认真的蹲下,仔细观察了孙子比划的位置。又叫村中几个老把式另挖了几处查看,最后几人都点了点头。 「行,就这么干了!」 看着大家纷纷投来赞赏的眼光,连升的耳根子有些发红,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显然兴奋不已。 叶秋非常满意,毫不吝啬给予自己的赞美,「好小子,可真有你的!你既知道深度。就去帮忙准备一些木签子,每家发一根。告诉大家应该挖多深,等到明年开春刨地时。也知道是哪里。」 连升应下,咧开大嘴就去忙活了。 相信他在发签子的过程中,还会收获更多的赞美。这对于重新树立起他的自信,无疑是最好的途径。 再看旁边那些年轻人,羡慕的眼光有,不服气的眼光也有。可这有什么?叶秋就是要大声的跟人称赞起连升,只要能激起大家合理竞争的意识。叶大村长还是很不遗余力的。 等到活干到一半,董青松也憋出个主意。来找叶秋说,「咱们村的人还是太少了,尤其又要多挖三寸,如果光靠咱们自己人干。只怕时间拖得太长。要不去山下找几个人吧?哪怕出几个小钱,先把事情做了。」 嗯嗯,叶秋深有同感。她家的地幸亏是之前朱长富在时,都找人料理好了。可眼下全村走了五个壮丁,朱孝平和董昌顺两个还在养伤,七个劳动力摊到全村二十几户人家,一下进度就慢了好多。 刚刚看到裙子蔓儿都悄没声息的猫到各家地里帮忙,叶秋也真是觉得,要找几个人来帮忙了。 「那你跟我下山一趟。咱们去吴家沟找吴村长,找他先借几个人来。」 董青松却摇头道,「家里的活这么重。我哪能走得开?村长你跟小道长去吧。他也会赶车,你们快去快回。」 也是。既是他提的主意,叶秋就让他去把事情跟连爷爷说一声,转身就去找人了。 至于连升又有了危机感,开始继续动脑筋,那叶大村长就不管了。 第四十四章 朱方氏听说这事。赶紧嘱咐叶秋,多买些肉回来。 家里上回买的半爿猪。除了留下答应要给小道士做菜的,都已经腌了腊肉,灌了香肠。要是吴家沟的人要来帮忙,没点肉招待可不象话。 听说又要下山买肉,管它是买给谁吃的,冲数都非常积极。也不知是从哪个树上听到蹦了下来,立即就去套那匹他最喜欢的大公马。还嫌弃没有马鞍,说要不可以带着叶秋直接骑马下山,驰骋一回。 这大冷的天,叶秋才没有兴趣跟他去受冷风吹。只是小地瓜见娘又要出门,也闹着要去。 「带他去吧。」朱方氏爽快的答应了,「趁着家里没人,又有太阳,我把床单被子洗一洗,要不小东西跟着,老喜欢玩水。」 这倒是。叶秋也知儿子的小毛病,收拾好了,就要出门了。 可才上马车,叶秋就黑了脸,「把猪放下去!」 小地瓜不肯,抱着小猪躲角落里,眼巴巴的说,「我们不占位置,就在这里。那边,这么多都是你的。」 那我也不跟猪在一个车里! 叶秋刚想发飙,冲数扭头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岂不知众生平等?行啦行啦,地瓜,把苹果带出来,让它坐我旁边。」 哼唧!地瓜横了他娘一眼,带着他的小苹果一起去坐车辕了,还嘀咕着抱怨,「阿数哥哥都不嫌弃小猪,还让它进屋睡,就你不肯!」 小崽子反了天了。 叶秋果断伸出魔爪,揪着儿子小耳朵,把他拎回了车里,「坐好,背书我听!」 这小豆芽的身子能跟那小妖道比吗?万一吹风生了病,倒霉的还是自己。 小地瓜捂着揪红的小耳朵,苦大仇深的瞪着叶秋。 有个无道的老娘什么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阿数哥哥说,要是肯跟他回去,就不用被娘管了,小地瓜本来不想抛弃他娘的,可现在,他决定要认真的思考下这个问题了。 因为这一场风云变幻,仙人村里的挖地种地,干得是红红火火。 而山下同样因为这一场风云变幻,却有许多人在发愁。 「什么?菘菜的价钱要跌两成?」 刘五田一大早就挑着两大担子菘菜,走了十几里路,原指望进城能卖个好的价钱,却不想比往年跌了两成。 这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不过是随手撒出去的几个小钱,可对于种地的人来说,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心里的失望。可想而知。 陶家杂货铺的伙计,爱理不理的指着外头的太阳道,「看到没?这样好的日头。你这菘菜要不卖,过几天准得烂,到时白送我都不要了。」 「那我不卖了,留着自己吃!」刘五田倔强的扭头就走。 从秋收打下粮食,全家就没休息过。精心种了这些菘菜,就指望着年前卖个好价钱。可天公不作美,忽地一冷一热。这样最容易让菜烂在地里。 可这两大担子菘菜真的要挑回去么? 家里还眼巴巴的指望着这些菘菜能换几个小钱留着过年呢,要是挑回去。那这番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心里迟疑着,脚下的步子就越发沉重起来了。 那到底要不是转回头去卖? 男人的自尊让他不愿意低这个头,可家里老老小小那么多张嘴却又在逼得他要低这个头。 抬眼四处寻找,希望能再找到一处收菘菜的地方。可走了好几家酒楼饭馆,还没张口,门口伙计瞧见就说,「我们不收菘菜。」 汉子心中的苦涩越发沉重,却恍惚记起,这八角镇从前还是有几家杂货铺子的,可自从只剩了陶家一家,想卖些东西就变得格外艰难。 他不是聪明人,想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可此刻,他是多么想再找个人,能接手他的担子? 可再想想陶家给的价钱。他又实在心有不甘。难道,他们乡下人的汗水,就这么不值钱? 正在为难,忽地听到前面有人围着辆马车,吵吵嚷嚷。 仔细一看,大多数人还都挑着白菜担子。正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这是怎么了?汉子也赶上前去看。 就见马车上站着个白衣小道,身后还护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那小孩子脚边还跟着只小猪。 这看着也不象坏人啊,干嘛欺负人家? 汉子很奇怪,却见那小道士在叫骂,「你们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啊,我可不怕你们!要是惹毛了小道爷,当心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打成猪头!」 刘五田疑惑的问,「这怎么了?再怎样也不该跟个道长和小孩子见气吧?」 可旁边有一样挑着菘菜担子的汉子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这两人干什么了吗?」 「干什么了?」 「他们刚刚自己都承认了,说是他们作法变了天气。就为了给他们村种什么麦子来着。可怎么也不顾顾我们这些乡亲?要不是他们这一闹,咱们的菘菜能跌价么?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也卖不出去。」 什么?原来竟是这样? 刘五田顿时火冒三丈,抽出扁担就想打人了。 那孩子也就算了,道长看着年纪太小,也不好计较,他就问了,「你们家大人呢?叫你们家大人出来!有这样不懂事乱作法的吗?害得咱们这许多乡亲都没了生计,你们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就是!叫你们大人出来,让他说说这个理!」 「要他赔我们的损失!不赔咱们就把车,还有这孩子都扣下。」 「对,扣下!」 眼看愤怒的人群渐渐失控,车上的小道士不怕,可他身边的孩子怕了。 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边哭边拿口袋里的零食砸人家,「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三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大力道,扔出来的化生瓜子又怎么可能伤人?他会这么做,也只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反应而已。 可这样的举动,却象是在大家的熊熊怒火上浇了一瓢油,人群更加愤怒了,「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大人肯定也一样!」 眼看众人围了上来,身后的小家伙又哭得厉害,小道士一时慌了手脚。 师门不许他欺负普通人,可这回真要破戒吗? 眼看已经有扁担往他身上指指点点,小道士心一横,破就破了,打吧! 他抓着扁担用力一推,顿时摔倒了四五个汉子,可这彻底把人群激怒了,有些人甚至把手伸向小孩子。 小不点吓坏了,哭着尖叫起来,「娘!娘!」 此时,一阵马蹄声响,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一声长嘶,似是插了翅膀一般,从拥挤的人群中飞了进来,精准的落到马车旁。 马上之人一把抱起那个大哭的孩子,手上鞭子也重重的抽在地上。 啪! 地上石砖都给抽裂了,人群也终于安静下来了。 叶秋今天下了山,直接去了吴家沟,找到吴长生,事情办得很顺利。 横竖现在农闲,村里汉子闲在家中也没事做。听说叶秋一天还管二十个铜板的工钱,吴长生都直言太多了。 主动砍价降到十文,也不要叶秋准备什么大鱼大肉,只要跟农家饭食差不多,烙些抗饿的大饼素包子就好。 第四十五章 吴大发听着他们议论,插了一句,「要我说,这钱你要怕给少了不好看,索性去买一大袋子做细食的白面,到时一人分上四五斤,再加些生瓜子花生什么的,都比给钱好看,这年下家家户户也用得着。」 叶秋一听这主意不错,既省事,又实惠。忙谢了老人家,并留钱让吴大发明天雇车带人到仙人村来,这边就又到镇上来买东西了。 因为不想关照陶家生意,叶秋特意走远了些,找了个巷子深处的干货铺子。买了瓜子花生,又买了些细白面粉。才付了钱,猛地听到儿子在尖着嗓子叫娘。 这一惊,可把叶秋的魂都快吓没了。 小地瓜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样叫过她。连买好的东西都顾不得,叶秋扭头就一路飞奔的冲了出来。 男人在马上坐得很高,以他的目力,都只看到一阵蓝影闪过,然后那个女人就象是敏捷的狸猫似的,瞬间冲到眼前来了。 她的眼睛大睁着,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与焦急。面颊和鼻头都涨红了,大口喘着气,那样子。很象从前男人见过的一只丢失幼崽的母羚羊。 那是在离国边境的荒原上,那一群羚羊正在被狼群攻击。当母羚羊发现自己丢失的幼崽是在被野狼追逐时,它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勇敢无比的迎头冲了过去。 似是被它的决绝吓到了,那些狼放过了母羚羊的孩子。 此刻,男人毫不怀疑,如果他眼下想拿怀里那个。哭得他一身鼻涕眼泪小崽子怎么样的话,那女人一定会凶狠的冲上来。象狼一样跟他撕打。 所以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安抚的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崽子,指给他看底下的母亲。 看到儿子是主动抱着男人的腰,还转头叫了她一声娘,叶秋才放下心来。此时。她才正眼看向马上的男人。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马上的男人高高束着墨色头发,整整齐齐绑得纹丝不乱。身上穿一件墨色箭袖紧身劲服,通身没有任何花纹,只领口微微露着暗红色里衣的边,极朴素的面料,却衬得男人刀削般的眉眼,越发张扬而夺目。 尤其他端坐在马上,睥睨着众生。就如人群中的闪过的华丽刀锋一般,尊贵、骄傲、让人畏惧。可军人独特的气质,偏偏又给这样的眉眼加上了一份刚毅和飒爽。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份敬意。让人不知不觉的就想服从,想信服,想追随,想听凭他的号令。 可他……他就算打扮得再好看,再不同于之前的落魄,叶秋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这不是饭桶兄么? 他不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叶秋头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她家粮食不够了。肉更不够了。 男人瞧着对面女人变幻生动的眉眼,不由得一阵气闷。 知道她的心思大半在她儿子身上,可也不至于把自己忽略得这样彻底吧? 想想后头车上的礼物,男人悄悄的在心里把自己要吃的饭,又多加了一顿。 唔,幸好怀里的小崽子倒是识趣,这场面就算是看到他亲娘也没说要下去,小手小脚紧扒着自己,算他有眼光。 叶秋也觉得,暂时把儿子寄存在马上也不错,先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 故此二人虽然各怀着各的心思,却都很理智的在发了一下怔之后,都把目光投向了混乱的场地中央。 谁能来解释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欺负人!」冲数是第一个跑过来的,指着那些汉子告状,「莫名其妙就要打人,咱们上官府告他们去!」 他说得委屈,可男人瞟一眼小道士抓着叶秋衣袖的手,眼眸几不可察的沉了沉。 他这才走几天啊,这女人怎么就勾搭上个小道士了?瞧这油头粉面的,还有那说话的口气,还象个男子汉吗? 娘娘腔的话,男人是半字不信的。 而就算是同一阵营的叶秋,此刻也很怀疑冲数这话的可信度。 先别提他这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嘴脸,只看看那些挑着担子,被打倒一地的穷苦百姓,哪象是人家欺负了他的样子? 「你要报官,我们才要报官呢!」刘五田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愤的指着小道士道,「要不是你这小妖道作法,害得天气大变,我们的菘菜怎会卖不出去?」 「对,还动手打人。咱们报官,报官!」 人群正喧闹着,忽地就听人说,「让开让开!」 金求盗已经风闻街上闹事,赶过来了,瞧着叶秋,很是诧异,「叶姑娘,怎么又是你?」 流年不利,官司缠身啊。叶秋刚刚听了几句,已经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好意思的赔个笑脸,出来打圆场。 「各位乡亲,不好意思啊,小道长自幼在道观中清修,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会讲话,冒犯之处,我替他赔罪了。作法那事,是因为我们村跟潞州的军府立了军令状,所以才要赶时间秋播。因天气突然变冷,才请小道长做了回法。可谁知老天真的就变天了,这事也算是运气。不过害你们受了损失,却是我们村的不该。不如这样,这些菘菜,我买下来吧。你们身上有没有伤?若有尽管看大夫,我出钱。」 听她这话,众人脸色都霁和三分。早这样说不就完了吗?庄户人家,伤是小事,能帮忙买了菘菜就好。 那刘五田再看叶秋一眼,忽地认出来了,「你是叶大官人的闺女?」 叶秋点头微笑,「是。」 刘五田忽地叹了口气,反上前给她赔了个不是,「方才不知是你,对不住,冒犯了。」 又抬头对众人道,「我说各位,要不是有叶大官人替咱们整治了水渠,咱们如今种地哪有这么方便?既是他闺女,那便算了吧。」 他挑着担子就想走,可叶秋反上前抓着不放,「大哥,我说要买你们的菘菜不是闹着玩的。你卖我吧,我真有用。就按平常的价钱,是多少钱一斤来着?」 她这人就是这样,人家敬她一尺,她就还人一丈。尤其人家还那么尊敬她爹,叶秋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老爹的名声,也要把这些菘菜买下。 刘五田摇头道,「叶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买下我们几家的菘菜也不是难事。可全镇周边,这回可有不少种菘菜的农户遭了灾,你得买多少才够?」 叶秋一哽,是哦,那陈掌柜说要跟她谈做酸菜的事情还没说定,她现在贸然接下,回头怎么办? 就这一犹豫的工夫,忽地后面又有人来了。明显还带着哆嗦,却是恶狠狠的道,「本官才上任,就出了这样无法无天,坑害百姓之事。金求盗,这样的女子,还有妖道,还不赶紧拿下?」 这声音好耳熟。 叶秋转头,就见陶宗名裹着厚被子,正白着嘴唇,在马车里叫嚣。 而他的身后,有辆马车的车帘子快速抖动了一下,在看到叶秋之后,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然后就关严了。就是里面模糊传来孩童的声音,也很快给压了下来。 叶秋对这老熟人没什么兴趣,只对他自称本官很有兴趣。 陶宗名居然做官了?那是什么官? 这个不止她奇怪,金求盗也有着不解,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十六章 却见陶宗名绷着脸,努力摆出官威道,「本官是新上任的亭长!公文俱在,金求盗,你莫非不肯听命?」 看他当真拿出大红官印的公文,金求盗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原以为会是狼崽子来当官,没想到是老狼要出山,看来他这差使,是迟早保不住的。再看向叶秋,一脸为难。 那刘五田人虽老实,但心地极好,瞧见这情形,忙道,「大人,我不告官的。我们不告叶姑娘,这老天爷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菘菜卖不出去,也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跟叶姑娘半点关系没有。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眼看那些汉子挑着菘菜象躲瘟疫似的躲开,陶宗名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么好的机会,这些泥巴腿子为什么不肯狠狠的讹叶秋一笔?他一定会为他们作主。不管是赔钱,还是打板子,他都不会客气。 不过眼下就算是他们不告了,他也还是有办法的! 阴森森的望向叶秋,「他们虽不告你,但你害得这么多无辜百姓受灾,却不是本官可以放过的。金求盗,把她押回亭舍,还有那个妖道也一起带回去!」 金求盗张大了嘴,都没了原告,怎么抓被吿?这不摆明要屈打成招? 冲数叫了起来,「你凭什么抓我们,没看到老乡都不告我们了吗?你怎么还要抓人?」 陶宗名怒道,「本官办事,哪有你说话的份?抓人!」 陶宗名这人,自认不太聪明,却也不笨。 那日他给徐恭的手下打了一拳,虽吃了个亏,却也给他生出个主意。借口要养病,打算在潞州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再回八角镇去。至于那些农具,就让大儿子拖回去。 顺便,他给儿子下了个死命令。 让陶世荣务必在半路上想办法把农具捣毁。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叶秋那个贱人。 只是陶宗名不笨,他生的儿子也不傻。 陶世荣知道,这是他爹想把他拿出去当刀使,还是把两面刀。 要是能捅到叶秋,他爹解气。就算捅不到,回头还可以到颜修之那儿说说徐恭的坏话。要不是他派人打了自己一顿,何至于自己无法亲自护送农具回去,让那个无能的儿子犯了错? 可这样一来,陶世荣不说在陶恭面前没法交待,搞不好还要吃上官司。 所以他想了想,将计就计的跟陶宗名说,「孩儿把东西拖回去没问题,只若路上出现差池,官府会不会治您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毕竟爹您才是亭长,这些东西也是交到您手上的,您就这么随随便便交给孩儿了,是否妥当?反不如您亲自带伤押送,因心急完成上官交下来的差使,在路上出现些无法避免的意外,比如雨雪什么的,岂不更让人同情?」 陶宗名一想,这也有理。 不过他可不肯自己回去。还要陶世荣把媳妇孩子都带上,一起往家赶。一来这是老太太的交待,二来若队伍中有不懂事的妇孺。不也能弄得更凄惨些? 于是,这对父子俩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还是一起上了路。 只是快到八角镇时,遇到一条河挡路。 这原本没什么,附近的河水都被叶秋她爹修渠时整治过,河面上铺着宽大木桥,便是赶着马车。也能安然走过。 偏偏陶宗名生了坏心眼,看到河边许多地方因前些天下了雪。还结着未化的冰凌,便非说拖着农具的马车太过沉重,会把木桥压塌,让车夫赶着车从桥底下淌水而过。 他就指望着马儿失足。翻了车最好。 那车夫不是陶家人,是在潞州雇来的赶车人。瞧那河水寒凉,本不肯走,奈何陶宗名执意如此,车夫一个小老百姓,到底争执不过,只好听从。 却没想到,因是冬季,河水不深。马儿虽是颤颤微微,却是安安稳稳的拉着车过去了。 陶宗名的一番苦心没起到效果,心中原就失望之极。更没想到在他的马车过桥之际,拉车的马儿一个大意,踩空到木桥中的裂缝里,蹩到了脚。 马儿虽没事,可后面的车厢却有半只轮子滑出桥面,车厢一歪。那开着车门生闷气的陶宗名,一个骨碌就滚下了车。掉到了河里。 这算是恶人有恶报? 陶世荣抓着车辕,惊骇不已。 而此时,因他们前面这一突然翻车,桥身开始晃荡,后面跟着过来的陶家少夫人的马车整个冲下了河面,不上不下的卡在河中,进退两难。 正当此时,有人经过,听到妇人孩子的啼哭呼救,过来救了陶家一行。 此时,陶宗名一心只想着要找叶秋出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叶秋家的那个小崽子,正紧扒着他的「救命恩人」,还挂着泪珠的小脸凶巴巴的瞪着自己,跟那人说,「不许他们抓阿数哥哥!」 想想又补了句,「也不许抓我娘。」 小孩子的心思无垢,也是最容易判断出软硬好坏的一类人。就好象再凶恶的狗也永远不会去招惹屠夫,小地瓜也很坚定的认为,他扒着的这个大个子叔叔,就是他娘说过的大粗腿。 带着薄茧的大手抬起,胡乱揉了揉小崽子的脑袋。看着那些细软的头发变成毛茸茸的一团,男人冷硬的眼眸,多了几分柔和。 有眼光的好孩子是值得被嘉奖的。尤其知道那个油头粉面的小道士靠不住,来求自己,就更加值得出手了。 所以他在陶宗名下令抓人,金求盗犹豫着不动,但陶家爪牙要动手时,冷冷的甩了一记鞭子,说了四个字,「无稽之谈!」 他的声音并不重,还略有些低沉。可没有人敢不拿这男人的话当一回事,也没有人敢在他说了这话之后,还去抓叶秋。 冲数有点不服气了,明明他才是最能打的一个,可为什么那些人不怕他,就怕这大个子?长得高了不起啊!两下蹿到男人身边,伸出双手,「地瓜,下来。」 嗯嗯,小地瓜扭头,他才不下去。 一副你管好自己的表情,在大个子身上彻底蹭干净了小鼻涕小眼泪,扭着小屁股,换了个面朝前的威风坐姿。 咦,原来这还是匹大白马咧,小崽子欣喜了。 他才不会说,这是他第一次骑这样的大马,还是他娘说过的白马王子的大马。嘿嘿,那他骑在马上,是不是就是王子了? 小地瓜得意了。 新奇的在马脖子上摸来摸去,要不是马耳朵太远,他还想去揪来试试。 哼哧。阿雪给小东西挠得浑身不自在,不满意的打了个响鼻。 男人嫌弃的看一眼自己被弄脏的衣裳,把小崽子四处乱摸的爪子抓了回来,把马缰绳塞到不安份的小手里。 「驾!」小地瓜顿时皱眉瞪眼,稚嫩的小嗓门低喝一声。可惜马儿只跺跺蹄子,半步不动。 看它不听话,小地瓜也有些不满了。 不过想想,掏啊掏的,从小口袋里掏了块糖出来。闻着糖味,白马顿时回头。舌头一卷,把糖吃了。 小地瓜大喜,继续找糖。跟马儿培养感情。他娘说过,糖衣炮弹,是最厉害的武器。多给它几块,不信它不乖。 男人挑眉看着刚刚还哭得唏里啪啦的小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眉花眼笑的勾搭他的坐骑,暗想着这样的家教会不会有问题,那边陶宗名却错愕的怔在那里。 第四十七章 恩公怎么会突然说这话?咦。他怀里那个小东西,怎么好象是叶秋的那个小野种?还有。他说的那话是干什么意思,是在帮谁? 所以讲话,千万不要讲得太过简明扼要,这让这些智商低的。怎么理解得了?叶秋好心的上前为那四个字注解,「陶亭长,就算你要抓我,总得有证据吧?而且,你说我找人作法变了天气,那我真要有这本事,岂不成了神仙?」 是啊。围观百姓们窃窃私语,如果这天气真的能随着叶家姑娘的心意而变,只能说明她是被上苍眷顾之人。那也是她爹积下的大功德所致,若是抓了她,引来天遣怎么办? 看她的话引来百姓们的赞同附和。陶宗名满口老牙都要咬碎了。 从前他不是官,整治不了这丫头,怎么如今他是官了,还整治不了这丫头? 而叶秋瞅着他那一脸的阴鸷,又爬上马车,大声的道。「大家先别走,听我说一句。你们如果有卖不掉的菘菜。请卖给我吧。这事我原先不想说的,打算闷声发点小财。可这会子不说也不行了,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们,我会用菘菜做酸菜。大家别不信,你们卖我就是帮我赚钱呢,千万别客气!有多少菘菜都请送到陈家客栈去,我会请陈掌柜帮我代收。价钱跟往年一样,要是卖得好,明年兴许我还能给大伙儿涨点价。」 什么?这话听得百姓们都怔住了。 那个之前挑着担子走开,却没走远,等着看事态发展的刘五田,忍不住回头大声的问,「叶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么?你不是哄我们,是真的要?」 叶秋心说,这民风太淳朴,也是个问题。 所以陈掌柜之前说要保密的那一套,她完全不想用。而且就冲他们对自家老爹死心塌地的崇拜和信任,叶秋也不愿意用。 「大哥,那你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我?要不干脆这样,你把菘菜给我,我只给你个订金,等我把菜腌好了卖掉,得的钱咱俩再来分。要是卖不掉,你就当吃个亏白信我一回了,行不?」 刘五田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信了。 旁边有汉子就问,「那叶姑娘,咱们要是先卖给你,跟后卖给你的,是一样的价钱么?」 「那当然不能一样。」人群中,陈掌柜满头大汗的赶来。亏他还特意去大姐那里找了个面生的掌柜,想来冒充客商收菘菜。可一回到镇上,就听说这事了。 来不及跟叶秋打招呼,他只摆了摆手,就主动把话接了下去,「你们要是先卖,收的只有卖菘菜的钱,保证跟从前一样。但若是你们愿意等几个月再收,就能先付你们一半的定金,回头再加三成的利钱。叶姑娘,你看这样如何?」 「行!」大庭广众之下,叶秋这生意做得很是干脆。 她当然知道,陈掌柜报出这样的价钱,还是有些偏低了。但这买卖要人家出本钱,出劳力,找销路,头一年确实只能给出这样的价钱。万一卖不好,或是中途有什么事,也不能让人亏太多。 可这价钱,已经让刘五田欣喜若狂了,「若是这样,我家就卖那个加三成的!」 又有人问,「那我能不能先卖一半的现钱,再一半加三成的?」 「可以,都可以!大家要是愿意,现就去我那客栈等着。等我安排一下,马上就可以开始收菜付钱。」 「好的好的,我们不急,您赶紧去忙,回头我们再来。」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现场已经从捉妖大会,变成了菘菜评估交易大会。 陈掌柜赶着要回去了,走前再看面如锅底的陶宗名一眼,强迫自己昂首挺胸,不堕半分气势。虽说今天这事有些出乎意外,但陈掌柜半点不后悔。 都多少年了,自从家里的客栈被挤压成那个破破烂烂的鬼样子,这还是他头一回能扬眉吐气的走在陶家人面前。 甚至,他有些暗暗感激叶秋,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哪怕这生意只能做一年,可能看到陶宗名这表情,他也觉得值了! 可陶宗名受不了了。 连陈掌柜都敢跟着叶秋出头,跟他唱对台戏了,这让他怎么忍?这若是让他们做成了,回头,这八角镇的百姓,还有谁会跟陶家做生意? 「陈掌柜你站住,做生意怎能听凭你们这样儿戏?说是几个月后给钱,万一不给怎么办?本官可不能允许你们这样欺骗良民。还有叶姑娘,任凭你再花言巧语,也休想抵赖你串通妖道,为祸乡里的事实!来人,给我抓了她。金求盗,你要是再不动手,本官就连你一起治罪!」 反正他们陶家已经豁出去要当恶人了,就算是拼着给万人唾骂,他也要拿这丫头开刀,立自己的威风! 「哟,陶老爷,您这一当官,脾气可就见长啊。」正在陶宗名耍横,要金求盗强行带走叶秋之际,谁也没想到,郑亭长来了。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就算是郑夫人一番泣血表白,赢得了一些同情。可郑家的名声,还是毁了大半。 郑亭长也闭门不出好些天了,今日再见,只见他瘦得厉害,连头发都花白了不少。但这一刻,他出现众人面前时,却是衣衫华丽,容光焕发的。 笑吟吟的看着陶宗名,「恭喜陶老爷得偿所愿,即将上任。身为前任,这任上的最后一件事,就由我来料理,不劳陶老爷费心了。」 陶宗名一哽,忽地说不出话来。 就算他已经被任命了,可前后任总有个交接的手续。前任未走,后任何以上任? 郑亭长望着众位乡亲,拱了拱手道,「今年气候反常,许多菜农都遭了灾。更赶上征兵,乡亲们的日子不好过啊。」 短短几句话,迅速把大家的怨恨又勾起来了。是啊,征兵这事,可是陶家一手促成的,凭什么他还来当官? 郑亭长又道,「本官无德无能,在任几年也没有建树,心里很是觉得对不起本地的父老乡亲。所以临走之前,我决定拿亭舍历年积存的官家库银出来救灾。这钱不多,就八百多两银子,若是分给全乡百姓,一人头上摊不到几个钱。所以。我决定。」 他转头看着叶秋,目光里再没有从前的算计,而是多了几分期许。「把这钱拜托给叶姑娘。你爹是心善的聪明人,我相信你也是。不管你是修桥铺路,还是拿去收购乡亲们的菘菜存货,总之,希望你能把这笔钱造福乡里。」 叶秋怔了,这样的托付太重了,她不能要。 可郑亭长看着她。又看了看陶宗名,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恳求之色。「叶姑娘,收下吧。」 若是叶秋不收,这笔公款到了陶宗名的手里,乡亲们又能落着什么好? 「叶姑娘。拿着!」人群中,陈掌柜今天破罐子破摔,大胆出声了,「横竖也是咱们八角镇乡亲的血汗钱,郑亭长既有心,你就拿着。」 有他这一带头,围观的乡亲们纷纷响应,「对,拿着。你拿着我们放心!」 这样的托付和信任。叶秋就是不点头都不行了。 可旁观着这一幕的陶宗名快要吐血了。郑亭长送出去的是八角镇历年的积累,这就意味着他上任之后,将面临的是一穷二白的清水衙门。 这样一个衙门。他要怎么支使人干活,怎么给大家发奖励? 第四十八章 深吸口气,陶宗名对自己还能平静的说话表示万分佩服,只是声音阴森一点,那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郑亭长,如果你所谓的交接已经完毕。那是否现在就该与我交接了?」陶宗名脸上最后一点表情也收敛了,整个人冷冰冰的。看起来就象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又或者说,他已经陷入癫狂了。 叶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是男人来的方向。就这一步,她突然发现,人群外,已经赶来了许多手执木棒的伙计家丁。 市集上的事情连郑亭长也惊动了,怎么可能不会传到占了大半城生意的陶家?没看到陶世荣早带着妻子的马车悄悄离开了吗?就算他再憎恨他爹,可对付起外人来,他们总是一家的。 更何况,叶秋的菘菜生意要是做成的话,断的是陶家财路。而陶世荣,也是要从这个家里拿银子花的。 陶宗名终于又笑了,只是这回的笑里,带上了志得意满的味道。 「郑亭长,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八角镇再也不会欢迎你了。至于你,叶姑娘,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吧。如果你敢反抗,什么下场,就不好说了。象你这种妖言惑众的妖女,死于乱棍之下,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你,你敢当街杀人?」冲数愤怒了,挽着袖子就冲上前去。 却换来陶宗名仰天大笑,「就算你有飞天遁地的神通又怎样?看看周围,你能救得了所有人么?贱人!」 陶宗名伸手指向叶秋,声音凌厉,「你要是想让无辜人为你送命,你就躲在那里!否则,你就站出来!」 百十条棍棒举了起来,如果一个棍棒对着的是一个无辜百姓的脑袋。那么,谁会有那么高强的本事,能瞬间救出所有的人? 冲数到底年纪太小,缺乏历练,面对这样的威胁,一时不知要怎么办了。 有围观的百姓想走,却被凶神恶煞般的壮汉围堵了起来。而此时,陈掌柜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想起,这二十年来,陶家已经经营成了八角镇的第一大家。陶家在镇上的店铺伙计,加起来得是多少? 当陶家彻底揭开最后一层伪善的面具,这就是一只带着獠牙,张着血盆大口的庞然大物。 怎么办?叶秋已经退到男人的马前了。手足冰凉,脸色发白。 哦,老天,她真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不是打不死的小怪兽。要她为了大义走上前去,摆明要给人打死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命都没有了,她还要狗屁的大义,现在想法子跑路是正经! 感觉到势头不对,小地瓜重又缩进男人的怀里,叶秋也很想。虽然她不会真的这么做,但她也本能的察觉到,这个男人的马上,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他完全不怕陶家。 或者说,他完全不怕陶家身后代表的任何势力。 干咽了咽唾沫,抬头仰望着那个男人。却见他面无表情,似是木头人般,毫无反应。 他。他他这是干什么?那白马也是,怎么不乖乖矮下身来让她骑? 你好歹还在我们家偷吃了那么多天的草料,难道就不知道报恩吗? 白马高傲的将脖子昂得更高,还是小地瓜读懂了他娘的心声。扯着男人的衣袍,小小声的说,「叔叔,我怕……」我娘也怕。能让她上来么? 可男人抬手,安抚的摸摸小地瓜的头。打断了他的话。只居高临下的睥睨了叶秋一眼,却不说话。 这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哥拜托你给个提示行不行?读心术姐不会啊! 叶秋在心里已经骂得狗血淋头了,可在男人看来,这女人只是又往阿雪腿边蹭了蹭。 这时候知道来找我了?你怎么不去找那小道士? 男人的眼神越发高傲。可无端端的,心情却好上了几分。 「姓叶的!你听到没有?」 对面陶宗名一声厉喝,叶秋浑身一震,脸更白了两分。 男人突然有些不高兴了。 他刚刚明明放话要保这女人了,可这姓陶的还敢当着他面欺负人,这是对他赤裸裸的挑战么?上一个敢这么做的人,现在在哪里? 轻轻一夹马肚,阿雪听话的就要上前,可男人忽地想到一事。又赶紧收了缰绳,停下跟那女人低低说,「这可是你求我的。」 这女人实在是太善变。又太小心眼了。男人不想帮了忙,回头去她家吃几口饭还要看她的脸色。以他对这女人的了解,翻脸不认帐这种事,她做得不要太熟练哦。 我求你,那就表示你要出手了? 在叶秋还没想好后续会付出什么代价之前,已经飞快的点了头。小地瓜在男人怀里。跟他娘做起一模一样的动作。 然后比他娘更识趣的仰望着他,跟讨好的小松鼠似的说。「我们会报答你的。」 唔,男人颇为满意的又揉了揉小地瓜的头。然后再次夹了夹马腹,大白马便优雅的走到了陶宗名的马车前。 陶宗名不明白这男人要做什么,陶世荣看看他帅气的面容,忽地心中一动,上前道,「恩公,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让家父料理便是,我送你去陶家客栈休息吧。」 男人瞟了他那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一眼,鼻子微皱了皱,然后努力的克制住了。 可他坐下的大白马却没什么教养,毫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大大喷嚏,带着动物腥臭的鼻涕甚至喷到了陶世荣的脸上。 陶世荣眼一闭,那感觉竟是比是杀他一刀还觉得难受,恶心。 他要洗澡,换衣服! 「公文。」男人对着陶宗名淡淡说了两个字。 鬼使神差一般,陶宗名居然就懂了,把自己的任命公文交了出去。 这可是真的,可他为什么在男人问起来时,这么心虚呢? 男人看了一眼,随手往马脖子旁的口袋里一放,「行了,你回去吧。」 啥?陶宗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叫他回去?他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公文,他凭什么说收走就收走? 然后男人再拿鞭梢一指郑亭长,「你也回去,等通知。」 什么意思?郑亭长也愣了,让他回哪里去?亭舍? 陶宗名哽了哽,觉得自己没法不问个清楚了,「恩公,虽然你救了我……」 「咦?叶姐姐!」 忽地,集市里又来了几辆马车。拖着农具,还有行李。因为陶宗名掉进冷水里受了凉,原本是赶着先回来看大夫的。男人先行,倒不是想和陶家在一块,而是他的白马走得不耐烦了,想活动活动。 所以陶宗名就见一个胖胖的少年从马车里出来,望着叶秋一脸的惊喜,「莫非,你早知我们要来?这些农具都在这里了,你们村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我和李大哥,也给你带了礼物来呢!」 颜平楚高高兴兴的说完,再看看场中局势,发现不对劲了,「这……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们到底是何人?」陶宗名这回着实诧异了,这个小胖子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露过面。他还以为车里坐的是男人的女眷,怎么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而且这么清楚农具的事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幸好颜小胖也算是有些见识,看了男人一眼,见他没有反驳才道,「小子无名,贱名不足挂齿。只是这位,却是同州清水营的李营长。」 第四十九章 李营长?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官,陶宗名脑门有些冒汗,却仍要为了自己的一千两银子据理力争,「既是官家,你怎能随便收了我的任命公文?」 啊?颜小胖低低惊呼着,却是捂往了嘴巴。 「大胆!」男人派去护卫颜小胖的亲兵杀气腾腾赶了上来,态度冷傲,「我们将军是皇上钦封的六道巡按,别说你一个不入流的小小亭长,就是潞州州牧,还有任命你的忠武将军,我们将军一样有监察惩戒之权。便是在此将你问罪斩杀,也是你罪有应得,没人保得了你!」 陶宗名瞬间懵了。 陶世荣再看那如刀锋冰山般的男人一眼,忽地明白,他家那一千两银子,白花了。 郑亭长回到家的时候,还有些深切的不真实感。 看他脸色古怪,还以为是被罢了亭长的难过与消沉,爹娘迎上前来劝解,「儿啊,没事的。不当这个官儿也好,咱们回家去,往后好好过日子。那些行李都打包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可是,他们伸去拉儿子的手,却被儿子拽住了。 「爹,娘,我现在,大概还走不了?」 「为什么?」老人家吓着了,「是姓陶的为难你?还是他找了上头的人,要治你的罪?那爹娘去找他拼命!」 「不是的,你们听我说完。」郑亭长踌躇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那陶家,恐怕当不成亭长了。我,还得继续留下来。」 啥?老两口傻眼了。后面郑夫人也小心翼翼走上前问,「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这个贪生怕死的儿媳妇上前,老两口脸色都不大好。 那天,虽然在陶家门口,郑老太太是帮着媳妇说话的,可等进了家门,老两口可再也没有给过这媳妇一个好脸。 因为她没有死,没有用最惨烈的方式洗涮自家的耻辱。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做他们家的媳妇?要不是这时候再闹出事来不好看,他们一定会让儿子休了这个媳妇! 可郑亭长再看着憔悴又担忧的妻子一眼,心中微叹,却仍是把刚刚在集市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 不管郑夫人为什么不肯去死,可她的见识却一直帮助了他良多。眼下这样的局面,也只有身为妻子的她。才会全心全意的替他着想,给出建议。 果然,郑夫人听完后,立即道,「那老爷你不仅要留下来,还得把事情做好,帮着叶姑娘。尽力的打击陶家。」 郑家二老一听,顿时就急了。「你这女人是疯了么?咱家眼下想躲这些是非都来不及,你怎么偏偏还要往上凑?」 郑夫人苦笑,「爹,咱们家已经把陶家彻底得罪了。就是避回乡下。榆林县离这里又有多远?陶家的手难道就伸不过去?这时候能帮叶姑娘一点,就是日后多给咱们一线生机啊。」 郑亭长暗暗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爹,要不您和娘先回去吧,我还得等到正式任命下来,交接完毕,才有可能离开。」 郑老太爷想了想,很快做出决定,「那咱们也不走了。万一有什么事。有咱们两个老家伙在,说不定还能替你挡挡灾。」 再看儿媳妇一眼,老人家虽不情愿。但还是说了句,「有什么事,跟你媳妇商量着办。只别再生些不该有的心思,又闯祸。」 说完这话,老两口相扶着进屋去了。 郑亭长再跟夫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有些事。不用说,但夫妻俩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郑亭长曾选择过牺牲妻子,而妻子选择了背弃。这件事,都会成为他们彼此心中的刺,无法抹去。 但他们,只要还是世人眼中的夫妻,就还得相扶相携着走下去。 沉默了好一时,郑亭长才艰涩的开了口,「从前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咱们还得齐心合力,把眼前的难关渡过才是。」 郑夫人红着眼圈点了点头,「那李营长既身份如此显赫,妾身这就亲去安排人打扫房舍,不管他来不来住,但咱们都得准备好的。」 郑亭长点了点头,也去做他的事了。 既然跟陶家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那他就得想法,在自己离开之前,给陶家尽可能的添堵。 只是,那位李营长,为什么会帮着叶秋? 郑亭长想不明白事情,冲数觉得他找到答案了。 艰难的吞下盘中最后一个白菜猪肉卷,妒忌的看着对面依旧游刃有余,一个接一个示威性的,不停往嘴里塞的男人,他觉得,这个男人肯帮叶秋只有一个理由。 她做的饭好吃。 眼下,是在陈家客栈。 因为闹了那一场,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叶秋本来是要请「恩公」去酒楼吃一顿的。可看看男人当时那不屑的,你以为我没吃过酒楼的表情,她机智的迅速改口,说要借陈掌柜家的厨房,亲自做一顿来请他们。 然后,男人不说话的让他的马,抬起了高贵的脚。 至于陶家人?谁管他们。 敢对巡按怎样,那就是在挑战天子的权威。陶家除非打算造反,否则决不敢动男人半根寒毛。当然,就算他们想动,估计也是动不了的。 从这一点来说,抱大腿就跟投胎一样,太特么的重要了。 抱得不对,好比陶家,白花了一千两银子不说,还得吐几口血。 反正陶宗名听士兵报完男人的身份,当场就吐了。然后晕死过去,不动弹了。是真是假没人管,只是他的亭长当不成,叶秋就又活过来了。 只是面前这么高质量的一个大腿,不好好的抱一下,她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她几乎拿了陈家客栈里所有的肉,叫厨子剁了肉馅,和刚刚收上来的新鲜大白菜一起,蒸了整整五笼白菜猪肉卷。 不是普通的蒸笼,是客栈蒸馒头的大号蒸笼,每一笼少说也有五十来个了。做时,客栈的厨子还觉得叶秋做太多了。可就这样五大笼蒸出来,还不够吃的。 颜平楚数过,他只吃了十五个,旁边那个白衣小道跟男人拼了半天,也只吃下二十三个之后,停了下来,便开始摸肚皮,想是到极限了。 至于小地瓜和作陪的陈掌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至于李雍和他四个亲兵。干掉了剩下所有,然后每个人还意犹未尽的吃了两个脸盆大的厚厚锅盔。 颜小胖很不解,他吃那么少。怎么还一身的肉?反倒是吃的多的人更瘦,回头他得打听下,有什么秘方没有。 而忙完的叶秋很怨念。 她知道这男人能吃,他的手下也能吃,这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她蒸出来五大笼的猪肉卷,就没人想着给她留一个? 还是陈掌柜。成过家的老男人知道心疼人,「哟。这怎么都没了?叶姑娘,你给自己下碗面吧。还有肉吗,有就多放点。」 唔——男人眸光闪了闪,正喝着白菜汤的嘴微顿了顿。目光严肃的扫过那四个手下。怎么都这么能吃? 叶秋忿忿的瞪了他一眼,就着剩下的一点肉沫,做了个炸酱面,分了那一样饿着肚子的厨子一半,故意端上桌来。 果然,瞧见她这碗红油赤酱的炸酱面时,一桌子人的眼睛亮了。脖子也伸长了,跟着这碗面转动,直到叶秋坐下。 第五十章 「娘。我要吃。」 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地瓜完全不用客气。抛弃了没食物的男人,投奔了他娘的怀抱。 「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你娘留一个。不给你吃!」叶秋的话是对儿子说,可眼角余光却是频频瞟向那个吃得最多的男人。 就知道这个女人没良心,还好意思指责他?男人脸色略黑,却有点莫名心虚。 可还当着这么多人呢,她就不知道在外头要给男人留点面子?才求他办完了事,吃几个猪肉卷就原形毕露了。他还没嫌她做的不够吃呢。 砰地把汤碗放下,震得一只筷子落了地。 那是小道士的。趁叶秋挑了几筷子面条去喂儿子,打算从她碗里偷一筷子尝尝。 眼见大家看过来,冲数瞪一眼男人,假装什么也没干的说,「那个,这个菜卷还是没有上回你做的狮子头好吃。」 狮子头?什么东西,她都没给自己做过。看男人再度拉长的脸,小道士忽地得意了,「还有东坡肉,冰糖肘子也挺实在,要不咱们再买只猪回村里去慢慢做吧。」 连颜平楚都听得悄悄咽了咽口水,听起来似乎都很不错哦。 而那四个亲兵更是整齐的看向叶秋,目光咄咄。 「做梦!」在男人拍桌之前,叶秋及时打断了小道士的妄想,「你有多少钱,能这样吃?这么多的白菜回去还要料理呢,谁有空给你做吃的?」 小道士斜睨男人一眼,挑衅的拉着叶秋衣袖撒娇,「那等你忙完了,是不是就能给我做了?小地瓜也爱吃的,对不对?」 小地瓜小嘴正一嚅一嚅的吸溜着面条,没空说话,也没空观察周围的局势,所以很诚实的点着小脑袋。 小没良心的!你就没想着给我留一块?男人控诉的看过来,那有如实质的目光终于让小地瓜察觉到了,疑惑的抬头。 叔叔怎么这样看他?就跟,唔,跟他娘刚才看他一样。 小地瓜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么,糊着一嘴的炸酱,捧着小碗里的那几根面条送到男人面前。讨好的邀功,「叔叔,吃。」 恶,小马屁精。叶秋懒得看儿子那谄媚的小表情,埋头吃面。 只男人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舒展几分,挑衅的回视着白衣小道,把小碗又推回到地瓜面前,「叔叔不吃,你吃。」 然后,端起碗来,喝了口菜汤,掩饰偷偷滚动的喉结。 冲数怒了,「地瓜,拿过来,给我吃!别人嫌弃你的口水,我不嫌的。」 挑拨离间什么的,他也会! 可还没等小道士得意一会,地瓜就说了,「叔叔不嫌弃地瓜的,我们去砍柴的时候,叔叔就吃娘给我做的饼子。是不是?」 小地瓜再一回头,就见叔叔已经把他小碗拿去,以实际行动证明,他们的感情是不会被口水这东西所阻碍的。 所以,他把那点子面条给吃了。 或许,他早想吃了吧?颜小胖暗搓搓的觑着男人略嫌不足的神色,想着那味道应该很不错,只是他实在没脸过去讨一筷子尝尝。小地瓜的面条可是他娘筷子拨的,还有他娘的口水呢。这话题太尴尬,还是换一个好。 「那个,你们早认得?」 呃?愤怒中的小道士忽地警惕了,老相好? 关于是否认识这个话题,叶秋识趣的选择了不开口,听男人怎么说。 他既然身份如此不同,还敢前来,肯定会有套说词。 只听男人轻描淡写的道,「从前办事时路过仙人村,在他们老村长家借宿过几日。」 嗯嗯,只是当了几天找回忆的傻子。叶秋埋头继续吃面,默默的吐槽。 哦,颜平楚也就没乱打听了,「怪不得李世兄愿意来仙人村看看,原来还是故人。」 李雍却道,「倒也不是专为了故旧。叶村长,你们的粮食种下了吗?」 怎么画风突然变得这么正经?叶秋不适应的抬头,还来不及擦去嘴角的黑酱就道,「正在种呢,我今儿下山本就是为了借人来的,现有了这批农具,就更好了。」 男人瞅着她那张被酱汁染黑的樱唇,忽地有些不顺眼,连手指头也动了动,「若是这粮食真能给你种成,倒可以试着往外推广,也能解决我们西秦总是粮食不足的危机。」 颜平楚很佩服,「世兄真是勤勉,时刻不忘国忧。」 李雍面无表情的道,「勤勉谈不上,只是营里的粮食老是不够吃。要是叶村长你回头种得有多的,可以卖些我们。你快些吃了,好带我们去山上看看。」 叶秋心中嗤笑,饭桶将军带饭桶手下。粮食哪里能够吃?哼哼,她最后才吃饭的厨子,催什么催?我偏要慢慢的吃。 不过这只是叶秋的想法,她的实际动作可是快多了。 只冲数忽地趴她耳边说,「这些人吃得太多,咱们可不能招回村子里去。否则哪有这许多粮食和肉?」 他这声音,说大也不大,刚好让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颜平楚有些不好意思。他就说,上门做客哪有光带斧子的?起码也要带些粮食布匹才对。出门出得匆忙,爷爷又想他跟李雍在一处。不愁吃住,连钱都没给他多拿。 颜平楚的小钱袋里就装着一点平时用的零用钱,统共不到二两银子,还得管着回去的路上花费。要再置办些礼物,只能指望身边这一位了。 可身边这位听说起钱来,脸也黑了一半。 倒不是他没有钱。当然。他的钱也不多。只是让他很气愤的是,叶秋刚才明明都说了,这小道士到她们村也是白吃白住的。那凭什么小道士还能吃狮子头。他们去了就连招呼都不招呼一下? 怎么说,叶秋还刚刚求过他吧?对待恩人能这样吗?而且,她老跟这个小道士拉拉扯扯,算是怎么一回事? 叶秋不明白男人心里已经到了快爆走的边缘,她认真的想了想,道出事实,「将军。真不是我们不招待你。而是一会儿我拖了农具回去,明天全村都得干活。还有那些菘菜,回去我就得赶紧腌上。陈掌柜,麻烦你回头送菜来时,准备十几口大缸。」 陈掌柜点头,「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有什么事要忙活的。一并说给我。」 叶秋摇头,「暂时没有了。积酸菜大概得一个月的时间。到时正好赶在年前,你就能来拖了。」 陈掌柜道,「那我先把这条路子打通,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最好在腊月初十左右就把酸菜给我?咱们运出去大概还得十来天左右,要不拖到过年,初一到十五铺子都不开门,也没法卖了。」 叶秋正在盘算日子,李雍忽地道,「你要是做得好,我也可以买一点。只是你们得保证运输,不能坏。」 他身后立即有亲兵道,「是啊是啊,我们营里好多人都好这一口,就是老蔡老腌坏,臭坛子都不知扔了多少个。」 另一个老兵,也就是老蔡顿时大怒,「嫌老子做的不好,你们去做啊!」 仗着年纪大,打那小兵两下子,老蔡再看向叶秋,笑得谄媚无比,「叶村长,要不你让我去给你打下手吧?把腌菜的法子教给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立军令状都行!你再随便教我几个做猪食的法子,白菜卷这样的太精细了,就教我些粗活。反正你看你跟我们将军这么熟,所谓一日夫妻百日……」 第五十一章 噗!颜小胖被自己口水呛到,大力咳嗽起来。陈掌柜僵着老脸,叶秋更是脸都绿了。 偏偏小地瓜还敏感又天真无邪的问,「夫妻?娘你什么时候跟叔叔做夫妻了?那他是要做我爹么?」 「胡说什么?」冲数大怒,捏拳头反驳,「你娘怎么会嫁给那种人?那老头,你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你们家将军你爱怎么乱说就怎么乱说,扯我们村长干嘛?」 老蔡知道自己那张油嘴,一时改不了兵痞习惯说错话了,赶紧打自己一耳光,「是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叶村长对不起啊,请将军责罚。」 男人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只是耳朵可疑的红了红,不过很快,又被主人强行压制下去了。 不过再看老蔡一眼,他却是护短的先责问冲数,「小子,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的人?」 冲数一怔,随即不服气的冷哼,「怪不得带出一帮兵痞子,就你这样的将军,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 男人慢慢站了起来,「你也是练武之人,若是不服,咱们可以在拳脚上比个高低。」 「比就比,谁怕你!」冲数早看这大个子不顺眼了,仗着当官了不起么?打的就是这样的贪官污吏!快如闪电的出拳,毫不客气的就打向男人的面门。 叶秋赶紧扯开儿子,高喊了一声,「你们打归打,谁打坏了东西,就得赔钱,这钱我可不负责!」 这女人!拳脚相加的两人同时瞪了一眼过来,她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可两人的动作却都小心了起来,避开桌椅碗筷,在狭小的屋子里打斗起来,虽有各种不便,但二人身法极快。倒是颇为可观。 小地瓜睁大了眼睛,看得小嘴都张成o型。 叶秋此时总算注意到儿子嘴上那圈黑糊糊,要拿帕子去擦。小东西却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拍开,「你自己擦。」 叶秋此时才想起,她才吃了一大碗炸酱面,微有些羞恼的赶紧去收拾了。至于屋里两个人打生打死的,她才没空搭理。 快如闪电的拆了数十招后,冲数一个精妙之极的反手。锁到男人的咽喉。可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发现男人右手的食中两指直抵他的右腹。冷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冲数输了。 如果男人手上拿的是把匕首,他已经死了。那个位置是肝区。一旦刺中,绝无生还之理。 男人的拳脚功夫或许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但要是生死相博起来,两个自己可能都打不过他。 忿忿的收了手,冲数仍有些不服气。可鼓着脸眼睛眨了半天,到底没吭声。 他可以说,自己是出家人。所以慈悲为怀。可男人是军人,杀戮是天职,所以他练的全是杀招,这也没错。 「那是叔叔赢了么?」小地瓜看着两人不同的气场,聪明的猜到了答案。 「关你什么事?」收拾干净的叶秋重新出现,了结了事情。「李将军。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赶回村里去了。有空的话。我会来镇上感谢你的。」 当然那时要是走了就更好。叶秋在照顾儿子这几年里,已经深刻明白,对于麻烦局面,快刀斩乱麻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所以她迅速拎上儿子,打包小道士,带着一车菘菜,还有农具走了。 当然走前也没忘跟颜小胖交待一句,「替我谢谢你爷爷,咱们离得近,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就不客气了哈。」 看着她走得干脆利落的背影,男人刚刚打赢的胜利喜悦荡然无存。跑得这么快,不就是怕自己去吃白食么? 哼,当谁稀罕她那点东西。看着李雍气势惊人的走开,颜平楚赶紧跟上,只是忽地发现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四个亲兵,怎么少了一个? 陶家。 大夫已经离开,陶宗名已经醒来,不过面色苍老而疲惫,瞬间老了十岁。 看他这样子,已经是没法再管事了。陶老夫人沉着脸拄着拐棍走开,把陶管家叫到跟前,「眼下外头情形怎样了?」 「也,也没怎样。」陶管家小心的答,「只是卖菘菜的都到陈家客栈去了,唔,老太太,您说要不要找几个人……」 陶老夫人摇了摇头,「这时候再轻举妄动,那真是找死了。且别去管那点子小事,横竖菘菜买卖也算不得什么,只那位什么将军如今到了哪里?」 这个陶管家倒是有派人留心,「去了亭舍。」 陶老夫人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去了仙人村就好。想想让陶管家下去,又让人把大少爷请了来。 陶世荣刚把大夫送走,药抓回来,见祖母找他,赶紧过来了,「祖母,如今这情形,可怎么办?」 陶老夫人看他一眼,「如今这时候,正是我们家最要紧的时候。你去亭舍走一趟,不管那位大人开口要什么,只要咱们陶家能拿得出来的,统统给他。请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 陶世荣面露为难之色,「这……只怕不容易吧?」 陶老夫人再看他一眼,「都这时候,你还要撂挑子么?你爹眼看是不中用了,你二弟还不知在何方,这个家迟早是要你担起来的。你不接手,是让我去找别人么?」 这是要把陶家交到他手里的意思?陶世荣有些心动了。 陶老夫人扔出一串钥匙,「要用什么,尽管去找老陶。」 这是陶家掌柜的钥匙,陶世荣抓着钥匙,二话不说,回去沐浴更衣了。 小小的仙人村,少见的在天黑以后,还不休息。还点亮了火把,围在村长的院子里,热闹非凡。 连爷爷抚摸着一辆耧车,象是抚摸最上等的丝绸,「真是好农具啊!这些真的是给我们用的?」 叶秋抿嘴笑道,「瞧您说的!这些农具以后就是我们村的了,大家都可以用。不过怎么分配可得有个章法,不能乱抢。这种地的事我交给了您,这分农具的事也一并交您了。」 「那分斧头的事也交您吧?」老蔡赔着笑脸,冒出头来,提起两只形制不同的大石斧道,「这可是我们营长和州牧家小公子送的见面礼,一共拿了三十柄,包你们全村人人有份。」 连爷爷再瞅这兵痞子一眼,呵呵也笑了两声,却是看着叶秋,不说话。 不止是他,全村人虽然都对那三十把新石斧很感兴趣,可村长没发话,大家愣是忍着好奇,一动不动。就是老蔡主动送出去,人家也只礼貌的拿起看看,赞扬两句,又给他放了回去。 这就是这时代的人,对于信任的人,可能还会占小便宜什么的。可对于外人,无论大人小孩都保持着一种高度的警惕性,绝对不会接受莫名其妙的好意。 叶秋也不想接受。 她不想知道这个老蔡到底是怎么摸上送农具的马车,混到仙人村来的,她也可以不追究老蔡晚上在她家,又混了一顿五个馒头的晚饭。 但她必须清楚的告诉他,「如果你想用这些斧子换酸菜的做法,那是不可能的。对了,这斧子有一半是颜小公子送的?」 老蔡才点个头,叶秋就下令了,「挑十五把石斧拿走。」 颜小胖的东西。不拿白不拿。那什么饭桶的,就算了吧。万一他再带着人来吃一顿,她可招呼不起。 第五十二章 得了她的号令。连爷爷赶紧放下耧车,过去精打细选了。还有年轻人现拿了几根柴来,劈着试试。最后挑了十五把石斧,可以两家共一把,大家很是满意。 老蔡很忧伤,「你们怎么不收我的斧子呢?拿着吧。」 叶秋不理。 终于。老蔡没辙了。「那让我们将军给钱好不好?你那方子得卖多少钱?」 「不卖!」朱方氏很霸气的过来赶人了,「咱们也不差那几个钱,你要想买。到时就来买现成的。」 老人家不会打算盘,但心里有成算。 他们已经听说叶秋接下腌酸菜的活了,如果做得好,这会是全村日后一个长远的收益。要是一锤子卖给别人,他们吃什么? 所以叶秋在听到这老蔡说想来学时,根本就不想教他。况且他还说那样难听的话,哼哼。她就是能卖,也得换个人来。 「喂,听见没有?叫你走呢,再不走,咱们也来过过招。」除了回村的路上消沉了一阵子,冲数又翘起了尾巴。 因为叶秋一时心软。帮他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你到底比他小,输个一招半式的也很正常。他要在你这年纪。还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呢。」 「肯定打不过!」重新意识到自己很强大的小道长,自信心又爆棚了,打那个「老家伙」不行,打他的手下,还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老蔡当了二十多年的兵,自然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看酸菜之事说不通,他赶紧争取别的福利。 「那叶村长随随便便教我做几个菜行吧?」 这个嘛,叶秋托着下巴,瞅着那些石斧,很奸商气质的表示她正在考虑。 老蔡很上道,「这些石斧就当是酬劳了,行不?」 成交。叶秋再看连爷爷一眼,这回,都不用她开口,连爷爷就很开心的招呼大家把剩下的十五柄石斧瓜分干净了。 当然,多出来的归村长。都是村长谈回来的不要钱的生意,谁敢有什么不满意? 老蔡眯眼笑笑,其实他也没亏。本来这些石斧就是要送人的,他眼下还能换几个食谱,有什么不行的? 可叶秋也眯眼笑笑。不是说要学猪食么?正好她家还养一头猪呢,就让这位大叔去煮吧。 仙人村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里,洗洗睡了。 八角镇亭舍,陶世荣跪坐在李雍面前,含情脉脉。 精心化过妆容清淡好看,在灯光下,并不显眼。他的身上,穿着一身他最喜欢的银青色衣裳,徐恭说,每回看他穿这件,都想把他的衣服狠狠撕碎。 当然,他也这么做过。所以这套衣服,陶世荣特意多做了几身。今日前来,他还特意熏了香。多闻几口,就让人如饮了酒一般迷醉。 眼下看来,男人虽然没有多少表情,但没有发火,这就是好事。 陶世荣知道,军里好多男人,因为长期找不到女人,同性之间有些分桃断袖之事,都很平常。 所以他想,就算这位年轻英俊的将军不是天生的喜欢男人,但只要是个男人,总有需要发泄的时候。尤其这么年轻,血气方刚什么的。只要肯让他伺候一回,很多事就好说了。 「将军,我今天来,是来替我爹赔罪的。」陶世荣一面恭顺的说着,一面打开了身边的小小箱子。 箱子里是十两一个的大金锭,一共只有二十个。可这,就是二千两银子。 金子下面全打着陶字,证明这是富户压箱底的东西,不可能造假。 而这样的大金锭子,陶家一共也不过四十个,原本是要传子孙的东西,这回也拿了一半出来。 看男人依旧面无表情,陶世荣有点不安,但仍是把这箱子送过去,然后用膝盖悄悄的往前蹭了蹭。 「嗯。」男人从胸腔里终于闷闷的发出声响。 陶世荣听着不好,抬眼一瞧,却见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象是带了冰霜的刀。 陶世荣浑身一震,吓得瘫软在地。忽地脸色发白的明白了。这个男人不是他能勾引得了的。 「小,小人造次……告辞,我这就告辞。」 连话都不敢说完。陶世荣慌慌张张的跑了。可他的身后,还有他带来的婢女,没有离开。 李雍再度抬眼,就见对面那婢女慢慢抬起脸。 乍一见之下,竟是连李雍都微惊了一惊。 那个婢女,有着一张极其柔美婉约的脸。猛地一瞧。竟还有两三分形似叶秋。如果说叶秋是明艳照人的月季。那这女子就象是攀附在篱笆上的蔷薇。虽不比月季大气富丽,却也有她的精致秀丽。 此刻,婢女眼中含着盈盈的浅浅泪光。越发惹人怜爱。她低着头,当着李雍的面,慢慢的脱下身上的丫鬟外衣,露出里面精致华丽的里衣。 大红色的薄纱裹着骨肉匀停的雪白娇躯,绣着艳丽牡丹的胸衣低低的包裹着丰满的酥胸,那雪白的隆起都有大半可见。 婢女起身,慢慢的走到李雍面前。带着娇弱的战栗,慢慢的伏在他的身前,什么话也不说,就慢慢闭上眼睛,仰起修长的脖子,象是引颈待戮的天鹅。 但凡男人。只要不是年纪太小或者太老。都不可能对这样一个女人无动于衷。那份柔顺好似与生俱来一般刻进她的骨子里,能激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可是。她对面的这个男人,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却只愣了那么一瞬,就说,「你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半点波折。 女子猛地睁开眼,神情凄楚,「大人,真的不能放过我们陶家了吗?那妾身,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男人很奇怪的看她一眼,可吐出的话,却是冷酷无比,「你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 女子微惊,睁大眼睛看着男人,似是看到某个怪物。 忽地,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大人一定觉得妾身无耻之极,可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刚刚离开的陶世荣,是我的丈夫,可想而知我……」 「我想不到。」男人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眼中隐约有了几分不耐烦,「你既是他妻子,受了委屈去找他哭,找我做什么?要是没事的话,请便。」 女子无法,扑通跪了下来,撕开自己最后遮羞的轻纱和胸衣,坦露着丰满的胸膛,拔下头上发簪指着自己咽喉,如泣如诉,「大人,陶家也不求什么。这个亭长我们家不当了,只求您开恩,不要再追究此事,好么?否则妾身这副模样死在这里,于大人名声,只怕也有碍吧?」 男人再看她一眼,在女子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开口说,「出来。」 房间的屏风后面,颜小胖通红着脸,扯着满脸震惊的郑亭长走了出来。 陶少夫人惊呼一声,捡起衣裳,遮住了白玉般的胸膛。 郑亭长不知怎么骂才好,他甚至不知道,这陶家人是怎么进的亭舍。只是颜平楚说有事找他,没想到过来,就看见这么一场好戏。 当务之极,他先给李雍赔罪,「下官无能,连区区门户也看管不严,致使大人受惊,请大人责罚。」 男人不客气的唔了一声,「你是该罚,不过你本是因为无能才被免了职,我就不追究了。不过这样的事情若有二回,我就要打你二十军棍。再有翻倍。」 第五十三章 郑亭长既羞且惭,也不客气的拖着陶少夫人,把她轰出去了。 颜平楚表示真长见识了,转过头来,却见桌上那箱金子不翼而飞,而李雍一脸平静。 颜小胖挠了挠头,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而男人忽地说,「明天去买些粮食猪羊,咱们去仙人村看看。总不能白给他们那么多农具。」 叶秋才进被窝,就打了个大大喷嚏。这谁在念她? 鸡鸣三遍人起床。 叶秋倒是挺想再赖一会儿的,可是有个小东西已经醒了,在她怀里拱啊拱的,「你看我象不象小猪?」 象就很光荣么?在小屁股蛋上拍一巴掌,叶秋恋恋不舍的爬起来了。 养孩子就这点最不好,在他还没学会睡懒觉时,你根本没机会赖床。叶秋这几年的作息被她儿子训练得规律无比,健康得令人发指。 先给小地瓜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扔出去玩。叶秋也赶紧收拾了出来,却见学做菜的老蔡已经挑着两大桶水回来了,嘿嘿笑着道早安。 小道士说他是修道之人,不能沾染凡夫俗子的俗气,所以老蔡昨天只好跟那几个赶车的车夫一起,到几个老乡家去蹭了一晚。早饭还没吃,就过来拍师父马屁了。 唔,还算有点诚心。 叶大厨不客气往旁边一指,「把那些菘菜外面的老叶子扒下来,烂掉的切下送去沤肥,好的洗干净在那边盆里剁碎。」 好咧,见要学艺,老蔡还是不含糊的。军伍出身的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能吃苦。袖子一挽,很快就把那些菘菜收拾出来,拿着把破菜刀,在木盆里剁得山响。 dboy,叶秋给一个好孩子的眼神,挑了一棵收拾好的大白菜,施施然带回房间。 当中一剖,把里面嫩黄的芯子和菜叶子挑出来备用。那些白白的菜杆子取了一半,横剖之后再切细丝,洒了糖腌一会儿,逼出水来再放醋和盐一拌,等吃时再洒些葱花和香油,就是不错的下饭小菜。 这边她准备好了,那边老蔡的白菜也剁好了。探头问。「再怎么弄?」 叶秋单独拿了个瓦盆,让他舀了瓢清水,搁门口的火炉上烧着。等到水开,便下了勺黄米面熬着。这个老蔡有经验,搅几下等水再开,就知道差不多熟了,此时叶秋让他再加一大勺才切好的白菜碎,熬成了一锅菜糊糊。 老蔡舀一勺尝了尝。挺好。 既有米香。又有白菜的清香,最关键是方便好做。虽然剁菜麻烦了点,但只要洒点盐就能对付很多人了。 正想说拿碗来吃。可叶秋让他把瓦盆拿下,搅着降温。老蔡觉得奇怪,「这大冷的天,热乎乎的吃着多好?」 叶秋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敲了敲瓦盆,「苹果!」 哼哼,小猪很欢快的甩着小尾巴。跑了过来。 进院就直奔瓦盆而去,似是知道还有些烫,绕着瓦盆转了两圈,一副摩拳擦掌,准备下口的模样。 老蔡惊了,「它它它。它吃这个?」 干啥?看这生人离它的专用大碗那么近。小野猪有点不高兴了,拿屁股拱着他。它要吃饭。闲人退散! 叶秋再看老蔡一眼,「人吃的,在屋面。」 老蔡呆了,「那我剁的这一大盆子菜呢?」 叶秋指指后院,「喂鸡。」 朱方氏拿盆豆子也出来了,「那菜给我点,拌了草料好喂牲口。」 庄户人家就这么勤劳,一早起来,没喂完牲口,人是不会吃的。 老蔡看着叶秋家的鸡啄着新鲜菜叶,马和骡子大口大口吃着草料豆子,那只猪呼噜呼噜吃着熟食,瞬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菜观,彻底崩塌了。 它们吃什么好干嘛? 「开饭了。」 等叶秋一声吆喝,老蔡回魂了。他要进屋看看,这家人究竟吃什么。 可一个白影比他更快的冲了进来,后面踢踢哒哒跟着争先恐后的小地瓜。 「我第一,我第一!」 叶秋翻翻白眼,「你俩不是去吸收天地精华了吗?还吃什么饭啊?」 冲数嘿嘿一笑,「正因为修炼得不到家,所以还是要食人间烟火啊。」 才想伸手抓个白胖包子,小地瓜怕他抢了先,急得直嚷,「吃饭之前要洗手,洗手!」 冲数讪讪的缩了手,打了热水来跟小地瓜一起洗手,最后到底是让小地瓜抢先一步抓了包子,小东西这才作罢。 老蔡最后进来,看着叶秋家的早餐。 素馅萝卜包,菜芯菜叶打了个蛋花汤,汤里搁了点猪油,一早闻着特别的香。还有一大盘子凉拌白菜丝,酸甜可口。可一个早饭,一个早饭她折腾这么多花样干嘛? 老蔡忿忿的抓起一只最大的包子,狠狠的咬一口。 呜呜,为什么,就是个白萝卜的素馅包子,人家也调得这么好味? 可叶大厨还不太满意,「可惜没有粉丝,那个和萝卜包子才是绝配,眼下就凑合着马马虎虎吃吧。」 这还马马虎虎?老蔡泪奔。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将军要说,他做的东西连猪食也不如。要是在这里多吃几天,恐怕他回去之后,都吃不下自己做的饭了。 不过忧伤归忧伤,老蔡还是一口气吃了五个大包子,另加两盆蛋花汤。至于叶秋拌的小凉菜,那个太受欢迎,老蔡忙着抢汤的时候,被那小道士把最后一点汤汁都喝了干净。 等老蔡吃完,剔着牙瞧着叶秋暗暗摇了摇头。 这丫头做菜手艺是不错,就是人太小气了点。包子都要限量,五个是上限,再多就不给了。真是过份! 回头跟将军说说,要不把这丫头拿下吧。就冲这做饭手艺,当个婆娘应该凑合了。唔,要是肯派去他们伙头房,那就更好了。到时让她天天蒸包子,不许限量! 老蔡正美着,叶秋拿了石斧,让他去砍柴。 原本家里的柴火给够的,可要做酸菜,就得多预备些了。还有这老蔡,能光吃不干活的? 老蔡不太想去,他想留下,偷学做酸菜。可在看到叶秋变戏法般,又拿出三个萝卜包子时。他还是扛上斧子去了。 打发走这个兵痞子,送走那两个送农具上山的车夫,吴长生也带着吴家沟的汉子们过来了。 他知道仙人村的地不多。所以连他自己,一共就带了十个人。 都扛了自家农具,再加上新农具,连爷爷估摸着今天一天就能把活干完了。 叶秋在这事上没有发言权,让冲数把地瓜带远些玩,省得这两家伙正事不干。碍手碍脚的讨人嫌。自带了朱方氏等村中几个老人回家,要教他们腌酸菜。 这是全村人商量后的结果,为了防止秘方外传。公选出来的几个老人家是在村中都比较有威望,做事本份,家中又没的不着调的晚辈,能守住秘密。而有些关键步骤,比如配料,他们让叶秋先弄好,谁都别说。 所以原本挺简单的一件事。弄得还挺复杂。 不过看这些老人家严阵以待的模样,叶秋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学会一门手艺有多不容易,所以她也就从善如流的尽量把配方保密了。 腌菜的大缸及一应器具是昨晚洗过又拿开水烫过的,确保干净无油,这是不烂缸的关键。 第五十四章 先把菘菜剖成两半。放到烧开的水里烫一下。挂在绳子上晾干晾凉,再把处理好的白菜。一层菜一层盐的紧紧码在缸里。最后把焯过的开水晾凉倒进去,压上大石,把缸封口,静置一个月,酸菜就好了。 作为腌制秘方的调料,其实就是花椒盐,这个掌握在朱方氏手里。 为防泄密,她昨晚就特意把花椒碾得细细的,生怕人看出来。至于份量的配比,叶秋说了之后,更是她的绝密。 这边叶秋示范了一回,老人们就开始干了。他们动作虽慢,但做事细心。叶秋看过两回,就彻底放心了。 等第一缸菜腌好,那边村口来了一辆马车。 还没进村,一个小人儿从村口的大青石后蹦了出来,拦在路中间,挥舞着小木棒问,「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赶车的马夫吓了一跳,这哪家的娃娃?赶紧勒住了缰绳。 而马车里,有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瞧着打劫的小人儿,很是兴奋又稀奇,「有土匪,还小孩儿,打劫!」 冲数捂眼,勇气可嘉。只身边那只摇头摆尾的小胖猪,实在有损形象。 时候不长,叶秋就见自家儿子,小大人般的领着人来到自家门口了。还没进门,就兴奋的直嚷,「娘,你妹妹来了!」 啥? 叶秋回头,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个美貌的年轻妇人,瞧那长相,跟自己还真有三分相似。手边牵着个孩子,也跟地瓜差不多大。只略高一些,长得白胖一些,唔,还挺讨人喜欢的。 两辈子当惯了独生女的叶秋忐忑了,这是她爹在外头的……沧海遗珠? 八角镇。 看郑亭长夫妇帮忙采购好了一车的粮食米面,并两头活猪,两只活羊,还有一笼子活鸡,李雍很是满意的准备出发了。 不过出发之前,他忽地想到一事,临时决定再借一辆空车,去一趟陈家客栈。 颜平楚赞道,「还是世兄细致,若是有收到的菘菜,咱们正好顺路一起送到仙人村去,叶姐姐肯定会谢谢你的。」 谢什么的倒不必了。男人瞟了瞟那两只猪,这么大只猪,怎么也能凑成份狮子头吧? 只是再看看自己那三个手下,他难得交待了句,「去人家家里做客要有礼貌。」 三个亲兵左右对视,说你呢,注意点,别凶神恶煞的吓坏人家。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的挤出一个「慈祥」的笑脸,呲着牙问,「将军,这样可以了么?」 颜小胖吓一跳,这笑不如不笑。 男人回头,额头青筋隐约跳了跳,果断说,「你们少吃两口就行了。」 三人的笑容一起收了,瘪着嘴很忧伤。 狮子头,他们也很想吃的呐! 陈家客栈。 昨天叶秋走后,就有不少得到消息的乡亲送菘菜来。今儿一早,远些地方的菘菜更是如潮水般涌来。 陈掌柜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伙计把菘菜放进大缸里,绑在车上好给叶秋送去,昨天那位李将军就赶着空车来了。 道过谢,回头喊了一声,「三思,那你跟李将军他们一起去吧。」 「好咧!」看着一个挺精神的年轻人穿着明显的新衣,高高兴兴的走了出来。 男人的目光狐疑的沉了沉。 他这是去送菜,还是去见情人?需要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么? 仙人村。 外面忙得热火朝天,可屋里满是茉莉香片的茶香,幽静闲雅。 穿一身素雅木兰青双绣缎袄的陶少夫人低头嗅一嗅茶香,勾起抹恬淡笑意。那样娴雅素洁的仪态,跟昨晚在亭舍里那个袒胸露背,拼死一博的妇人判若两人。 「……这香片最早还是姐姐教我品的,你看看这芽叶,可还能入口么?」 这个叶秋还真知道。 她前世一样喜欢喝茶,喝各种茶,对许多人觉得太过便宜低俗的茉莉香片,她也一样喜欢。 只是她有些不耐烦这女人粘粘糊糊的语气,更不清楚从前的叶秋跟她有过什么交情,便只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陶少夫人,你来究竟所为何事?」 陶少夫人颇幽怨的看她一眼,「从前,你都叫我子晴的。」她的声音忽地压低了几分,透着股神秘,「中秋时兄长来家,还专门提到你了。」 叶秋心里紧了紧,找不到回忆确实是个麻烦事。难道自己跟她哥。还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劳你们家人惦记了。」 看叶秋就这么老气横秋的回了一句,陶家少夫人,谢子晴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不过想想自家的困境。她还是努力叙起旧情。 「姐姐客气什么,还记得从前我们初相见时,因长得相似,连叶伯父都说,我们可以做好姐妹的。不过那时,我却在想。要是你能做我的嫂嫂就好了。」 她特意顿了顿。就等着叶秋来打断,好再说几句,可叶秋偏偏听得一脸好奇。也不知是装傻还是怎样,所以谢子晴只能接着讲下去,「后来,我嫁进陶家。你也知道,这婚事是我不愿意的。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都想不出来。」 她特意拿起手绢,拭了拭眼角。可叶秋还是不吭声,只眼神亮晶晶的等她讲八卦。 谢子晴只得道出来意,「陶世荣他虽不是个男人,但好歹是我夫君,更是鹏儿的父亲。你也有孩子,自然能明白。要是他爹出什么事。鹏儿还那么小,可怎么办?」 呵呵。叶秋很不给面子的笑了。 搞半天是来当说客的呀!要说旁的倒也算了,要说起这个,她还真是不必客气。 「我是有孩子,但我不明白,没爹的孩子怎么不能过了?我也没爹,我儿子也没爹,可我不一样把他带得好好的?我穷成这样,我都能过,看你穿得这么好,怎么就过不了?再说,陶家大少爷会出什么事?」 看叶秋故作一脸的无辜,谢子晴尴尬的说不下去了。不过细想想,确实是自己的话里有漏洞,怨不得人家挑理。 她想想又垂首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还一直记恨着陶家。可这跟我和鹏儿又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看在我们从前的情份上,帮我们说说好话吗?」 呵呵呵,叶秋又不厚道的笑了,「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上哪儿去给你们说好话?」 谢子晴急道,「你可以的。你去找那位李将军,他肯帮你,肯定能你的话。你帮我们这一回吧。我能保证,陶家真的再也不会为难你了。好不好?」 叶秋睨她一眼,干脆利落的道,「说实话,你的保证我不怎么信得过。当然,就是陶老爷亲自站在我面前做下保证,我也不信。再说,我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李将军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帮这个忙。」 谢子晴一哽,没想到她会这么无情。眼神略带心虚的闪了闪,「姐姐,当年的事……真的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不知道……」 叶秋心头猛地一跳,眼神凌厉起来,「你也知道当年的事?」 谢子晴却低了头,略带几分沉闷道,「不管怎样,发生的事总都发生了,再怨恨也无用,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对了,我上回在潞州,托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你收到了没?」 第五十五章 叶秋一愣,「那钱是你给的?」 谢子晴倒有些诧异,「怎么姐姐不记得了?那银子不是……」她忽地把话截下,小心的换了一句,「姐姐你都忘了么?」 这女人好心机!可叶秋已经明白,那银子的来路,只怕跟自己还有些关联。既然她诈她,那别怪她也诈她一把。 所以叶秋讥诮一笑,「你既知道,还问我?」 谢子晴一哽,她家原也是当地大族,只因娘家败落,最后才不得不嫁给陶世荣那个娘娘腔。当年陶家抠门,给的彩礼全是新娘子得带回去的东西,这份陪嫁银子还是当年无意结识叶秋之后,她看出自己的尴尬处境,赠予她压箱底的。 上回听说叶秋也来了潞州,出于种种考量,谢子晴把这一百两又还给了叶秋。原想卖个人情,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失策了。 「姐姐莫怪。你是知道我家中境况的,就算穿得光鲜些,也只是出来做客才有几件体面衣裳。姐姐给我的这些钱,我真是一直压着箱底,从来没舍得动用过。」 可叶秋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凄楚,反倒挺高兴。原来这些是自己的钱,那她用着还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如今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你既客气,这钱我就收回来了。」叶秋觉得自己很大度。起码她还没要利息不是? 谢子晴脸色僵了僵,叶秋怎么会讲这种话? 不过想想也对,从前的她。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闺秀,所谈的所想的,全是谢子晴说也说不出,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的哥哥才会那么的迷恋她,她也一口一个姐姐的讨好着她,想追随她的左右。可她现在…… 看看这间朴素而陈旧的窑洞。谢子晴有一瞬间。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不过她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的。否则她当年不会舍了那个清贫有才的读书人家。嫁给商贾。 所以她还得恳求叶秋,曾经的贫穷教会过她,在没有实现自己的目的之前,怎样的低头都无所谓。 「姐姐,你就帮帮我吧。家里说了,我要是求不动你,就要把我休了。我没有姐姐的本事。要是被休,我只能去死。你只要帮忙给那位李将军说几句好话,请他不要再追究我公公的事情,你说,要怎么赔罪都可以。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看她含着眼泪跪下,叶秋却只觉得好笑。 真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陶世荣是个自我中心的公主病。这女人看来病得也不轻。 别说她不知道从前的叶秋跟她有什么交情。就算真是闺蜜,你在人家受苦受难的三年里。也安安稳稳的当着你的少奶奶,没来看过一眼。就是送来的银子,也是人家原先送你的,还不知有没有昧下的。如今只是跪一下,就要人帮你去救自己的仇敌。你这膝盖,到底是有多值钱? 叶秋对这个妹妹彻底厌烦了,「你走吧,我帮不了你。还有,你别叫我姐姐了,我叶秋孤女一个,没得叫人听见,还对我爹名声有损。」 「不!姐姐你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那随便吧。叶秋无所谓的耸肩起身,她是斯文人,但朱方氏的大扫帚可很适合送客。 才推门,迎头却撞上一堵墙。虽然是肉墙,可也撞疼了叶大村长娇贵的鼻子。 好酸,好疼! 叶大村长顿时眼泪汪汪的看向那个「凶手」,来了不会说一声啊,走路不带声响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 可谢子晴看见门口的男人,却是脸白了。昨晚的相会,已经让她知道,这男人绝对是铁石心肠的人。她就是因为走不通他的路子,才会来找叶秋。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他。那他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再看男人不过淡淡扫了她一眼,却在看到叶秋满脸鼻涕眼泪时,皱眉嫌弃,却又好心的抓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开半步,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甩她脸上,让她拿去擦脸的动作来看,谢子晴觉得,这男人对叶秋,是不一样的。 否则,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身边吧?更别提还拿自己的帕子给她用了。 再看看叶秋那张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的脸,谢子晴心中一阵酸意。 总是这样,在所有人看到她们之后,永远都是喜欢她的人更多。那么这回,她是不是也能赌一把? 谢子晴心思急转,主意已定,「姐姐,谢谢你答应我。你和李大人的事,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事不关已,谁都可以高高挂起。如果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自己关心的人身上,就不信这男人还能沉得住气! 当官的人,不管私底下娶多少个小老婆,外头包养多少个老相好,但在明面上,绝没有人愿意闹出绯闻。 尤其是身为上官,若是给人说成为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打击属地的官员,这样的闲话若流传出去,对官越大的人来说,其实越危险。 谢子晴素来自忖聪敏,她家祖上也曾有人做过官,虽然没落了,但自己小时候也曾听祖母教导过一些官场上的为人处事。所以在她觉得自己发现一些兆头时,就很自信的抓住这个把柄,反过来要胁李雍。 在她看来,李雍根本没必要跟陶家结成死仇。不过是点子小事,替叶秋出口气就完了,何必影响到自己仕途? 何况,象他这样年轻英武,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家中必定来历非凡。这样的人家,只怕连让叶秋进门去做个丫鬟都是不被允许的吧。那他,肯定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吧? 在谢子晴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等待男人发话时,叶秋才擤干净了鼻涕眼泪,愕然看着眼前怪异的沉默。 别怪她搞不清状况,刚刚擤得太大声,正好没听到谢子晴那句关键的话。不过看男人只淡淡给了她一个略带讥诮的眼神,叶秋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男人总睨着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哪儿还没抹干净? 看看拿着自己帕子,象小猫似的努力把脸又擦了擦的叶秋,男人眼底勾着一抹浅浅笑意。只是手在背后的袖子里暗捏了捏,略微遗憾。 帕子还是带少了。光想着得给那昨天哭他一身脏的小崽子准备一块,不知他娘竟也是这个德性。 亏她还是个女人,身上连个帕子也不带,脸上素净得连半点脂粉也抹不下来。唔,细细看下。耳朵眼里塞的是茶叶棍子,光溜溜的头上连根木钗都没有,只拿红色的头绳把黝黑的辫子整整齐齐的盘成个髻。 虽然干干净净的是很不错。但她总得有点身为女人的自觉吧? 想起从前那些在他面前争奇斗妍的各种女人,男人忽地有些微微不满。 看他没来由的皱了眉,叶秋瞪大了眼睛。借着男人瞳仁里的反光又看了看,她脸上没东西啊。 看她忽地拿脑袋在自己眼前左摇右晃,眼睛还盯着自己不放,男人微怔。随即耳根略有些发热。 这女人。怎么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抛起秋波?又想讨好自己,替她解决事情吧? 男人虽然很是鄙夷,又觉得她抛得糟透了。却还是莫名得意起来,心想她要是再求自己两句,就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了。 可,可她怎么忽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还一脸疑惑? 第五十六章 男人怔了怔,忽地气绝。 这是拿他当镜子使了?她就穷成这样,连个小靶镜也买不起吗? 懒得理她! 生气的男人抬脚越过叶秋。进屋瞥见谢子晴,更加没有好气色,「你不是死了么?」 叶秋吓一跳,谢子晴更加骇然。 这什么意思,他要杀人灭口? 「你的客人?」男人望着叶秋,伸手点了点谢子晴。 叶秋拨浪鼓般的摇头。 这男人很生气。浑身都散发着最好不要惹他的气息。 男人往门口看一眼。顿时有两个亲兵上前,凶神恶煞的走到谢子晴面前。一人拎着她。一人就拨出了寒光闪闪的腰刀,高高举起。 谢子晴毫不怀疑,只一刀,自己就会没命! 啊! 谢子晴吓得闭上眼睛,浑身抖如筛糠了。别说是叫,就是嘴,她都张不开了。 尖叫的是叶秋。 原谅她这没胆的小民,杀人放火什么的,还是不要在她家里弄了,否则她这屋子回头还怎么住?她会做噩梦的! 看她惨白着脸,闭着眼睛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尖叫,男人嫌弃的皱了皱眉,胆子真小。不过再看那两个亲兵一眼,他的目光却凌厉起来了,「谁让你们动手的?」 听他口气不善,俩亲兵愕然,试探着问,「不是您说她死了么?那死人……还留着干什么?」 男人额上的青筋又跳了跳,那是在军中,现在能一样吗?再说,他是那么喜欢杀人的人吗?名声就是生生给这帮杀材败坏的。 不过再瞟一眼已经回过神,正软着手足,死命往外爬的谢子晴一眼,男人懒得理那两个蠢货,只道,「站住!」 谢子晴是真的吓坏了,在刚刚那一刻,她毫不怀疑自己差点就死了。就算男人放了她,可她已经没有半点想要留下来的意思了,只想离开这个煞星般的男人,越远越好。 「将……将军,您大人不计……不计小人过……妾身知道错了……我这就走,马上走!」 看谢子晴上下牙齿打着颤,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男人有些厌烦。再看叶秋那一脸的受惊模样,他的厌烦中又加了几分不悦。 都是那两个蠢货坏事,早说了做客要有礼貌,真是不懂事! 男人完全无视自己身上的超冷气压,只在心里悄悄给小兵记了笔黑账。然后挥一挥手,示意小兵把地上谢子晴拖出去。 爬得太慢,太碍眼了。 然后他准备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说道说道,尤其是那两头猪,要重点说明一下。 可是,随着一阵孩子的哭声,又把他的计划打断了。 哭着跑进来的是谢子晴的儿子,陶家小少爷陶锦鹏。一身的土,进来就抓着他娘要告状,「小地瓜打我,娘你帮我打他!」 「我没有!」跟着回来的地瓜通红着脸,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了,可就是忍着不掉下来。因为他娘说过,他要是敢跟人打架,还哭着回来,还要打他。 只是谢子晴这时候哪里还敢给儿子作主?扯着儿子就要走。 不过叶秋却不肯了。 母亲在自己孩子身边时,总会格外勇敢。快步越过刚才还怕得要死的男人。拉着儿子问,「地瓜,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大人之间的事是一回事,孩子之间的事又是另一回事。 就算叶秋面对谢子晴,明显占着上风了,可不该她儿子受的委屈,还是坚决不能受的。 有了亲娘撑腰,地瓜胆气也壮了三分。才要说话。谢子晴却道,「算了,不过小孩子的事情。算我们错了。行不行?」 「不行!」 叶秋心说你不追究,我还要追究呢。才想说这话,却是陶锦鹏先嚷了出来。摔开他娘的手,就大哭大闹,「明明是他打我,娘你为什么不帮我?我不依,我不依!」 他虽然是在潞州长大。却也是被谢子晴娇惯大的。她跟陶世荣再如何分居冷战,但陶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母子的花用。所以陶锦鹏也养成了一副小霸王脾气,从来只有人让着他的,再不肯吃半点亏。这性子上来,就什么道理都不肯讲了。 可蓦地只听一声低喝,「闭嘴!」 那样森森冷意。吓得陶锦鹏呃地一声。哭嚎声戛然而止了。 谢子晴畏惧的拉着儿子想走,「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就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 可男人上前,「站住!有什么话,说清楚了再走。」 他这一黑着脸,谁都不敢动了。 倒是小地瓜很有眼力劲,都不需要他娘指点,就大声告起了状,「我们本来在后面玩,他说不过我,就推我,推得我摔倒了,他还要踢我。然后是,是小苹果冲过去,把他撞倒了,他就哭了。」 男人沉着脸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陶锦鹏吓得直往谢子晴身后躲,谢子晴白着脸道,「对不起,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没把孩子……」 可男人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陶锦鹏,语气凌厉,「我问你,是不是这么回事?」 呜呜,这回陶锦鹏是真的吓哭了,「可是……可是他说我……」 「他说你什么了?」叶秋忍不住问,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因为儿子那张乌鸦嘴,她从小就不许他乱骂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错不在儿子,还冤枉被人推一下,也不知伤到没有。 陶锦鹏哭得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说,「他……他说你是村长……」 那你发的什么脾气? 「我知道。」旁边,一个大些的小孩怯生生的站出来了。是朱德贵家的儿子,朱孝平。他刚刚在那边地里割引火的枯草,正好听到两个小孩子的谈话。 叶秋顿时道,「孝平你说,没关系的。」 朱孝平咽了咽唾沫,才指一指陶锦鹏道,「刚刚他说,他家有好多好多的田地,比我们全村的都多,地瓜就说他家是没地,可他娘是村长。然后他又说,他家有好多好多的下人,地瓜就说肯定没有一个是村长。然后他又说,他家还有好多好多的钱,地瓜就说再多钱也买不来一个村长。然后他就生气了,就推地瓜了。然后我是想来帮忙的,可是——」 旁边白影一闪,是冲数捂了他的嘴,干笑着接过话道,「可是他刚刚摔了一跤,没赶上,没赶上。嘿嘿。」 亏他还有脸笑!叶秋狠狠的剜一眼过去,不过再看儿子一眼,她也觉得该打。 这样说话,真是会怄死人的好不好? 正想法要怎么护这个短,男人说话了,「就因为别人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要打人?」 呃?叶秋愣了愣,这就算讲道理了? 就见男人面无表情的盯着陶锦鹏,直接做出判罚了,「他说得一点没错,所以错在你。过来,给他道歉。」 不管陶锦鹏愿不愿意,他都给地瓜道了歉,还连道了三遍,几乎是喊破喉咙说他错了,男人才满意的放了他和他娘下山。 至于地瓜,也受到了教训。 「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乱认亲戚。看到一个女人就随便喊姨,还把人往家里领。这下吃亏了吧?」叶秋一面抓着儿子的小手教训,一面心疼又细心的给他清洗。 小地瓜很委屈,他哪里知道,那小孩这么坏的脾气? 第五十七章 刚刚他被陶锦鹏推那一下子,跌得倒不重,但娇嫩的小手在沙石地上一磨,顿时就渗血了,见了水就更疼。可娘说,要是不清理干净,会发炎红肿,到时要剁手了。 嘤嘤,小地瓜不愿意剁手,只好忍着疼,让他娘给他洗。 只是刚刚没有留下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转圈圈了,男人在旁边瞧着很不顺眼,眸光沉了沉,从袖子里把那块干净帕子扔了出来,「包上,不许哭。」 小地瓜一愣,拿着帕子冲他晃了晃,瘪着小嘴说,「我两只手。」 那一块给你娘了。可也不叫事,裁开不就是了? 正好叶秋将帕子递回给他,男人想都不想,接过就撕了。 可对面那女人没有半点感谢,反倒一愣,随即一副你很浪费的表情,「你撕了干嘛?」 两只手啊?男人莫名其妙。 可叶秋翻个小白眼,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专门用于包扎伤口的干净布条,给儿子小手缠上。 呃……男人再看看撕成两半的手帕,脸色僵了僵。悄无声息的往背后藏了藏,似是要找回场子一般问,「为什么不上药?」 叶秋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回他一句,「这点小伤上什么药?」不过察觉到男人身上又开始释放的冷气。她很识趣的解释,「小孩子喜欢动,手心爱出汗。上了一会儿也弄没了。」 「给他抹上。」男人面无表情的从袖中又扔出一盒药。 小玉盒只如胭脂大小,打开一看,里面的膏药雪白如猪油,还带着好闻的草药香。 身后的小兵们瞪大了眼,那可是上回营长花了大价钱,才请兰神医制的一批金创药。营里兄弟不是重伤。谁都舍不得抹这个药。可他这就丢出来给这小不点抹还没破皮的伤。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要是兰神医知道,会吐血的吧? 可更让人吐血的是,叶秋在儿子手上抹抹。见儿子露出很惊奇的表情,说抹上之后凉凉的,一点都不疼了。 叶秋望他们营长笑得很甜,「那谢谢了啊。」 她把整盒药收了。 这就收了? 而他们营长也只略皱了皱眉,就不吭声了。 小兵快吐血了,这败家的画面,他们快看不下去了。 而李雍看完女人那如花笑靥。决定讲下正事,也就是他那两头猪。 可这回又被人不识趣的打断了,「叶村长,叶姐姐!」 是徐三思和颜平楚,在后面押运着菘菜,终于爬到仙人村来了。 哦哟。小兵们一顿。他们先走,是说来仙人村打招呼。要请叶村长准备饭菜的,半天正事都忘了说。 再看他们营长,却是一脸淡定的迅速说,「又给你拖了五车菘菜来,午饭可能要麻烦你们多准备一些了。」 看着叶秋突然微变的脸色,男人略带得意的道,「你不用慌,我带了粮食,还有两头猪两头羊。」 这回你再没什么借口不做了吧? 可叶秋坐在那儿,耳朵却慢慢的红了,「那个,能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 干嘛?男人眸光微沉,这是要见徐家那小子,所以赶人?还脸红! 可那小子有什么好的?来的路上,李雍都不用套什么话,光听徐三思跟颜平楚聊天,就已经把他的底摸清了。 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想娶媳妇是不是早了点?再说年纪明显不匹配,那女人一看就比他大,还拖着个孩子,徐家怎么可能同意得了? 再往下想想,男人似乎就能看见叶秋被爱情冲昏头脑,轻易听信那小年轻的花言巧语,最后被他的家人阻挠,牵着儿子伤心的走进漫天风雪里的场景。 就跟那些戏台上那些无聊的故事一样。唯一的不同,是结局不可能美好。门户不对,注定就是个悲剧。 不过幸好李雍觉得自己是个理智又富有同情心的人,所以他才会提前来到仙人村,就是想委婉的提醒叶秋一声—— 「你跟那小子不合适。」至于狮子头什么的,只是顺便。 叶秋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只不过是,好吧,只不过是突然感觉来了大姨妈,不方便站起来而已,这男人的脑子是抽了哪个异次元的风? 「麻烦你们出去一下吧,我想换衣服。」叶秋红着脸,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可后头的小兵们就见他们营长以肉眼可见的黑了脸,几乎咆哮着道,「你,你还没听明白吗?你跟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醒醒吧,徐家那样人家会三媒六聘的娶你进门吗?顶多让你做个妾室而已!」 居然还要为见那个小子换衣裳,有这个必要吗?男人不承认涌上来的那股醋意,只觉得这女人太蠢,必须骂醒。 叶秋的脸彻底红了。一半是大姨妈,一半是给他气的。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跟徐家能有什么事?难道男人和女人就不能正正经经做点生意了?你这人的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两小兵惊呆了。 他他他,他们看到了什么?真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有人在他们营长发火时,还敢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龌龊。 这事要是告诉营里的那些兄弟,肯定没人会信吧? 不!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小兵们捂着嘴。一脸扭曲的往外跑时,不小心撞到一个刚到门口的人。 男人的话,徐三思都听到了。 一张脸尴尬得跟猪肝一样颜色。连被撞的痛都忘了,只想挖个坑跳下去。 少年心事如浮云。 洁白,干净,透明。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深,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初相识的人看出来,还在他心仪的女子面前点破。 一瞬间。徐三思的整个脑子都象炸开了。嗡嗡的响成一片。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就那么摔在地上,连如何爬起来都不会了。 还是颜平楚好心。过去将他扶起。 而屋里男人,李雍眼中只闪过一丝微恼,就越发高傲的昂起了下巴。 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他都把话挑明了,这小子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值得一提吗? 他,他这样的无中生有,还有理了么?叶秋气愤的站起来想骂人。却不妨儿子惊叫起来,「血!有血!」 乡下妇人,除非出门做客,否则为了干活方便,都不穿裙子的,只作袄裤打扮。因为做起事来就不会冷。所以叶秋穿的是条很薄的黑色旧棉裤。洗得都快发白了,一有血迹。就很容易的渗了出来,染在她刚坐过的炕席上。 这尴尬,叶秋瞬间也想挖坑跳下去了。 不过悲催的是,在跳下去之前,她还得解决大姨妈的问题。 「出去,都给我出去!」叶秋简直是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没有人怀疑,这女人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李雍目光闪了闪,没说话,只顺手把一脸惊恐疑惑,又莫名其妙的小地瓜拎上,出去了,顺手还关了门。 小地瓜趴他肩上弱弱的问,「我娘受伤了吗?那要不要给她抹药?」 男人眨了眨眼,生平头一回觉得难以回答。 「你娘没事,不过是癸水来了。」冲数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大大咧咧的答,「女人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脾气会特别怪异,不要招惹她。」 第五十八章 哦,小地瓜懵懵懂懂的点头。是水,不是血啊,那就不用怕了。 可他扒着的叔叔却看着小道士,「下回你要再敢偷听,我不会客气。」 嘁!冲数不信的翻个白眼,可忽地突如其来的危险直觉让他迅速往旁边飞去。 可这已经晚了,男人缓缓的收回袖中的短刀,而冲数一摸脑袋,发髻生生的给人削掉了一半。 「你偷袭!」 男人不理他,只顾扛着地瓜,去地里头了。 他是来视察仙人村耕种情况的,当然得去看看劳动的场面。正好也留个空间,让那女人赶紧换了衣裳,没那么尴尬,不是么? 再一次为自己富有的同情心说服,男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扛着小地瓜走了,后面跟着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小兵。 到底是他们营长啊,这样难堪的局面都能处理得这样云淡风轻。怪不得全营那么多大小将军,能当营长只有他一个。这就是证明! 不过那个狮子头,营长你不准备再去说下么? 小兵纠结着要如何委婉的提醒一下,等到了田地,却被他们营长径直踹下去干活了。 李营长才不承认自己是公报私仇,这样几个壮劳力闲着,让连爷爷他们那些老人干活能看吗? 至于他,那就算了。他负责看好地瓜,监督好别人干活就行了。 连爷爷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巡按营长,他只知道这大个子是村长家养过的,如今派几个人给他使,就不用客气。 「从前在家都种过地吧?没做过?那也没事,反正你们就负责在前面挖坑,注意保持深度,后面人知道怎么播种。」 小兵苦兮兮的下地了,颜小胖为了体验生活,好吧,他更多是为了好玩,也下地了。 至于徐三思,卸完大缸和菘菜,就下山了。 少年受到的冲击太大,需要点时间缓缓。可男人睨着他远走的背影,却是愉悦的挑了挑眉。 再看看这片贫瘠却繁忙的土地,只觉无一处不和谐美好。 唔,只除了那只企图在他腿上蹭痒痒的小笨猪,和那个讨厌的小道士。 山上的一切都很美好,而被赶下山的谢子晴,或者说陶家,却觉得不太美好。为此,他们准备拼死一博。 老蔡家很穷,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出来当兵。在前线拼死拼活挣了点军功之后,本来是可以领赏回乡务农的。 但他家兄弟多地少,这些年因着他出来,家里日子反倒好过。若是他回去,就得跟兄弟们抢田地。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难免闹矛盾。 老蔡在军伍里光棍惯了,也不愿再回家成天算计那些鸡毛蒜皮。如今他在军里有吃有喝,闲来省下几个钱事回去探亲,嫂子弟妹都争相巴结。稍一表示日后谁给他养老送终,就留他一份家产,那些个侄子侄女们更是待他嘴甜又甜心。 只要不去想什么真情假意,老蔡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见惯生死的人,对什么感情都看得淡了。况且他的身子,在多年的征战中伤得厉害,也不想祸害人家姑娘,于是就把清水营当做家,打算和一帮兄弟们在那里混到战死。 只是年轻的营长太婆妈,上任之后,硬是把他们这帮子受了伤,又不愿意退伍的老兵一个个弄到后勤。 老蔡觉得,如果不是让他去伙头房做饭,哪怕是喂马,只怕他的人生都要再圆满些。 尤其吃过他女人——老蔡已经坚定的把叶大村长划进自家营长的地盘——做的饭后,老蔡觉得,再让他回去做饭,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吐掉口里的草棍儿,歇过气来的老蔡半扒在树干上,又操起斧子狠狠的砍起另一根粗壮的树枝。 到底是老了,砍不动整根树了。但总得砍些象样的大树枝,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三个包子? 咯嚓嚓。 终于,又一根树枝断了。老蔡从树上爬下来,把自己砍下的树枝拢在一起,看堆得足有一人多高了。这才满意的削削枝蔓,拿绳子绑好,准备背回去。 蓦地。他远远的听到一声兽吼。 长年的军旅生涯,让老蔡顿时警惕起来。这怕是老虎吧?不过那畜牲不是夜里才出来,怎么白天就出来了? 只怕是前些天下雪,这畜牲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所以大白天跑出来了。这要是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他赶紧又爬到树上。远远的看了看。听那动静。估摸着离这里也不过两个山头。 要是老虎尝过人的味道,那可不得了,它会食髓知味。一直以人为猎物,那可就是本地百姓的大祸害了。 老蔡心里担着忧,赶紧背了柴禾往回赶。 他倒不是怕,而是要把这消息传回去,好让乡亲们小心。别看还隔着几个山头,但老虎那家伙真要是蹓跶过来,也就是一晚上的工夫。 只是老蔡没想到。他赶到仙人村的时候,居然见到了他们营长。 男人一脸不高兴的端着一碗小米碗,吃萝卜包子。面前连早上凉拌的白菜丝也没有,这待遇,未免也太差了点吧?怪不得脸色差。 还想着叶大村长是不是去忙了,可探头一看。却见叶大村长脸苍白。唇苍白的坐在火炕跟前,身上还套着老棉袄。跟个人却跟霜打的鹌鹑似的,直打哆嗦。 「这怎么了?生病了?」老蔡关心的进来问候了一句,却没想到,顿时勾起他们营长的熊熊怒火。 连包子也不吃了,便把筷子啪的往桌上一拍,提着叶大村长就往外走,「走!下山。」 有病就得治。摆这张死人脸,看得人恼火。 「我下山干什么?你别碰我,别碰我!」叶大村长尖叫着,跟被掐着脖子的鸭子似的,又愤怒又烦燥。 老蔡懵了,这是咋啦?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方氏给他拿了干净碗筷,「你先去吃吧,没事。」又转头忧心道,「秋儿啊,你还是去看看吧,每回总是这个样子,也确实不好。」 叶秋很恼火。 看她恼火,小地瓜躲得更远些。 果然阿数哥哥没说错,他娘一来那个水,就变得古怪而暴躁。也不要人碰,也不想吃饭,连他都吃了一个大包子,她娘就喝了小半碗粥,还是拿红糖拌的。 本来小地瓜也想喝的,可看他娘那样,他一口也不喝了。还打算把自己的全让给他娘,只是他娘不要。 小地瓜从前不懂,还不觉得,这回阿数哥哥教了他,他也终于想起来了。他娘确实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一阵子脾气,要过几天,才能变回他熟悉的娘亲。 小地瓜觉得,那个什么水太可怕了,而阿数哥哥说,他要是跟他一样潜心修道,长大就不会为那个水困扰。 一心盼着长大的小地瓜很困扰,修道就不能娶老婆了。听他娘说,没老婆就不是男子汉。可要是他不修道,那长大了这个水也来烦他怎么办? 好可怕,他不要! 朱方氏已经拿了银子出来了,「秋儿,下山去看看吧。村里今天的地就能种完,菘菜我们也会做了,你别担心。」 叶秋还是不愿意,梗着脖子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多大点事啊?不过是痛经,这些人一个两个搞得她跟得绝症似的,烦不烦的? 第五十九章 李雍冷冷睨着她,明显已经烦了。 什么道理也不想讲,大步出了门。 走了最好。 叶秋没好气的想着,可没一会儿,只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男人又回来了。进屋二话不说,揪着叶秋就往外走。 「喂喂喂,你干嘛,干嘛?」 李雍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只望着朱方氏道,「大娘,我带她下山去看大夫了,回头有什么消息,会差人回来说。」 朱方氏连连点头,「去吧去吧。来,把钱拿上。」 叶秋急得直嚷,「我不能走,回头地里的活干完了,我还得请吴大叔他们吃饭,还得给人家东西呢。」 朱方氏摆了摆手。下决心把她赶了,「这些事有我。那些东西都还是我帮你收拾好的,该怎么给。我心里有数。」 瞧见没?离了你,仙人村一样转。 李雍鄙视的瞥了叶秋一眼,再次觉得,这个家里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位大娘了。知情识趣,又大方和气,多好的老人家? 为怕叶秋嘀咕。男人还是伸手接了钱袋。吩咐老蔡。「留两个在山上,另两个护卫颜小公子。」 老蔡点头,这件事他们自己会安排。只是有件事。他必须要说了,「将军,我方才去打柴,隐约听到虎啸,也不知当不当得了真。就在东北方向,隔两个山头的位置。」 这话听得中秋吓一跳,「有老虎要来?」 「在哪儿。哪儿?」一直跟地瓜躲角落里,假装不存在的冲数兴奋的蹦了出来,「带我去,我去!我虽不杀生,但打虎是为民除害。这是功德,让我做吧!」 看着男人黑沉的脸。朱方氏先说叶秋。「有也不关你的事。放心,我会看好地瓜。这几天就不让他出村子了。」 又望冲数道,「小道长有本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我们这些人是没本事的,全得靠你照应。万一你去打老虎,老虎跑来了呢?还请你留在村里,我们也能安心些。」 到底姜是老的辣。哄哄大的,哄哄小的,叶秋和冲数都无法了。 一个给男人扔上马背,一个牵了地瓜怏怏的回屋。刚才对着叶秋那张脸,谁都没吃饱,再去多吃点。 「我不骑马,我要坐车。」 眼看下山已经无法避免了,叶秋尽量给自己争取福利。骑马怎么也没有坐车舒服不是?尤其还特殊时期。 可男人不理,长腿一蹬,飞身上马,抖着缰绳,打马飞奔。 叶秋嗳嗳的尖叫着,吓得赶紧抱住了男人的腰。等白马跑了起来,她知道为什么男人让她上马了。 男人的马跑起来非常稳当,比这时代的破马车舒服多了。那感觉有点象坐摩托,好摩托看着很颠簸,其实坐起来很舒服的。好马也是如此。 怪不得小地瓜骑了一回马之后,特别喜欢这匹大白马,恨不得把自己的糖都拿来喂它套交情。看来她儿子,眼光不错。 离了为大姨妈烦恼的村长,颜平楚也吃到萝卜包子。 因为叶秋那张姨妈脸,他都不好意思来她家吃饭,故意找了借口,到连爷爷家去吃饭。不过这会子,对于朱方氏拿来的萝卜包子,他表示还是能笑纳两个的。 连爷爷对这个州官的孙子没什么特别想法,在老人家看来,就算皇帝老子,只要不直接管着他们,也是没有必要太敬畏的。 只是连升对州里的事情很好奇,问他能做什么生意,又问他们村里要是能种出粮食来,能卖出怎样价钱。 这些问题,颜小胖还真不好答。 连爷爷伸手拍孙子一巴掌,「人家一个读书娃娃,你问他这些做什么?」 颜小胖忙道,「话可不是这么讲。就算是读书人,也得留心天下事。我从前还以为自己学的不少,可连大哥这么一问,我才知道自己学识还是太浅薄了。就好比我们这回买来的猪羊,就不算太好,对吧?」 否则,就算是叶秋没法做饭待客,但总不至于一头都不杀了招待吴家沟的人。 颜平楚知道,乡下人对这些礼节还是很看重的,他们都不说杀,那就肯定有问题了。 连爷爷呵呵笑了,「你既问到这儿,我老头子就托大,教你个乖。这年前的猪羊哪有人舍得卖?又不是熟人早说定的,便是要卖,肯定是拿那些不太好的来充数。那猪羊,包括你们送来那鸡,也不知临时喂了什么,撑成那样,都得养几天再吃。所以二回遇到自己不懂的,不要乱买就是了。」 颜小胖点头受教,连升还是想打听潞州的风貌。 连爷爷却听得不耐烦,「你这么想知道,自己去瞧瞧呗。回头等村长看病回来,你到潞州去把老村长替回来。」 这事可以,连升很愿意去长长见识。颜小胖也表示,「那可以跟我一起走。」 二人说定,倒是挺投契。 而山下的叶秋,在医馆里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什么?」叶秋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过是个痛经,不至于被大夫说得这么严重吧? 哦,这位莫大夫还是上回给小地瓜看病的那一个。 原本今天已经下班回家了,是男人向伙计打听了大夫的住址,硬拖着叶秋上门,把人家从饭桌上叫下来给她看病。 虽然有些不高兴,可看着这回的气势大不如从前,见面就拍出一锭银子,莫大夫想想,还是平心静气,替叶秋把了一会儿脉。可这一把脉,他倒是发现了问题。 「小娘子,你已经不是简单的宫寒了,你这毛病已经损伤了肌体根本。冒昧的问一句,你生孩子时,是早产还是遇到什么意外?」 这个叶秋还真不好说。 她哪知道是啥时候怀上的?不过小地瓜生下来时,朱方氏和村里几个帮忙接生的婶子都说,孩子有点先天不足,估计是早产了。 叶秋想想,干脆就告诉莫大夫,「我是仙人村的叶秋。」 老莫大夫眨眨眼,再看看叶秋,说了声「失敬失敬」,就不再多问了。 全镇人谁不知道叶秋挺着肚子时,被陶家浸了一回水塘,莫大夫是个善心之人,这个热闹他没去看,却记得那回闹事时,还是春寒料峭的三月间。 把一个孕妇沉到那样冰凉的水里,还浸了一柱香时间,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叶秋能母子平安,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落下病根,也不足为奇。 「那就是了。你应该就是当年出事,损了身子。虽然勉强把孩子生下来,但到底没有恢复好。所以你这行经之日应该没个准数,每来一次。就痛不欲生,可是如此?」 太准了!叶秋也有些紧张了,「那这得怎么治?」 莫大夫为难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帮你治,只是老夫并不精于妇科之道。我虽看出你脉象不妥,但也只能浅显的说些一二。认真要治的话,你得找个精于此道的行家,好生调理才是。你可别大意,老夫不是哄你。你这身子已经损了。如今不过是仗着年轻,还能硬扛。但每扛一回,就多一分亏损。若长此以往。可不是长寿之相。」 啊?叶秋听得目瞪口呆,竟然严重到如此地步? 啪,又一锭银子拍在了大夫面前,男人冷着脸瞥了叶秋一眼,「那麻烦大夫先给她开些好药,回头我们再寻别人。」 第六十章 这个使得。 莫大夫想了许久,才斟酌着给叶秋开了一张药方。「这药抓了,就在你行经的这几天吃,能助你活血化淤,减轻痛苦。等这次癸水干净了,你去买些好阿胶,和去了核的红枣一起炖着吃。那阿胶别在咱们这地方买了。没有太好的货。你去潞州的百草堂找他们林掌柜,说是我介绍的。让他给你拿好的来,然后再找个大夫好生调理吧。」 「多谢。」 叶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男人提起走了。 喂喂,就算长得高,也不用总把人提来提去的吧?她又不是地瓜。再说,她才得知了有可能命不久矣的噩耗,这时不该多点同情关护友爱吗? 显然,李雍大爷没这意识。 把她扔上马,先去抓了药,然后就要带她回亭舍了。天都黑了,叶秋再如何也回不了村里,只能在外头住一晚。 「停停停,我不去亭舍,我去住客栈。」叶秋还是知道好歹的,她一孤身女子,住客栈没什么,住亭舍就有闲话说了。 别以为人家不知道,这么个小镇子,明早天一亮看见你在这,任谁都要多想想了。 好在男人这点倒不太坚持,想想就把她送到客栈,连药带一并买的药罐子,让伙计帮她去熬着了。 好多人家有这忌讳,自家的药罐子不好给别人熬夜的,怕过了病气。没想到这男人倒是细心。 再放下一包甜梅子,细心的男人说一声,「走了。」 就干脆利落的走了。 叶秋想找机会跟他发发脾气都没了机会,算了算了,她都是当娘的人了,不要跟那一看就没老婆的傻大个一般计较。 叶秋叫伙计给她下了碗面,认认真真吃了饭,又认认真真喝了药。 身体是自己的,从前叶秋是穷,没条件保养,只能混着过。如今有了条件,又知道了原委,她当然要善待自己。 她已经决定了,等明天回了村,安排好了村里的事情,她就上潞州一趟,那阿胶再贵也得买些来吃,再找个好大夫,好生瞧瞧。 没人心疼的女人要学会自己心疼自己。再说,她还要养儿子,给朱家二老养老送终呢,她可不能早死,更不能活成个病秧子。 下定决心的叶秋不知是不是求生意志太过强大,竟觉得痛经都没那么痛了。 不过枕间辗转,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自己上一辈子就命苦,怎么这辈子也这么命苦?还有那个男人,小地瓜另一半的提供者,哼,不负责任的男人,诅咒他下地狱去! 叶秋咬着牙,慢慢睡了。 可黑灯瞎火的山路上,还有一骑快马在飞奔。 阿雪觉得很无趣,这条路它今天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了?主人也不知是要干嘛,也不嫌累。只有想到村里那个爱给它喂糖的小不点,才让阿雪有一点安慰。 好吧,还有它们家牲口棚的伙食也不错,希望这会子赶过去,还有剩的。 朱方氏是被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先醒来的是冲数。在男人的马蹄声刚传到仙人村时,他就警醒的出来了。 然后等他出来时,老蔡和另一个亲兵小崔也出来了。 本来,颜平楚也想留下,体验一下农家生活。可吴家沟来帮忙的那些汉子因干到太阳偏西还没干完,被连爷爷提前全打好招呼,留了下来。 颜小胖看自己再留就得给人家添麻烦了,便带着人先下了山。所以山上留下的就老蔡和小崔。老兵都有经验,趴在地上听听马蹄声,就知道是李雍了。 等他进了院,冲数问,「出什么事了?村长呢?」 如果不是出了事,李雍不会这样半夜里跑回来。 男人不说话,只叫他悄悄把朱方氏叫出来,然后在隔壁,简短的跟老人说了叶秋之事。 朱方氏一听就哭了,「这么好的孩子,全怪我们没本事,到底还是没护着她。你带她走吧,要是能给她治好病,去哪里都行。」 冲数也收起平日的玩笑之色,正经道,「要不让她跟我回去吧,我们师门有几位师伯师叔,都精通歧黄之道。」 可男人淡淡看了看他,「道门再神通广大,也没听说会治妇人病的。我认识兰神医。」 冲数张了嘴,再望着他,不说话了。 朱方氏不知道什么男神医女神医,她只要有人能治叶秋的病,就什么都说了。 包括叶秋孕期被沉了水塘,后来地瓜出生时先天不足,以及他们家没钱,叶秋做月子时,一共只吃了五只鸡。老人家想起来,都觉得这孩子命苦。 「……那样好的姑娘,必定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要不是她爹早死,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我一个老人家要背人说坏话,那陶家真是该遭报应。不管秋儿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她的性命?不娶就是了,又没人求着嫁他。」 男人眸光沉了沉,忽地问,「地瓜是哪天生的?」 「六月初一。」说起往事,朱方氏就是一把心酸眼泪,「孩子生下来就跟小猫似的,哭都没力气,那时秋儿身子不好,也没奶水,偏村里又没有奶孩子的,眼看都快养不活了,秋儿也急得跟着直哭。我没法子,只好炒地龙给她发奶,她吃得都快吐了,还是咬着牙往下咽……」 无须解释,大家都懂,地龙,就是蚯蚓。 小道士想着都快吐了,而男人的拳悄悄攥紧,眸光越发暗沉了些。 老人家流着眼泪自责的道,「那年年成不好,又是苦夏,家里是真没钱,想吃个猪蹄都吃不起,真是让孩子遭罪了……」 男人沉默的往暗处看了一会儿,说,「给她收拾东西,地瓜也带上,我带她去潞州瞧瞧。」 「我也去。」冲数悄悄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要是你请不到大夫,我也能想想办法。」 朱方氏感激的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这就去收拾。」 男人却道,「若是她要离开,只怕还得把老村长换回来,你们村还得安排出一个人,跟我去潞州。」 朱方氏点头,「这个你放心,我明天收拾好了,会让人直接去山下找你们,是在陈家客栈对吧?」 男人点头,这就要走了。朱方氏留半天,「这大半夜的,你一身汗还跑个什么跑?」 「不,我真的得走。」 看他执意如此,朱方氏就说要去给了热几个馍馍。 萝卜包子是中午就吃完了,晚上家里吃的是朱方氏蒸的枣花馍,虽然比不上叶秋的萝卜包子,但也很受欢迎。李雍确实是饿了,他这跑来跑去,一路都没吃饭。 熟门熟路的自去拿草料喂了马,回头狼吞虎咽,吃了一笼子馍馍便又走了。 等再赶到亭舍,他将一支令箭交给手下亲兵,「立即去定襄城的济世堂找兰大夫,请他到潞州来一趟,说我有副虎骨送他。」 于是,在叶秋第二天从陈家客栈起来,还在跟陈掌柜说酸菜的时候,就看到一票仙人村的人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多人?」叶秋有点惊着了。 就算是要送吴家沟的乡亲们下山,也不用把村里的三辆马车都赶出来吧?还打着铺盖包袱,拖着她家小地瓜,这是要干嘛? 连爷爷严肃的看着她,「我这年纪,叫你一声秋儿不过分吧?」 第六十一章 叶秋懵了,「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副表情,很吓人的好不好? 「那你先说,我说话你听不?」 「听。」这时候没得说,必须坚决的做出表态。 「好。那你要听话,就上潞州看病去。家里的事有我们,大伙儿都商量好了,让青松和德禄去替两个老人回来。你就安心在那边治病,地瓜也带去,免得你惦记。蔓儿也跟着,这孩子虽笨了些,但让她给你熬药洗衣服,还是行的。你长富婶子说了,家里的酸菜交给她,你只管照顾好自己,若没治好,不许回来。」 叶秋担惊受怕了半天的小心肝,终于放回原位了,可喉头一哽,心里只觉又酸又暖。 谁生病了心里会不难过?她只是强撑着逼自己坚强而已。再想想自己肩头的责任,根本不敢让自己软弱。 可是仙人村的这些乡亲们,虽然不是她的亲人,却给了她最真挚的关爱。 或许他们也有许许多多的坏毛病,可这一刻,是他们替她挑起了担子,让她能安心去治病。 「行了,叶秋姐,你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没事。」其实连升很想去。可留下的两个老人是朱董两家的,跟他们一打招呼,各家的年轻人竟是个个都想去。 因为如今已经说清楚了这回的征兵不是上战场。只是挖渠,这样出苦力的事情,乡下人就没有怕的。 况且一帮子年轻人也都存着攀比的心思,上回种地让连升占了先,这回再不能便宜他了。就是要吃些辛苦,他们也要上潞州开开眼界去。 所以在几乎打破头的争抢中。村里人达成协议。每三个月就带人去换,也让这些年轻人都能长长见识。 只是裙子很郁闷,本来去潞州陪伴叶秋的第一人选是她。可是考虑到她不会说话。到底是个麻烦事,最后连大娘便忍痛把女儿拉了出来。 第一蔓儿辈份小,年纪也小,让她照顾叶秋,不会让叶秋有什么心理负担。第二蔓儿针线好,一般缝缝补补难不倒她,但这个却是朱方氏最担心的。 除了缝个内衣。做个小耳朵,叶秋的针线水平跟她的厨艺完全不成正比不说,还能形成强烈反差。 所以综上考虑,最后决定派蔓儿过来,还让裙子偷偷洒了不少眼泪。 至于连升,看妹子有机会去了。他本还想报名出任车夫护卫一职。可在有小道士出马的前提下,根本连提的资格都没有了。 看村里人替她考虑得这么细致。叶秋更加感动了,可再感动,她也不能让蔓儿去伺候她,「这怎么能行?我要有什么事,在当地请个人帮忙就行了。」 可连爷爷不肯,「蔓儿就是不帮你做事,你身边总得有个闺女帮你上药什么的吧?路上也得要个人陪着。你现从大街上找一个,能信得过么?让她去。」 连升暗给妹妹递个眼色,连蔓儿红着小脸,鼓足勇气说,「叶秋姐,没,没事的。不过是些家务活,总比我在家挑水劈柴做农活来得,来得轻松吧。」 这话说得磕磕巴巴,一看就是有人教的。 不过就冲这份心意,叶秋决定接受了。至于欠下的人情,以后慢慢还吧。 只是这会子想走还走不了,颜平楚亲自过来报信,他一早已经听李雍说过,叶秋会跟他们一起回潞州了。 「下河子村来报,说有恶虎伤人。他们去打虎了,让你等等,他们那边弄完了就走。」 啊哟,这可是大事件,就连叶秋的离愁别绪都给冲淡不少。 原来老蔡昨天听到的虎啸是真的,就在下河子村后面的山林里,蹿出来一只猛虎,差点咬死一个去砍柴的村民。 幸好同去的村民拼死帮忙,才从虎口下把人抢出来,只那恶虎也生生把人一条胳膊扯了去。 象这样吃过人肉的老虎是再也留不得了,所以急报到亭舍来。郑亭长原还想点了乡勇一起去抓,没想到李雍主动把这事揽下来了。只带了金求盗和亲兵做帮手,就去了深山里。 冲数听得热血沸腾,撸胳膊挽袖子,桃花脸上是跟那娇柔外貌半点也不相符的兴奋之色,「在哪儿,快去,我去帮忙!」 你就拉倒吧。李雍天才亮就带着人匆匆走了,等你赶去,估计老虎已经打完了。 果然,等到中午,就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是金求盗带着衙役们,用辆牛车,拉着只斑斓猛虎游街示众。 好多人好奇的上前摸摸看看,是真老虎。不是纸糊的,更不是布缝的。 小地瓜也要上前去摸一把,金求盗乐呵呵的把他抱上车,小不点揪着老虎耳朵就不肯撒手了,奶声奶气的撒娇,「娘,我想要这个。」 这个可比他帽子上的羊皮耳朵威风霸气多了,要是把尾巴再给他加上,小地瓜就更满足了。 可叶秋觉得她不可能买得起,就是金求盗也做不得主。老虎怎么处置,还得带回去问问那个打虎英雄才行。 「那谁打的老虎?」 「李大人!」 听说这么大只老虎是李雍打的,地瓜崇拜得一塌糊涂,「叔叔好厉害哟!」 那眨巴着眼睛的小狗腿样,别说冲数小道长不服气,连他娘也看不下去了。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人打死老虎,还有金伯伯他们帮忙呢。」叶秋有点酸溜溜的说着。 可金求盗却摇头道,「这事还真不能往我们脸上贴金。这老虎全是李大人一人打下来的。」 至于怎么把老虎打死的,金求盗也不知道。反正是李雍孤身进去的,出来时就扛着这只老虎了。 为安民心。他们随着牛车,一路走得慢些,李雍倒是先回来了。只不知为何,没来报信。 亭舍里,光着上身的男人刚刚包扎完伤口。 他的背上,有五道自上而下的巨大爪印。几乎从肩头一直抓到后腰。最深处,几可见骨。到底奔波了一夜,人还是有些疲惫。一时不查便被那畜牲所伤。 亲兵小伍眼眸闪了闪,看着都觉得肉痛,不过却更加自豪。 自家营长就是厉害,那么大的老虎一个人就干掉了。最难得的是,虎身上并没有外伤,是生生被他们将军赤手空拳打死的。 这样整只老虎的虎皮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回头给将军做件虎皮大氅。一定又暖和又威风。 这件事,小伍决定接下来。在他们清水营中,因为长年跟皮货打交道,所以军中男儿几乎个个都是硝皮高手。 可意外的是,小伍提出的要求,却被男人一口回绝了。「这张皮子。我自己硝。」 咦? 小伍愣了愣,早听说他们营长硝皮的手艺很好。足以当作上贡之物。只是营长太忙,肯动手硝制的皮子可谓少之又少,连宫里的娘娘点名想要,都被他拒绝了。这怎么突然又想自己来硝制皮子了? 难道老蔡说的是真的,他们将军打算要娶那个村长了? 唔,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不能让别人代劳。在他们清水营兄弟的心中,用亲手猎到的猎物,硝制一张上好的皮子,是对人最大的尊敬与善意。 除了父母高堂,妻子儿女和生死至交,这样的礼物根本不会轻易送人。 第六十二章 眨了眨眼,把这八卦暗藏心里,打算回头再和众弟兄们交流。这边给营长裹好伤口,也要准备出发了。 恰在此时,急着要老虎耳朵的小地瓜硬是闹腾着,把他娘和一帮人都随着金求盗的运虎车,到了亭舍。 「叔叔叔叔,把老虎耳朵给我吧,给我吧。好不好?」男人才换好衣服打开门,小地瓜就跟只小皮球似的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眨啊眨的。 这副丢脸的谄媚样儿,叶秋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别过头去。 所以她没看到,男人抬手摸着她儿子脑袋时,眼神中别样的怜惜和温柔。 「好。」 得到许可的小地瓜欢喜疯了,「那还有尾巴,尾巴也给我吧。」 男人垂着的眸光,越发深沉了些。 「好。」 嗬嗬哈哈,小地瓜夸张的学起他娘的叉腰大笑,小脸乐开了花。一时揪揪那两只耳朵,一时摸摸那只尾巴,那仿佛挖着宝的小表情,让一屋子人都跟着欢乐起来。 看着仙人村那些笑得质朴的村民,男人心中动了动,忽地命人取了数十只大碗来,郑亭长也一起请来。 手握匕首轻轻一挥,在老虎咽喉上开了个极小的洞,放出还新鲜热乎的虎血,赠予在座的所有人。 !叶秋不要。血乎乎的,谁喝得下啊? 可连爷爷连升他们都喝得下去,还惊喜不已。虎血在乡下人眼中,可是跟人参一样大补的东西。许多乡民一辈子可能也尝不到一口。能喝上一口,那真觉得是天大的福份了。 就算是金求盗,这也是他平生第一回。 倒不是他没有遇到过,只是他十几年前帮忙打的那只老虎,在博斗中就流了好多血,最后剩下的一点,还被个富商,也就是陶家高价买走了。 可如今,他一分钱不花,就能分杯虎酒,金求盗感慨,「这一口下去,至少二十两银子。」 众人无不捧腹,却又小心翼翼的品尝起来之不易虎血。郑亭长还单独得赠一杯,送给他的老父。落难的时候还有人惦记,有些话郑亭长不想说,但这份情他记在心里了。 看别人都别,连小地瓜也想要一杯,可叶秋不让他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寄生虫? 小地瓜很委屈也很愤怒,「男人,都喝了。」 他也是男人,他也要喝! 眼看小男人着急了,李雍把端了杯虎血过来,送到地瓜嘴边,「虎血大补,你还太小了,只许一口。行不?」 行。只要能喝,能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小地瓜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看着小不点捧着小杯,美滋滋的喝出一张血盆小口。然后看着男人,小星星眼闪得越发明亮。 叶秋忽地有种森森的危机感,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把小家伙给收买走了,难道她辛苦一场,只是在替别人养儿子? 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谁敢抢她的养老金,果断拍熄! 北田村,一户普通的农家院子里。 早已经过了做晚饭的时间,可厨房里却迟迟没有冒出袅袅青烟。 村长魏正英几次想开口叫大儿媳去做饭,可老伴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似的,总能提前一步打断。不是叫大儿媳去穿个针,就是拿个线,总之就是不让人下厨房。 魏正英知道,婆娘这是在跟他怄着气。可这老娘们也不想想,他做这决定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是,陈掌柜那儿给出的菘菜价钱很公道。若把他们家种出来的菘菜送去,他家打算买头小牛犊子的钱就能凑够了。 想着能添置一头健壮的小牛犊子,魏正英心里也痒痒的。都盼了好些年了,要是真能给家里添个牲口,日后地里的活就能松快许多。 只是,只是陈家那钱,是那么老拿的吗? 魏正英是个很谨慎的人,也靠着这份谨慎,波澜不惊的活到快五十了。在他看来,虽然眼下陈掌柜和他后头的叶秋得势,但敢说陶家就不会东山再起了? 不听说陶老爷还要当亭长么?就算一时没上任,他过后上任了,就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魏正英做出一个自认稳妥的决定,他家今年的菘菜一棵都不卖了。 就留着全家吃,吃不了的就挂起来晒着,虽说比不上腌出来的酸菜受欢迎,可总比白白糟蹋了好。 只是对他的这一做法,老伴很不满。 魏正英知道,无非是被儿子魏广海撺掇的。年轻人想赚钱是好事,可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了,也不怕摔死! 魏正英看老伴还是没有做饭的意思。干脆背着手气忿忿的出了门。 村里那么多人,又都是些拐弯抹角的亲戚,他就不信这婆娘不给做饭。他就能饿死! 离他家不远,就是堂侄魏广贤家。 好似家里来了客,正在吃饭,魏正英正想着进去好不好,忽地魏广贤瞧见他了,忙出来把人往里拉。「大伯来了。吃过没?吃了呀,那也来再吃些吧,没外人。就我小舅子来了。」 魏正英半推半就的进来了,魏广贤的媳妇赶紧给他添了一副碗筷。桌上不过几个农家菜,谈不上大鱼大肉,但也算丰盛。 魏正英客套几句坐下,就一面吃着,一面聊起天来。 这魏广贤的媳妇姓吴,是吴家沟的人。弟弟还年轻。没娶媳妇。常来成了亲的姐姐这里走动,也是顺便相看下这边村里的闺女。回头若有相中的,两边也好说亲。 这在乡下是常事,魏正英想着家中也有要嫁的闺女,便着力看了这小伙子几眼,多聊了几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吴满仓老实答。「前儿在仙人村帮忙干了一天活。得了些东西。爹娘知道姐姐有了身孕,叫我把细面送她吃。」 魏广贤要在大伯跟前给媳妇做面子。特意把那袋子细白面粉抱到炕上,「喏,就这个。亏得岳父岳母想着,都说了你们留着吃也一样的。」 魏正英看看,果然是好面粉,只是有些奇怪,「你们去仙人村帮什么忙?」 「种地。他们村种了一季冬小麦,要是能养成,明年开春可比我们都好过。我们村长还说了,若是这些种子能活,明年让仙人村分我们些,叶村长也答应了。」 魏正英心里有点微妙的不舒服了。 本地大半只能种一季粮食再加些菘菜萝卜什么的,可要是叶秋能捣鼓出冬天种小麦,夏天种棉花,那就比他们多发一半的财。 「那山上的地也不好种吧?叶村长就给了这个?」虽然已经努力掩饰,可魏正英的话里还是透出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幸好没人计较,吴满仓继续老实道,「好种的。叶村长可真有本事,从潞州官府弄了一批好农具来,特别好使,村长带了我们十个人去,一天就帮着把他们全村的地都种好了。这些面粉我是给姐姐拿来了,家里还有些生花生和瓜子,娘说等过年时炒好了,让姐姐姐夫你们自己去拿。」 魏广贤忍不住道,「这一天的活就给这么多东西,那叶村长也真是大方。」 「可不是?听说叶村长做饭还特别好吃,只可惜我们去的那天,她身子不好去看病了。不过她跟我们村长说了,等到收麦时,要再请我们去吃顿大肉的。」 第六十三章 魏正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原本他们村才是跟仙人村走得最近的。如今却被吴家沟人占了先,再看看那些细面,他忽地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错觉。 偏那吴满仓还问,「嗳,对了,姐夫你们有种菘菜吗?我们村的全卖到陈掌柜那儿去了。是我们村长去谈的,全是加三成的那种。别看眼下拿的钱少,可回头这钱跑不了。」 就算心里再不舒服,魏正英也追问了句,「为何?你就不怕那些酸菜坏了?」 吴满仓笑着摇头,「不可能的,叶村长是真的会做酸菜。那天我们在山上,亲眼看到她带着村里老人在做。后来我们走时,看到那窑洞里都摆满了酸菜缸子。要是不会的人,哪敢做这么大的事?」 吴氏忍不住插了一句,「那现在还有人把菘菜卖给陶家么?」 跟姐姐说话,吴满仓不必客气,大大的嘁了一声,撇了撇嘴,「傻子才把菘菜送陶家呢,不过听说他们家如今也提价了,比陈家还高两文钱,只没人卖给他们。」 吴氏道,「活该!就那样缺德人家,就不应该卖给他们。」 「可不是?我们村长还说,咱们都把菘菜卖给仙人村,回头叶村长要能把酸菜生意做起来,乡亲们往后都能跟着有好处,可不能贪图陶家那点子小钱。对了姐,咱家后院那几棵枣树,你还记得不?」 「怎不记得?小时候净让我打枣子给你吃。打下来又嫌不好,净折腾人。」 「那时候不是还小么?不过爹说,咱家那几棵枣树的树种还是很好的。只是从前陶家给的价钱低,他懒得伺弄,才结不出好果子。不过明年叶村长会收枣子,说就算数量再少,但只要个头大,味道甜。她就愿意给个好价钱。爹如今动了心思。说开春要好生伺弄一回。到时他还指着那个,给他外孙打个长命锁呢。」 吴氏看着还平坦的小腹,脸上的笑容分外甜。 可魏正英坐不住了。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他们北田村的枣子才是最好的?那吴家沟能种出什么好东西来,还好意思管人要「好价钱」?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还是把枣子卖给仙人村吧。至于菘菜,要是家里的老婆子实在想卖,那就卖了吧。 寻个借口匆匆告辞,魏正英回家时。瞧见一天不见人影的大儿子和罗勇赶着空车回来了,上面还沾着些菘菜叶子。 才想问问这怎么回事,魏大娘冲了出来,「你要骂就骂我,别骂孩子。是我叫阿海把菘菜拿去陈家卖了,我就要买小牛犊子!」 「不。是我做的主。」魏广海站到了老娘身边。「那菘菜地窖都装不下了,日头也晒不干。难道等着烂么?反正我卖已经卖了,你要发火就冲着我来!」 母子俩原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没想到魏正英虽然沉着脸,却是问,「那你卖的是加三成的么?」 魏广海一愣,随即摇头,「那小牛犊子又不等人,又怕你骂,我一次性卖的。」 「蠢货!」魏正英怒气冲冲道,「你不会先给个订金,等回头拿了那三成的钱,再付后面的?小牛犊子又不能干活,还得喂饲料,你早早领回来有屁用啊?赶紧的,把钱带着跟我去镇上改过来!」 农家人清贫,能多挣几个铜板都不容易。要是不把这个账改过来,魏正英觉得,他这一个冬天估计都睡不好觉了。 至于枣子的事情,就让儿子去找叶大村长再说一说吧。 他是有些拉不下脸,但年轻人怕什么?况且还是自家儿子,他就更不用客气了。 至于陶家…… 还是暂时不要管了。反正跟叶秋做生意的人那么多,陶家就是打击报复,也不一定会先轮到自己吧?还是赚钱要紧。 只没想到,叶大村长这一看病,居然看到潞州去了,还不知几时回。 这个见面难度就有点大了,魏正英颇为郁闷,生平第一次,觉得做事太过谨慎,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唉,看来在叶村长回来之前,他还是睡不好了。 去潞州的途中,李记面摊。 这也算是一家老字号了,具体开了多少年,连自家也记不清,不过从陈旧油腻的招牌幌子,还有磨得放光圆滑的桌椅上,就知这家店是上了年头的,生意还不错。 可这样一家面摊,送上来据说是最拿手的鸡丝面,小地瓜只吃了一口,就呸呸的吐了出来,望着他娘可怜巴巴的说,「不好吃。」 叶秋很无语。 她也觉得不好吃,可怎么办呢?这出门在外,你还想指望老娘给你下厨房?生平头一次,她对自己把儿子胃口养刁了,感到恼火。 「过来,娘给你蘸点酱,卷个鸡腿,这样就好吃了。」小地瓜听话的走过去,张开嘴,可等他娘卷成的鸡腿塞进嘴里,小地瓜知道上当了。 「不许吐!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不许挑食!」 被他娘这一吼,小地瓜想吐又不敢吐的含着那个难吃的鸡腿,眼泪很快涌了上来。 他不是故意不吃的,是真的不好吃嘛。 可怜的小人儿不敢动,但眼睛却很自觉的找向旁边的男人。 叔叔救命! 接到小不点的求救信号,李雍的眸光几不可查的顿了顿。 虽然他此时很想卷个更大的鸡腿,给这瘦不拉几的小不点塞下去,但看到他那含着眼泪,将掉不掉的小可怜样儿,男人眉头皱了皱,就算明知要顶着叶秋的冷脸和眼刀,还是大无畏伸出手,把小地瓜拉到自己面前,连他那碗面也端了来。 默了默,男人拿筷子卷了个更大的鸡腿,一样蘸了酱,然后当着小地瓜的面塞到嘴里,面无表情大嚼两下,吞了。 言传不如身教。 叶秋原本的满腔怒火,忽地尽数变成了同情。 要她哄儿子吃下这碗面条不难,可要她象男人似的,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来教导儿子。咳咳,她似乎还差了点这么伟大的牺牲精神。 这里的面条难吃,酱也不好吃。 叶秋有时真心搞不懂,为什么有些开餐馆的人,偏偏能把很好吃的东西,调出各种难吃的味道来。就这,还总有上当的,真不知他们的舌头是怎么长的。 要不是为了裹腹,她也是一口也不想吃的。 而那个男人,好吧,就算他面上不动声色,可叶秋已经看出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扭曲的青筋。必须是啊! 可怜的孩子。 叶秋给一个同情的目光,低头,默默吃面。 而她的小地瓜怀着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心情,默默的动着小嘴巴,吃下嘴里的面。 然后,就这样一只大鸡腿,一只小鸡腿,男人用这种方式,让小地瓜出门这几天。第一次完整的吃了一顿饭。 接下来,顿顿如此。 不过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吧? 所以在有天住到客栈的时候。叶秋决定早起下个厨,哪怕给儿子炖个鸡蛋羹也好。 唔,要是有多的,顺便给男人弄个小菜,当作感谢了。说真的,想想他那天吃面的表情。叶秋都觉得挺有压力。 没看到儿子这几天一直腻着他叔叔么?就算男人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没良心的小崽子还是很愉快的扯着李雍的衣角,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玩。 第六十四章 今儿就一下午的工夫,她三岁的儿子竟然学会了编麻花辫! 看大白马顶着那一头黑人式的小辫不习惯的左右摇摆。叶秋在震惊于儿子学会新技能的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挽回儿子的心了。 拼难吃的拼不过男人,她还可以做! 下楼找掌柜打了招呼,转去后院厨房时,水缸里的水却只剩浅浅一层了。 叶秋有点小洁癖。尤其在做吃食时,更加讲究些。虽说做个鸡蛋羹不太费水,可那些碗筷总得烧些开水烫烫才好。 当她挽了袖子,准备拎了水桶出门打水时,正好当班打水的伙计瞧见,把她拦下。 「今儿该我的班。你要用水就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让她挑水。谁舍得?边说着话,伙计就伸手去扯那扁担。 从后头看起来,就很有点拉拉扯扯的意思。可叶秋哪知道? 还想谢谢人家,却忽地只觉双脚离地,有人从后面把她提开了。 扭头。 就见男人黑着脸怒视着她,整个人象一团阴沉的冰山,嗖嗖的往外冒冷气。 还没等人开口,叶秋自己就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没,没干什么……就是想下个厨,地瓜没吃好……厨房没水了,我就想去……去打水。」 说完这话,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是打个水,这男人干嘛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呸呸,应该是捉贼拿赃,呸呸,她怎么是贼了?她真的只是想打水!他干嘛这么看着自己? 「回去!」男人只瞟了她一眼,然后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冷冷看了那伙计一眼,伙计顿时知趣的挑着扁担和水桶跑了。 这下不想回,也得回去了。低着头,在男人逼人的目光下回了屋,叶秋在悄悄磨着后槽牙。 反正水还没来,她先回去也没什么。等她待会儿给儿子蒸一份鸡蛋羹,一定要多多的放些麻油,馋死这男人! 可等水来了,叶秋想象中的报复却也无法实施。因为她完全不被允许下厨房! 「为什么?」叶秋又惊又怒,她下厨关谁的事了? 连蔓儿为难的看看她,又看看混到她们屋里来的小道长,「不是不让你下厨,可是叶秋姐,叶秋姐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痛快点说出来,行不?」冲数冲到小姑娘面前,把人家小姑娘问得羞红了脸,连连后退。 忽地房门被敲了两下,是李雍的声音,「地瓜,开门。」 「是叔叔!」小地瓜正睁大眼看戏,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一骨碌就从炕上跳下去,小狗般哒哒哒跑到门边,欢快的开了门。 其实洗漱完后后,门根本都没闩,要不小道士也不能这么轻易进来。 可男人还是很懂礼数的,只站在门口,冷飕飕的睨了冲数一眼,又快速从叶秋身上瞟过,望着她儿子说,「早饭买好了,你们出来吃吧。」 好咧。 小地瓜很熟稔的抓着男人的衣裳下摆,跟他走了。叔叔太高了,牵他要把小手抬很高,那样太累,还是这样吧。 男人居高临下的再睨他一眼,眼眸深处闪了闪,刻意调整了步子。 听说有吃的,虽然是那个讨厌的男人买来的,小道士也还是跟着去了。 男人都走了,讲话就方便了。 连蔓儿带着红晕未消的脸,凑到叶秋身边,悄悄说,「叶秋姐你这几天不是不方便么?我娘都说过最好不要见冷水的。况且你还在吃药呢,要下厨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叶秋一哽,「这话是他跟你说的?」 这个他虽没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听就明白。 蔓儿脸又红了红。「他,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别让你下厨。」 真的。就五个字,没半句多余。 呃……明明是一番好意,可为什么叶秋会觉得这么囧呢? 非亲非故的,被一个男人关心大姨妈什么的,这样真的好吗? 可好不好的,早饭还是要出去吃的。 桌上只有两样东西。一道豆腐汤。一道芝麻饼,但分量十足。看小地瓜和冲数都已经吃得头也不抬,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看叶秋过来。伙计又另端上一锅热腾腾的鸡蛋红糖醪糟。 叶秋额上滑下三条黑线,这是要告诉全天下,她有姨妈君拜访吗? 幸好蔓儿很体贴的给她和自己都添了一碗醪糟,然后拿了饼来,尝一口不觉赞道,「这个很香呢。」 能不香么?亲兵小伍悄悄撇了撇嘴。 却没说,这是营长叫他们把几乎整个小镇上的早点全买了回来。一样样试过之后,才定下来的三样。 老蔡跟小崔因护卫着仙人村,得晚一步过来,等他们知道了老虎已死的消息追来,他一定要好好的跟老蔡八一八这事。 营长要是真看上那个村长,直接娶了不就得了?成天这么替她操心还不让人说。他自己不累。他们看着累啊! 还有后面那口铁锅,一路背到仙人村。又背下来,还让人藏好,不许给叶秋看见。这锅虽不重,可老背着口黑锅,是不是有点不讨彩?他能不能快点送出去? 潞州,秦彦家的小破院子里。 叶秋嫌弃的东看看西看看,最终把自己的客房安排在了西厢的书房里。虽然灰尘大了点,好歹没什么人住过,打扫打扫当个临时居所还是可以的。 「那我住你对面。」从来不知道客气的冲数小道长也迅速给自己择定了住处。这屋里东西少,全扔了之后再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小地瓜迅速把小苹果睡觉的小筐,吭哧吭哧的搬了进来,「那它还是跟你住啊。」 小道长表示不介意,称心表示很介意。 艰难的咽了咽唾沫,问,「小道长,你真要跟我一起住么?我这人习惯不好,爱打屁,说梦话,还臭脚丫……」 冲数嫌弃的直皱眉,「本道从不跟俗人一起住。」 称心才小松一口气,白衣飘飘,面若桃花的小道长就象指着只苍蝇似的指着他说,「所以,我住这儿,你搬出去。」 称心震惊了。 他他他,他在自己家,被赶了? 主子你快回来给小的作主! 对着菱花镜,给美人描眉,是一种享受。 尤其对于秦彦秦大主簿这样自认有着极高审美情趣的人来说,更是乐在其中。只是那胖胖的老鸨没这个情趣,所以一上来就毫不留情的把这美好的一幕生生打断了。 「秦大人,这些天有劳你了,不过我们思思姑娘已好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好再劳烦你了。思思,赶紧去牡丹厅,王大老爷已经在等着你了。已经够美的了,不用再画了。」 看她这就要撵人,秦彦挑了挑眉,颇遗憾的收了炭笔。 不是遗憾再没了这处软玉温香,而是美人的眉毛还没画到极致。 只没想到,自家小厮大呼小叫的跑来,「主子,主子快回去看看吧,咱家……李营长来了!」 思思如今就听不得这三个字,瞬间变了脸色,原本往外迈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李营长,是上回我见过的李营长?」 眼看头牌又要犯病,胖老鸨恨得拍了秦彦一记,「老娘给了你那么多银子,你怎么还没把她医好?」 第六十五章 秦彦痞痞的坏笑着道,「你上回跟我说,是治好她的相思病,让她别成天发傻,我有治好啊。你看她刚刚不是又肯听你的话,去接客了吗?若你要她从此对那男人死心,就又是另一种治法了。」 老鸨恨恨的道,「那你说,还要多少钱,才能把她治好?」 秦彦斜睨她一眼,掸了掸刚被她拍打过的衣袖,「你有钱也没用,爷不高兴治了。」 然后,施施然扬长而去。 直把老鸨气得吐血,思思姑娘又落一地相思。 虽然一路上有听过称心的唠叨,对自家被鸠占鹊巢的情况有了一定的准备,可当秦彦推开家门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就连跟在他后头的称心,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然后主仆二人同时后退,抬头。 没错,看看熟悉的大门,这是他们家。可原来那个破破烂烂,又脏又乱的小院子怎么不见了? 主仆两个左左右右看了好几眼,这才将信将疑,犹犹豫豫的把脚伸了进来。 同样是一间正房连着左右两间耳房,可整个院子收拾出来之后,就完全没有了从前杂乱不堪,狭小逼仄的模样。 那些破烂全不见了踪影,地上洒了水,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掩在灰土层下的鹅卵石甬道同,显得宽大通透。 而秦彦甚至头一次发现,原来那甬道还是拼出了花样的。顺着三条甬道通往三个房间,每个房门口都还摆了两盆花。 唔,那好象是中秋时,不知道是窈娘还是哪个老相好送的菊花。只是如今花朵当然早已败落,不过有人巧手的拿彩纸扎了黄的红的花,挂在枯枝上,顿时又变得生机盎然起来。衬得整个小院,都有了一股家的味道。 再往里走走,就见几间屋子都大开着窗户透气。 左边耳房的炕上已经换上了新炕席和新被褥,擦得窗明几净。角落里放着只小竹筐,里面铺着干净柔软的金黄稻草。 右边那间耳房的窗户也大开着,除了床上焕然一新,炕上还摆了张炕桌,后面有只炕柜。眯眼再看几下,秦彦认出来了,这是他的东西。 只是如今炕桌上摆着一只绝对不属于他的针线筐。炕底下还放了只小凳子,也不知要方便谁爬上爬下。 虽然对于有人私自侵占自己的领地有些不满,不过看在人家收拾得整洁可喜的份上。秦彦决定,如果把自己的房间也收拾得一样好的话,他就大度的不予追究了。 毕竟,请人整理一次也蛮贵的。指望他那个好吃懒惰的小厮?那不如指望他出门捡到金元宝。 负着手,秦大主簿颇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情踏进正屋。 可这一进门,把他吓坏了。他那间宽敞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倒u形大炕的屋子。眼下被塞得满满当当。 左边烧炕的那一头,已经把原本废弃不用的锅台又重新收拾了出来,旁边安放着油盐酱醋。里头火已经生起来了。 伸手摸摸,炕已经温热了,坐着很舒服。灶头上用他家的那只旧锡壶,正慢慢煲着水,屋子里就显得没那么干。离炕台不远,放着一张大圆炕桌。 称心看了半天,「这不是从前那个破水缸的大盖子吗?」 管它从前是干什么的。眼下它的底下不知从哪里锯了几条粗细不一的腿拼上,就成了一张简易炕桌,还是可以活动的。 不用时,收了腿就能立在墙边,就不会那么碍事了。 而炕桌的后面,摆着一个大柜子。 这是秦彦的书柜。只是眼下里面一本书也没有。倒是摆放了新碗筷,都洗得干干净净。放得整整齐齐。 「都不是好物件,顶多三五文钱吧?」称心拿起一只蓝花大碗,挑剔的弹了弹,又拿着不肯放,「好歹是新的,可比咱们那些破烂强。」 秦彦不管这些,因为此时,他发现他睡觉的铺盖卷儿,已经给人挪到了大炕中间。两头还用两口箱子堵起来。箱子不用打开看就知道,一边放的是衣物,一边放的是书。 这样一围,看着确实象是个独立的空间了。可问题是,他的笔墨纸砚,还有青铜鎏金的美人烛台为什么都摆在箱子上? 虽然他是写不了几个字,可他好歹也读书人吧?难道以后就要趴在箱子上写字?这也太可怜了。 而比他更为惊讶的是称心。 「我的东西怎么放到这里来了?」称心的小箱子就在秦彦的大箱子背后,然后就是他的铺盖卷儿。 难道说,他从此以后要和主人同榻而眠? 不!称心绝不能接受。 那么矮的箱子,随便抬一脚就跨过来了。那他以后想偷懒,还怎么装睡着了没听见? 可他的旁边,还有副陌生的铺盖卷儿是怎么回事? 目光闪了闪,称心想把自己的铺盖跟这位新人的换换。 离主子远点,多少安全点。要是那位新人想趁机爬他主子的床什么的,不也方便点? 称心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厮。可才挪了个枕头,就听新人一声大吼,「嗳,你动我枕头干嘛?」 称心吓得浑身一激灵,再一回头,就见一个黝黑壮实,面相狰狞的家伙大步进来,一手还扛着一袋,足有一百来斤的面粉,过来抢回自己的枕头,仍旧安放回原处,恶狠狠的瞪了称心一眼,「俺这可是新买的,别想拿你那个破的换!」 谁,谁稀罕你一个破枕头?这话憋在嗓子眼里,再估量一下双方武力值,称心明智的没有说。 雍少爷不好惹,他手底下的兵也不好惹。这个叫小伍的家伙,到底有没有一点做客的自觉? 鼓着嘴退回主子身旁,称心才要打起小报告,门帘一动,叶秋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进屋了。 「哟,你们都回来了?」叶大村长非常淡定的打个招呼,就指挥着小伍先把面粉放下。然后做起介绍,「秦彦秦大人,这里的主人。也是衙门里的主簿,那个是几品官来着?」 秦彦优雅的微一颔首,「七品。」 「哦。」叶秋应了一声,却没有半分捧场的意思,「反正他也不太管事,应该挺闲的,往后有的是时间相处。这位是冲数小道长,这是连蔓儿,他们这些天都会陪我住在这里。给你添了麻烦。还请多多包涵。」 你也知道给我添麻烦了?可秦彦还没来得及表示下做主人的怨气,叶秋就招手叫着最后进来的小不点,「我儿子。地瓜,大名叫叶答,过来叫叔叔。」 小地瓜喊了人,秦彦又没来及得展现他老少通杀的笑容,小不点就扭头跟已经认识过的称心说,「称心哥哥我要喝水。你再去给小苹果也倒点吧。累死了。」 然后小东西一副老气横秋,筋疲力尽的样子,很自觉的走到炕边脱了鞋。踩着小板凳爬到暖和的炕上,翘着两只小脚丫,等水喝了。 小道士也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给我也倒点。」 叶秋嗔他一眼,「逛的时候不知道谁最起劲,你也知道累?这罐水是烧开的没?算了,还是换一壶吧。称心去打水。再添把柴,用那个大罐烧。」 称心犹豫了一下,他是主子的奴才,这样听别人使唤不太好吧? 第六十六章 可小伍已经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自去灶上添了把柴,「快点啊!腿折了吗?」 看他一副你不去。就很有可能被踢断腿的架式。称心可耻的低了头,去打水了。 好吧。秦大主簿已经基本了解了。 这帮子家伙压根就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也别指望能跟她们讲什么道理了。看样子他们是把他家当成自己家,要安营扎寨了。 「你们营长呢?」 跟妇人孩子一般见识有失身份,秦彦决定去找他那个好堂弟认真谈一谈。 潞州城里没客栈了吗?把人塞他这儿什么意思? 小伍不在营长和兄弟们跟前时,就是一张死人脸。这也是清水营的传统,省得有不识相老想套近乎。就是秦彦问话,也没另眼相待。 「我们营长去忙了,回头有空再来。」 这样的理由,他也好意思说得这么铿锵有力?再说你们营长忙,我就不忙了?我那大把的老相好都没时间见呢,哪有空替他招呼这么多人? 秦彦很想去找人理论几句,却在下一刻,被叶秋分派的话留住了,「蔓儿你别忙了,先坐下歇歇,一会儿让称心去和面。等小伍你喘过气来了,去把刚买的鸭子杀了,剔下鸭肉,留着鸭血鸭杂鸭骨架,晚上我做顿好的给大家吃。」 秦大主簿咽咽口水,想起上回的肉包子菜包子,决定吃完再去找人理论不迟。 可等到晚上叶秋的鸭杂白萝卜汤,还有鸭肉饼做好时,人来了。 秦彦真心怀疑,这个堂弟是不是长了只通天眼?要不就肯定长了只狗鼻子。否则怎么饭才端上桌,他就到了? 只是来时就阴着脸,看见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活着的叶秋更是彻底黑了。 真是无情啊!饭才端上厨,厨子就要被赶下堂了。原本对叶秋一肚子意见的秦彦,突然对她有了丝淡淡的同情,看来还是自己最好心。 要不要帮她讲几句好话?可说什么呢?话说,他堂弟生的哪门子气? 这个叶秋知道。 面对男人严厉的遣责目光,原本忙活得正高兴的叶大村长,差点就想直接低头认错了。 可想想她也没错啊,急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今天已经不用吃药了……你没吃饭吗?赶紧洗手过来吧。蔓儿,把你那给明早留的面分我一半,再煎几张葱油饼。称心,把你家烙饼的锅拿来。什么,没有?」 第一句话说完,男人脸上的乌云就散开了不少,再听着后面的话,更加明朗了些。 又有狗腿的小地瓜,叔叔叔叔的叫着过来抱大腿,男人嘴角可疑的往上翘了翘,去洗手了。 只经过女人身边时,低低的说,「明天给你送只锅来。」 家徒四壁,连口锅都没有的秦大公子完全不知道羞愧,还不停的左右瞟瞟,越看越觉得这一男一女,有问题! 只是堂弟要示好,送什么不行,干嘛要送锅? 自诩花丛老手的秦大主簿看不下去,决定回头好好教育一下小堂弟。眼下,当然还是吃饭要紧。 不过动筷子之前,男人却不许人动。望着跟着叶秋一起忙活的蔓儿说,「把你俩的先留出来。」 否则一会儿就又没了。 男人做过一回让自己良心不安的蠢事,不会再做第二回了。 咳咳,其实不用他说,叶秋已经留好了。 「没事,你们吃吧。」 于是,开动了。 因为没有合适的锅,等发面又来不及,最后只能就着点大白菜,多煮了一锅叶秋最拿手的疙瘩汤。 不过即使是这样,秦彦还是吃得颇为满意的。 饭后也就没那么恶形恶状的来告状,而是好商好量的跟李雍说,「……你是知道我的事情的,留她住没事,怕反连累了她。」 「是她要来住的。」男人就一句话,让秦彦卡壳了。 看看堂弟那一副并不乐意的神色,他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可叶秋上哪儿住不好,干嘛非来他这儿住?是没钱吗?那找他堂弟呀。别看他穿得不怎么样,可是十足的大财主! 叶秋正在墙上东瞄西找的寻地方挂绳子,理所当然的道,「……我干嘛要花钱外头住,你家这么空,我挤挤怎么啦?还这么多人帮你收拾屋子,做饭呢。哎,我说你家有钉子没?」 那什么玩意?这时代做家具都不兴用钉子的好不好。全凭榫头卡着,用几百年都行,谁还去弄什么钉子? 还是李雍看着她晃来晃去的闹心。直接拿刀从不要的烂椅子上削下几根木楔子来,问问叶秋要挂哪里,啪啪拍了两掌,把木楔子硬是拍墙里去了。 叶秋不自然的抽抽眼角,幸好儿子给冲数带去认字了,否则让那小狗腿瞧见。不定又要怎样崇拜赞叹了。心里决定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叶秋把绳子挂上,将切好的萝卜皮竖着插上晾上了。 秦彦很有意见。 他的屋子已经成客厅饭厅、主卧书房兼客房仆人房了。怎么如今还要变成干货场?这太没格调了,坚决不行! 「你把这萝卜晾屋里。人怎么走动,多不方便?」 叶秋甩个小白眼,「外头那么冷,这些萝卜皮放外头会冻坏的。就在这屋子里晾一晚上,说不准明早起来就能炒个萝卜干了。不行我就拿出去,不会碍着你走路的。」 唔,既然是做吃的。那秦彦决定大度的再原谅一回了。还问,「那你明天去外头挂,是不是也要打两个钉子?」 既然有人形钉锤在,不利用白不利用,秦主簿的算盘也还是打得蛮精的。 不过外头的事,叶秋不想麻烦男人。万一给儿子看见。她还保什么密? 「到时让小伍帮忙弄下就得了。李营长。天都黑了,你今晚是留下。还是回去?」 要是留下,她还得揉面,准备明天的早饭。 男人看了她一眼,「回去。你明天到百草堂去拿药。」 虽然从他语调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叶秋莫名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自己没惹到他吧? 忽地看到秦彦给她递了个眼色,叶秋借口说要去看看儿子,很识趣的走了。 出门后,还把准备进屋的称心拦住,让他在门口蹲着,别让人闯了进去。至于里面的事情,跟她无关,她也就不多打听了。 可叶秋料错了。 男人不高兴,正是因为她。 不知道陶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李雍一回到潞州,就接到随后赶来的后勤总管,何渊的急报。 「那侯老儿不知抽的哪门子风,拿着钱居然不肯卖我们菜蔬,说是本地供应他们军营就很勉强了,让我们自己想法解决。这眼看着大军就要来了,难道还让我们去定襄城买吗?」 他们清水营这回过来演习,粮草是自带的。但是人不能光吃饭,不吃菜吧?明明眼下正是菘菜萝卜大量上市的时候,他这个地头龙偏偏卡着不给。 如果去外地采买,且不说光运输就是个大问题,新鲜蔬菜的折损率又高。若不能在本地解决,始终是个大麻烦。 何渊这两天都快急死了,好容易等到李雍回来,所以赶紧找他拿个主意。 第六十七章 男人也很窝火。 可这件事没有侯亮的点头,还真不好办。 从来军队和地方政务是要分开的,象是挖渠的事情,因为关系到民生,颜修之还能插得上手,可是对于军伍里的事情,就算李雍去找了他,他也是不能挑这个头的。 而如果没有官方出面采购,要供应上千人的军汉们吃喝,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 侯亮有什么目的,李雍很清楚。 无非是为了他手上扣着的那张,给陶宗名任命的文书。 白纸黑字,签着侯亮的大名,还盖着他的军印。 这东西私下看,没什么问题。可如果一旦把这东西送上朝堂,侯亮心里清楚,无论他手上的花名册改得多么天衣无缝,但只要一查,就知道是假的。 本来象这种小事在军中就是半公开的秘密,一个小小的亭长,甚至都构不上买官卖官。但若是李雍留着这东西,关键时刻捅上一刀子,于侯亮,可能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男人跟侯亮原本是没什么恩怨的,不过如今,却有些难说了。 让他交出去,男人不愿意。 可留下,菜的问题怎么办?他不能拿全军将士的身体开玩笑。 因为心烦,所以原本不打算来叶秋这里的男人,不知不觉还是走来了。 虽然他不会把这样糟心的事情说给那个女人听。可在有她的地方坐下,吃上一顿她亲手做的饭,却让男人烦乱的心情安定下来。并在秦彦问起他时。做出了决定。 「没事。我先走了,拜托你了。」难得的客气了一句,没等秦彦再教育下他关于送女子礼物的一百种方法,男人大步走了。 他李雍是能随随便便被人威胁的人么? 绝不! 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回到营房,他立即叫来何渊。「侯亮不卖给我们。你就多派几个人,到潞州周边乡下去收。价钱适当高一点也无妨,钱不够。我这还有一千两,你先拿去用。」 看着那一小箱金锭子,何渊很心疼。 他才不管这金子是谁的,他只心疼,他们营长每回好不容易攒一点私房,总是得贴到营里来,就没一样落着的。外人都还以为。他们营长身家多么多么丰厚,只有何渊清楚,他们营长真的是好穷。 不行! 这些金子他得收下,但不能全贴进去,怎么说也得给营长省几百两银子下来。听跟将军回来的小袁说他又听小伍说,将军似乎看上那个村长了。 娶个村长应该不贵。有个几百两应该差不多了。 何渊下定决心。出去忙活了。 「要人去买菜?我去!」 在何渊的营房里,顶着两只黑眼圈。正痛苦翻看军中名册的王铁蛋猛地站起来,咧着大嘴傻笑,配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实在是可怖得很。 「那,那我也能去吗?」老实的张铁牛也红着眼睛站起来,挺大的汉子,却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思。 因为上回没办好差事,跟着营长来了潞州之后,就被扔在军营里负责打杂后勤了。自何渊来了,还多了一个查找朱德全的任务。 虽然何渊说,这是给他们机会多认几个字,可是天老爷!让他俩去跟敌人厮杀,都比天天关在小帐篷里看名册来得快活。 何渊本来还想多整治他们几天,可看看这两人被整的蠢样,大发慈悲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你们好命,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都滚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出发,要是不能买回菜来,都不用营长,老子就要再扒你们一层皮!」 军中汉子,就这么说话才够兄弟。 被骂的铁蛋铁牛欢天喜地的走了,何渊这才露出几分担忧。 还有两天,大军就要到了。他们还来得及采购吗?若是不行,就只能给大家吃干粮了。反正一群糙汉子,也不用这么心疼。 可话虽如此,何渊还是恨得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姓侯的,这梁子咱们结下了。等到军演时,你就等着吃瘪吧! 那一边,侯亮的营房里。 不必进去,二十步外,都能听到里面传来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门口守卫的小兵红着脸,口干舌燥的悄悄从门帘缝里往里看。 巨大的火盆背后,是男人赤裸的纹着猛虎的背。此刻,正不住的耸动着,那背上的猛虎也似活了一般。只怎么卖力,泛黄的老虎都透着一股苍老之色,正如那花白的头发。 而底下的女人露出一双如雪的皓臂,紧紧扒着那只黄皮猛虎。涂得鲜红蔻丹的十指,在老虎身上留下道道抓痕。 年轻娇嫩的肌肤,日落西山的猛虎,恰恰形成鲜明的对比。 让人觉得可惜,却更有冲进去取而代之的渴望。小兵咽了咽唾沫,手已经不知不觉伸进自己裤裆里。 忽地,男人无力的倒下了。 小兵闭目,缩回头去,却是说不出的愤怒。他还没到时侯,怎么就完了? 过了好一时,帐中侯亮的声音才响起,「真没想到,陶家居然还藏着你这么个妖精。啧啧,可惜了这一身皮肉,竟是被个兔儿爷糟蹋了。要是去了依云楼,不知得榨干多少冤大头呢。」 谢子晴闻言慢慢的起身拢起衣裳,眼中却是含着泪,将掉未掉,一副可怜弱女子的模样,「妾身只因家门不幸才会如此,求将军不要作践。」 侯亮笑了,用力拧着她的下巴,「知道吗?越是犯贱的妓女才越喜欢跟你一样,装清高抬高身价。不过没关系,爷喜欢。所以,你伺候得好,爷就送了个哑巴亏给那小子吃了。不过亭长的事,你家就别想了。但爷会安排一个人,去照看着你家的。」 谢子晴放心了,依旧那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离了军营。出门时,蓦地发现有片雪花落到脸上。 这是,又要下雪了? 也好。谢子晴恨恨的想着,冻死那仙人村的地,看她还低不低头!别怪她狠心,要不是因为她,自己又怎会受这样的侮辱? 她含着泪,自怜自伤的走了。 那一边,李雍看着深沉夜色,无声的皱起剑眉。 下雪了,菜更难买了吧? 准备睡觉的叶秋也看到下雪了,临时想想,又跑去舀了两碗黄豆出来,倒进一只浅口木盆里。倒上清水,拿件破袄子一搭,搁在温热的灶台上,这才去睡觉。 当过家的人都知道,凡下雪,菜价必涨,发点豆芽,家里人吃也是好的。 睡吧睡吧,明天等着收锅,希望好用。 那个男人知道照顾人了呐,叶秋不想说,但心里确实是有点小小欢喜。在下雪的夜里,如小小火花,悄然绽放。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禾包满满 卷一》作者:微甜 2、《禾包满满 卷二》作者:微甜 3、《禾包满满 卷三》作者:微甜 4、《禾包满满 卷四》作者:微甜 5、《禾包满满 卷五》作者:微甜 6、《禾包满满 卷六》作者:微甜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