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径一千米》 第1章 直径一千米 作者:笼中月原创 现代 都市 完结社交软件匹配到的酷哥攻就住隔壁文案:(嘴用不着可以捐掉的) 酷哥攻 x (坦率真诚缺乏安全感的) 温柔受-----韩岩第一次用某社交软件,就刷到一篇神帖:[来自]ning: “跟男友交往两年发现他已婚,我罪该万死吗?”其他人都在安慰,只有他用朋友的号留言:傻x。万万没想到,傻x与他相隔不过1.0km。1.0km=1000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范围。韩岩凶归凶,人是不坏的,可惜ning不觉得。作为邻居,ning害怕他。作为网友,ning喜欢他。-----一个从讨厌到真香的短篇小故事,有小误会,有掉马情节,温馨向标签:甜宠 he 掉马第1章 爱上已婚男我罪该万死吗z城,普通的夏夜。对于交友软件而言,周末往往是最活跃的时候。无数寂寞男女在公司压抑了整整五天,到周末终于放松下来。洗好澡,放着综艺,躺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刷刷app。倒不一定全是找人打炮,单纯互撩或者养养鱼的更多。当然,也有比较特别的,把交友软件当树洞用,在周六晚上这么舒服的时候,往同性交友版块发最隐秘的内心读白。今晚,版块热一就是这样一个帖子——[标题]跟男友交往两年发现他已婚,我罪该万死吗?[来自]ning我跟现在的男友是两年前认识的。先说说我的情况吧。我是s省人,三年前在父母的要求下出国念商科,自己一个人去了巴黎。我英文很一般,法语更烂。刚开始远离家人和朋友,到了那儿谁也不认识,再加上性格比较内向,有时候一天也说不出两句话,像哑巴一样。就在这种内心极其孤独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他比我大六岁,是通讯公司的工程师,职位我不太清楚,大概算经理吧,被公司外派来巴黎的。他法语很好,人也很成熟,对我特别照顾。一开始他当我是弟弟,我有心事会跟他说,跟父母吵架了也会去找他。公司给他租了房子,他会在公寓里面做饭给我吃,朋友从国内千里迢迢寄来的吃的全部给我,说我读书苦,需要补充营养。那种情形下不沦陷是不可能的。我在巴黎举目无亲,他就是我的亲人。认识五个月以后他给我过生日,那天我喝了酒,醉醺醺地跟他表白了。“我爱你,不想再当哥哥弟弟了。”我是这样讲的。刚一讲出口我就后悔了,怕吓到他,怕他再也不理我。其实我还有一点想亲他,但是没敢轻举妄动,怕他打我(他力气挺大的,可以把我单手抱起来)。我是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态表的白,没想到上天给了我一个奇迹,他也是同。准确地说他是双,当时他自己说的。他说他也早就喜欢我了,一直没有表白是觉得我还太小,未来也没有定,想等我毕业后再说。我没想到他都已经想到未来的事了,当时很感动,就感觉……就感觉非他不可。那天晚上我主动了,但是他没要,他说等我准备好了再碰我。当时我信了,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先到这里吧,我要去吃饭了。[时间]18:26晚上六点半的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同性版块实行的是审核加入的制度,组员不多,但都是实打实的gay。平时一个帖子也不过一二十留言,今天这个帖子却回复数众多。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坐等下文的,也有怀疑是写手钓鱼的,甚至还有要看楼主照片的,当然更多的是对故事走向的好奇。毕竟,标题明晃晃的“已婚”二字,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一个小时后,楼主终于回来了。[来自]ning:不好意思,刚洗完碗,继续吧。正式确定关系以后,最孤独最无聊的求学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很有盼头。每周三、五我会去他家,周日再回学校。他工作忙,回家晚,有时候半夜还要加班。我就学着给他做饭,他工作的时候我也不打扰他,自己学自己的,学累了也会帮他打扫屋子。他对我很好,不管去哪吃饭都不让我出钱,节日生日从来不会忘记送我礼物,工作的时候会让我坐他腿上,拼命亲我。我能感觉到,他是很爱我的。但他一直不肯和我发生关系。接吻可以,口可以,用手也可以,就是不肯进来。我不止一次缠着他要,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真的,我买了套,也看片子学习过,甚至自己做过准备工作,但他始终不肯。他说他很珍惜我的第一次,想见过父母以后再做(我出柜了,他说他也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真的很爱他。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无数次想过以后,幻想过和他的未来,想过和他过一辈子,也想尽早让我爸妈见见他,这样就算是定下来了。可惜好景不长,在一起一年半的时候他突然说想和我分开,给的理由是他要回国了,异地恋不会长久。分手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不能接受,哭过,也求过他再等我半年,但他还是走了。后面半年我几乎每晚都失眠,很想他,什么前程未来都不想要了,只想继续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一毕业就义无反顾飞回国找他了。我的突然出现给了他很大的惊喜,我们顺理成章地复合了。他给我租了房子,就在他公司附近,我们同居了,他每天都对我甜言蜜语。这个美梦醒得很快。没多久我就发现他根本不是单身,结婚四年半,孩子已经三岁,是个男孩。他说他不是有意骗我的,只是抵挡不住真爱的诱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传统的男人,当年父母要求他结他就结了,但他没有真的爱过他老婆。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不碰我,因为他怕,他怕他一旦碰了我,我会对他纠缠不休,往后就再也甩不开了。事实证明他看人很准,我就是这么傻,就是这么拎不清。我明知他有老婆,还是忍不住见他,他一离开就忍不住想他,仍然幻想他能离婚,然后跟我永远在一起。 第3章 废话半句没有,就此挂了电话。那个什么论坛的账号对他来说无所谓,对乔屿而言可是个宝贝,这个韩岩知道。不到一根烟的工夫他就把工作邮件发了出去,电脑盖一合,拿出手机,第二次登入那个交友软件。确实被禁言了,七天。七天就能要了乔屿的命?真他妈饥渴。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一个小时前他也骂了一句,不过不是在心里,是在某个他看不过眼的帖子下面。“傻叉。”其实还能骂得更难听,但第一次发言嘛,多少有所收敛。谁曾想第一次发言,就能被禁言。这论坛g点这么低?在成年男性的世界里,傻叉二字连脏字都不能算,干净得就跟洁厕灵一样。洁厕灵不用在茅坑用在哪儿。再仔细一看,右上角还有未读消息提醒。一点开,除了系统禁言通知,还有那个楼里别人对他那二字箴言的回复:“恶意太大了吧,都是同类,有必要这样说话吗?”这样,哪样?“孙子,你他妈才是傻叉。”你傻逼。不,你更傻逼。最近小学生都不这么吵架了。“@管理员 在吗?这里有人人身攻击。”禁言原因也找到了,有好学生“告老师”。韩岩往空杯子里抖了抖烟灰,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在手机上滑动两下,点了账号申诉,顺便把那个婚外情的帖子投诉了,理由选的是“虚假信息”。——他直觉那是编的,哗众取宠。刚点完,还没来得及退出,发现自己少看了一条消息。准确来说不是一条,是三条,但都来自同一个人,头像是湛蓝天空下的巴黎圣母院。因为是私聊,跟评论回复不在一个界面,所以一开始漏了。[来自]ning: 不好意思,能请你把那条过激留言删掉吗?这样骂来骂去太难看了。[来自]ning: 如果我的帖子冒犯到你,先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能消气,好吗?[来自]ning: 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吗?(我没有删除权限)时间是八点左右,距离小于一千米。能吗,好吗,可以吗。圣母院来的温柔圣母,带圣光的那种。韩岩难得觉得有趣,半截烟送进嘴里,手指对着回复框,慢悠悠地敲了一行字:“长见识了,头一回见到头像跟本人这么符合的。”发完还觉得不过瘾,又把禁言通知截了个屏发过去,附带一句:“一边道歉一边举报,这就是你的不好意思?”他有点儿要逼对方发火的意思。揭下圣母的虚伪面具,多有意思。放下手机没五分钟,隔壁又开始大吵大闹。其实根本不能算吵,由头至尾就只有一个男人在咆哮,间或还摔一两件东西。又五分钟后,韩岩忍无可忍,烟屁股摁进杯里站起身来。刚拉开门,对面门也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余怒未消的中年男人,砰一声甩上门,手里提的全皮公文包跟着啪一下拍到门上。毫无风度可言,斯文败类。两人擦身而过,韩岩停在刚被甩上的那扇门外。男人本已下楼,走到拐角处又回头瞥了他一眼。韩岩目不斜视,懒得理。男人走了,他也抬手拍门。砰砰——听见声音,安宁还以为是曹恒启又回来了,蹭一下起身跑过去,拖鞋底擦在地板上沙沙响。满怀期待地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不是曹恒启。而是一张令他心生畏惧的脸。来人个子高高的,连帽卫衣配大裤衩,短发零乱地支棱着,面部线条冷峻又镌深,两只手插在短裤口袋里。安宁认识他,他是隔壁的邻居。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他就来敲过一次门,因为安宁晚上挪柜子吵到他了,满脸的不悦,说话也不中听。从那以后安宁晚上走路都是静悄悄的,生怕再把这个阎王爷招来。今晚……今晚大概是真的又吵到邻居了。“不好意思,”他率先把姿态放低,“有什么事吗?”问完这句他就静静等着。 第5章 ning没有再跟他说话。一夜无梦,这段插曲已被抛诸脑后。第二天早上醒来,照例日晒三竿。起床刷牙洗脸,刮胡子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把脸给刮破了,指甲盖那么长的一道口子,算是破了相。不过他日子原本就过得比较粗糙,当下没在意,拿水冲一下就算了事。晌午时分,快两周没联系的姑妈突然打来电话,问他在不在家。“在。”他靠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给电视换台,最后换到股市新闻。“正好,你在我就省事了。帮姑妈一个忙,隔壁要退租,你去帮我看着点儿,别让他拿走什么东西,顺便看看家具电器有没有哪儿磕了碰了,要有的话我得扣他押金。”“隔壁?”隔壁昨晚还又砸又吵,今天怎么就要搬走。“对呀,就你隔壁。腔骨给我来两斤好点儿的。”他姑妈听着像是在超市买东西,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挑肉,“你现在就过去吧,我听说他已经在收拾了。”没记错的话隔壁也就刚搬来一两个月,从昨晚那个照面来看,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既然是大学生,又每天都宅在家里,说明工作还没有落实,怎么会突然搬走?他把电视静了音,问:“隔壁合同期还没到吧,有必要退押金?”他姑妈是独身拆迁户,早年离了婚,手头虽然很宽裕,但性格却一向很强势。按说如果租户在合同期内毁约,她是一定不会同意退押金的。“你小子。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你懂什么?今天早上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说那房是她丈夫出钱租的,合同也是她丈夫签的字,里头住的是她小叔子。”听到这儿,韩岩刚好把打火机拿出来。咔噔一声却招来了姑妈的疑心:“你又抽烟呢?”“没有,”韩岩玩着打火机,腿一抬架在了茶几上,“你说的这些跟他搬走有什么关系。”“听我接着说呀,”中老年妇女那股絮叨劲上来了,被打断还不高兴,“那女的说,她这小叔子大学刚毕业,他们两口子想着都是亲戚,帮衬一把吧,没想到引狼入室!你猜猜,这小叔子干什么缺德事了。”光说还不够,还要跟听众互动。但韩岩没立即搭腔。昨晚上那个人的模样回到眼前。白净,巴掌大的脸,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说话也细声细气。这样的长相,在他的认知里应该性格也温吞。这种人能干什么缺德事?最多无非扰人清梦。“他干什么了?”他问。他姑妈在电话那头略带兴奋又怪异地一笑,随后像是捂住了话筒:“偷东西,他偷他哥嫂家的值钱东西,还被他嫂子发现了!你说缺德不缺德,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这种瘟神我宁愿亏点钱,只求赶紧送走。”偷东西?“那女的报警了?”他不假思索便问。“这种事哪能报警,”姑妈啧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他嫂子也说了,给他一次机会,不过z城是不让他再待了,所以才要把给他租的房子退掉。”没报警……韩岩陷入沉默。他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有多高。姑妈催促:“现在就去听见没有?连哥嫂家的东西他都能偷,你要是去晚了难保他不把隔壁也偷个精光!不说了挂了吧,我结账呢。对了,你必须盯着他走啊,到时候记得把钥匙收回来,完事给我来个电话。”通话就此中断。打火机盖清脆的一响,打开又合上。韩岩将它扔到桌上,起身套了件卫衣,拿上了自家钥匙。一走出去,却意外地发现隔壁的大门是开着的。客厅中央摆着两个大纸箱,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蹲在行李箱旁的背影。昨天是灰色外套,今天是白色毛衣,一小截纤瘦的腰从下摆露出来。韩岩双手插兜立于门框边,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直接去看他的脚。还是赤脚,干干净净,没涂指甲油。再往上看,脚脖子不盈一握,脚后跟圆润光滑,看得出没吃过什么苦。这样的清秀背影,很难跟盗窃犯三个字挂钩。韩岩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件往箱子里放,收拾得比较潦草,摞得毫无章法。收到两个相框时他微微发怔,忽然不再继续。因为前后的门都敞着,间或有阵穿堂风。他身形单薄,竟像是根芦苇,被吹得晃了一晃。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韩岩没作声,也看不清他手里的相框是什么样的,只看见他的头越埋越低,到最后竟是伏在了膝盖上。没有声音,但一种无须言表的哀恸和无力,却从他弯曲的脊柱缓缓流淌,慢慢充盈屋内空气。“照你这个收法,要收到什么时候?”韩岩敲门。蹲着的人身体一震,扭头看向他,眼睛微微放大。逆光之处看不清表情,也看不见他眼底是浑浊是清澈。只见他背过身去,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你就是房东的侄子吧。”他温声道,“房东都跟我说了,麻烦你稍等,我很快就好。”两人一个站一个蹲,始终没有四目相对。看上去他也没有几件东西,又或者没有几件值得留恋的东西。所要带走的无外乎是几本书,几件衣服几双鞋。等他起身,终于回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要检查一下吗?”说这话时他眼角低垂,分明将一切情绪敛进身体,但尾音却微微发颤。韩岩朝卧室扬了扬下巴:“被子不是你的?”“不……”“不是?”“不要了。”韩岩往前走了两步,在一米开外看着他:“走之前处理掉,留着也是垃圾。” 第7章 对话就到这里为止。韩岩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把乔屿这个傻叉揪到跟前踹两脚。顶着自己的身份,说着这些别有用心的话,真以为对方听不出来?他打给乔屿,一接通就是冷冷的一句:“很好玩?”乔屿那边正在酒吧,费很大力气才听清楚他说的话,大声地“啊?”韩岩气不顺,径直就把电话挂了。就在下一秒,新消息跳了出来。[来自]ning:你这么胡搅蛮缠,是对我有好感吗?(8.4km)果然,谁都不是傻子。韩岩眉心一跳,低声骂了声操。第4章 你真的好喜欢凶人其实这种无聊的对话,以韩岩的脾气,完全可以结束在任何地方。不过他没有。一个千里迢迢回国给人当小三的大学生,说出“你是对我有好感吗”这种话,让他脸上无光。他觉得对方不配,哪怕只是误会。几乎没怎么犹豫,韩岩登入账号改了密码,然后开始给ning发消息。[来自]桥归桥:刚才那些话你当是狗发的,我对你没兴趣。没想到,ning也跟从前大相径庭。[来自]ning:没有就没有吧,用不着这样骂自己。(8.4km)[来自]桥归桥:少跟我玩文字游戏。[来自]ning:你知道吗,有的大狗跟十岁小孩差不多,懂点道理,但是不讲道理。(8.4km)韩岩脸色骤沉。[来自]桥归桥:骂我是畜生?[来自]ning:没骂你,我骂狗。(8.4km)韩岩噌一下起身,叼着烟走到阳台。离十点整还差一刻钟,月光很淡,对面楼一半房间亮着灯。周围很静,半点喧嚣也没有,只有楼上隐约传来的古装剧声音。“你父母没教过你教养两个字怎么写?”他是真生气了,直接发了语音,语气冷冰冰地透着寒意。刚才还有来有回的对话框也随之冷却。不知道ning是被他吓着了还是自觉理亏,总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韩岩没立刻回客厅,反而继续在阳台上站着抽烟。这种心态有点像犯罪嫌疑人留恋案发现场,强的欺负完弱的,还想听见弱的哭两声。等到第二支烟也抽到末尾,新消息提示音才响起。“对不起,别生气,我跟你道歉。”一道细软嗓音在阳台如水一样浸润开来。这句道歉并不敷衍,但也不够诚心。语调向下,字与字之间粘滞,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大概是周围太安静了,所以这次听得格外清楚。韩岩眼睑微颤,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在哪呢?还没等他有结论,又来一条语音。“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骂你的。你冲我发火可以,别带上我爸爸妈妈行吗。”声音软得弹牙,让人联想起小时候吃过的一种水果糖,橘子味的。韩岩的心像被人揉了一下,谈不上舒服不舒服,就是异样的感觉。嘴里的烟快燃尽了,但他一时忘了抽,烟灰自然而然地落到屏幕上。等到回神,他低骂着将手机甩了甩。也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误会来了。在这个交友软件里,摇晃手机这样的物理动作会带来一个效果——[“桥归桥”戳了戳“ning”的脸。]……韩岩看着画面上出现的这行系统小灰字,前额肌肉收紧。到底是谁发明的这些狗屁玩意儿,跟用户有仇还是嫌社会上的男男男女关系不够乱。ning显然也没预料到他会有这样表示亲昵的惊人之举,正在输入的字样出现又消失,然后再出现,似乎也在纠结中,好一会儿后才发来一行小字。[来自]ning:戳我干嘛?(8.4km)怎么说,又说是误会?再来一次恐怕就不止被人嘲讽成狗那么简单。韩岩缄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复——[来自]桥归桥:我帕金森,手抖。没想到换来ning扑哧一笑:“你真逗。” 第9章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呃,好像不算便宜哎,一室一厅要三千多。”“无处可去还想住一室一厅?”他的声音显得很凛冽。说完头一偏,看向隔壁漆黑的阳台。ning微微一顿,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无处可去啊,猜的吗。其实也不算无处可去吧,就是钱不多了,要节省点。”韩岩冷冷地问:“所以你打算就这么耗着,耗到他离婚?”“不是的,当然不是。”ning的声音愈发的低,几乎到了快听不见的地步,“这回我们彻底断了,我不会再跟他联系。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找到工作了,在快消公司做管培生,我想试试看,如果可以的话,先在这里发展两年。”作为准一线城市,z城的发展机会的确比其他地方要多,尤其是海归,就业选择面很广。看来自己冤枉了他。韩岩手一伸,摸到烟盒底下的那枚创可贴。忽然觉得没那么讨厌了。“你不信?”ning见他不答话,急急申辩,“我是说真的,这点底线我有的,以前我没破坏过他的家庭,以后也不会。”韩岩把创可贴捏在指腹,把玩片刻后道:“去那儿看房别找什么破中介,大学城有论坛,上面租房帖子一抓一大把。”“知道了,”ning没得到肯定的答复,有点泄气,不过仍乖乖答,“谢谢你啊阿文,你是我在这儿的第一个朋友。”韩岩没说话。ning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算朋友吧?”韩岩还是不说话。ning又问:“算吗?”韩岩蹙眉:“你哪来这么多问题。”ning傻傻一笑,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过韩岩直接挂了。晚上闭眼之前韩岩躺床上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就这么巧,上网“交友”交到隔壁的人,对方还跟已婚男人纠缠不清。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种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是什么道德标兵,但兔子不吃窝边草。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窝边草招来的麻烦吵醒。砰砰砰——砰砰砰——门敲了近五分钟,韩岩终于脸黑如铁地穿上拖鞋去开门。外面站的却是个陌生男人。说陌生不准确,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天夜里在楼梯转角。两人面对面站着,不速之客一身风衣,三十多岁,鼻梁上架着金属框眼镜,看上去人模狗样。“你好,跟你打听一个人,隔壁——”对方的眼睛越过韩岩的肩,旁落在墙角的吉他上,眉头诧异地皱了一下,紧接着就把目光锁定在韩岩脸上。顿了好几秒后换了种问法:“安宁去哪儿了。”第5章 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吧?韩岩两只手在脸上来回搓动数下,强行清醒了几分,而后才留意到外面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楼道里有沙沙声,天然的白噪音。本来应该好眠的一个早晨,就这么被*蛋地吵醒了。跟上次一样,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是一身得体的着装,不过脸色憔悴不少。他眼底遍布血丝,看起来像是熬了一个通宵。另外,他镜片微湿,风衣肩侧落了一溜雨水,皮鞋鞋头也溅上了很多泥,显然来得很匆忙。“安宁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他。”韩岩的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谁?”“我说了,安宁。”来人语气生硬又急躁,两手撩开风衣叉在腰际,周身还有种敌意。“不认识。”韩岩要关门,一只手砰一下将门抵住,“等等。”韩岩挑眉。“你不认识?”两人近距离对峙,来人的目光越过他,用一种极不友善的方式,无声地梭巡起客厅和虚掩的卧室房门。“看什么看,”韩岩瞳仁微缩,身体横着拦截,“这儿没你要找的人,上别处找去。”僵持之下男人拿膝盖顶住门,低头脱下眼镜,开始擦镜片,“这样就没意思了。”“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去找他,你敢说你们不认识?”说完他再次戴上眼镜,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韩岩。对话像是豁地一下撕开了口子,韩岩眯了眯眼,刹时明白他口中的安宁是谁。安宁就是ning。 第11章 安宁挡在两人中间。“不好意思,”他背对着曹恒启,抿紧唇看着满脸阴沉的韩岩,“能不能再给我两三分钟的时间,我——”他顿了顿,“我跟他把话说清楚就走。”曹恒启身体一僵,胸膛微微起伏。韩岩眯眼看了安宁一会儿,越看他越不自在,感觉安宁几乎快化了。好一会儿后韩岩鼻腔里低嗤一声,咬着烟去了阳台,把客厅留给他们。外面雨还没停,室内温度高,铝合金包边的蓝玻璃窗面蒙了一层白雾,雨水在上面斜拉出许多雨丝,一滴滴细小的水滴滚落下去,远看像是在白雾上提笔作画。窗上也映着韩岩面无表情的脸。他站久了就背疼。这种没来由的耐心已经是第二次,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为安宁破例,也许是看他可怜,也许是好奇这出狗血剧到底能有个什么结果。客厅里开始还有高声争辩,后来讲话声愈来愈小,几分钟后只有砰一声门响。过了一会儿,半支烟的时间,有人敲了敲阳台的推拉门。韩岩扭头,隔着玻璃看见安宁巴掌大的脸。很奇怪,虽然模糊不清,但他觉得安宁一定是哭过一场了。他心底莫名一阵烦躁,掐了烟走过去。一开门,安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背在身后。韩岩往前,他就往后。往前,往后。他不知道韩岩这样步步紧逼是想干嘛,跟他算账?最后他退到沙发附近,退无可退,神色紧张。韩岩一抬胳膊,像是要打人,他马上闭眼将双手一抱,牢牢护住脑袋。结果拳头却没落下来。他慢慢睁开眼。一只大手越过他腰侧,将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韩岩冷眼:“还不走?”“跟你说一声再走。”安宁脚后跟轻轻抵着沙发角,小腿别扭着动弹不得,“今天不好意思了,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别担心,他不会去验伤的。”韩岩向后窝进沙发里,微抬下巴注视着极不自在的安宁。“吉他我就先拿走了,谢谢你帮我保管。”见韩岩不说话,安宁下颌收紧,回头看了一眼地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蹲下,用湿巾一点点擦拭起半干的脚印。外面雨声渐大。尽管看起来并不熟练,但他活干得很认真仔细。擦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没敢进去,便跪下伸手去够,屁股高高地撅起来,外套耸上去,露出一小截白瘦的腰。从沙发这边的角度看,他腿型也很漂亮,蹲下时膝盖顶着下巴,跪着时腰背跟小腿平行,整个人洋娃娃似的,好像可以被人随意摆弄,任何姿势都行。韩岩视线微聚,三秒后生硬地将头转开。活见鬼。没多久安宁把地板擦干净了,起身整理了一下上衣。韩岩看着他把用过的脏湿巾丢进垃圾桶,然后抬头抿唇,轻声问:“我能不能借你的卫生间洗个手。”韩岩偏了偏头,示意他自便。“谢谢。”水声轻缓。半分钟不到人就从卫生间出来了。指间还是湿的,走路过程中有水滴到地板上。他似乎有点窘,但也没再去管它。接着他就背上吉他走到门口,将要离开之际转身道:“对了,我叫安宁,平安宁静的那个安宁。”“韩岩。”他点点头,“那有缘再见。”大门开了又关。他离开以后韩岩坐着没起身,等背上那阵不舒服过去才换了个姿势,瞥眼看见刚才扔湿巾的那个垃圾桶,又想起安宁跪在地板上小心擦拭的画面。他穿的好像是牛仔裤,跪姿时屁股绷得严丝合缝,后面两个口袋紧贴着臀,似乎一张卡片也插不进去。韩岩目光落在安宁跪过的位置,眼神带着一种雄性体温。手机却突兀震动。又是上回那事,团队所有人去了香港,问题没完没了。他烦不胜烦,但却不能不接。没打两分钟,门被人敲响。“jason你等我一下。”他对手机说。打开门,刚离开不久的人竟然折返,安宁背着吉他站在门口。“那个……”大概没料到门会开得这么快,敲门的手还悬停在半空。韩岩蹙眉:“怎么又是你。”安宁往他背后空荡荡的沙发看了一眼,“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他还没走,车就停在单元楼外面。”这个他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自明。看样子是不守到人不罢休。 第13章 [来自]ning:我夸张的啦。但是他真的很像哑巴,凶巴巴的,刚才还打人。[来自]桥归桥:打你了?[来自]ning:当然没有!要是他敢打我,我打不过也会报警。(小于1.0km)韩岩淡淡一笑。[来自]桥归桥:把你厉害的。客厅的安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腿,脸上也在笑。韩岩收回目光。[来自]桥归桥:怕么?[来自]ning:什么呀。(小于1.0km)[来自]桥归桥:在大恶人家。[来自]ning:一点点吧,不过没办法啊,坐楼道更丢人,我宁愿被他打也不想再见恒启了。(小于1.0km)几秒后这条消息迅速撤回,重新编辑后变成了:[来自]ning:一点点吧,不过没办法啊,坐楼道更丢人,我宁愿被他打也不想再见前男友了。(小于1.0km)嘴比心快的典型。[来自]桥归桥:你就这么暴露他人隐私?[来自]ning:……你当作没看见好不好。(小于1.0km)[来自]桥归桥:我考虑考虑。[来自]ning:喂。(小于1.0km)[来自]桥归桥:怎么。[来自]ning:求求你啦,拜托拜托。(小于1.0km)ning发来一个双手合十的小熊舞蹈表情。不知不觉韩岩的嘴角勾上去,等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玻璃窗上那张脸,肌肉走向出奇的缓和。快到中午。他收起手机回到客厅,安宁立马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搓。韩岩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余光看见安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悄悄咽了口口水。“想喝水?”安宁点了点头。早上这一通闹,紧张得他口干舌燥。杯子是半透明的黑色玻璃。韩岩从桌上随便拿了一个,打开冰箱倒了杯橙汁拿过去。安宁不等他走过来就立马起身,双手上前迎接,“谢谢谢谢。”“抽烟么?”“不了。”他双手快速摆动,大概怕自己态度显得太反感,又腼腆一笑,“你请便,我不介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岩坐回沙发,拿了支烟出来,在烟盒磕了两下,但看了安宁一眼之后又收了起来。他背向后靠,右腿架到左腿上,看了眼外面缠绵的雨势,“你带伞了么?”安宁摇了摇头。韩岩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下颌指了指门口,“鞋柜里有伞,自己拿。”“喔喔。”安宁有点儿无所适从,一手端着橙汁一手耙了耙刘海,“也不用了,说不定过一会儿雨会小一点。”韩岩扬了扬下巴:“喝啊。”不是说渴了?安宁就双手把玻璃杯捧起来,嘴唇凑到杯沿,刚喝进去一口,表情突然凝固。“不好喝?”韩岩蹙眉。怎么这么娇气。安宁喉咙艰难地滑动一下,咽下去了,而后轻声道:“味道怪怪的。”韩岩起身,拉开冰箱检查保质期,没问题。又走过去端起水杯闻了闻,没异常。他耐心全无:“你怎么这么麻烦。”安宁小声回应:“真的很怪,不信你尝。”韩岩不信邪,直接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诶——”安宁阻止不及,“可以倒出来喝的吧……”声音越来越小。确实很奇怪,入口微涩,甜中带苦。韩岩往杯底一看,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了。杯底有烟灰。他霍地起身走到开放厨房,把剩下的半杯橙汁倒进了水池。安宁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在他倒橙汁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是坏了吧?”韩岩没把真相告诉他,只抬了抬眼:“喝坏了我负责。” 第15章 安宁噤声。客厅更静了。之前还有雨声,这会儿雨也小了,雷也不打了,静悄悄的只剩韩岩粗重的呼吸。走还是留?两个选择摆在安宁面前。他退回沙发角落,无声地摆弄手机。[来自]ning:惨了,我邻居好像发烧了。[来自]ning:不太想管他,但是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太好?可惜,半晌没有回音。阿文呢,在吃饭?安宁对着之前的对话末尾那个“小于1.0km”发呆。真希望阿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应该知道怎么办吧。自己能第一时间认出他吗?安宁觉得能。还没停下胡思乱想,忽然有人敲门。叩叩——叩叩——听声音就知道不是曹恒启,应该是找房子主人的。他扭头看了迷迷糊糊的韩岩一眼,起身朝门走去。格勒——“哟你居然在家,在家你不接我电——”话在半途断掉,“我走错了?”来的是个年轻男人,公子哥打扮,手肘撑墙,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还没收起。“那个……你是找韩岩的吧?我是他邻居。”安宁笑笑。“邻居?”一道直接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在他脸上。“不会吧,韩岩这小子居然有这么好看的邻居,可以啊。”来人潇洒扬头,弹了个响舌:“你好,我是他朋友,我姓乔,他人呢?”安宁微微一怔。姓乔?第7章 是否一步错,步步错乔屿见他不动,又打了个响指:“怎么了,不欢迎?”安宁这才回神:“没有没有,请进。”地板干净无尘,周正锃亮的皮鞋刚要踏上去,突然又悬停在半空,然后退回门外。“拿双拖鞋给我,这小子洁癖重得很。”安宁只得弯腰从鞋柜找了双看上去比较大的拖鞋,规规矩矩地摆在他面前,然后趁他低头换鞋之际,悄悄观察他的样子。身材高大,但比韩岩要瘦一些,肌肉线条没那么匀实。五官英挺,有一点点混血的味道,嘴唇薄薄两片,鼻梁挺拔得像小山脊,双眼始终带着笑。挺帅的。他的意思不是说韩岩不帅。韩岩也很帅,但脾气不好。面前这人就不同了,有礼貌,又没有攻击性,最重要的是还姓乔。会不会……?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安宁没敢太放肆往下想,打算一点点试探。“你也住这个小区?”刚鼓起勇气问出口,乔屿的注意力却被沙发上半睡半醒的韩岩给吸引走了,“哟,韩岩这是怎么了。”“啊?”他扭头,“喔。好像发烧了,刚才有点儿咳嗽,吃完饭就……就这样了。”乔屿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找出温度计,又跟安宁一起把韩岩扶到长沙发上躺着,掀开他的毛衣给他量体温。“这小子,又沉了。”小麦色的皮肤,起伏的腹肌,韩岩应该常健身。安宁别过了眼。乔屿一笑:“不好意思了?”他硬撑:“没有。”不过眼睫毛已经垂下去了,帘子一样盖着明丽的眸,“你还没回答我呢。”“嗯?”乔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态度暧昧,“喔,你问我住哪儿啊。我这人吧,四海为家,云游五湖。”他冲安宁眨眨左眼,“今天刚好浪迹至此,与施主相逢即是有缘。”安宁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什么呀。” 第17章 韩岩霍然起身。“没事吧。”乔屿立马放下碗,拉过安宁红红的手腕查看。“没事——”话音未落,身后一只手粗暴地拽过他小臂,拖着他走到厨房水池,拧开水龙头冲他的手腕。乔屿也过去,叉着腰目光关切,“真没事儿吧?”韩岩突然吼:“谁让你给他煮面的?!”安宁被吼得一愣,直直站着,眼圈一下就红了,“对不起……”乔屿啪得把龙头一关,直接又去扳安宁的肩:“你跟我过来坐,别搭理他,他就一傻逼。”安宁挣脱他的手,摆了摆头:“不用了,我先走了。”接着就取下围裙,拿上吉他迅速下了楼,连再见都没说。乔屿指着韩岩,大骂他祖宗十八代,“老子也走了,省得受你闲气。”门砰一声响。刚才还高声嚷嚷热闹非凡的一间房,瞬间归于寂静。不管是温柔的、暴戾的、可爱的、友好的,各种情绪和画面通通消失无影。只有一滩脏渍留在地板上,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反感。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韩岩一个人坐在沙发,听见窗外没有完全收住的雨声。只过了片刻就再也坐不住,从鞋柜里抽出一把大黑伞直接冲下了楼。—外面天还是阴的,雨已经很小,不过要是从小区走到地铁站,衣服肯定全湿。安宁一出楼道就裹紧外套,夹克领子竖着藏起下巴。阴冷的天气,湿哒哒的衣服,让人很不舒服。刚走了五十米,头顶的天突然放晴。他一转头,看见乔屿站在他左侧,左手插袋,右手擎着一柄蓝伞。“你不是说你是他邻居么?”乔屿笑得戏谑。安宁低下头,委屈的感觉烟消云散。“我去看房子。”“要搬家?”“嗯。”“也对,跟他这种人做邻居确实没劲。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可以看看我妈他们那栋楼有没有房,兴许我妈还能帮你还还价。”“那……”安宁背着吉他,手攥紧肩带,“我留你一个电话行么?”“电话?”乔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当然没问题啊,微信要不要?”安宁默默点头,滑开手机,翻转方向递了过去,“你扫我吧。”“乔屿,乔木的乔,岛屿的屿。”乔屿从善如流,“加你了。”“嗯,”安宁脚在地上蹭了蹭,“我姓安。”这个提示总归足够明显了吧。乔屿却丝毫不察:“备注了,小安。”“你——”安宁一噎,抿紧唇顿了顿,低声嘟哝,“笨死了。”“嗯?”“算了,走吧走吧。”两人共撑一把伞,肩膀靠得很近,时而聊上两句,彼此对视着笑笑。楼道口一个人半隐在黑暗中,握伞的右手紧了紧,转身上楼去了。第8章 他认不出你的天气转冷,候鸟早已在南方筑巢,韩岩也结束假期,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严格说起来,生活跟假期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忙,全国各地飞,见客户见中介,加班加点赶paper。如果非要从这些淡如水的日子里找出点变化来,大概就是,他跟ning几乎每天都聊天。不过是以桥归桥的身份。安宁的心思当然很容易理解。他在z城初来乍到,工作和生活均是两眼一摸黑,很需要跟朋友聊聊天说说话,哪怕是隔着一部手机,也是种莫大的慰藉。但韩岩呢?韩岩是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好像是把安宁当无聊时间的排遣,又好像是出于一种收养流浪猫的心态。或许他还没下定决心将小猫带回家,但路过时总会给它喂点吃的。上周安宁第一天入职,前一晚神经兮兮地给韩岩发消息。[来自]ning:阿文,我紧张得快吐了,怎么办?(5.3km)[来自]桥归桥:你学位是买的? 第19章 韩岩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夜景,护城河边泊着好多游船。这城市景色不错,很适合闲来逛逛。他也无声地笑了:“你以前还说爱他。”“爱是爱的,”安宁显得有些羞赧和苦恼,“不过都过去了。”接着悄然转移话题:“你回酒店了吗?”“嗯。”“在干嘛,抽烟?”“没有,看景。”“有什么景呀。”“河。”“还有呢?”“船。”“好看吗?”“一般。”“难怪你不发朋——”安宁话说一半,突然戛然而止。韩岩坐下来掏了支烟,打火机轻响:“朋什么。”“没什么。”自己一直在默默为他朋友圈点赞的事,安宁暂时不打算说出来。说来也怪,乔屿这个人去哪儿都爱发照片打卡,最近却出奇地消停。“你给我寄明信片好不好。”他小声恳求。“不好。”韩岩嘴里缓慢释放出一口白烟。“为什么啊……”“字丑。”“那,你回来以后我能见见你吗?”这已经不是安宁第一次要求见面了。他是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奈何阿文太笨,始终猜不出他是谁。再这样等下去,冬天都快到了,冬天见面多冷啊?冷到不能牵手。“行吗?”安宁提着一口气。韩岩想了一会儿,烟没吸,“不能。”那口真气顿时散完,“为什么啊……”“长得丑。”安宁气恼极了。不想见面就说不想,还拿长得丑这种烂借口来说事,你哪里丑?“我也不好看,做朋友要那么好看干嘛?”虽然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但表面上仍用做朋友当借口。空气莫名凝固。安宁心里敲起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该那样说。“信号不好了吗?”他轻声问,“还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多年,他从心底深处渴望一段稳定的、温暖的关系,害怕被抛弃,害怕总是一个人。韩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用力摁到烟灰缸中,“你不会喜欢我的。”安宁怔了一怔,马上接口:“你怎么知道?”说完又自悔失言,纠正道:“我是说……我是说我没那么以貌取人。”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阿文不肯见他。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们都很合适,哪怕现在感情基础不牢,也可以从朋友做起,一点点慢慢接触。“等你回来,咱们就见面好不好。”“为什么。”韩岩问。安宁怔忡道:“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见我。”是出于好奇,还是急于开始一段关系。又或者,只是想要纾解某些欲望。“你说呢,”安宁却极委屈地反问,“你说我为什么想见你。”“不知道。”韩岩真的不知道。电话就此沉寂。彼此的呼吸虽然轻浅,但落到耳中还是能引得心神跌宕。算了,也许真的还不是时候。 第21章 顺着他的视线,一辆银灰色suv缓慢前行。安宁一停,车也停了。他凝眸看去,见到驾驶座一张略有印象的脸,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车里的男人也看着他,轮廓分明,面无表情。在哪里见过呢?没等他想起来对方就下车朝他走过来,停在他面前。安宁怔住。“不记得了?”男人两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形挺拔,肩背如山,“韩岩。”一个多月前的记忆慢慢回溯。“啊,”安宁手指一抬,刚指了一下就立马缩回去,“是你呀,好巧,你也在这边上班?”他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那个大恶人吗?怎么会遇上他呀,倒霉,早知道快点走了。韩岩眉骨格外突出,显得眼神很深邃,“回家?”“嗯。”安宁轻轻颔首,眼神有意无意地旁落,不跟他对视。“正好顺路,我送你。”一旁的同事见他们熟人偶遇,就自觉地说:“那小安我先走了。”谁知胳膊却被安宁悄悄攥住,小声央求,“等我一下。”同事傻眼。“谢谢,但是我早就搬家了哎,”安宁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身后,停在那儿的车跟人一样,冷峻又沉闷,“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了。”韩岩不动如山。安宁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很礼貌地对他挥手拜拜,“那我就先走了。”刚转身,背包上的奥特曼却被人拽住。倏地一下,伸缩绳被拉得老长。安宁感觉到阻力,诧异地扭过头去,见到韩岩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你干嘛?”“我送你。”他鼻梁一皱,有点不高兴了,“真的不用你送,我坐地铁也很方便的。”“有事问你。”“什么事?”“上车再说。”他们俩之前能有什么事啊?“走吗安宁?”同事不耐烦,安宁心里更是忐忑得不得了,抿紧嘴微瞪韩岩,“到底什么事啊,你不说我要走了。”只见韩岩额角收紧,两条淡淡的青筋露出形迹。“乔屿的事。”这是句定身咒。安宁蓦地静止,脸上的不悦消失无影,双颧浮起浅浅一层红云。同事扯扯他:“走不走。”他咬唇静默,随后小声道歉,“咱们下次再一起吃拉面吧,到时候我请你好不好。”—安宁想的没错,韩岩的车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外面冷里面也冷。之前车窗大开,现在坐上车以后,无论碰到哪里都是凉冰冰的,副驾的真皮座椅更是冒寒气。车刚开进主路,安宁就没忍住朝手上呵了口气。“你冷?”韩岩侧过头。“还好。”安宁缩着脖子。韩岩伸手开了暖气,并且调整了出风方向,“你可以提醒我。”他粗枝大叶,一个人的时候想不起这些细节。热风徐徐送出,从四面八方吹到安宁身上,舒服得就像一条毯子将他裹住。“谢谢。”安宁摸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拨弄扇叶,轻不可察地看了衣着单薄的韩岩一眼,“你也吹,我没有那么冷。”韩岩再度生硬地将扇叶拨回去,目不斜视地继续开车,“你好像很怕我。”暖风把安宁的脸吹得更热更红了。他抓了抓刘海,用以掩饰不安的内心,“也没有,我只是比较认生。” 第23章 t“你把号拿回去吧,”他说,“我不用了。”乔屿一愣:“不是吧,跟我置气?我没说什么啊。你想用就继续用,大不了我再买个号。”刚一说完,气氛组的人又来跟大客户乔屿请安,乔屿扭头就开始热聊。音浪带动身体,鼓点贴着耳膜,灯光晃人眼睛。韩岩置身其中却有种割裂感。一开始还有人上前攀谈,但很快就都无趣地走了。他这张脸再怎么英俊,假如脾气不改,注定不适合谈感情。坐了一会儿后杯里就空了。他将手机拿出来,想把密码给乔屿改回去。还没解锁,屏幕上就出现一大串未读消息。从昨天到今天,安宁给他发了二十多条消息,他一条也没回。[来自]ning:你回来了吗?[来自]ning:人呢?[来自]ning:knock knock.有人在吗?[来自]ning:睡了没。[来自]ning: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很担心你。[来自]ning: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好担心。[来自]ning:晚安。十小时后。[来自]ning: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来自]ning:如果是因为要求见面的事,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你还愿意和我说话,我什么都不要求了。[来自]ning:没有礼物也没关系,你能答复我吗?十二小时后,也就是刚刚。[来自]ning: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来自]ning:你讨厌我了?消息末尾不再显示距离,因为韩岩关闭了距离提醒。离得再近,心是远的。他把屏幕反扣向桌面,手指离开的那一瞬,机身又震了一下。[来自]ning:至少跟我说声再见。周遭寂寂。韩岩倒向沙发,缄默地仰面望着头顶的激光灯,光线太强,眼底发涩。不知过了多久,交际完的乔屿坐回他身边,摸出身上的手机瞧了一眼,啧一声道:“小安?谁啊。”感情世界就是这样残酷,在乎你的人记得你眼帘睫毛几许,不在乎你的人连你的名字都毫无印象。也就一个月而已。“打不着车告诉我干嘛,”乔屿双眼微眯,边看边念,“我在中山公路,东湖公园后门。钱包丢了,手机也快没电了,怎么都打不到车,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念完重重地嘁了一声:“妈的,当我司机啊。”下一秒手机却被人抢去。韩岩耸然站起,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整条短信,紧接着便拿上外套,拔腿往门口飞奔。“哎!哎你跑哪去?!”乔屿在后面扯着脖子喊,“喝了酒别他妈开车!”第10章 吻我东湖公园是离市区最远的一个湖景公园,韩岩赶到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路上司机犯困,连打两个哈欠以后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回头跟他商量,“小伙子,我抽支烟行吗?”韩岩将车窗降到最低。司机会意,手往后一伸,“来,你也来一支,提提神。”t打火机咔噔一响,幽蓝的火苗被冷风吹得缩首缩尾。他接过烟,用手护住火,嘴衔着烟低下头。做过定型的刘海原本正统严肃,此刻却有一缕头发撂下,松松地搭在额前,像是石膏像最生动的那处细节。风把烟全吹到脸上,他眯着眼。“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司机瞅着后视镜,“还穿得这么正式。”这一趟来回估计得一百五。上车的时候就说好了,目的地太远,只坐单程就不去。“接人。”韩岩惜字如金。“接女朋友吧。”他没有再回答,转向寒冷的窗外,沉默地看着飞速后退的梧桐黄叶。开到公园附近,司机把车速降下来,“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韩岩五官绷紧,没应。司机摇了摇头,跟他一起找。 第25章 韩岩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嘴边。可惜车子顿刹,司机打断:“二位,到了。”安宁对着韩岩,做了一个歪头的动作——你要说什么?韩岩转身下车。安宁愣了一下,迅速闷头跟上。—“你先去冲个热水澡,”进门后韩岩替安宁找了身睡衣,“乔屿会很晚。”“不用麻烦了吧。”“我不想说第二遍,”大概是太晚了,韩岩眼下泛青,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又把兜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掏出来,扔到茶几上叮咣作响,“洗完了去我床上躺着,我还要加班,别出来打扰我。”安宁只得从命。不多时,浴室水声响起。韩岩仰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给乔屿打电话,烟灰抖得到处都是。一口又一口的白烟吐出去,笼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烟头的火星在雾中晃。大约过了一刻钟,水声停止。满身松木香气的安宁走出来,发现沙发上的韩岩已经是工作状态,笔电屏幕的白光反射到他脸上,显得轮廓更加生冷。“请问吹风机在哪里?”“卧室,进去以后把门关上。”他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想了想,又小声嘱咐:“要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乔屿到了以后可以麻烦你叫醒我吗?”敲键盘的手一顿。韩岩沉默片刻,仍未抬头看他:“乔屿会叫你。”“好的,”安宁手里还兜着自己的衣服,低头呐呐,“不过我应该不会睡着的。”这是实话。他哪里睡得着呢?很快就会见到乔屿。等了这么多天,心结终于要全盘解开,这最后等待的几十分钟就像是苦药回甘,煎熬后泛起津甜,一剂下去药到病除。韩岩不愧是有洁癖的人,尽管是独居男人,但卧室的寝具干净又蓬松,枕头上一根落发也没有,更没有任何难闻的味道。卧室很暖和,空调不知何时已经提前被人打开。抬头看到上面显示的28度,安宁心里莫名一暖。其实韩岩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只是木讷了一些,话不会好好说,骨子里是个不错的人。也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乔屿的朋友怎么会是坏人?吹干头发后他合衣躺下,盖上被子,却隐约觉得自己被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包围。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味道,韩岩睡过的地方还是有味道的,闷在被子里,像抱着自己一样。安宁双颊微微红了,随后用手掐了掐脸。他拿过藏在被中许久、已经温热的手机,给阿文发了条消息。[来自]ning:还没忙完吗?早一点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尴尬。放下手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微信,似乎还是更习惯跟阿文用旧软件聊天,好像那才是真正的阿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催促起了作用,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外面有门锁解锁的声音。他迅速闭上眼睛,心如擂鼓。不过卧室的门没有动静。隔着一道墙,客厅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来的是乔屿,他跟韩岩好像是在客厅谈事情,声音很低,像是刻意不想吵醒任何人。安宁闭眼等了好久,虽然没看手机,但半个小时总有的。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期待的事来得越慢。又过了几分钟,卧室的门才吱呀一声轻响。他立马闭好眼睛,努力装出睡着的模样。太紧张了,如果直接睁着眼见面,好像会不知道说什么。就等乔屿先开口吧。脚步声来到床边,来人沉默。安宁的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攥着床单。他脑中混沌如沸水,血液全涌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重。乔屿似乎是在看他。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格外久,久到安宁几乎要以为刚才的脚步声是自己的错觉。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该睁眼时,左眼上方忽然落下一个温热的触感——是吻。伴随着灼热呼吸的吻,只停留一秒就离开,力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还有一些若有似无的酒味。 第27章 明明得到那个吻时他是那么渴望更进一步,不知为什么,睁开眼见到人,反而犹豫了。或许真的是想象中的就是最美好的。他不说话了。沉默很多时候就代表着一种态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跟韩岩学的。乔屿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发动车子放起音乐:“行了,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吧,周末再约你。”安宁松了口气。“嗯。”他点点头,眼眸微垂,忽然捕捉到后视镜里的一个身影。是韩岩。他竟然一直没走,就那么站在单元楼前看着他们。地上的影子颀长,无论风怎样吹都纹丝不动。他为什么不走?安宁慢慢扭头,迷茫地看向乔屿。正在开车的乔屿分神瞥他:“怎么了?”“他怎么不进去?”安宁问。“谁?”“韩岩。”乔屿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后视镜,哑口无言半晌方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从那晚起,社交软件的两个号不再有交流。不是安宁主动放弃的。他改不掉旧习惯,以ning的身份给阿文发过几次消息,但都没有收到回音。等乔屿带他出去看电影吃饭的时候他询问原因,乔屿解释说两边回消息太麻烦,以后用微信就行。安宁放不下,偷偷在网上找店,将两人的聊天记录做成了定制书,铜纸覆膜,很大一本。但安宁没告诉乔屿,怕他觉得自己矫情。乔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些陷在感情里的小心思容忍度很低。说得简单点,他不喜欢搞这一套。闲得无聊时他会叫安宁出来见面,心情好会给安宁买东西,很少吃安宁做的饭,大部分时候都要去高级餐厅。他的恋爱是有一套既定模式的,可能有些人会钟意这种标准模式,但安宁更注重细节。安宁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很真,比起千元一套的寿司宴更喜欢自己烤的披萨,比起名牌手表更钟意游乐园卖的玩偶挂件。不过比起能跟乔屿在一起,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安宁不是想改变乔屿,只是觉得奇怪,乔屿跟从前的阿文,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个想法刚出现时,他觉得很荒谬。因为提起之前他们聊过的大部分事乔屿都对答如流,只有少部分时间久了不记得。乔屿甚至当着他的面登过那个号,虽然只是为了改一个更有型的新头像。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拉长,安宁还是发现了矛盾之处。乔屿健谈多金,自我感觉良好,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是个绝对外放的绩优股。但从前的阿文话少又毒舌,处事稳重端肃,交友慢热谨慎,是块需要人细心发掘才能见其光彩的璞玉。渐渐的,安宁有了一种错乱感,时间长了甚至开始怀疑,以前的阿文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当中。幸好还有一本整理好的书,铅印工整,记录着他们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抱紧了那份聊天记录,夜夜温习,提醒自己珍惜如今的一切。正因如此,乔屿迟迟不与他确立关系他也不恼。他想,郑重一些才是对的,才符合阿文的处事风格。今天周五,他们本来约好了下班后一起吃饭,但安宁临时被留下来加班,计划只能取消。突然空出一晚的时间,乔屿当然不会一个人老老实实回家打游戏。他给韩岩打电话,本来以为韩岩百分之百在当加班的老黄牛,没想到,电话那头却是酒吧的轰鸣。十点乔屿赶到酒吧,韩岩已经醉了五六成,领带扯得快要脱出脖子。“我操,什么情况啊你这是。”乔屿朝酒保招了招手,“他什么时候来的?”酒保边擦杯子边应:“八点多就来了,场子还在做清洁呢。从来也没见韩哥这么积极过,来了就要酒喝,包都扔了。”说着便从吧台内抽出一个公文包:“你瞧,我怕人家给他把电脑顺走,眼巴巴看着。”乔屿笑着抽出一张小费,“够意思。”酒保接过去,喜上眉梢地给他拿了个空杯子。乔屿没立刻要酒,一屁股坐到韩岩身边,胳膊搭在他肩头,“熏死我了,喝多少啊这是……”韩岩半醉半醒地撑起上半身,“你来晚了。”“嘿,还我来晚了,”乔屿直乐,“怎么着,我自罚三杯?”相比平时,韩岩显得动作迟缓。他把那只空酒杯移过来,招手让酒保倒威士忌。乔屿连忙把杯一捂,摆摆手让酒保走开,“得了得了我逗你的,都喝成这样了还喝,肝不要了还是命不要了?聊聊吧。”他今晚不是来喝酒的。西裤里照例有烟,韩岩抽出一支,点了三次火才点着,“聊什么?”两人面前有两只酒杯,一只装酒,一只磕烟灰。乔屿笑了笑,先是不说话,只拿起那只装酒的杯子轻轻摇晃。“有话就说。”韩岩的脸隐在烟雾中。乔屿仍是笑,摸过吧台的烟盒抽了支出来,咬在嘴里,凑到韩岩的烟头上点火。他们读书的时候老这样,觉得酷,烟头对烟头点,不爱用打火机。“你跟安宁没联系吧。”韩岩手一顿,静静坐了片刻才接着抽,“没有。”“那就好。”乔屿抖了抖烟灰,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往旁边吹了口烟,“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把话说清楚。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感觉安宁挺不错的,模样好性格也不错,想跟他再进一步。不过你是我哥们儿,你喜欢的人我肯定不碰,所以先问问你意见。” 第29章 在他的印象中,韩岩是个不苟言笑、情绪沉稳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什么事会让他喝这么多酒?何必呢。回想起来,韩岩其实对他不错,下雨时收留过他,半夜去公园接过他,他跟乔屿走的时候……走的时候送过他。“走吧。”乔屿说。安宁嗯了一声,跟随乔屿往门口走。韩岩却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睛,上半身伏着自己右臂,吧台上的左手动了动。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安宁还是不放心,回头又看向吧台,恰好见到一个动作——笃、笃、笃。骨节分明的左手五指微屈,食指在木质台面敲了三下。等一等。刹那间犹如过电,安宁浑身一颤,整个人定在原地,直到乔屿搂住他的肩,“又怎么了?”是巧合吗?他怔怔转头,木愣愣望着乔屿,仔仔细细打量这张脸。“嗯?”乔屿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是啊,到底怎么了。是他,或者不是他……第12章 你不是他“你看着我干什么?”乔屿先是皱眉,继而脸色微冷。安宁就去看韩岩。吧台上的韩岩醉得太深,身体无意识地转了一个方向,五官隐于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不是阿文,只有颈后短硬的黑发凌厉又颓废。肩膀上那只手徒然收紧,竟捏得安宁隐隐作痛。“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怕我吃醋?”乔屿半真半假,气场强大。“我没有。”安宁这才收回目光。音浪掀顶,high到高点的人流拥着他们往外走,他脚步有些趔趄。乔屿自始至终都牢牢地箍着他的肩,直到把人带上车。回程路上,两人罕见的没有聊天。每一次乔屿扭头,都能撞见安宁探寻的目光。车里没有开灯,车外的路灯跟车灯一闪而过,晃在安宁脸上,就像宁静的湖面下翻涌的浪头一样。他极少露出这种神情。迷茫,疑问,又有些害怕。开到一半乔屿按耐不住,将车停靠到路边,双手握住安宁凉冰冰的手。安宁任他握着,头微微低着,刘海下的双眸显得局促。“你要真不想去我也不勉强,前面辅路调头有个威斯汀。这么晚你室友估计早就睡了,没必要回去讨人嫌。我给你在酒店开个房,送完你我就走,怎么样?”这么一招以退为进,打得安宁毫无招架之力。说到底,一切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就凭那一个动作,能证明什么?难道要为了这个极有可能是巧合的动作,搅乱他跟乔屿发展得好好的关系吗。静静坐了一会儿后,安宁垂眸摇了摇头:“算了,去你家吧。”“这才乖。”乔屿奖励似的捏了捏他的虎口。凌晨的马路上车少人稀,雷克萨斯马力又足,眨眼就到了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大门两卡一哨,道闸处值夜班的保安原本跷着脚打瞌睡,乔屿一按喇叭,立马抬窗问好,“乔先生回来了?今天挺早。那男的下午又找您来着,我按您吩咐,没让进,您看要不要——”“抬杆。”乔屿喝断,然后用余光扫向身旁。安宁头转向窗外,像没听见。车驶入地下车库负二层,有个车位极显眼,地面喷上了抽象彩绘。“我乔某人的得意之作,怎么样,够不够艺术?”“挺特别的,”安宁嘴角勾了勾,“我都不知道原来车位还能自己设计,物业不会有意见吗?”“他们敢!”乔屿似笑非笑,“我是业主,别看这车位就一亩三分地,产权可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他的说话方式总是这样,虽然算不上跋扈,多少有些目下无人。安宁不再回话。乘电梯上二十二楼,楼道仿大理石地砖,四墙纤尘不染,跟两人初遇的那个老旧小区大相径庭。进了房,乔屿带安宁参观了一圈,室内装潢极有格调,家具全是意大利进口。回到客厅,沙发背后十几只外形各异的积木熊一字排开,个个总有七八十厘米高,昭示着主人的玩心和多金。安宁心神微荡:“玩具熊?”阿文答应过送他玩具熊,一直没有拿出来,会不会就是这些?“什么玩具熊,”乔屿却不大高兴似的,“这是正经的bearbrick,收藏价值可不低。”话里话外像是觉得他没眼光。安宁先是一怔,继而心底一阵失落,勉强笑笑道:“我不懂这些。” 第31章 [来自]ning:阿文,你谈过恋爱没?[来自]桥归桥:废话。[来自]ning:你这么凶,也有人喜欢你呀。[来自]桥归桥:找打?[来自]ning:他们眼光真差。[来自]桥归桥:……安宁对着手机无声微笑。[来自]ning:好了不逗你了。你初恋是几岁?[来自]桥归桥:十九。[来自]ning:初吻呢?[来自]桥归桥:十九。[来自]ning:……初那个呢?[来自]桥归桥:看不懂你说什么。[来自]ning:还装。[来自]桥归桥:真不懂。[来自]ning:就那个啊。安宁坐在床边,脸悄然红了。[来自]桥归桥:那个是哪个。[来自]ning:那个就是睡觉![来自]桥归桥:问这个干什么。[来自]ning:好奇而已,好奇也不行?[来自]桥归桥:我以为你想跟我睡。[来自]ning:你胡说八道,谁想跟你睡谁是狗。[来自]ning:再说这种话我不理你了。[来自]桥归桥:脸皮是纸做的?[来自]ning:反正没你的厚。那时那么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管聊到什么,彼此都很舒服。有时像最纯粹的朋友,有时像最暧昧的情人。安宁鼻根一酸,眼眶蓦地湿润。恰好洗完澡的乔屿推门而入,他赶紧起身把手机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还没转身,就被人从背后抱住。“玩手机啊,太淡定了吧,我以为你至少得紧张一下。”安宁没有回头,膝盖卡在乔屿的腿跟抽屉之间,感觉一处东西顶着自己。他嗓音微颤:“能不能关下灯。”乔屿笑了笑,放开他以后关了灯,房间顿时全暗。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被放到被子上,因为什么也没盖,身体又开始发抖。黑暗里乔屿想摸他,单手解开浴袍的腰带,手往里一探就顿住。“怎么搞的,抖成这样,我让你紧张一下你还真给面子。”安宁上齿磕着下齿:“冷。”“一会儿就不冷了,”乔屿右膝一屈,往他下面挤,“分开点儿。”紧接着右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然后麻利地撕开包装。他抖得更厉害,但仍然愿意配合,手臂哆嗦着抬起来,挂在乔屿的脖子上,腿怎么摆都像是不得法。“操,”乔屿边套东西边随口道,“紧张成这样,你不会是第一次吧。”橡胶咯吱作响,他低着头双手去捋,却没听见安宁的回答。抬眸一看,微弱的光线里,只见安宁面如死灰,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他一愣:“怎么了?”这几秒的寂静如同黑洞,将之前所有的幻觉跟错觉全都抽走。很快安宁如梦初醒,挣扎着推开他:“你刚才问我什么?”乔屿意识到失言,想揭过去:“随便一说。”“不对……”安宁迅速下床,抖着手穿好浴袍,“不对。”阿文知道他所有事,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知道他在那方面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经验。混沌许久的神智终于清明:“你不是阿文。”第13章 明天你还会愿意抱我吗凌晨一点的市区马路,人迹稀少,车声罕至。 第33章 安宁将韩岩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搂紧他的腰,很小心地、慢慢地往走廊尽头的房间挪。韩岩的确很沉,但压在他身上却不觉得沉,反而踏实。两人头挨着头,脸贴着脸。韩岩喝醉了,脸自然是烫的,奇怪的是安宁也双颊滚烫。听着耳畔粗重的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烧起来。起初头不敢动,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到底没忍住,扭头想看一眼。结果刚转过去,鼻尖就碰到了韩岩的鼻尖,唇都差点贴上。“唔……”韩岩皱眉出声。安宁心跳骤停,连忙扭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哆哆嗦嗦地打开门,插卡取电,室内的灯刚一亮就被他唰一下关掉了。他不想弄醒韩岩。只希望这一夜长到永无止境。卧室独留一盏落地灯,地毯上投出一圈椭圆的光晕,也足够看清公文包里的名片上,铅印的arvin han.公文包收好以后,安宁先是把韩岩弄到床边,将被子通通卷起来,然后才将人放到床上,脱掉鞋袜,直挺挺地摆在正中央。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韩岩就是阿文以后,安宁一点儿也不怕他了,就是有点怕他醒。“你是纸老虎。”他趴在床边用气声讲话,食指轻触韩岩下巴冒头的胡茬,“纸老虎。”然后他就这么看着韩岩。以前没机会近距离观察,现在一看,其实韩岩还真的挺帅的。刀背一样的鼻梁,双眼皮,眼眶轮廓很深,嘴唇薄而有型。就是这里,亲在自己眼睛上的。他抿紧唇,试探着碰了一下韩岩的嘴唇,温热湿润,跟那晚毫无二致。手指傻傻的,碰到了就没舍得拿开,还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上唇的软度。大概被他弄得不太舒服,韩岩蹙眉动了动,唇张开一条缝,温热的气息从口中散出。安宁耳根红透,佯装无事,又趴得近了点,双手替他解领带。领带的结有些繁琐,又被韩岩弄得很歪,解了半天才解开。解开以后他拿到手里,垂眸卷成一个大圆盘,刚搁到床头柜上就倏地一下又散开。不管了,他又去给韩岩解领扣。膝盖都跪酸了。韩岩西服里面穿的是暗纹白衬衫,设计简单,但料子手感很好,领口也极平整挺阔,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污渍。以前洁癖等于龟毛,现在安宁觉得洁癖等于优点。总之,怎样看,怎样顺眼。领口的扣子解到第三颗,韩岩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两下。安宁莫名其妙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紧张得什么似的,怕他醒又想他醒。这样穿着衣服睡一晚想必会很不舒服,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眯着眼睛将韩岩的上衣全脱了,不过下面没敢动。最后把皮带抽走时,人已经热得快要化了。皮带也盘成一卷,照样松手即散。做完这些他又继续盯着人发呆,想象着手机里那些话就是从这两片唇、这双手里变出来的,觉得很神奇又很亲切。没多久韩岩低咳一声,安宁这才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起身拧了热毛巾替韩岩擦净脸跟手,然后拉过酒店的羽绒被,将赤身裸体的韩岩给罩了起来。终于忙完,已经累得出了一层薄汗。房间里有中央空调,温度并不低。他把外套脱掉,跟韩岩的西服、衬衫并排挂到一起。湿了的鞋袜也脱掉,光脚穿拖鞋,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洗脸刷牙上厕所,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就那么一张床,总不能睡地上吧。思索再三,他最终屈从于内心,掀开被子的一角,悄无声息地躺在了韩岩旁边。暖流顿时席卷全身。一张两米大床,韩岩占一米五,他占零点五。躺了一会儿后他想离韩岩近一点,刚挪动不到半寸,蓦地想起在乔屿家的事,随即下床冲了个澡,重点洗了洗腿和腰。走出卫生间时,窗外传来沙沙声,停了不到三小时的雨居然又下了起来。安宁披着浴袍赤脚跑到窗帘中间,撩开眼睛那么宽的缝隙朝外看,一瞬间差点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晃瞎了眼。隔着雨水蒙蒙的雾茶色玻璃,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却静谧温暖。他回头看向熟睡的韩岩,嘴角一弯,用口型通知:“又下雨啦。”紧接着便合紧窗帘,缩回了暖烘烘的被窝。光着上半身的韩岩现在不是森林是火山,每个毛孔都在冒热气,呼吸重得要命。听着耳畔的声响,安宁根本睡不着觉,心跳砰砰还不算,手脚也默默发麻。好一会儿后他挪近,微仰起头看着韩岩,皱了皱鼻子,极小声地吐槽:“你是牛吗?”牛才这样大喘气。谁知下一刻韩岩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搂他入怀。——安宁完全静止,双眼微微瞪大。醒了?不对,没醒,只是可能把他当枕头或是被子了。他下巴戳在韩岩锁骨中间,感觉胸前有一片坚实的肌肉,背后还有一条有力的铁臂,紧紧抱着他。韩岩甚至在他头顶蹭了蹭。太近了,两颗心脏在胸腔里跳,一下一下清晰无比。 第35章 问完又有所醒悟,“是爸爸老糊涂了。今天周六,上什么班,难怪你起得迟。”从前极少说这样的话。安宁直觉有异:“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你最近要是有空,抽时间回家一趟,看看你妈和我。”“怎么了?”“让你回来一趟,还要有什么原因?”他爸爸故意板起声音。安宁越听越不安,一直追问下去,终于从爸爸嘴里追出缘由。秋初开始他妈妈偶尔低烧,起先没当回事,这周拖无可拖,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腺癌,已经淋巴结转移。老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早已是做好了就此归西的觉悟,只是放不下这一个独生子而已,这才有了今天这通来电。挂了电话,安宁坐到腿发麻,再站起来时双腿打颤,恍惚的感觉直冲前额。他扶着墙慢慢走出去,走到衣柜前换衣服,仍旧阵阵发晕。床上的韩岩仍在熟睡,大概是觉得热,两条胳膊都露在被子外面。整理好衣服背好包,安宁将穿过的浴袍重新挂好,然后才回到床边,替韩岩掖好被角。等不及你醒了,安宁心想。走到门口,他把着扶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迟滞片刻,复又回去,大着胆子拿走了一样东西。睡梦中的韩岩唇上落了一个吻。咸的。—再度醒来时,韩岩头痛欲裂,太阳穴像被枪弹轰过。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紧,空气中还残留着宿醉后的酒味。拿过手机一看,已经中午12点。睡了这么久……这地方他不陌生,以往跟那帮狐朋狗友泡吧,喝多了任谁都是往这儿一送,有时是他送别人,有时是别人送他。昨晚想也不用想,必定是乔屿找人将他送到这里来的。起床冲澡穿衣,钱包电脑什么都在,唯独少了条领带,忘记落在什么地方了。不多时就恢复五成精力,甚至在退房前回复了几封工作邮件。车停在酒吧停车场,上车以后他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驾驶位给乔屿发了条消息:“昨晚谢了。”乔屿没回他。宿醉在第二天才算彻底过去。周一上班,一到工位就有同事给他送来一杯咖啡,“领带不错,病这么快就好了?”他抬眸。“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咖啡塞他手里,同事手背碰了碰他的额,“退烧了?”“谁跟你说我病了。”“你邻居啊。就周六早上,我帮patrick催你回邮件,电话是你邻居接的,说你病了,还说有什么事可以帮忙转达,合着根本没转达?”见他半晌不应,同事晃晃手:“病到底好没好啊,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不在状态。”紧接着韩岩耸然起身,开始翻公文包。找到手机,疾步走到电话间,一遍一遍地给乔屿打电话。来来回回,电话几乎响了百来声。乔屿最终接了,劈头便是一副要闹翻的架势:“连打这么多遍你是不是有病?”“前天晚上谁送我去酒店的。”“别来问我。”“是不是安宁?”电话里一秒安静,乔屿的起床气跟窝火一并发作:“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你嫌他麻烦的时候让我接走,现在反悔了又来恶心我。是不是他你自己心里没数?你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真的是他。韩岩神智骤然清明。乔屿骂个没完,他忍耐许久,沉声打断:“骂完了没有,骂完了告诉我安宁的电话。”“……操。”好友彻底爆发,“再有下次你他妈永远别想再见到我,老子躲你躲到下辈子。”但挂了电话,号码立刻发来。韩岩第一时间打过去,结果却没人接。他难得急躁,偏偏又不能抽烟,小小一个电话间的地板快要被他踏烂。叩叩——有人等不了了,抬手敲门示意他赶紧出来。他无计可施,只能开门出去,脸黑如铁气场渗人。回到工位发现电脑根本没开,索性不开了,干脆利落地请完假走人,开上车才发现既不知道安宁住哪儿,也不能直接杀到工作的地方去找人。工作日的早晨,拥挤的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只有他像是无头苍蝇。无处可去,他停在路边,下车再次拨号。从没有觉得等待这样煎熬,哪怕只是电话里的几声嘟音。 第37章 接着就是下机,取行李,回家,去医院。他度过了打仗一样的两周。妈妈的肺腺癌发现得不算晚,可惜已经发生淋巴结转移,要先手术,然后视情况进行化疗和靶向治疗。爸爸年纪也大了,在儿子回家前已经担惊受怕多时,如今才终于歇上一歇。这半个月安宁几乎一天也没休息,本市跟周边的几个大医院被他跑了个遍,通宵排队挂号、早起看病检查、安排父母的三餐,托人找关系问床位,终于住进合适的医院了又要操心手术排期。他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今后,当然更没时间想感情的事。偶尔在等待妈妈做检查的空档,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胶椅上,他会摸出手机查点跟妈妈这个病有关的病例。看到别人写术后如何如何向好、康复如何如何顺利,他会长出一口气,心里生出许多希望,看到别人写术后复发、靶向药失效,他又会不知所措,手脚冰凉。极偶尔的,他想起韩岩。这种想念通常发生在刷朋友圈的时候。他不是韩岩的微信好友,但乔屿还没有删掉他,因此他还能看到乔屿更新的动态。乔屿今天开跑车进山,明天晒限量外套,后天又在酒吧给朋友过生日。每当他上传照片,安宁就会将屏幕拿近,将照片放大,在里头寻找那张凶巴巴的脸。可惜事与愿违,韩岩一次也没在照片里出现过。韩岩这个人,像是从安宁的世界里蒸发了。没有新动态,没有新故事,一切停滞在深秋。也好。起初安宁还会翻出他俩的语音聊天反复听,后来自己跟自己赌气,再也不听了。他猜韩岩没想过他,在他离开以后。以那个人的性格,大约不可能拖泥带水,过了就忘了。安宁知道韩岩是对的,却固执地要求自己不再想他。手术日子定下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在医院住满一周,爸爸白天几乎寸步不离。安父以前是正经的处级干部,不过极疼老婆,出了名的顾家。万圣节那天一家三口回不了家,就由爸爸做了三菜一汤带到医院来,支了张小桌子边看电视边吃。医院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鬼,所有人对鬼节两个字噤若寒蝉。但安宁还在国外时,这个节是很隆重的,小朋友会来敲门要糖,大人也可以向邻居伸手讨要。吃完晚饭天就已黑尽。妈妈精神不好,看着看着电视头又歪向一边。爸爸戴着老花镜下电子围棋,声音调到最低,神情很是专注。安宁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发现对面有穿条纹服的人在拉手风琴。就在光线幽暗的楼顶,有人拉琴,有人在听,还有人鼓掌。听不见音乐,但他照样被音乐抚慰心灵。看着看着,他觉得嘴里苦,久违地拿出手机拍下远处这一幕,发到了朋友圈。“想吃糖了。”他配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就收起手机,提着热水壶去走廊尽头打水。冬天人多,排了一会儿,再回去的时候爸爸刚好起身活动腰杆。“爸爸,你先回去吧。”他把水壶放下,“明天再来替我。”术前暂时还不需要护工,现在他们爷俩总是轮流值班。两人把吃完的饭盒一一收起来,他爸爸问:“宁宁明早想吃什么早饭,鸡蛋饼配紫米粥怎么样。”他点点头,“粥里要放一点糖。”爸爸笑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喝粥要放糖。本来这是双人病房,但隔壁床的阿姨后天手术,今天被家人接回家去了,所以今晚就只有安宁母子。等爸爸走了,安宁把灯关掉,门窗关好,只留电视机放晚间新闻。他最近喜欢看新闻,因为新闻里有全世界的悲惨故事。有时看到触动之处,他还会特意去网上找寻捐款途径,尽一点绵薄之力。跟这些人比起来他们这个家庭还算是幸运,因为他妈妈有医保,他们家也还有积蓄,足以撑到生命的分岔路口。刚看了十几分钟,手机忽然震了震,屏幕冷调的光照得他脸色发白。妈妈的主治大夫胡教授发来的消息:“小宁,还在医院?”他一怔,马上回:“在的。”“来我办公室一趟。”是不是妈妈的病情出了什么变故?他犹如惊弓之鸟。走到办公室门口,吸足一口气才敲门。“请进。”窗边的条桌旁端坐着一名可靠的白衣天使。胡教授是肿腺癌权威,据说有二十年的治疗经验了,但样貌看上去却很显年轻,大概是懂得保养的缘故。当初安宁托了层层关系,想了许多办法才终于把妈妈转到她手里,本以为这样的专家为人一定严肃,没想到见面才发现,她相当和蔼可亲,甚至有些面善。“这么晚还没回去?”“今天不回去了,明天爸爸过来。”胡教授慈爱地望着他,赞赏般点了点头,“像你这么孝顺的孩子,实在难得。来,过来坐。”她身旁有张空椅子,桌上一大堆病历。安宁坐过去,仍有些忐忑,主动问:“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也没什么事。”胡教授端详片刻,笑得温和,“就是问问你妈妈准备得怎么样了,别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安宁如实答:“我妈妈挺坚强的,不舒服都会说。就是前几天隔壁病房的孙阿姨走了,她听说以后哭了两次。”“这是人之常情,发泄出来也是好事。天气好的时候你们多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人的心情也会好一些。”他乖巧颔首:“好的。”看了他一会儿后,胡教授微微笑起来:“你叫妈妈真好听。”话题忽而有些亲近,又有些突然。安宁嗫嚅不懂答,只知对着她腼腆地笑。她扭头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而后含蓄地牵起嘴角:“我儿子要是肯像你这样叫我,那真是别无所求了。”状似报怨,其实母爱温柔。安宁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怕她的孩子是生了什么疾病,贸然安慰反而坏事。想来想去,手心轻搓膝盖,犹犹豫豫地道:“您儿子是不是比较沉默呀。”所以不爱叫妈妈。“沉默什么?一张嘴巴厉害得很。”胡教授轻嗔,目光落在病历上,“不过我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这臭小子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浑。” 第39章 那不是……安宁心跳骤停,深吸一口气,放大那张照片。不对,不是他画在出租车上的那个。虽然一样是深夜,一样是车窗,一样是笑脸,但那不是他画的。当时坐的是出租车,他画在右边车门,但照片上这个是在左侧。车窗上甚至还能看到韩岩举着手机的倒影。是韩岩拍的。越看安宁越觉得,自己认得这辆车。是韩岩的,不会错,他坐过。斯巴鲁的车窗形状跟出租车有很大不同。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韩岩会模仿他画过的笑脸,重新在自己车上画一个。安宁从床上坐起来,将照片看了又看,记忆的抽屉无数次开合,终于想起,那天他跟乔屿走了,韩岩下楼送他。没错,就是那天,室外特别冷,韩岩站了许久。安宁甚至想起了那天韩岩对他说过的话。韩岩说:“我没有名字吗?”韩岩说:“你走吧。”有没有可能其实那晚韩岩想过追回他,把话说清楚,有没有可能韩岩已经开车追了一段,最终却仍旧放弃了。再想下去,他心脏钝痛,犹如挨了一闷锤。有没有可能韩岩的想法是,安宁开心就行了,收到过一个笑脸就够了。第16章 快被你吃死了嘴巴里的酸涩味道还没散尽,新消息提醒已经来了。就像是一颗令人惊喜的糖,拥有它的人几乎舍不得拆糖纸。安宁把备注改成“阿文”,然后才压抑着疾速的心跳返回聊天界面。结果却是旧工作群的消息。失落之余,他将群提醒设置成静音。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主动打招呼。“阿文?”半晌没有回音。为什么这样,加了又不说话。等来等去等到困了,他决定不再等下去。正要关机,屏幕上却忽然跳出语音通话请求,害得他差点将手机摔下床去。“喂?”听筒贴耳,温热异常。“是我。”间隔许久再听到熟悉的嗓音,安宁心室一颤,暖烘烘的,“我知道。”“还以为你睡了。”韩岩音量不大,有微微电流声。安宁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等,只能故作轻松:“跟几个朋友在玩游戏,挺有意思的,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他听到打火机响,“那你继续,不打扰你了。”这句话大出安宁所料。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闷声硬扛:“随便你。”韩岩默不作声。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流逝。好不容易重新联系上,偏偏这个人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安宁缩进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这段时间所有的郁闷跟委屈统统涌上心头,他在黑暗里红了眼圈。许久沉默后,韩岩问:“还在么。”安宁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感冒了?”他吸吸鼻子,“不用你管。”“天气冷,注意保暖。”“说了不用你管。”电话里再度缄默。安宁赌气,索性挂了。韩岩又打过来,一接通就说:“我这里信号不好。”明明知道是这边主动挂断,他也不点破,该怎样还怎样,把人拿得死死的。安宁揪着被子,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你说他笨,他一点不笨,你说他聪明,从头到脚没一点聪明样子。只有一件,气人方面全国第一。安宁栽得彻底。他扑在床单上,脸埋在枕头里,左手不甘心地捶床。韩岩问:“什么声音。”他说:“修床。”“床坏了?”“睡塌了。” 第41章 “可以戴鼻塞吗?”他瞎出主意。“你以为游泳。”韩岩低声吐槽。“原来你赚钱这么不容易呀。”“我跟乔屿不同,凡事要靠自己。”安宁马上道:“谁说你跟他相同了?你是你,他是他,再说靠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你比乔屿强多了。”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简直叫人不忍直视。韩岩不说话,低闷地笑。“不是,我的意思是……”“韩岩!”有人大声咆哮,“在等我八抬大轿去抬你?”安宁收起话锋,恹恹道:“你要去工作了是不是。”韩岩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糖果的好运就此用光。安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那晚安。”下次联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秒钟也珍贵。韩岩不回话,他心里惶惶,担心这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又说:“咱们还是朋友,以后正常联系就好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平时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听。”末了又补充:“我是说,我在医院很闲的。”朋友这个词,定义很宽泛。韩岩顿了顿,给了他一个惊喜:“下周我去临江出差。”安宁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临江吗,我这个临江吗?”“嗯。”“周几?”“定下来再告诉你。”挂了电话,他捧着手机,心脏砰砰放烟花,然后缩在被子里查下周的天气。周一周二有雨,周三阴,周四周五晴,周六日又有雨。最好最好就是,周三来,然后至少待两天。他开始祈祷周末雨下得大一点,那样飞机就不能起飞。半夜三点,狗都睡了,手机收到韩岩发来的消息:“晚安。”第17章 今晚真的不想你走一连好几天,韩岩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安宁以为他不来了。日子还是要过。做完手术的安母行动不便,身体也很虚弱,24小时离不开人。父子俩都很紧张,时时刻刻脑中绷着一根弦。胡教授亲自来问过几次,看出安宁的黑眼圈,还嘱咐他好好休息。事实上安宁的确睡得不太好。当你对一件事不抱任何希望时,当然就谈不上失望。一旦怀揣希望,失望便接踵而至。一等就等到周三,天终于放晴,微信却仍寂静。晚上轮到安宁守夜,他从家里带了两床厚毯子,一床垫在身下,一床盖在身上,挨着窗户睡。不冷,还可以看月亮。医院的月亮与别处的都不同。隔着蒙了微尘的玻璃,枕着手腕,目光与月光绝不会失之交臂。躺下的时候是九点,再过三小时就是周四了。妈妈今天难得精神好,开着电视看娱乐节目,也没批评他总抱着手机。电视机的光闪烁不定,一时很亮一时又黯淡下来。韩岩发来消息时安宁正侧身面朝窗外,惊喜得差点掀开被子坐起来。“在做什么。”还能做什么,等你。他闷闷地想。“没做什么。”过了大约半分钟,收到两个字:“下来。”空气静止两秒。安宁像是被闪电劈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前往下张望。“你在楼下?”要不是有窗,手机一定掉下去。“嗯。”一张医院停车场的照片发来,离他最多一百米。“看什么呢宁宁?”身后妈妈问。他支吾:“没看什么。”“没看什么你趴着看什么?”母子俩说绕口令。安宁解释不出,表面淡定地躺回去,腔子里那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韩岩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间医院,怎么知道自己今晚没回去?他打字飞快:“你真来啦……”“不欢迎?” 第43章 一句话勾出渺茫的希望。也许有那么一点可能,韩岩是专为他来的。安宁两手揣进睡衣口袋,摸到一张糖纸,是之前叠好收起来的。“怎么不出去玩?”“一个人没意思。”韩岩转过头,目光直视车前。安宁舒服得心都皱了,“我陪你啊。”“你不是说走不开。”“吃顿饭还是可以的,人总要吃饭的吧。”韩岩勾了勾嘴角。安宁特别想抱抱他,忍得手指尖发颤。“明天下午五点我来接你。”“那我一会儿就把你酒店附近的好吃的发你,等你睡醒了可以叫外卖。”“嗯。”安宁翻出手机,“我们这儿有特别多好吃的,你看,有……”他一样样说,一页页滑。韩岩先是看屏幕,后来看他的脸,看得入了神。他发现了,四目相对一瞬后很快低下头,继续翻给韩岩看,“这个你喜不喜欢?”韩岩看着他:“喜欢。”“你看都没看。”“一直在看。”安宁耳根发烫。他慢慢收起手机,忽然发现连接着热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工作软件一直在弹窗,便小声提醒:“好像有人找你。”韩岩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后神情忽然严肃,“我下去接个电话,你在车上坐一会儿。”安宁点点头,等他走了,第一时间摸了摸耳垂,感觉凉了一点才拿出手机跟爸爸发短信。“爸爸,明天晚饭别做我的份。下午我要出去一趟,跟朋友吃顿饭。”隔了两分钟,爸爸问:“晚上几点回家?我给你留盅汤。”他抬眸看向窗外,恰好与韩岩的视线撞到一起。两人四目相对,他老是忍不住笑。“可能要晚一点,不用给我留汤了。”他脑子里在盘算明天去哪个餐厅,要点什么菜,“对了爸爸,兴洋记需要提前几天订位置?”“记不清了,”安父回,“我有他们经理的电话,一会儿发给你。”“现在就发给我。他们家辣不辣?我朋友不能吃辣。”他记得在韩岩家吃外卖那一次,辣菜韩岩一筷子也没有动。“我吃着不算辣,你妈妈说辣。”安父打字慢,安宁问完一句话就要等上好一会儿。不过他很有耐心,一边等,一边看不远处的韩岩。见到韩岩抽烟,见到韩岩背对着他讲电话,一帧一帧记到心里。—下车以后,韩岩走远几步拨给同事。这趟出来他请了三天的假,不是出差。今天到得这么晚,也是因为最后一班飞机就是这样晚。刚才同事说,他手底下一个b3晕倒了。“人怎么样了?”他拿出烟,回头看安宁。安宁也在看他。隔着十几米,两人四目相对,安宁笑了一下。韩岩左手微顿,烟灰全落在指缝里。“送医院了,说是疲劳过度。”他敛了敛神,背过身去,“让他歇一周。”“歇?”同事调子一提,“大哥你帮帮忙好吧,这项目一共就俩b3,少一个我还怎么干?后天就要答证监会问询了,要么你回来,要么他顶上。”“项目没有命重要。”“这话你跟patrick说去。今天你一走了之的事,他已经捅到监察那儿去了,等你回来准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韩岩吸了口烟:“嗯。”“别嗯来嗯去的,给我句痛快话,明天能不能回来上班?”他需要时间考虑。结束了这通不算愉快的电话后,项目组另一个小朋友发来很多条微信。“韩哥,你真的要走了吗?”“patrick zhu下午又过来发神经,还说你要走了,不管项目的死活了,这不是真的吧。”“不管怎么样,能不能带我们做完这个项目?在事务所每天都过得这么苦,要不是以你为榜样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昨天做梦还梦见你带我们去香港敲钟。”韩岩在外面站了许久。回到车旁,安宁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西服外套。巴掌大的脸,微肿的眼,泛青的眼圈,抚在外套上的白皙的手。刚才见面的激动烧光了他油箱里最后一点油,现在被暖气一烘,自然而然地睡着了。t韩岩踩灭烟头,上车叫醒他,“安宁。”“嗯……”安宁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睛,“打完了?”“回去睡。” 第45章 “妈妈?”他站在离床一米开外的地方,心跳漏了一拍,“妈妈?”妈妈仍然没有应他。房间里死一般的寂。约摸过了两三秒,安宁浑身一震,不锈钢壶砰然落地。—机舱。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韩岩又发了一条消息,猜安宁应该会有很大反应。“昨天忘了把礼物给你,我寄存在酒店了,下周一起去拿。”他不是不想见安宁,只是有很多事的优先级优于爱情。因为是最早一班机,票没卖完,舱内相对安静。沉默地等了半晌,手机却没有任何回音。又睡着了?他拿起手机,翻了翻微信。没有问题,同事的消息还能收到。又等了片刻,安宁迟迟没回复。“不好意思先生,飞机要起飞了,麻烦关闭手机。”空姐来提醒他。譬如此时,飞行的优先级就高于爱情。他关了机。两个小时的航程,又回到z城。韩岩不是在这儿念的大学跟硕士,但毕业后还是回了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在这儿生活,亲戚朋友虽不多,仅有的几个却全在此地,除了他妈胡玉雯。当初他妈走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彼此把话说得很明白。她真要走,就当没生过自己这个儿子,往后回不回来都不重要。结果胡玉雯一走就是六年,再回国早已物是人非。来z城找过韩岩几次,韩岩对她的态度尚不及陌生人。心灰意冷之下她远走临江,凭着博士学位跟六年国外临床经验直接落户分房,在那里开始了新的人生。韩岩并非有多恨他妈,只是感情淡漠,而且没能忘了当初被放弃的伤痛。他以为起码要再过五年,等他完全释怀才会重新接纳母爱,没想到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空降一个安宁,加快所有进程。落地第一件事是将手机开机。微信只有工作消息。他沉默地坐着,等身边所有人走光才站起来,拿上行李下舷梯,z城的冷空气令他毛孔骤紧。边走边打字:“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一直到上了出租车,仍然没有回音。他终于按捺不住,发给胡玉雯:“安宁在哪,我联系不上他。”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妈直接给他打回来:“到家了?”彼时他已经回到工位,周遭尽是熬完大夜的同事,还有人在呼呼大睡。他将笔电合上,走到电话间关上门:“刚到公司。”“对,瞧我这记性,你回去是要工作的。安宁还在医院,今天暂时不要联系他了,别耗费他的精神。他妈妈早上深度昏迷,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才保住命,到现在都没脱离危险,今晚要在icu观察。”韩岩本来靠着墙,闻言站直身体,“他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怎么可能好受。”胡玉雯在电话那头深深喟叹,“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就是他。这孩子也真是的,一直怪自己发现得太晚,耽误了抢救时间。出手术室看到他那个样子,我都跟着心疼。”心疼的何止是她。因为长时间的安静,电话间的感应灯自动熄灭,韩岩在黑暗里沉默再沉默,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变为脊柱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妈问:“韩岩,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外间趴着的同事起来了大半,晃着脖子解乏。韩岩移眸看向他们,薄唇微动:“什么怎么想的。”电话那头气息匀缓,有种长辈的持重。胡玉雯淡淡道:“在我面前还兜什么圈子。不管你认不认,我是你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的想法我多少能猜到一些。”“是么。”韩岩有些嘲弄。胡玉雯也不恼:“我看得出你很关心安宁,也有想跟他在一起的意愿,只是还没有最终下定决心。虽然你是我儿子,我内心站在你这一边,但我还是想说,很多事情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解决办法。不管你拖多久,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有选择、有牺牲。既然有牺牲,就一定有遗憾,这方面你要看淡一些。”牺牲,这个词韩岩不陌生,当年他就是他母亲事业的牺牲品。他问:“你呢。”“我什么?”“你的遗憾是什么。”胡玉雯缄默良久,缓缓答:“当然是你。”“我这辈子追求医学方面的理想,可以说是已经倾尽全力,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有你,一直是我一块心病。当初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初衷是给你幸福快乐的人生,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都跟这个初衷背道而驰。我知道你怨我,怪我自私,不负责任。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坚持,走到今天我不后悔,但遗憾是避免不了的。”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似乎是平静了些许情绪,然后才再度开口:“作为妻子,我很遗憾自己的婚姻输给距离。作为母亲,我更遗憾错过了你前三十年的人生。所以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感情一定是需要维系的,跨越重洋的交流可以保鲜一时,不可能保鲜一世,这方面我跟你爸就是最好的例子。”距离与爱情,在这个课题上胡玉雯是个绝对的失败者。她总结前半生的挫折经验,对尚未下定决心的儿子倾囊相授,目的并不是左右他的决定。她只想让儿子知道,有时候一朝错过,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双更,还有一章,别漏看了第19章 真的好喜欢你两天后安母从icu转至普通病房。短短48小时,安宁瘦了一大圈,两颊都凹陷进去。这期间无数亲戚朋友发来询问、祝福、安慰,他妈妈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从外地赶过来,以见最后一面的心情探了病,流着眼泪喊“小妹”。好在安母坚强,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安宁疲于奔命,顾不上回复与救妈妈无关的信息,其中也包括韩岩的。等到再回过神来,两人已有近一周没有联系。对话框停留在韩岩的那句“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时机过了,即便好奇他也没有可能再去追问:你原本要送我什么礼物? 第47章 安宁有点懵。胡教授说:“抱他呀。”逆着强光看不清熊脸,反正是笑脸。他顿了两秒,强力抱上去,一股暖流充盈全身,熊都被他撞退半步。“维尼熊,你该减肥啦。”他在抱它的时候小声打趣,“我都抱不住。”熊僵了。不知道是被抱僵了,还是被说胖生气了,总之配合那一脸笑模样,有点滑稽。安宁脸颊在它颈边蹭蹭:“你好舒服。”熊继续僵,一副随便他怎样的就义姿态。刚拍完,胡教授说楼上有事要先上去,让安宁自己在下面玩儿。安宁望望她又望望熊,最终留了下来。“你累不累?我带你过去坐会儿吧,那边有椅子。”大脑袋笨拙地点了点。他拉住熊手,缓慢朝灌木丛后的长椅移动,“慢点慢点,前面是石子路哦,小心摔个大马趴。”简直了,本来路还算宽,跟熊一起走就窄得要命,两个人得紧紧挨着。玩偶的绒布衣服摩擦着他的外套,声音很细微,也很好听。终于抵达,两人各自长舒一口气,依偎着坐下来。背对着人群,阳光晒到膝盖,安宁轻轻晃腿。“你是医院请来的?”熊点头。“学生吧。”熊点头。“赚外快挺不容易的。我以前也试过,半小时就累得放弃了,在里面真是又热又闷。”安宁扭头看它,“你怎么不说话?”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安宁拍拍它的脑袋,“可以说话的,又没有别人。”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安宁揪揪它的耳朵,“你很怪诶。”然后扭过头,随手扯了一根草,慢慢地捋,“不过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我也认识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整天板着脸装酷,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熊呆住三秒,忽然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安宁扑哧一笑:“我不是说你。”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又坐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喷嚏。熊转头看他,他吸吸鼻子,“没事,小感冒,不会传染你的。你是熊我是人,人熊有生殖隔离。”说完连自己都忍俊不禁。“你把头套戴好哦,小心细菌。”熊学着他的动作,用戴了厚手套的右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明明看不见脸,却让安宁觉得,自己正被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他脸一红,拿出纸巾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你真逗。”一只熊,搞得跟霸道总裁一样。熊手慢腾腾收了回去,气氛莫名讪讪。安宁觉得既尴尬又好笑,低头找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吃下,试图缓和尴尬的场面。吃完后想扔垃圾,脑袋转了一整圈也没瞧见一个垃圾桶。一回头只见熊直愣愣地对着他,手心朝上摊开手掌。“呃,”他误解了,“你也想吃?可是我只带了一颗诶。”熊似乎无语,手都忘了收回来。“说了没有……”安宁也无语,“你非要要,糖纸给你好了。”紫蓝色糖纸反着光,歪打正着落到熊掌中。“……”“你瞧,”安宁撇撇嘴,“给你糖也没用,你手都不能弯曲。”说完凑近,在熊头旁边低声开玩笑,“不能吃糖,也不能偷蜂蜜,你要饿死了。”“……”熊默默远离他寸许。正此时,远处有人叫安宁的名字,他连忙回头应了一声,“这儿呢。”父母叫他过去,一道上楼。他起身跟熊告别:“我走喽,你自己慢慢玩吧,别偷懒太久啦,小心老板扣钱!”走远两步又回头,发现熊还在看着自己,就笑着朝熊挥挥手,“拜拜。”接着转身跑开,阳光重又披在他身后,和煦柔和。第20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上楼后,安宁又趴到窗口找熊。觉得有点舍不得,天降的这点快乐。 第49章 视角向下,只能看见韩岩的腿。笔直修长,大腿隐隐显出些线条起伏,大约是因为不用上班,所以没穿皮鞋,而是穿了双德训鞋,板正斯文。那双腿停顿片刻,反身朝车门走去,“上车。”他点点头,亦步亦趋。—晚高峰,一路塞车。韩岩被路况弄得心情不大好,不过安宁不着急。“你这次来,是明天回去吗?”“嗯。”“今晚住哪里,还是上次那家酒店?”“嗯。”旁边的车一挤,韩岩差点擦上,沉着脸道,“查查有没有别的路线。”安宁喔了一声,听话地拿出手机,不过查得心不在焉。糊弄了两下之后,小声开口,“别的路也很堵诶,要不就这条吧,没准儿过了这个路口就不堵了。”韩岩没再说话,那就表示同意了。他开车很专心。其实他做什么事都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严谨专注。如果不是有乔屿那么个不靠谱的朋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安宁。路途漫漫,安宁大着胆子,静静地看着他。但韩岩总归要看后视镜的。导航播报前方还有一公里拥堵,他打了一把方向盘,问:“我脸上有字?”“没有,就是……”安宁笑了笑,敛起眸,“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的后半句,永远都是很想你。冬天黑得早,夕阳已经露面,暖橙色余晖从车外映进车内,照在他脸颊上,含蓄又柔和,多情又脆弱。韩岩沉默片刻,抬头按下头顶的灯,“最近怎么样,听你声音像是感冒了。”安宁轻轻摇头,“是有一点,不过不严重。你放心,是伤寒感冒,不会传染的。”“阿姨怎么样?”“这周开始好多了。化疗有效果,就是掉头发,我给她买的帽子她也不肯戴。”密闭的空间里,韩岩的声音更显沉稳:“抗癌是个长期的事,你跟叔叔阿姨都要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尤其是你,现在你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身体跟心理哪方面都不能垮。”“这个我知道,”安宁微微颔首,“我跟爸爸两个人忙得过来,基本不会太累。”“护工还是不肯过夜?”“已经辞了。”韩岩一边开车,一边转头看向他:“因为费用?”“嗯?”“如果是出于费用的考虑,你可以跟我开口,我手头还有不少积蓄。”安宁完全没料到韩岩会提这个。他微张着嘴,傻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觉得意外,一时又觉得毫不意外。韩岩在他的盯视下,僵硬地转回目光直视前方,“算我借你的。”安宁慢慢抬手,揪紧身前的安全带,轻声问:“多少都肯借?”“不是没有上限。”“嗯?”韩岩沉吟片刻,“活期我只有45万,你需要今晚就可以转给你。不过这次出来我证件带得很齐,理财和定期解冻还有180多万,应付阿姨的病应该足够了。”半晌无人接话。他目光锁定安宁,“不够?”现在许多抗癌药的确是天价,一瓶动辄两三万,要救命势必开销不菲。安宁低着头,不肯跟他对视,侧面看去嘴唇紧抿,似乎有所为难似的。“不够我还有车,你也见过,那辆斯巴鲁。”车就算动产了,不是流动资金。安宁轻轻喔了一声:“这辆呢。”“这辆是租的,不能卖。”“租这么好的?”“我有用。”韩岩不多解释,只说,“把你卡号发过来,一会儿我把钱给你转过去。”从不拖泥带水。安宁不说好的,也不说谢谢,缄默地掏出手机,微信发了过去。韩岩开车没看。等到了餐厅,预约早已过号,兴祥记是吃不上了,两人转战旁边的一家粤菜馆。想到上次提起兴祥记时安宁的兴奋劲儿,韩岩本以为这回他会失望,没想到并没有。虽然没有表现得很雀跃,但安宁也并不像是不高兴,脸颊一直微红,像是发烧。吃到一半韩岩伸手探额,把他吓了一跳。 第51章 关系都还没有确定,就贸贸然将房给买了,并不符合他素来沉稳的办事风格。就连胡玉雯都说,他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净做些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不过话虽如此,儿子选房时她还是出面把过关,怕他拎不清市区的地段优劣。不管怎么说,现在韩岩已经算是临江市人。独自回到小区,穿过昏暗的石径和小道,位于小区最西角的12号楼就在一颗大槐树后。进楼还有一道门需要刷卡,韩岩手还没碰到门把,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阿文。”声音像落叶一样轻。韩岩浑身一震,转过身来,发现本该回到医院的安宁忽然出现在眼前。安宁望着他,鼻根紧出一点褶皱,神情三分怯,三分疑,“你怎么没回酒店?”“来看朋友。”韩岩喉结滚动。“朋友?”“嗯。”闻言安宁视线下移,注视他的右手。什么样的朋友会把门卡都给对方?虽然不是半夜三更,但月色皎皎,一个大男人拿着门卡去朋友家,又会有什么事呢。默默无言之中,某种误会悄然产生。“这样啊,那我不打扰你了。”安宁声调垂下去,“刚才本来想去酒店找你,结果在路上就看到你了,我不是故意跟踪。”韩岩听得眉头皱起,但没立刻解释。安宁觉得难堪,转身想走,还没迈步就感到一股阻力。扭头一看,自己外套上的帽子被人拉住了,就像从前背包上的奥特曼被拉住一样。他一个踉跄后讷讷转身,从韩岩手中往外拔自己的帽子,“你干嘛。”“找我做什么?”“没什么。”卫衣帽子被攥得死死的,见安宁奋力挣扎,韩岩干脆将人拎着后脖颈凑近,“没什么是什么。”“没什么就是没什么。松手,你把我帽子都扯变形了。”“再给你买。”“不要,我要回去了,你快上去找你朋友啊。”刚把帽子抢救出来,韩岩又长手一捞,控制住了他手里的橙子,“把话说清楚,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都说了没事,”安宁嘴角已经塌下去,装都装不出笑模样,“我不想说了行不行?”两人站在楼道外对峙,你拉我扯,塑料袋哗啦啦直响。“别走。”“我不想说了,松手。”一边已经是好脾气在哄,一边怒从胆边生,僵持之际只听嘶啦一声——袋子竟被扯破了。几个黄澄澄的橙子瞬间滚下台阶,散落一地。“你——!”安宁怔了一下,跑下去捡。橙子都是给妈妈买的,每一个都挑了又挑。他背对韩岩蹲下,一个个捞回来,抱在怀里心疼地拍了拍灰。身旁很快多出一枚,是韩岩替他捡回。“对不起。”安宁没答话,默默接过,用破了的塑料袋兜住,又去捡花丛里的那个。还好,只有一个因为磕到石头瘪掉了。他抱着一满兜的橙子站起来,转身差点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低着头往右边躲了一步。韩岩跟着移动一步,低声问:“生气了?”他把头摇了摇,然后给怀里的破塑料袋打了两个结,“坏了一个。”声音闷在葫芦里一样。“我赔给你。”“算了,不值什么钱。”他要走,韩岩却将袋子强行接过来,抓住他手腕不让他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没说错,是我来错了。”旁边遛完狗回来的小夫妻二人经过,男的一直打量他俩的手,女的则扯扯丈夫,“走了,看什么看。”“借过。”韩岩身体一侧,让他们过去,手仍紧紧攥着。安宁心脏猛跳,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红着脸依他。夫妻俩直到按下电梯,还在透过玻璃门观察他们。 第53章 安宁耳垂麻痒,目不敢斜视,极小声质问,“我是你什么人你就亲我。”“嗯?”韩岩没太明白。安宁急死了,鼓足勇气扭头跟他对视,“你说呀。”“说什么。”“说我是你什么人。”总要确定关系吧。韩岩终于听懂了。瞳底映着安宁涨红的脸颊,沉默三秒后,他像头捕猎的野兽,猝不及防扑上去,压住唇用力亲起来。“唔、唔——”安宁懵得彻底,双手条件反射往外推拒,结果却毫无还手之力。开胃菜一样的半分钟后,韩岩拉开一隙距离,大拇指蹭下他唇边唾液,“盖好章了。”说完直接将人压倒在沙发上,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他,径直又俯身贴唇深吻。早该想到的,韩岩总是埋头做事,极少在言语上耍花枪。他两只手撑在安宁身旁,身体将本就不多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害得安宁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见。“唔……唔……”安宁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溺水般揪着他两边袖子,先还支吾两声,后来就被亲得缺了氧,边喘边迎合这个有些粗暴的吻。暧昧了这么长时间,韩岩就像是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一贴上唇就不肯松开,渐渐地更进一步,想要撬开紧合的齿关。所以他右手轻轻捏住了安宁的下巴。感觉有舌头在顶自己的牙齿,安宁睫毛打颤,不知如何自处。“乖,张嘴。”韩岩含着他的上唇跟他说话,每个音节都钻进骨头缝里。安宁身体一个激灵,乖乖张开嘴让他攻城掠地。搅动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关掉顶灯是对的,他太紧张了,暗一点更容易放松。一直亲到他浑身发烫,韩岩才停下,头埋在他颈间,声音低哑,“今晚留下来。”安宁剧烈喘息,胸口涨得生疼,字句不再连贯,“不行……得回去……”他怕不好跟爸爸妈妈讲。可有样不属于他的东西却存在感极强,强硬地抵在下面。韩岩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容他拒绝。他两只手被韩岩展开,平压在耳畔,十指紧紧相扣,手掌贴着手掌。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湿的,尤其是韩岩的。“真的不行?”“我……”差了那么点冲动和勇气,安宁轻微点了点头,“我还是回去吧,再说我发烧了,今晚……今晚也不合适。”韩岩罩在他身上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忍耐什么,但最终没再逼他,平复片刻后起身,“我去趟卫生间。”都是男人,安宁也没有什么不懂的,等人离开才晕晕乎乎起身,软手软脚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裤子。独自坐在沙发上,周围仿佛仍残留韩岩身上的气息。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他脸上潮红许久不褪,看见茶几下有书,急匆匆拿出来想翻两页,借以掩饰慌乱的内心。谁知刚一抽出来,里头却掉出一样轻飘飘的东西。他低头捡起,凝眸一看,顿时怔在原地。掉出来的不是别的,是张紫蓝色的糖纸。—一进卫生间,韩岩就把水龙头打开了。用水声来掩示不算高明,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两个人刚在一起,还没有坦诚到那种私密的地步。尤其是安宁,脸皮太薄,不含蓄些不行。他靠墙而立,咬了根烟在嘴里,双手解开皮带。慢慢进入状态,安宁白净的脸出现在眼前,高兴的,难过的,委屈的,依恋的。从来没试过这么喜欢一个人,这么迁就一个人。明知一头栽进感情是愚蠢行为,他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犯蠢。渐渐的呼吸粗重起来,烟雾缭绕间,右手动作也更快。韩岩感觉自己这次特别急,大概是真的忍得太久。靠墙的背也开始发热。他听着水声,吸着烟,想着安宁。忽然,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叩叩——他动作一顿。“阿文……”安宁的声音听起来像头自投罗网的羚羊。他嗯了一声,克制住自己,“什么事。”“你开门。”他彻底停下动作。“做什么?”“我要进去。” 第55章 况且安宁的确有很多东西要学。“腿分开。”“已经很开了……”“不够,再分开点。”尽管羞耻到极点,双腿却仍听话地打开。“往前来,靠着我。”韩岩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见下面的动作了。可是没了视觉,触碰的细节变得更清晰。安宁很快感觉到,有只手从下面拨开自己的内裤,并不脱,只是手指钻进去,按摩穴周的褶皱。很耐心的前戏。安宁快疯了,又很羞耻,又很喜欢。“他碰过你这儿没有。”韩岩低声问。他摇了摇头,头发摩蹭韩岩的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曹恒启……”韩岩的掌根在内裤里搓他的茎身,“我说的是乔屿。”“那也没有。”安宁微微气恼,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有也没什么,只是某人会受内伤吐吐血而已。韩岩是后悔没早点摊牌,不是在意安宁有没有跟别人发生过关系,所以他不问曹恒启。本就敏感的阴茎被他来回搓弄,憋在布料下的铃口吐出几滴晶莹的腺液,沾湿了白色底裤。安宁倒在他怀里,感觉自己像被扔进油锅里煎的鱼,虽然还没翘辫子,但也就这一两分钟的事了。感觉穴口已经变软,韩岩随手一捞,捞过洗手台上一瓶乳液,挤出几泵到掌心搓热,“我进去了。”只是手指进去而已,说得这么正式。安宁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红得滴血,“喔。”很快,微热的乳液被涂进穴口,两指进去抽戳。万事开头难。从来没有被弄过的后穴很认生,紧咬着指节不松,连腿根都绷硬了。“宁宁,松一松。”韩岩第一次这样叫他。安宁一激动,反而紧咬不放,窘得不得了,用很慌乱的腔调问,“怎么、怎么松啊……”“吸气,吐气。”韩岩难得的有耐性,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还好安宁不是个笨学生,又很听话,很快开始适应。学会了,他在颈边小声问:“帮我把内裤脱掉好不好,不舒服。”求之不得。内裤就此被剥下,大手一扯,垂垂地挂到脚踝。粗粝的手指热热地磨着里面,慢慢开拓。两指从并拢到分开,然后又加到三指,全部没入再缓缓抽出,重复几次之后加足马力,直进直出地抽送起来,掌根拍得臀肉直颤。安宁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以为手指只是摸摸就算了,哪想到还要这么激烈,马上夹住他的手,“你干嘛呀。”指奸不仅没停下,反而愈演愈烈。“先让你射一次,”韩岩用手指插得他摇摇欲坠,啪啪的声音听来犹如真干,“否则一会儿受不了。”“轻点轻点……”他挣扎。“乖一点。”没来几下子,带点薄茧的指腹擦过某处凸起时,他的身体就猛地一哆嗦,差一点滑下台去,“嗯……”“是这儿?”韩岩停顿两秒,重重往那处揉按。“别……别……”安宁双腿不自觉往他大腿根夹,身体往后倒去,“受不了。”韩岩将人捞起来,扶着背倚在自己身上,感觉手心的乳液全都热化了,干脆尽数涂在阴茎上,随后便开始集中攻击那一个地方。一会儿的工夫安宁就在他怀里喘息不止,呻吟也千回百转:“不……嗯……啊……不要……轻一点……”韩岩脸上表情不多,眼底却染上淡淡的红色:“这么舒服?”安宁一声一声地叫他:“阿文……阿文……”双腿越夹越紧,茎口不由自主往他皮带上蹭。“我在,”韩岩手有闲余,一手弄他下面,另一手还能绕他的发,“继续叫。”“阿文……”“嗯。”“阿文……”“嗯。”叫声黏稠动听,湿答答的拧得出水。“阿文……我……”安宁两只手离开他的腰,慢慢移动到自己腿间,“我……”“嗯?”韩岩右耳靠近,“怎么。”撸动的动作没敢太放肆,安宁悄悄的,咬着唇红着眼望他,“我想射。” 第57章 下面的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往里吃,好半天才终于把整个冠头吃进去。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慢慢释放,他有点委屈地扶着韩岩的手肘,“那里好胀。”“哪里,”韩岩面无表情,“胸吗?”安宁猛锤他小臂,“你有毛病。”属于韩岩的,无处安放的冷幽默。看来安宁不欣赏。“是后面,后面胀。”从来没有被开垦过的后穴温暖湿润,羞怯却富有弹性,嘬着饥渴的肉冠不松。韩岩忍出一头的汗,胸肌到腹肌硬如顽石,克制着抽插的冲动摸他的额,“听话,一会儿就好。”紧接着调整了一下胯的位置,开始尝试由浅到深地耸动。胯下动作如波浪,一轮又一轮,慢慢找到两个人契合的频率。安宁的穴口就跟着他的节奏,张一下合一下,咬住龟头的感觉跟上面的嘴并无二致。好久以前他就幻想跟爱的人做这件事,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自己试一试,内心充满憧憬。这一天终于来了,身体被阿文一点点填满,距离变成负数,高兴之余都有点想哭了。动了一会儿后,发觉身下的人眼眶微湿,韩岩停下来,皱眉问:“怎么,还是疼?”安宁搂他搂得死死的,用力摇头,瓮声瓮气地问:“不疼,你舒服吗?”韩岩低低地嗯了一声:“宁宁里面发烧了。”热得像口腔,紧致吸吮着,才进去三分之一,他就觉得胯下前所未有的舒服。“那你继续吧,”安宁用手背替他蹭掉鬓角的汗,“一点儿都不疼。”“不舒服要说。”“知道,我又不像你那么笨。”律动重新开始前,韩岩拿来一条领带。安宁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半软的性器就被他绑住了。“你干嘛……”韩岩将领带一端系在他茎口,另一端递到他嘴边,“射多了你会受不了的,乖,咬住。”安宁眼睛微微瞪大,绯红的脸没处躲,“你变态。”“不算,”韩岩半强制地令他咬紧,“只有操你的时候是。”安宁唔唔两声,眸子里水汽氤氲。其实他也喜欢的。接下来的攻势变得凶猛许多。韩岩抬起他两条腿,硬成铁棍的性器捅进去一半,卡住了,就先只用前一半操穴。安宁双腿发麻,肺间憋气,只觉得身体里有条鞭子在抽打,一会儿感觉疼,一会儿又感觉爽。但那根阴茎实在是太粗长,半晌只插入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异常艰难。“都……都进去了吗?”安宁没概念,三分之二已经把他插得气喘吁吁,“我快不行了。”“嗯。”韩岩停了一下,面不改色,“都进去了。”安宁大大松一口气,以为剩下的事会简单许多,谁知就在放松警惕之时,韩岩直接一个挺身,用力撬开最后一段穴肉,捅得他眼前骤然发黑。“嗯——”他绷着脚背尖吟一声,灵魂都差点出窍。韩岩乘胜追击,大开大合地操干了几十下,操得他完全失声,只知道张着嘴巴喘气。领带滑出唇外,韩岩又塞回去,“咬紧。”安宁由他摆弄,牙齿用力地咬着领带,五官通通移位,呻吟也开始随操弄的节奏加快,“嗯嗯嗯,嗯嗯嗯……”密闭的卧室中,啪啪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腥膻的气味越来越浓。肉壁一经冲开就忘了合上,韩岩狠狠送胯,火热的阴茎用力展平内壁的每一处褶皱,一直插到最深处,囊袋噼啪地拍打在安宁腿根,连带着铁架大床吱吱作响。“嗯……嗯……嗯……”安宁脖颈后仰,齿间领带拉紧,恰好也将自己的茎口束紧。下面胀得发疼,后面被插干得完全敞开,肚子里多了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韩岩一用力就高高顶起,像是要把肚皮顶穿。“唔……唔——!”他用脚后跟捶打韩岩,“慢、慢点儿……”韩岩边耸胯边俯身吮他的颈,从下颌一路亲到胸口,然后一口咬住乳尖,成功换来一声惊喘。两具汗涔涔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牙齿磨着胀圆的乳头,吸奶一样嘬吸着。安宁被快感击得快要晕厥,想要推开他的头,手却软绵绵使不上劲,只能尽可能地挺起自己的胸,“不要、不要扯了……快坏了……”“坏了我赔你。”“变态、流氓……阿文……我想、我想尿尿……”安宁开始语无伦次。炙热的性器在体内肆意驰骋鞭挞,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相连处快要起火,下体几乎爆开。他急得想哭,又怕自己真尿出来,手忙脚乱去解领带。韩岩摁住他的手,“不听话。”“真的想尿尿……”安宁哭腔已现,“你插到我肚子里了。”胡言乱语。可是手放在小腹上,仿佛真能感觉到粗壮的阴茎用力顶进来。韩岩把他两条腿架到肩上,整个人折成九十度,不知疲倦地干他。他把手扬起来又掐又打,嗓子都喊哑了仍旧无济于事,挣扎间领带早脱出去。前列腺的摩擦刺激到天灵盖,没了领带的束缚,他很快射了出来,高潮中全身泛红。韩岩把他射的精涂在自己阴茎上当润滑剂,油亮的茎头再操进去就起了白沫,插抽都顺滑多了。一个体力惊人,一个缺乏运动,安宁连半分钟休息时间都没有,刚射过的性器一时硬不起来,韩岩就用手把它摸硬,用指腹揉马眼逼着他射。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磨,到第三次时安宁什么都射不出了,几滴淡黄色的尿液抖擞着吐出来。“宁宁,怎么办。”闻到淡淡的那点味道,韩岩毫无愧疚地逗他,“把你插坏了。”安宁陷在他身下哆嗦,羞愧地别开头,“你变态……”“你喜欢。”“我不喜欢……”韩岩抓起他的手,啃噬他手腕内侧的血管,“你喜欢。” 第59章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跟那头熊拍照,还有他晚上偷偷溜出去跟韩岩“私会”的事,胡教授岂不早就看在眼里?疯了。完全疯了。正在头昏脑胀无地自容之际,远远地听见胡教授喊他:“安宁,过来。”“……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通红的脸颊,头重脚轻地飘过去。“来,喝点这个,去火消炎的。”杯壁极贴心地包了小毛巾。扑鼻一阵甘香微酸。安宁接过,头都快埋到杯口,热气熏脸也不敢抬。“韩岩面试去了,中午回来,咱们等他吃饭。”“喔喔,好的。”他条件反射点头,点完才想起难处,“可是我爸妈——”“你父母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午饭以后我们再去拜访。”拜访……好的拜访。等等,拜访?!“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岩电话里说你低烧,我带了退烧药跟消炎药,你看看要不要吃一点。”医生就是医生,所有人在她眼里无非是块肉。不过眼前站着的是儿子的心上人,论理还是儿子将人家弄病的,那总归又不一样了。胡玉雯看向他的目光专业之余添了几分疼爱。可站在她身边的安宁,此刻几乎是快融了。半晌喃喃:“我感觉还好,不用吃药了吧。”少顷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还是有点烧,要多休息,等韩岩回来我批评他。”“不不不,”他大力撇清,“我感冒好几天了,不是、不是他的问题。”“你还帮着他。”“真的不是……”他都快哭了,急于跳过这个话题,忙左右张望,“对、对了,您中午做什么菜?”灶台上空空如也。胡玉雯抿嘴一笑:“我哪会做什么菜,韩岩买回来。”她活了这几十年始终与学术、与事业为伴,极少洗手做羹汤,书念到三十岁,吃食堂吃到三十岁。韩岩刚出生那几年,每天也是由他爸爸照料。“说了这么多,你就不问问我跟韩岩是什么关系?”“唔,”安宁喝了口蜂蜜水润喉,小声解释,“我想起来了,韩岩是跟我说过的。他说他妈妈会过来一趟。”“他真这么说?”胡玉雯先是惊喜,继而思忖了一会儿什么,自嘲般开起玩笑,“我还以为他会说:‘一会儿有个老妈子来照顾你。’”紧张得不行的安宁,此刻也被她逗笑了,“没有没有,他怎么可能那么说,他对人一向很客气的。”“你说他人好我还信几分,要说他对人客气,那就是完全不客观。我生的儿子,难道我还不了解?茅坑里的石头就是专用来形容他的脾气。”安宁立马回头。胡玉雯问:“你看什么?”“看他回来了没有,让他听到不得了。”两人凑头笑过,胡玉雯拉开一点距离,倚着洗碗池,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安宁,我要多谢你。”“谢我?”“因为你,这两个月我见我儿子的次数比过去五年都多。”“不不,也不全是因为我。”安宁不敢居功。“当然是因为你。”她笑笑,“在你刚回临江的时候,他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一个朋友的母亲要住院,希望我可以帮忙。”安宁心头一暖:“所以我妈妈住院才会那么顺利。”“那倒不完全是因为我。”胡玉雯摆了摆手,“多少年他也没对我开过口,我当然愿意出力。但你妈妈病情紧急,确实也耽误不起,住院的事都是按流程来的。非要说的话,只有住进来以后,我算是有过特别关照。”她停下来,把安宁手里的玻璃杯拿回去,倒掉了剩余的小半杯凉水,“万圣节那颗糖,就是他临时让我买的,别的病人家属都没有。”那颗改变安宁糟糕心情的糖,原来就是韩岩给他的关心。到这里胡玉雯没再往深处多讲,其余的甜头留给安宁自己细细品味。半晌无言。安宁腼腆地帮忙洗杯子砧板,一声不吭地忙进忙出,好一会儿后才决定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快出厨房时他回头:“胡教授,谢谢你对我们家的帮忙。”胡玉雯拧干抹布,低头擦拭料理台,“还叫我胡教授?”他愣了一下,换了个称呼,“伯母……”—一小时后,韩岩开车回家。进门换鞋,客厅没人,书房倒是有动静。松开领带走过去,房门虚掩,里头飘出两个人的谈笑声。“你看这张,他这个帽子是我博士同学给他织的,一开始他还不肯戴,后来在外地旅游的时候被他爸落在了大巴车上,他当场就急哭了。”是他妈的声音。安宁笑声悦耳,“他小时候好胖啊,好可爱。”韩岩五官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