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财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入夜的山村很安静,安静的让人心中都有些不安起来。夜风呼啸着吹过的时候,窗子上破旧的窗纸也随之呼啦啦的响着。每一声都在薛嘉月的心上。 薛嘉月想着先前的事,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中反反复复的都是薛元敬对着孙杏花下跪的场面,和最后暮色苍茫中他笔直孤绝的背影。 他是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但是今天竟然为她做到了这个份上…… 薛嘉月只觉心中酸软。最后她想了想,还是坐起来披衣起床,悄悄的拉开了自己屋的屋门。 对面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门关的紧紧的,她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必他们两个早就已经睡着了。 薛嘉月就轻手轻脚的走出屋,拉开大门的两道门栓闪身走出去,然后反手带上大门,继续轻手轻脚的往薛元敬住的屋子走。 薛元敬住的屋子屋门这会儿也是关着的。薛嘉月走到门前,抬手想要敲门,但又怕薛元敬已经睡着了,这会儿她敲门会吵醒薛元敬。不过她待要转身回去,又觉得今儿傍晚的事在薛元敬的心里肯定不会那么快的就过去的。她想要去同他说说话,就算安慰不了他,这会儿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正心中天人交战的想着到底要不要敲门,这会儿就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就见面前的这扇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薛嘉月惊讶之余,抬头望了过去。 星月光下,就见薛元敬正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神色平和淡然。 「哥哥。」薛嘉月看着他怔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轻声的叫他。 薛元敬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他侧过身子,叫薛嘉月:「进来。」 薛嘉月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其实孙杏花压根就没有给过薛元敬一盏油灯。不过好在有星月光透过窗子入屋,好歹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的。 屋中也仅有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子,还有一只破旧的小竹椅,以及一张由两条长凳,一块木板搭成的床罢了。剩下的半间屋子堆的都是晒干扎好的稻草把子。 薛元敬让薛嘉月坐床上。薛嘉月沉默着没有说话,不过还是依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薛元敬这时就拿了桌上的茶壶,想要倒一碗水给薛嘉月。不过等水倒出来,他摸了摸碗身外面,还是将茶碗又放回了桌上:「水已经冷了,喝下去不好。还是不要喝了。」 薛嘉月轻轻的嗯了一声,心中想着要怎么开口安慰薛元敬,才能不会再次刺激到他的自尊。 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拿了那把小竹椅过来坐在她面前,又听到他在开口同她说话:「我知道你现在过来是以为我心中会对今日傍晚的事耿耿于怀。你担心我想不开,所以就特地的过来想安慰我。但你放心,这件事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无需你安慰。你也不用担心我。」 说到这里,他反倒开始安慰起薛嘉月来:「今日傍晚的事,你也不要多想。她那样对我,也并不全都是因为你。她心中早就对我有气,若没有今日傍晚的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她总归是会借着什么事,逼迫我在她面前服软的。」 薛嘉月抬头看他,少年俊雅的面容在星月光下泛着如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而且此刻他眉眼间温和宁静…… 薛嘉月平时觉得自己也是个嘴乖会说话的人,但是这会儿看着薛元敬,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似乎什么都已经不用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很感动的。上辈子对她好的人统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这辈子她忽然穿越过来,压根就没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很孤单的。可是现在,薛元敬这样的关心她…… 原本在深山里的时候,薛元敬跟她说,会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往后会一直对她好,当时她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以前薛元敬对她实在太冷漠了,怎么会忽然就对她的态度转变的这样大?但是现在,她是真的信了。 薛元敬确实将她当亲妹妹一样的对她好,那她往后也一定会将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的看待。 「哥哥。」薛嘉月就探身过去,伸手握着薛元敬的胳膊,眼含泪光的看他,「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的对你的。」 黑暗中虽然不能完全看清她此刻面上的表情,但薛元敬听她说这话时诚恳的语气,还是能立刻想到她此刻面上会是一脸郑重的表情。 他不由的微笑起来,抬手轻拍了拍她握着他胳膊的手,温声的说道:「好。那我等着。」 薛嘉月重重的点头,目光坚毅。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薛元敬就叫薛嘉月回屋睡觉:「明日我们还要同韩奶奶一起进镇。这里离着镇上还有一段不远的路,是肯定要早起的。你早些回去歇着,不然明早你起不来。」 薛嘉月点了点头,起身从床沿上站了起来。 薛元敬打开门,看着薛嘉月走出去。又看着薛嘉月推开大门进了堂屋,又反手关上堂屋的门了他才伸手关上屋门,转身脱衣上床准备睡觉。 平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望着屋顶的茅草,目光平静。不过若细看,就能看得出来,此刻他这目光就如同出鞘的利刃一般,含着冷浸浸的寒光。 但凡成大事的人,总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今日的事,他决不会这样轻易的就会忘却遗憾。往后但凡得了机会,他必会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 然后他就闭上双眼,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次日一早薛元敬和薛嘉月就起来了。等到两个人洗漱好走到村头韩奶奶家时,就见韩奶奶正将昨儿做好,已经整整齐齐码放在柳条框子里的豆腐往骡车上放。 薛嘉月就叫:「韩奶奶,我来帮你。」 说着,她就快步的走上前,帮着韩奶奶将装满豆腐,和其他豆制品的几个柳条筐子往骡车上放。 韩奶奶闻声一抬头,就看到薛元敬跟在薛嘉月身后。她并不知道薛元敬今儿也会进镇,这会儿猛然看到他也来了,她心中难免觉得惊讶,就开口说道:「敬哥儿,你也来了?」 薛嘉月知道薛元敬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只怕他也是不屑于撒谎的。于是她忙笑道:「昨儿我带了韩奶奶您给哥哥的豆花儿回去给他喝,哥哥见了心中就觉得很感动。得知您今儿要进镇去卖豆腐,他担心我人小,帮不上您的忙不说,反倒还要给您添乱,所以这不,他就非要跟我们一块儿进镇,说是要帮韩奶奶您一块儿卖豆腐。」 担心韩奶奶客气推辞,不要薛元敬一块儿进镇帮她的忙,她又笑着说道:「哥哥前几日还说要去镇上卖书的铺子里面看一看,只是一直没得空,村子里也没有车子过去。这会儿赶巧韩奶奶您要去,哥哥一方面想帮您,一方面也想搭韩奶奶您的骡车,等帮您卖完豆腐了他想顺带去镇上的书铺里面看看。不知道韩奶奶您同不同意?」 韩奶奶对薛元敬一直都是喜欢的,这会儿见他要帮自己的忙,原本还想客气推辞,但又听薛嘉月说薛元敬要去镇上的书铺里面看看,她还怎么能不答应呢?于是她忙答道:「这有什么不同意的?我们今儿就一起去镇上。」 第二章 薛嘉月清脆的应了一声,叫薛元敬过来同她一起将剩下的两个柳条筐子都搬到了骡车上面去,随后两个人也坐了上去。等韩奶奶锁好屋门和院门之后,韩奶奶也坐到了骡车上来。 薛元敬和薛嘉月都不会赶骡车,韩奶奶倒是会的,所以这赶骡车的活就落在了韩奶奶的身上。 骡子是韩奶奶一早就养熟了的。就见韩奶奶挥了挥手里的牛皮鞭子,也没有真落在骡子的屁股上,骡子听到挥鞭子的声响,已经自行撒开四蹄往前走了。 天色还很早,到处都是蒙蒙亮的。幽蓝的天幕中还有几颗星星,地面上已经枯萎的草叶上落了一层白霜,一眼望过去,倒像是下了雪一样。 这会儿还这样的早,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倒是有早起的鸟儿,正在树枝上蹦跳着,啾啾的叫着。 空气虽然是凛冽的,晨风扑在脸上也很冷,但薛嘉月却觉得心情是愉悦的。 只要离开那个家,不用看到薛永福和孙杏花,她都会觉得心情很好。而且现在,自她穿越过来这大半年的功夫,她终于可以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 她一路上就很高兴的跟韩奶奶说话,不时的也会问一问她镇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韩奶奶只以为薛嘉月这是没有进过镇,难免对镇上的一切事都好奇,所以就笑着一一的告诉她。但薛元敬却知道绝对不会只是这样的简单。 若只是好奇,何必要问的这样的清楚?而且听她问的那些话,虽然她已经掩饰过了,但他还是听得出来她其实对外面的事很熟悉。甚至有的东西镇上都没有,只有省城,乃至京城才会有…… 她心中到底知道多少事? 薛元敬直觉薛嘉月其实是知道很多事的,甚至有许多都是他没有见识过的。 想到这里,薛元敬就轻轻的抿起了双唇,目光幽幽的看着薛嘉月不说话。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这个妹妹,其实是不好掌控的。甚至他压根就掌控不了。而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吹了一路的冷风,至天边霞光万道,旭日东升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才进了镇。只不过一进镇,薛嘉月就觉得心中有点失望。 以前外公外婆就是住在一个镇上。她早上有时也会跟外公外婆一起去早市买东西,不说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但也是不少的,可现在…… 薛嘉月看看面前的泥土路,两边低矮的房屋,还有路边一棵歪脖子柳树。因为已经入了冬,柳条儿都光秃秃的,没精打采的卷着。 到处都是灰扑扑的,而且镇上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人。 薛嘉月脑中飞快的回想着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历史知识。唐朝人口最鼎盛的天宝年间全国人口也才只有1500户左右,约8000万人。而全国下面又有那么多州,州下面又有那么多县,县下面又有那么多的镇…… 好吧,她一定是以前黄金周的时候看电视,被各旅游景点的人群火爆程度给震撼到了,所以才会以为这一个小镇上会有很多人。 薛嘉月和薛元敬帮着韩奶奶将放在骡车上的柳条筐子搬下来,坐在路边叫卖。 薛嘉月自认是个脸皮厚的,她是可以帮韩奶奶一起开口叫卖的,但是她知道薛元敬是个清高孤傲的人。而且读书的人嘛,肯定都不大愿意做这些事的。于是她就叫薛元敬去一旁逛逛,等待会儿再过来。但薛元敬并不愿意走,只站在一旁看着她。 薛嘉月就有一种感觉,薛元敬这其实是来监视她的吧?怎么搞的好像下一刻她就会逃跑一样。 不过薛元敬还确实是存了这种心思,所以总要将薛嘉月牢牢的锁定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面才放心。 而这样一直看着她,也教薛元敬发现,薛嘉月的算学学的很好。 韩奶奶卖的非但有豆腐,还有诸如豆筋这些豆制品。每个人来买的东西都不一样,要付的钱自然都不一样,但薛嘉月总能一口就报出对方要付多少钱。到后来连韩奶奶都夸她:「二丫算账的本事可真厉害。我以前也见过专管算账的账房先生,怎么着也得扒拉下算盘珠子才能报出价钱来,你倒好,直接一口就能将价钱给报出来。依我看,往后你倒是可以去做个账房先生。」 薛嘉月听了,心中一动。不过面上还是故意的做了不解的样子问道:「可是韩奶奶,这年头有女账房先生吗?账房先生难道不都是男的?」 「嗨。」韩奶奶一边手脚麻利的给一位客人称了一块豆腐,放在对方买菜用的柳条篮子里面,一边说道,「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怎么就没有女账房先生了?就这镇上,就有一家山货铺子的掌柜是个女的,生意做的很大。听说她家的山货都要卖到京城里面去呢。镇上原本还有另外一个山货铺子,是个男人开的,争不过那个女掌柜,就想了很多下三滥的手段想要将女掌柜家的铺子搞垮。但最后呢,被那女掌柜将计就计,结果将那男掌柜的铺子搞垮了。这事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都夸那女掌柜厉害呢。」 薛嘉月听了,就越发的心动起来:「那位女掌柜的铺子在哪里?韩奶奶,待会我想去看一看,您看成不成?」 「这也什么不成的?」韩奶奶笑着回答,「待会儿等我这豆腐卖的差不多了,你就和你哥哥到处去逛一逛。也是你们难得进镇一次。」 薛嘉月高兴的应了一声。心中就开始盘算着,原来这世上还有女人经商的。科举她不行。且先不说她不会写那些应试的文章,只说进考场之前好像是要搜身的,到时不是一摸就摸得出来她是个女的?但经商这件事,还有当女账房这件事……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不会写毛笔字,该怎么办? 转念又想着薛元敬会写毛笔字的,倒是可以让他教一教她。 她心中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些事,冷不防听到薛元敬凉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韩奶奶说的那位女掌柜虽然确实厉害,一个人担着一家大山货行,但她这辈子并没有成婚,只茕茕一人。男子总归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太厉害的。」 薛嘉月听了薛元敬的话,侧过头望了他一眼,没有作声。不过她心中却是在想着,一辈子不成婚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成婚?而且在这个三妻四妾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年代,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成婚。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过着多好。 而薛元敬见她虽然不说话,但面上神情很显然是不以为意的,就知道她刚刚压根就没有听进去他说的那句话。 他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些讶异起来。毕竟据他所知,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想要嫁一个好夫家?如那位山货铺子的女掌柜,一辈子不成婚,也没有儿女,这世上有几个女子会同她一般?而且她还要背负着世俗之人在她背后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人前是看着光鲜,可人后会不觉得孤单?但是看薛嘉月现在的样子,很明显她心中是很赞同那位女掌柜的做法的。 薛元敬暗自压下心中的震惊,不过看着薛嘉月的目光却越发的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第三章 镇上的人原本就不是很多,也不是人人都会来买豆腐吃的,所以都过去一个上午了,但韩奶奶的这几大筐豆腐和豆制品才卖出去了不到一半儿。 薛嘉月就问韩奶奶:「您每次来镇上卖豆腐的时候,一总能卖出去多少?」 韩奶奶回道:「这也是没个准的事。有时候行情好,买豆腐的人多,就剩不了多少,但有时候行情不好,倒要剩一多半回去。像今儿这样,已经卖了近一半出去,这还不算最差的呢。」 薛嘉月知道做豆腐是件很麻烦的事,而且韩奶奶毕竟年纪大了,不经常做,所以她每一次做总是要尽量多做一些。总想着万一要是能全卖了呢。但是现在…… 薛嘉月看着筐子里剩下的那些雪白的豆腐和其他的豆制品,脑子里飞快的想着事情。 韩奶奶还在说着:「没事儿。待会儿我乘着骡车,在街上挨家挨户的叫卖去,到时总还能卖出一些。」 但薛嘉月却不认同:「寻常人家就是买豆腐,一次能买多少?两三块都算是多的。且今儿风大,您这样乘着骡车到街上挨家挨户的叫卖,那得多累啊。而且您打算往后每次来镇上卖豆腐都这样?总没有个卖不出去,然后将运来的豆腐又运回去,放在家里白白坏掉的道理。这样,韩奶奶,这镇上有没有酒楼?或者有没有大户人家?但凡酒楼或是大户人家,总归会有个专管采买菜蔬的人。您现在就过去试试看,花几个钱,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等找到了,您就同他们说几句好话。就说您这豆腐可以以比别人家贱一点的价钱卖他。买谁的豆腐不是买?他对掌柜的照样可以报原价,这样他就能在中间落一笔差价的钱,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往后您也可以将您做的豆腐运过来直接卖他,倒省却了您往后坐在这里受风吹日晒,到街上挨家挨户叫卖豆腐的苦。我觉得这个法儿好,咱们现在就不妨去问一问?」 薛元敬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只觉心惊。 倒不是震撼她有多聪明,其实这样的事肯定早就已经有人做了。但是薛嘉月现在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就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她这小脑袋瓜还是转的很快的…… 不过即便这样,冷水他照样还是要泼的:「只怕事情并没有你想的这样简单。这镇上的人原就不多,只有百来户左右的人家,能有几个酒楼,几个大户人家?平日又有多少镇民会去酒楼吃饭?即便去,他们平日多吃素,去了酒楼那也是去吃荤菜的,谁还会特地的到酒楼里面去吃豆腐不成?就是大户人家,也只能算是一般殷实的人家,一日也用不了几块豆腐。且那管着采买菜蔬的人自然早就有相识的人每日给他贱价提供豆腐,你让韩奶奶现在去找那些人问,也只会白白的花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听他这样一分析倒确实是很有道理的,薛嘉月不由的就有些泄了气:「那怎么办?难道就让韩奶奶将这些豆腐又运回去,白白的放在家里坏掉不成?」 薛元敬看她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到她这样泄气的样子的,于是他就说道:「你想一想,平日经常吃素的都是些什么人?」 薛嘉月闻言,就垂着眼,蹙了一双纤细的眉头认真的想着。 她这样认真的样子让薛元敬看了,就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头…… 但这时忽然就见薛嘉月抬起头来,眉开眼笑的拍手说道:「我想到了。庵里庙里的和尚尼姑,还有去进香,留在寺庙里的香客可不是整天都要吃素的么?」 薛元敬没有说话,不过眼中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而薛嘉月这时已经在叫韩奶奶:「韩奶奶,快,咱们将这些豆腐都装到骡车上,然后咱们现在就去镇上所有的庵里和庙里都问一问。」 薛元敬也过来,帮着将柳条筐子都搬到了骡车上面去。然后他们三个人也都坐上骡车,往庵庙驶去。 虽然才一个小镇,但是却有两家寺庙,一家庵堂。且一家寺庙还很大,香火鼎盛,来往的香客很多。而且那些进香的香客也有许多会留在寺庙中吃斋饭。 虽然这几个庵庙也有专人提供豆腐和豆制品,但毕竟每日所需甚多,而且韩奶奶出的价又较那些人低了两成,所以韩奶奶的这些豆腐和豆制品还是很成功的都卖掉了。甚至那几个专管采买菜蔬的人还说了,若韩奶奶一直给的是这个价,往后但凡她做了豆腐和豆制品出来,只要运过来他们就要。 韩奶奶闻言大喜。如薛嘉月所说,往后她完全的就可以省去坐在路边受着风吹日晒,在街上挨家挨户卖豆腐的苦差事。但凡做了豆腐出来,直接运到这几家寺庙里面来就行。而且以往她一个月做三次豆腐,进镇三次,现在她完全的可以一个月做五次豆腐或者更多。左右总会都卖掉的。这样算下来,她一个月要多挣多少钱? 一高兴,韩奶奶就拉着薛元敬和薛嘉月在街上的小吃摊上吃了一碗馍馍粉汤,就当中饭了。等吃完了,她还给了他们两个人每人五文钱。 薛元敬和薛嘉月不要,但韩奶奶坚持:「若不是你们两个,今儿这豆腐我不要带回去放家里白白的坏掉?这就要值多少钱了?更何况依着你们说的法子,往后我每个月卖豆腐又能多卖多少钱?这五文钱就当给你们买瓜子吃。」 薛元敬和薛嘉月听了,这才谢过韩奶奶,接了钱。 豆腐都卖完了,韩奶奶说要到卖布的铺子里去扯上几尺毛青鞋面布好回去做鞋。薛嘉月这时想去看一看那位女掌柜的山货行,心中又想着要去书铺看一看。也不知道现在的书要多少钱一本,若能给薛元敬买上一本书就最好了。 薛元敬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的,就要跟她一起去。于是两个人和韩奶奶说好了待会儿在镇上的大牌坊楼下会合,薛嘉月和薛元敬便转身往旁边的一条路走去。 路上薛元敬问薛嘉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看那家山货行?你想学那位女掌柜做生意?」 这若是在以前,薛嘉月绝对不会跟薛元敬吐露她的任何心声。但是经过了昨日的事,薛嘉月现在对薛元敬是很信任的。于是她就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笑着回道:「我自然是想的。哥哥也不想在村子里待一辈子的吧?我也不想。但我暂且找不到其他的出路,就想着现在先去那间山货行里面看一看。若往后可以,我也想要跟那个女掌柜一样做生意,自己挣钱自己花,再不受任何人的气,岂不潇洒自在?」 她果然是想要离开秀峰村,离开薛永福和孙杏花的。而且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她分明就是想要一个人离开,然后一个人潇洒自在的活着…… 薛元敬不说话,只目光幽深不明的看着她。 薛嘉月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见薛元敬忽然转过头,看着旁边一户人家枝条已经伸到墙外来的桂花树,慢慢的说道:「以后你只要跟着我,我自然会挣钱给你花,也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人的气。而且往后我还会给你挑个好夫婿让你嫁了。夫妇和顺,儿女绕膝,岂不好过你如那位女掌柜一样,一辈子茕茕一人的好?」 第四章 薛嘉月听了她这话,心中就觉得很感动。不过就算再感动,她也是想去这广阔的世界看一看的,而不是嫁个人,然后在后宅里面过一辈子。指不定还得看着自己丈夫纳妾呢。 于是顿了顿之后她才笑着说道:「不管我以后怎么样,也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是哥哥你的妹妹啊。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看来自己说的这番话还是没有能劝动她,她依然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的。 薛元敬转头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再说什么,只声音很平静的说道:「前面就是那间山货行了,走吧,我陪你进去看看。」 但即便她这样说,这样想,他也是不会让她离开他身边的。既然做了他的妹妹,他就要一辈子护着她,岂能让她走上那样一条被世俗多数人所不认同的路?一辈子活的艰辛? 薛嘉月并不知道薛元敬现在心中的想法,见他一脸平静淡然的样子,还只以为他同意她说的话了呢。于是她应了一声,就跟薛元敬并排着走进了前面的山货行里面。 山货行,顾名思义,里面卖的自然都是山货。 木制的柜台,旁边摆放着各样诸如干银耳之类的山货。透过旁边一道开着的门,还可以隐约看到后院堆放了许多包山货。 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的掌柜看到他们两个进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看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之后,他压根就没有要过来招呼的意思,只对着旁边一个正在用鸡毛掸子扫柜子的伙计扬了扬下巴。 那伙计会意,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走过来问薛元敬和薛嘉月:「两位小客人是要出手什么山货,还是要买什么山货?」 一面目光上下的打量薛元敬和薛嘉月。 就见两个人虽然衣裳破旧,甚至上面还打了补丁,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儿女。但看那小姑娘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又灵动异常,那少年身上更是气质清傲,这般一看,却又不似一般穷人家的孩子了。 小伙计心中不由的就有些犯了嘀咕,不知道薛元敬和薛嘉月到底是什么出身。不过做生意的人,见人三分笑,总归是错不了的,所以这小伙计面上还是堆了一脸的笑。 就见那小姑娘转过头来看他,粲然一笑,若一朵清丽芙蓉徐徐盛开:「麻烦这位大哥了。我和哥哥先看看。」 这小伙计一看薛嘉月这笑容,竟是当场就呆住了,目光一直盯着薛嘉月看。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笑的这样好看的小姑娘…… 冷不防旁边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看过来,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旁边货架上的一包打开的干香菇。 薛元敬见小伙计没有再一直盯着薛嘉月看,这才收回目光,陪在薛嘉月身边,在山货行里面走走看看。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像他们这样的山货行,想必都是从周边的村子低价收了山货上来,然后分出好坏优劣,再运往其他省份出卖,赚取其中的差价。不过想要做这门生意,手上首先得要有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而很显然,薛嘉月现在并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她现在身上只有五文钱,还是韩奶奶刚刚给她的…… 薛嘉月苦笑了下,然后叫薛元敬:「哥哥,我们走吧。」 薛元敬点了点头,同她并排着一起往外面走。 等出了山货行的门之后,薛元敬就想要带薛嘉月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没想到薛嘉月却直接问他:「哥哥,这镇上有没有书铺?我想去看看。」 薛元敬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面上带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你要买书?」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以前的二丫是不识字的,这一点她也知道。难道她现在会在他面前说出她其实识字的事来?那样她就不担心他会多想…… 就见薛嘉月点了点头,又听到她语气轻快的在说道:「是啊。刚刚韩奶奶给了我五文钱,我想去书铺里面看一看,若是钱够,我想给哥哥你买一两本书。」 薛元敬不由的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他只觉得心里很暖和。比大冬天喝下一碗热水还要暖和。 「不用。」他拒绝,「韩奶奶给的钱你留着自己花,我不用你给我买书。」 薛嘉月就问他:「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想不想考功名?」 薛元敬沉默着。最后在她眼澄似水的目光中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低声却坚定的说道:「想。」 「这就对了。」薛嘉月也点了点头,「既然你想考功名,那就你现在的那几本书怎么够呢?而且我也看过,你的那几本书都已经很旧了。哥哥你也将那几本书都看过很多遍了,每一本都能背得下来的吧?年后二月就要县试了,然后就是府试,院试,哥哥,你是时候该多看看几本其他的书了。」 薛元敬自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他的那几本书,都是他娘还在世的时候省吃俭用给他买来的,他每一本都看过很多遍了。毫不夸张的说,每一本他都能倒背如流。他也很想要再买几本书,但是他现在手里并没有多少钱。更何况前些日子孙杏花和薛永福还让他辍学…… 薛嘉月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就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哥哥,我也希望你能考上功名的。你若考上功名了,往后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而作为你的妹妹,我的日子是不是也会好过很多?」 她知道薛元敬是个轻易不肯受人恩惠的人,但现在她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了,怎么着他都该同意了吧? 而果然,薛元敬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终于在她诚恳殷切的目光中轻轻的点了点头:「好。我们去书铺。」 如她所说,他若考上功名了,不仅仅是他自己,薛嘉月的日子也会随之好起来。所以他是一定要努力的。 薛嘉月闻言大喜。高兴之余,她伸手就来挽着薛元敬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以前她在外公外婆家住的时候,隔壁就有一对兄妹。那对兄妹感情很好,每天早上,上初中的哥哥都会和上小学的妹妹一起出门去上学。薛嘉月就经常看到那个妹妹这样的挽着哥哥的胳膊,兄妹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很高兴的说话。而现在,她也有这样的一个哥哥了。 薛元敬这时低头看了看薛嘉月挽着他胳膊的手,唇角不由的弯了起来。 他也是乐于见到薛嘉月这样的信任他,依赖他的。 两个人一路到了书铺,一进书铺的门,就见里面磊磊陈放了许多书。不过等问过了价钱,薛嘉月就得知新书都是很贵的,十文钱不说买一本书了,也就只够买几张纸了。 她正沮丧,不过一回头,就看到薛元敬正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想必他是一早就知道十文钱买不到新书的。不过他既然能同意到书铺里面来,而且现在还站在堆放旧书的书架前,那想必十文钱肯定是能买到一本旧书的。 薛嘉月也不知道怎么,她发现自己忽然就是这样的信任薛元敬。 而这时薛元敬已经挑拣好了一本书,薛嘉月看了看,见是一本《左传》。而且看封面还是比较破旧的。 薛元敬拿着这本《左传》走过来,问掌柜这本《左传》卖多少钱。 第五章 掌柜的正手中提笔在记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答道:「二十文。」 薛嘉月一听就知道有戏。大凡买东西总是要砍价的,而且区区不才她还是个砍价高手。以往但凡寝室里的姑娘出去买衣服的时候必然要拉她一起,就是要她帮忙砍价的。 于是接下来,薛嘉月就从这本《左传》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书,并不是什么孤本,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手抄本,只是普通的刻印本,以及这本《左传》现在封面如何的破旧,一般的人绝对不会买,你白白的放在这里也只是积灰占地方,还不如现在卖给我们的这两点着手。然后她又软语说了几句好话,最后终于将老板给哄的高兴了,大手一挥,笑道:「行,行,就十文钱,这本《左传》你们拿走。」 薛嘉月闻言真是大喜啊。忙从怀中掏了先前韩奶奶给的十文钱出来。韩奶奶给薛元敬的那五文钱,薛元敬转手就将这钱也交给她一并收藏了。 将这十文钱递给掌柜之后,薛嘉月还笑眯眯的说道:「掌柜的你可真是个好人。往后你这书铺生意肯定会很好,日进斗金都不是问题。」 掌柜被她这两句好话一说,当即只高兴的双眼都眯了起来。而且一高兴,还额外送了他们一本残破不全的《韩非子》。 反正如薛嘉月所说,这样的旧书放在这里也是积灰占地方,没有人会来买的,既如此,倒不如做个人情呢。左右这小姑娘的话听的他心花怒放。 薛嘉月双手接过书,笑着对掌柜道谢。 直至等出了书铺的门,薛嘉月脸上还满是笑容。 要知道一开始得知新书的价钱时,她心中是很沮丧的,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用十文钱买到了两本书。虽然两本书都是旧书,而且其中的一本还残破不全,后半部分都没有了,但薛嘉月知道,对于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来说,哪怕就是一张残破不全,写着字的纸头都是好的。 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她就转过头,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薛元敬眼中有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是很难得的温和语气:「我以前就知道你是个嘴乖会说话的人,但是今日,你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不单单是刚刚薛嘉月和书铺掌柜说的那一番据理力争,讨价还价的话,还有先前的算学,很严密很冷静的对韩奶奶说要怎么样将剩下的豆腐卖掉的事,总之今天,薛嘉月确实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觉得惊讶。 她到底还有些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薛嘉月听了,不由的就笑出了声来。 被人夸奖总是很高兴的。她就伸手过来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颇有些得意的歪着头看薛元敬,笑道:「这算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哥哥你肯定会看到我其他更厉害的地方的。」 很显然这个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句话取悦到了薛元敬,他眼中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浓了起来。 既然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两个人就转身往和韩奶奶说好的会合地方走。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处衙门。 虽然这里只是个镇,但也是有衙门的。听说里面还常驻着一个县上派下来的通判,就是为了特地的管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事。 在这处衙门的门口,薛元敬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他似有意,又似无意的告诉薛嘉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在村子里都有地,那是因为我们都有户籍。若一个人私自出逃,没有户籍,这个人非但不会有地,无栖身之所,还会是外人眼中的流民,盗贼。若被官府抓到,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说完这句话,他就目光沉沉的看着薛嘉月。 而薛嘉月听了他这话,只暗中叫苦不迭。 原本她还想找个机会暗中跑路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的了。 她总不能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不能见光的日子啊。还要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抓。 想了想,她就问薛元敬:「那如果一个人要去远地,那该怎么办?户籍随身带着就成了?」 只要不在本地,到了其他地方,伪造一个户籍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就听到薛元敬淡淡的声音:「若要去远地,还需要当地官府发的路引。不然,即便你想投宿住店,店家都不敢收。」 她这样一说薛嘉月就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商鞅在秦国变法的时候,他变法的条例中就有这么一条。而最后变法被权贵反对,他出逃,快要逃离出咸阳的时候,晚间欲投宿,就是因为拿不出路引,那户农家不敢收留,他才被随后赶来的秦国兵士给抓住,最后落得一个车裂的下场。 薛嘉月就沉默了。 她看了薛元敬一眼,见他面上神情淡淡的,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于是她立刻就明白了。 肯定是刚刚薛元敬听明白了她说想要找一条出路的言下之意,担心她一个人私自跑走,所以这会儿就用这样的重话来压她。 他这可真是煞费苦心。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薛嘉月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想了想,她又问薛元敬:「哥哥,你要参加科举是不是也需要户籍?」 薛元敬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面来,不过他还是回道:「是。」 薛嘉月恍然大悟。 难怪她好几次都在想,薛元敬都已经十四岁,是个少年了,不像她现在才八岁,只是个小姑娘,他若要离开,什么时候不能离开,何必要在家里天天受孙杏花的气?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明白之后她只想咆哮。他妈的她室友一贯写的不都是个架空的世界吗?架空的世界还这么多破规定? 然后她不由的就泄了气,低着头,一张小脸都快要皱成了个苦瓜样了。 薛元敬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的就轻笑了起来。然后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的安慰她:「你放心,我们是不会一辈子待在那里的。哥哥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走出那里。」 薛嘉月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他毕竟是未来的阁老,怎么可能会一辈子待在秀峰村?而且据他现在说来,她往后也别指望能一个人跑路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了。 于是薛嘉月还是觉得有点气馁。她颇有些闷闷不乐的跟着薛元敬,两个人继续往前面走。 等他们两个人走到了那座大牌坊的下面,就见韩奶奶手里牵着骡子,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看到薛元敬和薛嘉月,韩奶奶赶紧叫他们两个人过来。稍微的问几句他们两个人刚刚做什么去了,就叫他们两个人上车。随后她自己也跳上骡车,一扬手里的鞭子,骡子就撒开四蹄,得得的往回走了。 路上韩奶奶对薛嘉月展示了她买的东西。三尺毛青鞋面布,还有一匹靛蓝色的布,说要回去给自己做一双棉鞋和一套棉衣。 薛嘉月虽然这会儿兴致还不是很高,但还是努力的面上带着笑和韩奶奶说话。 薛元敬坐在一旁看她这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心中明白她这样沮丧的原因。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事实,他总是要告诉她的。而且,彻底打消她想一个人私自逃走的想法也是好的。 第六章 至于往后,他转过头看着灰白天边下的无边树木,还有空中成排飞过的大雁,心中暗暗的想着,他一定会让自己,也会让薛嘉月都过上好日子的。 镇上到秀峰村很有一段路,即便是一直坐着骡车也会觉得累。所以中间韩奶奶就将骡车停住,三个人下来休息一会儿,待会再走。 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太阳像个咸蛋黄一样的挂在空中,日光照在身上也不是很暖和。薛嘉月就和韩奶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两个人说着话。薛元敬则是到周边去走走,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旁边的山上。而且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他出来。 薛嘉月心中正着急,要开口喊叫,忽然就见薛元敬从树木丛中走了出来。而且他右手上还拎着一只很肥很大的兔子。 薛嘉月:…… 韩奶奶看到他手中拎着的兔子时也觉得惊讶,就问他:「你这兔子是哪里来的?」 就听薛元敬很平静的回答着:「刚刚我走到山中想去寻野果,忽然就看到这只兔子跟疯了一样,对着一棵树就猛的冲了过去,当即就一头撞死了。我就捡了它回来。」 薛嘉月:…… 大哥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那兔子的头看着明明就好好的,压根就没有猛撞在树上的痕迹啊。你这分明就是欺负韩奶奶不识字,不知道守株待兔的典故吧? 不过韩奶奶却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并不知道薛元敬现在会弹弓大法,打一只兔子易如反掌,只会以为兔子跑的快,一般人怎么能追的上呢? 于是她就口中啧啧称奇了两声,然后笑着对薛嘉月说道:「这只兔子可真是个傻的。白白的长着一双这么大的眼,连前面有棵树都看不清,还一头撞了上去。死了也是蠢死的。」 薛嘉月呵呵的干笑,尴尬的附和着:「是啊。确实是蠢死的。」 一面转过头去看,就见薛元敬面上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这只兔子确实是脑子里缺根弦自己一头撞树上去,好特地的让薛元敬捡它回来一样。 又看到薛元敬也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看着竟然很坦然。 薛嘉月:…… 她抽了抽嘴角,低头看着路边已经变黄干枯的小草不说话了。 关键是她觉得自己也是真服了薛元敬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 不过耳中忽然听到薛元敬的声音响起:「韩奶奶,这只兔子给您带回去。」 薛嘉月抬头看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将手里拎着的兔子递给韩奶奶。但韩奶奶自然是不肯收的,正摇着双手拒绝:「这怎么成呢?这兔子是你捡到的,你就拿回去给你爹娘,让他们烧兔子肉给你和二丫吃。你怎么能给我呢?我不要。」 但薛元敬坚持:「就算我拿回去,他们烧的兔子肉我和二丫也吃不到一块。而且今儿进镇,韩奶奶您也请我和二丫吃过馍馍粉汤,还给了我和二丫钱,这兔子理应给您。」 薛嘉月心中就感叹着,薛元敬果然是不喜受人恩惠的。韩奶奶请他吃了馍馍粉汤,给了他五文钱,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想必这只兔子就是刚刚他特意打了来要给韩奶奶的吧? 于是她也在旁边劝道:「韩奶奶,既然哥哥这样说,这兔子您就拿着吧。」 虽然秀峰村四面都是山,但一来兔子跑的很快,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抓到的,二来韩奶奶年纪也大了,哪里跑得过兔子?所以她也是很少吃到兔子肉的。这会儿看到一只体型肥大的兔子摆在她面前,她心中其实也是想吃的。但是她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就拿。毕竟刚刚在镇上她虽然请薛元敬和薛嘉月吃过馍馍粉汤,也给过他们两个人一人五文钱不错,但相比较而言,薛元敬和薛嘉月帮了她多大的忙?旁的不说,往后她做豆腐就再不用担心多做,放在家里坏掉了吧? 想了想,韩奶奶就说道:「这兔子我可以接,但是一样,你们今儿得在我家吃晚饭。」 然后不等薛元敬和薛嘉月说话,她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爹娘是个什么德行,你们现在回去,他们能给你们吃什么?索性就到我家吃完晚饭再回去。到时直接说是我强留你们吃晚饭的,想必他们两个也没得什么话说。」 薛元敬还在犹豫,薛嘉月已经一锤定音了:「好啊,那我和哥哥就不客气了,就跟着韩奶奶您回去,到您的家里蹭完一顿晚饭再回去。」 韩奶奶说的对,吃饱喝足总比回去挨饿的强。而且最近薛元敬的个子蹿的很快,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起饿的。 见薛元敬面上不是很赞同的表情,薛嘉月就伸手挽着他的胳膊,摇了两下,然后又笑着抬头问他:「哥哥,我想去韩奶奶家吃晚饭,你就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薛元敬知道薛嘉月这样说其实是给他面子。又见她难得这样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他只觉心中霎时就软了下来,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他就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意,抬手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轻声的回道:「好。」 韩奶奶在旁边看见,就说道:「你们两个兄妹感情倒好。这样也好。不是我说,你爹不是个东西,你那个继母就更不是个东西。不说她怎么对你了,二丫还是她亲生的呢,可你见她对二丫是个什么样?差不多当仇人一样的待了。我也听人说过,二丫生下来的时候,她以前的那个婆婆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没少骂她。而且听说二丫的眉眼还有几分长的像她那个婆婆。但再如何,她就能将这气撒到二丫身上来?而且她那个婆婆死了都好几年了,指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投胎转世了呢,她还没将心中的这怨恨放下,镇日对二丫打骂不停。我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了,这样的娘也是头一次见。」 说到后来,她看着薛嘉月的目光都带上了同情。心中暗自感叹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两个孩子过的不容易。 薛嘉月心里也是有些感伤的。她想要笑,但她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而且她眼角竟然都觉得有些发热发酸起来,几乎立马就要落泪一般。 这时就见薛元敬忽然伸手,将她的头向下轻轻的按到了他的肩上去,耳中还听到他平稳清越的声音缓缓的响起:「风大。你靠在我身上避一避。」 薛嘉月明白他这是不想让外人看到她落泪,心中感动之余,她也快速的调整着自己感伤的情绪。 于是等到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脸上就是带着笑容了:「韩奶奶,我饿了。咱们快些回去吃您做的兔子肉吧。」 韩奶奶高兴的应了一声,三个人就继续坐上骡车往回赶。 等到了韩奶奶家,韩奶奶立时就去料理薛元敬打到的那只兔子,然后做了一大盘的爆炒兔肉。昨儿做的豆腐和豆制品她也留了一些下来没有拿出去卖,这会儿就另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还有一道素炒面筋。又蒸了一锅热腾腾的白米饭。 兔肉先用酱油腌渍一会儿,然后锅里放菜籽油,烧热,下锅的同时加了野姜片去腥,还加了蒜瓣。虽然这时代还没有辣椒,但洒了一大把的青花椒下去,吃起来也是有几分麻辣味的。最后出锅的时候还洒了一把翠绿色的大蒜叶,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了。 第七章 薛嘉月一气吃了两大碗饭。吃完她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就一定要帮韩奶奶洗碗。但被韩奶奶给拿下了她手里的碗筷,笑道:「要你洗什么碗?而且就这盘爆炒兔肉也就只用了一半的兔子肉,我还另剩了一半兔子肉打算待会儿腌起来留着以后吃呢。你和你哥哥也不用觉得这顿晚饭占了我便宜,还是我这个老婆子占了你们的便宜呢。不然我日日青菜豆腐的,哪里来的这兔子肉吃?」 说着,大家笑了一会。再坐了一会儿之后,薛嘉月和薛元敬就起身对韩奶奶作辞。韩奶奶送他们到院门外,看着他们两个走远,这才关上院门,转身走进屋里,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农家睡的都很早,基本天一擦黑就睡着了。而他们今儿回来的原就有些晚了,后来韩奶奶又忙着料理兔肉,所以等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后来他们吃完饭了,又在韩奶奶家坐了一会儿,于是等到他们这会儿出来,就见村子里都安静的很,连一盏油灯光都没有。 不过好在今儿月亮倒大,高高的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银色的光华倾泻而下,能朦朦胧胧的将四周都看清。 村子里都是土路,平常人走牛踏的,一点都不平整,好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的,所以薛嘉月走的就很有些高一脚低一脚的。而且还得聚精会神的看路,不然若一脚踏空,只怕又要崴到脚。 她正看路间,忽然就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给握住了。她惊讶的抬头一看,就见薛元敬正回过头看她。 「我牵着你。」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和宠溺的意思,就跟这月光一样,能一直照进人的心里头去,「省得你跟上次一样又崴了脚。」 他可真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人啊。薛嘉月心中默默的想着,明明每次都是为她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总不是这样。总是会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她也没有揭穿的意思,而是笑着点头:「好啊。那哥哥你就牵着我。」 薛元敬轻轻的嗯了一声,不过转过头的时候,他眼中浮上了一层笑意。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往前走。路旁边栽了几株槐树和榆树之类的常见树木,不过已经入冬了,这会儿叶子都落光了,枝干上都光秃秃的。 月光透过这些树枝间隙洒了下来,地上就有很多交横的阴影。当夜风吹过的时候,这些树枝影就会左右摆动。 薛嘉月一边低头看着这些树枝影,一边跟薛元敬说话,但忽然,她就察觉到有一只手猛然的捂上了她的嘴巴,又拉着她快速的往旁边的一株槐树后面躲。 薛嘉月吓了一大跳,忙抬头望过去,就见薛元敬正垂眼看她,又食指竖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嘉月明白他的意思,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你了。薛元敬这才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 薛元敬并没有要开口跟他解释他这样做的原由。但薛嘉月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做的。 她就想着,难道是因为薛元敬看到周边有什么人在,不能让对方看到他们在这里,所以他才捂着她的嘴将她拉到了这株槐树后面来?但前面就是他们家了。而且平日她和薛元敬也没和这村子里的任何人结过仇啊。 心中这样想着,薛嘉月一面就目光到处的望着。 前面就是他们家了,隔壁就是赵寡妇的家。虽然两家都有土墙做成的一圈院子,但这院墙能有多高?而这会儿,薛嘉月就看到有个人影正攀着赵寡妇家低矮的院墙往里面爬。 月光十分明亮,而且她和薛元敬现在离赵寡妇家也不是很远,所以薛嘉月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爬院墙的正是他们村的村长。同时也是族长…… 可是村长半夜来爬赵寡妇家的院墙是要做什么? 薛嘉月心中狐疑,但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她平时听到村子里的妇女在背后闲言碎语说赵寡妇的那些话,还有昨儿孙杏花骂她的那些话,她忽然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可真是倒了霉了。薛嘉月木然着一张脸,心中默默的想着,大半夜的竟然碰到村长出来偷、人。而且村长也是有妻子的。要不是刚刚薛元敬眼疾手快的将她拉到这棵槐树后面藏起来,指不定她这会儿就要正面碰上村长呢。到时尴尬还是小事,关键是村长能轻易的放过她和薛元敬? 要知道,在这小小的秀峰村里面,身兼族长一职的村长就相当于是天一般的存在,足可以只手遮天。得罪了他一准没什么好下场。 薛嘉月心中正杂七杂八的想着这件事,忽然就觉得掌心一暖。她低头一看,就见是薛元敬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了。」薛元敬的声音轻轻的,「我们现在回家。」 薛嘉月往赵寡妇家那边看了一眼,就见院墙上早没人了,只有一片月光。想必村长已经翻墙进到了院里面了。 薛嘉月就轻轻的嗯了一声,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等薛元敬抬手推院门的时候,就发现院门从里被落下了门栓,推不开。而看屋里,也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薛嘉月这会儿是真想骂人了。不过薛元敬耐心比她好,依然不紧不慢的一下下的拍着院门,大有薛永福和孙杏花若不开院门,他就能一直拍下去,直到天亮一样。 最后他们终于听到隔墙传来孙杏花高声的叫骂声,紧接着是里面屋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院门被打开了。是薛永福披着衣服出来开的门。 薛元敬和薛嘉月进了院门,又进了屋,就见孙杏花身上披着一件棉袄,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正目光嘲讽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原来你们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们两个受不了我昨儿的那顿骂,已经借着今儿这进镇的机会跑了呢。哈,看来到底还是我高看了你们,你们两个哪里有那个骨气?」 薛嘉月和薛元敬就任由她说,两个人都当没有听见,一句话都没有说。 孙杏花一个人唱了一会儿独角戏,也觉无趣,转而就问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帮那个老婆子卖了一天豆腐,老婆子就没给你们些钱?不要私藏,都拿出来。不然若教我发现你们私藏了,仔细我揭了你们两个的皮。」 薛嘉月就做了很诚恳的样子回答着:「韩奶奶没有给我和哥哥钱。不过韩奶奶中午请我和哥哥吃馍馍粉汤了,回来的时候还非要拉着我和哥哥到她家吃晚饭。」 孙杏花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那个老太婆给你们烧了什么好吃的?」 薛嘉月自然不会说薛元敬今儿下午打了一只兔子,晚上韩奶奶就给他们做了爆炒兔肉的事,她就只是说道:「也没有什么。就只有一盘小葱拌豆腐和一盘素炒面筋。」 「这两样还没什么?」孙杏花骂她,「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啊?说话的口气就这样的大?明儿给你吃草根的日子都有。」 说着,不再理会薛嘉月和薛元敬,她扭身就进了屋。 薛永福这时看看看看他们两个,最后目光落在薛嘉月身上。 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会儿正站在门边,月光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照得他们两个人如同一双璧人般。 第八章 薛永福看着薛嘉月在月下光洁如玉的脸,很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但碍于薛元敬也在,他自然是不好下这个手的,所以就只是嘻嘻的笑着:「今儿晚上你娘将剩下的那块豆腐也做了煎豆腐,但没有二丫你昨天做的一半好吃。难得韩奶奶喜欢你,以后你没事就多去韩奶奶家走一走,争取再拿几块豆腐回来做煎豆腐。爹爱吃。」 说到最后爹爱吃这三个字时,他简直就能称得上是嬉皮笑脸了。 不但薛嘉月心中厌恶,就是薛元敬,闻言也是皱起了眉头。 不想薛永福还站在这里跟薛嘉月说话,他就声音冷清的说道:「爹,时候不早了,您进屋去睡吧。」 薛永福笑嘻嘻的,并没有要立刻进屋去的意思。不过这时候就听到从屋里传出来孙杏花很不耐烦的叫骂声:「你到底还睡不睡了?老娘可不等你。」 薛永福心中还是很怵孙杏花的,忙答应着:「我就来。」 然后他对薛嘉月和薛元敬说了一声你们两个也早点睡,就转身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他一走,薛嘉月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但愿是她多想。毕竟原身现在也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姑娘。不过她也确实不愿和薛永福待在一起。 薛元敬这时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关起来的屋门,然后才转头温声的对薛嘉月说道:「今日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薛嘉月嗯了一声:「我知道。哥哥你也早点睡。」 薛元敬点了点头。然后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回他自己的屋拿了只盆过来打了水回去,她就关上大门,落下门栓,想着自己也要打水洗漱一下。 但等到了厨房一看,哪里还有半点热水? 山村的冬夜是很冷的,所以最后薛嘉月也只是用冷水匆匆的洗了洗手和脸,然后就进屋关上门,落下门栓。不过随后她想了想,又特地的将屋里那张破旧的竹椅子搬过来抵在门后,这才脱衣上床睡觉。 今儿一天她确实是来回奔波累了,所以就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但她还是头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一夜好眠,迟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都已经大亮了。担心若待会儿孙杏花和薛永福起来看到早饭还没有好孙杏花就会骂人,薛嘉月赶忙的穿衣起床准备烧早饭。 刚穿好衣服,就听到大门被轻轻敲响的声音,她趴在门缝处往外面一望,就见薛元敬正站在门外。 她连忙拿下门栓,拉开大门,笑着叫他:「哥哥。」 太阳尚未升起,天边一抹绯红色的朝霞。而现在,在薛元敬眼中看来,薛嘉月的笑容就如同天边那一抹绯红色的朝霞一样的鲜亮。 他就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了屋里来。 冬日早晨寒冷,呵出来的热气都成了白色。因为没有热水,两个人现在都不好洗漱。 家中的米粮虽然都在孙杏花和薛永福的屋子里,但孙杏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也不喜有人打扰她睡早觉,所以她提前一晚就会将次日要用到的米粮放在厨房,并交代薛嘉月明儿早饭要做什么。 这会儿薛嘉月就拿了昨儿晚上孙杏花放在厨房里的半碗大米和半碗绿豆,开始做起绿豆大米水饭来。 冬日要做的农活少,自然体力消耗的就少,所以夏秋农忙的时候还能早晚水饭,中午吃一顿干饭,偶尔还能早上中午都吃干饭,但是到了冬日,一日三顿就都是水饭了。这样就可以节省一些粮食下来。 大米和绿豆昨儿晚上就已经用水泡上了,这会儿只用捞出来稍微的搓一搓,然后放到锅里加水,往灶膛里塞柴火就行了。 薛元敬帮薛嘉月塞柴火。塞柴火的间隙里他还从怀中拿了本书出来看。 薛嘉月探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手上拿的那本书正是昨儿他们在书铺新买的《左传》。而且看这本书已经翻过了好几页,想必薛元敬一早就起来看了。后来估摸着是隔窗看到她起来了,这才过来伸手敲门。 薛嘉月就笑了笑,也不开口打扰他,弯腰从菜篮子里拿了几棵青菜扔到水里去洗。 大冷的早上,她自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冷水里洗这青菜。灶台上面除了两口大锅,中间还间隔着两只口不大但很深的小锅,就是烧饭的时候顺带用来烧热水的。这会儿薛嘉月就揭开了第一口小锅的盖子,舀了一瓢已经烧的半开的水到盆里,再兑半瓢冷水就成温水了。温水里洗青菜就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等将青菜洗干净,薛嘉月就拿了菜刀和砧板放好,开始切起青菜来。看看大锅里的水饭还没有烧好,而薛永福和孙杏花也还没有起来,薛嘉月就赶紧的叫薛元敬拿盆过来舀热水洗漱。自己也赶紧的洗漱起来。不然等待会儿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不定的热水就被他们两个给用光了,她和薛元敬就只能用冷水了。 将两口小锅里的热水舀尽,薛嘉月重又添了冷水进去。等到她洗漱好了,看看锅里的水饭也快要好了,她就开始炒起青菜来。 这时就听到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薛嘉月抬起头一看,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那间屋的屋门开了,薛永福和孙杏花正相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薛嘉月就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继续炒着锅里的青菜。 薛永福这时就拿了个盆过来打热水要去和孙杏花洗漱。不过看着薛嘉月在厨房水汽缭绕中的精致小脸,他打完水之后也不着急走了,反而是将盆放在灶台上,自己也身子倚在灶台边上,笑着问薛嘉月:「昨天你跟着韩奶奶第一次进镇,有没有到哪里玩玩?」 薛嘉月不想理他,所以头也没抬,简洁干脆的回道:「没有。」 但薛永福很显然没有被她这句话给噎到,反而又笑着开口问道:「你……」 不提防孙杏花正站在厨房门边上,闻言就声气很不好的开口说道:「我倒没看出来你这样的关心她。既然你这样的关心她,往后她去哪你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起去,也省得你事后这样的问她她还不给你好脸子。」 薛永福连忙回头,嬉皮笑脸的哄她:「二丫这不也是我女儿嘛,我做爹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孙杏花瞪他一眼,不说话,转过身就走。 薛永福就顾不上薛嘉月了,端了盆忙去追孙杏花。薛嘉月还听到从堂屋里面传出来孙杏花的骂声:「你就是个贱的。你女儿?你们也就只明面上担个父女的名声罢了,其实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女儿?而且她那样冷着一张脸子对你你还要巴巴儿的贴上去和她说话,你不贱谁贱?」 耳中又听到薛永福嬉皮笑脸哄孙杏花的声音:「是,是,我就是个贱的。你别发火就行。」 又不知道他低声的跟孙杏花说了句什么话,就听到孙杏花重重的呸了一声。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薛嘉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将炒好的青菜盛到了盘子里。 可能因着刚刚事,吃早饭的时候孙杏花又开始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薛嘉月权当自己没听到,只低头吃饭。 第九章 好在吃完早饭之后薛永福和孙杏花就出门去村头的那户人家打牌去了,薛嘉月这才得以轻松起来。 今儿太阳很好,薛嘉月就将自己睡的被子都抱到外面来晒,想了想,又走到薛元敬的那屋去。 就见薛元敬正坐在屋中很认真的看书。于是薛嘉月就笑着叫他:「哥哥,现在天冷了,被子不暖和晚上睡觉就会冷。趁着今儿太阳大,我把你被子抱出去晒一晒啊。」 「被子重,我来抱。」薛元敬就要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去抱被子,但被薛嘉月给止住了,「不用。被子能有多重?我抱得动的。你继续看书就好了。」 说着,不由分说的就走过去抱了薛元敬床上的被子到屋外去。 等晒好了被子,她就将要洗的衣服都整理出来放到篮子里,跟薛元敬说了一声她去小溪边洗衣服之后,她拎着篮子就往外走。 等出院门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赵寡妇没骨头一样的斜倚在她家的院门上,双手拢在袖中,正吃吃的笑着同一个人打牙犯嘴。 那个人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右边袖子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油迹,正笑的裂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来跟赵寡妇说笑。 是薛老三。 赵寡妇和薛老三这时候也看到了薛嘉月,不过因为孙杏花嫁过来之后对赵寡妇那一顿撒泼似的大骂,赵寡妇老早就和薛嘉月家不来往了,于是这会儿看到薛嘉月,她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过头,目光看着自家院门上被风吹日晒的残破不全的门神画像。 薛老三却是走过来两步,笑着跟薛嘉月说话:「哟,这不是二丫妹妹?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看到她手里拎着的篮子和棒槌,还有篮子里面放着的衣服,他又涎脸饧眼的问道:「二丫妹妹这是要去洗衣服啊?溪水深,你一个人去多让人不放心呐。不如哥哥陪你一起去洗?」 薛嘉月直接没理他,拎着篮子转过身就往前面的小溪走。 走出两步,还听到背后赵寡妇嘲讽着在说薛老三:「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长的水灵你就动了坏心思了?你可积点德吧。人家才多大?」 还听到薛老三嘻嘻笑着说话的声音:「我怎么不积德了?她那个爹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这样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放在他面前,就跟在一头狼面前放了一块新鲜的肉,他能忍得住?继父继女嘛,咱们村子里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许他薛永福肖想得,我薛老三就肖想不得了?有好处大家都落嘛。」 耳中听到赵寡妇呸了一口,然后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薛嘉月听了,双唇紧抿,拿着棒槌的左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我不能一直将自己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面,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在笃笃的乱跳着。她不能,绝对不能。 于是等到她从小溪边洗好衣服回来的时候,薛元敬就看到薛嘉月的头发乱着,脸上也脏脏的,看着绝不是以往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薛嘉月。 「你这是怎么了?」薛元敬只觉心中猛的一跳,忙放下手里的书就快步的走了过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若细看,就能看到现在他目光中满是紧张,就连两只手也都在轻微的抖动着。不够面上看着好歹还算是镇定的。 薛嘉月是绝对不会这样邋遢的。难道说,现在眼前的这个已经不是薛嘉月了,而是…… 不过好在随后他就听到薛嘉月一如既往的在叫他:「哥哥,我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这样打扮也挺好的。」 还是她。她没有‘走’…… 薛元敬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一种脱力的感觉,手掌心里也紧张的全都是汗。不过他的一颗心还是没有完全的安稳下来。 当初她既然能忽然‘来’了,往后她会不会某天忽然的就‘走’了?到时她若‘走’了,他要到哪里去寻她? 这样一想,薛元敬就觉得心里瞬间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一时倒顾不上去问,也顾不上去想薛嘉月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打扮的事了。 然后他目光就一直紧紧的追随着薛嘉月的身影。看她在院子里面晾晒衣服,又看着她拿了笤帚扫屋里屋外的地。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了,好像生怕他一眨眼薛嘉月就会忽然‘走’了一样。 还是薛嘉月先察觉出他的不对来,手中拿着笤帚走过来问他:「哥哥,你怎么了?」 怎么一直盯着她看?这样她觉得压力很大啊。 「没什么。」薛元敬转过头,不再看她。但顿了顿,他还是回过头来,看着她,一脸正色的问道:「你会不会忽然就‘走’了?」 薛嘉月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在薛元敬面前已经掉了的事。在她听来,这个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于是她就笑了起来:「我能走到哪里去?」 昨天薛元敬在镇里的衙门口才刚跟她说了户籍和路引的事,这会儿她还能走到哪里去?她可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的不见天日,也不想被官府抓起来当成流民或者盗贼。 想了想,她又笑着问道:「哥哥,你昨天说过的,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面。等你考上功名了,你就会带我离开这里,是不是?」 虽然她并不怀疑薛元敬对她说的这句话,但是刚刚听到了薛老三和赵寡妇说的话,到现在她还是心有余悸的,所以就还是想再确定一下。而且,她发现自己现在能依靠的,好像也只有薛元敬了…… 就见薛元敬很认真的对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薛嘉月的一颗心这才完全的放了下来。 苦难总是暂时的,只要再忍一忍,她想,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而且到时她还会和薛元敬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她就很高兴的笑了起来。虽然她一张小脸上脏脏的,但依然不掩她此刻明媚的笑容:「好。哥哥,那我就等着你带我离开这里。」 薛元敬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很显然,薛嘉月说的这几句话给薛元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不再目光一直追随着薛嘉月的身影,转而又去拿起书看了起来。 明年二月就要县试了,他是一定要考中秀才的。这是第一步,后面他还会考中举人,还有进士。省城,京城,他到哪里,就会带着薛嘉月到哪里,绝对不会将她一个人放在这村子里面。 薛嘉月这样故意将自己弄的又和以前一样邋遢起来,孙杏花看到了,不咸不淡的说了她几次,倒也没有多骂她,想必还是习惯她以前那副邋遢的样子。不过薛永福却觉得可惜的很,好几次的叫薛嘉月将自己收拾的干净一点。但薛嘉月充耳不闻,照样我行我素。 夜空中的北斗星渐渐西沉,小雪节气悄然来到。 入了冬之后虽然田间地头要做的农活少了很多,但农家也是要积肥的,好为来年开春时的农耕做准备。 这日薛永福,孙杏花和薛元敬都去地里堆肥,薛嘉月留在家里做中饭。等饭快熟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回来了。 第十章 薛嘉月迎了出来。不过待看清薛永福手中提着的一件东西时,她只吓的惊呼一声,往后就跑。 就见薛永福的手里豁然提着一条蛇。看蛇身上色彩斑斓,想必还是条毒蛇。不过这条蛇的蛇头已经被利器剁掉了,只剩了血淋淋的一条身子。 看到薛嘉月吓的往后跑,薛永福就哈哈的大笑起来。他甚至还故意的将手里的蛇身往薛嘉月那里扔,一边扔还一边笑着说道:「你怕什么?刚刚你哥哥看到这条蛇活着从他面前爬过他都不怕,这会儿它的头都没了,死的透透的了,你还怕?」 薛嘉月看到他将蛇扔过来,她只吓的连叫都不会叫了,脸色发白,整个人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没办法,她从小就特别怕软体动物。不说蛇了,就是黄鳝泥鳅她都怕。所以她从来不吃那些东西。 不过好在薛元敬看到薛嘉月怕蛇怕成这样,早在薛永福将蛇扔出去的时候他就一个箭步冲过去,用手里拿着的农具将蛇拨到了一边去。于是那条蛇就没有砸到薛嘉月的身上,而是啪嗒一声,软软的落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但即便这样,薛嘉月还是觉得身上冷汗直冒,越发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孙杏花这时开口说话了:「你以前看到蛇从来不怕的,还很喜欢吃蛇肉,怎么现在倒忽然怕起来了?」 不过她对薛嘉月原本就不是很关心,也只是这样随便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叫薛嘉月:「去将这条蛇剥了皮,收拾干净,晚上做一碗爆炒蛇肉和一碗蛇羹。」 薛嘉月站在那里,身子还是僵硬着不敢动,只抖着声音说道:「我,我不敢。」 孙杏花就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你不敢?难道还要我来做?」 眼看她就有要开骂的意思,薛永福拉住了她:「行了。看二丫现在都怕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指望她蛇剥皮?只怕她也剥不干净。还是我来吧。」 说着,就走过去在桌面上捡起了那条死蛇,还故意的在薛嘉月面前晃了一下。然后看薛嘉月的脸上惊慌的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就笑着转身走开,到外面去剥蛇皮。 孙杏花这时瞪了薛嘉月一眼,骂了她一句没出息的东西,然后也转身走开了。薛元敬则是放下手里的农具走过来,低声的问薛嘉月:「你有没有事?」 薛嘉月看着他,想摇头,但她全身还是僵硬的,想动一下都难。 薛元敬见她一张小脸吓的煞白,眼中含泪盈盈欲落的样子,只觉心中怜惜不已,不由的就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没事了。」薛元敬轻声的安慰她,「我扶你到你自己的屋子里坐一会儿。」 说着,就扶薛嘉月到她屋子里面坐下,又转身出去倒了一碗热水来递给薛嘉月。 薛嘉月接过,伸出来接茶碗的两只手都还是在抖的。等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下去,她这才觉得整个人慢慢的活了过来。 可下一刻她又隔窗看见薛永福正蹲在院子里剥蛇皮。血肉淋漓的不说,他还从蛇身里抠了一枚蛇胆样的东西出来,然后直接整个儿的放到口中咽了下去。 薛嘉月:…… 她只觉得很恶心,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很想吐出来。不过好在总算忍住了没吐。 薛元敬一见她这样,就越发的担心了。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一望,知道是什么缘故之后,他就伸手扶着她的脸颊,不由分说的就将她的脸扳向他这边:「不要看外面,看着我。」 少年声音沉稳冷静,面上神情镇定沉着,有他在身边,薛嘉月竟然慢慢的就觉得放松了下来。 不过那碗爆炒蛇肉和那碗蛇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最后孙杏花骂了她一会儿之后,没有办法,也只得挽起袖子,自己亲自上阵做了。 晚饭薛嘉月也没有吃,借口自己不舒服,待在屋中都没有出来。那碗爆炒蛇肉和蛇羹就放在桌子上,孙杏花和薛永福两个人一边吃着,还一边夸这蛇肉很鲜,还说现在天渐渐的冷了,蛇都要冬眠了,往后没事了可以到处去挖一挖,没准儿就能挖几条蛇回来打打牙祭呢。又说起刚刚他们提着这条蛇回来的时候,有几个村民看到了,是如何艳羡他们的话来。 坐在一旁的薛元敬则是面无表情的低头吃饭,从始至终也没有动过一筷子蛇肉。 等吃完晚饭,薛永福和孙杏花回屋睡觉之后,薛元敬就在薛嘉月的窗子上轻轻的弹了弹,然后等薛嘉月走过去的时候,他就隔窗递进来一把风干栗子。 这还是上次他们进山捡山货,回来的时候薛嘉月藏在外面稻草堆里的那一包栗子。后来风干了,她拿了一半给薛元敬,就是预备他饿的时候让他吃的。薛嘉月的那一份她早就吃完了,但是没想到薛元敬竟然还余下来这么多。 而且,薛嘉月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这一大把风干栗子,只怕薛元敬已经将他的存货全都拿出来给她了。 心中感动,她就对着薛元敬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将栗子又递了回去,意思是她不要,让薛元敬收回去。 但只见薛元敬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然后轻声的对她说着:「吃完栗子就睡觉。等睡醒了明天就没事了。」 说完,他看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薛嘉月看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又关上屋门之后她才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捧风干栗子,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自中午时分被薛永福用蛇那样一吓之后,薛嘉月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说不饿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也知道孙杏花是不会看她没有吃饭就特地的给她什么东西吃的。正想着要饿着肚子将这一晚上熬过去,没想到薛元敬这会儿特地的给她送了这一捧风干栗子来。 栗子很有饱腹感。吃完这一捧风干栗子,再喝了一碗热水,薛嘉月就觉得很饱了。细心的将栗子壳都包好准备明儿带出去扔掉之后她就脱衣上床睡觉。 一夜睡的很不安稳,数次梦到有蛇在咬她。不过好在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精神还可以。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就穿衣起床做早饭去了。 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的。 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薛永福和孙杏花往村头那户专供人赌钱的人家跑的也越发的勤快了。他们有时候会赢几个钱,回来的时候就眉开眼笑的,对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态度也要好一些,有的时候输了钱,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特别是孙杏花,就会拉着一张脸,非但是会借着一点小事骂薛元敬和薛嘉月,他们夫妻两个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吵架。 不过这天孙杏花没有出去打牌,因为她娘从隔壁村子过来窜门了。 她娘钱老太太将近六十岁的人,身材矮小,不过身子骨看着很不错。一双眼精光四射的,一看就知道很精明。 孙杏花嫁到薛永福家之后钱老太太曾经来过一次,还是薛永福特地的请她过来吃饭的。这会儿倒是没人请,她自己来了。 孙杏花也觉意外,但到底是自己亲娘,见她来了,还是拿了她屋子里的一些干果子出来摆上,叫她坐,又叫薛嘉月去烧水倒给她喝。 第十一章 但钱老太太坐不住,每个屋子里都转悠了一圈,连薛元敬的屋子也不例外。末了她就跟孙杏花说:「我还是瞧不上这家。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山里的那户姓孙的人家不错,有十来亩的好水田呢。媒人上门来跟我说了好几次,说就相中了你,也不嫌弃你带个丫头,只要你点头,立马就雇了轿子来迎你。你当时要是嫁过去了,就是去享福的。可你倒好,非不听我的话,梗着脖子和我闹,非要嫁了这家穷鬼!现在好了吧,这家什么都没有不说,还有个前头人生的这么大的儿子!你就是再对他好,他心里能记得你这个后娘?指不定往后等你老了就会怎么对你呢。」 孙杏花这几天连着输了很多钱,原本心情就不是很好。这会儿又听到钱老太太说的这一番话,她就很不耐烦的嚷嚷着:「什么去享福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孙家的那个儿子就是个傻子,三十来岁了都没有人愿意嫁。分明就是孙家答应给你一大笔的聘礼,你才叫我嫁的。哦,好了,你把我卖了一大笔钱,拿来给你小儿子娶媳妇用,回头还要我感你的恩?这薛家有什么不好?虽然有个前头妻子生的儿子不错,但好歹上面没有公婆。我这些年还没有受够婆婆的气?」 一番话说的钱老太太讪讪无语,只好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 说了一会儿,孙杏花的气总算消了一点,语气也不那么冲了,母女两个慢慢的拉些家常。 这时水烧开了,薛嘉月就拿了茶壶过去灌满了水,然后给钱老太太和孙杏花分别倒了一碗,转身就要走。却被钱老太太给叫住了。 钱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仔细的打量了薛嘉月好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孙杏花说道:「半年多没见二丫,二丫倒是会拾掇自己了,浑身上下看着都干净。瞧这眉眼也出落的比以往越发的齐整了。」 但其实这段时间薛嘉月已经故意的将自己往邋遢里整了,没想到今儿钱老太太还是夸她干净。可见那个原身二丫到底是有多邋遢了。 孙杏花一边拿着碗喝水,一边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钱老太太就跟薛嘉月说话。无非是外祖母这段时间很想你,上次外祖母过寿你怎么不跟你娘去给外祖母磕头啊?又问她在薛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若有人欺负她了就要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帮你去骂他之类的话。 薛嘉月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钱老太太,但刚刚钱老太太和孙杏花的那番对话她在间壁的厨房里也听得一清二楚的。 钱老太太都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就是为了攒够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钱,这样的一个人,还要指望她对外孙女多亲热?所以钱老太太说的这些话,薛嘉月就只听着,压根就不会真的往心里面去。不过面上好歹还是要应付一下的。 于是等到她借口走开的时候,就听到背后钱老太太在对孙杏花说:「二丫这孩子大了,看着比以往机灵多了,也会说话哄人高兴了。」 孙杏花照例是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薛元敬今儿被薛永福和孙杏花打发到田里给小麦除草了,这会儿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人。薛嘉月走出去一段路之后,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听着里面说话。 就听钱老太太正在对孙杏花说:「……你大哥也是个命苦的,头先生了两个闺女,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偏生双腿是个天生就断的,怎么样也站不起来。你大哥和大嫂请了多少大夫过来看都没用,大夫说他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孙杏花没有说话。 顿了顿,薛嘉月又听到钱老太太在说:「这会儿这孩子也慢慢的大了,现在十二岁了,我和你大哥大嫂最近商议着,想要给他找个童养媳回去。多跟他在一起待几年,彼此也有感情不是?以后才好在一起过活。但他那个样子也难找。而且找了别人家的姑娘来,我和你大哥大嫂也不放心。你是知道的,你大哥大嫂手上也积了一份还算可以的家产。他们就只生了你大侄子这一个儿子,将来这份家产还不是给他和他媳妇的?要是找了别人家的姑娘来,等将来你大哥大嫂百年之后她要是卷了钱跑了可怎么办呢?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他们心里就想着,要找个知根知底的姑娘……」 「娘你不用再说了,你这话里的意思我明白。」就听到咚的一声响,想必是孙杏花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子上,「你瞧不上我现在嫁的这户人家,自打我成亲过后的第三天请你你来了一趟,过后这些日子你从来没登过我家的门,今儿你倒是主动的来了。而且你以往也从来不待见二丫,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一两句,怎么刚刚又是拉着她的手又是夸她又是赞她的?现在你又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出来。你就是想着要让二丫过去做你大孙子的童养媳,是不是?」 薛嘉月闻言心中大惊,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倒了。所幸及时的扶住墙壁站稳了,忙又屏息静气,侧耳静听里面的说话。 很显然钱老太太没有想到孙杏花竟然这样轻易的就猜出了她今儿的来意。她脸上未免就有些讪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不是想着二丫是我的外孙女,她要是嫁给了你大侄子,你大哥大嫂的那一份家产往后就是她的,也没便宜外人不是?」 一语未了,又被孙杏花给开口打断了:「娘你说的这事也不是不行。实话跟你说,二丫这丫头的相貌好死不死的,跟她死去的奶奶有几分像。我每天看着她在我面前晃悠,就好像看到那个老婆子一样,心里烦她烦的要死。而且这两天我打牌输了不少钱,直说吧,你和大哥打算给我多少钱?若是给的钱可以,年后你们就将二丫领回去做童养媳,到时你们想什么时候让他们圆房就让他们什么时候圆房。我只要有钱收,其他的统统都不管。不过年前就算了。天冷,我起不来,还指望她早上起来烧早饭给我吃呢。」 薛嘉月没想到孙杏花这三言两语的就要将她给卖了。她霎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窿一样,浑身都冷了。 她可不想去给任何人做童养媳。要真是那样,她就算拼着以后被当成到盗贼流民被官府抓到了她也要逃跑。 而钱老太太也没想到孙杏花会答应的这样的干脆。只是她说的这个二丫的卖身钱…… 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闺女的性子的,于是她就带了几分小心的问道:「那你想要多少钱?」 孙杏花就翻了翻自己的右手,干脆利落的说道:「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钱老太太大叫,「这么多?」 说完她又摇头:「这个价钱不行,只怕你大哥大嫂不同意。。」 「十两银子他们两个还要嫌多?难不成你要我一文钱不要,白白的将二丫送给他们家做儿媳妇不成?」孙杏花的语气就很有些不耐烦起来,「二丫的相貌刚刚你也细细的看过了,这秀峰村里的人哪一个人不说她生的眉眼齐整?等往后她大了,不定的就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美人呢。我要是这会儿拉她到城镇里的大户人家,或是妓、院里卖了,就冲她这个好相貌,愁卖不到十两银子?而且她都这样的大了,明年你领她回去她就能给你家干活,不要抵一个长工?等往后她大了,酒席都不用办,你就能直接让她和你大孙子圆房,省了多少娶媳妇要用的聘礼钱,酒席钱?」 第十二章 钱老太太不说话。她还是觉得十两银子太多了。 孙杏花一见,就冷笑:「虽然你是我亲娘,那也是我大侄子,但说白了,我难的这几年也没见你们谁帮扶过我一把。现在我把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还养的这么大的女儿卖给你们家做童养媳,十两银子你们还要嫌贵?爱要不要,不要拉倒。我再养她几年,等她相貌出落的更好了,拉她到城镇里面去卖,卖个二三十两银子都不是什么难事。」 钱老太太被她这样一说,神色间就有些犹豫起来。最后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十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我还是要回去跟你大哥大嫂商量一下。等商量好了,过几日我再来回你的话。」 「随你们。」孙杏花不耐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拿了桌上的茶碗喝茶。 中饭钱老太太是在这里吃的,不过孙杏花也并没有让薛嘉月特意的多做什么好菜,和平常一样。 薛嘉月烧饭的时候,钱老太太在一直在旁边看着,还不时的跟她说几句话。薛嘉月因为知道内情,所以总觉得这钱老太太就是在看她干活麻不麻利,掂量她到底值不值十两银子。 薛嘉月不想说话。 她虽然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处境很糟,但是今儿她才知道原来已经这样的遭了。 若按照孙杏花给她设想的出路,那给人做童养媳都是好的,不然就是丫鬟,甚至娼、妓。薛嘉月都怀疑孙杏花其实是不是把她当成她那个婆婆来恨了。不然会这样狠的对她? 因为心里压了这样大的一件事,所以薛嘉月一整个上午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干活,没有说一句话。 孙杏花自然也不会关心她,只跟钱老太太说话。薛永福则还是在村头那户人家玩牌九,中午叫他回来吃饭他都没有回来吃。不过薛元敬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薛嘉月的异状。 于是等吃完了中饭,孙杏花和钱老太太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薛元敬就用眼神示意薛嘉月跟他走。 等到了他的屋里,他就问薛嘉月:「我看你今天很不高兴的样子,你怎么了?」 薛嘉月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了而已。」 童养媳的这事,她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和薛元敬说的好。 一来他以后虽然会是阁老,但现在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处境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告诉他这事,除了徒增他的烦恼之外有什么用?二来,年后他就要去参加县试了,现在正是他发奋看书的要紧时候,告诉了他这件事,他肯定会分心的。 而且,她总是要靠自己的,不能什么事都依赖别人。 薛元敬心中有些不信,就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 薛嘉月也只得勉强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哥哥,我真的没事。我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而已。」 薛元敬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然还是不大信的。不过最后他也没有再问她什么,只说道:「那你在我屋里休息一会儿。」 孙杏花和钱老太太现在就坐在堂屋里面说话,薛嘉月就算回她自己的屋里也休息不好。 薛嘉月点了点头,就想坐到小竹椅上趴在桌面上小憩一会儿,但被薛元敬坚持,一定要他去他的床上睡。最后薛嘉月拗不过他,只好和衣睡在他床上。不过知道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特地的将被子铺好,然后只睡在被面上。 被子上有薛元敬的气息。白雪中矗立的青松一样,清新凛冽,但又会让人觉得心中安稳。 薛嘉月模模糊糊的就睡着了。而薛元敬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就拿了一件自己平时穿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她身上。又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睡颜之后,这才走到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了,拿了《左传》翻开看起来。 半下午的斜阳入屋,落在屋里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静谧美好若梦。 但这静谧美好的场面也很快的就被人给打破了。 薛元敬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不喜被人打扰,所以他在自己屋里的时候是习惯要关门的。但他的这屋子因为是柴房的缘故,所以里面就没有门栓,只能虚虚的掩着。而这会儿,虚掩着的屋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给大力的推开了。 薛元敬皱着眉抬头一看,就见孙杏花证正双手叉腰的站在门口。 薛嘉月原本就睡的不是很安稳,这会儿孙杏花推门的动作又太大,门撞到后面的墙壁上立时就反弹了回来,发出嘭的很大一声响。于是薛嘉月立时就被惊醒,猛然的就起身坐了起来。 一眼看到孙杏花正站在门口。虽然她这会儿逆着光,薛嘉月又才刚醒,睡眼朦胧,所以她看不分明孙杏花脸上这会儿是什么表情,但是仅仅只要想一想她也能知道。 肯定是一张脸沉的跟锅底一样的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欠了她很多钱一样。而且她肯定是要骂人的。 而果然下一刻,薛嘉月就听到她在扯着嗓门骂道:「外面的日头都不强了,院子里的衣服你这时候不收要等到什么时候收?晚上收?」 又骂她:「我到处找你一圈找不见你,你倒好,跑到这里来睡觉。这里也是你能睡觉的地方?你都八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避个嫌?要是被人看到了,还要说我家风不严,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来。老娘我可不担这个名声。」 薛嘉月担心又会发生上次薛元敬为她说话抱不平,然后孙杏花趁机逼迫他下跪服软的事,于是她赶忙下床穿好鞋,然后往门外就走。一边走,她一边还说道:「我这就来收衣服。」 好在孙杏花最近打牌的瘾很大,又惦记着薛永福到底是赢钱了还是输钱了,所以也没有多纠缠,骂了几句薛嘉月之后就转身出门走了。 薛嘉月就忙着收院子里晒的衣服。等她收完所有衣服,回过头一看,就见薛元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屋子的门口,正看着前面孙杏花远去的背影。 他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看着暗晦不明,只怕就算是盛夏的日光都融化不了。而且他的目光看上去也全都是森寒狠色,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掏刀子追上去,从背后给孙杏花狠狠的来一刀子一样…… 薛嘉月虽然以前没少见他冷淡冷漠的样子,也没少见他目光冰冷的样子,但是如现在这样的狠厉目光,她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她倒不怎么害怕。因为她知道薛元敬现在对她是很好的,绝对不会伤害她。而且他现在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刚刚孙杏花那样骂她的缘故。 于是她就抱着怀里刚收的衣服转身往他那里走过去。 薛元敬前几个月还只比薛嘉月高一个头,但是最近他的身高蹿的很快,现在薛嘉月只堪堪到他的胸口了。于是薛嘉月只得抬起头看他,然后很认真的劝说着:「哥哥,往后她骂我的时候你不要说话。由着她骂我,没有关系,反正一会儿就会好。」 薛元敬明白她这其实是在维护他,担心又会发生上次孙杏花迫他下跪之类的事。心中柔软的同时,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你放心,我有分寸。」 薛嘉月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抱着衣服转身进屋。 第十三章 而薛元敬看着她单薄削瘦的身影,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 虽然她不肯说,但他知道今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怕还是件了不得的事。不然她今天也不会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要知道她以前是个很开朗很活泼的小姑娘。 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而且,明年开春他就要去参加县试,若去对薛永福和孙杏花说这事,他们两个人必然不会同意。但若是他带着薛嘉月私自逃走了,出去没有户籍也不行。 想着以后的事,薛元敬的眉头一时不由的就拧的更深了。 小雪一过,风就日渐的刮的大了起来。而且连着几天太阳都没有露头,阴沉沉的,给人的感觉就越发的冷了下来。 不过今儿孙杏花倒是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回娘家一趟。而且她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很高兴的,也难得的没有骂薛嘉月。 薛嘉月想着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说的那件事,再看孙杏花今儿要回娘家的事,她心中就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而且等孙杏花一走,薛永福就叫薛嘉月去鸡笼里抓一只鸡杀了,中午烧给他吃。 但薛嘉月喂鸡还行,抓鸡她不敢,杀鸡更不敢。薛永福也没有骂她,只是笑着调侃了她两句,然后自己去鸡笼里抓了一只鸡杀了。又在热水里滚过褪了毛,洗干净了,这才交给薛嘉月叫她去烧。然后他又给了薛元敬三十文钱,叫他去村口杂货铺子里打一大壶酒来。 如果说薛永福这是趁着孙杏花回娘家偷偷的打酒喝还能解释的过去,但是他抓鸡杀了吃这件事就没有办法不让人心中起疑了。要知道农家的母鸡都是留着生蛋的,就是过年也都不一定舍得杀了吃一只。但今儿非年非节的,薛永福怎么就要杀一只鸡吃?他就不怕孙杏花晚上回来的时候清点鸡笼时发现少了一只鸡,得知是他吃了之后大闹?除非是孙杏花一早就同意他这样做。但孙杏花那样抠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会同意薛永福这样做?除非她今儿有特别高兴的事。 薛嘉月心中起疑,聪明如薛元敬自然心中更会起疑。 于是等打完酒回来交给薛永福之后,薛元敬就借口进厨房帮忙。然后他问薛嘉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薛嘉月不说话,只手里拿着火钳沉默的低头往灶膛里面塞木柴。 看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她知道是有什么事的。而且想起她这几天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薛元敬越发的肯定那不是一件小事。只怕还是和她有关的事。 薛元敬心中着急,就欺身过去,一把握住了她拿着火钳的右手,低声的逼问着:「到底是什么事?快告诉我。」 但薛嘉月还是没有抬头,依然沉默的看着手里的火钳。灶膛里面熊熊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悲凉,也有些倔强。 薛元敬见强行逼问不行,只好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心中呼之欲出的焦急,转而放缓了声音,温声的同她说道:「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哥哥的?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哥哥也一定能帮你解决的。所以你就告诉哥哥,好不好?」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都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看着薛嘉月现在的这个样子,他觉得很着急,也很恐慌。他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会让一贯遇到什么困难都会笑的明媚的薛嘉月脸上出现现在这样悲凉的神情。 薛嘉月这会儿心里确实觉得挺悲凉的。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了,最后她发现她前面很有可能就是白隐忍了。因为她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很可惜,想来想去她也没有想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她是不想成为孙家那个瘸腿孙子的童养媳,但是告诉薛元敬这事又能有什么用?他现在要是已经考上功名了,那这件事他还能帮她解决掉。但是这会儿他才十四岁,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解决得了她这件事? 所以薛嘉月还是吸了吸鼻子,忍住忽然想要落下来的泪水,然后闷闷的开口说道:「哥哥,你就别再问了。」 她越这个样子薛元敬就越着急恐慌。正要开口再逼问时,忽然就听到薛永福不耐烦的声音在堂屋里面大声的响了起来:「二丫,鸡熟了没有?老子都要饿死了。」 按照薛永福一开始的要求,薛嘉月做的是香茅豉油鸡。 洗净的香茅,葱和姜平铺在锅底,上面放上一只整鸡,将用生抽,老抽和糖调和成的汤汁浇到鸡身上去,再倒上一大碗水,盖上锅盖,大火烧开之后再小火慢烧收汁,倒也不用费很长时间。 鸡已经熟了,鸡肉香味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薛嘉月就答应了一声:「好了。」 然后她起身从小竹椅上站起来。薛元敬待要拉住她再细问,就听到薛嘉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哥哥,你先回屋。等待会儿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薛元敬见她坚持不肯说,知道他再逼问下去可能还会适得其反,想了想,他还是松开了握着她右手腕的手:「好,我回屋去等你过来。」 说完,看她过去站在灶台前面揭开锅盖。锅里白色的水汽瞬间腾起,一下子模糊了她的脸庞,他这才转过身往厨房外面走。 薛永福还坐在堂屋桌旁的椅中喝酒。想必他最近确实是被孙杏花给拘束的狠了,所以就算这会儿没有下酒的菜,他也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脸上都红了,看起来都已经醉醺醺的了。 看到薛元敬从厨房出来,他就开口叫住他:「我想起来我昨天在地里的时候借了一把锄头给周嫂子家的大小子,你去周嫂子家将这锄头拿回来,然后去地里给小麦锄锄草。」 薛元敬眉目冷冷的,轻声的嗯了一声,也不看他,转身就往门外走。 薛嘉月这时正将锅里的香茅豉油鸡盛到一只深口碗里,然后拿了一双筷子,双手捧着碗,放到了桌上去。 等放完这碗鸡,她就要转身出门。但她才刚转过身,不提防薛永福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她的右手。 薛嘉月心中大惊,忙用力的一甩。 好在薛永福也并没有用很大的力,而且他现在也有些喝醉了,薛嘉月这样一甩,立马就将他的手给甩开了。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是薛永福被甩开的手碰到了桌子角上。 薛永福当即就痛的龇牙咧嘴起来,不过他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只伸手摸了摸自己手背被撞痛的地方,面上还笑嘻嘻的对薛嘉月说道:「你要着急到哪里去?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过来给我倒酒。」 薛嘉月想走,但无奈薛永福一见她要走就又伸手来抓她。 薛永福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做惯了农活的,手劲很大。而薛嘉月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小姑娘,论手劲怎么比得上薛永福这个大男人? 她当即只觉得心里腾的一下冒起了三丈火。就想要开口喝问薛元敬做什么,但想一想力气上的差别,她也只好竭力的压下了心里的火气,尽量和声和气的说道:「倒酒就倒酒,可你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快放开我。」 「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乖乖的不要跑。」薛永福看着她笑眯眯的说着,「而且我多大,你多大?就算你跑了,我抓你也跟玩儿似的。」 第十四章 薛嘉月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她就做了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出来。而且还颤着声音说道:「我不怕,我也不跑。你是我爹,对我好,我干嘛要怕你,还要跑?爹你放开我,我给你倒酒喝。」 「这才对嘛。」薛永福听了她说的这话就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这个爹,平常能跟我少照面就少照面,能跟我少说话就少说话。但是我还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嘛,还是得哄着才有趣儿,不然很容易的就到手了总归没个趣味。」 说着,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两下之后就放开了她的手。 薛嘉月听他这话越说越不对了。又想起刚刚她在厨房里听到薛永福叫薛元敬去周嫂子家拿锄头,然后再去麦地里锄草。但麦地里前几天不是才刚锄过草?今儿又要锄什么草?莫不是薛永福想要故意的支开薛元敬?但薛元敬是他的亲儿子,他要做什么事是要支开薛元敬的? 这样一想,薛嘉月就觉得心中越发的警惕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她和薛永福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跟薛永福说的一样,这会儿她就是想跑,只怕薛永福抓她就跟玩儿似的。 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来软的了。 于是薛嘉月就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壶,给薛永福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里面倒酒。等倒完了,她还笑着说道:「爹你不是常说我烧菜好吃?今儿我烧的这鸡你倒是尝尝好不好吃。」 薛永福闻言,就直接伸手过去撕了一只鸡腿下来咬了一大口。边吃他还边含混着声音看着薛嘉月笑道:「好吃。不是我夸你,你烧菜的手艺可比你娘要强多了。你娘拍马都及不上你。」 「这只鸡可是我特意为爹你烧的。爹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应该多喝几杯,也不枉我刚刚辛苦忙碌这么长时间。」 薛嘉月忍着心中的恶心,笑着捧起酒杯递到薛永福的面前去。 薛永福伸手接过,还不忘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下。然后一边笑着看她,一边将手里的酒给喝光了。 薛嘉月就又拿起酒壶给他倒酒:「刚刚说了要多喝几杯的,一杯可不成。我再给爹倒酒。」 如此一连灌了薛永福四杯酒。而且薛嘉月一边倒酒,一边眼角余光还在看着屋里的各处。 一面墙上挂了一只竹筛子和一只柳条篮子,这两样只怕压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门后面她倒是知道放了好几样农具,但可惜太远,若真发生了什么时她还不如直接夺门跑出来来的方便。更何况薛永福的力气比她大,她就是拿了什么工具在手上也是没用。 所以她这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将薛永福给灌趴下,然后她再离开。而且她还想着,孙杏花今儿去钱老太太那儿必定是去商议年后让她去给孙家做童养媳的事,不定现在孙杏花都已经收了那十两银子了。要不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孙杏花今儿不在家,她的房门大开着没有锁,她今儿索性卷了她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跑了吧。出去之后再走一步算一步,总不会真的被当成流民或者盗贼被官府抓起来。 感觉再不跑她以后就再也跑不了了。 注意打定,薛嘉月就越发殷勤的开始劝薛永福喝起酒来。 但千算万算,她没算到薛永福是个酒量极其大的。眼看着这一大葫芦的酒就要见底了,他还没有要喝趴下的意思。 薛嘉月心中忍不住的就有些紧张起来,拿着酒葫芦的手都在发抖。偏偏薛永福这会儿还猛然的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薛嘉月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酒葫芦就没有拿稳,砰的一声落在了桌面上。里面还没有喝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流的桌面上都是,还沿着桌沿流了一小股下来。 不过薛永福没有去管这些洒出来的酒水,反倒还是拉着薛嘉月的手。还有想将她拉到他身边去的意思。 薛嘉月就用力的挣脱着。一边还说道:「爹,酒都洒了。你快放开我,我把酒葫芦扶起来。」 她企图用这件事来转移薛永福的注意力。 但很可惜薛永福还是丝毫不放手。而且一只手拉她过去,另一只手还拿了刚刚从鸡身上掰下来的另一只鸡腿往薛嘉月空着的手里塞:「二丫,来,吃鸡腿。」 薛嘉月不要,拼命的挣扎着,但薛永福抓着她右胳膊的手就跟一只铁钳子一样,她压根就挣脱不了分毫。 薛永福显然是喝大了。薛嘉月就听到他在打酒嗝,等打完酒嗝之后他还大着舌头说话:「实话告诉你,你知道你娘今天回娘家干什么去了?傻孩子,是你外祖母前几天过来,想要将你买给她那个瘸了腿的大孙子做童养媳呢。昨儿就是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你外祖母,还有你大伯大伯母今儿特地的请你娘过去商量这事呢。你娘说他们家答应给十两银子。啧,我一年到头侍弄庄稼都挣不了几两银子,看不出来你还挺值钱的。这不,你娘今儿高兴的特意给了我三十文钱让我打酒喝,还说我可以吃一只鸡。我这都是托你的福啊。」 说完,又将手里的鸡腿往薛嘉月的手里塞:「你怎么不要?你以前不是馋的很?甭说是鸡腿了,只要给你点吃的,让你做什么你都肯做。今儿爹给你一只鸡腿吃,你就让爹亲你一下。反正你以后做了那个小瘸子的童养媳,还指望往后他能怎么对你?空有夫妻的名声而已。你还不是一辈子守活寡的命?」 说着,他凑过脸来,胡乱的就想往薛嘉月的脸上亲。 薛嘉月只觉得鼻尖闻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酒气,还有眼前看到的都是薛永福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当下她心中真的是悲愤交加,什么所谓的一定要隐忍全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伸了两只手,就将薛永福那张堪堪快要凑到她脸上来的油腻脏脸给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又用力的将手里的鸡腿往前一砸,正好砸到了薛永福的脸上。同时她大骂了一句脏话:「艹!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不去死?」 薛永福没有想到薛嘉月竟然会忽然用力推开他,而且还砸了一只鸡腿到他的脸上。 鸡腿正好砸在他的鼻梁上。鼻梁柔软,被鸡腿一砸之后他就觉得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伸手一抹,再低头一看,就见是猩红的血迹。 薛永福这会儿既痛又气,而且他原本喝多了酒之后性子就会变得暴躁,这会儿更是被薛嘉月砸过来的这只鸡给激的心里原本的暴虐性子都爆发了出来。 他爆了一句粗口,然后高高的扬起手,跟蒲扇大的右手就对着薛嘉月的脸用力的扇了下来。 薛嘉月躲闪不及,被他一巴掌给打了个正着,当即只觉得左边脸颊火辣辣的一片痛。而且她左边的耳朵都在轰轰作响,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等她勉强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之后,就听到薛永福正在大骂她:「你个小贱、人!这几个月我供你吃供你喝,倒将你养成了一条白眼儿狼。现在竟然敢骂我,还敢拿鸡腿砸我了。好,好,好。我原本还想着你现在才八岁,心里对你存了几分怜惜,不想真的动你。现在看来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我动你。」 第十五章 说着,就伸手过来抓薛嘉月。 薛嘉月现在身子很瘦弱,刚刚被薛永福的那一巴掌给打的直接往侧边倒到了地上去。这会儿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正想要爬起来就跑,但是还没等她爬起来,身子就已经被薛永福给轻而易举的抱起来夹在了腋下,往大门旁边就走。 薛嘉月拼命的挣扎,也拼命的打薛永福,就想让他放她下来。但是很可惜她的这点力气对于薛永福来说就如同是蚍蜉撼树,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她还是看着薛永福一边将她夹在腋下一边关上大门,还落下了门栓。然后薛永福继续夹着她,转身往旁边他和孙杏花住的屋子里面就走。 薛嘉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其实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虽然她以前一直安慰自己,她现在毕竟只有八岁,薛永福就算再禽、兽应该也不会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顶多也就是嘴上占占她的便宜罢了。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是真的有比禽、兽还不如的人。 被薛永福扔到床上去,紧接着薛永福沉重的身子压过来的时候,薛嘉月只觉得心中绝望透顶。她跟疯了一样,一边手脚并用的拼命踢打着薛永福,一边嚎啕大叫:「滚,你滚。你去死啊。」 「我死不了,但待会儿你倒是要小死个几回。」薛永福脸上狞笑着,「与其到时便宜那个小瘸子,还不如现在便宜我,让我先尝尝鲜。」 说着,他伸手过来就用力的撕扯薛嘉月身上穿的衣服。 薛嘉月和薛永福不但体型相差悬殊,力气更是相差悬殊,所以不论薛嘉月怎么样拼命挣扎,依然敌不过薛永福的魔爪。 心中悲愤之极,也害怕之极,她忍不住的放声绝望大哭起来,浑然就没有注意到旁的任何事。 而绝望中,她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急促的轻拍着她的脸,还有人焦急的在叫她。但她只以为这是薛永福,只吓的闭紧了双眼,而且越发的放声大叫,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接下来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用双手牢牢的捧着她的脸,而且还单腿紧压着她的双腿,制止她的竭力挣扎。同时那人急切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月儿,你睁开眼看一看。是我!我是哥哥!我是哥哥!」 哥哥?薛元敬?但他不是先前就被薛永福给特意的支开了吗,怎么这会儿他还会回来? 虽然心中不敢相信,但薛嘉月也能察觉到这人跟薛永福刚刚对她不一样,所以最后她还是眼睫毛颤着,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泪眼朦胧中看过去,就见这会儿双手捧着她脸的人正是薛元敬。 「哥哥?!」见果然是薛元敬之后,薛嘉月只觉心里悲从中来,越发的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她看不到这会儿薛元敬看她的目光中满是心痛和怜惜,且他眼角也有泪光。见薛嘉月哭的满面泪痕,薛元敬忍了自己的眼泪,右手抖着,轻轻的拨开她面上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一面又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且他虽然在安慰薛嘉月,也想在薛嘉月面前表现出自己一贯的冷静来,但这会儿他的声音还是在发着抖,胸腔里的一颗心也在砰砰砰的乱跳。 安抚了薛嘉月一会儿之后,薛元敬就想要扶她离开这间屋。 但薛嘉月刚刚实在是太害怕了,也太悲愤了,虽然这会儿危机解除,但她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脚软如棉,一踩在地上身子就止不住的往下倒。薛元敬见状,就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少年形状优美的下颌还轻轻的蹭了蹭她这会儿满是眼泪水的脸颊,然后伸手将她的头轻轻的贴在他的胸口。 薛嘉月能听到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这会儿还是在跳的很快,想必他刚刚心中很焦急,也很愤怒。 临出屋的时候,薛嘉月眼角余光看到薛永福正如同一头猪一样的昏死在床上。地上倒着一把锄头,锄头上面隐约还有血迹。 薛嘉月一见就吓了一跳,忙伸手指着薛永福问薛元敬:「哥哥,他不会,不会死了吧?」 若薛元敬真的愤怒之下一锄头将薛永福给打死了,等其他人得知这事告诉了村长,薛元敬必然逃不了一条死路。若果真那样,那她和薛元敬现在就要立马离开这里才是。 薛元敬闻言侧过头,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人事不省的薛永福。不过等他回过头看薛嘉月的时候,他眼中所有的冷肃之色都不见了,说出来的话也很温和:「你放心,他现在还死不了。」 薛嘉月这才放下心来,由着薛元敬将她抱出屋。 堂屋的大门也是敞开的,门后的两根门栓齐齐断裂。想必是刚刚薛元敬推门不开,直接砸的门。他前段时间才刚跟了李爷爷学了武艺在身,若真想进屋,仅凭这两扇单薄的木门是挡不住他的。 等将薛嘉月抱到自己的屋里之后,薛元敬就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坐了。又转身去倒了一碗水递给她。 虽然是刚刚煮鸡的时候才烧开的水,但这会儿也已经不热了。不过等喝了一口温水下去之后,薛嘉月总算慢慢的镇定下来。 她身上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旧棉袄刚刚被薛永福给粗鲁用力的解开了,露出了里面同样打着补丁的破旧老布白色里衣来。好在现在是冬天,里面的里衣也是厚的,不然刚刚她一直敞开着棉袄被薛元敬这样抱过来真是要尴尬死。 这会儿她就侧过身子,抬手要将被解开的棉袄系上。而薛元敬见她如此动作,反应过来之后只觉耳尖上都热了起来,忙转过身子背对着薛嘉月。 刚刚他也是心中着急,也担心,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等薛嘉月系好了棉袄,她就开口问薛元敬:「哥哥,你不是去周嫂子家拿锄头,然后去麦地里锄草?怎么现在忽然回来了?」 不过心中也暗自庆幸。若这会儿不是薛元敬赶回来,只怕她现在已经…… 想到刚刚的事,薛嘉月忍不住的就觉得心中后怕不已。不过也越发的憎恨起薛永福来。 若不是知道杀人要偿命,这会儿她都想转回去拿起锄头,对着薛永福的脑袋狠狠的来几下。 薛元敬还是背对着她,没有转过身来,不过他在回答着:「他先前叫我去拿锄头锄草,我也没有想太多。可是拿了锄头从周嫂子家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他以前喝醉了酒就经常会打我和妹妹。若母亲上来劝,他还会连母亲都一起打。我担心他待会儿喝醉了酒也会打你,所以就急忙赶回来了。但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当他拿着锄头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的时候,刚进院中就听到薛嘉月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而且看堂屋的两扇大门还是紧闭着的。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再想起以前薛永福偶尔对薛嘉月流露出来的言语和态度,薛元敬立时就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只觉得气血上涌,愤怒异常,哪里还会去想要在外人面前掩饰自己现在会武的事?忙大踏步的赶上前来,一掌就用力的拍开了两扇单薄的木门,然后又拍开了屋门。随后眼前所见的画面差些儿只让他睚眦欲裂。 第十六章 就见薛永福正压在薛嘉月的身上,伸手用力的拉扯着她的棉袄。 薛元敬只觉满腔盛怒,当即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锄头,对着薛永福的后脑勺就重重的一锄头砸了下去。 薛永福原就醉酒,二来薛嘉月也挣扎的厉害,他全副心思都用在如何对付薛嘉月的事情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声响,所以薛元敬这一锄头准确无误的正中他的好脑勺。他当即就闷哼了一声,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薛元敬这时就扔下手里的锄头赶上前,双手用力将薛永福从薛嘉月的身上推下去,又忙着想去扶薛嘉月起来。但是薛嘉月受惊过度,哪里还认得出他来?手脚并用的踢打他不说,还一直哭喊着。 就是现在,想起刚刚薛嘉月惊吓过度的样子,薛元敬依然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的攥住了一样,痛的都无法呼吸了。 薛嘉月也没有说话,薛元敬后面省略没说的话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她也不想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事实上她以前也一直心存侥幸,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而且薛元敬刚刚还一锄头打晕了薛永福,等他醒过来后会怎么对薛元敬? 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而且薛永福极有可能很快就会醒,她必须现在就和薛元敬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但是还能有什么好对策呢?就算是孙杏花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也只会打骂她,说她一天到晚装了副狐媚样子出来引、诱薛永福,而对于薛永福她顶多也就是骂几句罢了。 想到这里,薛嘉月就叹了一口气:「哥哥,你转过身来。」 薛元敬这才转过身来,目光怜惜的看着她。 小姑娘虽然现在没再哭了,但脸上的泪痕还是在的。而且她双目红肿着,头发也是散乱着。左边脸颊还高高的肿了起来,上面有五个很清晰的手指印。想必是刚刚被薛永福给打的。 薛元敬只觉心中悲哀。为什么薛永福会是他的父亲?他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对着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都能存了这样龌龊的心思,真是禽、兽都不如。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而且他以前也是经常打他和妹妹,还有母亲的。他还记得母亲临终的时候,用过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在对他说着:「好孩子,娘太累了,顾不上你们两个了。娘要走了,往后你好生的照看着自己和妹妹。有机会就离开这个家吧,这个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当时她对父亲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觉得死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薛元敬紧紧的捏起了自己的拳头,目光渐渐的暗沉了下来。 薛嘉月这时对他招了招手:「哥哥,你过来坐。 薛元敬依言走上前,在床前放着的小竹椅中坐了下来。 就听到薛嘉月声音发涩的在问他:「哥哥,这件事,我们要怎么样解决才好?刚刚你打了他一锄头,他待会儿醒过来了肯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薛元敬不回答,只问她:「这几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每天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嘉月沉默了下。然后在薛元敬紧紧盯着她看,极有威压的目光中,她终于还是垂下眼,说出了这件事:「你记不记得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的事?她过来,是想让我做她那个瘸腿大孙子的童养媳。孙杏花当时说只要她大哥大嫂给她十两银子她就同意。今天她回娘家,想必就是去商议这件事的。」 薛元敬听了,心中震惊,脑子里面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反应过来,他就有些气愤的质问着:「这样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薛嘉月鼻子发酸,声音也越发的酸涩了起来:「哥哥,这件事就算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呢?我们现在,人为刀俎,我们为鱼肉啊,现在我们压根就拗不过薛永福和孙杏花他们两个啊。」 悲愤之下,她也不想再继续的叫孙杏花和薛永福为爹娘了。这会儿她也懒得去想薛元敬会不会对她身份起疑的事,一切由着自己的本心来。 薛元敬听了,就沉默着不说话,不过目光明显的黯淡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薛嘉月说的是事实。现在他们两个相对于薛永福和孙杏花来说,确实是太弱小了。 薛嘉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薛元敬:「哥哥,我刚想了想,这里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想现在就离开。到了外面,我总是会有法子活下去的。至于你,明年开春之后你就去参加县试。我想过了,前几日我们不是才刚撞见过村长夜里爬赵寡妇家墙的事?你完全可以用这件事去威胁村长,再让他来跟薛永福和孙杏花说,让他们两个同意你去参加年后县试的事。有村长出面说话,想必薛永福和孙杏花也不敢不同意。至于刚刚的事,你现在就拿着锄头去麦地里锄草,装作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等傍晚你回来,一来这件事薛永福毕竟是不好意思对你开口说的,而且他当时又没有亲眼看到是你在他背后对他动的手,二来你只咬定自己一直在麦地里锄草,中间压根就没有回过家,这样他就算心中再如何的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去。想必心中也只会以为这是我拿了什么东西打了他而已。而且到时我已经跑了,他还能如何?」 这是薛嘉月觉得自己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哥哥,往后你就努力的考你的功名。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的。而且你放心,但凡我还活着,以后我就一定会去找你。你我肯定会有相见之日的。」 说到后来,薛嘉月的声音就有些哽咽了起来。 不管一开始她是存了什么心思的对薛元敬好,也不管过后薛元敬为什么会忽然对她好起来,但这段日子,她和薛元敬同受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嗟磨,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会儿她不得不先行离开,心中总归是舍不得薛元敬的。 想着薛永福待会儿就可能会醒过来,薛嘉月就想现在马上离开。 但是她才刚起身站起来,就见薛元敬速度极快的也起身站起来。然后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重又按坐回了床沿上。 「你现在离开能去哪里?」不同于以往一贯的冷静,薛元敬这会儿面上满是急切,语速也较以往快了许多,「你忘了前些时候我在镇上衙门口跟你说过的话?且不说你现在只有八岁大,出去能做什么。单就没有户籍,没有路引这件事,出去投店都没有人敢收留你。而且若被官府抓到,你就会被当成流民或者盗贼,到时重则斩首,轻则流放。你想这样?」 「总会有办法的。」薛嘉月的声音发苦,「出去可能会没有出路,但留在这里却必然没有出路。既然如此,哥哥,你还不如让我出去闯一闯。」 但却被薛元敬一口给坚定的回绝掉了:「不行。若要离开,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而且,要离开,我们也是要堂堂正正的离开。往后到了哪里,我们两个也都是要堂堂正正的。我绝对不会看着你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离开,往后还一直过着躲躲藏藏,见不得人的日子。」 第十七章 薛嘉月自然也很想往后都堂堂正正的,但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现在不走,还能怎么样呢?等着薛永福醒过来之后知道是薛元敬打了他,到时他会如何的对待薛永福?她以前是听秀峰村的村民背地里说起过的,以往薛永福喝醉酒的时候没少打薛元敬和他妹妹,甚至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会打。而且自孙杏花嫁过来之后,他还听信了孙杏花的话,卖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眼看着孙杏花嗟磨薛元敬而不说半句话,只要孙杏花不离开他就行。这样的一个父亲,你还能指望他对自己的儿子有多好?只怕都要打死薛元敬的。 「哥哥,」她看着薛元敬的目光就带了哀求的意思,「你就让我走吧。我这会儿若不走,等薛永福醒过来之后知道是你打晕的他,他会打死你的。而且等孙杏花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她也要打死我的。」 「不会。」薛元敬却神情十分冷静的回答着,「他不会打死我。再如何我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以后他还要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至于你娘,她也不会打死你。她还指望着将你卖给她娘家做童养媳。而且我爹他醒过来之后也不会对你如何。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最近赌钱输了很大一笔钱,你对于他们而言现在就是十两银子,他们必然不会舍得真的对你如何。」 脑中快速的想了一想之后,薛元敬就叫薛嘉月:「你现在去打盆水将脸上的泪痕洗干,再将头发梳一梳。然后我送你去韩奶奶家,等傍晚的时候你再回来。至于其他的事,你都交给我。」 他这是要一个人担下所有事的意思啊。薛嘉月自然不肯:「不行,这件事不能由你一个人来担。要担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担。」 「听我的话。」薛元敬的声音沉了下去,听上去很威严,「你在这里,我反而束手束脚。」 说着,就催促她去洗脸梳头,然后握着她的手,强行拉着她,送她去韩奶奶家。 等到了韩奶奶家的院门口,薛元敬就催促她进院门。见薛嘉月无论如何都不愿进去,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他之后,他就信誓旦旦的安抚她:「你放心,我肯定会没事。而且我答应过你,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我说出来的话就肯定会算数。」 薛嘉月没有法子,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往韩奶奶家的院子走去。不过站在院门口外面的时候,她还是转过身看着薛元敬不说话。 薛元敬依然站在原处,这会儿就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进去。然后等看到薛嘉月进了院门,韩奶奶在屋里看到她也转身走了出来时,他才转过身往回走。 薛嘉月转头看着他。少年背影清瘦孤绝,但又挺的笔直,就如同山中的一株青竹一般,任凭有再大的风雪也压不倒。 薛嘉月也不知怎么,忽然就忍不住,眼眶开始发热起来,眼泪水也流了下来。 韩奶奶是知道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德行的。而且她也知道孙杏花对薛嘉月打骂是常有的事,这会儿一见薛嘉月进屋就哭,而且左边脸颊上五根鲜明的手指印还在,她就问道:「他们又打你了?」 薛嘉月哭的说不出话来,手捂着嘴点了点头,眼泪水沿着她削瘦的脸颊滚滚而下。 「真是作孽哦。」韩奶奶轻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一点人性都没有,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 说着,就转身去倒了一盆热水,绞了一块温热的手巾过来给薛嘉月敷脸。又温声的安慰她:「好孩子,别哭了。等你大了,有能力了,就和你哥哥离开这里。这里你们兄妹两个是待不下去了。」 薛嘉月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流着眼泪点头。而且她心中也一直在担心薛元敬,不知道他这会儿如何了。等薛永福醒来之后会怎么对他? 好不容易的挨到了傍晚的时候,薛嘉月这才跟韩奶奶作辞回家。 一路上她的一颗心都是高高的提着的。 一方面她想要脚步走快一些,赶紧回去看看薛元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一方面她又害怕回去就见到薛元敬被薛永福毒打的样子,她就不敢走快,只想永远都走不到家才好。 但是秀峰村统共就这么大,渐渐的,她住了大半年的那所屋子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脚步停顿了一下,最后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管前面现在是什么样的暴风骤雨,现在她也要去面对。人生除死无大事,如果她现在连死都不怕了,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她觉得恐惧的? 薛嘉月这会儿心中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不过等到她大步的走进自家的院门之后,一眼就看到薛元敬正坐在院子里面背对着她,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翻来覆去的看。 她想了想,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然后探头一望,就见他手里拿的正是大门后面那两条断了的门栓。且看他的样子,正在想着怎么将这两条门栓给修好。 黄昏浅淡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少年削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薛嘉月:…… 她心中设想了千万种薛元敬这会儿的惨状,但是没有想到他现在会这样平静的坐在这里修门栓。 薛嘉月楞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小声试探的叫着:「哥哥?」 薛元敬闻声回头。薛嘉月赶忙目光上下左右的细细打量他,就见少年面上看着好好的,并没有丝毫的异状。而且看到她的时候,他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来:「你回来了?」 好像今天压根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先前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悲愤苍凉的在一起商议以后的出路,他也没有亲自送她去韩奶奶家去避祸,决定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所有事时的孤勇表情一样。 但薛嘉月还是不相信会一点事都没有发生。薛永福会那样轻易的就放过薛元敬?但现在薛元敬明明看着又是好好的,这该怎么解释? 电光火石间,薛嘉月脑中忽然起了个很不好的念头。 难道薛元敬已经将薛永福…… 说实话,虽然薛永福是薛元敬的生父不错,但薛嘉月觉得他也不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毕竟在她室友原来的设定里,等薛元敬做了阁老后,非但是孙杏花,薛永福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只是这段时间薛元敬实在对她太好,教她将这些设定都给忘了而已。 想到这里,薛嘉月只觉心中一跳,赶忙的就拔腿往屋子里面跑。 一进屋,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门上面落着一把铜锁,就如同以前每次孙杏花出门时的那样。而且她又看了其他各间屋,并没有什么异状。 薛嘉月心中狐疑,转过身往门外走,问薛元敬:「哥哥,他,他在哪里?」 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掩饰过了,但她的声音还是带着颤音,而且扶着门框的手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薛永福死了倒没什么,而且她觉得那样的人渣连死都不足惜。但关键是,若薛元敬真对薛永福做了什么,他怎么还能这样镇定的坐在院子里面修补门栓?那他们两个肯定要立刻就离开这里的。 第十八章 薛元敬一见她这个样子,立时就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于是他不由的就轻笑了起来:「你不要多想。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见薛嘉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又笑着解释:「先前我送你去韩奶奶家之后,回来我就将他救醒,也在他面前承认是我用锄头打昏了他。他知道之后,骂了我几句。不过我到底是他亲生的儿子,而且他也知道先前是自己喝醉了酒,不该对你做出那样混账的事来。加上他心里也怕你娘,担心她回来之后会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就只骂了我几句,叫我不要将那件事告诉任何人。然后他就吩咐我将这坏掉的门栓修好,他自己则是出门到村头赌钱去了。」 如果薛嘉月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薛元敬说的这些话说不定她还会真的相信。但是她内里其实是个在读大四的学生,而且上辈子她也被后妈嗟磨过,体会过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的苦。也在网络新闻上看到过许多有关人性黑暗面的新闻事件,所以这会儿她怎么可能仅凭薛元敬说的这几句话就相信薛永福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是不会相信薛永福会忽然弃恶从善的!畜生永远都是畜生,永远不会忽然良心发现! 但她也知道,薛元敬若打定主意不说一件事,只怕任凭旁人如何的逼问他也绝对不会说。但她不是旁人! 薛嘉月就问他:「你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薛元敬面上不见丝毫异状,反倒依然还带着微微的笑容:「我要赶在你娘回来之前将这门栓修好,时间紧迫,那里还有时间站起来走动?」 又叫她:「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做晚饭吧。若待会儿你娘回来了,看到晚饭还没有好,只怕她又要骂你。」 但薛嘉月坚持:「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且见薛元敬坚持不起来,她就走过来,弯腰伸手就用力的来拽他。一边拽,她还一边说:「你要是不站起来,我就不去做晚饭,等孙杏花回来骂我打我。」 她知道她这都有点近乎于小孩子的赌气了,很没有道理的。但是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威胁薛元敬站起来。 薛元敬被她给拽的没有法子,而且他这会儿身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了,遍身都痛。最后他只好苦笑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你这样聪明做什么?傻一点不好么?」 还未等他完全站直,薛嘉月就见他身形趔趄了一下。眼看他身子就要往前倒下去,所幸薛嘉月扶住了他的胳膊,最后只右膝半跪在了地上。 薛嘉月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她的眼泪水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苍白的双唇都在发抖,说出来的话都语不成声:「哥哥,我扶你站起来。」 说着,她就扶起薛元敬,搀扶着他往他自己的屋走。 薛元敬脚步踉跄着,而且他的身形也没有如同以往一样,无论何时都挺的笔直,反倒是佝偻着,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薛嘉月看在眼中,只觉心中如同万箭穿过一样。 她是一定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于是等扶薛元敬进屋在小竹椅上坐下之后,薛嘉月就不顾他的反对和挣扎,强行将他身上的衣服解开了。 入目所见只能用触目惊心这四个字来形容。 就见薛元敬的背上伤痕交错,血肉模糊。且那些伤痕这会儿都已经青紫了,高高的肿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用多粗的棍子打的。 薛元敬的皮肤原本就白净,这会儿这样青紫的伤痕看着就越发的明显了,也越发的让人觉得骇心动目起来。 薛嘉月看着这些伤痕楞了好一会儿。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不会跳了。过后等她反应过来,就再也忍不住,伸了两条手臂,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薛元敬。眼泪水同时也汹涌而出,悉数洒落在薛元敬的背上。 原本薛元敬这背上的伤口已经极痛了,这会儿被薛嘉月的眼泪水一洒,只越发的痛了。但他也没有推开薛嘉月,只是苦笑着轻拍了拍她抱着自己的手,还是先前的那句话:「哥哥说的话你相信不就好了,非要看?唉,你这样聪明做什么?傻一点多好。」 不想薛嘉月担心,他已经竭力的在她面前掩饰了,但到底还是被她给发现了。 薛嘉月一听,哭的就更凶了。不过哭到后来,她忽然又很愤怒起来。 她双臂松开薛元敬,快步的走到他面前来,又伸出双手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质问他:「你都被他给打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是不是你被他打死了才不会瞒着我?还有,我先前明明说过,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担这件事,可你为什么不同意,非要自己一个人来担?你是想要被他给活活的打死吗?」 薛元敬目光看着她,沉默着不说话。但薛嘉月看得出来他目光里面的悲哀,还有对她的疼惜。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她只觉得心中的愤怒瞬间就没有了。 她哭起来,眼泪水模糊了双眼。但还是抬手努力的想要摸薛元敬的脸:「哥哥,你痛不痛?告诉我,你痛不痛?」 薛元敬不说话,只抬手轻握住了她冰凉发抖的手,轻声的说道:「痛。但是看到你好好的,再大的痛我也能忍受。」 薛嘉月哭的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她就被薛元敬给轻轻的揽进了怀中。 少年的怀抱如同他人一样的瘦弱,但是这会儿即便趴在这样瘦弱的怀中,薛嘉月还是觉得自己如同一条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驶入了一个坚固安稳的港湾中一样。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风雨能打击到她了。 等到孙杏花从隔壁村的娘家回来之后,薛嘉月已经将晚饭都做好了。 一盘红烧萝卜,一盘清炒茼蒿,还有一碗中午薛永福吃剩下来的半只鸡。就是先前那只用来砸薛永福的鸡腿,薛嘉月也捡了起来,洗都没有洗,直接放到锅里一起热了下。 孙杏花看了那碗鸡一眼,倒是很有些意外:「怎么你爹中午没有将这只鸡吃完,还剩了这半只下来?」 薛永福现在三十多岁的人,原本一顿就吃的很多,而且也不经常吃鸡。昨儿晚上也是得知能将薛嘉月卖十两银子之后,趁势求了她好久她才答应他今天能吃一只鸡。当时给他高兴的,做梦的时候都在流口水。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说要将一整只鸡都吃光。 薛元敬和薛嘉月都没有说话。 孙杏花又看到门口的门栓是新做出来的,就有些惊讶的问:「这门栓怎么回事?原来的门栓哪里去了?」 薛嘉月就回答道:「门栓被爹给弄坏了,哥哥做了新的出来。」 孙杏花以前也听说过薛永福喝醉酒之后会打人的事,实际上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有一次薛永福喝醉酒之后也扇过她一巴掌,但立马就被她泼辣的两巴掌给狠狠的扇了回去,还又哭又闹的撒泼乱抓薛永福,直将薛永福脸上抓出了好几条很深的血痕。而自那之后,薛永福就再没敢打过她一下。 第十九章 目光看了一眼薛嘉月和薛元敬,见薛元敬脸色异常的苍白,走路也有些不稳,孙杏花心中立即就明白这是薛永福打过薛元敬了。而且她心里也认定薛永福是用门栓打的薛元敬。 薛永福当时打的力道到底是有多大?竟然能将两只门栓都打断了? 不过孙杏花是不在乎薛元敬死活的。被薛永福打死了最好。所以她就没有再问这件事,只问薛嘉月:「你爹去哪了?」 薛嘉月就回道:「去前面打牌去了。」 孙杏花就皱起了眉:「那些人打牌都很精的,他这会儿喝了酒还要去跟他们打?不是等着输钱?」 她原本是想吩咐薛嘉月去叫薛永福回来吃饭,但她也深知薛永福的德行,要是正赌在劲头上,薛嘉月还能将他叫回来?而且她自己也想现在就知道薛永福到底是赢钱了还是输钱了,于是她急忙转过身,风风火火的就往外走,要自己去叫薛永福回来吃饭。 结果这一叫,就叫到了戊正时分。 等他们两个回来的时候,薛元敬和薛嘉月都已经吃过饭,各自回屋躺在床上了。剩下的饭菜都还放在锅里。 而且想必他们两个人今儿赢了钱,因为薛嘉月躺在床上的时候,能听到孙杏花的笑声。而且很难得的没有叫她起来热饭菜,而是孙杏花自己生火热了饭菜他们两个人吃了。 茅草屋的墙壁不是很隔音,他们两个人点起灯在堂屋里面吃饭的时候,薛嘉月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就得知薛永福今儿赢了七八百文钱,将前些日子输的钱都赢回来了不算,另外还多了几十文钱出来呢。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很高兴。薛嘉月又听到孙杏花在说她大哥大嫂同意给十两银子,年后就让薛嘉月过去孙家给她那个瘸腿的大侄子做童养媳。还说定了等薛嘉月和她大侄子正式圆房的时候,她大哥大嫂还要请她去喝喜酒,另外还要再给她两匹好布料。 说着,想必是拿了银子出来给薛永福看,薛嘉月就听到孙杏花笑着在说:「喏,你看,这是五两银子的定金。等年后他们来领二丫过去的时候会给余下的五两银子。」 薛嘉月的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这时就听到薛永福嘿嘿的笑了两声,想必是看到这五两银子高兴的。然后又听到他在问:「你有没有和他们写什么文书?」 「什么文书?」孙杏花的声音在问道。 「年后将二丫给他们家瘸腿的小子做童养媳,你现在收了五两银子的定金,他们就没让你签什么文书?」 就听到孙杏花在回答:「我总归也是我娘的女儿,他们的妹子,这有什么信不过的,他们还要我签文书?而且我大哥大嫂也跟我一个样,大字都不识一个。」 然后又听到薛永福不怀好意的笑声:「你娘和你大哥大嫂也一直瞧不上我们,我心里也不想要这样的一门亲戚,断了拉倒。今儿既然你们没有签文书,那这样,我们过几天索性将二丫带到城镇里去卖了。这样我们既得了你大哥大嫂的这五两银子,又能得了卖她的一笔钱。就是以后你大哥大嫂过来闹起来,我们只推说没有答应将二丫卖给他们家做童养媳,也压根就没有收过他们家五两银子的定金。他们就算是闹到县衙去,只要咱们一口咬死,他们也没有法子。」 今儿薛永福对薛嘉月做了那样的事出来,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打昏了过去,随后虽然他毒打了薛元敬一顿,威胁他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害怕薛元敬会将这事抖搂出来,到时他在这村子里总是要被人指点的。既如此,索性就将薛嘉月给卖的远远的,一了百了。 都说钱能动人心,更何况这会儿孙杏花两只黑眼珠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眼里心里都只剩了钱,她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于是她一面将银子揣到怀里,一面就说道:「你说的这法子好,年前我们就带她到城镇上去。她相貌生的好,可不能贱、卖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有想到那是她亲生的女儿,反倒只想着薛嘉月相貌有几分想她的前婆婆。等过几天将她卖了,往后就再不用看到她那张脸了,心里反倒觉得高兴起来。 于是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吃完了饭,碗筷自然是不会洗的,只堆在桌上,等着薛嘉月明早起来洗。 听到他们两个人进屋关上屋门的声音,黑暗中薛嘉月轻叹了一口气。 今儿她抱着薛元敬失声痛哭的时候,薛元敬紧紧的抱着她,温声却坚定的告诉她:「这些事都交给我来解决。你放心,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她也很想相信薛元敬说的这话。但是想一想他现在毕竟才十四岁,说起来还只是个少年,如何能对抗得了薛永福和孙杏花?可是若不相信他,她还能怎么样呢? 薛嘉月就又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侧过身,面朝着墙壁,睁着双眼想事情。 而屋外的廊檐下,薛元敬这时扶着墙壁慢慢的站了起来。 刚刚自薛永福和孙杏花进屋关上大门之后他就悄悄的走到屋外来听里面的动静,于是就将刚刚他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抬头沉默着看了一眼空中的明月之后,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薛嘉月住的屋子。 窗子上糊的窗纸越发的破旧了,可以看到她这会儿正背对着窗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睡着。不过刚刚的话他听到了,薛嘉月肯定也听到了,这会儿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 又转头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子之后,薛元敬缓缓的握紧了手。 月上中天的时候,薛元敬就手中拿着用来挖药草的小锄头和一只带盖的竹篓子出了门。 彼时村子里的村民都正在熟睡的时候,四下里寂静一片。偶有几声狗叫声响起,也只显得村子里越发的寂静。 薛元敬拿着小锄头和竹篓子一径进了山,至天将明的时候他方才拖着疲惫的双腿悄悄的回来。而此后连着两夜,他都半夜出去,黎明之前才回来。不说薛勇否和孙杏花没有察觉到,就是薛嘉月也不知道。 而这日,已经是近大雪的节气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就阴沉着。至半下午的时候竟然开始下起雪来。 那雪先时还是如柳絮一般,到近傍晚的时候却下的如鹅毛一样的大。地上,屋顶上很快的就积了一层洁白的雪。 自从那日赢了七八百个钱之后,薛永福和孙杏花好像手气忽然就好了起来,这几日一直都在赢钱,所以夫妻两个每日吃完早饭就会出去打牌,至晚间才会回来。 这会儿薛嘉月正在烧晚饭。照例是大米水饭,不过薛永福和孙杏花这几日又是得了孙家给的五两银子,又前前后后赢了近二两银子,今儿竟然大方起来,特地的去村里养鱼的人家买了一条大鲫鱼回来,又买了一块豆腐,交给薛嘉月做鲫鱼豆腐汤。 薛嘉月这会儿就正在烧鱼,薛元敬坐在灶下帮她塞木柴。 等到薛嘉月将鱼用油煎过,又放了酱油,将豆腐放下去之后,她就盖上锅盖。不过这时她就听到薛元敬在叫她:「木柴烧完了,你去外面抱些木柴来。」 第二十章 薛嘉月听了,心中有些惊讶。 以前但凡木柴烧完了,都是薛元敬自己去外面抱的,从来没有叫她去抱过,但今儿他怎么忽然一反常态? 但薛嘉月也没有多想,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往厨房外面走,到薛元敬住的屋子里面去抱木柴。 等到了他住的屋子,薛嘉月拎了扎成一捆的木柴往回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薛元敬床下面靠最里侧墙壁的地方放了一只有盖的竹篓子。且竹篓子外面还用草绳牢牢的连盖子一起扎了好几道。 这里面是什么?薛嘉月心中有些狐疑,哥哥这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所以才用草绳在外面连盖子扎了好几道?那这竹篓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但她还是很信任薛元敬的,而且她也从来不乱动薛元敬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所以看了一眼这只竹篓子,虽然觉得心中狐疑,但她还是没有走过去看,只拎着手里的木柴往外面走。 而厨房里面,等薛嘉月刚一出厨房,薛元敬就起身从竹椅上站起来,走到灶台后面,伸手揭开了锅盖。 然后他从怀中取了一个折叠的好好的纸包。等打开了,就见里面是一小包切成片的,仿似是树根一样,乌褐色的东西。 薛元敬面无表情的垂眼看着手里的这包东西,紧接着他就手一翻,将这包树根样的东西全都倒入了已经滚沸起来的鲫鱼豆腐汤里面。 然后他盖上锅盖,重又坐回灶下的竹椅里面,伸手将手里的纸扔到了灶膛里面。 火舌很快的就将这张薄薄的纸给吞没了,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薛元敬望着那些灰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极度冰冷的,就算灶膛里暖橙色的火光悉数的映在他脸上,也不能将那些冷意给融化掉一丝一毫。 薛嘉月拎着一捆木柴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就见薛元敬正坐在灶下的小竹椅上,目光望着灶膛。他侧脸看起来很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就叫了一声哥哥,薛元敬听到,转过头看到她,忙起身过来接她手里拎着的木柴放到一旁。然后又抽了两根塞到灶膛里面去,原本有些暗淡下去的火势立刻又旺了起来。 因为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薛嘉月担心薛永福和孙杏花马上就会回来吃完饭,所以她就忙着洗其他要做的菜。等洗完菜,揭开锅盖看锅里的鲫鱼豆腐汤都已经熬成了奶白色,估摸着也好了。于是撒了一把葱花下去之后她就赶忙的将鲫鱼豆腐汤盛起来放到灶台上,放了其他的菜到锅里面去炒。 薛元敬这时就目光看了那碗鲫鱼豆腐汤一眼,然后又淡漠的移开目光,拿了两根木柴塞到了灶膛里面去。 等到薛嘉月将最后一个菜做好出锅的时候,薛永福和孙杏花就像是掐着这个点一样的回来了。 外面的雪下的已经很大了,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就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花,孙杏花还在抱怨的说着:「今年的这场雪下的可真早。看来今年冬天肯定会很冷。」 又听到薛永福在笑着说道:「再冷又怎么样?这几天我们手气都这样的好,赢了很多钱。赶明儿我就去镇上给你买块好布料,再买点丝绵回来,给你做一身好棉袄。」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在桌旁坐下,然后就叫薛嘉月捧饭菜过来给他们吃。 薛嘉月就将烧好的饭菜都捧到了桌上去,还在两人面前放好了筷子。 薛永福大刺刺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丝毫没有前几天对她作过那件事的羞耻和悔恨,反倒还觉得很可惜。若不是薛元敬当时回来从中作梗,他就尝到这块鲜肉的滋味了。 薛嘉月则是全程不看他和孙杏花,只低垂着眉眼,等捧完饭菜她就回厨房了。 一来她确实不想再面对薛永福和孙杏花,二来现在天冷,她没有棉袄,身上的衣服依然单薄,而厨房比其他的屋子都要暖和点,所以她最近都在厨房里面吃饭。 薛元敬也在厨房里面陪她吃饭。与外面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不同,薛嘉月和薛元敬吃饭的时候半句话都没有说,只安安静静的吃饭。等吃完了,就将碗筷放到灶台上,彼此坐着,听着外面堂屋的动静。 等到薛永福和孙杏花吃完饭,薛嘉月就出去收了碗筷进来洗。 一大碗鲫鱼豆腐汤都被他们两个吃的干干净净的,连点汤水都没有剩。 不过她正撸袖子拿了一只碗准备洗的时候,就听到孙杏花在吩咐她打一盆水出去给他们泡脚。薛嘉月没有法子,只得放下手里的碗,打了一盆水出去。 一边在厨房里洗碗,薛嘉月一边还听到薛永福和孙杏花在堂屋里算他们现在手头上有多少银子的事。 这几天赢了二两多,孙家前两天给了五两,再加上他们以前攒的杂七杂八的那些钱,一总算起来也有近十两银子了。 两个人这样算着,就高兴起来,都说今年要过个好年。等过几天雪化了,就去镇上买年货。 薛嘉月知道,只怕到时他们也会带上她…… 她心中发沉,就抬头看了眼一直正坐在灶下小竹椅里的薛元敬。 就见薛元敬眉目平静的很,好像在聚精会神的听外面他们两个人说话。 而薛永福和孙杏花这时也泡好了脚,洗脚水放在原地等着薛嘉月来倒,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回屋关上屋门睡觉。 听到关门的声音,薛元敬才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薛嘉月,问她:「你洗好碗了?」 薛嘉月解下腰上围着的围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道:「洗好了。」 薛元敬听了,就起身站起来:「你前些时候不是说想跟我学写字?你现在到我屋里来。」 薛嘉月微怔。 这还是上次他们同韩奶奶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她随后对他说起的。但是后来看他总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她还只以为他忘了。可没想到他还一直记得。 薛嘉月就嗯了一声,跟在薛元敬的身后往门外走。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关上了堂屋的两扇大门。 外面的风雪已经很大了,铺天盖地的飘着,就连远处的绵绵群山看着都全白了一般。 不过积雪也有好处。雪光幽微,还是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屋子里的一切的。 薛嘉月就见薛元敬用盆装了半盆雪回来,又折了一根树枝递给她:「将树枝当成笔,雪当成纸,现在我来教你写字。」 薛元敬虽然有一支快秃了的毛笔,但他没有纸,也没有墨,平常就是想要教薛嘉月写字都是不能的。但是今儿下雪,倒是正好可以用雪代替纸来教她写字。 薛嘉月以前虽然没有练过毛笔字,但好歹也是看人写过的,大约知道毛笔应当怎么拿。但是薛元敬还是嫌她握笔的姿势不准:「擫、押、钩、格、抵。拇指擫,食指押,中指钩,无名指格,尾指抵。再有,手指要实,手心要虚,手掌要竖,手腕要平,笔管要直。重来一次。」 薛嘉月:…… 她现在心里有两种感觉。第一就是,果然都是看着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难。以前她看别人写毛笔字的时候可没有觉得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啊。第二就是,薛元敬若是做夫子,绝对会是一个很严厉的夫子。 第二十一章 于是在薛夫子严厉的要求下,薛嘉月一遍又一遍的重来,但依然不能让薛元敬满意。最后他只好亲自上阵,握了薛嘉月的手,手把手的给她示范到底该怎么正确握笔的事。 天冷,两个人的衣服都很单薄,所以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握在一起,倒像两块冰一样。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笑了起来,传过头去看薛元敬:「哥哥,你的手可真冷。」 一眼就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眸。薛嘉月不由的就感叹,薛元敬的眉眼生的可真是好看啊。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就会忍不住的让人会沉沦一样。 但没想到薛元敬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语气严厉:「不要分心,好好练。」 薛嘉月:…… 瞬间就有一种劳资想跟你聊风花雪月你却跟我聊柴米油盐的无力和挫败感。 不过好在继续教了她一会儿之后,薛元敬走去倒了一碗水过来给她喝。 薛嘉月单手接过,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水是温的,而且喝起来仿似还有一丝甜味。不同于以往的水,喝起来还带了一丝农家灶台特有的烟火气。 薛嘉月就笑着抬头问道:「哥哥,你在水里加了什么?怎么这水喝起来竟然有甜味?」 薛元敬目光微动。不过随即他就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我刚抓了一把雪放在水里。」 「雪化了不就是水?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薛嘉月笑起来,「还能是甜的?」 薛元敬转过头,目光看着门外暮色中飘洒的雪花,过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薛嘉月,竟然是一脸认真的样子:「今年的这场雪不一样。等下过了这场雪,一切都会是甜的。」 他这话说的就有点类似于禅机了,薛嘉月听不懂。她反倒觉得,只怕等这场雪下完,她的日子会是苦的。 她的兴致就开始有些不高起来。又淡淡的和薛元敬说过几句话之后,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很困。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头一歪,靠在薛元敬的身上就睡着了。 薛元敬低头看她。就见她即便睡着了,眼梢眉间也都是发愁的模样。 忍不住的就抬手去轻抚了抚她的眉间,似是想抚平她皱起来的眉头。随后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的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又轻柔的给她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在床边看了看她的睡颜。随后他就弯下腰,将放在床里侧的那只竹篓子拿了出来。 竹篓子拿在手上有点重。他垂下眼,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竹篓子上面紧紧盖着的盖子。 这一刻他想起他的母亲,他幼小的妹妹,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个死了,一个被卖了。而现在,薛嘉月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不能再任由薛永福和孙杏花将她给卖了,重蹈他幼小妹妹的那条路。 心中瞬间坚定起来。他双手捧着竹篓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风雪越发的肆虐起来,狂风卷的树枝都在呜呜的叫着,屋顶上的茅草也被风卷了许多起来,盘旋着直到半空。 薛元敬轻手轻脚的穿过院子,推开堂屋的大门。 薛永福和孙杏花住的那间屋屋门是关着的,里面也落了门栓,但这丝毫难不到薛元敬。 他没有直接一掌拍断门栓,而是装成要破门而入的样子,在外面用力的撞着门。 如此连续几次之后,不是很粗的门栓终于被他给撞断了。只听得哗啦一声响,不是很厚的屋门开了。 屋子里面没有点灯,只有幽微的雪光从窗子里面透了进来,朦朦胧胧的能分辨出屋子里的东西。 薛元敬看了一眼屋内。然后他抬手理一理衣服,伸手拿了他先前放在地上的竹篓子,神色淡漠的抬脚缓缓的走进了屋里面。然后他转过身,径直的就往床那里走。 床上,薛永福和孙杏花还在睡着,此起彼伏的打着鼾,好像他们两个压根就没有被先前薛元敬撞门的声音给吵醒一样。 薛元敬站在床前,垂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一会。 这当会他心中闪过许多画面。有以前母亲和妹妹都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快乐的场景,也有薛永福酒醉之后打他和妹妹,妹妹痛的哭喊,母亲扑过来劝阻却被父亲一脚踢开的场景,还有薛永福压在薛嘉月身上,动手撕扯她身上衣服的场景。 最后薛元敬再无迟疑,伸手快速的揭开竹篓子外面捆绑的那几道草绳。随后他揭开盖子,又掀开被子,将竹篓子里的东西悉数都倒到了被子里面去。然后他复又将被子原样盖在薛永福和孙杏花身上,拿了竹篓子和草绳,转过身往外就走。 出来的时候,他带上了屋门。待走出大门的时候,他抬眼看着暗沉黑夜中的雪花,心中一片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等这场雪下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次早薛嘉月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在自己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而是睡在薛元敬的床上。 前几天钱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她虽然也在薛元敬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但毕竟只睡了一会儿,而且还是睡在被面上的。不像现在,她睡了一整晚不说,而且身上还盖着薛元敬的被子。 她立马就起身坐了起来。一扭头,就看到薛元敬睡在地上。 柴房里面是有很多稻草的,薛元敬拿了稻草铺在地上,身上盖了好几件衣服。但就算这样,看他现在蜷缩起来的样子,想必还是很冷的。 想想也是,昨儿晚上可是下了那样大的雪。 薛嘉月止不住的就开始觉得心疼起来。忙跳下床,抱了被子,要盖到薛元敬的身上去。 不过薛元敬的睡眠很浅,虽然薛嘉月觉得自己给他盖被子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薛元敬还是立刻就醒了过来。而且他刚睁开眼的时候,一双黑黢黢的眼眸看着就跟屋外的冰雪一样的冷。 但看清是薛嘉月之后,他眼中的冰雪冷意顷刻间就褪去,转而带了一丝柔和的笑意:「你醒了?」 起身坐起来后,他又接着说道:「昨夜你好好的跟我说着话,忽然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见你睡的沉,外面雪又大,就没有叫醒你,也没有抱你回屋,让你就在我这里睡了。如何,你昨夜睡的可还好?」 薛嘉月觉得昨夜她睡的很好,梦都没有做一个,一觉就睡到了天亮。不过她还是抱怨着:「就算是这样,那哥哥你也不该睡在地上啊。昨夜下了那样大的雪,你睡在地上多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一面说,一面就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薛嘉月就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将薛元敬的手合在自己掌间。轻轻的给他搓着手背,又低头给他的手呵气,想让他的双手快点暖和起来。 她的手是暖的,呵出来的气也是暖的,而且她的一双手比他的手都要小,但还是想要将他的手牢牢的握在她的双掌间。 薛元敬只觉得心里也是暖暖的,而且也软软的。 由着薛嘉月这样给他搓了一会儿手背之后,他才和声的提醒她:「天亮了,你该去做早饭了。」 薛嘉月啊了一声,忙转过头去看外面,见天色果然已经大亮了。 第二十二章 她就赶忙的站起来要出去,但薛元敬伸手拉住她:「等等我。我和你一起。」 将铺在地上的稻草放回原处之后,薛元敬又将被子抱到床上叠好。确认屋中无任何异状之后,薛元敬才同薛嘉月一起离开。 昨夜薛嘉月跟薛元敬过来的时候堂屋的大门她只虚掩着,这会儿她还有些担心被薛永福或者孙杏花晚上起来从里面落下了门栓,她和薛元敬会进不了屋。但一推之下,大门倒是直接开了。 薛嘉月又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见屋门还是关着的,想必他们两个还没有醒,她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的往厨房走。 薛元敬进屋之后也看了一眼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待看到屋门还是关着的,而屋里面又没有任何声响,他就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跟在薛嘉月的身后往厨房走。 进了厨房之后薛嘉月就开始忙着做早饭,薛元敬则坐在灶下帮她烧火。 烧饭的间隙锅里的水开了,两个人分别打水洗漱过了。然后等饭菜都好了,却不见薛永福和孙杏花起身。 薛嘉月也没有要叫他们两个起来的意思。孙杏花有起床气,若是她没有睡好,起来是要骂人的。 不过今儿天实在太冷了,刚烧好的菜放着很容易就会冷的,她就想将菜重新放回锅里去,但被薛元敬给制止了。 「今日雪大天冷,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才起来,我们还是自己先吃了早饭。不然若一直等下去,我们会饿。」 等待会乱起来,他和薛嘉月这一天都只怕没有时间吃饭,自然是要趁着现在先吃一些。 而薛嘉月原本还有些犹豫,担心孙杏花起来发现饭菜少了会骂她和薛元敬。但想一想薛元敬说的很在理,而且烧的是水饭,不比干饭,她和薛元敬现在每个人先盛一碗吃了孙杏花也不会发现的,于是她就从碗柜里拿了碗出来盛水饭。 特地的盛了一碗很稠的递给薛元敬,又递给他筷子,叫他:「哥哥,你快吃。」 随后自己也盛了一碗水饭,拿了筷子就开始吃。 因为担心薛永福和孙杏花随时会醒,若开门正巧看到她和薛元敬在吃饭,肯定是要骂的,所以薛嘉月就吃的很快。 薛元敬见了,就说道:「今日雪大,他们不会这样早就起来。你慢点吃,不着急,仔细烫到。」 薛嘉月嗯了一声,不过速度确实慢了下来。 原本薛元敬还想要叫薛嘉月再吃一碗,但又担心薛嘉月会起疑,所以他就没有再劝,只看着薛嘉月将碗筷洗净放进碗柜里面。不过他也没有走,就坐在厨房里面一面看书一面跟薛嘉月说话。 一时外面的天光已经很亮了,估摸着都已经到己正时分了,但依然不见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 要知道,对于农家的人来说,己正时分已经算很晚的了。再过一个时辰,有些吃饭早的人家都该准备吃午饭了,但薛永福和孙杏花都还没有起来吃早饭。 薛嘉月心中难免就觉得有些诧异起来。她问薛元敬:「哥哥,他们两个怎么还没有起来?要不要去叫他们起来?」 就见薛元敬合上手里的书从小竹椅中站起来,面上神情淡淡:「你待在厨房不要出来,我去叫他们起来。」 自从那日那件事之后,薛元敬总是能少让她看到薛永福就少看,所以薛嘉月只以为现在也一样,她就点了点头,坐在灶下的小竹椅中没有动。 就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远去,然后是敲门的声音,但一直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最后敲门声渐大,最后就是用力撞门的声音了。 薛嘉月终于察觉到不对,忙从竹椅中起身往厨房外面走,正好看到屋门被薛元敬撞开,他抬脚就走了进去。 但很快的,他又退了出来,而且反手紧紧的带上了屋门。 薛嘉月见他一脸严肃之色,心中就猛的跳了一下,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薛元敬看她一眼,不说话,面上神情依然严肃。 然后他抬脚走过来,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肩,低头看她:「我告诉你,你不要害怕。」 薛嘉月目光茫然的看着薛元敬,心中不自觉的就开始觉得紧张起来。 就听到薛元敬在慢慢的说道:「我刚看到,你娘和我爹都死了。」 死了?薛永福和孙杏花都死了?薛嘉月心中最先是害怕,也觉得很不可置信,下意识的就觉得薛元敬这是在骗她。 不都是说祸害遗千年,但薛永福和孙杏花两个人竟然这会儿都死了?她也没有亲眼看到。 但转而她又开始激动起来。 若薛永福和孙杏花都死了,那往后是不是就再不会有人逼迫她去当什么童养媳了?她也不用担心别他们两个给卖了做丫鬟,甚至卖到勾栏院里去做娼、妓?以后也再也没有人会打她骂她?而且这天下之大,往后她是不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好像他们两个人一死,她面临的所有烦恼和困境都顷刻间全都消失了一样。 「他们死了?」薛嘉月喃喃的说着,脸上从最初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开始慢慢的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兴奋和欣喜若狂的表情来。 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不晓得收敛自己的情绪。 薛元敬就抬手轻拍了她的头一下,然后吩咐她:「你现在出门去找村长,跟他说你娘和我爹已经死了的事,叫他马上带人过来看看。」 薛嘉月哦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外面跑。但被薛元敬叫住:「记着,死的人是你娘和我爹。在外人面前,你要哭,还要害怕。」 薛嘉月又哦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继续往外面跑。 外面的风雪已经比昨儿小了很多,但还是很冷的。而且地上积了有半寸来厚的雪,走起路来都很不方便,薛嘉月走的深一脚浅一脚。 而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薛嘉月一颗兴奋的心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而且一冷静,她就忍不住的开始怀疑起来。 昨儿晚上还有说有笑的两个人,怎么过了一晚忽然就全都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且薛元敬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带上屋门,显然是不要她进屋的意思。他为什么不要她进屋去看?难道是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死状太骇人了,他不想让她看到? 那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嘉月心中越发的狐疑起来。不过脚下还是没有停,往村长家快速的跑去。 村长这时正手中捧了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坐在火盆旁边烤火,薛嘉月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而且想起她刚出门时薛元敬叮嘱过她的话,薛嘉月就做了很惊慌的样子,向着村长就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哭道:「村,村长,不,不好了。我爹和我娘他们,他们死了。」 一家子死了两个人这可是大事,村长听了,脸上也变了色,豁的一声就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问道:「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等村长带着几个人赶过来的时候,就见薛元敬正站在廊檐下。 一看到村长,薛元敬连忙迎了过来,叫道:「村长。」 第二十三章 村长停下脚步,目光紧盯着他:「你妹子说你爹娘都死了,但我问她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她又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又说害怕。你是哥哥,比她大,你来告诉我,你爹娘好好儿的怎么就死了?昨儿他们不还在村头老薛家赌钱?怎么过了一夜就都死了?」 「我也不知道。」薛元敬的声音在发颤,脸上也有惊慌的样子,「早上我和二丫起来做早饭,等早饭做好了,还不见我爹娘他们起来。我和二丫想着他们以前都喜欢睡早觉的,而且今日下雪,只怕他们越发的不想起来,我和二丫就都没有去叫他们起来吃饭。等到己正的时候,我和二丫见他们还没有起来,我就走过去,隔着门叫他们起来,但叫了好长时间,屋子里都没有动静。我心里着急,一推门,门从里面被插上了。那会儿我也顾不上许多了,就用力的撞门。等撞开门,我就看到他们两个躺在床上,已经,已经……」 「你看到什么了?」村长追问着,「他们两个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薛元敬这会儿脸上满是害怕的表情。好像只要一想起当时所见他就要忍不住的害怕一样。不过在村长的追问下,他还是竭力的定了定神,哑着声音回道:「我,我看到他们两个人七窍流血的躺在床上。我就拼命的叫他们,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应答。我大着胆子走过去推他们,他们也一动不动。我就害怕的跑了出来,叫二丫快去找村长您过来。至于我爹娘他们具体是怎么死的,我,我也不知道。」 到底只是个才十四岁大的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七窍流血的死在自己眼前,心里肯定很难过也很害怕。 村长就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挥手叫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你们几个跟我来,我们一起进屋里去看看。」 众人忙答应了一声,跟着村长就往堂屋里走。薛嘉月原也想跟上前去看个究竟,看薛永福和孙杏花到底是怎么死的,但被薛元敬伸手给拦住了,不让她跟过去。 而那边村长和众人都已经进了堂屋,一眼就看到旁边的屋门正大开着。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由村长带头,众人鱼贯进入。 如薛元敬所说的一样,就见薛永福和孙杏花两个人正仰面躺在枕头上,七窍流血,死状极恐怖。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齐齐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又面面相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就有一个人抖着声音在说道:「他们,他们两个人这是怎么死的?」 众人都沉默了下。忽然就见一个人伸手指着床,说出来的话也在发着抖:「你,你们看,被子,被子在动。里,里面有东西。」 原本面前就是两个七窍流血的死人,场面已经很恐怖了,忽然又有人喊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当下众人只吓的齐齐又往后退了两步。有胆子小的,这会儿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恨不能夺门而出。 最后还是村长竭力的定下心神来,开口喝道:「怕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不管被子里面是什么东西,等它出来,一人一棍子也将它打死了。」 说着,就吩咐站在最后面的两个人:「你们出去,拿一根长竹竿进来。再有,拿些锄头棍子砍刀之类的东西进来。」 那两个人答应着,出去找了根长竹竿进来,又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农具棍子和刀都找了过来,人手一根。实在没有的,就拿了锅盖和锅铲过来,好歹也算是有个傍身的武器。 等每个人分配完了,村长这才叫拿长竹竿的那个人:「你过来,用竹竿挑开被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嘉月这时还站在堂屋里面。她想要进去看看,但总被薛元敬伸臂拦着,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进屋。而院子里也陆续有闻讯赶过来的村民,很快就站了半院子的人。还有不少挤到了堂屋里来,站在屋门口往屋里望。 被村长叫到名字的那个人这时就咽了口唾沫,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竹竿。然后他抖着手用竹竿去挑被子。因为心中实在是太紧张的缘故,挑了好几次才将被子挑开来。 而被子一挑开,就见里面爬了好几条蛇出来。蛇头都是三角形的,蛇身上的色彩也都很鲜艳,一看就知道是剧毒之蛇。 众人一见,都吓了一跳。当下就有人尖叫,也有人转过身往屋外就跑,还有胆大的人,拿了手里的锄头和棍子就上前去打蛇,屋里屋外顿时乱成了一团。 薛元敬是知道薛嘉月怕蛇的,趁着混乱,拉着薛嘉月就往院子外面跑。 一时等到屋子里的蛇都被人打死了,又屋里屋外的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有蛇之后,众人就请村长在堂屋的主位上坐了。又请其他几个村中颇有威望的人过来坐了,然后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薛永福和孙杏花怎么会被蛇咬死的事。 秀峰村是个山村,夏天蛇虫都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蛇游到村民家里的事。而且就算是一般的蛇到了家里,只要不是毒蛇,大家都是不管的。还说这是看家的蛇,打死了是会遭报应的。但是现在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雪,照理说蛇不是在冬眠?怎么会好好的游到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床上去?而且还有好几条。 众人都想不出原因来。这时就听到院子里有个在看热闹的村民开口说道:「嗨,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旁边也在看热闹的村民就赶忙的问他。就听那人在说道:「前些日子我从田里堆肥回来,路上遇到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就看到永福大哥手里提着一条死蛇,蛇头都没了。当时我问他蛇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他在地里堆肥的时候无意间从地里挖出来的,就一锄头打死了,想带回去吃。我当时还劝他,这蛇吃不得的,小心报应。永福大哥当时还笑话我,说我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见他不听,就走了。现在想一想,刚刚的那些蛇和永福大哥那日手里提的蛇不就是长的一样的?我猜想啊,肯定是前几日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吃了那条蛇,其他的蛇知道了,所以昨儿晚上就找他们两个报仇来了。不然这大冬天的,蛇都冬眠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跑到他们两个人的床上去了?」 立时就有村民也开口附和,说自己那日也看到薛永福提了一条蛇回来。而且确实刚刚那些蛇长的和那日薛永福手上提的蛇一个样。 就有一个村民提了疑问出来:「若说是蛇来报仇,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就单单咬死了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敬哥儿和二丫就没事?」 村长听说,目光就看向薛元敬和薛嘉月。就见他们两个人都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不说话。 村长就招手示意他们两人上前来,然后问他们:「你们两个人那天有没有吃过蛇肉?」 薛元敬闻言就摇头:「没有。村长您是知道我这个继母的,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她怎么会给我和二丫吃?不饿我们的肚子就不错了。」 他这话说的都是实情,秀峰村里的村民都知道孙杏花平常是如何对待薛元敬和薛嘉月的。于是村长当即就不说话了。 第二十四章 他又起身在屋里屋外的看了一遍。就看到厨房的锅里还有水饭,另一边锅里放着炒好的菜,确实是他们两个人做好饭菜要等薛永福和孙杏花起来吃的样子。屋门后的门栓也是断的,确实是一开始屋里落了门栓,然后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门断了的样子,同薛元敬刚刚说的分毫不差。 只是…… 村长忽然转过身看着薛元敬和薛嘉月:「被蛇咬肯定很痛,也不会立刻就死,你们两个昨夜就没听到你爹娘的叫喊?」 薛嘉月心中一惊。 村长这话所说不错。但昨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睡的很沉,压根就没有听到过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叫喊声。 她就转过头去看薛元敬,就见薛元敬在摇头:「没有。不过说起来也很奇怪,以前我睡觉的时候都很容易惊醒的,昨儿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很沉,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村长继续追问。 薛元敬闻言,就皱着眉,好像在仔细回想的样子。过一会儿之后才听他说道:「好像昨儿半夜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沙沙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但我只以为这是下雪的声音,而且天又冷,所以我就没有爬起来开门看,继续睡了。」 「那你呢?」村长就转过头追问薛嘉月,目光炯炯,「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薛嘉月心中一凛。但随后她就连忙摇头:「我,我昨夜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说着,她还抬起右手,用手背去抹眼睛,左手则是拉着薛元敬的胳膊,哭着问道:「哥哥,爹娘真的死了吗?他们死了,我怎么办?我,我害怕。」 薛元敬双眼也红了。伸手抱着薛嘉月之后,他还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爹娘虽然不在了,但哥哥还在。你放心,哥哥会护着你的。」 这怎么看都是一对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旁边心软的妇女看着,也有忍不住落泪的。 然后薛嘉月就听到韩奶奶的声音在院子里面响起来:「村长你这样问敬哥儿和二丫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是他们两个人害死了孙杏花他们两口子?他们两个,一个十四岁,一个八岁,懂得什么?再说一个是自己的亲爹,一个是自己的亲娘,再如何,他们敢下手做这样的事?再说了,即便要害他们,怎么害不是害,还巴巴儿的非要捉了那几条蛇过来?我们大人平时看到这些毒蛇都是转身都跑的,他们两个小孩子,就不怕?你没看到二丫刚刚听到有蛇的时候吓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旁边就又有围观的人在说道:「就是。分明就是薛永福和孙杏花两口子前些日子吃了那条蛇,其他的蛇记仇了,所以昨儿晚上才特地过来复仇的。而且既然他们都已经成了精,还不兴人家有法力?让永福大哥和杏花嫂子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就是动不了,也叫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咬,再痛的要死也叫不出一声来?不然还算是什么报仇?事情都已经明摆着是这样了,我们看着的人都知道,村长你还这样的逼问他们两个孩子做什么?他们两个人已经死了爹娘了,还不够可怜的?禁得住你这样一逼问?」 一时院子里的人都纷纷的在附和着。还有人在说,怎么昨儿好好的忽然就下起了雪来呢,指不定就是那些蛇觉得同伴被人吃了冤枉,所以才下了雪呢。 说的先前几个打蛇的人也都害怕起来了,纷纷的说待会儿要回家备香和祭品去土地庙拜一拜,请土地爷爷和土地奶奶保佑他们。还说要给那几条蛇做法事超度,往后可千万别找上他们。 乱的村长也没有法子了。而且他也确实找不出什么切实的证据来,看来也只能相信是薛永福和孙杏花吃了蛇肉,惹的众蛇发怒,所以昨儿晚上那些蛇才特地的爬到他们两个的床上去活活的咬死了他们。 而现在既然薛永福和孙杏花都已经死了,他们两个的后事是肯定要办的。但看看薛嘉月才八岁,还是个小丫头,薛元敬虽然好一点,才十四岁,但到底也只是个小少年,怎么能一个人操持薛永福和孙杏花的丧事呢? 众人就都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最后就推选了一位年纪六十岁左右,名叫薛正志的人出来做总理,让他主持操办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后事。 这个薛正志虽然不是村长、族长,但论辈分还在村长之上,和村长也沾着亲带着故,村长见到他也是要叫他一声老叔的,在村子里面德高望重,众位村民都肯听他说的话。 当下薛正志就清了清嗓子,起身站起来说道:「既然大家伙都推举我来主持这事,不消说,我自然也想将永福他们两口子风光下葬。但大家也知道,永福家原本就没有什么钱,现在他们两口子一撒手,丢下两个孩子,以后总是要过日子的。所以呢,这事也只能斟酌着来。还要恳请大家这几天都过来帮帮忙。看在两个孩子可怜的份上,也不备什么席面了,大家帮完忙都回自己家吃饭吧。」 众人觉得这话说的在理,都纷纷的答应了下来。 但这时,就见薛元敬站了出来,开口说道:「请诸位高邻听我一言。」 少年声音清越,而且可能因为心中悲伤的缘故,他这会儿声音听上去也带了点沙哑。不过众人一听,还是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听他到底要说什么话。 就看到薛元敬走到堂屋正中,先是对着屋子里在座的村长和薛正志等人行了个大礼,又转过身,对屋外在围观的众位村民也鞠躬行了礼,然后他才直起身来说道:「父母不幸去世,我和二丫心中都悲痛不已,也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感谢村长,薛大爷,还有众位高邻出面帮我处理一切事体,待父母下葬后,我必然带着二丫到高位高邻家中拜谢。」 顿了顿,又听到他在说道:「我家虽然贫穷,但一来这是父母的大事,我和二丫做儿女的,总是想要倾尽所有,让他们风光大葬。这也是我和二丫对他们两人的一片孝心。二来,怎可劳累众位高邻相帮之后还要饿着肚子回家?这不是为人处世之道。」 伸手指了指旁边用来做猪圈的茅草屋,里面有两头猪,一头牛和一窝鸡:「这些都是父母在的时候置办下的,现在就请村长叫个人将这些或卖或杀,得的钱用来办父母的身后事,剩下的,就用来做席面上的菜吧。但凡这几天来帮忙的高邻,尽可以来我家吃席面。」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就听到薛正志说道:「敬哥儿真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说出来的这话就是有水平,又孝顺。」 又感叹着:「你爹娘当初真不该让你辍学,就该让你继续念书的。说不定往后你会是我们这秀峰村里面第一个考中功名在朝中做官的呢。不过现在你也还是可以继续去念书,考取功名的。」 「谢谢您的夸奖,小子愧不敢当。」薛元敬躬身对他行礼。 就见薛正志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然后就很温和的对他说道:「虽然说父母的大事,做子女的总是想要尽自己的孝思,尽量风光大葬,但你和你妹子以后总是要过活的,这会儿若将家财都花尽了,往后你和你妹子要怎么办?」 第二十五章 见薛元敬又要开口说话,薛正志就又劝他:「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你妹子想一想。她才八岁,长兄为父,你们两个虽然没有血缘,但既然进了一家门,做了一家人,那就是亲兄妹了,往后你这个做长兄的可都要凡事都为她着想一二才是。」 薛元敬听了,就回头看了薛嘉月一眼。 薛嘉月还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看到薛元敬回过头看她,她也无声的望着他。 她可是不会相信什么薛永福和孙杏花是因为吃了那条蛇,犯了众蛇的怒,所以昨儿晚上就冒着大风雪游过来咬死了他们。她总觉得这事有蹊跷,甚至极有可能就和薛元敬有关。因为想一想他昨儿晚上和今天的表现…… 也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其他的什么,薛嘉月忽然就打了个寒颤。 薛元敬这时已经转过头,对着薛正志躬身行了一礼:「一切听凭您主持。」 薛正志听了,就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下颌的长须。 想了一想之后,他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众人做事。 后事最重要的当然是棺材。薛永福和孙杏花正值壮年,家里又没有老人,这棺材自然是没有的,得要去镇上现卖。 买棺材自然是要银子的,薛正志就叫薛元敬进屋去找一找有没有银子,有多少,他好决定叫人买什么样的棺材回来。 薛元敬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抬脚走到薛永福和孙杏花的屋里去找银子。 刚刚一顿乱,现在后事还没有安排好,所以薛永福和孙杏花他们两个人还放在床上,没有人去管。 薛元敬进屋之后,目光冷淡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瞥了一眼,就仿似眼前的这两个人跟他压根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然后他收回目光,在屋里的柜子里,箱子里找寻银子。但只找寻到一吊多钱。 薛元敬看着手里的钱,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他记得昨儿他在厨房里听到孙杏花和薛永福在说话,明明白白的听到孙杏花说前几日拿了孙家五两银子的定金,加上最近他们赢的钱,还有以前攒下的一些钱,一总有近十两银子的,可怎么现在才这么些? 目光看向孙杏花,薛元敬想了想,就走过去将她头下枕着的荞麦枕抽了出来,细细的摸里面各处。 果然就教他摸到了一个有些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就见是一只半旧的荷包。等打开来,就见里面放着约七八两的碎银子。 薛元敬拿了荷包在手,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屋门口并没有人在,他就悄悄的将荷包放到了怀里,只拿了那吊钱在手上,转过身往外面走。 薛正志这时正在对众人说刚刚薛元敬说的话对,总没有个叫众位高邻日日过来帮忙还空着肚子回去的理。所以就叫韩奶奶这会儿回去赶着多做些豆腐出来,委屈大家,这几日的席面就是豆腐素席。众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薛元敬站在一边听薛正志说完这些话,然后才走上前去,双手将手里的那吊钱递到了薛正志跟前去,说道:「这是小子刚刚在父母房中找到的所有钱,现在交给您。请您悉数都花费在小子父母的丧事上,已尽小子和舍妹对父母的哀思。」 薛正志看着薛元敬手里的那吊钱,心中就有些犯了难。 这些钱,不说柏木的棺材买不起,就是最次的柳木棺材只怕也买不起。 薛元敬见他沉吟着不说话,就问道:「可是这些钱不够?」 伸手指着旁边的茅草屋,说道:「若钱不够,这头牛还值些钱,请您叫人将这头牛卖了,卖牛所得的钱就全都用作父母丧事的花费。」 薛正志见他语气诚恳,就叹道:「不说你爹,只说你这继母,她还在世的时候如何对你我们都略有耳闻的,难得你现在还肯为她的后事这样的不遗余力。果然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薛元敬谦虚:「您过奖了,这是小子应当做的。」 薛正志又夸了他两句,然后才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和你妹子往后总是要过活的,怎能这会儿为了父母的事掏尽家底?这头牛现在就是你家最值钱的了,来年春耕秋收都用得上,怎么能卖了呢?」 说完,他想了想,就叫了一个村民过来:「我记得你在城里木匠铺子里做过学徒?」 这个人确实在木匠铺子里做过学徒,但师傅嫌弃他学了两年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好,就将他给撵了回来。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手艺好不好的了。 就听薛正志在说道:「村前村后柳树最多,现在你带两个人去放几棵,现刨了出来做两口棺材罢。放心,不叫你白做,有工钱。」 那人应下了。 薛正志其后又吩咐了一些事,就叫人拆了两扇门板下来,要将薛永福和孙杏花停放到堂屋里面来。一面又叫人往孙杏花的娘家去报丧。又同人商议停放几天抬到坟地里面去安葬的事。 薛嘉月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薛正志吩咐村民做事,又看着那些人在院子里面进进出出,还有许多村子里的妇女过来安慰她,但她只沉默着不说话。 众人只以为她这是今儿受到的打击太大。毕竟她还只是个才八岁大的孩子,猛然的见到自己父母猝死,还死的这样的惨,被蛇给活活的咬死的。只怕不但伤心,也害怕。于是众位农妇就越发的心疼她起来。就有人扶了她到薛元敬住的屋子里面去休息。 薛嘉月就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的坐在薛元敬的屋子里,她能听到外面的人在说话,但他们说的话她一个人也没有听进去。 这会儿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还是飘着的,很不真实的感觉。 而再过了一会儿,她就察觉到屋中光线猛的暗了一暗。她就转过头往门口望去,就见是薛元敬走了进来。 薛元敬身上穿的还是他日常穿的那身靛蓝色的衣服,面上神情看起来也和平常无异。但也不知怎么,薛嘉月就是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她就目光看着他,不说话。薛元敬也目光望着她,没有说话。 两个人互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薛元敬走过来,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不说话,只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以前薛元敬也经常这样摸她头顶的,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会儿,她忽然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哥哥,」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们,是不是,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下去。一来院子里还有很多村民在,二来,她也不想问出来。 说白了薛永福和孙杏花死了她是一点都不伤心的,甚至他们两个死了她还会觉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好像一直悬在自己头顶上的两把刀忽然被移走了一样。但是她不想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死是薛元敬一手策划的。 抛却孙杏花而言,薛永福毕竟是薛元敬的亲生父亲,薛嘉月不愿意薛元敬为了她做出亲手弑父这样的事来。这样的事做了出来,只怕以后他终生心中都会不安稳的吧?毕竟这是个孝道大于一切的年代。 薛元敬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才慢慢的开口问她:「哥哥说的话你信不信?」 第二十六章 「我信。」薛嘉月点了点头。 「那就好。」薛元敬也点了点头。然后他又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却坚定的告诉她,「相信我,这是个意外。」 就算他心思龌龊,但是他不想在薛嘉月的心中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对自己亲生父亲都可以下手的人,他更不想薛嘉月从此怕他,疏远他。 薛嘉月闻言不由的怔了怔。 她原本以为薛元敬会坦白承认这事是他做的,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斩钉截铁的告诉她这只是个意外…… 不过她心中还是瞬间就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刚刚那么紧绷了。 薛元敬这时已经倒了一碗水过来递给她:「都喝掉,心神稳下来。」 薛嘉月点了点头,双手接过碗来捧着,慢慢的将碗里面的水都喝光了。 薛元敬点了点头,接过空碗来,顺手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然后全都喝光。 虽然前几日开始他就已经在开始策划今日之事,务必不教任何人看出一丝破绽来,但刚刚他到底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至此,他才完全的放下心来。 将空碗随手放在桌上之后,他就伸手将自己怀中的荷包拿出来,放到薛嘉月的手中,轻声的说道:「收好。」 以后他和薛嘉月要离开秀峰村,他还要参加科举,到哪里都是要花费银钱的,自现在开始,他就要为以后考虑了。 薛嘉月接过荷包,悄悄的拉开荷包口往里看了一眼,待看清里面的碎银,她心中很惊讶。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立时就将荷包放到了怀中。 跟薛元敬想的一样,她也知道往后离开秀峰村到哪里都要花钱,这些银子自然要妥帖的收好。更何况刚刚薛元敬才刚在薛正志面前说家里没钱了,只拿得出来那一吊钱…… 因为已经有薛正志在主持总理丧事的一切事,所以也不用薛元敬和薛嘉月出面做什么,两个人只用守在堂屋里面时不时的给薛永福和孙杏花烧烧纸钱就行。 等入了夜就开始冷起来,有许多村民忍不住,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回去了。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薛正志一开始指定下来今儿要陪夜的两个人。 薛嘉月身上的衣裳原本就单薄,这会儿更是冷的直哆嗦,双唇乌紫。薛元敬见了,就要送她回自己的屋睡觉,但薛嘉月不肯。 虽然今儿有薛元敬在前面阻拦,但是后来她也是听说了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死因,而且也亲眼看到村民从屋里拎了好几条死蛇出来扔到外面。对于一个很怕蛇的人来说,她觉得她很长时间都不敢在床上睡觉了。 最后薛元敬没有办法,只得由着她了。不过还是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最后薛嘉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一觉睡醒在自己小屋的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外面的天光都已经大亮了起来。 她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就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跑。一眼看到薛元敬正在堂屋里面她才觉得安心起来。 薛元敬招手叫她过去,然后带着她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面掌勺的人是韩奶奶。薛元敬进去之后就恭恭敬敬的跟她说话:「韩奶奶,辛苦您了。虽然说父母去世,做子女的应当披麻戴孝,不思饮食,但二丫才八岁,而且她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吃过饭,您这会儿盛些什么东西给她吃罢。」 韩奶奶听了,就说道:「不吃饭可怎么行?虽然说你们父母死了,我不该再在背后说死人闲话,但他们两个这样的人,这样的死了,也是他们的报应。没有他们两个在眼前天天的打骂你们,你们兄妹两个日子还要好过些呢。」 说着,就从碗柜里面拿了两只碗,盛了满满的两碗稠水饭递了过来:「不单是二丫要吃饭,敬哥儿更要吃。你是哥哥,接下来这几日的事少不得要你这个做大哥的受劳累,往后二丫还要你这个做大哥的照顾,你要是这会儿饿倒下了,往后叫二丫指靠谁去?」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碗分别塞到了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手里:「你们两个不要着急,慢慢吃,我去门口给你们望风。」 说着就走到厨房门口去站着。 薛元敬和薛嘉月这会儿也确实饿的狠了,也顾不上说什么,两个人都将手里的一碗水饭吃尽了。谢过韩奶奶之后,两个人就走出厨房去做自己的事。 薛正志以前也曾总理过丧事的,所以在他的主持下,一切事都很有条不紊,并没有什么出乱的地方,倒也不用薛元敬和薛嘉月多操心。 不过到近中午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事。 当时外面有人进来说孙杏花的娘家来人时,薛嘉月就知道不好。而随后,就见门口黑压压的涌进来四个人。 钱老太太薛嘉月是见过了,另外的两男一女薛嘉月虽然没有见过,但从相貌年龄上来判断,应该是钱老太太的大儿子和大媳妇,还有她的小儿子。 而钱老太太一走进来,当先就扑到停放在堂屋一扇门板上的孙杏花身边,盘腿坐在地上,手拍着大腿就哭开了。 说是哭,倒不如说是唱。一声一声的嚎着,倒是挺抑扬顿挫的。而她的大儿子,大媳妇和小儿子这时也都哭开了。 就有秀峰村的村民过来,架起他们四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又叫人倒了水来给他们四个人喝,又劝他们四个人要节哀顺变。 钱老太太且不喝水,也不听众人解劝,手指摁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之后就问道:「我闺女怎么死的?」 旁边就有个农妇说道:「去报丧的人没有跟您老人家说?您闺女和您女婿啊,是被蛇给咬死的。」 钱老太太就叫了起来:「我不信。这大冬天的,哪里会有蛇?怎么不爬到别人的床上去,就巴巴儿的爬到他们两口子的床上去了?」 那农妇平常也是个嘴快不饶人的,这会儿见她解释之后钱老太太非但不领情还这样说话,她就回道:「瞧您这话说的?别人也没吃蛇不是?这都是报应。」 钱老太太被她这样一噎,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时就听钱老太太的大媳妇也在开口叫道:「我娘说的对。什么报应?谁还没吃过鱼虾猪鸡?若都按你这么说,这世上人人都要死。我小姑子肯定是被人害死的,这会儿却编了报应的话来哄人。」 那农妇就嗤笑了一声:「看孙大嫂这话说的。这世上的人可不是人人都要死的?难不成到时就你一个人不死,留着做个老妖精啊?」 周边围观的秀峰村村民听到这农妇说的话,都纷纷的笑了起来。 而孙大嫂听了这话,当下只气的差些儿就要扑过来撕众人的嘴,但被她的丈夫给死活扯住了。 今儿他们过来并不是奔着和这里的人吵架来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又听到那农妇在说道:「孙大嫂心疼你小姑子现在死了,不说你,这会儿热突突的一个人忽然就没了,我们谁心里不难过?但难过归难过,道理还是要讲的,哪里能上来就说你小姑子是被人给害死的?那孙大嫂你倒是说说,是谁害死了你的小姑子?」 第二十七章 伸手指了指屋里屋外在帮忙做事的村民:「你是说我们秀峰村里的人?我们都和你小姑子今日无缘往日无仇的,犯得着害死她,担个人命官司在身上?再说想害她怎么不是害,这大冬天的,还巴巴儿的非要抓了蛇来咬她?」 她又伸手指了指薛元敬和薛嘉月:「还是说你觉得是敬哥儿和二丫?这门板上躺着的,一个是敬哥儿的亲爹,一个是二丫的亲娘,他们两个没事要害死自己的亲生爹娘做什么?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孙大嫂,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这句话都不知道?」 一番话只抵的孙大嫂呐呐的说不出半句话来。但输人也不能输阵啊,孙大嫂就又大叫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小姑子现在好好儿的就死了,难道就任由她这样的死了?你们总要给我们个说法的。」 「你要什么说法?」那农妇又回道,「你要说法那也找不了我啊,她又不是我小姑子。」 孙大嫂就嚷嚷着要去报官,说要请了官差来查看,一定要查明了孙杏花和薛永福的死因。意思就还是不信孙杏花和薛永福不是平白无故就死了的。 那农妇就又嗤笑一声:「说的就跟官府是你家开的,想进就进,官差是你家亲戚一样,随叫随来。我听说叫官差下乡是要给钱的,这钱你给啊?那你现在麻溜的就去县衙里面叫个官差来。我长了这么大还没看到过官差呢,今儿正好开开眼,也长长见识。」 一说到要花钱,孙大嫂立时就怂了。而孙家大哥这时忙拉住了孙大嫂的胳膊,使劲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明明来的时候路上他们就说好了的,过来先闹一场孙杏花是被人害死的,唬住了众人,然后再拉了薛嘉月回去,那时众人自然都不敢出来说话的。但谁知道这秀峰村里竟然出了个这样会说话的妇人,倒将钱老太太和孙大嫂说的话都给抵了回来。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索性便直说了罢。 于是孙大哥就跟旁边的村民说话:「我和我娘他们今儿来,一来是来看看我妹子,哭哭我妹子,二来,」 他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薛嘉月:「我妹子还在世的时候,跟我们说好了,将二丫许给我家大小子做童养媳,现在我们过来,也是想要带二丫回去。」 薛永福和孙杏花现在都死了,孙大哥也是担心事情有变。毕竟他已经掏了五两银子出去,所以才打算今儿就将薛嘉月带回去。 他此语一出,旁人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这到底是他们的家事,外人也是不好插嘴的。 「不行。」这时就听到一道缓慢却又坚定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不同意。」 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是薛元敬在说话。 薛元敬这会儿正不紧不慢的将手里最后一张黄纸放到面前的火盆里面去。然后他手撑着膝盖慢慢的站了起来,拉着薛嘉月的手,将她拦在身后。再抬起头,目光不闪不躲的对上孙家大哥的目光。 「你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孙大嫂一看就是个急脾气,忙扯开嗓子就叫道,「这是我和你娘说定的事,轮得到你来说话?」 薛元敬乌黑冷静的眼眸看向她,语声慢慢:「但是她已经死了。而现在,这个家由我说了算。所以这件事,我若不同意,你们谁敢动我妹妹?」 孙大嫂嗤笑:「什么妹妹?说的好像你们就是一个爹娘生的一样。我可告诉你了,二丫是我小姑子生的,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能做得了二丫的主?」 孙家大哥忙喝止她:「住嘴。」 现在薛永福和孙杏花都死了,旁边这么多的秀峰村村民都在,而薛元敬毕竟还只是个少年,孙大嫂这样的对薛元敬说话,在秀峰村的村民看来不就是孙大嫂在欺负一个少年?若旁边的村民都为薛元敬说话,今儿他们几个总归讨不了好去。 于是孙家大哥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就对薛元敬说道:「说起来我这个妹子也可怜,嫁了两次人,但统共就留下了二丫这么点骨血。虽然这位小哥你对二丫好,将二丫当亲妹妹来看待,但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以后家里没有大人,日子不难过活?我也不忍心看我妹子这唯一的骨血受苦。所以我来的时候就和我娘,还和我弟弟都商量过了,待会儿就将二丫接到我家去过活。我是她亲母舅,我娘还是她的亲外婆,还能对她不好?小哥你尽可以放心的。」 他这番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的,而且有情也有理。也本以为薛元敬到底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少年,还能不被他这番话给哄住?但是没想到,薛元敬依然斩钉截铁的回道:「不行。我不同意。」 孙家大哥一张脸就沉了下来:「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话对你说尽,你还要这样油盐不进?这样说吧,二丫是我妹子的骨血,那也就是我孙家的骨血,现在我妹子没了,说白了你同二丫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我这个做亲母舅的要带她回去其实都不用知会你一声。现在同你说半天,也是看在她毕竟叫过你几个月哥哥的份上。」 薛元敬看他一眼,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好像在说你这番话能骗得了其他人,但能骗得过我? 就听到薛元敬在从从容容的说道:「我记得二丫的生父姓李,现在她随母嫁进我薛家,自然是随了我父亲的姓,姓薛,她什么时候是你孙家的骨血?而且,」 说到这里,薛元敬瞥了被他挡在身后的薛嘉月一眼:「她一日是我薛元敬的妹妹,就终生是我薛元敬的妹妹,又岂来她娘一死她就同我没有半点关系之说?至于说我和二丫以后如何过活,那是我该操心的事,就不劳你来操心。」 孙家大哥只被他这话给堵的心中火大。而围观的秀峰村村民则有叫起好来的:「敬哥儿说的不错。」 又嘲笑孙家大哥:「说什么你们是怕二丫受苦才要接了二丫去你们孙家,刚刚你婆娘早就把那话头给漏出来了。你们是要二丫去给你们家大小子做童养媳的吧?当我们傻,听不出来这话呢?」 就听到又有一个村民在说道:「他们家大小子我知道,生下来一双腿就瘸了,再治不好的,只怕都行不了人、事。既这样,为什么还要祸害别人家的姑娘?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女?你这个亲母舅可真是够狠心的啊。」 围观的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语带嘲讽的说了起来,直说的孙大哥和孙大嫂等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然后就听到钱老太太出来为她儿子说话:「这事一开始我闺女也同意的,她还收了我儿子五两银子。两家你情我愿,怎么现在你们只说我们的不是?」 她的小儿子也忙接口说道:「就是。既然我二姐已经收了银子,那说起来二丫就已经是我大侄子的童养媳了。今儿我们过来就是要带二丫走的。」 说完,他又看着薛元敬,目光蛮横:「你很会说话,将我大哥都镇住了,也哄的这里的这些人都为你说话,但是我不怕你。这事我大哥和我娘是花了银子的,我二姐也收了银子。就是闹到县衙里面去,那也是我们有理。」 第二十八章 买卖童养媳的事,双方你情我愿,就如同买卖丫鬟一样,只要证实孙杏花确实已经收过孙家大哥的银子,答应将薛嘉月卖给他们家做童养媳,那就算闹到县衙去也是他们有理。 薛元敬是知道孙杏花确实是收了孙家大哥五两银子的,现在听到孙家小儿子说出这话来,他目光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时就听到薛嘉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说我娘收了你们五两银子,答应将我卖给你们家做童养媳,那我问你们,你们当时立的文书在哪里?那五两银子又在哪里?昨儿我哥哥将家里寻了个遍,可也只找见一吊多钱,没见到你们说的那什么五两银子。」 围观的众位村民听了,也纷纷的说起来:「不错。哪里来的什么五两银子?我们都没有看到。可见你们分明就是在扯谎。」 而孙家的人听了这话全都怔住了。 现在银子的事反倒不忙扯皮了,关键是,他们那个时候压根就没有和孙杏花立过文书。原本以为两家都愿意的事,而且说到底也是亲兄妹,何必要立文书?但谁料到孙杏花现在忽然就死了?而且她死之前还和薛永福说起过这事,薛永福还想利用他们没有立文书的这事来做文章,被躺在隔壁屋里床上的薛嘉月听到了,这会儿就正好拿了这个由头出来堵他们的嘴。 薛元敬猛然回头看薛嘉月,就见薛嘉月对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二人心有灵犀,薛元敬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就转过头来看着孙家众人,目光犀利:「不错。这是件大事,总不能任由你们一面之词就想带走我妹妹。拿出文书来。若不然,你们现在就离开我家,不要趁机闹事。」 孙家众人当然拿不出文书来。他们也说了没有文书的原因,但薛元敬和薛嘉月只一口咬死,若没有文书,这事就算不得数,他们绝对不会承认有这件事。 而且薛嘉月还坐在停放孙杏花的门板旁边淌眼抹泪起来,只哭说自己命苦,现在娘刚死,后脚她的亲外婆和亲母舅就上门来,要逼她这个孤女去给他们家瘸腿的儿子做童养媳。这明摆着就是欺负她家现在没大人。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会儿她娘刚死他们就找上门来说这话了?而且看他们的架势,怕不就是想直接上门来抢人的? 她这一番哭诉只听得孙家众人脸都绿了,而围观的秀峰村村民个个都义愤填膺,纷纷的指责孙家众人不是人。哪里有亲妹子刚死就上门来逼迫外甥女给自家瘸腿儿子做童养媳的?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早就和孙杏花说好的事!但哪家买童养媳不要请中间人立文书?仅凭着上下两张嘴唇一碰,说已经给了银子就要过来抢人的?更何况孙杏花现在已经死了,更是死无对证。 围观的众人一顿谩骂之下,只骂的孙家众人百口莫辩,最后被众人或拿笤帚,或拿锄头之类的东西给撵了出去。 薛元敬这时就伸手将蹲坐在地上的薛嘉月拉了起来,抬手轻轻的拍了她的头顶一下,眼中有隐隐笑意。薛嘉月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也对着他咧了咧嘴。 薛元敬眼中笑意渐浓,又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忙其他的事。 在薛正志的主持总理下,薛永福和孙杏花的丧事都安排的有条不紊。等到两口柳木棺材做好,黄昏的时候大敛过,当夜请了旁边村子里的一个道士过来做法事,次日一早就将两口棺材抬出去埋葬了。 等送葬回来,众人安慰了他们兄妹两个之后也相继的散了。独有韩奶奶,留下来陪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至半下午的时候才回去。 等到人一走,屋里屋外就显得很冷清了。 薛嘉月站在院子里面,目光看着墙角枇杷树叶子上还没有化尽的积雪发呆。 薛元敬走过来,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一下,问她:「在想什么?」 他最近好像很喜欢摸她头顶或是拍她头顶。一开始他只偶尔为之的时候薛嘉月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但次数多了她难免就要抗议了。 总觉得薛元敬现在完全是在将她当做小孩子来看。 于是她就说道:「哥哥,你往后不要拍我的头顶了。也不要摸我的头顶。」 薛元敬微笑着不说话,只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 薛嘉月:…… 她觉得她真的完全败下阵来了。只好恹恹的回道:「我没有想什么。就是觉得,很不真实。」 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薛永福和孙杏花恰巧就死了,解决了她现在所有的困境。 她不傻,她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的巧合。但若薛永福和孙杏花的死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而那个人…… 她转过头看着薛元敬。 她一直都知道薛元敬是个冷静克制的人,但是现在,雪后初霁的细碎日光照在他身上,好像他整个人越发的深沉内敛了起来一样。 薛嘉月想起那天她在薛元敬床底下看到的那只被草绳牢牢捆绑起来的竹篓子,想起薛永福和孙杏花出事当晚她忽然沉沉睡去之前喝的那碗有甜味的水…… 她胸腔里的那颗心颤了一下,接着她忽然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 这个人是很危险,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且,薛元敬对她说过,那只是个意外。他说的任何话,她都愿意去相信。 「怎么了?」薛元敬见她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唇角噙了一丝微笑,转过头看她。 就见薛嘉月面上笑容如春日海棠花绽放,娇美动人:「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她说我们两个人,薛元敬唇角笑意更深。 他没有能护住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能护住自己年幼的妹妹,但是现在,他总算护住了薛嘉月这个妹妹。以后他们两个人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入夜,薛元敬正在和薛嘉月商议以后的事。 虽然薛元敬很想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但朝廷定下的条例,凡父母死,三年之内不能参加科举,他只能参加三年后的县试了。那这三年中,他们到底是留在秀峰村,还是走出大山,到外面的广阔世界去? 薛元敬的意思是留在秀峰村。他的想法很实际,到了外面,肯定做什么都要花钱的。虽然若现在他们将家中的所有东西都变卖掉,也能勉强凑够几十两银子出来,但他们现在一个十四岁,一个八岁,出去能做什么?日日只有出的,没有进的,长此以往,总会有山穷水尽,吃穿困难的一天。他不想看到薛嘉月跟着他过这样的日子。而留在秀峰村,好歹他们有房有地,他还能偶尔进山打点野味回来,温饱肯定不成问题的。 但薛嘉月的意思却是离开秀峰村。 第二十九章 她虽然知道薛元敬一开始的人设会是未来的阁老,但正所谓蝴蝶效应,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谁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如薛元敬所说,一直留在秀峰村他们是会吃喝不愁,但是薛元敬的学业呢?就算他再天资聪颖,但难道他就仅凭着每天看他有限的那几本书就能一路考中科举?还是说让他重回以前的那个学堂去读书?就是重回以前的那个学堂,薛嘉月觉得以周夫子的学识现在也教不下薛元敬了。所以最好他们现在就到外面的大省城里面。大省城里面肯定有好书院的,到时要设法让他进入一所好书院里面去读书。至于说钱方面,树挪死,人挪活,总会有法子的。而且大地方人也多,机遇肯定会比在这个秀峰村里面要多。 最后薛元敬思考再三,也同意了薛嘉月的这个说法。不过考虑到现在已经入了冬,天气寒冷,这时候实在不适合出远门,所以两个人就商议好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再离开这里。而在这期间,自然家里该变卖的东西就要变卖掉,尽量的多攒一点钱下来,好为以后考虑。 等他们两个人商议完这事,也已经到了子时了。薛元敬就躺下去盖好被子,说道:「夜深了,睡罢。」 薛嘉月原本就怕蛇,自薛永福和孙杏花死后,她只要一想起他们两个人是被爬到被窝里的蛇给活活咬死的,她就怎么样都不肯再在她原来的那个屋子里面睡了。 毕竟她那间屋和薛永福的那个屋中间就隔了一个堂屋,谁知道当时到底是不是所有的蛇都被人打死了?要是有一两条漏网之鱼怎么办?只要想一想薛嘉月就觉得全身都僵硬了。而且,薛永福和孙杏花毕竟死在那间屋子里,让薛嘉月晚上一个人躺在大屋里面睡觉她也没那个胆。 乡村里的夜晚原本就很黑,试想睡到半夜如果被什么声音给惊醒了。也许实际上只是老鼠爬动的声音,也许只是屋外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但漆黑一团里面,仅想象就能吓死个人了。于是最后薛嘉月就‘恬不知耻’的主动要求搬到薛元敬的屋子里面睡。 一来薛元敬的屋子独立于大屋外面,给薛嘉月的感觉就是好歹离事发现场有一段距离,心理上有一种安全感,二来,屋子里有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薛元敬,她心里也会有一种安稳感。 薛元敬也知道薛嘉月怕蛇,而且让她一个人睡大屋他也不放心,而且现在又是薛嘉月强烈要求如此,他想了想,就将他住的这屋里堆了半屋的稻草木柴之类的柴火全都搬到了薛嘉月原本住的那半间屋子里面去。再将屋子打扫干净了,将薛嘉月原本住的一张小床搬了过来,让她住后半间,自己住在前半间。再在屋中间拉绳子挂了一块布,也算是一分为二的两间独立小屋子了。 薛嘉月原本就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这会儿两个人商议完以后的事,听到薛元敬说夜深了,睡吧,薛嘉月就闭上了双眼。 倒是很快就睡着了。等到次日早上她醒过来穿好衣服下床,一掀开中间的布走出来,就见薛元敬已经起床了,被子正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 等薛嘉月走出屋,就看到薛元敬正在喂鸡。 家里的两头猪,一头牛两个人已经商议好要全都卖掉,这些鸡薛嘉月原本也想要卖掉,但薛元敬不同意。 猪牛这些现在都卖了换钱,为以后考虑也就罢了,但是这些鸡他是要留着的。 总不能让薛嘉月真的天天吃素,她已经很瘦了,也该给她补一补。 薛元敬看到薛嘉月出来,就将手里最后一把米糠扔到地上喂给鸡吃了,然后他抬脚就往薛嘉月走过去。 早饭薛元敬已经做好了。因为现在薛嘉月轻易不进大屋的缘故,所以两个人是在薛元敬住的小屋桌上吃的饭。 等吃完饭了,薛嘉月见家里的菜都已经吃完了,就想着要去菜地里摘些新鲜蔬菜回来。而且这两日天气都阴沉沉的,北风也刮的厉害,只怕还会下雪,所以还要多储存一些过冬的食物,还有木柴之类。不然等大雪封门的时候,要吃没吃,要柴没柴,那日子才叫难过呢。 她就去找薛元敬商议这件事。最后两个人就决定先去近一点的山上砍些柴火回来,再顺带在山脚下的菜地里摘些菜回来。 主意一定,薛元敬就去找了一把砍刀过来别在腰间,又将匕首和弹弓也随身带着。 秋天他们进深山的那趟薛元敬虽然跟李爷爷学了功夫,但回来后迫于薛永福和孙杏花每日在家,薛元敬也没有办法继续练习。但现在薛永福和孙杏花死了,家里除却薛嘉月再无外人,薛元敬再无顾忌,于是他每天就会抽一个半时辰出来,对着李爷爷给他的那几本武功招式,结合李爷爷当时教过他的心法,一招一式的开始练习。就是他打弹弓的手法也越发的纯熟了,都能做到弹无虚发了。 薛元敬练武的时候,薛嘉月就坐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 有时候是摘菜,有时候是淘米,捡米粒里面的小石子,有时候是晾衣服,或者干脆就坐在那里看着薛元敬一招一式的演练。 她倒没有想过要让薛元敬教她。一来她觉得她自己吃不下这些苦,二来,她也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三来,这是当初薛元敬对李爷爷磕过头拜他为师李爷爷才教薛元敬的。虽然这会儿她若是求薛元敬教她他也可能会答应,但毕竟没有征得李爷爷同意,只怕薛元敬会为难。但薛嘉月不想他为难。所以她还是坐在一旁看看就好。 现在看到薛元敬将弹弓别在了腰间,薛嘉月就问他:「哥哥,我们只是到旁边的山里砍柴,你带弹弓做什么?」 很少会有野物到旁边山里来的。就算有,也早就被人给打走了。 薛元敬微微的笑了笑:「先带着,也许就能用得上。」 结果等他们砍完柴回来经过山脚下一处湖泊的时候,就运气很好的碰到一群野鸭子受惊起飞。当下薛元敬就弹起鸭落,一共打了三只野鸭下来。 薛嘉月喜滋滋的走过去捡了起来,然后就叫薛元敬将两捆木柴拿来打开,分别将这三只野鸭子放到了木柴中间去,再在野鸭子外面放了木柴捆好,教人完全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要为薛永福和孙杏花守孝的意思,但这个时代的守孝之礼是父母去世三年之内不能沾荤腥,所以还是要掩人耳目一下。 随后他们又去自己的菜地里摘了青菜,菠菜和白萝卜。因为现在天气寒冷,这些菜都可以留很长时间,所以薛嘉月这次就摘了很多,打算回去慢慢的吃。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薛老三。 薛老三身上穿的依旧是他那件既脏又破的棉袄,头发也不知道是多长时间没有洗了,薛嘉月感觉他的头发都该结块了。 她不想理睬薛老三,所以一看到薛老三,她就皱了皱眉,然后往薛元敬的身后躲。而薛元敬也不想理睬薛老三,所以就只沉默的担着身上的木柴往前走。 第三十章 但薛老三好像压根就没有看出来他们对他的嫌弃一样,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嘻嘻的就凑了上来,跟薛嘉月说话:「二丫妹子,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三哥看你可是长的越来越水灵了。几时有空到三哥家里去坐坐?三哥给你做肉心包子吃。」 薛嘉月原本就不大出门,近来天冷,她就越发的懒怠出门了,只镇日的在家里练字打发时间。 现在听到薛老三这样轻佻的说话,薛嘉月眉头皱了起来,压根就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而薛元敬闻言则是冷冷的看了薛老三一眼,目光凌厉如刀锋,只让人心中一凛。 随后他也不说话,只伸手将肩上担着的扁担从左边肩膀换到了右边肩膀。 乡村的土路原本就窄,而扁担又长,他这样突兀的将扁担换了个肩膀,速度又快,挑在扁担头上的木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薛老三拍打了过去。 薛老三防不胜防,脸上被树枝枝桠给划出了两道口子不说,整个人还身形不稳,往旁边就倒了下去。 他旁边是一条三尺来宽的小水沟。虽然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小水沟里的水不多,但底下的稀泥还是有的。当下只听得哎呦一声,等薛嘉月再看时,就见薛老三已经侧着身子滚到小水沟里面去了。且他浑身上下,甚至连脸上都沾上了乌黑的稀泥,看起来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薛嘉月忍不住,一双眉眼都笑的弯了起来。而薛元敬则是面色淡淡,甚至还矜持的对正从泥沟里爬起来的薛老三点了点头:「是我失手了,不好意思。」 薛老三当时气的,跳着脚就要骂。但忽然看到薛元敬手里拿着的砍刀微微的举了起来,刀刃磨的雪白锋利。又见薛元敬看他的目光比这刀锋还要雪白锋利上几分,他就一缩脖子,怂了。 薛元敬也不再理会他,叫了薛嘉月跟他回去。 薛嘉月五官生的精致,春日枝头的海棠花一样的娇美。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似有光,明媚的让人不敢直视。而且随着她日渐长大,只怕她还会越发的妍丽动人,觊觎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但是没有关系,薛元敬心中想着,往后他会好好的守护薛嘉月,绝不会随意的就将她嫁给别人。她的夫婿,他必定是要亲自过目,多方考察的。确认确实是个好男儿才会将薛嘉月嫁给他。 他要做到一个哥哥对妹妹应尽的所有责任。 等两个人回到家,薛元敬就将两捆木柴打开,将里面包着的那三只野鸭子拿了出来,而薛嘉月则是将柳条篮子里面的菜都倒了出来,一一的摊开放在地上。 虽然已经是冬天了,但刚打的野鸭子也是要处理一下的。等她烧了一大锅热水出来,薛元敬却没有让她插手处理野鸭子的事,而是全都他来做了。 一只野鸭子留着今晚晚饭的时候红烧,另外两只野鸭则用盐腌起来,等天气好的时候再放在太阳底下晒。 等吃完晚饭,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上床睡觉了。 日子就这样很平淡,也很温馨的过了下去,不知不觉的就到了腊月。 因为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字写的好的人就更不多了,于是等进了腊月,就相继有村民备好了红纸过来请薛元敬给他们写春联。等写好了春联之后,他们也会给薛元敬送一些东西作为酬劳。 或是几枚鸡蛋,又或是一些干果山货之类,又或是一些家里做的米酒豆筋菜干和炸的果子之类,虽然东西没有多值钱,但有了这些东西,薛嘉月和薛元敬倒是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年。 因为年前腊月十九那天就立了春,所以正月里天气就已经很暖和了,薛嘉月和薛元敬也开始在做进省城的准备。 家里的二亩多的水田年前就已经卖给同村的人家了。 时下虽然田价渐涨,一亩良田能卖到十来两银子,但秀峰村毕竟偏僻,所以就算再好的良田也卖不到那个价钱。于是最后这二亩多田也只卖了十五两银子。 一头牛和两头猪也都卖了,一总也才卖了四五两银子。再加上那个时候薛元敬从薛永福和孙杏花房中搜出来的七八两银子,以及变卖的家中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他们身上统共也只有三十两左右的银子。 说起来三十两银子其实也还算可以,但想到两个人去省城肯定是要租房子的,以后的吃喝开销都要花钱,还要想法儿让薛元敬进一所好的书院读书,那这些银子就远远不够用了。 不过到时总是会有法子的。人多的地方机遇才会多。不然若一直蜗居在这个小村子里面,薛嘉月只怕会耽误薛元敬的学业。 薛元敬毕竟是以后要考取功名做阁老的人,她就不信他们两个人出去会饿死。 想到这里,薛嘉月只觉得胸中豪气顿生。 将银子全都收到荷包里面,又放到枕头下面之后,薛嘉月就披衣下床,要去上厕所。 只不过她刚走到院里的时候,抬眼就看到正有个人在爬赵寡妇家的墙。 自从知道赵寡妇的事,而且那夜她亲眼见过村长爬过赵寡妇家的墙之后,现在薛嘉月对这种事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未免那人也看到她,她还是轻手轻脚的往旁边的阴影里藏了藏。同时目光悄悄的往那边溜了一眼,星月光下,就见那人正是村长。 直至等村长翻进了赵寡妇家的院子里,薛嘉月才从阴影里走出来。等上完厕所回来,她就飞快的跑回来,回屋睡觉。 反正她很快就会离开这秀峰村,这样的事她就算看见了也只当没有看见,不然若惹祸上身了就不好了。 赵寡妇最近很苦恼。因为她娘来了。 她娘是来叫她改嫁的。而且自打来了她家第一天起,就每天苦口婆心的劝她。劝不动就骂。最后还说赵寡妇要是不同意改嫁她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但是赵寡妇不想改嫁。 她的理由是,改嫁了有什么好?且不说像她这样已经成过亲的,还带着个儿子的人能嫁个什么好人,若对方家里有公婆,她还要受公婆的气。哪里有她现在好?房子田地都是自己的,上面还没有公婆要伺候。至于说男人,这全村的男人但凡是她看上的,哪一个不要拜倒在她的裙下?她甚至都可以夜夜换个男人。而且那些男人还会给她钱花,这是多好的事? 她娘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只气的浑身乱抖,骂她不要脸。但赵寡妇任由她娘骂,无动无衷。 初嫁从亲,再嫁由身,虽然是亲娘,但若是赵寡妇真的不愿意改嫁,她娘也是没有法子的。最后只好耍赖,说若赵寡妇一日不答应改嫁,她就一日不走。而且有她在这里看着也省得赵寡妇再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来,连累她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这下赵寡妇倒拿她娘没有法子了。 不过自丈夫死后,赵寡妇原本就过惯了夜夜笙歌的日子,而且她现在年纪也到了那个时候,一两个晚上若没有男人倒还勉强能受得住,但若是连着好几晚没有男人,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第三十一章 就如同被抛上岸的鱼,离了水一会儿还能活,但若离开时间长了,肯定是要干死的。而且最近她正和村长打的火热。村长无论是身体方面,还是银钱方面都让她很满意,她不想丢下这个金、主。而村长最近显然也很迷恋她,恨不能天天晚上过来找她。可无奈现在她娘住在这里,他晚上还如何能过来? 最后两个人就想了个法子出来。 赵寡妇院子里也和薛嘉月家一样,另有两间小一些的茅草房,一间用来做了柴房,一间则是用来做了猪圈。她就和村长商议好,以后村长翻墙进来就不进正屋了,直接进这柴房里面来。她等她娘和她儿子睡着了之后就来这柴房里面找村长。如此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后每晚村长翻墙进来就径直的进柴房。不提防薛嘉月有时候晚上会出来上厕所,躲在阴影里冷眼瞧见这一切。又听到赵寡妇和村长的对话,所以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只当不知。 转眼已过了雨水的节气,天气渐暖,万物萌动。院子里的那株桃树枝条上都已经打了枣核大小的花苞。 薛元敬和薛嘉月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秀峰村的准备。因着村里有户人家腊月的时候自家房子被大雪给压塌了半边,虽然勉强过完了冬日,但想着要重建房子麻烦又费事。知道薛元敬和薛嘉月要离开这里,就有意想将他们家的这所房子买下来。今儿薛元敬就过去同那户人家聊这件事了,只留了薛嘉月一个人在家里整理要带走的东西。 正整理着,薛嘉月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家里有人在吗?」 她走出屋一看,就看到薛老三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院子里,而且还探头探脑的到处看。 农家大白天不兴关门,不然就会被好事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这会儿薛嘉月看到薛老三站在她家院子里,她就觉得她今天该关上院门的。哪怕被人在背后指点也认了。 由于实在不待见薛老三,于是薛嘉月就皱着眉,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你有事?」 没事就赶紧滚蛋,这里没谁待见你。 薛老三面上还是惯常的那副涎脸饧眼的样,凑过来就说道:「刚刚我看到你哥往村头去了,想着二丫妹子你一个人在家孤单,我就想过来跟你说说话。」 薛嘉月微挑了挑眉。原来这薛老三是看到薛元敬不在家才过来的啊。也是,上次薛元敬让他摔臭水沟里的那次想必他还记忆犹新。 目光看到院墙上搁了一把竹子扎的大高笤帚,薛嘉月就走过去拿了起来。也算是拿了个武器在手上,她手里有个底。而且她还特意的站在了院门口,若有什么事,她撒丫子就跑出院门,薛老三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做完这一切,薛嘉月才跟薛老三说话:「我哥出去跟人商量事情去了,很快就回来,我不用你过来跟我说话。你快走,不然等我哥回来,看到你在这里他会不高兴。」 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也没有必要对薛老三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了,索性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 但薛老三是个皮厚的人,听到薛嘉月这样说,他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身子往旁边凑。薛嘉月一下子就举起了手里的笤帚对准他,一张俏脸也沉了下去。 薛老三自是不怕她的,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但是他心中有点怵薛元敬。 说起来他还要比薛元敬大个七八岁呢,但不知怎么,对上薛元敬那双乌黑冷漠的眼时,他总会觉得心中生寒。 所以他就没有走的太近,而是站在离薛嘉月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不过他脸上笑嘻嘻的笑容看着还是很想让人揍他。 薛嘉月就听到他在说道:「昨儿我跟村长说话,说起你爹娘死的事。说什么你爹娘因为吃了蛇,然后其他的蛇来找他们报仇这样的话,你们也只好哄骗村里其他的人罢了,可哄骗不过我去。我可不信你爹娘是被蛇给咬死的。」 薛嘉月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你觉得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薛老三继续嘻嘻的笑:「那谁知道呢?不过你爹娘平常对你和你哥都那样的差,你哥那个人看着也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我记得你爹娘死的前几天,我从你家院门口经过,还见到你爹用一根很粗的棍子在打你哥呢。我当时站着看了一会儿,啧啧,那打的,县衙里审犯人都没有这样狠的。你哥心里能不恨?可巧过几天你爹娘就死了,这难道会是巧合?」 薛嘉月听了,心中狠狠的抽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薛老三威胁她的这些话。事实上她也知道,薛老三这也只是心中怀疑罢了,他并没有什么真的证据。若他真的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何必要等到现在才来跟她说这番话?她难受的是,当日薛元敬竟然被薛永福那样的毒打,但随后她问起来的时候,他总是说没事,叫她不要担心。 而薛老三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只以为这是被他给说中了,就越发的兴奋起来了。 他嘴一咧,那也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洗过的一口大黄牙就露了大半出来:「怎么,被我给说中了?怕不怕我现在就去告诉村长?」 怕你个大头鬼!且不说薛永福和孙杏花到现在只怕连骨头都开始烂了,反正已经死无对证了,只说你这没证据的一篇鬼话,说出去谁会信? 不过这样的人实在是够烦的。最近他时不时的就会来他们家来,只怕以后他还会常来。而且若往后让他一直在村子里面造谣,说是她和薛元敬害死了薛永福和孙杏花,这总归是不好的。 得想个法子让他离开这村子才是。 于是薛嘉月不答反问:「你想怎样?」 见她这样一问,薛老三只以为她这是怕了,忙笑着顺杆往上爬:「二丫妹子你知道,你三哥我心里有你。那天我经过你家院门口,听到你爹骂你哥的话,你爹已经碰过你了吧?既然你都被你爹给开过荤了,你现在还在我面前做这个三贞九烈的样子做什么?让三哥也开开荤嘛。再说三哥也不亏待你,以后天天请你吃肉心包子。」 肉心包子你个头!我恨不能现在就将你做成肉心包子! 薛嘉月心中暗骂,面上却只做了犹豫的样子出来。同时脑子里在飞快的想着这事该怎么办。 不让薛老三吃个亏她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气!而且必然还不能是个小亏。还有那个村长,薛永福和孙杏花死的那天,他也一直在逼问薛元敬和她。平常面上看着倒是做了个道貌岸然的样,但背地里却背着自己的老婆偷、人,可见也是个没有廉耻的。 于是薛嘉月想了一想,心中就有了个主意。 她就面上做了个害羞的样子出来:「三哥你别这样说。肉心包子什么的,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三哥你这个人很好。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家里不是我一个人。我哥也经常在家呢,你过来不方便。」 薛老三一听有戏,双眼立马就亮了起来:「那你去我家?我家就我一个人,很方便。」 第三十二章 薛嘉月暗中骂了一句,面上却做了为难的样子:「那不成。你知道的,我哥对我看的紧,我轻易出不去。」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薛老三就有些焦躁了起来,「横不能我只能天天看着却吃不到嘴啊。」 猴急成这样你也活该挨打。 于是薛嘉月不再继续故意卖关子了,回头伸手指着身后,轻声的说道:「三哥,你看见赵寡妇家院子里的那两间茅草房了没?」 赵寡妇家盖在院子里的那两间茅草房倒正好和薛嘉月家院子里的这两间茅草房背靠背的邻着。中间虽然隔了两堵墙,也形成了一处小巷子,但妙就妙在这处小巷子里面生了一棵野枣树,很好攀爬。 薛嘉月就继续轻声的说道:「赵寡妇家院子里的这两间茅草房,左手边的那个是柴房,平常都不会锁的,晚上也没有人会过来。这样,等今儿入夜了,估摸着赵寡妇他们一家人都睡着了,你就悄悄的翻墙进去到她家的柴房里面去等着。我等我哥睡着了,我就在这边借着那棵枣树翻墙过去找你。到时岂不是人不知鬼不觉,谁都不知道?只是一样,我害羞,你待在柴房里面的时候可千万别出声,就算看到我推门进去你也千万别作声。不然我恼了,往后可再不和你好了。」 薛老三这会儿金虫上脑,哪里会去想旁的许多事?而且他原本也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听了薛嘉月的话他也不疑有假,只以为薛嘉月果然是被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给威胁到了,而不得不妥协,于是当下他忙不迭的就应了下来。 薛嘉月见他上钩了,心中也暗自高兴。不过面上还要叫薛老三:「你现在就回去吧,小心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再有,记着,晚上早点来,到时也千万不要说话。」 薛老三听了,只高兴的一张嘴都咧了开来:「二丫妹子,今晚等着三哥。三哥到时好好的疼你啊。」 说着,一直笑着出门去了。 不过走出院门没几步路,迎面就碰到薛元敬回来。薛老三当即就如同被人给紧紧的扼住了脖子一样,再也笑不出声来了。忙脖子一缩,看也不敢看薛元敬,低着头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薛元敬是看到薛老三从自家院门里面走出来的,他担心薛嘉月,忙快步的走回来。然后他一眼就看到薛嘉月正手里拿着大高笤帚在扫院子。 「月儿。」薛元敬就叫薛嘉月。 薛元敬虽然一早就给薛嘉月取了大名,但以前薛永福和孙杏花还在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他也只能叫薛嘉月为二丫,但现在,没有外人在跟前的时候他就会叫薛嘉月为月儿。 薛嘉月闻声回头,一见是薛元敬,她丢下手里的笤帚就迎了过来,笑着叫他:「哥哥,你回来了?」 薛元敬点了点头,又指着门外薛老三的背影,沉声的问道:「他刚才过来做什么?有没有欺负你?」 上次薛永福将薛嘉月压在身下撕扯衣服的场景他记忆犹新。他心中也发过誓,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而薛老三对薛嘉月的心思他是很明白的。现在猛然看到薛老三从他家院子里出来,想到薛嘉月刚刚是一个人在家,他止不住的就怒火中烧。 这样龌龊的人,上次就不该只让他摔到臭水沟里。就该直接让他头摔到大石头上,碰个头破血流,甚至当场毙命才好。 薛嘉月见他面容冷峻,神情凛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她仿似从他犀利如刀锋一样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杀意。 薛嘉月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拉薛元敬的手,说道:「没有,哥哥,他没有欺负我。」 薛元敬见她面上失色,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吓到她了,忙垂下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再抬起眼的时候他目光看着平静了不少。 「那他刚刚过来做什么?又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告诉我。」 薛嘉月不想告诉薛元敬刚刚的事,担心若薛元敬知道了背地里会去找薛老三的麻烦。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并不想这当会还惹出什么事来,更不想薛元敬总是为她的事烦心。 于是她就想要扯个谎带过去。不过她才刚开口叫得一声哥哥,就听到薛元敬凉凉的声音:「月儿,你知道的,你若撒谎必然逃脱不过我的双眼。」 薛嘉月看着他清俊的脸,心中知道这是事实。薛元敬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 于是轻叹了一口气之后,薛嘉月就将刚刚薛老三说的那些话全都说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注意到薛元敬的目光渐渐的沉了下来。到最后,他目光简直就跟刚出鞘的刀子一样,带着锋利的光芒,让她看了都要觉得心跳加速。 她丝毫不怀疑,薛元敬此刻心中只怕是恨不得弄死薛老三的,只怕也恨不得想弄死她。她竟然敢约薛老三半夜私会! 薛嘉月就忙又去拉住了薛元敬的手:「哥哥,你听我说,我约了薛老三今儿晚上去赵寡妇家的柴房见面是有原因的。」 她就将前几天她看到的事,听到的话细细的告诉了薛元敬:「……赵寡妇因为她娘前几天过来,一直歇在她家的缘故,她和村长幽会的时候就不方便。两个人就约下了每隔一日村长翻墙过来到她家院子里的柴房来等她。我先前算了算,今儿晚上村长就该过来的。而村长因为家里晚饭吃的晚,他又要等自家老婆睡着了才能偷偷的出门,所以每夜来的都晚。赵寡妇每晚要跟她娘说话,又要哄她儿子睡觉,且这么长时间了她也知道村长每次大约什么时辰过来,所以她去柴房更晚。但我刚刚特意的让薛老三要早点去柴房里面等着,还叫他看到有人进去也不要出声。到时直接让他惹怒了村长,借着村长的手来教训他,岂不是好?而且村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这件事闹开来,村长脸上也不好看,岂不是一箭双雕?」 薛元敬不说话,只目光情绪不明的看着薛嘉月。 一方面惊讶于她竟然能想出这样一箭双雕的法子来,二来则是,「村长和赵寡妇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薛嘉月抬起右手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左胳膊,左顾右盼的:「啊,这个,其实也没有多少。只不过有时候晚上我睡不着出来走一走,一不小心就听到了那些。」 当然,更劲爆一点的话她也听到过,不过那些话就不适合对薛元敬讲了。 好在薛元敬也没有继续再问这件事,只轻咬了牙,慢慢的说道:「便宜他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薛老三。也不知道薛元敬觉得薛老三该落个什么样的下场才算没有便宜他呢? 不过薛嘉月很识趣的没有问下去,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房子的事哥哥你谈的怎么样了?那户人家肯买?他打算出多少钱?」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屋子里面走。身后院角的桃花树枝条上已经打了很多枣核大小的花骨朵,顶端微微粉色。只待天气再暖和些,到时定然会满树繁花。 入夜之后,天边一弯上弦月,凄凄清清的挂在幽蓝色的天幕中。 第三十三章 薛老三自白日得了薛嘉月的那番话,回去之后就只觉心里如同住了一只小猫,不时的就会伸爪子出来挠他一般,只挠的他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能天黑。 好不容易的盼到天黑了,他胡乱吃过了夜饭,看到周边亮灯的人家相继熄了灯,忙不迭的趁着夜色掩映,就往赵寡妇家这里跑过来。 就见赵寡妇家的三间正屋一片漆黑,侧耳细听一番,屋里也是毫无动静,想必都已睡了。薛老三这才手攀着黄泥筑成的院墙,轻手轻脚的往上爬。 所幸墙不高,就算薛老三个头不高,但努下力也爬过去了。 等双脚落地,薛老三就猫着腰,一溜烟的往旁边的柴房走。 柴房果然是没有上锁的,只虚掩着。薛老三就小心的推开门,往里面瞄了一眼,借着空中微弱的星月光,能勉强看清楚里面堆放了许多的稻草和木柴。 他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然后轻轻的关上门,在一捆稻草上面坐了,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夜晚的山村总是很安静的。偶尔会有几声狗叫声,偶尔山中也会有几声凄厉的夜枭声传来。再来就是夜风吹过,卷着树梢和屋顶稻草发出的声音了。 但是总没有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薛老三等了好长一会儿时间仍然不见薛嘉月,心中忍不住的就开始猜疑起来。想着薛嘉月这小丫头是不是故意的哄骗他?若果真如此,明儿他就要将薛永福和孙杏花其实不是被蛇咬死,而是被薛元敬和薛嘉月兄妹两个给害死的话宣扬出去。就算他没有任何证据,但别人听多了他这话总是会怀疑的。到时他一定要薛嘉月好看。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这时他忽然就听到有很轻的脚步声往这里而来。 薛老三的一颗心立时就高高的提了起来,忙屏息静气的看着柴房的门。 而果然,随后就见柴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而那个人猫着腰,又逆着光,薛老三自然看不清他的相貌。 但薛老三心中只以为这是薛嘉月无疑,当下他毫不迟疑的就朝着那个人扑了过去。 薛老三只以为进来的人是薛嘉月,当下就合身扑了过去。 白日自从得了薛嘉月的承诺,他就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刚刚又等了好一会儿,正是焦躁难当的时候。现在抱着人在手,又记着薛嘉月同他说的再如何也不要出声的话,于是当即薛老三也不做声,只一手抱着来人,一手就去扯那人的裤子。等扯下了那个人的裤子,又急着来扯自己的裤子。嘴还不闲着,胡乱的就往那个人的脸上凑。 等他正要顶过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那人笑了一声,还伸手来摸他的脸:「心肝,往日你都说喜欢我主动,自己只躺着不动净顾着享受了,怎么今儿倒难得这样的主动了?不过爷喜欢。」 说着,搂过薛老三的脖颈,嘴就凑了过来,手也往下摸去。 但薛老三听了这话,只觉得如同兜头一桶冰水浇下来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这声音,分明就不是薛嘉月,而是村长啊。他竟然脱了村长的裤子,想要同村长行那事儿?若村长知道是他,那…… 薛老三简直不敢想,忙提了裤子就要走人。 但已经晚了,村长的手已经摸到他下面了。于是村长当即也变了脸色,知道这不是赵寡妇。于是他一把就抓住了薛老三,喝问道:「你是谁?」 薛老三不敢作声,只提着裤子就想夺门而出。 但村长个子高过他,力气比他大,又是在愤怒之下,抓着他胳膊的手就跟只铁钳子一样,哪里由得他逃脱半分?而且还死活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给拽出了门外。 然后就着月光一看,他就发现是薛老三! 村长也素来知道这秀峰村里同赵寡妇相好的人有很多。但自从他和赵寡妇打的火热之后,赵寡妇可是在他面前赌咒发誓过的,往后只同他一个人相好,再不会看其他男人一眼。但是现在薛老三怎么会在这柴房里面?而且这柴房难道不是他和赵寡妇约定好的私会地方?难不成赵寡妇最近非但是和他在这柴房里面私会,也还和其他男人在这里私会过不成? 想到这里,村长只觉得怒火中烧。当即就手中猛的一用力,直接将薛老三给摔到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地上正有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块儿,是赵寡妇的儿子平日在院子里玩儿用的。薛老三往地上扑的时候,脸就正好对着这几块石块儿扑了过去。只听得哎哟一声痛叫,原来是他的额头正好碰到了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又不平,有尖角,于是薛老三的额头当下就开了花,流了血。 但村长犹自不解恨。目光四面一看,就看到院墙上斜靠着一根竹竿子。当下他就两步走过去抄起那根竹竿子,对着薛老三就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虽然薛老三平时很怵村长,但他到底是个泼皮无赖。现在也确实被打的痛狠了,而且正所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家里左右就他一个人,怕什么?于是挨了几竹竿子之后,他就怒向两边生,猛的抓住了村长打下来的竹竿,趁势往后一掀。村长也没防备,就被反掀回来的竹竿给正好打中了头顶,只痛的他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蹬蹬的就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趁着这个功夫薛老三就想跑。但他双手才刚攀上墙头,村长就已经追了过来,口中还在大叫:「你往哪里跑?今儿我要不打死你这狗娘养的,我也不用活了。」 因为刚刚挨了一竹竿的缘故,村长这会儿真是怒火攻心,手里的竹竿下来的比刚刚更狠了。偶有一竹竿落偏打在院墙上,只打的院墙上的黄泥扑簌簌的落下来,足可见其力道之大了。 薛老三也确实是火了。见走不掉,他目光就到处乱看。就看到旁边放着一把木掀。晒稻子麦子的时候用来扬场,铲粮食的。 于是他就跳下墙来,两步窜过去,一把拿起了这把木掀,对着村长就用力的拍了过去。一边拍,他一边口中也骂骂咧咧的:「就算老子认错了人,差点入了你,你也打了我好几竹竿了,还不够?还要将我活活打死不成?老子今儿也豁出去了。谁怕谁?」 他这一木掀来的又快又急,村长压根就躲不过,正好被一下子结结实实的拍在了脸上。当下他只气的连声大叫,口中越发的咒骂个不停了,手里的竹竿也舞的更猛了。 这一番动静早就惊醒了屋里的赵寡妇等人。当下赵寡妇点亮了灯,和她娘打开门走出来一看,就看到村长和薛老三正手中各拿了器具在院子里打过来打过去的,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赵寡妇吓了一大跳,赶忙的走下台阶来问道:「你们两个这大晚上的是在做什么?快停手。」 但村长和薛老三都正在气头上,也正在打的难分难解的地方,哪里肯轻易住手? 而赵寡妇的娘和儿子以前也没有见过这种事,两个人只吓的都哭了起来。一时惊动了前后左右的邻居,纷纷的都起床穿衣跑过来看。 一见他们两个大男人都衣衫不整的,还在赵寡妇院子里打架,再想一想平时风言风语听到的那些话,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三十四章 于是众人就有出口说风凉话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拉架的。不提防村长老婆也知道了这件事,也连忙赶过来看。 村长老婆原本就疑心村长和赵寡妇有一腿,可苦于总是找不到证据。但这会儿亲眼见着自家男子汉衣衫不整的在赵寡妇院子里同另外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打架,旁边村民的话听起来也句句刺耳的很,当下村长老婆再忍不住,盘腿坐在地上就用手拍着大腿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村长没良心。一时场面就乱成了一锅煮开的粥一般。 而隔着两堵墙,薛嘉月和薛元敬在院子里听着这边的动静,薛嘉月只乐的捂着嘴偷笑,薛元敬则是目光无奈的看着她这个一手策划出这件事来的人,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顶,说道:「睡觉。」 薛嘉月笑着点了点头,跟在薛元敬的身后往屋子里面走。她还带着笑意的双眼看起来亮晶晶的,无比的娇俏。 次日早上她起来一打听,就知道薛老三昨晚就被村长给撵出了秀峰村,喝令他以后再不许回来。若胆敢回来,教他知道了,必然要打断他的腿。但村长日子也不好过,听说回去就被他老婆给一顿好挠,脸上都是血印子,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薛嘉月听了暗笑。回来跟薛元敬说了这件事,薛元敬也只能看着她这样得意的样子,无奈的抬手扶了扶额头。不过他眼中还是有笑意的。 其后两天,薛元敬和薛嘉月就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秀峰村。 离开秀峰村的时候,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看过一眼。因为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因为临要走的前两天将房子卖给了村里的那户人家,所以两个人现在手里的银子又多了十两。不过两个人还是不敢大意,能省的地方还是要尽量省的。 薛元敬因想着自己这一走,此生未必会再回来,就想着临走之前要去拜访周夫子。周夫子以前教他实在是很用心,后来他被迫辍学周夫子竟然亲自上门想要来劝说他回去读书,这些薛元敬都记在心里。 薛嘉月自然是同意的,于是当下两个人便一路往周夫子家而来。 周夫子家的院落宽敞,特别是院子里的一间茅草房,比正屋都要大。里面放了桌椅板凳,是给十里八乡前来求学的学生读书坐的。 薛元敬和薛嘉月到了周夫子家院门口,两扇院门虽然是开着的,但薛元敬还是抬手在院门上敲了几下。 很快的就听到屋里面有个老妇的声音在问道:「是谁啊?」 紧接着,就看到有个身穿靛蓝色布裙的老妇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生的很是娇柔清丽。 这少女一看到薛元敬,眼中满是又惊又喜的表情,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那老妇看到薛元敬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面上带笑的走过来:「原来是敬哥儿。」 薛元敬看到这老妇人,就恭敬的对她作揖行礼:「学生见过师娘。」 不消说,这位就是周夫子的妻子了。 周师娘双手扶了他起来,笑道:「不用多礼,快起来。」 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又笑道:「我家那老头子昨儿还对我念叨起你来呢,说这眼看着都要二月了,县试在即,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去参加。怎么,看你这身上背着行囊的样子,是要去县里应试?」 又看到薛嘉月,未免面上就带了疑惑的神情,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薛元敬恭敬回道:「回师娘,这位是舍妹。」 又回过头看薛嘉月,叫她:「过来见过师娘。」 薛嘉月听了,忙上前来对周师娘行礼,然后抬头笑着说了一声:「师娘好。」 薛嘉月原就生的娇美可人,而且在外人面她前从来都是很乖巧的。试问对着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当下周师娘只高兴的双手扶了她起来,笑道:「小姑娘生的真是好,也懂礼仪。好,好。」 一面又回头叫那个少女:「兰儿,往日你不是总问你爹爹,敬哥儿什么时候会再来?怎么今儿他来了,你倒不赶着过来见他,反而站在原地不动了?」 那少女听了周师娘说的话,原就染了一丝红晕的脸上这会儿就越发的红了。 不过她还是轻移莲步,走上前来,一双含情妙目飞快的溜了一眼薛元敬,然后低下头,含羞带怯的叫道:「敬哥哥。」 薛嘉月原本听到周师娘在叫那少女为兰儿的时候她心中就在怀疑了,而这会儿听到这少女叫薛元敬为敬哥哥,她基本就可以直接肯定了。 不消说,这肯定是那十二个女配之一了。而且还是目前为止她见过的第二个女配。 于是薛嘉月目光就上下打量这位名叫周兰的少女。 就见周兰穿了丁香色的袄子,绿罗裙,整个人立在那里,可不就跟一株空谷幽兰似的。 薛嘉月止不住的就目光去看薛元敬。 就见薛元敬面上冷淡疏离的对着周兰轻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周姑娘。」 周兰低低的应了一声,垂着头,粉面红透,没有再说话。 倒是周师娘热情的叫了他们两个进来坐,又催着周兰去叫周夫子过来。 一时周夫子过来了,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他的长子周辉。 周辉现在十六岁的年纪,生的一张圆圆的脸,同他的妹妹一样,看着很腼腆的样子。 彼此见过,周夫子叫薛元敬和薛嘉月坐了,问起他们的近况。当听到薛父薛母已死,薛元敬三年之内不能参加科举时,周夫子只惋惜不已。后又听到薛元敬准备到平阳府去谋生活,周夫子就手抚着颌下长须说道:「你要去平阳府这个想法是对的。我听人说,平阳府里面学院众多,有两所学院更是天下学子都知道的。你若能进入那两所学院之一,于你的学问肯定是大有裨益。」 薛元敬点了点头。 随后两个人又说起了其他的话。再聊了一会儿,薛元敬就起身作辞。 他和薛嘉月清早离开秀峰村,到了周夫子这,天色已近中午。这会儿还要急着往前赶路,才能在天黑前赶到镇上落脚,不然两个人只能在山郊野外歇了。 周夫子听了,就说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这会儿你就算想赶到镇上去,只怕天黑前也未必能到。你竟在我家过一夜,明早再走。」 又伸手指着周辉说道:「可巧明儿你师兄就要去县里参加县试,要与你同很长一段路。他长这么大了也是头一次出门,我和你师娘心里都放心不下,现在路上能与你们一道,人多有个伴,我们也能放心些。」 周师娘也赶忙说了这话。周辉坐在一旁腼腆的笑,周兰则是忍不住,也开口劝道:「敬哥哥,你,你和令妹就在我家歇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 他这一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这样一想,周兰忍不住的就觉得心中发酸,眼眶发热,忙低下了头去。 薛嘉月在一旁冷眼看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啊。而薛元敬,也实在是太容易招惹桃花了。 不过最后薛元敬还是对周夫子和周师娘行了个礼:「多谢夫子和师娘盛情,那学生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五章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在这里歇一夜了。周兰听了,当即抬起头来看着薛元敬。一双眼虽然是红的,但面上已经有笑容了。 一时周师娘带着周兰到厨房去做饭,等到饭熟了,就过来叫他们吃饭。 饭菜很丰盛,有腊鱼腊肉,还有刚杀的一只鸡,并着两碗时令菜蔬。薛元敬和薛嘉月都很不好意思,都不怎么下筷子。但无奈周师娘实在太热情,不停的给他们的碗里夹菜,所以最后他们两个人还是吃了很多。 饭后,薛元敬被周夫子拉去同周辉一起谈学问上的事,薛嘉月就过去同周师娘,还有周兰说话。 周师娘正在忙着裁剪一块布料,周兰则是伏在桌上描花样。 薛嘉月就问周师娘想要做什么衣裳。就见周师娘对周兰坐的地方扬了扬下巴,然后笑着说道:「眼瞅着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我就想要给你周姐姐做一条春天穿的裙子。可巧我想起来衣柜里还有一块布料,是年前我一个亲戚去杭州府的时候我托她带回来的。昨儿我就拿了出来,想趁着这几日有空做出来。」 薛嘉月看那块布料是水蓝色的,很清新的颜色,想必穿在周兰的身上肯定会很动人。于是她就极力的夸了几句。又见周兰的花样子已经描好了,是一丛很雅致的兰花。 薛嘉月就笑着问周兰:「周姐姐,你这兰花是要绣到裙子上的吗?」 又夸她手巧。只夸的周兰红了脸,粉颈微垂,瞧着真是清雅秀丽之极。 不过薛嘉月一面夸她,一面也在暗中的打量她。心中想着上次见到的那个李含笑是开朗活泼的少女,这次见到的周兰是个文雅秀气的,不知道剩下的十个女配都会是什么类型的? 又忍不住的感叹,薛元敬身上的桃花债实在太多了。 这样同周家母女说说话,时间倒也过的很快,眼见斜阳入屋,已经快要到黄昏时候了。 只是很显然周兰虽然坐在这里,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不时的往对面的屋望去。 薛元敬和周夫子,周辉就正在对面的屋里一块儿说学问上的事,从这边的窗子里面望过去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人。 薛嘉月也随了她的目光往对面望,然后一眼就看到薛元敬正坐在窗边。 就见他侧面线条完美,鼻梁高挺,堪称一张完美侧颜。而且他现在正一脸认真的在同周夫子说着什么,只听得周夫子不住的点头微笑。 都说男人认真起来最迷人,而现在周兰就仿似痴了一般,目光只望着薛元敬。且看其一副俏脸生晕的模样,一见就知是怎么一回事。 薛嘉月见了,正想说两句,但忽然就见周兰放下手里的绣绷,起身站起来,对周师娘说道:「娘,我想起来有一句要紧的话要同哥哥说,我现在去找他。」 说完,转身就往屋外刨。 周师娘就对薛嘉月笑道:「这孩子,可真没规矩。放着有客人在这里,她还急忙忙的跑出去了。薛姑娘你可别见怪。」 一面又解释:「兰儿平日和她哥一向要好,必然是见明儿她哥要去县里应试,担心他,所以才急着去找他说话的。」 薛嘉月口中附和着,目光望向窗外,就见周兰哪里是去找周辉去了,分明就是去找薛元敬去了。 薛嘉月也只当自己没有看见,转过头就继续同周师娘说话。后来又随同周师娘一起去厨房烧饭。但一直没有见到周兰过来帮忙。周师娘去她屋里叫她,她也没有出来。据周师娘的话,说是周兰身子有些不舒服,正躺在床上呢。而且连晚饭她都没有出来吃,还是周师娘捧进去的。但也没见她吃,周师娘还是将饭菜原样的捧了出来。 薛元敬和周兰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周兰现在这个样子? 薛嘉月心中狐疑,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问正在铺床的薛元敬:「哥哥,傍晚的时候周姐姐去找你说了什么话?」 薛元敬铺着被子的动作一顿,但随即他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铺着被子。一面又淡淡的回道:「没什么话。不过是说明日我同周兄一起出门,她让我多看顾看顾周兄。」 薛嘉月不信:「周大哥比你大,就算出门也是他看顾你,轮得到你来看顾他?再说周姐姐看你的时候目光都带着羞,明眼人都知道她对你有情意,她巴巴儿的去找你就只为了说这句话?」 薛元敬听了,忍不住的就轻笑出声。 他转过身,抬手在她的头上轻敲了一下,眼中含笑:「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若教旁人听到了,可不要坏了周姑娘的声誉?往后再不可说了。」 薛嘉月心道,这会儿我不过说这样的一句话你就说我坏了周姑娘的声誉,要知道在原来的设定里,你可是亲身上阵坏了人家的声誉呢。 不过心中也觉奇怪。她已经见过两个女配了,一个李含笑,一个周兰,但照目前的趋势来看,薛元敬对李含笑无意,明儿他又要离开这里,只怕以后也会和周兰再无瓜葛。那原来的设定算怎么回事?这就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看来蝴蝶效应果然是存在的。 薛嘉月就轻轻的啧了一声,心中颇有一种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了薛元敬及其他人命运的复杂感。 薛元敬不明白她此刻的心事,只以为她这是不认同他刚刚说的话。于是他又抬手轻敲了薛嘉月的头一下,说道:「往后你不要再琢磨这些事,这些不是你该琢磨的。明儿还要早起赶路,你现在就去睡觉。」 说着,就要送薛嘉月到门外。 只是两个人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要进屋的周辉。于是薛嘉月就很有礼貌的笑着跟他打招呼:「周大哥好。」 不想腼腆的周辉一见她明媚的笑容,脸上竟然爬上了一丝红晕,结结巴巴的就说道:「薛,薛妹妹好。」 薛元敬见了,就对周辉点了点头:「周兄先请进屋,我送舍妹回去。」 说着,拉了薛嘉月的手就往屋外走。 随后看到周辉进屋了,薛元敬就沉着脸同薛嘉月说道:「以后再不要随便同陌生的男子笑。」 薛元敬自然知道,薛嘉月笑起来的时候灵动异常,娇美俏丽,一般的男子见到都会失神。而且也不知怎么,他很不喜欢看到薛嘉月在其他任何男子面前露出笑容。 但薛嘉月并不知道他的这份心思,只以为薛永福和薛老三对她态度的事教薛元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于是她就笑道:「哥哥,周大哥是个好人。」 意思就是说在周辉面前她笑一笑是没有关系的。 薛元敬听了,面色就越发的沉了下来:「好人也不行。」 又加重了语气:「我刚刚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薛嘉月看着他一脸冷肃的表情,只得无奈回答:「哦,记住了。」 薛元敬听了,面色稍霁,伸手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好了,回去睡吧。」 薛嘉月觉得薛元敬再这么一直拍她的头,她迟早要被他给拍傻了。但无奈抗议无效,只得受了,跟他互道晚安之后她就往前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是周兰住的。周家也没有多余的客房,所以今晚就安排薛元敬同周辉一起住,薛嘉月同周兰一起住。 第三十六章 薛嘉月进屋的时候,就见周兰还躺在床上。不过面朝墙背对着她,身上也盖着被子,看样子像是睡了。但薛嘉月看她的双肩在轻轻的颤着,想必周兰还没有睡,而是在流泪。 能让她这样伤心的,估计是下午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薛元敬表明心意,但可惜惨遭薛元敬的拒绝了吧。 而且想一想薛元敬那个对人冷淡的性子,只怕也不会怜香惜玉,都不是直接婉拒,而是直接拒绝的吧? 薛嘉月原想要安慰周兰两句,但想了想,最后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轻手轻脚的上床睡觉了。 毕竟她和周兰今儿才刚见面,两个人之间统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并不是很熟。而且拒绝周兰的那个人还是她哥,叫她该同周兰说些什么呢?更何况周兰是个羞怯的性子,现在又背对着她暗自的哭,想必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这会儿她要是上赶着安慰周兰,岂不是会更让周兰觉得害羞?罢,还是只当自己压根不知这事的好。 于是薛嘉月就闭上双眼开始睡觉。赶了半日的路,原就疲累,倒是很快的就睡着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来了。待洗漱完毕,周师娘已经做好了早饭,叫他们过去吃饭。 等吃完饭,薛元敬和周辉他们就该启程了。 周师娘将周辉的行囊拿了过来,嘱咐了他许多话。周夫子则是跟他说要好好考,他在家等着周辉的捷报。周兰双眼还是红的,叫了一声哥哥,叫他在外要保重身体。 说着,周兰又双目含泪的看向薛元敬。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低声的说道:「敬哥哥,往后,往后你也要保重。」 「多谢周姑娘。」 薛元敬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而且说完他就恭敬的跟周夫子和周师娘作辞,随后就拉着薛嘉月的手,同周辉一起转身往前走,都没有再看周兰一眼。 周兰看着薛元敬清瘦修长的背影,想起昨儿下午自己含羞带怯的对他表明自己的情意时,但他只神情冷淡的说着:「多谢周姑娘对我的情意,但恕在下不能接受。」 当她追问原由时,就听到他略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在下对周姑娘并无丝毫情意。」 周兰听了,心中真是又羞又气,眼泪水当时就下来了。忙转身跑回了屋。 而现在,看着薛元敬的背影,周兰的眼泪水还是忍不住的就簌簌的落了下来。 此次一别,只怕这辈子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周师娘这时转过头看到周兰哭了,只以为她这是舍不得周辉呢,忙嗔道:「看这傻孩子。娘知道你们兄妹两个感情好,但你哥哥现在只是去县里县试,等县试过了他不就回来了?你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快别哭了。」 周兰没有法子跟旁人解释她这会儿为什么会哭。只能双手捂脸,跺了跺脚,然后转过身,一边哭,一边往自己的屋里跑。 晨光熹微中,薛元敬,薛嘉月和周辉三个人走在山路上。 若只是薛元敬和薛嘉月,他们两个人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说话的时候就静静的赶路,但现在多了一个周辉,若总是不说话未免就会显得有些尴尬了。 而薛元敬原本就是个在外人面前话不多的人,所以有时候薛嘉月难免的就会同周辉说几句话,好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但好像薛元敬就很不高兴看到薛嘉月和周辉说话一样。但凡薛嘉月和周辉说话,虽然他也没有说什么,面上神情看起来也如常一样,但薛嘉月却总是能感觉到他的不高兴。 于是趁着周辉去方便的时候,薛嘉月就悄声的问薛元敬:「哥哥,你不喜欢我和周大哥说话?」 但薛元敬却还嘴硬,冷冷淡淡的回答着:「没有。」 「真的?」薛嘉月有心逗他,「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待会儿就继续和周大哥说话啊。」 薛元敬沉默着不说话,不过他眉眼垂了下去,一双唇也抿了起来。 薛嘉月就好笑的看着他憋屈的样子,心中暗乐:「哥哥,快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周大哥说话?」 薛元敬抬头看她一眼,然后目光移开去看路旁的一株水杨柳,声音淡淡的:「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人心隔肚皮的,你不要太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你也不要轻易跟别人说话。」 明明就是他不喜欢自己和周辉多说话,但还非要扯这样的一番大道理出来。 薛嘉月心中暗笑。不过随后她就走过去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抬头看他,展颜笑道:「但是我相信哥哥。而且,哥哥你放心,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人能比得上的。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妹妹啊。」 薛元敬数次在她面前说起过这句话,她自然是牢记在心里的。而且她现在也是打从心眼里将薛元敬看成是她的亲哥哥一样,在他面前说话再没有以前那样的拘束了,而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薛元敬转过头看她。就见小姑娘笑靥如花,看着他的一双眼澄澈如秋水,笑意显然。 他眼中不由的也带上了笑意,轻声的嗯了一声。 周辉此时正好回来,看到他们两个人亲密的样子,就说道:「你们兄妹两个人感情可真好。」 薛元敬就对他矜持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默认他这句话的意思。 而薛嘉月则是笑道:「是啊。我哥哥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的笑容太明亮,如同天边晨间的朝霞一般,绚丽的让人不敢直视,周辉忍不住的又看着她失神了。 薛元敬在一旁看见,就侧身挡住了薛嘉月,同时看着周辉的目光沉了下来。 待周辉反应过来,俊脸上爬上一丝红晕,慌忙的低下了头去。 因为目的地毕竟不一样,所以总是要分手的。站在分岔路上的时候,薛元敬和周辉彼此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然后就要分开。 但这时周辉仿似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一般,忽然开口叫薛嘉月:「薛,薛妹妹,若我这次县试侥幸通过,四月我要去府里应考,到时,到时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想了想,他又忙忙的加上一句:「找你和薛兄弟。」 毕竟在人家家里打扰过一晚,而且这一路上薛嘉月也看得出来周辉是个软萌的少年,心思很纯良的,平时对她颇多照顾,于是她就笑道:「当然可以。等我和哥哥找到落脚的地方,欢迎周大哥来找我们。」 周辉听了很高兴,满脸笑容的同他们两个人告辞,然后才转身往前走。 薛嘉月看着他走远,回过头一看,就见薛元敬正面沉似水的看着她,眼中仿佛在聚集着什么风暴一般,一双眼眸看着黑沉沉的。 薛嘉月心中打了个突,忙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薛元敬不理她,只自顾自的往前走。薛嘉月赶忙的追了上去。但无奈随后她怎么问,薛元敬总是一语不发,只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看也不看她一眼。 到最后薛嘉月心中也有几分恼了。 她喜欢说话痛快的人。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了,直接说出来多好,何必要这样沉着一张脸,问你你还不说,非要她来猜?她可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 第三十七章 于是薛嘉月索性不再问薛元敬一个字,也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就当眼中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但薛元敬见薛嘉月忽然不说话了,心中却有些不安起来。 他悄悄的回头看她,就见她正一边看周边的景色一边走路,面上的神情看起来还很轻松。 薛元敬见了,心中越发的觉得憋屈了,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薛嘉月没有注意,依然还是一边看着周边的景色一边往前走,一不留神就正好撞上了薛元敬的后背。 少年很瘦,后背上没有什么肉,撞上去硬邦邦的。 薛嘉月就抬手捂着鼻子,眼带不满的抬头看他。 就见薛元敬面上还是想要维持冷淡生气的样子,但眼中已经有懊恼心疼的情绪了。 薛元敬这会儿心中一方面气薛嘉月刚刚对周辉说了那样的话,一方面见薛嘉月撞到他背上,显然是撞痛了鼻子,他心中又心疼。待要不开口同薛嘉月说话,但见她面露痛苦的样子他心中又甚是怜惜,也满是愧疚。 两相矛盾之下,最后薛元敬还是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来拨开薛嘉月捂着鼻子的手,仔细的看她的鼻子到底撞的怎么样了。一边还声音冷硬,很别扭的问道:「刚刚你为什么要邀请周兄到省城来找你?」 薛嘉月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邀请周大哥到省城来找我了?」 薛元敬轻哼,语带不满:「就是刚刚我们和他在路边分手的时候。」 薛嘉月回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的就笑了起来。不过笑起来的时候牵扯到了刚刚被撞到的鼻子,只痛的她轻声的哎呦了一声。 薛元敬见了,就赶忙的伸手给她轻柔的揉着鼻子。 薛嘉月这才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哥哥,刚刚那种话,那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而已。是周大哥自己说他若到省城来就来找我,我当时能说不答应?但就算我答应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还没有到省城,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里落脚。而且省城那样的大,周大哥即便到时真来省城了,他能知道到哪里去找我?」 薛元敬听完这番话,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不过随后他还是说道:「你是个女孩子家,以后不能对陌生男子说这些话。」 薛嘉月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她忍不住的就踮了脚,学着平常薛元敬经常拍她头顶的动作,也轻轻的拍了薛元敬的头顶一下,笑着说道:「知道啦,傻哥哥。」 明明她看薛元敬在其他人面前也很会说场面话的。薛永福和孙杏花刚死的那日,他当着众人说的那番话不是让薛正志和秀峰村村民对他刮目相看?怎么现在到她面前反倒就这样的较真了? 忽然被薛嘉月拍头顶,薛元敬怔了一下。随后他反应过来,就面色淡淡的瞥了薛嘉月一眼:「没大没小。」 不过薛嘉月听他言语中并没有恼怒生气的意思,所以她也不以为意,只笑了一笑。 随后等鼻子不痛了,两个人就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不是一前一后的走了,而是并排着走。一面走两个人还一面说着话。 一路水路转旱路,旱路再转水路。路上见过了不少以前没有见过的风景,也吃过了以前没有吃过的苦,最后两个人终于在三月初风尘仆仆的到达了平阳府。 平阳府东临济水,城内纵横有十八条街道,都是黄土压实的路面。大街两旁房屋鳞次栉比,路上往来行人不断,看着是很繁华的一个地方。不过只可惜城里绿化做的不是很好,街道两旁鲜见树木。有马车经过的时候,路面上灰尘滚滚。 薛嘉月倒也还罢了,上辈子什么样的城市她没有见过?这平阳府就算再繁华,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惊奇的地方。 但薛元敬就不一样了。他长了十四岁,只怕以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了,但是今儿头一次到这平阳府,薛嘉月偷眼看他,就见他面色冷静沉稳,丝毫未见一丝惊奇。 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真的到哪都不怯场还是真的城府太深,心中想些什么旁人都无法得知。 薛嘉月觉得以上两方面的原因应该都有。 初到一个地方,最重要的当然是要找到落脚的地方。不过也不能漫无目的的寻找,总得大致的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才能有针对性的寻找才行。 于是两个人商议了下,就决定先找一处客栈住下,在平阳府内熟悉两天之后再开始租赁房子。 如薛元敬先前所说,若他们两个人有朝一日离开秀峰村,那也是要堂堂正正的离开。而现在,薛嘉月就看着薛元敬对掌柜出示了户籍和路引,然后掌柜登记在册了,就叫了个小伙计过来领他们上楼。 因为两个人的银子就那么些,以后也要过活的,而且初到一个地方,薛元敬也不放心薛嘉月离开他的视线,所以两个人就只开了一间房。 不过掌柜的并没有多问。他这里本就不是什么高档的客栈,见过没钱的一家子要住柴房凑合一夜的也有。现在薛元敬他们兄妹两个人,而且年纪还不大,住一间房就更寻常了。总比挤通铺要好。 不过等小伙计引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屋,又退出去之后,薛嘉月还是对薛元敬说道:「哥哥,你做什么要这间房?我们两个睡通铺岂不好?」 她还是想着现在能省俭一个铜板都是好的。 就见薛元敬沉默了下,过后才听到他说道:「我不想你同外人一起睡。而且,」 他抬头看着薛嘉月:「我想过了,我识字,会写字,等我们在这平阳府安顿下来,我可以去街头代写书信,也可以去找一间书铺,跟掌柜的说一说,给他家抄书。每月总能挣得几钱银子。虽然不多,但维持我们每个月的基本开销还是够了的。所以你现在不用如此省俭,我也不想你过的如此辛苦。」 薛嘉月听了,心中只觉感动不已。想了想,她就笑道:「哥哥,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再如何,我现在的日子都比以前要好很多。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至于抄书,代写书信这些事,哥哥,你还是将这些时间拿来念书的好。等你考上个好书院,以后再取得功名,我身为你的妹妹还会辛苦?」 「功名我会考,但这个家我现在也要养。无论是将来还是现在,我都不会让你受苦。」 薛元敬声音平和温暖,薛嘉月听了,只觉心中更加感动了。 她止不住的就伸手来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仰着头对他笑道:「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哥哥真好。我真庆幸。」 庆幸一开始知道薛元敬的人设时没有选择远离他,而是想在他面前刷一刷好感。事实证明当初她的那个选择真的是太正确了,不然她就要错失一个在这世上对她这样好的人了。 薛元敬看着她笑意盈盈的双眼,仿似这一刻这屋中灯所有烛的光都聚拢在她的眼中一样。 唇角忍不住的就往上弯了起来,眼中也带上了笑意。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薛嘉月的头顶,温声的说道:「这些日子早起晚歇的赶路,你肯定累了。现在我们到了平阳府,今儿晚上你就早些歇息,明儿也不用起太早。等吃过早饭了,我们就出去到处逛一逛,看一看。」 第三十八章 薛嘉月点了点头,笑的唇角梨涡浅浅:「好。」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赶路,她也确实累了。于是随后等伙计提了热水过来,薛元敬特地避了出去时,她就好好的洗漱了一番。等洗漱完了,她就上床歇息了。 薛元敬随后也洗漱了,找伙计又要了一床铺盖来,在地上睡了。 一夜好眠,次早两个人起来洗漱过,在外面的小食摊上买了两个烧饼吃了,又买了一碗辣糊汤两个人分着喝了,然后就在这平阳府里到处逛了起来。 自然重点是要打探这平阳府里有关书院的情况。 而一番打探下来,薛元敬和薛嘉月两个人就知道,这平阳府确实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一个州府,竟然有五六家书院,且都是民学,并非官学。而其中最好的两家书院,一家名叫太初书院,一家名叫托月学院。 不过这也与时下风气有关。本朝自太、祖始就提倡文治,但朝廷又无力大量创办官学,所以就鼓励民间办学。对出名的民间学院朝廷还会赐匾额,赐书等,对其山长也会额外赐予殊荣。 听说这太初学院现任山长的祖上就曾经被皇帝召见过,亲笔书写了德育天下四个字,又命工匠做成一块绿地金字的匾额,刻了这四个字在上面。现在那块德育天下的匾额还悬挂在太初书院的大门上呢。且听说这太初书院已经出过好几位进士了,甚至还有一位中了一甲第三名探花。 至于这托月学院也了不得。非但学院里的各位夫子学问厉害,听说祖上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给皇帝和皇子讲过书的。后来因病致仕,回故乡来就办了这所托月学院。现在他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官呢。 薛嘉月总算明白为什么每年到平阳府这些书院招收学生的时候会有许多学子到这里来应考了。不过她也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听说这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每年只收三十名学生。至于其他次一等的书院虽然也可以,但薛嘉月总是想让薛元敬进最好的学院的。 不过薛元敬担心的倒不是这件事。 他细细的打探过了,如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束修是很高的,只怕并不是他和薛嘉月现在能负担的起的。而如那次一等的书院,为争抢好的学生增加自家的名气,如那等考取了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资格的学生,若肯去他们书院,他们是会免除束修的。甚至每个月还会给补贴。 如此想来,他必然是要考取上托月书院或太初书院的。等考取了,再去次一等的书院就读,这样往后薛嘉月才不至于跟着他整日为生计发愁。 薛元敬和薛嘉月打探完书院的事,就开始考虑赁房子的事。 问过了客栈的掌柜,过了半日的功夫,掌柜同他们引见了一个人。 这是个妇人,四十来岁的光景,头上罩着一块蓝底印白花的手帕。生的一张大方脸,说起话来的时候语速很快,脸上也常带着笑。据客栈掌柜介绍,当地人都叫这妇人为杨大娘。 杨大娘祖上是外地人,但到她父母这一辈的时候迁到了平阳府来安家。按杨大娘自己说的原话,她自打生下来的那一刻起,脚下踏的就是这平阳府的黄土地。 在这平阳府里住了四十来年,这里什么事她不知道?什么人她不熟悉?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她也是认得的。平时经常会有大户人家的太太托她买卖丫鬟,或是街上有什么时新的衣裳首饰了,她就会去告诉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姑娘知道,拿去给她们瞧,说上许多好话让她们买,她好在中间赚取差价。至于说这房牙子的事,原本是她丈夫做的,但前两日她丈夫刚好有事去外地了,她又不想错过这桩生意,所以她就过来见薛元敬和薛嘉月了。 杨大娘也算是阅人无数,目光上下一打量薛元敬和薛嘉月,见他二人身上的衣裳料子虽然是布的,也旧,但看他们两个人做事说话落落大方,全不似一般小户人家出来的畏畏缩缩。而且见他二人相貌生的实在好,往那一站就跟一对金童玉女般,以前她再没见过的。于是她心中不由的就对薛元敬和薛嘉月有了两分好感,笑着说道:「哎哟,这位小哥和这位小姑娘生的可真好,我以往见过多少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可再没见到过比你们两个生的好的。 又问道:「请问两位想赁个什么样的房子啊?」 薛嘉月嘴也甜,当下就笑着说道「杨大娘好。」 然后她且不说她和薛元敬想赁个什么样的房子,只目光看着杨大娘身上穿的那件秋香色菊花纹的圆领对襟褂子,笑着夸道:「杨大娘这褂子上的菊花纹样看着可真别致。这料子也好,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您这块衣料是哪里买来的?颜色花样都很称您。这褂子做的也好。您自己做的?」 杨大娘一听,当时就乐的合不拢嘴:「这料子是我家男人从扬州府带回来的,倒不是我自己做的,是我央了一位房客做的。她在一家成衣铺里面做裁缝呢。极好的手艺。」 心中对薛嘉月的好感从两分上升到了五分。 薛嘉月又嘴很甜的跟她说了几句话,只将杨大娘高兴的,也不客套的叫薛姑娘了,而是很亲热的叫她嘉月。好感度简直都要十分了。 而薛嘉月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趁着杨大娘高兴的时候说了她想赁个什么样的房子。 昨儿晚上她和薛元敬就特地的商议过这件事。因为平阳府的书院多集中在西城区,所以两个人就想将房子赁在西城区。而繁华地方的房子租金肯定很高,偏僻的地方租金就会相对便宜一些,所以就赁个西城区偏僻地方的房子吧。而且两个人现在也日渐的大了,毕竟男女有别,不可能一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所以就要赁两间屋子。 说完之后,薛嘉月又笑着说这件事就请杨大娘多费心,等事成之后她和哥哥必然会亲自上门谢的。只将杨大娘哄的,当即就说这件事包在她身上了,一定会让他们兄妹两个赁到称心如意的房子。 随后几天杨大娘马不停歇的带他们看了好几处房子。但不是租金太高,薛嘉月不乐意,就是薛元敬觉得同一个院子里有合租的男子,他不同意。 薛元敬问过薛嘉月,知道她的生辰是三月三日,若按现在说来,她已经满了九岁,虚岁就是十一岁了。小姑娘脸上的五官日渐的长开,越发的娇美清丽了。而且薛元敬看薛嘉月,自然是觉得薛嘉月什么都是最好的,便是这相貌世上也无人能及。更兼先前已有薛永福和薛老三的事发生,所以薛元敬现在心中防其他的男子防的很重。 于是这般几天看下来,竟是没有一处房子两个人都同意的。 薛嘉月还担心杨大娘心中会恼了他们,所以跟她说话的时候就越发的嘴甜了。只哄的杨大娘都恨不能将她当成自己的亲闺女来看,对她的事也越发的上心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忽然一日杨大娘亲自到客栈来找他们。且一见到他们两个,杨大娘就双手一拍,对他们两个笑道:「好了。今儿我带你们去看一处房子,保管你们两个都会满意的。」 第三十九章 薛嘉月便忙问是哪里,离着书院远不远? 她对薛元敬有信心,觉得他肯定能考上一处书院的,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太初学院或者托月学院。而等上了书院,早晚上学下学都要走路,她总是想找一处离书院近些的房子,好让薛元敬早晚上学下学能少走些路。 杨大娘且不回答,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又笑道:「你且跟我去看了就知道了。」 薛嘉月只得随她一起去,薛元敬也在她们两个身后往外走。 一路七拐八弯的走了些路,就见到临街有一带灰白色的院墙。院墙上有一扇门,上面涂的黑漆剥落了不少。 杨大娘在门前站住,抬手拍了拍紧闭的门。过不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到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跳着过来开了门。看到杨大娘,就叫了一声杨大娘。 杨大娘同她说话:「你娘出去做事了?院子里就你和你弟弟在?」 就听到那小女孩在回道:「我娘是出去做事了。不过院子里不止我和弟弟在,周阿姑也在呢。」 她声音很清脆,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看着很灵活的样子。 杨大娘点了点头,然后就回头叫薛元敬和薛嘉月:「你们两个进来看一看。若这处房子你们两个还不满意,那我可是真没法子了。」 薛嘉月听她语气里面自信的很,好像确定他们两个肯定会对这屋子满意一般,心中不由的就好奇了起来,忙跟在杨大娘的身后往门里面走。 一进门,就看到一所小小巧巧的院子,里面栽了一棵大樟树,靠院角还有一棵桂花树。正中三间正屋,东西各两间厢房。不过房子看着都不大,估摸着里面也放不了多少东西。 杨大娘正指着小院前面的几间大房子对薛元敬和薛嘉月说道:「那几间房子就是我的家了。我也不瞒你们,这处小院子是当初我家道还好的时候买了那几间大房子,见后面离街还有一块空地,就添盖了这几间屋子。原是拿来做下人房,也顺便用来堆放东西的,可后来下人用不起了,就都遣散掉了。我又想着这几间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出来赁给人住了,多少也能挣点租金补贴家用不是。」 又伸手指着院子里的东厢房说道:「这里原是一对小夫妻带着孩子住着,丈夫在米行里做工,妻子在大户人家做些浆洗的活,租金交到了今年年底。昨儿他们忽然来找我,说是丈夫做事的那家米行倒了,丈夫一直找不到事情做。他们小夫妻两个商议了下,这城里是待不下去了,就想要回老家种田去,总不至于饿死。好歹也在一起相处了几年,彼此也和睦,他们要走,我就将剩下来的租金都还给了他们。昨儿他们走了,我想着你们两个要赁房子,我心中也实在欢喜嘉月,就想着,赁给你们兄妹两个住岂不好?」 薛嘉月看了看,这一处小院子有点类似于四合院的后罩房。虽然院落很小,屋子也不大,但只要租金便宜,对于他们现在而言,这里已经算很好的了。 薛元敬关心的则是另外一件事:「请问杨大娘,正屋和西厢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杨大娘就指着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说道:「喏,西厢房住的是他们一家人。做娘的带着女儿和儿子。女儿名叫小婵,七岁了,儿子名叫虎子,现年四岁。她娘我们都叫她冯嫂子,做的一手好针线活。现在她在前面一家成衣铺子里面做裁缝,也做绣娘。」 又伸手拉了自己身上的褂子对薛嘉月笑道:「上次你不是说我这褂子做的好?就是她娘给我做的。」 薛嘉月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名叫小婵的小姑娘。就见小婵正在盯着她看,目光中有好奇。 她就转过头去问杨大娘:「正屋住的是什么人?也是一家人?周阿姑的一家人?」 西厢房才这么小的屋子已经住了一家人了,但正屋却有一明两暗三间,依照薛嘉月想来,那肯定也是住了一家人的。而且刚刚她曾经听到小婵说院子里除了她和弟弟在,周阿姑也在,所以她只以为正屋住的是周阿姑一家人。 但没想到杨大娘却是说道:「哪里来的一家人?正屋住的就只有周阿姑一个人。」 三间正屋,就住了一个人? 薛嘉月心中惊讶,忍不住的朝正屋望了过去。 就见虽然是大白日,阳光也正好,但三间正屋的门窗都是紧紧闭着的。若只从外面看,很容易的就会让人觉得这三间正屋都是废弃的屋子,里面压根就没有住人。 薛嘉月见了,不知怎么,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些发凉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然后问杨大娘:「这个周阿姑,是什么人?」 杨大娘听问,就说道:「说起这个周阿姑,赁了我这三间房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虽然她为人性子孤僻了些,不大喜欢跟人来往,也不大出门,但你们放心,她不是个坏人。」 又招手叫小婵过来,问她:「告诉这位哥哥和这位姐姐,周阿姑是不是给过你和你弟弟松仁粽子糖吃?周阿姑好不好啊?」 就见小婵点了点头,一脸天真浪漫的说道:「周阿姑人很好的。她不但给了我和弟弟松仁粽子糖吃,还给我们吃了白糖糕呢。白糖糕拿在手上热热的,咬一口下去松松软软的,可好吃了。」 杨大娘听了,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叫小婵到别处去玩。然后她就走过去开了东厢房门上的锁,叫薛元敬和薛嘉月进屋里去看。 薛嘉月且不动,只目光看着薛元敬,叫他:「哥哥?」 带了询问的语气,显然还是想听听薛元敬的意见。 就见薛元敬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们先进去看看。」 说着,就拉着薛嘉月的手,两个人一起往东厢房走。 等他们进去一看,就见小小的一间屋子竟然用槅扇分成了三间。这会儿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南边的屋子里有一张小小的床和堂屋里一张破旧的桌子,剩下的北边屋子也就只有几面墙了。 不过现在有日光正好从窗子那里斜进来,照的屋子里各处十分明亮。 薛嘉月觉得有许多事都是要讲眼缘的。就譬如这屋子,刚开始站在院子里听杨大娘说起周阿姑,她回头看那三间门窗紧闭着的正屋时,她其实不是很想赁在这里。但是这会儿她一走进东厢房,看到透过窗子洒落在地面上的细碎金色日光,她忽然就觉得她要住在这里。 她叫了薛元敬出去商议这事。薛元敬听了她想赁在这里的话后,就回过头看了看那三间正屋。然后他想了一想,就点了点头:「总归找不到都合你我心意的屋子。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赁下罢。」 刚刚他细细的观察过,小婵说起周阿姑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惧怕之意,反倒还有笑容,这些就足以证明那位周阿姑并不是什么坏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女子,并没有男子。就算有一个虎子,但那也只是个才四岁大的小男孩罢了。 至于说周阿姑为人性子孤僻,不大喜欢跟人来往,那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跟人来往。 得了薛元敬的话,薛嘉月很高兴,就去跟杨大娘商量租金的事。 第四十章 看得出来杨大娘是真的欢喜薛嘉月,也是真心想要将这屋子赁给她,所以要的租金并不高。还说待会儿她回去看一看,若她家里有用不着的家具就送薛嘉月几件。乐的薛嘉月当即就笑着说道:「都说出门遇贵人,杨大娘,您就是我的贵人。」 哄的杨大娘眉眼都笑开来。当下双方就签了文书,薛嘉月和薛元敬随后就交了半年的房钱。 杨大娘接了房钱,就将钥匙交给薛嘉月。又指着前面的几间大屋子说道:「我就住在前面,你们若有事,可以随时去找我。都如同自家人一般,不用同我客气。」 薛嘉月应下了。接过钥匙,送杨大娘离开,然后她就和薛元敬回客栈去取两个人的行囊。将这几日的房钱结算清了,他们两个人就回到新赁的这间屋子。 进院子,用钥匙打开西厢房的门之后,薛嘉月将手里的行囊放在堂屋那张破旧的桌面上,看着屋子里明亮日光光线中漂浮的细微尘埃,只觉心中极满足极高兴。 她就转过身去,对着薛元敬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屋里屋外,脸上满是笑容:「哥哥,这里,往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有家了。」 秀峰村的那所房子,她从来不觉得是她的家。而这里,虽然只是租赁的一处很小的房子,但她就有一种家的感觉。 薛元敬见她面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流光溢彩一般,光彩明亮,这一刻他也只觉得心中满满的。 他目光环顾了这三间小小的屋子,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薛嘉月,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顶,眼中带笑的和声说道:「嗯,我们有家了。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说出家这个字眼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再幸福再满足不过。 虽然房子很小,但薛嘉月和薛元敬还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这三间屋子到处都收拾妥当。 薛嘉月住了南边的那间屋子,薛元敬住了北边的那间,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堂屋。只不过薛嘉月的屋子里有一张简单的架子床,薛元敬屋子却没有床。好在临窗有一处炕,晚间在炕上将就着睡也是一样的。 因为有杨大娘后来给的几件破旧的家具,所以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怎么添置家具。总的说来,薛嘉月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满意。 等一切收拾妥当,薛嘉月就和薛元敬商议,想要买点东西去冯大嫂一家和周阿姑那里窜窜门,大家彼此熟悉熟悉。毕竟往后都住在一个院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是熟悉些比较好。 薛元敬点头应了。随后薛嘉月想了想,就去外面买了点白糖糕,还有松仁粽子糖回来。 送人东西肯定是要送人家喜欢的东西。前几天小婵说起白糖糕和松仁粽子糖的时候,脸上很高兴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吃。而且这两样既然是周阿姑给她吃的,想必周阿姑自己也吃这些东西的。不然她还能特地的买了给小婵和虎子吃? 等她拎着白糖糕和松仁粽子糖回来的时候,就见薛元敬正在他屋子里看书。 下个月平阳府的各书院就要开考了,这几日薛元敬除却吃饭睡觉,基本都是在看书备考。 薛嘉月走过去,也不说话,伸手从油纸包里拿了一块白糖糕出来就往薛元敬的口中塞。 薛元敬知道是薛嘉月进来,于是他看也没看是什么东西,张口就接了,目光还在手里的书上没有移开过。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是历年来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中选学子的文章。 这还是昨儿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书铺里买的。薛嘉月听薛元敬说起过,看一看这两个书院历年来出的题,还有他们选中的学子文章,肯定能从其中摸索出些规律来的。说白了,他就是想摸清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里面夫子的喜好,还有出题的规律,然后他应试写文章的时候就给他们看他们想要的文章,这样就一定能中选。 薛嘉月当时听了,就只有一个感觉。薛元敬将来肯定是能成大事的。因为他并不是一味的傲气,他还懂得灵活变通,揣摩别人的心思,迎合别人的喜好。 这样的人,等他往后入朝为官,若他将自己的这份心思用在正确的事上还好,若不然,只怕不是朝廷和天下百姓之福。 薛嘉月当时也没有在室友那里听清楚薛元敬的人设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不过从他原有的人设里面利用辜负了十二个女配来看,那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但是现在,薛嘉月看着正在垂目看书的薛元敬,见他面上神情平和,再想起他同自己说话时眼中淡淡的笑意,无论如何她都不肯相信他以后会是个坏人。 而且蝴蝶效应,现在薛元敬和李含笑,还有周兰之间不是没有瓜葛?那以后他要走的路也肯定会和一开始给他设定的路不一样的。 等薛嘉月这样宽慰好自己,一回神,就见薛元敬正在看她。 「你在想什么?」薛元敬身子微微探过来,伸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问道,「想的这样入神?」 薛嘉月以前虽然面黄肌瘦,但养了一个冬天,现在她皮肤白净了不少,脸颊上也有肉了,捏起来软软的,嫩嫩的。 薛嘉月才刚回过神,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亲昵。而且薛元敬捏过之后就立时收回手,所以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自然不能将她心中刚刚想的事说给薛元敬听的,于是她就回道:「没有想什么。就是在想那个周阿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待会儿我见到她了该跟她说什么话。」 她和薛元敬搬过来也有几日了,但这几日总没有见过正屋的门打开过,自然她也没有见过周阿姑。 「我同你一起去见她。」薛元敬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起身要站起来。 薛嘉月见状忙道:「不用。去见一下左右邻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要你陪同着?再过十来日就是各书院开考的日子了,你还是在家安心看书的好。」 毕竟周阿姑是个女人,听杨大娘说性子又孤僻,想必也不愿见外男的,只怕薛元敬陪同她一起过去反倒不好。 见薛元敬要说话,她又说道:「我左右都在这院子里,若有什么事了,我就叫你。」 薛元敬也知道那两家都是女人,他一个外男过去确实不方便。又想想确实就在一个院子里,他坐在窗边就能看到薛嘉月,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你自己小心。若有事一定要叫我,我就在这里。」 「我知道。」薛嘉月笑着应了。然后她就提着手里的白糖糕和松仁粽子糖出门了。 薛嘉月提着东西先去了冯嫂子家。 冯嫂子刚从成衣铺子里下工回来,腰上围着围裙,正坐在小凳子上面择菜,准备做晚饭。小婵蹲在旁边帮她,虎子则手里拿了一只藤球在一旁玩。 看到薛嘉月过来,冯嫂子忙放下手里的菜站了起来。 这两日她已经听小婵说起过院子里新来了两兄妹,赁了东厢房住。但她早出晚归的去成衣铺子里上工,也没有时间去跟他们打招呼。而且她也是个腼腆胆小的性子,摸不清薛元敬和薛嘉月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也不敢贸然的去跟他们搭话。 第四十一章 这会儿就见薛嘉月走进屋里来,未语先已笑,看着她十分乖巧的说道:「您是冯嫂子?冯嫂子好。」 冯嫂子看着薛嘉月,双手局促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目光上下打量了薛嘉月一番,见她面上笑容可亲,冯嫂子心里的紧张感就渐渐的消散了一半。随后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小声的问道:「你就是新来的房客?」 薛嘉月一面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一面笑道:「是。我和我哥哥赁了这院子里的东厢房住,往后还要经常仰仗冯嫂子您多照顾呢。」 又夸了小婵和虎子两句,随后她就将手里的白糖糕和松仁粽子糖拿出一份来,径直的给了小婵。不过话是对冯嫂子说的:「这些不值什么,给小婵和虎子吃,也算是我和我哥哥的一点心意。」 「这怎么使得?」冯嫂子忙摇手拒绝:「你和你哥哥来了这么几日,我们都没有去望过你们,倒先收你们的礼?使不得的,你快拿回去。」 说着,就要去小婵手里拿那两包东西。但他们家境贫寒,小婵以往甚少吃这些,这会儿早就将这两包东西牢牢的抱在怀里,任凭冯嫂子再如何的说,她都不肯拿出来。甚至后来她还抱着东西跑远了。 冯嫂子心中只觉尴尬,面上讪讪的对薛嘉月说道:「那我就腆着脸收下了,改日再请你和你哥哥吃饭。」 薛嘉月又跟她闲话了几句,然后方才作辞出屋。 等她一走,冯嫂子就叫了小婵过来,伸手一指狠狠的戳在她的额头上,说她:「你看薛姑娘比你也大不了一两岁,怎么看她说话做事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懂礼数,你倒好,一天到晚的就只知道吃。」 口中虽然这样骂着,但也体惜自己的这一双儿女平日跟着她没有吃过好的。就从小婵的怀里拿下纸包来,打开,拿了一块白糖糕给小婵,又拿了一颗松仁粽子糖给虎子,至于剩下的,要放到柜子里,留着慢慢吃的。 而薛嘉月走出了冯嫂子家后,就抬脚往正屋走。 正屋的门窗还是紧闭着的,薛嘉月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样。 她在门前停脚站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然后才抬手敲门。一面敲,她还一面自报家门:「请问有人在吗?我是这院子里新来的房客,姓薛,今儿特来拜访拜访您。」 敲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薛嘉月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见没有人来开门,她就继续敲。想着再敲一会儿,若再没有人来开门,她再回去不迟。 正在她打算放弃,想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咔哒一声响,紧接着面前的门就被拉开了一条缝,有一道声音很突兀的响起:「做什么?」 声音异常沙哑粗嘎,好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般。 薛嘉月吓了一跳,蹬蹬的往后退了两步。等到她反应过来,忙抬眼看时,就见门缝里露出半张异常苍白的脸来,想是经年不见日光的缘故。而且她脸上的一双眼目光幽幽,带着满满的探究和戒备,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颤了一颤,但紧接着她就面上浮上了笑意,说道:「您就是周阿姑吧?周阿姑您好。我是这院子里新来的房客,今儿特地的来拜访拜访您。」 说着,就将手里拎着的两个纸包递了过去:「这是一包白糖糕和一包松仁粽子糖,是我和我兄长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她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面上的笑容看起来也很真挚,就是想要努力的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来。 周阿姑且不接她手里的东西,反而目光上下的打量她。待打量了一番之后,她就从门缝里伸了一只手出来。 薛嘉月注意到她伸出来的手白净柔嫩。简直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妇人的手,说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手她也是信的。而且还得是那种出身大户人家的少女,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的,不然养不出这样细嫩的手来。 将两个纸包接了过去之后,周阿姑看了薛嘉月一眼,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语不发,啪的一下就关上了门。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哒声,想必是栓门闩的声音。 薛嘉月看着眼前重又紧闭的门,楞了一会儿之后,她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身往东厢房走。 薛元敬还在屋子里面看书,薛嘉月简洁的对他说起了她打探回来的结果:「冯嫂子是个胆小的人,不大会说话,不过人应该很好,不难相处。至于那个周阿姑,」 她微微的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她好像对人挺戒备的。而且她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的手看起来很白皙很柔嫩,应当没有做过什么粗活。」 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在这里赁房子住…… 她总觉得周阿姑身上有秘密,但她看不出来。 薛元敬就劝她:「你也不用去想太多。我们毕竟只是租赁在这里,关起门来还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若她们人好,平日可以多来往,若不好,那就少来往。」 薛嘉月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对,所以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去想周阿姑的古怪之处了。 平阳府里的学院考试从四月一日开始,每家书院的试题都是各自出,并没有相同之处。而且因为知道众多学子都会同时报考好几家学院,所以每家学院的开考日期都定在不同的日子。 一般都是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先开考,然后是次一等的其他学院开考。至于到底是太初学院还是托月书院先开考,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而是每年都是两家学院提前两日抽签决定的。 今年就是托月学院抽中先开考,而且听说已经连续三年都是托月学院抽中头签,在四月一日开考,于是太初学院只能定在四月二日开考。 薛元敬经过近一个月的闭门读书和揣摩各家学院历年来的文集,最后报考了托月学院和太初学院,还有较这两个学院次一等的其中一家学院。 转眼已到四月一日,一大早薛嘉月就起来送薛元敬去托月学院参加考试。 杨大娘的这处房子也在西城区,不过地段偏僻,离着托月书院很有一段路,所以两个人就起的很早。 薛元敬原本是不要薛嘉月送的,但薛嘉月坚持,他也只好同她一起出门了。 今儿是个阴天,看着就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于是薛嘉月又跑回去拿了一把油纸伞在手上,两个人这才并排往托月书院的方向走。 等一路到了托月书院,就见书院外面已经有许多人了。 虽然托月书院每年只招收三十名学生,但报考的人是很多的,甚至还有许多外地慕名而来的学子。这会儿至少有一两百个学子在学院门外等着进场考试。还有送考的家人之类,所以这会儿书院外面满是人。有十来个书院里面的护院正在外面维持秩序。 薛元敬一见人这样的多,就先没有过去排队,而是拉着薛嘉月的手到一处人较少的地方,同她说道:「我已经在学院外面了,待会儿就会进场。你现在就回去。等下午考完试了我会自己回去,你也不用来接我。」 第四十二章 这里人这样的多,他很不放心待会儿他进场之后薛嘉月一个人在这里。 薛嘉月目光环顾了四周一番,心中也暗暗的感叹这里的人竟然这样的多。为免薛元敬担心,她就点了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回去。」 但薛元敬坚持:「我看着你回去我再进去。」 薛嘉月抬头看他。见他看着她的目光虽温和,但却是不容抗拒的,她想了想,就倾身过去,说道:「哥哥,你低下头来。」 薛元敬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然低下了头来。 薛嘉月就踮起脚,学着薛元敬以前的样子,抬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哥哥,你要好好考啊。我在家里等着你的捷报。」 待说完了,她微偏了偏头,笑着看他。 薛元敬见她一双秋水眼中笑意盈盈,两颊梨涡隐现,甚是娇俏可人,心中不由的就柔软如云。 伸手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他笑骂道:「没大没小的。」 不过语气中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反倒眼中满是温柔宠溺的笑意。而且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非但是这次的学院考试,还有往后的科举考试,他都会好好的去考。 他要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绝不会让薛嘉月跟着他受苦。他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 书院考试会从上午一直考到近傍晚的时候。虽然临进场的时候薛元敬特地的交代过薛嘉月,等考完试他会自己回去,让薛嘉月不要去接他。但到半下午的时候,薛嘉月还是拿了油纸伞准备出门去接薛元敬。 今儿一整天都是阴天,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会下雨,但还是一直没有下。不过为保险起见,薛嘉月出门的时候还是拿了一把油纸伞。 而果然,等她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空中就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飞絮一般的落在人身上。 薛嘉月就撑开伞,一路走到了托月书院门外。 门外已经有不少人了。因为是书院门口,平时学子进出,所以也有茶铺,小吃铺,以及酒楼之类。这会儿里面都坐了人,一边闲话,一边等着书院考完试开门。 薛嘉月原本想撑着伞一直站在外面等薛元敬出来,但不想雨越下越大,最后她只好收了伞,走进旁边的一家茶铺,一文钱要了一碗茶,坐在一张短凳上,一边喝茶一边听茶铺里面的人说话。 外面大雨如注,不过这丝毫不能浇灭茶铺里面那些人的聊兴。 薛嘉月就听到他们在猜测今年会是谁分别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第一名。而最后猜测的结果,竟然有九成以上的人觉得会是一个名叫谭宏逸的人同时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第一名。 但凡能考中托月书院或太初学院的第一名,那以后肯定考取进士在望的。若是能同时考中这两所书院的第一名,想必考中一甲都会有极大可能。而听说,自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成立以来还从没有人同时考中过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的第一名呢。这个谭宏逸到底是什么人? 薛嘉月心中好奇,不由的就越发认真的听那些人说话。 又听了一会儿,她就知道这谭宏逸家是平阳府的首富,家里开了很大的绸缎铺子,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还有一家平阳府最大的酒楼,名叫聚贤楼。而这谭宏逸听说自小就聪颖出众,才气遍平阳府。曾经有好几个同样出众的学子不服,相约去找谭宏逸比拼才学,但都被谭宏逸给羞辱的铩羽而归。 听说托月书院的山长也见过谭宏逸,当面考较过他的才学,当时就想要破格不用考试让谭宏逸来托月书院上学。但被谭宏逸婉拒,说要同众多报考的学子一起应试,然后以第一名的成绩堂堂正正的进入托月学院。 这会儿茶铺里就有人在感叹着说道:「这位谭少爷可真是傲气。不过这也难怪。他原就出身富贵,又才高八斗,学识渊博,他不傲气谁傲气?」 铺子里也有外地来的人,没有见过谭宏逸,这会儿听这些人一说起,就纷纷的说等待会儿谭宏逸出来的时候,请那些人指一指,他们要见一见这样的一个传奇人物,也好开开眼。 就听到有一个人在说道:「嘿,这有什么好指的?谭少爷的相貌生的也是一等一的好,站在人群里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极好认的。等待会儿众位学子考完出来的时候,你见着人群中谁的相貌生的最好,那就肯定是谭少爷了。」 正说着,就听得三声钟响,铺子里的众人忙都站了起来,纷纷的说道:「好了,考完了,要出来了。」 薛嘉月也赶忙站了起来。 外面的雨已经较刚刚小了很多。就见前面书院的两扇黑漆大门打开了,众多应考的学子相继走了出来。 早上来应试的时候还没有下雨,所以好多学子都没有带伞。这会儿见下雨了,有好多人就脚步加快起来。也有人将手里的布包之类的东西顶在头顶往前走。 茶铺里的人刚刚听了有关谭宏逸的事,这会儿就有许多人伸长脖颈往前看,就想见一见那个谭宏逸。 忽然就听到有个人大叫了起来:「那个人,你们看那个人。我仔细的看过了,一群人里面就他的相貌生的最好,他一定就是谭宏逸了。」 众人听了,纷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薛嘉月刚刚听了谭宏逸的许多事,心中也难免好奇,就也转头望了过去。 就见被指的那个人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身,生的相貌清雅如玉,身材清瘦修长,山间云雾缭绕中的一竿青竹一般。更难得的是他周边的人都在低着头,脚步匆忙,独有他脚步不急不缓的,一副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模样。 这样的人物确实很容易在人群中被人一眼就注意到,但是…… 薛嘉月唇角微微的抽了抽。但这哪里是那个谭宏逸?这分明就是薛元敬。他身上穿的那件青色直身还是前几日自己想着他要去各书院考试,自然就该穿读书人的衣服,不能让人笑话他,所以她就特地的买了一块布料托冯嫂子做的呢。 不过听到有人说薛元敬是这一群人相貌中生的最好的,薛嘉月还是觉得心里很高兴,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因为这是她的哥哥啊。做妹妹的,谁不想要一个被人羡慕的兄长。 她正要开口叫薛元敬。这时就听到铺子里又有个人在叫道:「这不是谭少爷。喏,那个,刚刚你们说的那个少年身后不远处那个穿白色皂边澜衫的人才是谭少爷。」 薛嘉月听了,就暂且没有开口叫薛元敬了,而是踮脚抬头往薛元敬的身后望过去。 就见薛元敬身后隔着几个人确实有一位身穿白色皂边澜衫,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细看其相貌,五官确实很俊美,站在人群中也很亮眼,是不可多见的一位美男子。 薛嘉月就听到身旁有人在惋惜的说道:「这位谭少爷虽然相貌生的确实好,但是并没有先前那个少年好。那刚刚你们说的这位谭少爷才学极好,是不是也带了水分?」 他口中说的先前那个少年,自然就是指薛元敬了。 薛嘉月听了,只觉得心中喜滋滋的。 第四十三章 她也不去管有其他人在同这位说话的人争论谭宏逸的学问是如何的好了,而是收回看谭宏逸的目光,抬脚就往薛元敬那里跑。 薛元敬还在想刚刚考的那一门策论,浑然没有注意到周边。直至有人拦在了他的去路上,他心中微觉不快,微蹙了一双眉看过去时,就见拦着他的人竟然是薛嘉月。 薛嘉月这会儿脸上笑容绽放如花,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薛元敬心中又惊又喜,忙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不要来接我,在家中等我回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不过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一出托月出院的院门就看到薛嘉月过来接他,他心中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薛嘉月眼珠子转了转,极快的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看天下雨了,想起你进场考试的时候没有带雨伞,怕你淋湿,所以就过来接你了。」 但其实她出门的时候外面根本还没有下雨。 她话音刚落,就见薛元敬抬手轻轻的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又骗我。分明这场雨才刚下不久,但家中到书院的这段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肯定是赶不过来的。你出门的时候肯定还没有下雨。」 一眼就被看穿谎言。于是薛嘉月也不再狡辩了,只抬手捂着额头刚被薛元敬弹的地方,委委屈屈的说道:「哥哥,疼。」 薛元敬知道自己刚刚使的力道,自然是不会真的将她的额头弹痛。但这会儿见着她面上委委屈屈,惹人怜惜的样子,他心中止不住的还是立时就软了下来。 他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问道:「真弹疼了?疼的可厉害?」 口气甚是温柔。 薛嘉月见好就好,放下捂额头的手,笑道:「哥哥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 薛元敬听了,轻叹了一口气,面上看着满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眼中却是带了宠溺的笑意。 以前从来不知道薛嘉月会这样的撒娇。但是这会儿听着她又娇又软的声音,就算明知道她刚刚是在骗他,但他心中也是半点气都生不起来的。 只怕往后若她做了任何的错事,但凡只要这样对着他撒撒娇,他肯定都是气不起来的。长此以往,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她面前肯定会没有半点兄长该有的威严架子。 抬手轻敲了敲薛嘉月的头一下之后,薛元敬弯腰从薛嘉月的手中接过伞,撑开,罩在头顶。 因为薛嘉月只带了一把伞过来,所以这会儿也只能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了。所幸现在的雨下的并不大,也没有什么风,所以就算两个人共用一把雨伞也是够的。 两个人正一面说话,一面并排往前走着,但这时,就见前面有几个做仆人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他们还一边叫道:「少爷。」 他们跑的飞快,薛嘉月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一个人撞上,薛元敬忙伸手揽住了薛嘉月的肩,将她往自己怀中带,紧紧的将她护住。 最后薛嘉月虽然没有被那个人给撞上,但薛元敬因为要护着薛嘉月,手中拿着的装着纸墨笔砚的布包却是掉到了地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布包散开来,里面的纸墨笔砚立时就撒了出来,凌乱的铺在满是泥泞的路面上。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但偏生今儿下着雨,地上又是泥泞,眼见撒出来的纸墨笔砚要么是被雨水给打湿了,要么就是沾上了湿泥,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些纸墨笔砚可能也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薛元敬而言,这每一张纸,每一滴墨的背后都是薛嘉月忍着不吃荤菜,不给她自己做一件新衣裳换来的,现在眼见这些纸墨笔砚就这样的掉落在地上,就如同是薛嘉月对他的一片心意掉落在地上,他心中如何会不气恼? 就见他猛然的抬起头,目光凌厉的看向刚刚差点撞到薛嘉月的那个人。紧接着,就见他手中雨伞梦的一收,然后速度极快的就对着那个人横扫了过去,一下子就正中那个人的右胳膊。 只听那人痛呼了一声,且随后更痛的面上都有些脸色了。 他身边的那些同伴见了,愣了一下之后,就有人抢过来扶住那个人,又有人则走过来围住了薛元敬,语气不善的喝问他:「小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敢随便就出手伤人?」 薛元敬并不答话。他甚至看到没有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只半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墨笔砚一一的捡起。薛嘉月见了,也赶忙的蹲身下去同他一起捡。 但这些人见着薛元敬这样不理不睬的样子,显然是完全的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不由的就心中大怒起来。就有人伸手要来抓薛元敬的胳膊,一边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谭府的人?竟然敢来打我们。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虽然明知道薛元敬是有功夫在身的,这几个仆人加起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会儿见着那人伸出的大手如蒲扇般,径直的就向薛元敬抓过来,薛嘉月的一颗心还是高高的提了起来。 「哥哥。」她失声叫薛元敬,「小心。」 薛元敬目光沉了下去,正想着要卸掉那人的胳膊,这时他忽然就听到一声断喝:「住手。」 薛元敬抬起头了头。而薛嘉月也循声望过去,就见开口说话的那个人正是谭宏逸。而原本要伸手来抓薛元敬的那个仆人闻言则是忙缩回手,双手垂着,恭恭敬敬的叫道:「少爷。」 谭宏逸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目光来看薛元敬和薛嘉月。 薛元敬目光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恍然未见一般,低下头继续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纸墨笔砚。而薛嘉月对上他的目光,再看一看他面上此刻的神情,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这肯定是个高傲的人。 很高傲的谭宏逸目光瞪了伸手要打人的仆人一眼:「回去自己到管家那里领二十鞭子。」 那仆人不敢违逆,双手垂在身侧,头低着,声音虽然在发颤,但还是恭敬的回道:「小的领命。」 谭宏逸目光又看向薛元敬和薛嘉月。见薛元敬不顾地上的泥水还在捡那几张已经脏了的纸,他就有些嫌弃的挑了挑眉。然后他伸手拿了腰带上挂的荷包,从里面摸了一样东西出来扔到了薛元敬面前,语气轻视:「这一锭金子够你买回一间屋子上好的纸墨笔砚了。拿去。」 这是一锭约莫有十两重的金子,周边围观的人看了,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然后轻声的议论了起来。 自然都是说谭宏逸财大气粗的。他家的仆人弄脏了薛元敬的纸墨笔砚,但他出手就是一锭金子,自然是再好的纸墨笔砚都能买到的。甚至还有人说薛元敬好运气。毕竟一锭十两重的金子可够普通人过上个好几年的。甚至都可以去置办几亩好田地,或是做个小本生意了。 但薛元敬并没有捡起落在他面前的这锭金子。他甚至仿似压根就没有看到这锭金子一般,待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所有纸墨笔砚之后他就起身站了起来,叫薛嘉月:「我们回家。」 他的腰背挺的笔直,一株傲风雪的青松一般,绝不会轻易弯腰,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特别还是这样带着侮辱性的施舍。 第四十四章 但薛嘉月见不得薛元敬被人这样的对待。当下她只觉心中火气忽生,想也不想的就伸手将那锭金子捡起来扔向谭宏逸。同时她俏脸含霜,冷声的说道:「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就不知道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这锭金子还给你。我们人穷志不短,不受你这嗟来之食。」 说完,她也不看谭宏逸是何脸色,伸手挽住了薛元敬的胳膊就道:「哥哥,我们回家。」 转过身的时候,还听到周边人的议论纷纷。 有说她和薛元敬有骨气的,也有说她和薛元敬傻的,竟然放着好好的一锭金子不要。 但薛嘉月也不去理论这些,只同薛元敬一直往前走。 不过等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心中的火气消失了,她就开始后怕起来。 薛元敬见微知着,一见她面上神情,就微笑着问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薛嘉月咬着唇没有说话。不过最后她想了想,还是抬头看薛元敬,叹着气说道:「哥哥,刚刚那个人,我在茶铺里听人说起过,他家是这平阳府的首富,那想必肯定是有势力的。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说我刚刚将那锭被泥水弄脏的金子直接扔到了他身上去,他会不会,会不会恼羞成怒,来寻我们的麻烦啊?」 薛元敬不答,反问她:「若是再来一次刚刚的事,你还会不会将那锭金子扔到他身上去?」 薛嘉月想了想,然后很坚定的点头:「会。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这样的侮辱哥哥。就算明知道过后他会来寻我的麻烦,我刚刚也照样会将那锭金子扔回去给他。」 有的时候,如节气,尊严这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薛元敬眼中浮上笑意:「嗯。」 虽然他只是轻声的了嗯了一声,但语声温柔,面上笑容温和,看起来就如同是冬雪消融,瞬间就春、光明媚起来一般。 顿了顿,薛元敬又温声的继续说道:「你放心。若他要寻我们的麻烦,当时就已经寻了,也不必等到以后。再者,即便他真要来寻我们的麻烦,有我护着你,也必不会让人伤你一下。」 以前薛元敬说过,他会护着她,会带着她堂堂正正的从秀峰村离开,以后他们到哪了也都会堂堂正正的做人,而现在他果然做到了。所以薛嘉月对薛元敬还是很信任的。现在既然他这样说了,薛嘉月忐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她挽紧了薛元敬的胳膊,抬头笑道:「我今儿上午特地的去街上割了一斤肉,还买了一条鱼回来。晚上我给你做肉圆子,还有红烧鱼。走,我们快回去。」 薛元敬笑着点了点头。手里撑着的伞又往薛嘉月那边倾了一点,不让半点雨丝落到她身上。哪怕此刻他半边肩膀都已经被雨给湿透了。 薛元敬猜想的不错。 在薛嘉月将那锭金子扔回到谭宏逸身上时,谭宏逸的第一反应是怔住了。 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是凤凰蛋一样的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的对待他。 等到他反应过来,低头看时,就见他身上穿的那件白底皂边澜衫的衣襟前面已经染上了一团污泥。是刚刚薛嘉月将金锭扔回来的时候金锭上沾着的泥水。 看着这团污泥,谭宏逸瞬间就恼羞成怒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气的梗了起来。 他气急败坏的就要叫那几个仆人去将薛元敬和薛嘉月抓回来,再好好的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顿。但这时忽然听到周边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其间也有说他刚刚仗势欺人的。 谭宏逸目光看着滚落在泥水中的那锭金子,脑中回想着刚刚的事,只越想越气。 他心中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做的不对。不过他也并没有要叫人去抓薛元敬和薛嘉月的意思了,只是气愤愤的一脚将落在他面前的那锭金子踢到了一旁去,然后又伸手指着刚刚的那几个仆人,冷声的说道:「你们几个,回去之后都自己去管家那里领五十鞭子。若少一下,以后你们也不用在我家做事了。」 说完,他一甩衣袖,抬脚往前就走。 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刚刚的事。 那个少年气质沉稳淡然,一看就知道绝非池中物。还有那个小姑娘,生的相貌倒是不错,但是竟然敢拿金锭直接扔他,弄脏了他的衣裳不说,还嘲讽他圣贤书都白读了。 他心中不由的就暗暗的发誓,若下次再让他遇到这两个人,他可不会再这样的好说话了。 不想第二天在太初书院院门口他又遇到了薛元敬和薛嘉月。 很显然薛元敬是来太初书院应试的,而薛嘉月是来送他的。 谭宏逸一见到他们,双眼就微微的眯了起来。然后他双手轻拢在袖中,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薛元敬一抬眼看到他,目光微沉,然后就伸手将薛嘉月拉到了身后。 谭宏逸见状,鼻中哼笑一声,慢慢的说道:「我看你们两个昨天胆子大的很。一个打我家的下人,一个拿金锭砸我,怎么,现在看到我知道怕了?」 薛元敬压根就没有要理睬谭宏逸的意思,只继续同薛嘉月说话。叫她现在就回去,今日下午不要再来接他之类的话。 薛嘉月只笑着不说话。 谭宏逸自小就是一呼百应,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的忽视过。现在猛然的被别人这样视为无物,他只觉心中火气顿生,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的就紧紧的握成了拳。 耳听到薛嘉月正在对薛元敬说哥哥你要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之类的话,他忍不住目光瞥了薛嘉月一眼,然后又看着薛元敬,上下打量了两眼,开口嘲讽道:「看你的样子,想必也是刚从外地来的。家中没有大人?不然怎么由这样小的一个妹妹来送你应考。看你身上衣裳的料子也是布的,家境想必也一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能识得几个字,你竟然就敢来报考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若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被你这样的人考上了,那往后他们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了。」 薛嘉月听不得他这样的嘲讽薛元敬,当下没有忍住,就反唇相讥:「昨日我听人说起过你学问甚好,我也不知这到底是真是假。但现在看来,就算你学问再好又如何?你的人品左右是这样了。近墨者黑,若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被你这样的人考上了,那往后他们的名声才会一落千丈呢。」 谭宏逸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的顶撞过?而且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当即只气的面色通红,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都在突突的跳动着。 「你,你……」 他伸手指着薛嘉月,待要出口驳斥,但一时间实在是气的狠了,竟然不晓得到底该说什么话来驳斥她。 薛元敬将薛嘉月挡在身后,然后对着谭宏逸微微的点了点头,面上神情平静淡然:「我兄妹二人并不想惹事,这位公子何必纠缠不放?」 这时周边已经围了几个同样前来应考的学子,也看到了全过程。 眼见谭宏逸先开口嘲讽,薛元敬一直忍让,便是薛嘉月开口反讥,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谭宏逸竟然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第四十五章 旁边便有一位穿着蓝色直裰的学子开口说谭宏逸:「谭宏逸,虽然你家豪富,但也不能仗势欺人。眼见是你欺人在先,而且这位小姑娘说的话在理,你还要纠缠不休?劝你还是就此罢手吧。都是前来应考的学子,说不定往后大家还是同窗呢。」 「谁要跟你们是同窗?」谭宏逸听了,就转过头看着那位说话的学子,语带不屑,「孔修平,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你以为你能考得上这两家书院?我看你就不该报考这两家书院,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正经该老老实实的去报考最次等的学院才是。」 说完,他重重的一甩衣袖,头扬的高高的,趾高气扬的就往前面走了。 孔修平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倒没有多生气的样子。待谭宏逸走远了,他就走过来同薛元敬作揖行礼,说道:「在下姓孔,名修平,请问这位公子贵姓大名?」 薛元敬便也对他作揖还礼:「免贵姓薛,名元敬。」 两个人说了几句学子之间的场面话,随后就听到孔修平在说道:「我与这谭宏逸自小相识,算得上是一门远亲,对他还是甚为了解的。他这个人也只是太高傲罢了,实则为人心地不坏的。刚刚的事,还请薛公子莫要见怪。」 薛元敬说了两句客套话。孔修平看到他身侧站着的薛嘉月,就问道:「请问薛公子,这位小姑娘是?」 薛元敬原本是不想将薛嘉月引见给任何人认识的,但现在既然孔修平主动问起,他也只能说道:「这位是舍妹。」 薛嘉月就对着孔修平行了个礼,孔修平忙还了个礼。 这时众多应考的学子都已经进入太初学院的院门了,孔修平就邀了薛元敬一道进去。 薛元敬以前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热情的开口邀他,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应下了。 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薛嘉月的,转过身重又叮嘱了薛嘉月一遍,让她现在就赶紧回去,下午不要来接他之类的话,然后他才同孔修平一同往太初书院里面走。中间他还不放心的回头两次,看到薛嘉月还站在原地,就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薛嘉月则是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才转过身往回走。 孔修平见了,就笑道:「令兄妹之间的感情真好。」 薛元敬没有说话,不过眼中还是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连着考了两日的试,等薛元敬走出太初书院的时候,他也是忍不住的觉得很疲倦。 但这时,他忽然就听到前面的人群中有人在叫:「哥哥。」 是薛嘉月的声音。 他忙抬头看过去,果然就见薛嘉月正站在前面的人群中踮脚对他挥手。 书院门口围了许多人,多是来接应考学子的。也有兜售各种东西的小贩,而薛嘉月现在毕竟只有九岁,身高有限,所以在人群中不容易挤过来。 薛元敬见了,忙快步走过去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又握着她的手走到旁边人少的地方,语带责备的问她:「不是叫你今日下午不必来接我,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私自跑过来了?」 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没有被人挤到?」 不过在看到薛嘉月的那一刹那,他面上的倦意就顷刻间一扫而空。这会儿他面上也是关心多过于责备。 薛嘉月笑着任由他责备她,等他责备完了,她也不说话,只挽着薛元敬的胳膊,笑靥如花的抬头看他:「我今儿买了排骨,想要做红烧排骨豆腐给你吃。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将排骨炖上了,这会儿想必也快好了。哥哥,走,我们快回去。」 她这个样子,薛元敬还如何能责备得出来?当下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笑的说道:「唉,你啊,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说着,还是小心的护着薛嘉月,想要从人群中走出去。 这时他们就听到旁边有人冷哼一声。声音还挺大,想必就是故意让他们两个人听到。 薛元敬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压根就没有转过头去看。倒是薛嘉月没有忍住,转头看过去时,就见刚刚在冷哼的人是谭宏逸。 一见薛嘉月在看他,谭宏逸就收回看向他们这边的目光,然后抬着头,抬脚趾高气扬的往前走了。 薛嘉月:…… 她没有再理会谭宏逸,只同薛元敬一起往回走。 路上她也没有问一句薛元敬刚刚考的怎样了,昨天其实她也一个字都没有问。明天薛元敬还有一场考试呢,她现在不想问他这些话。 等回到家,砂锅里的红烧排骨正在咕嘟咕嘟的烧着,满院子都是排骨的香味。 叫薛元敬回屋歇着之后,薛嘉月就去打水洗了手,然后将早就买好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到了排骨里面去。又去洗了两根黄瓜切成片,打算待会儿再做个黄瓜炒鸡蛋。 等估计豆腐已经入味了,她就揭开砂锅盖,将早就切好的小葱撒进去,将砂锅端到了桌上去。然后她就开始炒黄瓜鸡蛋。 虽然炖排骨的小碳炉是薛嘉月特地买回来的,可以放在屋子里面炖,但厨房却是搭在院子里的,三家共用。于是这会儿薛嘉月在院子里炒菜的时候,住在西厢房的小婵和虎子就闻着香味走了出来,站在旁边看她炒菜。 薛嘉月一转头,就看到他们两个人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在这里也住了半个多月了,薛嘉月已经了解到冯嫂子早几年就死了丈夫,现在是她一个人在维持这个家。平时她在成衣铺子里做事,虽然每个月能得些钱,但也只够维持基本日常生活的,就连吃的菜也多是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回来,什么时候吃过排骨豆腐,黄瓜鸡蛋之类的菜?只怕连大米饭都没有吃过几次。 其实薛嘉月虽然现在身上还有些银子,但自打到了平阳府之后她也是甚少买肉和鸡蛋吃的,都是买一些便宜的菜。这两日也是见薛元敬考试,知道他辛苦,所以她才会特意的买了这些菜回来做给薛元敬吃。 这会儿看到小婵和虎子都已经馋成这个样了,她想了想,就将已经炒好的黄瓜炒鸡蛋盛到了碗里。然后又去拿了一只碗来,盛了半碗饭,在砂锅里夹了几块排骨和豆腐到碗里,又拨了些黄瓜炒鸡蛋到碗里,走过去递过小婵:「这些你和弟弟吃。」 小婵抬头看着她,目光犹豫着,没有伸手来接。 自那日薛嘉月送了白糖糕和松仁粽子糖去她家她接了抱在怀中不撒手之后,随后等薛嘉月回去,她娘就狠狠的说了她一顿,叫她要有骨气,不能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所以现在,她就不是很敢接薛嘉月递过来的碗。 薛嘉月比小婵要高,见状她就微微的弯下腰,笑道:「你怎么不接?怕你娘说?没事,这是我给你和你弟弟的,你只管吃。咱们悄悄的不告诉你娘,好不好?」 小婵听了,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她伸手接过碗来,拿筷子夹了一块排骨给虎子,自己也夹了一块排骨到口中吃了起来。 排骨炖的很烂,也很酥。小婵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薛姐姐,你真好。」 薛嘉月听了,就笑着轻摸了摸她的头。 第四十六章 这一刻她忽然就有些明白薛元敬为什么喜欢经常摸她的头了。 因为在这一刻,她心中有一种对小婵的怜惜。想必每次薛元敬摸她头的时候,心中也是有对她的怜惜的吧? 薛嘉月转身回屋。等到了屋里,就见薛元敬正站在窗口。想必他已经将刚刚的一幕都看到了,而且他面色看起来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对他解释:「我看小婵和虎子都挺小,以前也不经常吃这些,所以我才……」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薛元敬开口打断她的话,「你做的很对。」 薛嘉月听了,心中安心不少。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的问道:「那哥哥你怎么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薛元敬就转过头,示意薛嘉月看正屋那里:「刚刚我仿似看到正屋的门后面站了个人,正在往外看。」 正屋里住的只有周阿姑一个人,那站在门后面的人也只可能是她了。 薛元敬眉头微拧。 他和薛嘉月搬到这里虽然已经半个多月了,但说起来也只有前两日他大清早起来的时候偶然见到过周阿姑一面。 当时周阿姑手里端了个盆出来打水。薛元敬见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浆洗的很干净。头发虽然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插了一支式样简单的簪子,但还是看得出来她是个很讲究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周阿姑举止沉稳有度,一见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和其他的妇人不一样。 薛元敬不知道这个周阿姑到底值不值得结交,他现在就正在考虑这件事。 他是个生性凉薄,也是个不喜热闹的人,并不喜欢主动去结交人,除非这个人可能会对他有用。而他虽然不知道周阿姑的来历,但她的出身总归不会很差的…… 想了一会儿之后,最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于是他就叫薛嘉月:「那个周阿姑,这两日她身子仿似有些不舒服,只怕也不能出来做饭。你现在拿些菜饭去给她,顺带看看她的病情如何。」 前两日他见到周阿姑的时候,就注意到她的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走路的时候也有些摇摇晃晃的,想必是着了风寒。 虽然听说这个周阿姑平日为人孤僻,不喜与人相处,但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就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时打动她比平常要事半功倍得多。而且他知道薛嘉月身上的亲和力。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再明媚不过,很容易就让人将所有的戒备和心防都放下。 薛嘉月听了这话,就有些好奇的问他:「你怎么知道周阿姑这两天不舒服?」 不是她说薛元敬不好,但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她也看得出来薛元敬是个天性较为凉薄的人,难得他竟然还会对周阿姑上心?而且周阿姑基本都是不出屋的,薛元敬是怎么知道她这两日身子不舒服的?难道是他偷偷的跑到她的屋里去过? 「你在想些什么?」薛元敬有些无奈的抬手轻敲了她的头顶一下,笑道,「是前两日早上我无意之间看到周阿姑出来打水,看她面色是不正常的红,走路也有些踉跄,所以才推测她身子有些不舒服的。」 薛嘉月哦了一声。同时心中暗暗的想道,前两日你就看到周阿姑不舒服了,但今儿才跟我说,叫我去看她?这要说你对她上心吧,但上心成这个样子我也是没话说了。 心中虽然这样腹诽着,但她还是连忙去盛了半碗饭,又夹了几块排骨豆腐,拨了些黄瓜炒鸡蛋,然后手里端着碗就往门外走。 薛元敬不放心,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就见薛嘉月一直走到正屋门口,然后抬手敲门。一边敲她还一边很自来熟的说道:「周阿姑,我是住在东厢房的邻居。我刚刚做了排骨炖豆腐和黄瓜炒鸡蛋,想送些来给您尝尝我做的好不好吃。您能开下门吗?」 如此敲了好一会儿,总不见周阿姑过来开门。 但薛嘉月并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人,而且刚刚听薛元敬那样说,她知道周阿姑现在是在屋里的,于是她见无人应答,仍然站在门口敲门。敲三下叫一声周阿姑,然后又再敲三下叫一声周阿姑,如此反复。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听到咔哒的声音,想必是周阿姑拉开了门后面的门闩。紧接着,只听得吱呀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是周阿姑拉开了一条门缝。不过她看着薛嘉月的目光中带了不耐烦的神色。 但薛嘉月只恍若未见一般,对着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双手将装着饭菜的碗递了过去:「周阿姑,请您尝尝我的手艺。」 同时目光快速的上下打量着周阿姑,见她果然面上有不正常的红晕,站着的身形也有些不稳。头发也是蓬乱着的,想必刚从床上爬起来。 但周阿姑并没有要接碗的意思,反而是带了怒气的回道:「我不吃。你走开,不要来烦我。」 说着,她就要关门。但薛嘉月伸手过去抵住了门,关切的问道:「周阿姑,您怎么了?看您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不要你管。」周阿姑说完,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将薛嘉月的手推了出来,然后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只听得咔哒一声响,想必是周阿姑落下了门闩。 薛嘉月只得转身回来。看到站在东厢房门口的薛元敬,就对他摇了摇头。 薛元敬明白她的意思,就宽慰她:「既然她不接受你的好意便罢了,我们先吃饭吧。」 薛嘉月点了点头,捧了饭碗进屋。 今儿买的排骨原本就不多,还给了小婵和虎子好几块,这会儿剩下的就更不多了。于是吃饭的时候,薛嘉月就想要将排骨都给薛元敬吃,说他这两日考试辛苦,但薛元敬也想要都给她吃,说他是哥哥,做哥哥的就该让着妹妹。最后两个人推来推去的,眼见饭菜都要凉了,薛嘉月就笑了起来:「这样,这些排骨我和哥哥一人一半,好不好?」 薛元敬想要说话,但被薛嘉月给抢先开了口:「若哥哥不同意,那我就一块排骨都不吃了。我说得出可就是做得到的。」 薛元敬看了她一眼,然后只得同意。 等两个人吃完晚饭,薛嘉月将碗拿出去洗了。想了想,她又舀了半碗米出来洗干净,放到砂锅里,加上水开始熬粥。 薛元敬在他自己的屋里看到,就问她:「你又熬粥做什么?」 薛嘉月也没回头看他,只一边往碳炉里面放木炭,一边回道:「刚刚周阿姑的脸色看着确实很不好,而且她伸手来推我手的时候,她手也是滚烫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力气。我估计她是着凉了,这两天也应该没怎么吃东西。排骨太油腻,她现在病着,吃不了这个,我就想给她熬点粥,清淡点,待会儿给她送过去。」 薛元敬唇角微弯。 薛嘉月之所以得人喜欢,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为人开朗,爱笑,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善良,会怜悯别人的心。就像明明她平时也很少吃排骨,但看到小婵和虎子站在一旁馋了,她依然会盛饭菜给他们两个吃。这会儿看到周阿姑病了,她会特意的熬粥给她喝一样。想必薛嘉月当初对他,也是存了怜悯之心,所以才会那样对他好的吧?哪怕他一开始对她很冷淡,但她依然丝毫不气馁。 第四十七章 她这样一颗善良的心,可是比什么都要贵重的。 于是薛元敬也过去帮忙,一边同她闲话。 雨已经停了,傍晚碧色的天空清澈如洗。有一缕残阳透过淡淡的云层落在院子里樟树的叶子上。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偶尔一阵微风轻拂过,这些水珠便扑簌簌的落下,如同又下了一场小雨一般。 等大米粥熬好了,薛嘉月又凉拌了一碗莴笋,特地的放了点醋,好开胃的。然后用柳条篮子拿着,一并走到了周阿姑住的正屋门口去。 抬手在门上敲了敲之后,薛嘉月朗声的说道:「周阿姑,我给您熬了些大米粥,还做了个凉拌莴笋,就放在您屋门口。您方便的时候就出来拿下。人是铁饭是钢,喝了粥,您的病才会好的快一些。」 说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继续敲门,而是转过身回去。 薛元敬背着双手站在屋门口等她回去。傍晚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他清瘦修长的身影晕染成了温暖的淡金色。 看到薛嘉月往回走,薛元敬眼中笑意顿现。薛嘉月也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快步的往他走去。 两个人进了屋。眼见天色渐暗,想着明儿薛元敬还要去应试,所以薛嘉月便让他今晚早些歇息。 待两个人烧水洗漱过,薛嘉月要关门的时候特意的往正屋那里看了一眼,就见原本放在正屋门口,里面放着粥和青菜的柳条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薛嘉月唇角微弯,然后她就关门睡觉。 等到次日清早她起来,要送薛元敬去书院应试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门口放着昨儿的那只柳条篮子,里面的砂锅和碗筷都洗的干干净净的。 薛嘉月见了,唇角弯的弧度更大了。 随后她将柳条篮子拿进屋,叫薛元敬:「哥哥,走啦,我们考试去啦。」 东边朝霞绚丽,铺满了半边天空,映的院子里香樟树的叶子也一片绯红色。想必今儿肯定会是个大晴天。 薛嘉月送薛元敬去书院应试之后原本是想要回家的,但她在半路上想了想,还是折身往市集走。 昨儿她给周阿姑熬了粥,凉拌了个莴笋,但生病的人,只一直吃这些清淡的东西肯定也不行,所以她想去市集上割点肉,再买点青菜,待会儿给周阿姑熬个青菜瘦肉粥,多少也带点肉不是。等明儿她再买条鱼回去给周阿姑熬点鱼汤喝。 平阳府的市集在东边,那里酒楼店铺林立,还是很繁华的。 薛嘉月到肉铺那里买了点瘦肉,又在路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点青菜和其他的菜。见路边有卖炊饼的摊子,她又买了两个炊饼。 拿着这些东西往回走的时候,薛嘉月心中默默的算着她现在手头上还有多少积蓄。 虽然暂且勉强还有些,但等薛元敬应试完,考试结果出来,三家书院他肯定能考中一家的。薛嘉月对他有这个信心。到时等薛元敬入学院读书,束修加上纸墨笔砚,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以后他们日常生活也要花钱的。这样算来,她手头的这些钱只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看来她得赶紧出去找点事情做才行。不过她才九岁,出去能找点什么事情做呢? 薛嘉月不由的就蹙起了一双纤细的眉,心中也开始有些愁苦了起来,脚步走的也比平常慢了。 她现在赁的屋子在平阳府的西边,市集在东边,于是她就沿着这条东西大街一直往前走。 街道两旁有很多茶铺酒楼,薛嘉月正往前走着,耳中忽然就飘过来几句话。听到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这几个字时,她下意识的就停住了脚步,侧耳细听起来。 原来是旁边一处茶铺里坐了几个人,正在说这次平阳府里学院开考的事。而竟然就有赌坊拿这件事开了个庄,赌谁会考今年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的第一名。听说现在的赔率竟然已经升到了一比五。 自然平阳府里的人都知道谭宏逸文采出众,所以多数人都买他会考头名。区别不过是太初学院还是托月学院的头名。甚至还有人买他会同时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的第一名。 薛嘉月听了,就撇了撇嘴,然后抬脚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谭宏逸正站在旁边一家书铺的门口,手里拿了几本书,想是刚从书铺里面买书出来。 显然他刚刚已经看到薛嘉月了,也听到那些人说的话了。这会儿见薛嘉月看到他,他就将手里的书交给身边跟随的书童拿着,自己往这边走过来。 薛嘉月见状,眉头微皱。然后她低着头,快步的往前走。但已经迟了,谭宏逸脚步也快了起来,正好挡在了她前面。且无论薛嘉月怎么转方向,下一刻他都会挡在她前面。 薛嘉月心中难免就有气恼起来。不过她还是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抬头问道:「谭公子,你这样当街拦着我的去路做什么?麻烦你不要挡我的道,让我过去。」 谭宏逸并没有让开,而是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末了他右侧眉毛微挑,说道:「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纪,倒是牙尖嘴利的很。前儿嘲讽我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今儿更好,竟然敢嘲讽我是狗了。」 薛嘉月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就听到谭宏逸在问道:「怎么你现在不说话了?没话说了?还是你那个好哥哥现在不在你身边,你没倚仗,不敢说了?」 随后他又啧了一声,慢慢的说道:「你那个好哥哥做什么去了,怎么今儿没有陪你一起出来?让我猜上一猜。莫不成他报考了碧云书院,今儿应试去了?」 笑了两声之后,他就嘲讽着:「我那日就说过,你的那个哥哥能认得几个字,竟然就自不量力的去报考托月学院和太初书院?没的浪费人家书院的那几张考卷。就是这碧云书院,也是次一等书院里面最好的,他去应试,也不过是浪费人家书院里的几张考卷罢了。正经依着我说,他就该直接去报考最差的那所书院。只怕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去浪费人家书院里的那几张考卷呢。」 这就将薛元敬贬低的实在太不堪了。 原本薛嘉月是不想同谭宏逸多说话的,想着就由他嘲讽自己几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听到谭宏逸这样说薛元敬,她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说道:「我哥哥的学问很好,我不觉得会比你差。」 谭宏逸明显不服,反唇相讥:「他学问比我好还去报考碧云书院?像我,就只报考了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我若要上书院,必然只上最好的,那次一等的书院我瞧不上眼。但你哥哥,显然就是乱撒网。好的书院也报考,差的学院也报考,打的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主意吧?但他是死耗子,人家书院可不是瞎猫。」 「那是我哥哥做事谨慎。」薛嘉月为薛元敬抱不平,不甘示弱的回击着,「这并不代表他学问不好。」 「他学问好?」谭宏逸轻哼,「他能有什么学问?做得辞赋,写得策论?在这平阳府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他这号人。」 说着,又伸手指着旁边的茶铺说道:「想必刚刚你也听到这几个喝茶的人说了,现在全平阳府的人都在买我今年院考会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的头名,你的那个哥哥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四十八章 薛嘉月听了,只气的面上都有些红了。 这个谭宏逸简直就是个混账。而且还是这样不依不饶的一个混账。 她也懒得再同这样的人纠缠了,不过她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就走过去问茶铺里的一个人:「请问,刚刚你们说的那个,开庄赌谁今年会考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头名的赌坊在哪里?」 那个人也听到了她刚刚和谭宏逸的说话,心中正纳闷这小姑娘是什么人。现在见她问这句话,目光上下看她一眼,心中不由的就想着,这小姑娘相貌生的可真不凡。 随后他就回头往后一指:「就在那里。」 薛嘉月顺着他的手指往后一望,就见那赌坊倒离的不是很远,走几步路就会到。 于是她就看谭宏逸一眼,然后抬脚径直的往那家赌坊走去。而谭宏逸听她刚刚问的那句话大有玄机,便也连忙跟了上去。而旁边的人见有热闹可看,呼啦一声也有好几个人跟了过去。 等到了那家赌坊,虽然里面在赌的人有很多,但有人认得谭宏逸,知道他是首富之子,不敢得罪,连忙清开了一条路,请谭宏逸进去。薛嘉月跟着一起受了次优待。 赌坊里的人客气的问谭宏逸是不是想要下场玩一玩?但被谭宏逸不耐烦的给拒绝了。然后他目光一直看着薛嘉月。 就见薛嘉月正在问赌坊里的人关于开庄赌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谁考头名的事,得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就见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来两钱碎银子:「这两钱银子,买一个名叫薛元敬的人同时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的头名。」 她这话一说出来,跟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惊了,赌坊里的人也惊了,都抬着头,目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虽然这几日有人买谭宏逸同时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头名,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那是谭首富让人买的。就是要为自己儿子扬名的。但何曾有人同时考中过那两家书院的头名?而且,这个薛元敬又是什么人?平阳府有名的才子里可是没有这号人物的。 而谭宏逸听了薛嘉月说这话,他第一反应是想笑。 两钱银子?哈,就拿两钱银子出来买她的哥哥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的头名。也亏她好意思拿得出手。 不过再一想,他就开始恼怒了起来。 薛嘉月的这意思,分明就是说他的学问比不上薛元敬。而且也是说他今年连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这两家书院的任意一家头名他都考不上。 于是他的脸色不由的就很不好起来:「自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创办至今,还从来没有人能同时考中他们两家的头名。若有,那也是自我始,你哥哥能同时考中他们两家学院的头名才怪。」 薛嘉月这时已经拿过了赌坊里的人递给她的赌约,折叠好放进荷包里之后,她就转过身看着谭宏逸,很认真的说道:「第一个考中那两家书院头名的人,我相信肯定会是我哥哥。」 旁的不说,至少薛元敬是她室友设定的这本文的男主,而你谭宏逸算是哪根葱?她是没有听到的。而且哪怕你就是第一男配,那不好意思,你也得臣服在男主的脚下。 说完这句话后,薛嘉月也不想再理会谭宏逸了,抬脚就想走。 但没走出几步,又被谭宏逸拦住了去路。 薛嘉月这会儿是真的怒了,面沉似水不说,语气也有些不善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见谭宏逸的双眼微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危险。 「不怎么样?」他的声音满是怒气,「不过你既然跟赌坊赌了一局,那你就跟我赌一局。若你愿意赌,那我立刻放你走,若你不愿意,那今日你就别想走了。」 这还缠上了! 薛嘉月忍不住的在心里爆了个粗口。然后她就语气很不好的问道:「跟你赌什么?」 谭宏逸从怀中掏了一张银票出来,啪的一声拍到了旁边的一张小几上,语气同样很不好:「就赌今年到底是谁会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头名的事。若是你哥哥考中这两家书院的头名,哪怕只是这两家书院里的任一家头名,就算你赢,这一百两银票就归你。若是我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两家书院里的任一家头名,就算你输。你就要给我当三年丫鬟,日日给我端茶倒水的伺候我。」 薛嘉月不说话,目光只看着他。仿似在看一个智障。 谭宏逸心中又气又恼。他忍不住的长眉微挑,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挑衅:「怎么,你不敢跟我赌?那只能说明在你的心中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的相信你的那位好哥哥。既然这样,那往后你可千万别在被人面前说什么你相信你哥哥的话了。也别维护他。维护他做什么?反正你心里也不相信他。」 他话未说完,就听到薛嘉月很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好。我和你赌。」 薛嘉月这样干脆的一答应,谭宏逸反倒有些愣住了。 而在他愣住的这当会儿,薛嘉月已经很礼貌的在跟赌坊里的人借纸笔了。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谭宏逸毕竟是跟在薛嘉月身后进来的,赌坊里的人虽然摸不准薛嘉月是什么人,但他们是不敢得罪平阳府首富家的少爷的,所以立时就有人去取了纸笔过来。 薛嘉月所有的字都是认得的,不过是毛笔字写的不好罢了。但这段时间薛元敬也教他写毛笔字,虽然写的不算多好,但好歹也能让看到的人认清是什么字的。 于是她就铺开纸,提了毛笔,笔尖在砚台里蘸饱了墨,然后就要提笔写和谭宏逸的赌约。但这时就有人伸手一下子夺过了她手里的毛笔。同时她听到谭宏逸嘲讽的声音近在耳旁:「你一个小丫头会写赌约?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也不用思索,提笔就在纸上飞快的写了起来。 顷刻之间的功夫就写好了。他又抬头问薛嘉月:「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薛嘉月说了自己的名字。就听到谭宏逸在说道:「薛嘉月?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个好名字。」说完,他就提笔在两张纸的右下角都写下了薛嘉月的名字。 这时旁边有人拿了红印泥来,谭宏逸在两张赌约上写了自己名字的地方按下了自己的大拇指印,随后他抬头看着薛嘉月。 薛嘉月就拿过两张赌约来细细的看了,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她才在两张纸上写了自己名字的地方按上自己的大拇指印。然后她拿了一张赌约在手上,将另外一张赌约放回到桌面上去。 谭宏逸拿起桌面上的赌约,看着右下角薛嘉月按下的那个鲜红的大拇指印。随后他伸手指轻弹了下这张赌约,抬头对薛嘉月笑道:「你输定了。你的那个哥哥,不说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的头名了,只怕连这两家书院他一家都考不上的。等到两家书院放榜之日,就是你到我身边来做丫鬟之日。」 薛嘉月看着手里的赌约,雪白的纸上是几行墨字。 这个谭宏逸倒是写的一手好字,但是人如其人,也确实太飞扬跋扈了些。 她就将这张赌约折叠起来放到了随身半旧的荷包里。而面对谭宏逸得意洋洋说的这番话,她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她转过身就走。 第四十九章 她这样平淡的反应落在谭宏逸眼中,他只立时就觉得心中窝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的他极其的难受。 于是下一刻,就听到他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心提醒你一句,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你到时要带到我家去的行礼。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五天后就会出榜。」 薛嘉月只当没有听到,脚步不停的一径往前走了。 等回到家,她就将小碳炉和砂锅寻了出来,淘米开始熬粥。又将肉和青菜洗净,又分别切碎,将肉丝在锅里炒熟。然后她就在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下,一边看着碳炉里面烧的正旺的木炭,一边在想刚刚的事。 和谭宏逸的这个赌约,有一半原因是她见不得谭宏逸那样的贬低嘲讽薛元敬,话赶话的最后就给赶到了那个份上,至于另外一般,她也有她的考量。 她知道薛元敬的人设会是未老的阁老,才情惊天下,那他年少时自然会有轰动众人的事情。而像这种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同时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头名的事,落到薛元敬的身上才是最有可能会发生的。正好是他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平步青云的好时机。那这样,她和谭宏逸之间的赌约就算是她赢了,她能得一百两银子。 现在她正是急需银子的时候。这一百两银子非但可以改善她和薛元敬现在的生活,说不定她还能用这笔银子做点小生意呢,那往后她和薛元敬就都不用愁银子的事了。 而即便她输了这场赌约也没有关系。她想过了,左右她现在才九岁,出去也难找到事情做。到谭宏逸身边做三年丫鬟有什么不好?谭家是平阳府的首富,到谭家做丫鬟,包吃包穿不说,每个月还能领月钱。而且看谭宏逸的为人,也只是中二了点,为人本质还是不坏的,想必也做不出对她打骂的事来。既如此,她小心的应付着,三年的时间也过的很快的。 只是这件事暂且还是要瞒着薛元敬,一切等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放榜之后再说。不然薛元敬知道了这件事生起气来,她还是怕的。 主意一打定,薛嘉月就敛下心中想的这些事,转而开始忙碌起来。 粥已经熬开锅了,薛嘉月就伸手揭开砂锅盖子,将青菜和已经炒熟的肉末放到粥里面,又放了一些盐。然后复又盖上砂锅盖子熬了一会儿,薛嘉月就拿了湿手巾过来将砂锅从碳炉上拿了下来。 小心的捧着砂锅走到了正屋的门口,薛嘉月抬手敲了敲门,说道:「周阿姑,我刚刚熬了一锅青菜肉末粥,现在就放在门口。待会儿您要趁热吃啊。」 她原本以为周阿姑是肯定不会开门的,所以将砂锅放在门口之后她转过身就要走。只不过她才刚走出几步,忽然就听到门后传来一声吱呀开门的声音。 她楞了一会儿,然后她回过身看过去,就见周阿姑正开了小半扇门站在门口。 初次见周阿姑的时候薛嘉月就觉得她的面色是不正常的白,这会儿病了两日,她面上看上去就越发的苍白了。整个人也很瘦,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显得空荡荡的。不过她头发还是梳的一丝不苟的。 薛嘉月就笑着往回走。一边走她还一边问道:「周阿姑,您今天有没有觉得身子舒服些?若还是不舒服,待会儿我去街上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周阿姑且不回答,只目光紧紧的看着薛嘉月。薛嘉月不躲也不避,依然笑吟吟的回望着她。 过了片刻的功夫,她就听到周阿姑嘶哑微弱的声音:「你对我这样的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薛嘉月怔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她忍不住的就笑了起来。 「我并没有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不过是想着大家都同住在这个院子里,都是左右邻居。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也没有个看到您病了还眼睁睁的看着置之不理的道理。」 见周阿姑面上还是不相信的样子,薛嘉月就笑着继续说道:「而且说句您不高兴听的话,您觉得您身上有什么好处是我想得到,又能得到的呢?」 这次换周阿姑发怔了。她目光看着薛嘉月,里面有疑惑,也有震惊,仿似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会真的有不图别人任何东西无条件对人好的人。 薛嘉月见状,就微微的笑道:「这肉末青菜粥您趁热喝。明儿我打算买条鱼回来给您熬点鱼汤喝。自然,若您不想喝鱼汤,想吃其他的东西,您也可以告诉我,我去给您买来。」 说着,她就转身往回走。 等走到东厢房的时候,她回过头一看,就见周阿姑还站在门口。不过目光没有在看她了,而是在看放在门口的那只砂锅。 薛嘉月也没有再说什么,自行进屋去打扫了。而等到她打扫好出来的时候,就见正屋的门已经关上了,而放在门口的砂锅也不见了,想必是被周阿姑拿了进去。 薛嘉月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拿着脏衣服到院子里的水井旁边打水洗衣服。 到半下午的时候,她就出门去碧云学院接薛元敬。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回走。 中午给周阿姑熬粥的时候放了一些肉末,另外还剩了一些下来。薛嘉月就做了一个肉末蒸蛋,然后又清炒了个小青菜,兄妹两个人就着这两个菜吃起了晚饭。 次日早上起来薛嘉月熬了粥,又将昨儿买的两个炊饼热了,两个人吃完早饭之后,她就要去市集上买鱼。薛元敬因为今天不用去书院应试,就陪同她一起去。 两个人一路到了市集,买了一条黑鱼,又买了一些其他日常必需品,然后就往回走。 往回走的时候要路过那家赌坊,还有那家茶铺。赌坊门口站了几个人,茶铺里坐了几个人,都还在讨论今年书院考试到底谁会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头名的事。而且听说现在的赔率已经升到了一比一百了。 薛嘉月只当没有听到,目不斜视的一起同薛元敬继续往前走。 昨天她和谭宏逸立下赌约的事她现在是绝对不敢让薛元敬知道的。最好是几日之后放榜,薛元敬同时得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头名,她悄无声息的得了谭宏逸的一百两银子,这事就算这么了了。若是到时她真的输了,再慢慢的找个机会对薛元敬说也不迟。但是现在,她是绝对不能让薛元敬知道这件事的,不然她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世上偏生就有事与愿违这种事。薛嘉月同薛元敬才往前走了几步路,忽然就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往下朝她扔了过来。 虽然薛元敬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个东西。然后他摊开手掌一看,见只不过是一粒花生而已。但随后两个人抬头一看,就见临街一座酒楼二楼的美人靠上正懒散的斜倚了一个人,手中拿着花生在一抛一抛的玩儿。且一边抛他还一边看着薛嘉月和薛元敬,目光中带着挑衅之意。 是谭宏逸。很明显刚刚的那颗花生就是他故意扔下来的。 这若是在以往,薛嘉月心中或多或少的肯定会有气的,但是现在,她非但心中半点气都没有,反而还觉得有些怕。 薛元敬就在她身边呢。若这会儿谭宏逸说出昨天赌约的事来,她要怎么办? 第五十章 所以她急忙拉着薛元敬的胳膊,叫他:「哥哥,走,我们回去。」 但薛元敬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一见薛嘉月这样反常的表现,他非但没有动,反倒还直接问道:「你怕这个谭宏逸?为什么要怕他?前几日你不是都敢当面扔他金子,用言语嘲讽他?你跟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所以你现在看到他才想要立时就拉我走,就是怕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薛嘉月心中咯噔了一下。 所以说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真的很有压力。撒谎什么的,压根就是想都不要想了。但凡稍微有点苗头,人家一眼就能看穿。 但薛嘉月心中总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想要负隅顽抗一下。于是她就笑道:「怎么可能?我跟这个谭宏逸压根就不熟,我跟他之间能有什么事?我只是着急回去给周阿姑炖鱼汤而已。」 但她话音才刚落,就听到谭宏逸的声音从二楼飘了下来:「哎,你的行礼收拾好了没有?再过四天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就要放榜了,到时一等放榜,我可是立时就会遣人接你到我家来的。」 这脸打的,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薛嘉月抬手抚额,无力的呻、吟了一声。 这会儿她真想冲上去直接打死这个谭宏逸算了。 而薛元敬听完谭宏逸的话,眸底开始结冰,声音也严厉了起来:「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放榜了他就会遣人过来接你到他家去?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薛元敬已经很久没有在薛嘉月面前露出过他凌厉的一面了,这会儿薛嘉月猛然的见了,心中忍不住的就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不敢告诉薛元敬昨天的事,但她心中也明白,既然现在薛元敬已经听到了这个话头,想要再继续的哄骗他只怕就很难了。 但等他知道了她和谭宏逸之间的赌约,他该会如何的生气? 薛嘉月只觉心中纷乱如麻。且见着薛元敬染了霜雪似的目光,她又怕又急,忙伸手去拉薛元敬的手,急切的说道:「哥哥,我们先回家。等回家之后我一定会详细的都告诉你的。」 她心中明知道薛元敬听了赌约的事之后肯定是会很生气的。若是在家里,她还能‘恬不知耻’的跟他撒撒娇,再不济哭闹一场,总归是会想尽法子让薛元敬不气。但这里是人群来来往往的大街上,而且旁边还有一个谭宏逸,若他再来拱火的话…… 但是薛元敬并没有动,他甚至甩开了薛嘉月拉他的手,语气很坚决:「就在这里说。」 薛嘉月一见他甩开自己的手,心中越发的又怕又急了,忙不管不顾的又去拉了薛元敬的手,握的紧紧的,怎么样都不肯松开。 然后她才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将昨天赌约的事都说了。 说完之后,她却久久没有听到薛元敬说话,被她紧紧攥着的手好像也忽然之间冷了起来。 薛嘉月忐忑不安的抬头去看薛元敬,就见他双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着她的目光如同浸过冰雪的刀刃一般,又冷又厉。 薛嘉月知道他这是极度的生气了。也不知怎么,她忽然就很想落泪。 她心中其实是很害怕他从此再不理她的。 「哥哥。」她开口叫他,声音带着哽咽,另外一只手也伸出去握他的手。但尚且还没等触碰到他的手,就被他忽然给甩开了。 他力道用的很大,连先前她紧紧攥着他手的那只手也被甩开了。 薛嘉月只急的忙又伸出手去想拉他,但就见薛元敬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过身就快步的往前走了。 薛嘉月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水终于没有忍住,沿着脸颊滚珠似的就落了下来。 这时谭宏逸已经从茶楼的二楼走下来了,就站在酒楼门口。看到刚刚的那一幕,再看到薛元敬发怒走开,他心中只觉高兴。 就是见不得薛元敬面对他时那副淡定从容的样,自然也见不得薛嘉月在他面前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秉承着落水狗就是要痛打的理念,谭宏逸就故意的问薛嘉月:「怎么,你昨天回去没有对你那个好哥哥说起我们之间赌约的事啊?我还以为他听了会很高兴呢。要知道做我们谭家的下人,吃穿都是好的,领的月钱也高,这平阳府里多少人想到我们家去做下人我们都不收呢。小爷昨儿跟你立的那赌约,回去我一细想,让你输了到我家去做下人其实还是便宜你了呢。」 话音未落,就见薛嘉月猛然的转过头,目光凌厉的瞪着他:「你闭嘴。」 说完,她抬脚就快步的追薛元敬去了。剩了谭宏逸楞在当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后等到他忽然反应过来,只气的将手里的花生全都扔到了地上,还气愤愤的踩了一脚,看着薛嘉月远去的身影怒道:「小丫头,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等过几天你做了我的丫鬟,看我怎么折腾你。」 忽然又想起刚刚薛嘉月转过头来瞪他的时候脸上仿似是有泪痕的,眸中还满是水雾。于是谭宏逸不由的又在反思,这件事他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他跟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姑娘较个什么劲呢? 薛嘉月原本以为薛元敬已经走的很远了,所以她就开始跑了起来。但她还没有跑出去几步路,就看到薛元敬就站在前面没有动。 薛嘉月见了,心中大喜,忙跑上去叫他:「哥哥。」 可薛元敬不过是冷冷的看她一眼,然后一个字都没有说,转过身又往前走了。薛嘉月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不停的跟薛元敬说话,但薛元敬总是一个字都不说,只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仿似压根就不想理睬她一样。可即便如此,在街上有人骑马飞驰而来的时候,他还是伸手拉着薛嘉月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路边。不过随后等骑马的人过去,他立时就放开手,继续冷着一张脸自顾自的往前走,也依然一句话都不对薛嘉月说。 但薛嘉月还是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也很感动。 刚刚薛元敬一定是特意停在前面等她一起回去的,而且其实也一直在关心她。不然不会刚刚路口才有马匹出现他就及时来拉她…… 至少她知道薛元敬不会真的从此不理她了。 心中略略的定下来一些,然后她就伸手去挽薛元敬的胳膊。即便被无情的甩开之后她也不气馁,依然伸过手去。如此反复数次之后,最后薛元敬也无奈了。 薛嘉月终于成功的挽到了薛元敬的胳膊,叫他:「哥哥。」 声音又软又甜,轻柔欲融。 但没有应答。 「哥哥。」她继续叫,薛元敬还是没有应答。 薛嘉月就锲而不舍的一直叫,到最后她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随后就见薛元敬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深沉,语气无奈:「薛嘉月,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掐死你。」 但偏偏他没有法子无视她这样声音娇软的叫着他哥哥,对她的委屈和撒娇也没有任何招架之力。明明她都敢做出和谭宏逸立下赌约那样的傻事来,他应该很生气,甚至从此再也不要搭理她,任由她自生自灭的。 第五十一章 他一开口说话,哪怕说的是这样带了威胁性质的话,但薛嘉月也知道,他心中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了。 她忙趁势而上,讨好的笑:「哥哥,这件事我并不完全是胡作非为的,我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两个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院子外面了,薛元敬推开院门,两个人走进了院子。 小婵正和虎子在院子里面玩藤球,看到他们两个,小婵就叫了一声薛哥哥,薛姐姐。 薛嘉月应了一声,叫他们两个人好好玩,然后就和薛元敬回东厢房。 先前在市集上买的东西都是薛元敬在提着,这会儿一进屋他就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薛嘉月,也不说话,心中在想到底该如何处置她的事。 经过近一年的相处,他心中也很清楚,薛嘉月做事很有条理,也有一定的分寸。她定然不会真的如她现在的表面一样只有九岁。她实际的年纪应该比九岁大,但她的年纪应该也不会很大。 一个人眼睛里的神采肯定是骗不了人的。薛嘉月的眼眸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很亮的,而且很灵动,她经过的事情肯定也不会很多。 但不管她实际上到底是多大的年纪,在他的心中都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的。也想要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的来呵护关爱。 薛嘉月很有眼色的搬了把椅子来让薛元敬坐了,然后又去倒了一杯热水来,双手捧着,递到了薛元敬的面前:「哥哥,请喝水。」 她面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很甜美,一双如水的杏眸中也满是灵动之气。 薛元敬不说话,只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仿似一个家长在看着做错事的晚辈,想要竭力的展现出自己的威严来,好让晚辈能够痛心疾首的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而薛嘉月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一见薛元敬现在这个样子,她立时就敛了面上的笑容,还垂下眼眸,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微微的哭音说道:「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气我了成不成?」 薛元敬还能如何?看到她这样委屈的样子,虽然明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做出来给他看的,但他还是止不住的就心软了下来。 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接过薛嘉月的水杯,另一只手则抬起,在她的头顶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声音带着无奈:「说吧,你心中的考量到底是什么?」 总是没有法子真的对她生气的,也没有法子真的不理她的。 薛嘉月捧了这杯水给薛元敬,自然也是一种试探。 若薛元敬始终不肯接这杯水,那就说明他心中还是极气她的,但若他接了这杯水…… 薛嘉月抬起头,面上满是欣喜之色:「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薛元敬横她一眼:「待你说完你心中的考量之后我再生气也不迟。」 他语气虽然还是严厉的,但薛嘉月看得出来他面上严肃的表情已经有所松动了。当下她心中一宽,随后就将她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赌约的事,当时我确实是被谭宏逸说的那些话给气昏了头了,咽不下那口气。但随后我同意和他打这个赌,心中也是清明的。这是因为,一则,我对哥哥有信心,觉得哥哥你能同时考中托月学院和太初学院的头名,那赌约就是我赢了,我能得谭宏逸一百两银子,这不是正好能解咱们的燃眉之急?不然做什么能这样快的就挣到一百两银子呢?二则,即便我输了,到谭家做三年丫鬟,这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过了,我现在毕竟才九岁,出去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但天天待在这里还要费嚼用。谭家是平阳府首富,做他们家的丫鬟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穿,每天管吃管喝,每个月还能拿月钱,这是多好的事?这平阳府里有多少人想进谭家做下人都不能的。所以我再如何想,这个赌约对我都是极有利的事,我这才应下了。」 薛元敬听了,气极反笑。 「从来没有人能同时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的头名,你对我是有多大的信心,竟然认为我就能做这个前无古人的人?而且前几日谭宏逸的那一锭金子你都扔还回去了,这会儿却又看中他的这一百两银子了?」 「这不一样。」薛嘉月小声的说道,「这一百两银子并不是我白得的,我是有付出风险的。若我输了,我要到他家做三年丫鬟的。这是一场赌、博,双方都要愿赌服输。」 薛元敬没有忍住,抬手重重的在她的头上凿了个爆栗:「赌、博你还有理了?」 薛嘉月吃痛,伸手捂头,看他的目光中有受伤委屈的情绪。 薛元敬见了,心中似被一只小奶猫的爪子给轻轻的挠了一下一般,痒痒的。他止不住的就心软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伸手握着薛嘉月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来,抬手将她放在头上的手拂了下去,自己伸手给她轻轻的揉着刚刚被他敲到的地方。一边揉,他一边还轻声的叹息着:「你刚说的这份赌约好像无论输赢都是你占了便宜一样,但我又不是傻子,岂会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定然是知道我过些日子要进书院读书了,束修,纸墨笔砚,这些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以后咱们的日常开销也都要花钱,咱们带来的钱虽然暂且还剩了些,但还能维持多久?你心中肯定一直在愁这件事。正好碰到谭宏逸用话语激你,你半是气愤,半是为钱动心,所以才与他立下这样的赌约来。但月儿,我身为男子,又是你的兄长,怎么能因为自己要进书院,就让自己的妹妹去给人做丫鬟?若我真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就枉为你的兄长,也枉为男子了。」 薛嘉月心中一震。 没想到还是被薛元敬看出她真实的意图来了……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以前听着只觉得这挺夸张的。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个人若没到那个份上,是真的没有法子体验没钱是一种什么样窘迫又无奈的滋味的。 薛元敬也没有说话,只继续轻轻的揉着薛嘉月头上被他敲过的地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酸软如棉。 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会这样为他着想过,还这样的为他做这么多的事…… 窗外初夏的风轻拂过,日光落在樟树的叶子上,细碎如金。有两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院中翻飞,翩跹着一径飞到了院墙外去。 「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片刻之后,薛元敬低缓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我打听过了,若有人能考上托月书院或太初书院,然后去次一等的书院就读,非但会免除每年的束修,每个月还会有补贴的银子。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是没想到你……。若早知如此,这事我该早些告诉你的,也免得你为钱的事忧心。」 他如何会忍心见她日夜为钱的事忧心?他做兄长的,就该肩负起养妹妹的事来。 薛嘉月猛然的抬起头来看薛元敬。 难怪他报考了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之后还报考了一所次一等的书院,没想到他竟然存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心中实在太惊讶,所以薛嘉月完全就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要说什么话了。 第五十二章 倒是薛元敬又在说道:「我是有把握能考上托月书院或太初书院的,但要同时考上这两所书院的头名,我并没有那个把握。但我也绝不可能让你到谭宏逸身边为奴为婢。你放心,明日我就去见谭宏逸,我一定会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出来的。」 薛嘉月脑中飞快的在想着事,忽然她一把紧紧的握住了薛元敬的手。 「哥哥,你先别去找他。」 见薛元敬眉头皱了起来,怕他误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她赶忙的又说了下去:「我们先等这两家书院的榜单出来再说。这一局,未必就是我输呢。」 薛元敬毕竟是男主人设,怎么能没有点轰动人的事?这个同时考中两家书院,前无古人的事,指不定就真能在他身上发生呢。 薛元敬见她坚持,也唯有点头。不过他心中已经在想若她赌输了之后的对策了。 薛嘉月心中略定,随后同薛元敬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提着买来的黑鱼到外面的厨房里面去熬汤。 洗好的黑鱼放到油锅里面煎成两面金黄色,再放姜片去腥,放水。然后又将切成小块的豆腐放进去,大火烧开,再小火炖烧。等炖好了,揭开盖子洒一把切碎的小葱,一锅黑鱼豆腐汤就炖好了。 薛嘉月又炒了个卷心菜。然后她盛了一碗饭,拨了些卷心菜在碗里,又倒了一半的黑鱼豆腐汤到砂锅里,用篮子装着,去给周阿姑送饭。 今天这饭送的倒是很顺利。她不过才刚敲了两下门,周阿姑就过来开了门。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只开一条门缝,而是将半边门都拉开了。 薛嘉月能看到她身后堂屋里的桌椅揩抹的很干净,靠墙的条案上放了一架四季花卉小插屏,上面的花卉都绣的很精美逼真。 她很快的就收回打量的目光,将手中的柳条篮子递了过去,笑道:「周阿姑,这里面是黑鱼豆腐汤。也不知道您口味偏咸还是偏淡,所以这汤里放的盐不多。若您觉得淡了,您就自己加点盐进去。」 周阿姑看了她一眼,只伸手接过了篮子去,没有说话。 薛嘉月也没有再说什么,对着周阿姑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就想走。 她没有再说明天送什么饭菜过来的话。因为她看周阿姑现在的脸色比前两日好多了,脚步也不虚浮了,想必她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住在一个院儿里,所以看到周阿姑生病了,她不忍心看她无人照料,这才连着给她送了两三日的饭。但现在既然周阿姑的病已经好了,往后她自然就不会再每日给周阿姑送饭了。毕竟她现在身上所剩的钱不多,不够再添一个人嚼用的。 不过她还没有走出多远的路,就听到周阿姑在叫她。 「你且等一等。」周阿姑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虚弱,不过倒是比以前少了许多疏离和冷淡。 薛嘉月应声回头:「您有什么事?」 周阿姑犹豫了下,然后从袖子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薛嘉月看时,见那是一支银簪子。簪头是累丝做成的蝶恋花样式,蝴蝶的两根须子极灵动,稍微动一动就轻轻的晃动着。极别致的样式。 周阿姑伸手将这支银簪子递了过来:「我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支簪子给你,就当是你这几日给我送饭送菜的酬劳。」 薛嘉月先是一怔,过后她反应过来时只觉啼笑皆非。 「我前两日就对您说过,之所以给您送吃的,是见您病了,身旁没人照料,咱们又都是住在一个院里的邻居,彼此就该有个照应。我心中可从来没想过要在您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所以这支簪子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说完,薛嘉月转过身就走了。 次日薛嘉月果然没有再给周阿姑送饭,而周阿姑住的那三间正屋的门窗也还是紧闭着的,一切仿似都回到了以前。 一晃几天的功夫过去了,这日就到了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放榜的日子。 其实这几日薛嘉月心中也是很不安稳的,连睡梦中都在想着赌约的事。而薛元敬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薛嘉月看得出来他心中也是紧张的。 于是这日一大早,薛嘉月就拉着薛元敬出门看榜单去了。 因为他们住的地方离太初书院更近,所以两个人就先去了太初书院。等到了那里一看,书院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等着放榜的学子了。 而在这群学子中,薛嘉月看到了谭宏逸。很显然,谭宏逸也看到了她。两个人的目光隔着人群遥遥的对上了。 时辰还早,太初学院还没有放榜,在外等候的学子个个翘首望着书院门口。院门还是关着的,没有打开。 薛嘉月心中也焦急。她一面紧紧的握着薛元敬的手,一面在人群中踮脚看着书院门口。她这会儿压根就没有闲工夫去理会谭宏逸。 不过孔修平也在。看到薛元敬在这里之后,他就走过来同他说话。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就见面前两扇黑漆院门被拉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手里捧着卷纸,一个手里拎着只桶,还拿着把刷子。 「来了,来了。」外面等候的学子霎时都激动了起来,争抢着要朝那两个人涌去,但被几个护院给拦住了。 就见拎捅的那个人用刷子蘸了浆糊在院门口的告示墙上刷了刷,随后就放下手里的桶和刷子,帮捧纸的那个人往墙上贴榜单。 大红的榜单,上面是用正楷写的黑色人名。 学子们立刻你推我搡的往前推涌,焦急的看榜单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片刻之后就听得有大笑的声音,也有人唉声叹气的声音。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薛嘉月毕竟年纪小,体型跟那些学子没得比,轻易挤不到前面去。薛元敬也怕她被人挤着,所以一直紧紧的将她护在自己身边。但就算这样,还是架不住旁边人潮拥挤。 最后薛元敬没有办法,只好拉着薛嘉月挤出人群,将她安置在旁边没有人的地方,叮嘱她站在这里别动,自己才转过身,艰难的往贴榜单的告示墙走。 薛嘉月踮着脚,提着一颗心看薛元敬,忽然耳边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是志得意满:「太初学院的头名肯定是我。」 她转过头一看,就见说话的人正是谭宏逸。 谭宏逸从小被家里娇养着长大,身娇体贵,这样人潮拥挤的场面他肯定不会纡尊降贵的亲自去挤的。早就遣了个识字的家人去看榜单了,他只用在这里等候着就行。 薛嘉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转过头去看人群里的薛元敬。 这会儿她也不想和谭宏逸多费唇舌了。左右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谁考取了太初学院的头名。 谭宏逸从小被捧的跟凤凰蛋一样的长大,最受不得别人无视他。一见薛嘉月对他如此冷漠,他就觉得心中火气顿生。但他正要说话,忽然就见家人正费力的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气喘吁吁的往他这里跑,很快的就跑到他面前来了。 于是谭宏逸这会儿也顾不上去薛嘉月了,忙问家人:「第一名是不是我?」 这个穿一身浅蓝衣裳的家人想是刚刚在人群中被挤的狠了,正弯着腰,右手撑在膝盖上不住的喘着粗气。听到谭宏逸的问话,他一面摇着头,一面抬起左手摇了摇。 第五十三章 谭宏逸一见他摇头又摇手,心就凉了一大截,语气顿时就不好起来:「怎么,难道头名不是我?」 语气中满满的不相信。不过心中也紧张起来,所以问出来的话尾音都有些发颤了。 家人点了点头。然后又喘息着说道:「您,您是第二名。也很,很了不起了。」 但第二名有个屁用!他要的是头名。 「那第一名是谁?」谭宏逸连忙又问道。 虽然他只考了个第二名,这已经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了。但只要第一名不是薛元敬,他想,他还是勉强能接受的。 薛嘉月刚刚在旁边已经听到了他们主仆两个的对话。得知谭宏逸考了个第二名,她心中不由的就轻松了一些。而这会儿一听谭宏逸问出这句话来,她的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目光紧紧的看着那个家人。 就听到那个家人在说道:「回,回少爷。是,是个叫,叫薛元敬的。」 薛嘉月一听,心中大为欣喜。这时又看到薛元敬从人群中走出来,她忙飞奔着跑了过去。 她心中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一看到薛元敬她就伸手去抱他的胳膊,仰着头看他,一脸的笑容:「哥哥,你是不是考了头名?」 薛元敬眼中也有笑意,对她点了点头:「嗯,是。」 薛嘉月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只会一直傻笑。 薛元敬心中也很高兴。因为按照那日薛嘉月和谭宏逸立下的赌约,但凡只要他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学院两家书院其中一家的头名,那薛嘉月就没有输,这样她自然就不用到谭家去做丫鬟了。 薛嘉月这会儿眼中只有薛元敬,浑然没有注意到他身旁还站着个孔修平。倒是孔修平在对薛元敬笑道:「令妹真是天真烂漫。」 薛嘉月这才看到孔修平,就对他行了个礼。又得知他也考上了太初学院,位列十八名,就对他道了一声恭喜。孔修平回了礼,也谢过了。 看到谭宏逸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孔修平就走过去同他说话:「我刚在榜单上看过了,你考了太初书院的第二名。恭喜。」 「恭喜?你确定你不是来嘲笑我的?」谭宏逸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又看着薛嘉月,语气凉凉的:「你这样高兴做什么?就算你哥哥考了太初学院的第一名,你没输,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就输了。托月书院的头名还不一定花落谁家呢。」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身后的大街上有一匹马正贴地飞过来般,顷刻已至眼前。随后就见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手拿着马鞭站在谭宏逸面前。 谭宏逸认出这正是他遣去托月书院看榜单的家人,于是他连忙问道:「托月书院的榜单出来了?头名是不是我?」 因着心中紧张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一双手也紧紧的攥了起来。 明明还是初夏的季节,但那名家人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汗。听到谭宏逸的发问,他单膝就跪了下去:「回少爷,托月书院的榜单是出来了。您,您是第二名。」 又是第二名! 谭宏逸的一颗心仿似漏跳了一下。紧接着他忙又问道:「那第一名是谁?」 「小的也不认识。只知道是个名叫薛元敬的人。」那家人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着。 谭宏逸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青白一片。袖中攥紧的双手都在发着颤。 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能同时考中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的头名,而那个人竟然不是他!他甚至连一家书院的头名都没有考上。 旁边站着的孔修平闻言也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僵硬着脖子转头去看薛元敬,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薛兄弟,你,你竟然……」 同时考上两家书院的头名,自这两家学院建院以来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但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能做到。而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薛元敬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同时考中两家书院的头名,闻言他面上也有些发怔。不过他很快的就回过神来,矜持的对着孔修平点了点头。然后他低头看薛嘉月,眼中满是笑意。 那会儿她说她相信他的时候,其实他自己心中是没有把握的。但是现在,他终于不负她的所望,同时考中了这两家书院的头名。 薛嘉月这会儿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然后她就笑着转头对谭宏逸说道:「你输了。」 谭宏逸看她一眼,就见她眼中满是盈盈笑意。 但他现在心中又是气又是羞。自然也是气大过于羞的。同时又觉胸中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脸上都涨红了。 他一语不发的自怀中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用力的往薛嘉月这里一扔,然后他也没有说话,只铁青着一张脸,转过身的就飞快的走了。那两名家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后也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薛嘉月伸手接住银票,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对折好,珍而重之的放到了怀里去。 银票入手的那一刻,她只觉心中安稳不少。这下子薛元敬入学的束修,还有其他诸如纸墨笔砚所需的费用就算是有着落了。 然后她一回头,就看到有许多人正围在薛元敬身边跟他说话。 从来没有人能同时考中平阳府这两家最上等书院的头名。这样的人往后科举场上怕不是就会一路畅通,甚至能考中一甲前三名?自然是要现在就结交的好。 于是就有许多人在同薛元敬套近乎,争着跟他称兄道弟。又说要请薛元敬吃饭,询问他住在哪里?想要递帖子过去拜访他,但都被薛元敬给婉拒了。 最后好不容易的将这些人打发掉,薛元敬掸掸刚刚被人碰到的衣袖子,往薛嘉月这里走过来。 薛嘉月站在原地微歪了头看他。见他走近来,她就笑道:「哥哥,你成这平阳府的名人了。」 只怕过了今天,全平阳府的人都会知道薛元敬这个名字。 薛元敬面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其实对成不成这平阳府的名人他确实不怎么感兴趣。 「一百两的银票收到了?」刚刚他虽然一直在跟那些前来套近乎的人客套,但眼角余光还是一直在注意着薛嘉月的。已经看到薛嘉月接了谭宏逸扔过来的银票了。 薛嘉月很开心的点了点头。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忙握住了薛元敬的手,拉着他往前就走:「哥哥,你快跟我来。」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田园财妻 卷一》作者:安妍 2、《田园财妻 卷二》作者:安妍 3、《田园财妻 卷三》作者:安妍 4、《田园财妻 卷四》作者:安妍 5、《田园财妻 卷五》作者:安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