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相学侦探》 二 外公外婆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果然让俊一郎有了反应。俊一郎暗忖,说不定眼前这个人和我有同样的能力。 但是纱绫香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 幼稚园时期的朋友在海里溺死,小学时的导师病死,国中校外教学时住的旅馆附近发生火灾有人罹难,高中时期的朋友骑机车发生车祸而身亡,打工店里认识的人自杀……结果她说的净是这一类的经历。 以二十岁芳龄来说,她经历过的周遭人们死亡的次数确实高于一般人,但无论从哪个例子来看,都无法说她自身有被死神附身。这跟纠缠俊一郎至今,不计其数的凄惨「死亡」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你请回吧。」 俊一郎再次指向门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请等一下,我是真的——」 「你少开玩笑了!我可不是以这个能力做为噱头的通告艺人。」 「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俊一郎盯着纱绫香看了几秒后开口说: 「我知道了,你确实被死神附身,我们就把这件事当作真的好了。但是那个最重要的死神我偏偏看不到,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帮上你的忙,这样说没错吧?」 纱绫香虽然可以理解他的话,但看来仍无法打从心底接受。她那给人稚气可爱的第一印象是错误的吗?还是,她真有什么非拜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不可的特殊理由呢? 俊一郎望着她一会儿,发现她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好投降地说: 「那你到底为何来我的事务所?阿东法律事务所只有在电话里说要预约今天碰面,没有讲任何具体情况,那——」 「那个律师是秋兰的……他公司的顾问律师,啊,对了!」 纱绫香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始翻包包找东西,没多久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俊一郎。 「这不是推荐信吗?」 信封上写着一个名字,那可是在某个业界拥有呼风唤雨权力的大人物。以前俊一郎曾经救过那大人物的命。 「你和这个人是——」 「不是我,是秋兰跟他有点交情——」 「原来如此。」 「我跟律师谈过之后,他说因为老师的工作内容十分特殊,所以必须要有正式的推荐信才能……」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老师。」 俊一郎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怒气,仅仅只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但纱绫香一听就紧张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推荐信拿出来?」 「因、因为老师……喔不,弦矢先生,你一开口就叫我回去……」 纱绫香那双晶莹带着水气的双眼注视着俊一郎,他下意识避开视线,不过又马上像没事人般地说: 「那我的事也是那个律师告诉你的?」 「不、不是……是我外婆……我外婆从以前就知道老师、不对,是弦矢先生你外婆的事。」 「我外婆?」 俊一郎大吃一惊,还不小心脱口反问。 「啊,她们并不认识,不过我外婆也是一位占卜师。当然她完全无法跟弦矢爱老师相提并论,不过她十分清楚爱染老师能力有多么优秀,我妈跟我都从小就常听外婆提起弦矢爱老师的种种事迹——」 「是这样呀。」 俊一郎的外婆弦矢爱,就是所谓的灵媒。 尊崇她特殊能力的人们从以前就常依据场合不同,用「巫女」「活佛」、「祈祷师」、「预言者」或「灵能力者」等各种称呼来叫她,不过她本人总是干脆地说「我不过就是个灵媒罢了」。 外婆明明也没做密宗的加持祈祷,但可能因为名字叫做「爱」,导致「爱染老师」这个称呼最为广为流传。本人嘴上虽然总是叨念著「我有爱染明王(注1)那种魅力吗?」态度倒没有十分抗拒。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外婆很喜欢川口松太郎的《爱染桂下情》(注2),所以才被如此称呼。俊一郎认为这个应该才是正确答案。 外婆的工作包罗万象,但她总说这些工作几乎都像在帮人咨商人生烦恼。只要对方要求,外婆也会驱邪消灾,但那多半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仪式。俊一郎小时候就常听外婆分享这些让人跌破眼镜的秘辛。 注1:爱染明王是佛教密宗的明王之一。 注2:描写昭和年间医生与护士恋情的长篇畅销小说,后改编成多部电影。 「为什么只做做样子呢?」 「就没有东西附在他身上,是要我驱什么邪啦!」 人们口中的附身,当然有时是真的有东西,但有时不过是个骗局、妄想或者精神疾病,有时则是这些原因的复合型态。首先要先判断成因,再针对各种症状施以适当的「治疗」。如果只是单纯的妄想,那只要做做样子的驱邪仪式就足够了。实际上这种情形好像是最多的。但如果是严重的精神疾病,就必须去找专门的医生看诊。 「以前有一句话叫作——心到药到。」 外婆解释「心到」就是诚心祈祷,也就是委托像她这样的灵媒。而「药到」是指服药,亦即去看医生的意思。 「懂吗?千万不要单单偏向哪一边,而是两方都要善用才好。『病由心生』这句话就是在说,人哪,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挂怀未决,烦忧会不会因此而生病,结果就会真的生病。这种时候就要尽快来找外婆这样的人讨论才行。那要是已经太迟了,已经变成真正的疾病了,就该去找医生报到啰。」 因为外婆抱持这种想法,所以从全国各地都有众多「咨商个案」或「患者」前来拜访,把外婆家里挤得水泄不通。但外婆总说,他们多数都仅是「病由心生」的程度,所以做做样子的驱邪消灾确实有其必要性。 「那些人呀,就连外婆我这种程度的术者也能治好他们。我帮助他们又可以积些阴德,这倒是相当值得感谢呢。」 虽然外婆对前来咨询的客人来者不拒,但有一种人是她打从心底厌恶、只能吃上闭门羹的,那就是企业老板与政客这类家伙。当然事态严重必须施行「祝祷」,或是真的能帮助到别人的情况不在此限。但大致上,这类人都是出于自身欲望与利益想利用外婆罢了,他们经常搞得外婆火冒三丈,被她客气地请出门外。 听起来纱绫香的外婆不仅详知弦矢爱的能力,连她实际的工作内容也一清二楚。 「老实说,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就在我正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 「想起我外婆吗?」 「不,在那之前还有其他原因。」 「在那之前……?」 俊一郎惊讶地皱紧眉头,看这表情纱绫香似乎以为他即将发怒,连忙慌张解释: 「我未婚夫……前未婚夫秋兰,他是弦矢骏作老师的粉丝——」 「我外公的?」 俊一郎虽然有点好奇她为何更正未婚夫的称呼,但这次居然连外公的名字都出现了,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身为作家的弦矢骏作确实拥有一些狂热粉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出版业界完全只把他当成一个神秘学怪奇幻想系小说家看待,可说是一个极为特异的作家。 「那个叫秋兰的人,他喜欢看恐怖小说吗?」 「我受到他的影响,也会看一些推理小说……是叫做本格推理吗?我也有在看一些经典作品。但他说恐怖小说他不太熟……只是他房间书架上有成排的弦矢骏作、东城雅哉、天山天云、媛之森妙元写的书。有次他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了许多趣事,他说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但弦矢骏作老师的太太在那个领域算是相当知名的灵能力者。」 纱绫香回想起与未婚夫愉快谈天的情景,紧张的心情似乎稍微和缓下来。 「他知道不少嘛。我外公和外婆的工作看似互有关连,但其实没有任何交集。听过这两个人,而且还晓得他们是夫妻的人可说是相当少。」 「是这样吗?我以前有从外婆那边听过爱染老师姓弦矢,所以我想说秋兰讲的该不会正是爱老师吧。于是我就开口问他,他非常惊讶。秋兰他们家有调查过我外婆的事情……啊、当然他也知情,但他一定从来没想过居然会从我外婆又连结到爱染老师……」 「原来如此。」 俊一郎一边随声附和,心中一边暗自猜想,她和未婚夫家里大概有发生过一些争执。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他的房里正觉得一筹莫展时,刚好弦矢骏作老师的《长坊主》(注3)就放在桌上……」 什么书不好选,偏偏是这本书啊……俊一郎心里不禁苦笑。 长坊主是传说中自古以来就栖息在苍龙乡巳神町奥山中(以前的神神栉村)(注4)九供山这禁忌之地里的怪物。过去曾经有位妇人前来求助于外婆,说这怪物附身在她女儿身上。听说本来到四十几年前为止,当地曾存在一个代代任职巫女的古老家族,不过因为那族血脉已逐渐式微,她们只好百般设法找寻可以驱邪消灾的人,最后就找到外婆身上来。 那次驱除邪灵的过程非常辛苦,不过外婆还是漂亮地完成任务。只是,从外公非得选择「长坊主」这么直接的小说名称这点来看,不难想像当时附在那女儿身上的东西有多难搞。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外公所撰写的怪奇小说不只是单纯的创作。 位于杏罗町的外公外婆家是传统的细长型家屋,生活空间从玄关向内延伸,里头还有个面积不小的中庭。整片庭院几乎都被竹林占据,但在一方角落里祭祀着一个冢,用来封印被祓除的邪灵。不过,「那些东西」经年累月不断增加、聚集,能量一点一滴逐渐蓄积,有朝一日可能会濒临极限而爆发出乎意料的巨大力量,冲破那个冢的封印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为了避免这个危险性,外公开始以被驱除的邪灵们为题材进行创作,将它们封印在小说这个封闭的世界中——也就是采取双重封印的防卫手段。 注3:出现在作者另一系列作品「刀城言耶系列」的《如厌魅附身之物》中,其栖息的禁忌之山「九供山」即是故事舞台之一。 注4:同样出现于《如厌魅附身之物》中,位处苍龙乡最西端。 「那些看了小说的人,不会发生可怕的事情吗?」 有次外公正在别馆书房里写作时,年幼的俊一郎提出自己的疑惑,外公听了仍埋首稿纸堆中,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的作品,都有施行特殊的古老法术。」 但外婆对这件事的说法又完全不同了。 「那个喔,一开始只是你外公想不到怪奇小说的题材,才来参考我客人的故事。没想到后来发现刚好有这种功效。外婆我对这件事情呀,说真的也是大吃一惊呢。」 自那时起,这对奇妙二人组就开始「携手合作」至今。外公因此而撰写的作品中,作为题材的魔物格外凶恶令人畏惧的,就是纱绫香看到的那本《长坊主》。 「你从我外公的书,又联想到我外婆吗?」 「对。我去找律师讨论,请他帮我调查。然后前几天他才跟我说,弦矢先生你要在东京开事务所。」 「从外公到外婆,然后又连到我……?」 俊一郎露出思索的表情,一边喃喃低语。 「我听说这间事务所今天才开张,但弦矢先生你从小时候就相当活跃了吧?为什么还要……不,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开事务所但是……为什么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呢?」 「这和你无关吧。」 从思绪中回神的俊一郎马上冷淡地回嘴。 幼稚园时遇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西装男」是一切的开端,自此他开始看见形形色色的「死相」。妈妈也发现了儿子的特殊能力但却佯装不知,大概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吧。外婆倒是和妈妈相反,十分认真教导外孙这些「死相」的意涵,还有妥善应付的方式。 不过一直以来外公外婆都住在关西,俊一郎则住在东京。只要有长假,妈妈就会带俊一郎去外公外婆家玩,但她自己却会刻意避开外婆。她认为儿子会有这种怪异能力都是自己母亲的责任——他妈妈抱持着这种误解,不,或许应该说她想要以此转移问题的焦点。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俊一郎能够明了妈妈当时的心情,但当时这个情况深深刺伤了俊一郎幼小的心灵。 弦矢俊一郎看见的「死相」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中一种即将夺取无特定对象的性命,另一种则附在特定对象身上。举例来说,前者的死因会是灾害或意外,而后者则是因被杀害或生病导致死亡。在前者的情况中,如果人们能避开那个致命地点,就可能死里逃生;而后者的情形里,要是能破解、去除掉根本原因,当事人也许就能捡回一条命。 没错,只要俊一郎能顺利处理的话—— 但当时俊一郎年纪尚小,这种期待未免太过严苛。外婆明了这点,所以打算好好「教导」他,但他妈妈对此事感到强烈不满。妈妈恐怕是对于被称为爱染老师的母亲那强大的力量,与自己儿子因隔代遗传继承的那种特殊能力都打从心底感到抗拒。她心里一定相当恐惧,要是把儿子托付给自己母亲,这个孩子将来就会变得像「爱染老师」一样。 但由于俊一郎不晓得该如何应付自己看到的「死相」,接二连三地引发许多问题。没过多久,左邻右舍与学校同学都背着他窃窃私语,偷偷唤他「死神」、「恶魔之子」或「怪物」。 这些流言蜚语对俊一郎造成相当沉重的打击。明明自己只是出于好意想帮忙,是为对方着想才出声提醒,警告对方你身上有「死亡」附身……那些人无视他的警告不幸罹难就算了,旁人还把死亡原因都归咎到自己头上,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让那时还是孩子的俊一郎深受打击而日渐消沉。结果俊一郎没过多久就开始拒绝上学,最后成了足不出户的茧居族。 然后——发生了某件事。 但是,他没有丝毫相关的记忆。他记得的只有,某天当他意识到时,已经住在外婆家生活了。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只有自己住在杏罗町的家里。 奇怪的是,他也完全没有想要寻求解释。反倒像是一只刚搬家后四处探索的猫咪,只是心无旁骛地去确认、观察与习惯自己身处的崭新环境与状况。 外公外婆也没有特别对他说什么。不知为何有许多报章杂志的记者蜂拥而至,但外公都语气坚定地请他们回去。虽然不晓得外公怎么说服他们的,但只要外公一出马,大部分记者就干脆地打道回府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俊一郎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小学时没有调查真相的能力也就罢了,上国高中后,他也逐渐知晓许多挖掘过去的方法,然而他却刻意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那是因为他害怕。那应该不是对于深埋的过去、对于未知事物油然而生的胆怯感受,而是另外一种恐惧。 不要知道绝对比较好…… 要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定会发疯吧…… 内在本能在他心里反覆低语,发出警告喝止,用尽全力嘶吼,叫他绝对别探寻过去。因此他才什么都没做,今后他也是同样打算。 幸运的是,当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外婆的「教育」和外公指导的学校课业填满了他的生活。外婆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可不是来作客的」,因此他也逐渐熟稔各种家事。有些在外婆家走动的咨商者相当疼爱他,他也慢慢开始会出门到附近走走,不久后终于恢复到可以回去上小学的程度了。 但是,在这段十分漫长的时间中,他能敞开心房接受的对象,除了外公外婆就只有猫了。对俊一郎来说,猫不仅是他的朋友、手足,也是他的双亲。 他对人类的不信任感已经深植内心难以抹灭,因此言行举止总是毫不客气,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将自己封闭在孤单一人的世界里,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也不表现出任何情绪,看似非常冰冷但如果伸手触碰却仿佛会烫伤般……这样的形象在不知不觉间定型了。 外婆结束一整套教学后,就放手让外孙开始「工作」。那时俊一郎近乎绝望地想,结果外婆也只是想要传人才收养自己的吧。 「你明白吗?就算你讨厌那个力量,它也绝对不会消失,只要你活着的一天,不管再讨厌也得面对它。」 不过那似乎只是俊一郎的误解。 「但是呀,什么事都一样,一定有好的部分也有不好的部分。你这个力量的优点就是,可以依据使用方法的不同而帮助别人。这是其他人不管多想做都做不到的,非你不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喔!而且藉由勇敢面对这个力量,你也可以好好地认同自身的存在。有句话叫做一石二鸟……」 说到底外婆还是为他着想。俊一郎终于了解,外婆只是采取了她认为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要跟那些来咨询的人收钱呢?」 俊一郎忍不住提出心中疑惑。 「傻瓜,你这个孩子喔……当然是为了要生活呀。」 原来爱染老师也不是完美的圣人君子……俊一郎记得当时自己得知这一点后,可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前来向外婆求助的咨商者中,一开始只有俊一郎能在他们身上看见「死相」的人,才算是他要服务的客人。但关于他的良好风评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流传开来,没过多久指名找他的客人开始逐渐增加,把外婆都晾在一边了。 「你少得意忘形啊。你这菜鸟想跟我比,还早了一百年咧!」 俊一郎明明什么也没做,外婆却突然对他发火。 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躲到别馆的外公书房里,不过外公老是自顾自地埋首于稿纸堆中,头也不抬一下。不过,外公意味深长地浅笑说: 「她是在闹别扭啦。外孙比自己还受欢迎,她当然会吃味了。」 俊一郎备受瞩目的理由,当然还是因为死视这个特殊能力。在能看见别人的「死相」这个能力上,就连外婆都得让他三分。但是,他能赢过外婆的地方,真的也只有这一点。比起只拥有死视一项特殊能力的俊一郎,外婆不仅有多种特殊能力,功力又深厚。不久之后俊一郎也逐渐明白,无论多么努力修行积累,也没有任何人能继承爱染老师的衣钵。 即使两人的能力差距如此显著,俊一郎还是有无数咨询者蜂拥而至,这件事大概也意味着人类的业障深重,总是无法放下对「死亡」的强烈担忧。 就算如此,外婆也绝对不会在为俊一郎挑选咨询者时放水。只要是她判定无法对俊一郎带来良好影响的客人,就说什么也不肯让对方靠近孙子一步。如果对方因此无法痊愈获救,她会揽下全部责任自己处理。 俊一郎心里明白,虽然他身处的家庭环境十分特异,但自己确实是在外公外婆的用心守护下成长的。 过了不久,俊一郎终于抓到和「死相」和平共处的诀窍,自此就能够自由选择「看」或「不看」了。在这之前,只要「死相」出现在眼前,他无论乐意与否都得被迫观看。然而现在他进步了,只要自己不有意识地去「看」,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不会再有任何奇怪的东西映照在俊一朗的瞳孔里。 俊一郎一直到高中毕业两年后,也就是今年初春为止,都还住在关西和外公外婆一同生活。虽然外公外婆曾建议他去念大学,但他摇头拒绝后,外公外婆也没有勉强他。 「我这阵子先暂时帮忙家里的工作吧。」 听到俊一郎这么说后,一向言词辛辣的外婆毫不留情地说: 「你这不过是失业青年的借口吧。」 「才不是,这也是一种报答你们的方式嘛。」 「你呀,就算花上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啦。」 「在我的一辈子结束之前,外婆的一辈子就会先结束喔。」 「你、你、你这孩子,唉……这到底是像谁呀,你现在居然会说这么无情的话,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然是像外婆。但俊一郎要是胆敢把这句话讲出口,外婆肯定会大动肝火,所以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不过她特别用了「失业青年」这种字眼,可以强烈感受到外婆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对于根深柢固不相信人类的他来说,无论将来进入哪种行业,所有的职场都会带给他相当程度的痛苦。即使如此,外婆完全没有要让他继承爱染老师衣钵的意思。 「我让你在这里修行,只是为了让你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 「但是,你不是说这个能力一辈子都会跟着我,要我用它来帮助别人——」 「那个只是为了要让你认真修行才说说的啦。对我来说,只要你能够正确理解并控制自己的能力,这样就够了。」 这个「工作」不仅经常遭人误解、饱受偏见攻击,无论在肉体或精神上都会造成相当剧烈的负担,有时还会伴随生命危险,外婆大概是不想让外孙从事这么辛苦的工作。 但是外公的想法就不同了。 「俊一郎,你要不要去东京看看?」 今年三月下旬的某一天,俊一郎在别馆书房帮忙整理资料时,埋首于稿纸堆中的外公突然这么提议。 「东京?为什么?」 「你也二十岁了,差不多也该独立生活了吧。」 但俊一郎深知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外公再度开口: 「那个呀,是因为不希望你使用那能力。」 完全不需要解释,「那个」指的当然是外婆。 「外公我啊,反而认为你应该善用它。既然一辈子都会跟着你的话,不好好利用一下也太说不过去了吧。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但你从小开始帮过的那些咨询者,至今也累积了不少,其中还有许多大有来头的人物。也就是说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建立了相当庞大的人脉网络啰。所以呀,就算你现在马上在东京开个事务所,也不愁找不到委托人上门,没问题的啦。」 「但是,外婆她……」 「她也是很矛盾呐。她打从心底希望你能出社会,像一般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但是她也比任何人更了解,那是不可能的。」 「关于这点,外公我有好好考虑过了。你可以活用至今累积的人脉、接受咨询,拿来当作一种做生意的方式。不要只是当个融入城镇或地区,与地方连结紧密的灵媒,而是要好好发挥你的能力,进行某种顾问业务。」 「顾问?」 「就算万一有什么状况发生,从警界开始算起,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强力后援多得是,一定没问题的。」 「咦……」 「啊,你大概不太清楚,但总之你不用担心啦,我都有仔仔细细地帮你记录下来。」 这倒是初次耳闻。外公居然也有认真地为他的将来打算,为了在有一天宝贝孙子想发挥自己的能力时能派上用场,而长期持续整理顾客名单。 「其实我呀,一直有在写一本叫作《死相学》的书。」 「我把你看见的那些死相,照你看见的方式来做分类,最后我想把它们都系统化。」 「是本学术书吗?」 「嗯。当然内容要够有趣,我也会把它拿来当成小说的题材。」 到头来无论是整理顾客名单,还是建议自己到东京开事务所,全都是外公为了自己找题材方便吧……?这样的疑惑不禁浮现在俊一郎的脑海里。因为外公外婆这对夫妻实在很像,根本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 不过,外公对外孙的不安与疑惑毫无所觉,用喜孜孜的语气接着说: 「事务所外面的看板,可能要写什么顾问这样才妥当吧。」 「侦探,如何?」 「哦……?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吗?相当不错呀。」 俊一郎先把对外公的疑虑暂时摆到一边。听到这个点子的瞬间,他觉得仿佛看见了自己该前进的方向,只是顾问这个词对他实在是没有吸引力。 何时?何处?对象是哪位(或是哪些人)?倘若面对的是夺取不特定对象生命的那种「死相」,他就得尽全力找出这些资讯。另一方面,要是情况是「死相」依附在特定对象身上,他也必须搞清楚死因将会是生病、意外、还是谋杀。也就是说,不管眼前出现的「死相」是哪一种,他的任务都相当于那些推理小说里名侦探的工作。比起顾问,侦探这个词更为适合吧。 外公马上就采取行动。外公平常老是不动如山地坐在书房桌前,一心一意地埋首稿纸爬格子或悠闲地看看书,就算偶尔出门也顶多是去散个步而已。外婆跟他相反,总是到处走动忙东忙西,即使人在家里也一样老是闲不下来。约莫只有祈祷时,才能看见外婆牢牢地坐在一个地方不动的身影。 虽然两人的个性分别如此,但当时机真的降临,却是外公比较能果断地展开行动。外公跟熟识的编辑连系过后就自行前往东京,到处走访条件出众值得一看的租屋处。照理说外公应该在这个阶段就交棒给俊一郎去处里,但他却迅速地与屋主谈定签约细节,让俊一郎着实吃了一惊。 外公看上的,就是现在这间办公室所属的神保町「产土大楼」。这栋大楼据说是在战后复兴时期兴建的,之后也曾历经多次装修改建,讲好听点是古色古香,讲难听点就是一间快报废的老旧废弃屋。 俊一郎和外公的对话才不过是大约两个礼拜前的事情,现在他竟然就已经在这个打理成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接待着这位有些奇特的委托人。 三 入谷家 内藤纱绫香与入谷秋兰是在新宿歌舞伎町的「蓝天使」酒店相遇的。彼此之间的关系是——纱绫香是陪酒女郎,秋兰则是客人。 纱绫香进店后的头半年确实赚了不少。高中刚毕业的新人——这个店里帮她设想的卖点,还有她那货真价实稚气未脱、青涩生嫩的脸庞与动作姿态,都帮她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然而,这些特点到秋天开始就不管用了,客人很快就腻了。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她就无法赚取自己期望的收入水准,要想达到同等的金额,看来只剩下切换跑道至卖身这条路了。店长最近频频如此暗示她。在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此时,出现的就是和朋友一起来到店里的入谷秋兰。 前年九月初的那一天,久未休假的入谷秋兰难得请了假,到神保町的旧书店寻宝,翻找喜爱的怪奇幻想文学和侦探小说的稀少珍本。晚上则与多年不见的学生时代好友玉城碰面喝酒。玉城对新宿歌舞伎町十分熟悉,顺势提议去一家「有许多可爱女生的店」,那就是「蓝天使」。 然而,已经微有醉意的秋兰说: 「我今天,找到了不得了的宝贝喔。」 坐在秋兰身旁的,是和纱绫香同桌的美树。她配合地敷衍着说自己也喜欢看书,秋兰却信以为真,满心雀跃地从包包中取出珍贵的旧书。 「就是这本,东城雅哉少数内容纯正的本格侦探小说《拷问馆的惨剧》。这本书背后还有个故事,据说因为他本人对这本作品不够满意,所以印了初版之后就将它封印,在旧书市场也很难寻得它的踪迹呢。」 比起眼前这位女子,秋兰对刚入手的这本旧书更是着迷不已。 「你这家伙,人都难得来酒店了还是——」 玉城整个傻眼,但秋兰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眉飞色舞地谈论书的话题。 「喔?这本书这么稀奇吗?那一定很贵啰?借我看借我看。」 不过,秋兰看着兴奋喧闹的美树,虽是迟了好几步,似乎也终于明白对方对旧书价值并不了解,他把书放在美树构不着的桌子另一头。 「我熟识的旧书店几个礼拜前就跟我说他们拿到这本书了,但我担心万一寄送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一切就完了。所以呀,到今天好不容易能亲自去店里拿书为止,我一直都拼命忍耐——」 「你都讲成这样了——到底是哪本书?你就别卖关子了借看一下啦!」 坐在美树旁边的玉城边说边伸出手,就在此时—— 他的手肘撞到玻璃桌上的掺水威士忌,玻璃杯应声翻倒,杯里的透明液体一瞬间扩散漫开,在面积不大的玻璃桌面上朝著《拷问馆的惨剧》无情地一口气流去。 玉城发出「啊」一声惊呼,旋即伸手搔了搔头,美树一边笑骂「讨厌啦」一边也只是用湿毛巾抹了桌子两三下,但秋兰已然脸色大变。即使马上伸手抢救也绝对来不及了,他的表情清楚地展现了内心的绝望。 此刻,一只纤细白晰的手突然从旁边伸出,在酒液差点就要沾上《拷问馆的惨剧》的瞬间,千钧一发地将那稀有珍本从桌上救了起来。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或许现场只有秋兰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谢你。幸好,你马上……」 纱绫香战战兢兢地递出书本,秋兰好似现在才初次发现她的存在,紧紧地盯着她瞧。 「不、不客气……」 或许是因为秋兰的视线太过直接而专注,纱绫香似乎感到害羞而微微低下头。秋兰趁机认真地说: 「等店里打烊后,要不要换个地方聊聊?」 「你、你给我等一下!」 秋兰的发言让玉城非常讶异。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都太唐突了。你听好,在这间店里,对于初次见面的女生,就算你这样说人家也——」 但纱绫香爽快地答应,徒留玉城一个人在旁边哑口无言。 这种相遇情节简直老套至极,就连现在的连续剧或动画也不会采用,但五个月后,两人就决定订婚了。此时秋兰三十三岁,纱绫香十九岁。整个故事完全就是灰姑娘的翻版,让「蓝天使」的所有人都惊讶无比。 订婚当天,秋兰那边有玉城为首的十几位好友到场,纱绫香那边则只有外婆一人出席。秋兰的家人全都不认同这个婚约,而纱绫香身边亲近的人仅有正在住院的妈妈与忙于照顾妈妈的外婆而已。纱绫香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朋友的同学或伙伴。即使如此,两人仍迫不及待地在婚礼前,就在秋兰位于青山的大厦公寓里展开幸福甜蜜的同居生活。 当然她内心也有些微不安,秋兰家人的态度让她十分挂心。 「入谷家」的豪华宅邸位于悠闲恬静的世田谷区音槻住宅区内,纱绫香第一次上门拜访,是在和秋兰交往超过三个月的时候。 秋兰一开始就曾说「好想带你回老家」,但纱绫香听到这句话的当下却感到犹豫退缩。虽然秋兰总是自信满满地保证「我妈一定会喜欢你的」,但纱绫香心中的不安却无法消减。秋兰或许是察觉到纱绫香的踌躇,也没有继续勉强她。不过只要双方是认真地交往,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一种「仪式」。 「入谷制果」是秋兰的爷爷创立的公司,到他爸爸敏和时已经是第二代了。 不过,家族企业常见的放任式经营,还有两年前新增的饮料部门被内部人员对外举发「百分之百纯天然果汁」的标示不实后,作为公司命脉的制果部门也爆出一连串其他不实标示,再加上后续糟糕至极的危机处理态度,接二连三的问题使得营业额一落千丈,终至在一年前不得不将公司转手让人。 敏和身为代表董事,在事情发生后就因过度劳心而突然生病离世,然而不久就有咒杀的流言传出。 敏和生前除了妻子淑子以外,还与十位以上的女性关系匪浅。传闻说,他在外总共有十三个女人。 听说,其中有多位是教会修女、神社巫女或寺院住持的女儿等宗教相关人士,或许是敏和特殊的嗜好吧。其中也有兽医和雕刻家等专业人士,可见得他想要的绝对不仅是拥有姣好面容的平凡女人,反倒都是些优秀出色、独立自主的女性。他巧妙地蒙骗这些女子,在她们被经济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时伸出援手,采取这种令人不齿唾弃的手段。 他甚至还与其中四位爱人生下孩子。就算事情仅止于此,也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了,但最棘手的问题还在其他方面。一旦这些女性生下小孩后,他就会丝毫不顾对方意愿地擅自支付分手费断绝关系,只认养孩子,并将他们带回入谷家养育成人。 敏和本人用老婆淑子没有生育这点当作借口,将自己离经叛道的恶劣行径正当化。不过即使秋兰出生之后,他还是执迷不悟地接连再犯,甚至曾对家里的帮佣出手,引发严重问题。由此可见,他可能不单纯是生性风流容易出轨,而是拥有异于常人的性欲。 因此,迎接纱绫香的入谷家成员以秋兰的妈妈淑子(六十三岁)为首,还有全都同父异母的姊姊春美(三十七岁)、哥哥夏树(三十四岁)以及两个妹妹冬子(三十岁)与四季实(二十五岁)。 纱绫香坐在朝着秋兰老家奔驰的车上时,才首次听说这家族的组成成员如此特殊。想必是秋兰认为如果事先说明,纱绫香一定会对登门造访一事踟蹰不前。 入谷家是坐拥宽敞庭园的庄严西式宅邸,单从外观判断,看起来似乎是昔日贵族的居所,但只要踏进屋内一步,就能马上从散乱各处、摆设毫无章法的艺术品数量,感受到原屋主敏和的暴发户气息。实际上,一个空间里居然能同时存在尺寸近两公尺的十一面观音与能绑上成年男性的巨型十字架,这几乎可说是超现实的画面了。 他们穿过摆饰杂乱的玄关大厅走向会客室,宽敞的房间里全员都已经到齐了。 「这位就是我的女朋友,内藤纱绫香。」 秋兰介绍完纱绫香后,春美首先发难,她对纱绫香打量了一番。 「哎呀,这位小姐相当年轻呢。」 「什么呀,原来秋兰你喜欢这型的哦?」 夏树紧接着说,脸上浮现轻薄挖苦的笑容。 「你该不会还是高中生吧?」 「喂你呀,不注意一下你的发言,待会儿小心被人当成性骚扰,可就触犯法规啰。她和秋兰站在一起还算顺眼,也许可以算是合适的一对,不过——我们都不希望让入谷家丢脸对吧,妈妈?」 夏树对着淑子抛去问题,然而身型娇小的老妇人仅仅是沉默地注视着纱绫香。 除了淑子,冬子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纱绫香看。只是淑子眼里蕴含温暖的神色,而冬子的眼神却满是冷淡。 四季实只有在最初轻轻地点头示意,之后就一直都低垂着头。 「哎呦,这位小姐真是可爱呢。」 一位坐在距离入谷家五人稍远处的年长女性,不知道是没听到至今的对话,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唐突地开口发表意见。 她是志茂文惠(七十二岁),是入谷家的帮佣。她长年照料着这些母亲全都不同的孩子们,可说是相当于奶妈的存在。外观也很符合奶妈的形象,体型丰腴、态度威严。当然照顾孩子成长的任务早已结束,不过她似乎就这样继续住在入谷家中。 「这些孩子都没有要结婚的样子,我本来还担心说搞不好我这辈子,夫人都看不到孙儿的脸咧,看来这不过是我杞人忧天了。」 此时,纱绫香在心里对入谷家的每个人都留下不同的印象。 春美和夏树露骨地表示了他们心中的轻蔑。不过姊姊春美纯粹只是轻蔑,而夏树看纱绫香的眼神里,还带着好色的意味。他虽然揶揄弟弟喜欢的女性类型,但那极度色眯眯的眼神让人不禁怀疑他才是对年轻女孩有兴趣吧!他年纪轻轻就发量稀薄、中年发福,外观看起来就像是过去总让人印象恶劣的典型御宅族。不过他令人怀疑的原因想必不单纯只是因为这副御宅族外貌。 虽然是不同母亲生的姊姊和哥哥,但他们毕竟仍然是秋兰的家人,纱绫香也希望能尽量保持友好关系,但眼前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非常容易理解,就这个层面来说或许不难应付。 让人完全无法捉摸的是,冬子。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只是一直凝视着纱绫香。纱绫香努力对她挤出微笑,但冬子依然毫无反应。即使纱绫香向她搭话,她也完全无视。纱绫香担心自己是不是刚见面就被讨厌了,但看来又并非如此。从那双淡漠的眼神中看不出厌恶或反感,但看起来也不像怀抱善意,纱绫香完全摸不透冬子的想法。 四季实虽然和冬子同样沉默不语,但她最让纱绫香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她们两个年纪最接近吧。不过,主要还是由于纱绫香从四季实总是低头不语的模样,发现四季实对兄姊的言行举止暗自感到羞愧。只是四季实在四人之中身形最为娇小,个性又文静,看来在这个家里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受到重视。 淑子则明显地有些不知所措。儿子突然带女友回家,而且年纪还小他一轮以上,母亲会这么惊讶倒是人之常情。仔细想想,淑子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分开生活,住在一块儿的都是养子养女,她生活在如此特殊的环境,好不容易盼到儿子难得回家正开心时,却突然冒出一个女朋友,她一定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不过淑子打算温柔迎接纱绫香的心情倒是充分地传达出来,因此纱绫香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 帮佣的志茂文惠倒真是悠然自得,纯粹因为秋兰带女友回家这件事而感到喜悦,对于纱绫香的年龄,她也只善意地说:「没有比年轻更好的事。」在文惠的脑海里,这两人似乎已结为一对年轻夫妻。当然,要说她毫不在意入谷一家的言行呢,又似乎不是如此。她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对一切了若指掌后,决心故意装糊涂。无论如何情况相当明显,入谷全家都是因为有她存在,才能勉强维持运作。 纱绫香第二次拜访入谷家是在一个月之后。她跟秋兰在公寓里度过纯属两人世界的除夕夜、一起迎接新年来临之后,秋兰对她说:「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虽然有点自作主张,但我已经有在准备了。」听到这番话,纱绫香仿佛置身于幸福梦境之中,满心欢喜地答应。她带着这般飞扬心情前往秋兰老家拜年,但却被狠狠泼了一桶冷水从美梦中惊醒。 秋兰在全员到齐的场合,宣告自己与纱绫香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瞬间,所有人都顿时安静下来,那个沉默太过骇人。 不久,春美以不予置评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开口: 「纱绫香小姐——是吧?你母亲的健康情况,好像相当不乐观吧。」 夏树迫不及待地马上接口: 「为了筹措妈妈的住院费用,还到新宿歌舞伎町的酒店上班,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孩,是吧?秋兰。」 「夏树,酒店是怎么样的地方呀?」 「那是一个跟女人完全没有关系的地方,只要不在那边工作的话……」 「是专门让客人喝酒的高级餐厅吗?」 「不,姊姊呀,这跟银座那些会员制的俱乐部不同。那里的客人与其说以喝酒为目的,不如说都是为了店里的女生来的,这种地方就称为酒店——」 「喔,是这样呀……」 两人的这番对话仿佛别脚演员拙劣地相互丢接着台词,春美状似刻意地摆出扭曲的表情,对纱绫香投以轻蔑的眼神。 纱绫香低垂下头,身旁的秋兰以失望无奈的口吻说: 「姊姊,哥哥,你们是请征信社调查了吗?」 「因为你是我们疼爱的宝贝弟弟呀,我们担心你该不会被奇怪的女人骗了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还好我们动作快赶紧就调查了。」 「她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还有就如同哥哥所说的,她是为了赚取妈妈的住院费用——」 「但是姊姊呀,她好像不太适合那种店呢。」 夏树明显刻意忽视秋兰,继续唱他们拙劣的双簧。 「哎呀,那她果然还是个出身良好的小姐是吧?所以才无法融入那种店里。」 春美以女性来说,个子高挑身材又好,但凌乱松垮的穿着,让她看起来才像适合特种行业的女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就安心了,不过她的外婆听说是个算命的。然后外公喜欢赌博,欠了一屁股债之后就离家出走,当然这都是她出生前的事情啦。」 「这样呀……」 「所以她妈妈为了帮助家计,高中毕业后就去俱乐部当陪酒小姐,跟客人结婚之后不久就生下她。但是她爸爸喜欢赌博,只留下一堆欠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人总是不断重复同样的命运呢。」 「不久她妈妈就因为工作过于劳累而生病,家计重担就落在外婆的肩膀上。她妈妈的病状很快地恶化,医疗费用一定也不便宜,不是她们省吃俭用就可以贴补的金额。她也有去打工,但是高中生能获得的酬劳有限,还是,她有做过什么更好赚的打工吗?譬如援助交际之类——」 「你们不要太过分!这样说她——」 纱绫香赶紧拉住正要大发雷霆的秋兰,死命安抚他。纱绫香不希望秋兰因为自己的缘故和家人吵架,即使那是一群极为特殊的家人也一样。 不过,春美也模仿起夏树,无视怒火中烧的秋兰迳自说道: 「最近的年轻人,好像都没有贞操这类观念是吧?」 「不过我说姊姊呀,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刚准备要离开不适合自己的酒店,跳槽到另一种风俗产业呀。她正好就是在这个时期,遇见了我们的弟弟秋兰。」 「这不就是及时雨吗?飞上枝头当凤凰,这时机也真恰好呢。」 「姊姊你也太落伍啦。在她原来工作的地方呀,那边的人都说她是灰姑娘,心里可是羡慕得要命喔。」 「因为高中时赚外快的工作,原本要拿来当作正职,却还没开始就不必做了嘛。这种工作呀,还是高中生赚得比较多吗?」 「这是当然的吧。不过姊姊呀,那段时期她外婆好像不只帮人家算命,还有做一些诡异的祈祷和咒术之类的工作,一口气赚了不少喔。只要委托人希望的话,还有很多其他更不堪的——」 「我外婆才没有做那种事!」 纱绫香克制不住地大声吼了出来。 她至此都是低垂着头暗自忍耐,此刻却突然抬起头大吼,让春美跟夏树都吓了好大一跳。但他们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样子。 「她居然敢这样跟我们说话,真是没礼貌耶。」 「你装傻也没用喔,我们都仔细调查过了。」 「妈妈呀,你怎么说?要是让她嫁进我们入谷家……」 淑子应该是因为春美跟夏树的爆料而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傻愣在原地。 文惠代替失神的女主人开口说: 「我外婆以前也做类似的工作喔。不过情况有点不一样,她并不是拿这当吃饭的家伙,只是接受一些街坊邻居们的咨询,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听到风声特地远道而来……现在回想起来,搞不好她在那个领域还小有名气呢。我从小就待在那样的外婆身边,自然我也……」 文惠语调悠然地持续叙说着。她是对纱绫香出手相救呢?想要扭转聚会的气氛呢?还是只是随着话题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呢?她真正的心思让人无法猜透。 但春美完全无视讲个没完的文惠。 「妈妈呀,这女生果然让人无法接受吧?」 「但、但是,如果这一切秋兰都知道的话……」 淑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开口把话讲了一半。 但夏树马上激动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秋兰一定是被她骗了呀!」 春美接著有些嫌恶地说: 「妈妈,这不只是出身高低或职业贵贱的问题喔。那种仿佛魔女般的人的孙女,就要嫁到我们入谷家来……这太让人不舒服了,真教人不寒而栗。」 对话持续进行时,冬子一边听着哥哥姊姊的发言,一边仍只是牢牢盯着纱绫香看。四季实更是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 「秋兰,你不过是同情她的遭遇罢了。」 春美用对年幼稚童解释道理的语气说: 「如果只有她为了母亲的住院费用在酒店上班这件事的话,我也应该能够接受……」 她先虚情假意地讲了句漂亮话后。 「不过,好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是吧?你应该也吓一大跳吧。」 「她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包括援助交际这件事情也是吗?」 夏树尖锐地追问后,秋兰狠狠瞪着他说: 「她没有做那种事情。还是征信社的报告里面有写这件事?她外婆是个魔女这种愚蠢到极点的评论,也是报告里面写的吗?」 「啊……没、没有、不是这样……」 两人明白秋兰确实彻头彻尾了解纱绫香的所有过去后似乎非常惊讶,表情明显透露出计画整个被打乱的心思。 即使如此,这天结果还是没能成功让入谷一家认同秋兰和纱绫香的婚事。虽然淑子和文惠投赞成票,但春美与夏树坚决反对。明明这是自己亲生儿子结婚与否的问题,跟旁人应该不相干,淑子却非常顾虑养子养女的想法,纱绫香对这点有了痛切的体悟。淑子看起来似乎认为要是不能获得全体的祝福,自己的儿子就没办法幸福地结婚。 「姊姊和哥哥的打算似乎落空了呢。」 从回程车上秋兰说的话中,纱绫香才意外得知现在是秋兰一个人撑起整个入谷家。秋兰说,过去春美和夏树都是入谷制果的挂名董事,两人成天游手好闲坐领高薪。不过公司转手让人之后,他们两人自然就失去了收入来源。冬子大学毕业后没有进爸爸的公司,也没有去其他地方上班,一直以来都不曾工作过。只有毕业于英文系的四季实有在当家教,但赚的钱也不够独立生活,实际上更接近打工的性质。 因此当敏和突然过世之后,年纪轻轻就创立it企业又经营成功的秋兰,就开始在经济上持续援助着入谷全家。 「只要妈妈和文惠姨还在,我就会继续照顾那个家。当然即使两人不在了,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姊姊还有妹妹们流落街头。四季实就算了,剩下那三人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大概马上就会饿死吧——不过事情会走到这般田地,爸爸要负很大的责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他都是亲生父亲……我还是认为自己有义务要帮助大家。」 秋兰十分热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讲得太过专心,若非纱绫香有留意的话,他们差点就要在某个路口与没注意前方的右转车发生意外。实际上,那辆车本来是差点撞到正在过马路的行人,只好紧急转弯,结果又大力撞上附近的交通号志。要是纱绫香没有出声提醒,秋兰的车跟那辆车一定会在路口猛然撞上。 而秋兰这段话想表达的含意,轻轻浅浅却也确实地传达到纱绫香耳里。只要情况允许的话,纱绫香也仍想跟这些也许会成为自己姻亲的人好好相处。 第二次拜访过了半个月后,秋兰一个人回老家向大家报告与纱绫香的婚约。虽然早就心里有底,但果然还是遭到春美和夏树的猛烈反对。即使在无法获得家人支持的情况下,半个月后两人还是举行订婚仪式,开始同居。 对纱绫香来说,这段时光过得十分幸福,说是出生后第一次感到这么幸福也不为过。但这段美好的日子也仅只持续了两个月。 因为四月上旬的某一天,秋兰独自去拜访入谷家后,突然就过世了。 四 守灵与葬礼 俊一郎沉默地听着纱绫香娓娓道来,在纱绫香的描述告一段落时,立刻唐突无礼地询问: 「你未婚夫的死因是?」 「急性心脏衰竭。但是他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症状。真的是突然……突然就不能动了……」 「就因为这样才叫做急性心脏衰竭吧?」 俊一郎的回话十分冷淡,但纱绫香并没有动怒,仍然维持稍低着头的姿势再度开口: 「不……硬要找出理由的话,不能说是毫无原因。婚礼前几个月,他为了让入谷家的人接受我一直非常辛苦,刚好那时他的工作也突然变得非常忙碌……」 「不利条件同时发生吗?」 「他身材瘦小,虽然没有生病,但也绝非身强体健的类型。每次一这样想我就觉得胸口难受……要是只有工作上的问题……要是没有为我的事情而操烦……他应该就有更高的机率可以活下来……」 「现在讲这种假设的话也没有用了。」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遇见彼此的话…… 「我不是说—」 「但是——」 「你给我听好,只要他继续工作就一定会有问题发生,然后在私领域也同时发生让人心烦的问题,这种情况今后一定也多得数不清。意思就是不论早晚,他的身体都会面临这种负担——」 「但、但是……要是他一开始遇见的就是能让他家人认同的女性……不是跟我这种……而是更能讨他们欢心……」 「你如果想吐苦水的话,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吗?」 纱绫香不自觉抬起头,她的脸上隐隐浮现怒气。 另一方面,俊一郎对于自己一时大意受好奇心驱使,花大把时间倾听对方谈话这件事深感后悔。而他的想法一定是清楚写在脸上了。 「对、对不起……」 纱绫香脸上的怒气很快就烟消云散,转变成十分落寞的表情。俊一郎语气颇为无奈地开口: 「我这边是侦探事务所,而且还是非常特殊的——并不是那种倾听别人烦恼的咨商室。」 「我知道……」 纱绫香顺从地点头回应。俊一郎心想这样拖拖拉拉下去她不知道会待到什么时候,打算赶快结束谈话。 「也就是说,他的死因并没有任何问题吧?」 「是、是这样没错。」 「还是他过世这件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因为听说是由入谷家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羽田森医生,诊断他是急性心脏衰竭的。」 「你知道那位医生有跟入谷家的谁特别亲近吗?」 「照文惠阿姨的说法,医生应该是跟秋兰的妈妈淑子阿姨还有文惠阿姨比较熟稔……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想说,如果是有长年交情的主治医生,请对方写伪造的死亡诊断也不是没有可能——」 「咦!那、那么他……他是被杀的……?」 纱绫香整个就要贴到书桌前来,俊一郎冷冷举起右手阻止她的逼近,开口回答:「我只是认为这一点也该考虑一下。不过,如果跟那个羽田森医师交情好的是你未婚夫的妈妈与奶妈的话,那应该就不太可能。」 「从你的话听来,可以知道他有些家人反对你们两个结婚,加上入谷家又只有他在赚钱,要是他在办理结婚登记前就死了——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他的财产继承人就不会是你,而是他的家人。就算其中有人这样想也并不奇怪。」 「怎么会……」 「你不也是因为有同样想法才来找我的吗?就像他父亲逝世后的那些流言蜚语一样,你也认为你未婚夫是被咒杀的。」 俊一郎望着垂着脸摇头的纱绫香,他暗付第一天就来了个棘手的委托人,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过世的?」 「前一天傍晚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心中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等到都快半夜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好几次都想打他的手机,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一直忍耐,到天亮都没能睡好……」 「后来是有人跟你连络吗?」 「对,文惠阿姨打电话给我。她说秋兰前一天中午过后突然回到老家,跟大家提他和我结婚的事,当然姊姊和哥哥猛烈反对,不过秋兰完全无意要理睬他们。」 「的确是这样呢。」 「结果谈话也谈不出个什么结论,到了傍晚大家一起喝茶时,他突然……」 「倒下了。」 纱绫香说她手足无措、慌忙赶赴入谷家时,在大会客室里都已经架好祭坛,祭坛前方也摆好棺木了。 她从棺材的小窗户向内窥视,看见秋兰苍白发青的面庞,她明白秋兰是真的已经过世了。结果她能好好跟秋兰道别的就只有此刻,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秋兰。 「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先问一下——」 「什么事?」 「对于你未婚夫过世这件事,入谷家的人各有什么反应?」 「守灵和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嗯……」 那一天,就连春美和夏树也收起平常尖锐的言词,只是也完全看不出他们有因弟弟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冬子则一如往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牢牢盯着纱绫香看。四季实虽然和平时一样都低垂着头,但从她频频拿手帕擦拭眼角的动作来看,应该是默默地泪流不止。 秋兰的妈妈淑子也流泪了,而文惠和静静流泪的这两人呈现强烈对比,她嚎啕大哭。淑子柔声安慰放声哭泣的文惠奶妈,纱绫香亲眼看见这怎么想都与常理相反的画面。 守灵和葬礼都只有家人参加。就连秋兰的朋友或生意伙伴,都是在纳骨于入谷家历代家墓之后才通知他们这个消息的。剩下的大概只有守灵当天,纱绫香的外婆在接到外孙女的连络后出席了葬礼吧。 「我真的对大家感到很抱歉……」 「为什么?」 「在守灵和葬礼的空档,我脑海里不停浮现那些参加我们订婚典礼的人的脸,我跟他们明明都只是初次见面,但他们都是真心祝福我们。当然我很清楚,那些祝福都是对秋兰说的,并不是直接对着我。但只要一想到我因为秋兰也跟这么多的人产生联系,就觉得很高兴。但我却没有办法通知他们任何人,心里真的很难受。比起我,明明有更多和他亲近的人在……」 纱绫香因为自身处境而产生的这种心理状态,俊一郎也能够了解,但无法完全同理她的感受。他也明白自己缺乏这种感性,但就算如此,事到如今是要他怎么办呢? 「然后葬礼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啊……有……」 俊一郎怕纱绫香又开始长吁短叹,因此仅仅是以工作的角度引导话题进展。纱绫香已经稍微习惯了俊一郎冷淡的态度,但她的反应似乎有些困惑。 「秋兰他妈妈,淑子阿姨跟我说,因为之后也还有头七,问我是不是能在他们家住下来。守灵那一天我也住在他们家……」 「所以说你现在住在入谷家啰?」 「没错。虽然我当时婉拒了……但是她拜托我一定要住下来……」 「入谷淑子拜托你的?」 「她说我跟秋兰等于已结婚了,那么一来也许我们早已住在一起了。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无法实现了,所以至少前七天,可能的话最好到四十九日结束为止,希望我能住在他们家……」 「原来如此。那么在入谷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守灵是四天前,你从那天就开始住在入谷家,那这两天你怎么度过的呢?」 「前天我去找外婆,然后去医院看我妈妈……昨天我和律师碰面。」 「接着今天你来找我。但是你未婚夫去世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在入谷家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即使如此你却去找律师,在极短的时间内请他准备好介绍信,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有种预感……」 「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等一下——」 「开始住在他家后,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不是当然的吗?人之常情呀。只要想想你住进入谷家的前因后果就明白了。」 俊一郎虽然嘴上这样回覆,但暗忖着,或许纱绫香的预感意外地准确也说不定。 首先,她成功在入谷秋兰的稀少珍本被酒水浸湿前救起它。纱绫香看起来绝非动作敏捷的人,她当下能够立刻反应,有可能是因为在事情发生前就莫名地感觉到不对劲吧。 第二,拜访入谷家的归途中他们避开了交通意外。虽然并不清楚那时的详细情形,但她说他们差点跟右转车撞上,也就是说他们的车子应该是直行的。就在他们打算直直开过路口时,突然有一辆想右转的车子窜到眼前。一般情况下这应该是无法预料的行为,照理说相当难以避开。若不是因为她在事发前就有留心,他们怎么可能平安死里逃生? 第三,未婚夫过世时,她同时感到内心有股不祥的预感。她说未婚夫一直都没有回来令她很担心的时候才不过傍晚而已,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早了。也就是说,她所拥有的可能正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当然从这三点就要说她有预知能力都还有点太过牵强,也无法因此就说她的直觉很敏锐。 但引起俊一郎注意的是,这三件事都和入谷秋兰有关。或许纱绫香对于自己拥有特殊情感的对象——而且只在那个对象遭遇某种危险时——会产生一种类似预感的直觉? 跟我一样是隔代遗传吗……? 俊一郎虽然暗自这样想,但脸上丝毫没有透露这些想法,反而用失望的语气说: 「你只因为有预感就来找我,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那个……」 「怎样?」 「在我身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你也太固执了吧。你对我似乎有不切实际的过高评价。」 从纱绫香保持沉默没有否认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弦矢俊一郎抱持的期待有多深。 「你脑中想的可能是我外婆的那些传说,但是我所能知道的,就只有对方身上是否有『死相』依附着,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当然无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死,这样想的话不管是谁其实都被死亡阴影依附着。所以我所能看见的那个『死相』到底是什么,就连我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不过,当眼前对象事实上正站在死亡边缘时,花功夫去厘清那是什么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我在你身上并没有看到这种状况。」 「不是我……?」 纱绫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的,至少似乎不是内藤纱绫香呢。就算你的那个不祥预感是正确的……」 「这样的话,是那个家里的谁呢……?」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也与我无关。确实,现在入谷家笼罩在一股非常诡异的气氛中,这个情况下,就算发生古典推理小说里描写的,遗产继承问题造成的连续杀人事件也不奇怪。但真是这样的话,你需要的是那些小说中能预防杀人事件发生的名侦探。」 「不过这种东西现实中当然不存在啦,你可以找个风评良好的侦探事务所——」 纱绫香瞥了房门一眼,俊一郎一理解到她是在看「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这几个颠倒的字时,心中就冒出一股无名火。 「所以我不是正在叫你去找真正的侦探吗?那个看板顶多就是做做样子,我实际上并非侦探,你来找我完全就是找错人了,而且只凭预感实在是什么也办法做,这点你也懂吧?」 俊一郎终于让纱绫香了解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有其限制,成功劝退本来可能会成为首位委托人的她。 即使如此,她要告辞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至少给我你的手机号码,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可以马上联系你。」 「我没有手机。」 「咦?这个时代……」 「因为没有必要。」 俊一郎用公式化的口吻回答后,就将不情愿离开,一直盯着自己瞧的纱绫香请出房门。不过,此时俊一郎还丝毫不知情—— 这间侦探事务所的首位委托人,果然还是内藤纱绫香—— 而且再次相会时,她将被异常不祥的死亡阴影笼罩…… 五 遗言 纱绫香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隔天起,她开始在入谷家服丧。 她至今因为秋兰过世深受打击,找外婆商量了不少事情,自己也想了很多,之后又去见了住院中的妈妈、律师还有弦矢俊一郎。因为总是有安排要跟谁碰面,每天都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过,在未婚夫秋兰的老家生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她得服丧,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幸好他们同意纱绫香可以自由出入秋兰在二楼的房间,很自然地她待在那的时间越拉越长,她甚至打算再次阅读书架上的整排古典推理小说。 入谷家的气氛灰暗又沉重,但这不仅仅是由于秋兰过世造成,还因为他去世后,家族成员突然一个接一个受伤,无人幸免于难。 在楼梯上不小心踩空、大幅挂画掉下来、高达两公尺的神像倾倒——这类意外接二连三发生,大家或多或少身上都挂彩了。 因此文惠奶妈忍不住说: 「真的很讨厌耶。这到底是搞什么鬼呀?从葬礼之后这些不好的事情就不停发生……好像秋兰的灵魂还留在这个家里——」 她甚至不小心在纱绫香面前讲出这些话,心情烦躁的程度可想而知。 但是这些有点诡异的现象,对过度消沉、无精打采的淑子和四季实来说反而是一种救赎,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仍得把注意力拉回每天的生活,没有那个闲工夫沉浸在悲伤里。 另一方面,春美和夏树两个人的反应非常微妙。 「你也真是可怜……灰姑娘没能变成公主,又变回那个全身沾满灰尘的普通小姑娘了呢。」 「还是你要把对象换成我咧?只不过我比较喜欢成熟女性,你要是不加把劲可能有点困难喔。」 那天早上这两人一遇到纱绫香,马上就开口说些讨人厌的话。不过依这两人的个性来看,照理说他们应该会采取更有攻击性的讲话方式才是,这样反而有些太轻易放过纱绫香了。虽然嘴上讲的话仍然不中听,但却感觉不到恶意。 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两个人心情相当好,同时也在害怕着某种眼睛看不到的力量。恐怕前者是因为秋兰过世之后他们能够获得遗产,后者则是对那仿佛由死者招唤而来的诡异现象心生恐惧。即使如此,这两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很容易看透,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冬子。 那天中午过后,纱绫香在入谷家宽敞的庭院里散步,冬子突然轻巧地出现挡住去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对纱绫香说话。 冬子和春美都属于修长的高个子,但她因为体型过于纤瘦,看起来就有些弱不禁风。只是冬子的外表让人有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那纤细身影突然摇摇晃晃地出现在眼前,还面无表情地直直瞪着自己瞧,任谁都会不禁打个寒颤。 再加上对话的内容居然还是—— 「你不觉得哥哥的死,和爸爸那时候很像吗?」 「你没有听说过吗?我们的爸爸在一年前突然病倒过世了。」 「好、好像是……因为公司的问题,所以过度劳心伤身的样子……」 「那只是表面的说法,私底下大家都在传他是被咒杀的。」 冬子似乎是在暗指,包括自己妈妈在内,还有其他因敏和恶劣行径而深受伤害的女性们内心的痛苦与怨慰。 纱绫香不知该回她什么而沉默不语时—— 「我有在钻研神秘学喔。」 冬子说完露出有些自豪的表情。 「我的看法是,爸爸和哥哥的死因是相同的。」 「急性心脏衰竭……吗?」 「我就说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冬子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但马上就改用教导反应迟钝学生的语气说: 「诅咒的效果有很多种啦,但是要做到不让身边的人起疑,最好的方式还是破坏对方的健康,你有听懂吗?」 「有……」 「要是发生了难以置信的意外,无论谁都会起疑——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运作呢?」 纱绫香一边对冬子的发言感到心惊胆颤,一边仍沉默地轻轻点头。 「不过呀,就算再怎么健康的人也有生病的时候。即使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但只要医生没有任何意见,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是说,比起脱离日常生活的意外来说,生病反而是更有可能的喔。」 此刻,虽然已经慢了好几拍,纱绫香终于对冬子开头讲的话有了反应。 「等、等一下,你说秋兰过世跟你们爸爸过世的情况很像,是指——秋兰也是因为诅咒而死的吗?」 「是呀。」 「但、但是……是谁呢?为了什么?」 纱绫香是由与超自然领域有极深渊源并赖此维生的外婆抚养长大的,当然不会现在才突然开始怀疑诅咒是否真的存在这种问题。她也正是为此才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只是,一旦有人说出秋兰是因为诅咒而过世的,她的内心当然也难以保持平静, 「你——似乎并非像春美和夏树担心的那样,只是为了钱才和哥哥交往的呢。」 「嗯……」 「入谷制果转手让人、爸爸过世之后,留给我们的就只有这个家和土地,还有那些奇怪的古董。那个人虽然有些存款,但是要同时养五个人,不难想像有朝一日迟早会坐吃山空。」 冬子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是指淑子。 「所以这个家里的人,每个月都会从兄弟姊妹中唯一出入头地的秋兰那边,拿一些钱当作生活费。」 明明冬子也是其中一员,她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如果这时秋兰过世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在他与你办完结婚登记前就死掉的话……」 「你、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在说遗产呀。如果哥哥结婚了,那几乎所有遗产都会变成身为他妻子的你的囊中之物。如果是在结婚之前的话,就会照他在开办公司时立的遗嘱,由那个人和我们兄弟姊妹来继承。」 「这样的话……秋兰他……」 「没错,可能是被家里的某个人咒杀了。」 看着自信满满语出惊人的冬子,虽然纱绫香之前也是因为类似理由去拜访弦矢俊一郎的,但还是不禁感到背脊发冷。 因为可以做到这种事的,不就只有自称超自然研究家的冬子了吗? 纱绫香立刻投去怀疑的眼神。 「我吗?你是在想该不会是我对哥哥下咒……?」 冬子一开始浮现了惊讶的表情,不过旋即又说: 「这倒也是,的确不能说没有可能呢。」 接着冬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我要是有充裕的资金,就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神秘学研究。这方面的资讯有时候很难取得,价格常常都很昂贵喔。」 这是纱绫香第一次看见她的笑脸。 「但是——」 一瞬间又变回原来的面无表情。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心,很容易就能找到帮别人代为下咒的术者喔。当然,能力参差不齐就是了。」 此时,冬子脸上又浮现意味深长的浅笑,继续说: 「就算这样说,我也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外婆。」 「咦……」 「你应该没有希望哥哥过世。我呀,并没有像春美和夏树那样鬼遮眼。而且我也不认为你外婆真的有那种力量。」 「你知道我外婆吗?」 「怎么可能知道呀!我想说的就是,如果她是能力这么出众的人,在神秘学领域应该早就名闻遐迩了。」 「像是关西的爱染老师吗?」 「对,咦?你还满清楚的嘛。」 冬子饶富兴味地望着纱绫香,像是要将主要话题作结似地说: 「总之我的意思是,当事者完全不需要了解神秘学,所以全家人都有嫌疑。」 冬子留下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纱绫香,迅速走进屋内。 秋兰可能是被咒杀的……纱绫香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冬子把这个疑虑告诉秋兰的前未婚妻,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呢?不过,自己对于秋兰过世这件事,心中确实萌发了一抹不安。 秋兰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纱绫香脑中被这超乎意料的怀疑塞满,正独自烦恼着,不过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开始只是香气。她散步完回到秋兰房间时,发现空气中飘荡着秋兰常用的古龙水香气。 今天早上我应该没有用呀? 她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这里本来就是他的房间,有这个香味也并不奇怪。一定是残香不知,为何飘出来而已吧。 但是隔天早上——纱绫香朝秋兰房间走去时,突然听到「碰」一声关门的声音。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秋兰的房间。她弯过走廊转角时,刚好看见有人从尽头楼梯下楼的身影。咦……? 纱绫香觉得那身影看起来像是秋兰,无论是衣服的种类和颜色,都和他平常的打扮简直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 纱绫香在原地呆站一会儿后,意识到这一定只是自己的错觉。秋兰才刚刚过世,自己又住在他的老家、成天待在他房间里,就算自以为看到他的身影也是情有可原。 纱绫香无力地苦笑,伸手打开房门,瞬间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秋兰喜欢的弦矢骏作短篇集《芒草女怪谈》摊开放在桌上,而且一旁的烟灰缸里,点燃的香烟正缓缓升起冉冉烟雾——映入她眼帘的是这副难以置信的光景。 秋兰基本上并不抽烟,只是他似乎喜欢旧书偶尔飘散出的烟草气味。他有个十分特殊的习惯,阅读自己喜爱的书籍时,他会将根本不抽的香烟点燃放在旁边,而且还是高级的外国烟。 现在烟灰缸上缓缓冒烟的那根香烟,正是他喜欢的牌子没错。这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方才秋兰还坐在书桌前看书似的。 怎、怎么可能…… 纱绫香脑中马上浮现方才进房之前看到的,那个从走廊尽头楼梯下楼,和他相似的背影。 那真的是……秋兰吗? 纱绫香慌忙冲出房门,跑过走廊一口气冲下楼梯。 「纱绫香……你脚步这么急,怎么了吗?」 不过在一楼迎接纱绫香的,却是正在走廊上插花的淑子。 「那、那个……刚刚有谁下楼吗?」 「咦……?你说这个楼梯吗?」 「对,一个男人……」 「是夏树吗?」 「不、不是……」 现在入谷家的男性只剩下夏树,淑子这样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不知道那是谁……」 「是喔?不管是谁,我没有看到那样的人耶。」 淑子说这十几分钟她都在楼梯南北两侧的走廊上帮花瓶插上新鲜花朵,所以要是有谁从楼梯上下来的话,她一定会看到。 从纱绫香在二楼走廊看见人影、进到秋兰房间、到匆忙追出来为止,顶多也不过三分钟。也就是说,如果要当作之前待在秋兰房里的那个人在淑子到一楼西侧走廊前就已经下楼了,这也说不过去。 难道并没有人从纱绫香眼前走下楼梯吗? 在楼梯半途消失了……? 纱绫香脑袋塞满此类毫无凭据的想像而十分混乱的期间,入谷家人的身上仍不停发生各种小灾难。 在南侧庭院内的八重樱树下被突然出现的毛毛虫咬了,被调味料辣椒呛到难受地挣扎,用dvd看电影时突然被大音量轰炸到耳膜差点就要破掉——这些怪现象层出不穷,搞得每个人都身心俱疲。 要是在平常,辣椒事件一定会被当成笑话,但此时每个人都认为其中必有古怪。不知从何时起,每个人都变得如此神经紧张反应过度了。但确实,这时节樱花树上出现毛毛虫的确是太早,机能完好的电视突然音量爆增,这类明显有异的奇妙现象是多了些。 自然而然地,每个人都开始尽量避免出外走动,即使在家也都几乎窝在自己房内不出来。只有文惠突然工作量大增,她默默地熟练处理家人的伤口,过着没两样的日常生活。 秋兰的头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和守灵与葬礼相同,只有家人参加。 纱绫香满脑子都是前一天撞见的,从秋兰房里出来的那个神似秋兰的身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参加法事。等她回过神来,读经都已经结束了,她就跟大伙一起送僧侣出门。不知不觉中,秋兰的头七顺利结束了。 不过,心不在焉的并非只有纱绫香一个人。以春美和夏树为首,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坐立难安。因为午饭过后,律师就要来宣布亡者的遗嘱了。 春美和夏树明显一心想着自己能获得的遗产而兴奋不已,淑子和四季实当然与这两人不同,参加法事时态度也十分认真,但是遗嘱内容将会左右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可能毫不在意。 所有人吃完午饭后就直接留在大饭厅,到律师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大家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啜饮文惠和四季实准备的红茶。 春美老早就脱下丧服、换上鲜艳的家居服,一副十分放松的样子,她偶尔会瞥向纱绫香几眼、但也没讲什么伤人的话,反倒可说是用怜悯的目光望着纱绫香。从这态度看来,她心里相当有把握。 夏树兴奋过头的样子有些滑稽,他一副好像正要君临天下的战国武将模样,脸上表情自信满满、豪气万千地挺直腰杆。但他的模样其实只能让人联想到容易沾沾自喜的地方小头目。 冬子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教人读不出她心里的思绪。为了钻研神秘学研究,她应该也想要秋兰的遗产,但她完全没有将这种想法显露在外,的确是一向不表现情感的她会有的反应。 四季实和其他三人不同,她仍然穿着丧服,还是始终都低垂着头。在入谷家兄弟姊妹中,纱绫香只对她抱有亲近感,住在这里的期间好几次都尝试向她搭话。但四季实比之前更加封闭自己,两人始终没能好好说上话。 淑子环视这四个孩子的同时,也频频对儿子的前未婚妻投以温婉的微笑。纱绫香对这位差点就成为自己婆婆的女性,内心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温暖的情感,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我跟秋兰并没有结婚…… 也就是说,自己跟淑子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即使心里感到同情或怜悯,也无法做任何事。自己和这里的其他四人不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亲近淑子的资格。 只有文惠表现地一如往常,一边帮大家添茶,一边自己咕噜咕噜地豪饮了好几杯。 没过多久,阿东律师就到了。 淑子和文惠一站起身,纱绫香也随着一同走出大饭厅迎接律师的到来。阿东律师无论守灵或葬礼都有出席,但他还是先进大会客室,在祭坛拜过后才朝大饭厅走去。 律师对所有人点头示意并坐定后,开口说: 「今天是亡者的头七——」 照本宣科的开场白结束后,他缓缓地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袋。 这一瞬间,春美与夏树伸长脖子紧紧地盯着律师的手看,就连冬子也投以视线,四季实也抬起头来。淑子和文惠看着律师,纱绫香则静静地望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总之我尽量不用生硬的法律用语——」 阿东律师一边环顾众人,一边徐缓地开口。 「关于详细内容,我会再个别跟各位说明——」 春美与夏树整个上半身都往前倾。 「秋兰先生,他身为公司创始人,因为股票上市而获利不少——」 春美和夏树更是将头整个往前伸。 「我直接从结论开始说起,秋兰先生所有遗产的六成将由内藤纱绫香小姐继承。」 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从大会客室的各处传来。 「剩下四成,一半归于母亲淑子夫人,另一半则由春美小姐、夏树先生、冬子小姐与四季实小姐平分——」 这时已经没有人在听律师说什么了,大家表情错愕地盯着纱绫香看。 众人的双眼,有的纯粹透露着惊讶,也有的眼神里盈满忌妒与愤恨。 此外,还有仿佛在诅咒纱绫香般的视线…… 六 死亡阴影 内藤纱绫香和八天前一样单手抱着米色博柏利风衣,走进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 她身穿v领黄色针织衫与白色蓬蓬裙,胸前挂着两条项炼,一条是小条心型坠炼,另一条是长度稍长、配有纱绫香名字字首「s」的项炼。 与样式成熟的风衣相比,她的服装和饰品则偏向甜美可爱。但这是指她处于普通状况下来说的话…… 她坐在桌前椅子上,眼角、嘴巴旁、后颈、胸前与手指之间……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各处,有着某种如弯曲粗肥蚯蚓般的黑色东西,半条深埋在皮肤里,不停蠕动着。 俊一郎看见的是,让人打从心底发毛的画面。 一只、两只、三只…… 当然纱绫香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存在。不只纱绫香,应该大部分人都看不见。四只、五只…… 但是弦矢俊一郎看得见。他从小即使不情愿,别人身上的死亡阴影也会自动映入眼帘。在外婆那边长年进行特殊的修行,确实提升了准确判读死相的感知能力后,他就能看见。 「我、我……果然有些不对劲吧?」 是感受到俊一郎的视线并不寻常吗?纱绫香一脸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脱掉。」 「啊……?」 「我是说,把衣服脱掉。」 纱绫香仿佛从十分信赖的人口中听到不可置信的发言那样,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接着她慌忙用双手遮掩从敞开v领中露出的胸前肌肤。果然还是年轻女生。 「喂喂喂……」 俊一郎看到纱绫香的反应,立刻不悦地出声,然后伸手指向事务所门口,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平板地说: 「请回。」 他果然又下了纱绫香熟悉的逐客令。 两人的所在地和八天前相同,东京神保町产土大楼的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内。但是和上回截然不同的是,这次俊一郎在对方身上看见特异状况了。 「啊……难、难道是、为了……要看我……那个吗?」 「废话!你不是为此而来的?」 不过依据纱绫香对身上情况的接受程度,还有她的应对态度,俊一郎也是有可能断然选择撒手不管。 「我、我知道了。」 但她对于俊一郎的冷淡语气似乎不太在意——不,应该说她根本无暇顾及俊一郎的语气如何就开始宽衣解带。她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她先脱掉黄色针织衫,再有些羞赧地拉下白色裙子。接着在片刻踌躇之后,她褪去胸前有白色蕾丝边的小可爱。 瞬间,从那稚气外表难以想像的、身材十分匀称的体态清楚地展示在眼前。她似乎是穿衣服后就会显瘦的那一型。 白底黄花样式的蕾丝内衣与肤色丝袜让人目眩神迷,就连原本神色平常的俊一郎也不禁心猿意马。 「内衣也……全部都要吗?」 纱绫香双颊与颈后泛起红晕,低垂着视线询问。 「当然……」 俊一郎自以为冷静地回答,但声调已然偏高。是心理作用吗?他的视线似乎不断游移,无法固定焦点。 「好……」 纱绫香发出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回答后,就伸手脱掉白色低跟鞋,然后拉下丝袜。她扭扭捏捏了一阵后,才将左手压在胸前,右手绕到背后解开胸罩。但她似乎难以下定决心放开左手,再次开始轻微扭动身体犹豫着。 「我说你……」此时,俊一郎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牢牢地盯着对方说:「这不过就像是健康检查罢了。」 「就算是医生,也没办法帮穿着衣服的人看病呀?我有说错吗?」 「啊、嗯……」 「所以……」 「那个……」 「怎样?」 「每个委托人都会脱衣服吗?」 俊一郎原本已经恢复冷静,听到这个问题双颊又瞬间火热起来,几乎就要冲口说出「请你回去」,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这个冲动。 「那是因人而异。这都称为『死相』了,大部分的人确实只要看脸就能明白情况。但其中也有些人必须全身都看。」 「那些脸上没有显现出死相的人吗?」 「嗯。也有些人会在背上出现不得了的东西。」 「那种情况下,那个……脸上什么都不会出现吗?而且穿着衣服也看不到背后,老师你只要看到脸,就能知道那个人的背后有出现死相吗?」 「我没办法清楚说明,也没有打算要这样做,但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我说过我不是老师——」 「我也是那样吗?」 「欸……嗯,这个嘛……只从你露出的皮肤上,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个东西』,但因为『这种事情』还是一开始就先完全弄清楚最好……」 纱绫香原本似乎只是一时好奇才问的,然而听到俊一郎回答的瞬间,她猛然一震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低头望着自己雪白的肌肤。 但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褪去胸罩后,就毫无迟疑地脱掉内裤。即使如此,她还是马上用左手遮胸,右手覆在私密处,果然心里还是感到相当羞耻。 但是,俊一郎明确地说: 「好,请你两手伸直。不,手臂不要跟身体贴在一起……没错就是这样。两脚也请打开一点,好,再来请保持这个姿势慢慢转圈——」 面对俊一郎接二连三的指示,纱绫香都顺从地照办。 内藤纱绫香形状优美的高耸双乳,左边乳晕上有一只,右边乳头上一只,右边腋下一只,骨盘左侧一只,肚脐一只,阴部和左大腿根部附近一只,右边大腿一只,左脚小腿肚一只……有如弯曲粗肥蚯蚓般的某种黑色东西,正扭着身躯在肌肤表层钻动,令人战栗。 她婀娜曼妙的身材替这画面更增添了几许诡异气息,但同时空气中也飘荡着难以言喻的情色氛围。在这或许该称为异常性欲气氛的环绕下,纱绫香不停发抖。 但映照在俊一郎眼中的,只有白晰肌肤上让人寒毛直竖、不停扭动蜷缩身躯的黑色东西。他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副年轻女性的裸体。 这个黑色的,就是附身在她身上的东西吗……? 以依附灵体来说,这搞不好是初次见到的类型。自己与至今不曾看过的异常光景对峙着,一这么想,俊一郎就紧张到口干舌燥。 这些是全部合起来算一个吗……? 还是这些东西一只一只都是分开独立的呢……? 幼时记忆突然在俊一郎脑海里苏醒。 那是在西装男事件过后不久。暑假结束,俊一郎返回东京又开始去幼稚园上学的某天所发生的事情。 总是结伴去幼稚园的朋友——仲友达德在回家路上,提议去「墓地」一趟。只要说「墓地」,两人都清楚知道是指哪里。 「小俊你不在的时候,那边变了很多喔。」 达德似乎是想让俊一郎看一下现在的样子。 墓地位于小镇外缘的斜坡上,朝马路的铁栅栏中有一个门,可从那边出入。这个门从来不上锁,在墓地附近也没有看到寺庙,随时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前来玩耍。 不可思议地,他们心中并不会感到害怕,反而因为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质而感到有趣,深深受到吸引。石阶从门往上延伸,上头又分出无数阶梯与小路,在墓地中曲折蜿蜒地延伸。在这里走动就仿佛走在迷宫里一样有趣,两人经常在这里来回奔跑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墓地中只有一块区域不同。只有在左斜上方的角落,那边有个像肉瘤般突出的空间。若从上空俯瞰整块墓地,形状会是工整的四方形,但那个突出的地方打乱了整体空间的平衡感。 那块奇异的墓地一隅,立着一个古老墓碑,上头雕刻的文字都已经模糊难辨了,可以想见已经长年累月没有人来整理。不过,不知为何四周都被铁丝网团团围住,门上也下了坚固的锁头,并非任谁都可以轻易打扫的环境…… 「只有这个坟墓好像被排挤了……」 这是达德留意到这个奇妙坟墓时,最初脱口而出的感想。 「好像有一点冷耶?」 比起眼前坟墓的特异之处,俊一郎更在意的是那一方土地飘散着冰冷的气息。 那时明明是仲夏时节,却异常寒凉。那并非冷气舒爽吹干肌肤汗水的清凉感,而是从身体深处骨头透出来的寒冷,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受。 「嗯……好像,有风吹过吧?」 达德似乎没有体会到俊一郎说的感觉,不过他看到俊一郎一副很冷的模样,就提议「我们去那边玩吧」而离开了那块墓碑。 自那时起,俊一郎总是尽量避免靠近那块区域,有时不小心玩得太忘我跑到附近,俊一郎也会马上发现。那里的空气异常沉重,无论什么季节都令人感到寒冷,只要一靠近马上就会感到不舒服。 那一天,两人前往好一阵子没去的墓地。 轰——、轰——、轰—— 俊一郎听见宛如海鸣声的声响。他那时当然还不晓得什么是海鸣声,但黑压压海面上远雷般的声响不祥地响起、回荡的画面,立即在他脑海中扩散开来。 这瞬间,道路突然开始左右摇晃。那晃动的模样不像地震,更像是道路本身如脉搏在震动一般。同时俊一郎开始耳鸣,在杏罗町体验过的那种感觉马上复苏。那个时候是臭味,而这次是声音和震动,两次的表现方式虽然不太相同,但有某种直觉悄声告诉他,这两个是同样的东西。 「怎么了?没事吧?」 达德看到俊一郎突然伸手捂住双耳蹲在地上,似乎吓了一大跳。这也就是说,听到怪声和感到震动的,只有俊一郎一人而已。 「你可能是中暑了。」 达德大概是记住了妈妈曾讲过的词汇现学现卖。达德虽然担心朋友,但脸上神色有些得意地将手放在俊一郎的额头上。 「没、没事啦……」 俊一郎脚步虚浮不稳地勉强站了起来。 这绝非让人舒服的声音,但「轰——、轰——、轰——」的声音似乎在诱惑着他。想快点亲眼瞧瞧发出这个声音的东西,这样的渴望驱动着俊一郎向前走。 他摇摇晃晃地弯过眼前转角后,眼前景象让他感到十分惊愕。 墓地少了一半…… 从入口延伸的石阶右手边,还是一如往常的遍地坟墓,但左半边被工整地填平成整块斜面,从中竖立起建筑物的骨架,应该是要盖公寓。没来这里的约一个月内,整个风貌完全变样了。 「很厉害吧。小俊不在的时候我有来过,那次刚好看到他们把坟墓搬到卡车上。之后就开始施工——」 达德单纯对眼前景象的变化感到有趣,但对于原本深信墓地永远都会是墓地的俊一郎来说,却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不过那个错愕马上就被剧烈战栗取而代之。 左手边原本是墓地的斜坡一角,突然出现一块漆黑板状的东西。 那是什么? 顶端呈现弧形的板状物,看起来也有点像一块巨型滑板。不过,板子上端有一个很大的洞。 施工用的零件吗……? 俊一郎边思索边盯着那东西瞧时,从那个洞传来令人心底发毛的「轰——,轰——、轰——」声音……不,不能说那个「东西」,应该要说那个「生命体」。而且,那个生命体一边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一边开始往前后左右扭曲变形。 唔……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俊一郎是不觉得有危险,但他虽不情愿,也得承认那东西是极为诡异的存在。「轰——、轰——、轰——」的声音不断剧烈震荡着耳膜,头开始疼痛不已,像是有东西来回使劲搅拌着脑浆。 俊一郎慌忙地用双手捂住耳朵,虽然不能完全遮掉那个声音,但头痛瞬间缓解许多。然而很奇异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开始听起来像是哭声,「轰——、矗——、轰——」的哭泣声让人感到非常深切的悲伤。 墓碑消失了——正确来说是被搬走了——或许是亡者对这件事的悲叹,具体化成这般现象呈现在眼前吧? 当然此时俊一郎心中无暇做出如此具体的判断,不过十分相近的想法瞬间浮现脑海。 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俊,你到底怎么了?」 达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模糊,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俊一郎一边远远地听着同伴对自己真心的关切,一边观察原本墓地所在的那块斜面,拼命思索不对劲的原因。终于他明白了。 他发现漆黑板状物突起的地点,就是那块散发不祥讨厌气息的墓碑的所在地。 此刻,仿佛是那个东西也知道俊一郎已经明白了一般,「轰——、轰——、轰——」的哭泣声开始益发响亮,整块板子的波动起伏也越来越剧烈。 没多久—— 从斜面各处的地上开始接二连三冒出一块又一块相同的漆黑板状物。俊一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象时,公寓建地的斜面逐渐被扁平触手般的怪物占领。 等他回过神时,那些上端有嘴巴般的洞,从洞中发出「轰——、轰——、轰——」的不祥声响,整个身躯不停扭动、看起来极为诡异的漆黑板状物已经覆盖住整面斜坡。 最早出现的那个东西,与后来整群从地上探出头来的板状物们,看起来既像单个单个独立存在的个体,也像全部是一个东西的集合体。但无论哪种,它们绝非善类。 「呜哇!」 眼前太过诡异的景象,让俊一郎不禁惊呼出声。这个瞬间,四周突然就没了声音,同时它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数不清的整群漆黑板状物所在的左边斜面,与数量众多墓碑林立的右边摆在一块,看起来简直就像风格不同的两块墓地感情和睦地比邻而居。 然而,这个念头只存在于一瞬间。因为无数漆黑板状物突然整齐画一地朝俊一郎转来。 「啊……」 至今俊一郎以为是大嘴巴的那个洞,其实也是眼睛,俊一郎一明白这件事,就因那异样的感觉发出小小的哀嚎。但是,眼前马上发生了更令人为之战栗的事。 窣——窣——唰——窣——窣——唰——这让人背脊发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地面又开始晃动,而且与之前的摇晃完全不同等级,简直就像货真价实的强震一样激烈地天摇地动。 整群漆黑板状物似乎想从地面拔起,如同塔形木牌卒塔婆(注5)埋在地里的下半部,现在似乎就要脱离斜坡地表…… 那些东西获得自由之后会做些什么——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上臂就立刻爬满鸡皮疙瘩。会来这里! 数不清的漆黑板状物会纷纷对准自己冲来——脑海里一浮现这个画面,俊一郎马上像罹患疟疾般全身颤抖。 「够了没!你不要再闹了,我要走啰。」 这时,看到俊一郎实在太过夸张的反应动作,达德似乎认为他是在捉弄自己。他把俊一郎留在原地,开始自行往墓地走去。 注5:又称「板塔婆」,是立在墓旁的塔形木牌,上面写有经文以供养死者。 啊、不能去那边…… 俊一郎想立刻出声叫住他,但完全挤不出半点声音。不,遑论出声,他根本连动都动不了。这时,达德越来越靠近那块墓地。 原本那个坟墓的所在,最早出现的那块漆黑板状物完全脱离地面,现在好似发狂般地在斜面上到处飞奔,让那一带发出阵阵令人寒毛直竖、如大笑般的轰隆声。 恐怕就算其他数不清的漆黑板状物全部集合起来,也比不上「那个」所持有的灾厄之气吧。它就是如此邪恶的存在。虽然完全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至少那绝非人类应该扯上关系的「东西」。 「小俊!快点过来啦!」 达德在墓地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俊一郎挥手。 快逃!快逃呀!我求求你…… 就在俊一郎在心中如此狂吼的时候。 那块漆黑板状物把不知道是嘴巴还是眼睛的诡异孔洞,对准了达德的方向。 下一秒,那东西开始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往斜面下方移动,它轻快地与伙伴交错而过,直直地朝着达德冲下来。 不…… 不行…… 不行呀…… 「不行!」 俊一郎终于喊出声的同时,也迈出步伐跑了起来。他朝向一脸讶异望着自己的达德,使尽全力冲过去。 距离上是俊一郎比较靠近,但是「那东西」的速度比较快,它以骇人的敏捷身手顺畅地缩短距离。 不过,俊一郎还是操有胜算。只要他们不在原本那个坟墓的所在地或是墓地里面,「那东西」的力量就无法发挥影响。虽然不晓得为何自己知道这点,但俊一郎心中确信如此。 但是,达德看着朝向自己跑来的朋友,似乎是搞错了意思。 「好!我们来看谁跑得比较快!」 达德穿过门跑进墓地里面,开始大步冲上石阶。 「不能进去!快出来!你快点出来!」 俊一郎慌张起来,拼了命地喊叫。但对达德来说,俊一郎的呼喊听起来似乎只有玩捉迷藏时的「等一下!」这种不痛不痒的程度,他在阶梯上停下脚步,回头开心地笑着。 这预料之外的举动改变了情况,似乎俊一郎会比较快追上。因为达德往阶梯上跑,「那东西」也不得不改变方向。趁这个空隙俊一郎赶紧抓住达德的手把他拉出墓地,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两个人就都能得救。 虽然情况紧迫,但俊一郎一想及此就些微感觉安心了。 此时,突然—— 漆黑板状的「那东西」一跃而起,瞬间从上方覆盖住达德。 刚好站在石阶第一块平台的达德,突然开始痛苦地挣扎。到方才为止都是漆黑板状的「那东西」,现在变成如同布匹般柔软没有固定形状,想把整个猎物密实地包覆住。 俊一郎拼死想把「那东西」剥下来、把它撕烂、用力敲打把它捶破。不过,不知是否因为感染到「那东西」的瘴疠之气,他的意识逐渐越来越远…… 等他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接着他接受了各式各样的检查,这段期间母亲都陪在身旁,但表情看起来总是在担忧什么似地异常严肃。 「阿达呢?」 即使他询问仲友达德的情况,母亲也什么都不回答。情况看起来很不对劲。 就连护士们的态度也都很奇怪。因为自己还只是个小孩,所以护士们讲话时的用词都很温柔,也总是挂着笑脸,但是,就是哪里不太对劲。不知为何总有种勉强的感觉,俊一郎明白那是什么。 她们在害怕…… 他是突然发现这一点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与其说他思考之后得出这个结论,更像是他突然恍然大悟。大家都害怕自己。每个人都莫名地与这位还在上幼稚园的小朋友保持距离。 他出院以后,周遭的气氛也与以前截然不同了。妈妈、邻居们、幼稚园的老师和朋友……全都十分疏远。虽然有些人依然像住院前一样同自己来往,但总觉得他们似乎哪里有些勉强。 仲友达德的身影不曾再出现在幼稚园。但俊一郎记得有次遇到他妈妈时,她讲了一些非常伤人的话。虽然俊一郎已经记不太清楚是何时、在哪里遇见她的,但那绝对是这辈子第一次遭人这样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他当时年纪还小,但那些流言蜚语就算不想听也会自动传进耳里,俊一郎逐渐模糊拼凑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流言是这么说的—— 住在墓地附近的家庭主妇在日常采买的归途中,看到两个小朋友在吵架。但仔细一瞧,样子看起来是其中一人一边大喊「恶魔!」「死神!」一边肆意捶打另一个毫无抵抗的小朋友。她慌忙冲过去阻止,但那暴走程度完全超出小孩该有的样子,主妇束手无策,向刚好经过的两名大学生求救才好不容易制止他。但是,被攻击的那个小朋友已经气若游丝了…… 仲友达德这个小朋友是被害者,弦矢俊一郎则是加害者,两人是上同一间幼稚园的好朋友。 仲友达德一直高烧不退没有恢复意识,之后虽然身体复原,但个性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偶尔会突然说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他们搬走以后,新家发生火灾,全家人都不幸罹难。 弦矢俊一郎的外婆是灵媒,经年累月祓除恶灵的业障,从她外孙身上显现出来了。俊一郎的体内栖息着那些瘴疠之物。 在坟墓原址搭建公寓的工程中,接二连三地有人受伤,这不仅是因为擅自移动了墓碑造成的恶业,也是因为俊一郎这个恶魔之子曾出现在那吧。公寓盖好后不到一年就尽数烧毁,也有一半是他的错。 ——诸如此类,几乎都是一些充满臆测与偏见的言论。 当时的俊一郎当然无法了解这些流言的所有含意,但他非常清楚自己遭受到极大的误解。即使如此,当时才念幼稚园的他根本无力为自己辩护,更何况就连妈妈都用异样眼光看待他,让俊一郎更无计可施。 他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打电话给外婆了。但妈妈却阻止他。即使他向妈妈说明,已经跟外婆约好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就要连络她,妈妈还是毫不让步。明明之前他跟外公外婆讲电话时,妈妈都很高兴的…… 那时,他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孤单无助…… 后来当他从外公外婆那里学到「孤立无援」与「四面楚歌」这两个成语时,当时的记忆鲜明地涌现脑海,胸口整个揪紧十分难受—— 「那个……」 听到一个有所顾虑又十分困惑的声音,弦矢俊一郎才回过神来。 「咦……」 他连忙调整姿势,把失焦的双眼视线收束起来。内藤纱绫香用两手分别遮住胸部与阴部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底。 「啊……已经好了。」 俊一郎为了遮掩刚刚自己不小心出神发呆,而刻意更加无礼地回应。只是他至今态度一向如此,其实听起来没有多大差别。 「老师在看委托人时,会特意用那样的眼神来观察吗?」 「那样,是怎样?」 「好像没有聚焦一样……」 她好像又误会了,不过也不可能告诉她,自己不小心想起小时候的事,要纠正也很麻烦,不如就将错就错当作是这样吧。 「老师……你刚刚那样看我之后,有发现什么了吧?」 即使俊一郎没有回答,纱绫香似乎也毫不在意的样子,迳自将衣服穿好后就坐上椅子,立刻探身向前。 「我说过我不是老师了吧?」 「不好意思……」 面对一脸不悦的俊一郎,纱绫香坦率地道歉并固执地等待他的回答。 以一个被不祥阴影所笼罩,寿命所剩无几的委托人身分—— 七 怪现象 「有什么自觉症状吗?」 「啊……有,没有……」 面对俊一郎突如其来的问题,纱绫香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有什么奇怪或是不太对劲的感觉吗?还是有什么让你感到不寻常的事吗?我是在问这个。」 俊一郎看到的那些东西,纱绫香当然看不见。但她却再次前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才对。 「还是,又是你那个预感吗……?」 如果确实如此,那就是纱绫香的直觉也可以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我昨天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在入谷家?」 「对。那里有好几个通往二楼的楼梯,我在爬西北角的小楼梯时,脚不小心踩空……」 「有掉下来吗?」 「没有,大概滑了两三阶就勉强撑住。」 「然后呢?」 「啊……就、就这个而已。」 「就只有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俊一郎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怀疑。纱绫香看到俊一郎的神色连忙接着说: 「我、我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但是这个东西……」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信封。 「昨天早上寄到了入谷家。」 信封是那种售价便宜,一袋数十个装的茶色朴素直式信封。正面写着世田谷区音槻的邮递区号和入谷家的地址,收信人的地方写著「入谷家敬请转交内藤纱绫香小姐」 「这笔迹是故意写得比较乱吗?」 信封上用黑色奇异笔写下的文字,潦草的字迹看起来就像弯弯曲曲的蚯蚓。这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俊一郎随手翻过信封看到寄信人时,立刻全身一震。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里只画了一些短线,一条、两条、三条……总共有十三条,用颤抖的笔迹绘成。 俊一郎当然无从得知这其中蕴藏的意涵,但他感到了非比寻常的邪恶意念。仿佛眼前字迹是大团怨念聚集而诞生的妖怪令人战栗的签名。 俊一郎战战兢兢地从信封中取出粗糙的再生纸。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想看,但在这里逃跑又说不过去,只好勉为其难慢慢地打开再生纸。 再生纸上也一样,一条、两条、三条……总共十三条,用颤抖笔触绘成的短短黑线。不过,不是黑色奇异笔的墨水,而是有些脏污的红色…… 「这……是血?」 「果、果然……看起来是血吧?」 俊一郎注意到纱绫香一脸害怕的模样,刻意放冷声调说: 「然后呢?还有什么?」 「关、关于我的只有这些了,不过——」 她慌张地接着说明。 「其实,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的,我并非第一个……而且也不是只有楼梯。四季实养的九官鸟突然死掉……那个家最近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 「请你从头说起。」 在俊一郎的催促下,纱绫香开始叙述从被俊一郎赶回去到今天的拜访为止,在入谷家度过的这八天内发生的奇异现象。 「入谷家每个人身上都有发生这些怪事啊……」 纱绫香的叙述告一段落后,俊一郎边思索边呢喃。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是因为守灵和葬礼太累了……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但渐渐地我们想,就算是这样次数也太频繁了……」 「的确也有一些事看起来像是不小心而已……」 「而且不只是我,四季实和淑子阿姨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这你要早点讲呀!」 俊一郎深深叹一口气。 「对、对不起……」 「其他人呢?」 「夏树和春美说他们除了自己有兴趣的广告dm,其他邮件多半没细看就丢掉了……只说好像有看到长这样的信封。冬子不知为何都没有讲话。」 「看起来入谷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不过这些怎么看都相当奇怪的事,是所有人身上都有发生吗?」 「没错,还有佛像突然倒下来,摆饰品从架子上掉下来……」 「你们有采取什么对策吗?」 「我们有请人来检查佛像的底座,也请他们把摆饰品摆到架子深处……」 「尽管如此还是发生同样的现象……那次数最多的是哪个呢?」 「应该是……楼梯吧。」 「至今差点摔下来的有谁?」 「夏树、春美……还有前天我去找外婆的时候,淑子阿姨因为踩空而扭伤右脚踝。只要待在那个家就觉得心里不自在,所以我连两天都去我外婆那里。」 原本差点成为婆婆的淑子在自己不在家时遭逢意外,纱绫香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但俊一郎完全没有打算要关切她的心情。 「其他两人受伤的程度呢?」 「听说夏树真的有摔下来,不过他看起来走路还是很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春美说她有一点瘀青。」 「冬子和文惠呢?」 「冬子也都是走同一个楼梯但都没事。文惠阿姨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现象,不过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收到那封信……」 「家里有其他佣人吗?」 「敏和叔叔还健在的时候,似乎还有好几个人,但现在……」 「只剩文惠阿姨吗?」 「无论家事还是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淑子阿姨和文惠阿姨在张罗,还有四季实也会帮忙。现在我也有帮忙,不过大概没什么帮助就是。」 俊一郎认真聆听纱绫香描述在入谷家的生活,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提出新的疑问。 「有人从那个楼梯差点摔下来两次吗?」 「咦、这个吗?我是没有听说……」 「既然有这么多人经历了同样的事情,大家也自然会走别的楼梯,上下楼梯时也会更加注意吧。」 俊一郎与其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他又问: 「你身上发生的怪事,就只有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吗?」 「嗯……我想是这样。」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实在是靠不住耶。」 「可、可是……那个楼梯的事也是,要是平常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吧?是晓得其他人也都跟自己遇到同样情况后,才想说搞不好……」 「原来如此。」 俊一郎淡漠地回应后,边思考边说: 「就算这样,这些现象之间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是呀。」 「如果一个个独立来看,净是些不小心、偶然意外,或是运气不好这种程度的事情而已。」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 「只是,如果这些事都集中发生在住在入谷家里的人身上的话……」 「顺便问一下,这些现象最早是发生在谁身上?什么样的情况?何时?这个知道吗?」 纱绫香在俊一郎锐利地注视下不禁慌了手脚,一边死命地回想最近的事情。但她有些抱歉地摇摇头说: 「我不太清楚……」 「没关系,这也很正常。就算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似乎特定发生在入谷家人身上,但因为都是些脚小趾撞到家具边角、把正在喝的红茶打翻之类,与日常生活体验没两样的情况。」 「没错……」 「那我换个问题,何时开始不寻常地频繁发生呢?」 「譬如说某次谈话时有人说:『这样说的话其实我也……』而变成大家谈论的话题。」 「啊,有。只是就像弦矢先生说的一样,因为都是些平常就会发生的小事……」 「这样的话,第一个差点从那个楼梯摔下来的是谁呢?」 「我想应该是……夏树吧。」 「什么时候?」 「嗯……葬礼那天,嗯。」 「从入谷秋兰过世之后开始的?」 「那些怪事该不会是从他的守灵与葬礼结束那阵子开始的吧?」 「可、可能是这样……」 两人间陷入一阵沉默。 俊一郎似乎又接着在思索些什么,纱绫香仿佛想读取他的心思般一直注视着他。 「他的死,果然不只是因为急性心脏衰竭吗?」 纱绫香的声音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我没有看过生前的他,这个我无法——」 「如果你看过的话……」 「有可能会看到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会看到。所以我说了这种假设的话,说再多都没有用。」 「可是……」 面对格外冷漠的俊一郎,纱绫香觉得万般可惜似地叹了一口气。 「问题是,这些奇异现象和方才你所提及的,在秋兰房中感觉到本人的气息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对俊一郎来说,要是纱绫香顺势哭起来会很麻烦,他只好赶紧提出具体的问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那、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方法似乎漂亮地奏效了。 「那个人不会是?该不会秋兰还活着……」 她现在整个人紧紧靠在桌前。比起刚刚叙述入谷家发生的怪现象时,她明显地情绪高昂。那份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十分强烈地传达过来。 「你这么想的根据——不,猜想也可以,有什么理由让你这样想吗?」 「你看,老师——不对,弦矢先生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你说如果主治医生和入谷家是旧识的话,也有可能伪造死亡证明呀。」 俊一郎惊讶地看着纱绫香,接着用附和的语气说: 「这样呀。淑子拜托和入谷家长年交好的主治医师开死亡证明,杀害重要的儿子之后再让他看起来像是病死的,这是不太合理。不过如果倒过来,其实秋兰还活着的话,也许就说得通了,是这样吗?」 「有一些不可抗拒的理由,所以必须让别人以为秋兰过世……」 「马上能联想到的,只有工作上的问题了吧。这样的话守灵和葬礼都只有家人参加,你也只有守灵时才有看到他的脸,这些情况都说得通了。」 「啊,你这样说的话……」 「我之前只觉得这个家族就是非常奇特,完全不能用一般常识来判断,所以并没有对这些情况有什么疑虑……就这样被蒙骗的可能性也……」 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似乎从他去世后,开始频繁发生的这一连串奇异现象到底是什么呢?又和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死亡阴影有什么关系呢?还有那个让人觉得恐怖的信封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能走一趟了。」 俊一郎言简意赅地说。 「咦……去、去入谷家吗?」 「看起来并不是光听你描述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 「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个东西吗……?」 俊一郎沉默地点了头,纱绫香见状身体微微地发抖。但此时她又勉强撑起一个微笑问: 「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接受我的委托啰?」 「嗯,你就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第一个委托人了。」 「谢谢你。」 纱绫香低头致意,又马上抬起头来。 「那我该怎么跟入谷家的人介绍你呢?」 「就说我是你雇用的侦探吧?」 他一脸你问这什么废话的表情回答。 「但、但是……如果他们问我为什么要雇用侦探的话呢……」 「那是你的自由吧。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由,也可以说我算半个保镳呀。」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前未婚夫的遗产继承人,如果你死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本来该给你的遗产都会进到入谷家人的口袋。」 「这也太……」 「因为遗产继承这种动机的杀人案件并不少见吧?」 「但是如果用这种理由把你带进入谷家,不就得不到大家的协助了吗?」 面对纱绫香合情合理的意见,俊一郎哑口无言。 在决定要去入谷家时,这本来就是最先应该思量的问题。但对于从不考虑人际关系的俊一郎来说,要他事先预想这些情况根本就难如登天。 「那如果说请你来调查那些奇怪现象,这样如何?」 纱绫香看着沉默不语的俊一郎,战战兢兢地提议。 「原来如此——」 对于这个提议,他的反应不太寻常。 其实此时俊一郎脑海里正想着在入谷家要扮演的角色。是马努辛·赫里斯呢?或同为医师的约翰,萨伊连思比较好呢?还是应该用幽灵猎人卡那奇的模样出场呢?会不会比起医生,学者更好呀?那就是凡赫辛教授或亨利·阿米帝奇馆长……这些小说狂热分子才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 顺带一提,赫里斯教授是在拉,芬努(注6)的短篇《绿茶》中登场的德国医师,在故事中尝试解开看到奇怪猿猴身影的患者那诡异体验所带来的谜团。受到这个可称为「神秘学侦探起源」的博士影响而创造出来的角色,正是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注7)的萨伊连思博士,与威廉·荷蒲·霍奇森(注8)的卡那奇。只是对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前者至少还都是用科学方式来破解,后者则会使用特殊的神秘学道具辅助了。 凡赫辛教授恐怕是最有名的神秘学侦探了,他还和伯兰,史杜克《吸血鬼德古拉》中的德古拉伯爵对决(注9)。阿米帝奇博士在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的《敦威治恐怖事件》(注10)中登场。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世界里,阿米帝奇博士在非常重要的米斯卡塔尼克大学中担任图书馆馆长,知悉魔导书《死灵之书》的秘密。 用不着说就能了解,弦矢俊一郎是这些怪奇短篇的爱好者。如果再加上推理小说,硬要他选出一种的话,他喜欢的是古典侦探小说。 「那、那个……弦矢先生?」 俊一郎完全陷入沉思之中,纱绫香只好战战棘兢地再次出声唤他。 「咦?啊,抱歉……就决定是阿米帝奇馆长了。」 他的回答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 但是,俊一郎完全没有留意到纱绫香明显不安的心境,迳自从书桌抽屉拿出口袋版的东京地图集,将电车路线图翻开放在桌上。 「从这里要到世田谷音槻的话……」 「不开车去吗?」 「我没有车。」 「这样很不方便吧?」 注6:爱尔兰恐怖小说作家。他的知名作品《女吸血鬼卡蜜拉》是日后吸血鬼小说的原型。 注7:英国恐怖小说作家。 注8:英国小说家,擅长写恐怖小说与海洋冒险小说。 注9:在伯兰,史杜克的《德古拉》一书中,凡赫辛教授是一位荷兰医生,在诊治病人时揭发了吸血鬼德古拉的真面目。 注10: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是美国恐怖小说作家。阿米帝奇馆长是他笔下一位七十三岁的老教授。 「我讨厌车。」 小时候没有任何朋友的他,曾见到感情很好的猫在他眼前被汽车辗死。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随着成长,心情会渐渐平复、逐渐淡忘。但在他身上,唯一的好朋友被夺走而感受到的悲伤与愤怒一直都没有消失。 纱绫香当然不可能知道俊一郎的回忆,她看着路线图说: 「从这里坐电车去的话,先搭到涩谷——」 「我想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俊一郎这句话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纱绫香清楚听见了,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 不过她马上就抛开疑问接着说: 「那这样走如何?」 照她的提议虽然会绕一点远路,但可以避开在那几个拥挤大站转车。两人终于离开事务所,准备前往入谷家。 搭乘东京地下铁与jr前往音槻时,俊一郎整路沉默不语。他不只是不说话,还低垂着头完全不看四周。恐怕看到他的人心里都会暗自感叹,这个青年也太过消沉了,或是让人觉得有点讨人厌吧。 「入谷家呀——」 一开始纱绫香本来打算继续在事务所里的话题,但俊一郎毫无反应,她想也许俊一郎认为这些事不适合在外面说吧。 「弦矢先生,你至今都住在关西吗?」 她开启对话,想聊些与委托案件无关的闲话,但俊一郎还是完全不应声,这似乎让她有点担心起来。 「你还好吗?你真的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对吧?」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句话是正确的。就算他现在可以自行切换「看或不看」别人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但也无法保证事情绝对能如他所愿。 让一切无法任由他的意愿操控,让维持「不看」状态成为不可能——与拥有这样压倒性力量的死亡阴影碰头的恐惧,无论何时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只要人越多,遇见这种让人全身战栗不祥光景的可能性便随之增加。随时都可能有令人寒毛直竖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思及此,他就很自然地低垂着头,也不太开口说话。 在音槻下车时,俊一郎已经精疲力尽了。值得庆幸的是,从车站到入谷家这段路几乎都没有人经过。他在途中努力想让自己恢复精神。 不久,入谷家的屋子映入眼帘。那装饰艺术风格的西式建筑与其说是「家」,应该称作「豪邸」更为合适。 「虽然我比较喜欢新艺术风格,但那个三楼、二楼、和一楼组合而成的正面结构倒是相当有意思。」 俊一郎一见到这间屋子,突然精神就来了。 如果从东边的正面观看入谷家宅邸,南边是三层楼建筑,中间是两层楼建筑,北边是一层楼高的平房,外观看起来是流动般的整体构图。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设计。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从大门走到屋子入口,进入屋内看见铺着马赛克砖的玄关大厅时。但是,一踏进大厅后他立刻发出「唔……」的惊呼,顿时哑口无言。 大厅墙壁以桃木制成,照明灯具则设置在天花板上。深褐色壁面在从上方洒下的柔和照明中,营造出一个沉稳高雅的空间。不过顶多只是空间—— 「搞什么鬼,这美感也太差了吧?」 虽然这绝非来到委托人目前居住的宅邸,开口第一句该讲的话,但俊一郎忍不住发牢骚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在大厅当中,巨大的十字架、狛犬(注和狐狸的石像、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画像、十一面观音像、《最后的晚餐》画作、五月人偶(注12)般的铠武者(注13)、圣母玛利亚像,还有十二神将像等,东西方混杂的艺术品把整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无论原本打造的空间品味多么高雅,要是摆放其中的装饰品杂乱无序,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这也太夸张了……这已经超过暴发户的水准了。」 「嗯,可能东西的确是有点摆太多——」 「不,不是那个问题……」 俊一郎目瞪口呆地在大厅中四处张望着说: 「这个家里的怪异现象,或许是必然该发生的也说不定。」 「空间的平衡紊乱到这种程度,即使对住在屋里的人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应该不是那样……」 此时,纱绫香身旁的架子上,象征老鼠的十二生肖摆饰品突然掉下来。 「啊!」 纱绫香马上闪身避开,鼠形陶器在她脚边摔得粉碎。 俊一郎一时反应不过来,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但马上就显露出兴奋的表情说: 「原来如此,现在这个也是那种现象吧——你刚刚是站在这里吗?然后老鼠原本是放在架子上的这里吗?」 注11:类似狮子或狗的日本野兽,是一种想像中的生物,常置于神社或寺院入口两恻,或本殿、本堂正面左右两侧。 注12:为了庆祝男孩诞生并祈愿他们能平安成长,成为强壮又有智慧的大人,而在五月五日端午时节摆出来装饰的人偶。 注13:穿着盔甲的日本武士。 他观察着架子和摔碎的摆饰品,向纱绫香确认相对位置。 「嗯……这与其说掉下来,不如说朝你飞扑过来吧。」 他兴味盎然地分析着整个情况。 另一方面,纱绫香一边顺从地回答他的问题,一边对于他毫不担心自己安危这件事,已经跳过生气而是惊愕到极点。因为俊一郎就连一句「你没事吧?」都没有问。 但纱绫香还是很快就恢复冷静,似乎是重新想起弦矢俊一郎远道而来的任务。 「那个,这是不是有点像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现象?」 「咦?啊,骚灵现象吗?」 「对,就是这个。」 「确实是有点像呢。不过在这个家发生的事情,不是只有物体会自己移动吧?」 「嗯,就像我跟你说过的,还有其他很多情况。」 「如此一来,要说这单纯就是骚灵现象——」 这时,突然有个老妇人从大厅深处出现,从她身上的围裙可以判断她是在家里帮佣的文惠。果不其然,纱绫香的介绍如同预期。 俊一郎虽然沉默寡言,但也难得地主动对她说一些还算得体的客套话。也许因为他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所以和其他年龄层的对象相比,他对长辈时还保留几分柔软身段。 文惠展露笑脸迎接他,没有细究任何事,就带他们两人到位于大厅南侧的宽敞会客室。 正好全家人都在那里喝茶,文惠马上帮两人沏好茶,他们便坐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喝茶。 但是—— 即使文惠对大家说有访客,纱绫香介绍他是谁,或是淑子与初次见面的他打招呼,俊一郎都言不发,只是一直紧紧盯着聚集在大会客室中的众人。 因为他在所有人身上都看到了死亡阴影。 八 侦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入谷家宽敞的大会客室,俊一郎仔细环顾入谷家的每个人,惊讶地说不出话。 在这个家发生的怪异现象让住在里面的人频繁发生意外,当然内藤纱绫香也算在内。这样一想,她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即使出现在入谷家成员身上也并不奇怪——这样想的确合理。 但是,眼前景象明显地极不寻常。 淑子、春美、夏树、冬子、四季实,所有人都和纱绫香一样,身上有好似黑色蚯蚓般不祥之物依附着。有的是在右脸,有的是在鼻子旁边,有的在下颚下方,有的在脖子后面……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以令人不舒服的姿态扭动蜷曲着。每个人身上的数量看起来不尽相同,但因为所有人都穿着衣服,所以没办法正确判断数目。如果不能像检视纱绫香裸体那样彻底看过每一个人的身体,就很难准确地判断。 这个死亡阴影和入谷家的怪异现象,有什么关系吗? 很难确定怪异现象是何时开始出现的,这也造成推理上的阻碍。只是在楼梯上发生的怪事,已知第一次是夏树在葬礼那天遇上的。照此来讲,至少十一天前就已经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但八天前纱绫香来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时身上还没有任何异状,这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两者间确实有关连,那时已经开始有怪异现象发生,那么俊一郎应该会在她身上看到死亡阴影才对。 俊一郎一边对这个矛盾感到疑惑,一边追问自己几个根本的问题。 那个像黑色蚯蚓的东西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又是凭借什么依附到入谷全家人身上的? 好像在自问自答般,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句话。 从入谷秋兰过世之后…… 藉由入谷秋兰的死亡…… 从这个方向思索的话,何时开始怪异现象这个问题也几乎解决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刚好时间重叠,纯粹是碰巧。但无论如何,时间点相符合是事实。 但这里又出现新的大问题,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头绪。假设秋兰是被入谷家的人密谋杀害,那可以推论这是残留怨念造成的现象。但是,俊一郎也认为他应该的确是病死无误。第一,如果是谋杀的话,连未婚妻纱绫香都被附身这不也太奇怪了吗?还有,亲生母亲淑子也牵涉其中的话,要说谋杀还是太牵强了些。 这样一来,就是葬礼前,入谷家就开始发生怪异现象了吗?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应该和内藤纱绫香完全无关,那又为什么她身上也出现相同的死亡预兆呢? 难不成…… 俊一郎马上联想到某种非常令人厌恶的可能性。 具传染性的附身现象……? 她是从守灵那天开始住在入谷家的,也就是八天前她到事务所来时,才刚搬进来没有多久,所以还没有被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感染。但是从被他赶回去,到她再次来事务所这段期间,结果还是逃不过被附身的命运。如果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一思及此,下一刻…… 这样说来,我不就是一脚踏进令人战栗的死之幼虫不停攻击人类,并搭筑无数个巢穴的不祥宅邸了吗……?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不禁全身一震地背脊发寒。 他眼前仿佛出现那些黑色蚯0般的东西,现在就在他全身上下令人作恶地四处爬来爬去、蜷缩扭动身子、一口一口啃噬着自己的画面,他立刻忍不住全身寒毛直竖。 「弦矢先生?弦矢先生……弦矢先生!」 若是这时纱绫香没有摇他肩膀,俊一郎可能就会因为无法及时切换死视与否,而对自身精神状况造成极大的负担。 「喔……」 不知不觉深深沉浸在内在思考世界里的他,终于回过神来。 大会客室面向露台的窗户,透进接近傍晚时分的午后阳光,橙黄色光线温柔地照映在聚集于此的每个人身上。但是非常讽刺地,自然的恩典越是温暖宜人,在柔和阳光中姿态恶心不停蠕动的那些黑色蚯蚓般的东西,看起来就越是诡异吓人。 俊一郎感到喉咙深处有股呕吐的欲望冲上来,赶紧将自己的状态从「看」切换成「不看」。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耶。」 纱绫香担心地小声问道。俊一郎正想回答没事时…… 「你说这是来调查怪异现象的侦探?该不会是哪间三流大学里自称超自然现象研究会或神秘学社团之类的同好会成员吧?」 夏树说话的态度完全瞧不起人。 他们一进到大会客室,纱绫香立刻就向所有人介绍他。但俊一郎一看到入谷家的成员,就因为所有人都和纱绫香拥有同样症状而太过惊讶,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纱绫香我说你呀,一定是被假冒的灵媒给骗了啦。」 在夏树开口说话之前,所有人都对弦矢俊一郎这个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和他不寻常的态度感到错愕而说不出话来。俊一郎依稀发现到这点。 似乎俊一郎回神的同时,所有人也正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啊,不过他不是蛮可爱的吗?」 春美诱惑般地投来微笑。 「头发长度适中,身材修长——你身上穿的是二手衣饰吧?很适合你呢。」 「姊姊,你牛郎俱乐部去太多了啦。」 「比起你喜欢小女孩的特殊品味还是好上太多了。」 两个人开始拌嘴时,纱绫香再次开口悄声问他: 「你有看到什么吗?」 但是俊一郎没有回答,迳自环顾入谷家所有人,突然开口说: 「待会儿我想分别跟每个人单独谈话。」 夏树和春美立刻闭上嘴,宽敞的大会客室再度被寂静所笼罩。 两人表情呆滞地看着他,冬子就像纱绫香之前描述的,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脸。四季实仅仅是身子打颤了一下,依然低垂着头。淑子有些不知所措,文惠看起来似乎在担心意外访客是否要留在家里吃晚餐。 「喔、喂!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呀?」 夏树最先发难。 「那是拜托别人的态度吗?不,在那之前,你以为你有那种权利吗?」 「不过,听起来很好玩不是吗?」 夏树毫不理会凑热闹打岔的春美,用蔑视的口吻说: 「你说自己是侦探?分别跟每个人问话?你呀,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小说中的名侦探了吧?这可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你脑袋有没有问题呀?基本上就算你是侦探,顶多也只是征信社的调查人员吧?你以为找找外遇证据,把垃圾桶翻过来检查垃圾的家伙有资格踏进入谷家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连那种普通的侦探都算不上呢,不过是个调查怪异现象之类的——」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也没关系。」 「你、你说什么?」 夏树对于俊一郎太过淡漠粗率的说话方式忍无可忍,突然站起身说: 「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只不过是来调查奇妙现象的侦探。」 「这种东西该由侦探来调查吗?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觉得有需要,会去拜托德高望重的神主(注14)或僧侣,来执行正统祓除恶灵的仪式。」 「那类人里面实际具有法力的只有极小部分。就算你要找他们,也要注意一下这点——」 「少、少啰嗦!那你又有法力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这……」 因为对方一下就干脆地承认,夏树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原来如此呀。」 注14:或称「神职」,是日本神社的祭司,是神与人之间的媒介,一般会帮信徒主持祛除厄运和婚礼等仪式。 春美好像从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接棒似地接着说: 「我一开始还想说纱绫香带了一个十分有趣的人回家来,但现在搞不好是我们人太好了呢。」对于这句话,不只是纱绫香满腹疑惑,就连夏树也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姊姊。 「说是调查怪异现象,那只是表面上的借口吧。」 「那姊姊,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她的保镳啰。」 「啊?」 「本来该归我们的秋兰遗产不是有六成都变成纱绫香的了吗?所以她就开始担心有人会对自己不利,就是一般说的被害妄想……」 「你是说我们会、会杀了她吗?」 「毕竟出身……跟我们不同嘛。她脑中只会用这种逻辑想事情吧。实在是很可怜哪。」 「保镳……这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该雇个外型看起来有吓阻作用的,或是体型更结实的那种男人吗?」 「我哪知?这应该是她个人喜好吧?」 两人一来一往夹枪带棍的对话内容,纱绫香只是默默听着咬紧牙根拼命忍耐。同时,俊一郎则冷静地持续观察入谷家的每一个人。 「不管怎样,只要这种家伙待在家里我就不爽。」 对夏树来说,似乎光是弦矢俊一郎这个人就让他无法忍受。他轻蔑地说: 「你快点给我出去。」 「委托人是她,不是你。」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这个主人叫你给我滚出去。」 「唉呦,什么时候开始夏树变成入谷家的主人啦?」 春美半是调侃半是不悦地插嘴说道。 「当然是爸爸过世之后——没错吧姊姊?我是入谷家的长男呀。」 「现在这个时代不是只有长男才能继承家业吧?」 「那、那个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传统……」 「夏树,你平常不是最讨厌那些封建保守的思想吗?」 「这……」 「没关系喔,你就照你的想法,只是我主张长幼有序就是了。」 「这样的话就变成是姊姊你——」 「当然。不过我是没有想要当啦。」 「这样的话——」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平等,这样不是很好吗?」「所以要不要接受这个侦探进我们家门,就投票表决吧。」 俊一郎觉得春美的提案颇有意思。夏树似乎不能接受,但是在嘴巴上又讲不赢姊姊,只好不情愿地坐回椅子上。 「要是大家最后决定要让他留下来,那就要让侦探先生在我们家住到整起事件解决为止喔。」夏树马上就像要抗议似地站起身来。 「要是决定回绝,那侦探先生就再也不能进我们家大门,也不准跟入谷家的人有任何接触。」姊姊春美马上就补上另一个选项,于是弟弟夏树一句话也没说,表情悻悻然地坐下。 「那么,我们家里不想接受这位侦探先生的有谁呢?」 春美环顾每个人的脸,催促大家表示意见。 有两个人马上举起手来。第一位当然是夏树,还有让人意外的另一个人,冬子。 似乎所有人都因冬子举手而吃了一惊,纷纷投以疑问的眼神,但当事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高举着右手。 「两个人,这也就是说——」 「等一下,姊姊。你要正反意见都问才公平。」 「也是,可能也有人会弃权。抱歉抱歉——那么我们就当作没举手的人是主动弃权。那觉得可以接受他的人有谁呢?」 春美立刻举起手,接着纱绫香也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但是—— 「你没有投票的权力吧。你又不是入谷家的人。」 夏树突如其来的尖锐话语逼得纱绫香慌张地把手放下。 「哈哈,看起来只有姊姊一个人——」 夏树开心地差点要跳起来,但他眼前的淑子和文惠也迟疑地举起手。 「文惠奶妈当然算入谷家的人吧。」 在弟弟提出异议前,春美先发制人。夏树一脸无奈地同意。 「那么,两票对三票,结果是同意侦探先生进到我们家。」 「我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那当然是个人的自由。」 春美揶揄般地看向忿忿不平的夏树后,又一脸施恩于人的表情,将视线投往她称作「侦探先生」的俊一郎。「那么,你想问我什么呢?这里不太方便对吧。嗯……那就来我的房间也——」不过此时的俊一郎,脑中都在思考冬子和四季实的事。理由当然是因为冬子和夏树一样举手反对,而四季实选择弃权。俊一郎有留意到四季实其实原本差点就和两人一样要举起手,只是马上又放弃了。冬子和四季实— 这两人为什么不希望侦探介入呢? 九 搜索 那一天,俊一郎决定利用晚餐前的时间走遍入谷家,探查每个角落。 他还在大会客室时,就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计画。夏树听了就一副嚣张模样,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俊一郎说: 「要是家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就要搜你的身。」 夏树约莫是心下盘算,反正就算自己反对,还是会在投票表决时输掉,于是用近乎辱骂的语气警告俊一郎,并狠狠瞪着他。 当然俊一郎根本不予理会,马上走出大会客室。 入谷宅邸中,玄关、大厅、大会客室、大饭厅与吸烟室等,众人会频繁进出的空间都集中在南侧。因此中庭东西两侧与北侧的建筑物,完全没有人走动,十分寂寥。 特别是北边平房里有许多佣人的房间,现在都没有人居住,建筑物内部早就飘荡着一股废墟般的气氛,难以言喻的诡谲静谧占据了北边宅邸的大半。 俊一郎走出大厅穿过东边走廊,在平房内窥探几间佣人房后,又走到北侧和西侧走廊交会的转角处停下脚步。那里就是那座大家差点摔下来的楼梯所在地。 好窄喔…… 他谨慎地开始一阶一阶向上爬,发现不是很好走。从宅邸的方位来想的话,这楼梯恐怕本来是给佣人上下楼用的,所以打从一开始就完全只是考量使用方便而建的。 这座楼梯只在中间转一次弯,他很快就抵达二楼走廊。在那里,他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 「十三阶啊……」 虽然可能只是碰巧,但这巧合让人心里毛毛的。基本上西式建筑在建造时,一开始应该就会避开十三阶楼梯。虽说如此,但入谷家应该并非刻意取这个数字,从楼梯所在地点来考虑答案也是如此。也就是说,这真的只不过刚好是十三阶。 但是—— 这个偶然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从长年经验中知晓,「死亡」这东西不仅会受各种状况所影响,依据情况不同,有时候「死亡」还会利用各种不同的事物。 没错,特别是不吉利的事物…… 宅邸内有一座十三阶楼梯,这可以说是相当凶煞的空间。「死亡」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的。 俊一郎想到这里,又突然在心里想起另一件事。 在大厅里的观音像和十字架,岂不是十分神圣的东西吗?十二生肖的摆饰也算是吉利的象征。无论哪个都不会是「死亡」想要利用的不祥之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三阶楼梯的事是我自己多心了吗?他在心中不停寻思。但还是觉得有点在意。「死亡」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不用吗?只是这样一来,其他怪异现象又的确说不通。 「难道……」 不禁大叫出声的俊一郎,脑海中出现毫无道理的想法。 入谷家的人碰到的一连串不可思议事件,有没有可能其实不是奇怪现象呢? 仔细想想,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和奇怪现象之间,也没有找到什么因果关系。反而甚至该说是过为武断地硬把两者连结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连串的奇妙事情—— 「该不会是警告吧……」 俊一郎说出口后就在心中自问,谁的?他在心中自己回答,当然是秋兰的。 要是如此,那么怪异现象怎么会同时发生在神圣物品、吉祥摆饰或不祥空间这点,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了。此外,所有事都从他的葬礼后开始发生这点也就合理了。也能说明为什么连内藤纱绫香都被牵连进来,而过程中都没有人受到严重的伤害这点也就可以理解了。 也就是说,虽然大家叫它怪异现象,但其实其中并没有蕴含邪恶的意念吗? 他朝下看着阶梯继续思考。 现在这个想法感觉是合情合理,但要把一连串的现象当做警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还有文惠。 如果那是过世的秋兰的警告,为什么只有帮佣的文惠被排除在外呢?就算假设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是有传染性的附身物,这一点也一样说不通。为什么只有她身上没有呢?要是假定那东西只会附身在入谷家的人身上的话,纱绫香的存在就又变得突兀。不管从哪个角度切入,都有地方显得矛盾。 他苦苦寻思着,走进位于二楼北边走廊的秋兰房间。 房内就如同纱绫香所描述的,到处都是摆满古典推理小说的书架,看起来像间书房。似乎稀少珍本都搬到大厦公寓去了,里面并没有特别珍贵的书籍。只是,某个书架上集中收藏着爱伦,坡的《黑猫》、罗伯特^海莱因的《夏之门》、乔治,西默农的《猫》、保罗,葛里克的《珍妮》、威廉,柏洛兹的《内里之猫》、还有阿其夫,匹令奇的《猫群圣夜》等以猫为书名或主角的书籍。其他还有摆着双筒望远镜与众多鸟类图鉴的架子,也许赏鸟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俊一郎仔细观察整个房间,思考着处理这个事件的方法。 纱绫香突然再度拜访时,她身上出现了死亡阴影,因此他决定来入谷家看看,结果一到就马上发现所有人身上都有同样情况。 由于事情顺势地发展,所以他没能做任何事前调查。正确顺序应该是要先从入谷家的历史到入谷宅邸建造时的前因后果——还包含音槻这块土地——都调查地一清二楚,然后对所有相关人士的经历也了若指掌之后,才前往现场。像他这样毫无准备就两手空空地闯进来,简直可说是愚蠢至极。 没办法,这次只好拜托她了—— 第一个委托人就要请外婆帮忙,心里自是不太痛快,但事到如今人又不能离开这里。自己待在这个家查探时,如果外婆能帮自己调查其他必要事项,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俊一郎取出手机。他之前虽然对纱绫香说他没有手机,那也不尽然是谎言,因为除了与外公外婆连络之外,他不会使用这只手机。换句话说,这是连系俊一郎与外公外婆的祖孙热线。 「喂,外婆吗?」 『怎样?这么快就开始想家啰?唉呀你害不害臊呀。』 外婆的回应相当刺耳,听起来完全不像应该对刚开始独自生活的外孙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可能呀。」 『那是怎样?』 「有一点事想拜托你调查。」 『你有集点卡吗?』 「你说什么?」 『你连集点卡都不知道?』 「这跟我要拜托你事情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你每次拜托外婆工作的费用呀,百分之一会当作点数累积起来。』 「你居然跟自己的孙子收钱?」 『废话。你都已经独立开侦探事务所啦,这就是公司营运开销的一部分。』 「真是的——」 『那么这位客人,请问您要办集点卡吗?」 「随便帮我做一张啦。」 『要一百日圆,没问题吗?』 「……」 『卡片费用要收一百日圆。』 「我会付啦。」 『谢谢您。我们稍后会将卡片寄给您,请您决定一下密码——』 「你不会要说卡片寄到然后我决定那个愚蠢密码之前,你都不接受工作委托吧?」 『本来应该是这样啦,不过孙子还是有一点特权啰,没问题的。』 『那么,请问需要调查的这件事很紧急吗?我们有分特急、急行、准急、普通(注15)这几种——」 注15:指日本铁路的列车种类。依不同条路线而有不同的速度或定义,但一般来说特急、急行停靠站较少,行驶速度也较快。 「你是『铁宅』吗?」 『那是啥?」 「铁道迷呀。」 『不是,那么这位客人——」 「超特急。」 『那么您要调查什么?』 俊一郎简明扼要地从内藤纱绫香的事到入谷全家与怪异现象都说明了一遍,外婆对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特别细问了一番。 『听起来是相当不吉利的东西耶。』 「你至今有看过吗?」 『类似的东西是看到不想再看了,但……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不是附身吗?」 日本自古以来就有狐狸附身或犬神附身等特殊的附身现象,在事务所时第一个跑进他脑海的念头也是这个,可能是自己还不知晓的附身物。 『我没有实际看到没办法说什么……不过从你的话听起来,感觉是不像呀。』 但是外婆却否定了他的想法。照理来说,应该没有她不知道的附身魔物了,所以俊一郎相当焦急。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 『要出差祓除的话,价格不便宜喔。』 「没有人说要拜托你出差好嘛!」 『如果要正确判断那个黑色蚯蚓是什么,不跑一趟是没办法的。』 「只靠讲电话没办法啊……」 『你该不会以为,顺利的话可以免费问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才没有!」 俊一郎马上极力否认,但电话另一头只是传来外婆豪爽的笑声。不过外婆突然停止取笑他。『俊一郎——』 外婆突然用很认真的语气唤他。 「怎样……」 『总觉得心里不太舒畅呀。』 「咦?」 『感觉那应该不是单纯的死相。』 「你是说,那跟这个家里发生的怪事有某种关连吗?」 『恐怕是。」 「那么,入谷秋兰的警告这条线——」 『你连那种可能性都有考虑到,我是觉得你干得还不错啦。』 「……」 『不过呀,那要是对家人的警告,也稍嫌太过粗鲁啦。虽然确实是没有人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其中有些情况一个不小心也是有可能受重伤的。』 「这倒没错。」 『还有在那之前,那个叫秋兰先生的人,如果他能够引发这种程度的现象,那生前应该也曾发挥过他的力量才是。』 「原来如此……我待会儿会问一下内藤纱绫香,不过要是秋兰有这种能力的话,她一定也会注意到。」 『你呀,不要直呼委托人的名字,连个先生小姐都不加的。』 「好,好。」 『只是呀,问题是那个黑色蚯蚓身上带的邪恶气息,与那个家里看起来彼此毫不相干的意外们,该怎么连结。』 「在这层意义上,那个信封和信纸传来的恶意强度,与这一连串怪异现象的轻微程度,总觉得这两者间有不小的落差。」 『的确如此。」 「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入谷家的怪现象、谜样的信封——这些东西说起来,的确是彼此毫无关连性。」 『不,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无法如此断定。」 结果俊一郎还是没搞清楚黑色蚯蚓状物的真面目,在不安中结束了与外婆的通话。 随后,他擅自走进其他二楼的房间查看。几乎都是入谷家成员的房间,但他毫无顾忌。至于哪间是谁的房间,大概看一眼就能猜到。 东边走廊上春美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塞不进衣柜的衣服在房间内挂得到处都是。房里所有家具中,就数梳妆台和与人同高的镜子最为豪华,梳妆台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和华美的珠宝箱,清楚展现出她个人的喜好。 走进同样位于东边走廊的夏树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从墙壁到天花板一整面,贴得满满都是的动画美少女海报。书架上则是塞满漫画和游戏软体,当然也不用多说,全都是美少女相关的东西。 南边走廊的冬子房间里,则有多得数不清、堆得像小山的书本,而且净是神秘学相关书籍。种类东西方兼备的神秘学书籍多到书架都摆不下,堆满整个房间。除了书以外房里还有许多dvd,《大法师》、《天魔》、《坐立不安》、《地狱》、《魔鬼圆舞曲》、《失婴记》、《伊波莉塔的恋人梦魔》、《邪恶》、《恶魔追踪》与《天使心》等,以恶魔或魔女为主题的作品占了大半。没放书也没放dvd的架子上,漂亮的大块水晶、颇有岁月痕迹的通灵板、闪闪发光的金色骷髅、用了很久的塔罗牌、柄和刃装饰精细的短剑、陈旧的天球仪和刍灵(注16)等神秘道具满到都要溢出来了。 四季实房间同样也在南边走廊上,和其他人相较之下她房间就没什么个性,可说是非常普通。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征的话,大概就是书架上有家教工作会用到的英语参考书和一些推理文库本。当然推理小说的数量和秋兰的收藏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看起来她之前真的有养九官鸟。」 俊一郎的目光停留在空荡荡的鸟笼上,想起纱绫香说的话。恐怕鸟儿突然死去,也可以看作怪现象的一部分。 「咦?不是只有养鸟耶?」 一说完他脸上就浮起难以形容的微笑,视线落在房间角落猫咪专用的饭碗与水盆上。他搬来东京后,就与外婆家的爱猫分隔两地,此时它的身影突然浮现脑海。 但是他立刻收束心神,巡视二楼其他还没看过的地方。 位于西边走廊的淑子和文惠的房间有些难以分辨。看不太出来女主人和帮佣奶妈之间明显的身分差异,两间房间都十分朴素。另外,文惠的房间不是位于平房那栋而是在二楼,可见得她被视为家里的一分子。 只是,其中一间房内有个小小的佛坛,上面供奉着婴儿的牌位,他推测这应该是文惠的房间。如果是淑子的话,没有必要像这样在房里弄个佛坛。俊一郎原本以为文惠一直都是单身,没想到似乎也曾有失去孩子这么痛苦的经历。 那天晚上吃完晚餐,俊一郎早早就回到位于二楼东北角为他准备的客房休息。 本来他是想利用睡前这段空档向每个人问话,但这天疲倦的程度连他自己也吓一大跳,实在太想赶快躺下来休息了。 回想起来,今天这一天对于才刚刚出社会的弦矢俊一郎来说,在精神上的确造成极大的负担。虽然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但身体是很诚实的。他还来不及换衣服,一沾到床的瞬间就进入梦乡。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半,他似乎睡得非常沉。 他从床上起身打算去厕所,整理好衣服正打算走出房间时,突然感到门扉另一边有动静。有人在走廊上…… 但他旋即否定自己的想法,声音并没有那么清晰,而是更微小、更隐密的动作。 像是隐隐约约的骚动……? 举例来说,就像在没有任何声响的幽静山中,如果侧耳倾听,可以感觉到草木丛中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在移动,或是虫子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下蠢动的气息,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注16:用稻杆扎成的人偶,在古代用来做为陪葬品。 他轻轻把手放在门把上时—— 不要开…… 心中立刻浮现这句话,是本能在向他低语。 他所拥有的只有看见他人死相这个特殊能力,完全不具备任何灵感。也就是说,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有,甚至是各种动物都具备的、预知危险的第六感正在异样地活动着。 俊一郎不禁犹豫起来。他从来就不是因为喜欢才特地去看这些恐怖的、危险的、讨厌的东西。即使现在,他也仍打从心底希望死视这个能力最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还是打开了门。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工作。但他也只是微微开个缝隙把脸探出去,先偷看一下走廊的情况。 夜灯微弱地照着门前方直直延伸的北边走廊,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他转头看向东边走廊,刚好看到有个人影弯过转角。 什么嘛,果然是有人经过—— 他不禁放下心时,马上想到这种时间谁会在走廊上乱晃呀,一颗心又悬了上来。 厕所就在那个十三阶楼梯的旁边,不管是要去那里或是要从那里回来,那个人影从北边走廊走到东边又向南边转,这不太对劲呀。这样就会变成四方形的走廊中,他已经走过其中三边了。不管是住在哪个房间的人,应该都不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 俊一郎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音,再把门拉开一些,侧身快速踏上走廊。然后他安静地把门关上,再蹑手蹑脚地穿过东边走廊往南边走去。 他脑中想的都是纱绫香曾看过的那个像秋兰的人影。那个东西该不会是等到大家都睡着的静谧深夜时分,才在宅邸内游荡吧? 俊一郎走到东南边角落,就紧紧贴在中庭那侧的墙壁上,先侧耳倾听南边走廊的动静,才悄悄地探出半个头窥视。 然后,他又看到那东西弯过转角,勉强看得出来是个人影,可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但是俊一郎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开始见到的身影和现在看到的人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这次他稍微加快脚步通过南边走廊。脚程加速发挥了功效,他从转角偷看前方情况时,那个人影还走在西边走廊差不多刚过三分之二的地方。那人影是在走路没错,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脚有问题吗? 俊-郎仔细观察了一阵却还是摸不着头绪。基本上那人影的轮廓就不太清楚,虽然应该是夜灯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但也可能是那个人影本身就有问题。 此时俊一郎突然发现,第一次和第二次和第三次看到的人影,似乎都有哪里不太相同? 身高越来越高…… 一开始身材娇小,第二次是中等身材,现在又变成修长身型,而且随着他越来越往前,还一直在长高。 这不是人类…… 只能确定这点,那么,那究竟是什么? 当形状像人又全身漆黑的东西一弯过转角,俊一郎就立刻一口气小跑步穿过西边走廊,他顾不得自己发出了些许声响,现在最要紧的是要近距离观察那个东西。 他在厕所前,也就是西北角探头窥视北边走廊的瞬间,几乎忍不住要发出「啊」的惊呼,同时!阵恶寒爬上背脊。 那修长的人影急遽缩小,变成一个腰围粗壮、啤酒桶般的体型。不,不仅如此。那个东西持续往走廊前方移动,形状看起来仿佛不是固体,而像是无数只令人忌惮的小型东西聚集而成,是种非常秽气的存在。 俊一郎一阵颤栗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不只是因为他约略看到了那东西的真实样貌,而且那搞不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的东西,在所有人皆已熟睡、安静的二楼走廊上一边不停变换形体一边反覆沿着走廊绕圈……这种让人寒毛直竖的诡异情况,让他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但是,他总不能光站在这里害怕,必须想办法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物体在入谷宅邸中不停徘回这件事情,跟一连串的怪异现象搞不好有关。 想到这里,俊一郎突然注意到某个可能性。 不会吧,这东西…… 该不会是附身在入谷全家人身上那个黑色蚯蚓般的恶心东西聚集而成的物体吧? 俊一郎一察觉到那东西的真实样貌,「它」就回头了。 「唔……」 他赶紧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死命吞回去,但身体完全动不了。 与动弹不得的俊一郎相反,啤酒桶体型的那东西,立刻像妖怪急遽变大似地再次拉长又变回修长体型,然后从头顶部分开始崩解,数不清的黑色蚯蚓状物纷纷掉落。 下一刻,这一大群黑色蚯蚓状的东西沿着走廊扭动爬行,直直朝着俊一郎的方向前进。 窸窣窸窣窸窣…… 俊一郎被催眠般地呆在原地盯着这些东西看时,不知不觉中黑色的浪潮已经逼近自己脚边。这瞬间他总算勉强提起脚步,但或许是脚麻了,没办法随心所欲动作,一个重心不稳又一屁股跌坐在西边走廊的角落。 窸窣窸窣窸窣…… 低头一看,已经有少数黑色蚯蚓状物开始群聚在他的脚边,俊一郎慌忙伸手拍掉,不过它们竟然顺势爬到俊一郎手上,他只好不停地用右手去拍掉左手上的,再用左手去挥掉右手上的黑色东西。 窸窣窸窣窸窣…… 俊一郎不是只有耳朵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声音,从贴在走廊地板上的手掌、脚和屁股,也都传来令人寒毛直竖的震动。 窸窣窸窣窸窣…… 它们就快要爬到这里来了! 俊一郎判断自己已经来不及站起身,只好直接朝西边走廊滚去,立刻远离那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来源。 但他争取到的时间只不过短短一两秒,扭曲蠕动的整群黑色蚯蚓状物马上就弯过西北边转角,又再次出现在眼前。 它们的动作加快了! 这群诡异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占据了整个走廊,像一大片黑色绒毛地毯似的,如海浪般高低起伏着,一波波朝这里逼近。 这样下去我会被附身…… 接近脚边的整群黑色东西像巨浪般高高耸起,就要掩盖住自己全身了! 俊一郎脑中一浮现这样的画面,终于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气开始急速狂奔。 他冲过西边走廊转进南边。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窸窣窣…… 那无法用言语形容、令人极不舒服的气息与声音依然紧追在后。 俊一郎无论如何都想确认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情况紧迫,完全不容许他回头。他心中明白这一定得先弄清楚才行,但是—— 与内心的挣扎相反,身体的反应非常诚实,他丝毫没有减缓速度,一口气冲过南边走廊,弯过东南方的转角。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窸窣…… 是心理作用吗?背后那不祥的声音好像慢慢在减少?从西边到南边,再从南边到东边走廊,背后传来的恶寒似乎变轻微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成群蚯蚓状的东西数量有减少,那威胁性应该也就降低许多吧?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没有回头。 不过,俊一郎冲进自己位于东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那瞬间,他快速地回头望向后方—— 他看到的是,那些从黑色绒毯散开成一只只黑色蚯蚓状的东西,从二楼走廊上的各房间门扉下方,蜷缩扭动着身子钻进门内,这极度令人嫌恶的不祥画面。 十 调查 隔天,俊一郎在大饭厅和入谷全家一同用过早餐后,就马上试着向每个人详问怪异现象的细节。 昨晚那个会变形的怪物,几乎可以确定是附身在众人身上的黑色蚯蚓状物的集合体。看起来那些东西不是要攻击他,只是要回到各自宿主身上,这一点也能支持这个想法。 不过,还不是很清楚它们是本来只有一个母体后来才分裂,还是一开始就是以众多个体存在之后又再聚集起来。 现在这个阶段可以确定的只有这两点—— 一、有东西附在入谷全家和内藤纱绫香身上,并以死相的形态呈现出来。 二、生活在入谷宅邸的人们,遇到了众多奇怪的现象。 如果能知道第一点中那东西的真面目,就能有很大一步的进展。但如果这不是附身现象的话,基本上就可说是无解。因为死相这东西本身是无法提供线索的。从死视看到的现象,顶多只能探寻出蕴藏其中的意义。也就是说要怎么解读委托人身上出现的死相、怎么去诠释它,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过,虽然用死相一个词概括全部,但其实种类千奇百怪。虽然有时根据显现的形体、颜色、动作,就能轻易判断其代表的意义,但多半的案例中看到的画面都十分抽象,总是让人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那个黑色蚯蚓状的东西,应该可算是相当具体的类型,却到现在都还完全摸不着头绪,可想见这并非能用普通方式解决的棘手案例。 从眼前情况来看,应该从第二点开始下手。虽然还不清楚它跟第一点之间的因果关系,但这两者间不太可能毫无关连。换句话说,有可能在调查第二点的过程中,第一点的谜团也会自然有所进展。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似乎得先等外婆的调查结果出炉,才能继续展开搜查。 但是,俊一郎在此却碰到了一个大难题。这并非因为夏树故意不配合,春美一心想诱惑他,或是冬子自顾自地只聊神秘学的话题,问题出在他本人身上。 单独问话这件事,表示他需要跟别人对话。而且为了能顺利问出有用情报,他还必须展现得体的应对进退。他和纱绫香之间的对话能有如此进展,都是因为对方是主动来拜托他的委托人。他那种冷淡无礼的态度,通常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花了一整天,甚至连午餐时间都勉强地跟春美、四季实、淑子和文惠谈话。这与其说是他的功劳,倒不如说是其他人的协助。春美不过是因为想吸引他的注意所以加以配合,四季实是因为性格沉稳又不懂反抗,淑子则发挥了年长者特有的温柔关照他,至于文惠,就算放着她不管也会自己讲个不停…… 「我的天哪……」 俊一郎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房间,立刻就叹了一大口气。 接到第一个委托人,还闯入可说是开张后第一个现场的入谷家,又突然被迫面对大难题,其劳心程度不难理解。但倘若今后还想继续经营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话,这绝对是必须具备的——和他人自然对话的能力——他发现自己缺少了这一块…… 至今,与委托人连络、谈话等所有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务,都是外婆帮忙处理的,他只要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用外婆提供的情报作为基础,想办法解读死相的含意就好,也就是说,以前他不过是个「安乐椅侦探」(注17)。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自立门户开了事务所,必须自己打理大小事。仅仅能看到死相是无法拯救委托人性命的,不赶紧想个办法解决这问题,他会做不好「侦探」的工作,没办法将「事件」漂亮解决。 拥有「死视」这极为特殊的能力,却没办法跟一般人好好对话,这实在有点滑稽。俊一郎虽然明白这会是今后的重要课题,但很快就决定先抛开多余烦恼。 总之,眼前还有现在该做的事。 他把全新的笔记本在桌上摊开,读着记事本上的谈话笔记,着手开始整理。 首先,他在上方写上秋兰过世那天开始到今天为止的日期,下面再写出每个人的名字和遭遇到的怪异现象内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死不合作的夏树,和只顾着讲自己的神秘学的冬子,这两人因为没能取得本人的相关证言,他们的遭遇就以纱绫香等其他五人的发言为准。 全部写完之后,他针对一个个现象仔细地思考,只挑出他认为可算上怪异现象的遭遇抄在另一页上。当然也有些事件难以判断,这时他就靠直觉来决定。虽然他的第六感并非特别出色,但不可思议的是,他都能毫无迟疑地有所定夺。 整理过后的笔记如下。 四月五日秋兰过世。 六日守灵。 七日葬礼。 夏树=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八日春美=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注17:指不需要到案发现场,只凭听到、看到的线索就能破案的侦探。 九日春美=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注18)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冬子=大厅里的《最后的晚餐》画作掉下来。 十日夏树和春美=两人差点同时被大厅里的十字架和观音像压住。 十一日春美=在二楼西边走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二日春美=在自己房里起床时,肠子像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十三日春美=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四季实=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十四日春美=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四季实=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五日春美=在大会客室中,耳遭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四季实=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十六日春美=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冬子=在房里看dvd《天魔》时,突然被大音量轰炸耳朵发疼。 四季实=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淑子=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十七日春美=在房间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四季实=养在房里的小鸟死去。 淑子=大厅里十二生肖的摆饰(申)掉下来。 纱绫香=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十八日春美=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注19)的梦。 四季实=在大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似地胡言乱语。 淑子=大厅里的观音像往身上倒下来。 纱绫香=大厅里十二生肖的摆饰(子)掉下来。 注18:属于药师佛底下的十二大将之一,后文的宫毗罗大将、第十三章的摩虎罗大将、真达罗大将等也属之大将又称十二夜叉。 注19:即阴、阳界的分界线。 「完全搞不懂……」 俊一郎凝视刚整理好的笔记一会儿后,束手无策地靠向椅背看着天花板。 有些现象不只一个人经历过,像是重复出现的西北侧楼梯和大厅这些场所、观音神将和十二生肖摆饰等雕像类物品、还有跟人类听觉有关的念佛声。但也有像毛毛虫、湿疹、辣椒或小火灾这种,只有某个人遭遇到的事件。 还有,淑子和纱绫香都是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摔下来后,就发生了十二生肖摆饰掉下来的意外,但在春美和四季实身上又并非如此。说到这,今天又换春美差点从那个「魔性阶梯」的最上面摔下来。 「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俊一郎再次把视线落在笔记上。 当然俊一郎一开始就想过,把这些毫不相干的怪异现象列出来比对真的有意义吗?真的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吗? 但是俊一郎从长年的经验里学到一件事。 即使眼前发生的现象看起来支离破碎一团混乱,但里面一定潜藏着某种规则,蕴含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当然那规则常常无法用人世间一般道里来解释,也不可能完全了解透彻,但是能够成为线索。就算只有几十分之一,只要能够察觉到那是什么,就能成为有力的破案关键。 其实,过去也曾遇过类似的事件。 有位家庭主妇从滋贺县偏乡地区特地来拜托外婆,不光是她身上出现死相,听她描述,她家里发生了许多令人发毛的事件,出生才半年的男婴也因此离世。因此俊一郎和外婆两人前往主妇家里,结果发现她们全家身上都出现死相。 不过外婆揪出其原因是遭人诅咒,但在祓除祸端前,住在一起的主妇的公公就过世了,婆婆也病倒。不过驱魔消灾结束后就没有再发生任何事件,听说婆婆也渐渐好转,只是没能及时拯救公公的性命。 「如果早点去找爱染老师的话,也许那个孩子也能获救……」 家庭主妇忍不住如此悲叹幼子的夭折,但外婆冷静地回她: 「其实这种诅咒呀,通常都会从体力最差或身体最衰弱的人开始夺取其性命。」 根据主妇的叙述,一开始是家里养的小鸟,再来是小猫,然后是婴儿……照着这样的顺序一个个过世。紧接着就是比婆婆还衰老的公公,由此可见外婆的话是正确的。 「因此当你们家被盯上时,其实就几乎注定这个小婴儿的运气用尽了,虽然非常遗憾,但的确可以这样说。」 「怎么会这样……」 「特别是像这次招惹到严重的祸害,就算是健康的大人也很容易遭殃。你和先生及婆婆这次虽是平安无事,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整个事件背后,似乎有执行咒术的术者牵连其中。也就是说某个人因为某种理由对主妇一家怀抱深切的恨意,并且委托术者施术,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滋贺这家发生的怪异事件只跟小鸟、猫咪、婴儿和公公这些死去的动物和人类有关,每个现象都清楚明白,就意味著「死亡」。 但是入谷家的情况…… 要说在入谷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背后有什么特殊意义,实在是很难想像。反而看起来只是非常随机,在那个时刻、家人刚好在的地方,利用附近现有的东西引发怪异现象。奇怪的现象会集中在大厅发生,也只是因为大家最常经过那里罢了。 至于怪异现象的种类,有东西掉落、倒下来之类的物理性现象,也有听到南无阿弥陀佛类似幻听的现象,还有腹痛和手脚麻痹等身体上的状况——就算把现象这样分类,看起来也是乱七八糟,找不出一贯性。 只有十二生肖的摆饰,可以猜想搞不好申和子就是当事者的生肖也说不定。每个神将雕像也都有对应的干支,其中蕴含某种意义的可能性又更高了。但是,这个想法被所有人干脆地推翻了。 「侦探先生你到底是当我几岁呀?」 特别是春美还用恐怖的眼神狠狠瞪着俊一郎。 四季实养的鸟死掉这点,和那个主妇家里的情况有点相似。但一想到接着就会轮到猫咪死去,让俊一郎感到十分不舒坦,几乎有股冲动想马上把她的猫咪送到别处以确保安全。 只是就算万一不幸地猫咪也死掉了,只有这两只动物的案例相似也没有什么帮助,没办法从这里找出有用的提示。 俊一郎提出一个暂时措施,总之先把装饰在大厅的雕像和挂画这类会掉落或倒下的危险物品撤走,但却遭到意料之外的人物反对。 「这个家里的艺术品,每件都是我先生亲自收集摆饰的,麻烦你高抬贵手,就让它们照我先生生前的样子摆着。」 淑子虽然也差点被敏和收集品中的十二生肖摆饰砸到,还差点被观音像压在下面,依然诚恳地如此拜托他。 淑子至今对俊一郎我行我素的举动一句怨言都没有,在入谷家中算是对他相当和善的一位,就只有在这件事上异常顽固。仔细想想,家里已经发生这么多怪事,就算把大厅整个封起来也不奇怪,但入谷家成员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放着不管,大概就是因为她莫名的坚持吧。那些养子女们对这一点也了然于心。 即使如此,他们的危机意识也低得太不寻常。像是春美,她身上已经连续发生十几天奇怪的事情,就算惊恐地呼天喊地也不为过,但她起来好像没事人似的。夏树和冬子因为缺乏推断基础,不是很清楚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态度跟他们姊姊没两样。四季实虽然很害怕,但似乎也尚未到想要打破现状的程度。 「这已经超过不知世事的程度了,这个家里的人都有些地方不太正常。」 有趣的是,这样看来一开始大肆骚动到令人敬而远之的内藤纱绫香,现在反而显得认真实际。 俊一郎盯着笔记东想西想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差不多该吃晚餐了。 他一走出房门就听到猫叫声,而且叫法十分不寻常。 俊一郎立刻判断声音是从四季实房里传来,他急忙冲过去,就闻到纸张布类燃烧般的焦臭味,眼前的门缝中也不断有微弱白烟冒出来,不禁大吃一惊。 居然是火灾! 他没有先敲门就直接把门打开—— 有一部分的书架正在燃烧。从上面数来第二层中间的文库本,外层封面正冒着火焰熊熊燃烧着。门后有只白色猫咪正在大声喊叫,它就算看到俊一郎进房还是持续放开喉咙不停喵喵叫,通知这里有异状发生。 「没事了,你真棒!」 俊一郎连忙把猫抱起来,摸摸它的头就把它放到门外,再转身回房间把毛毯整个掀起来,用它拍打燃烧的书架。 火焰一度似乎要顺势转移到毛毯上,俊一郎着急起来,心想没有灭火器还是不行吗?但就在他不停拼命挥舞毛毯后,火势总算渐渐转弱,再过一会儿终于完全熄灭了。 「呼……但是,为什么书架会起火呢?」 俊一郎松了一大口气,伸手用手背擦去额头满满的汗水,看着眼前的书架。 「等等,这个房间不是几天前也发生过小火灾吗?」 那时候人在房间的四季实曾说,最上层书架中间突然冒出白烟,烧起来的是秋兰送她的几本文库本——皮耶鲁·斯尼亚克的《兔肉料理即是杀戮滋味》、杰克迈尔与瑟尼嘉尔的《「无人生还」杀人事件》、迈克尔·迪普汀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开膛手杰克的大对决》等。 这次是从第二层中间开始起火,那里集中放着阿嘉莎·克莉丝蒂的书,附近摆的也都是范,达因、艾勒里,昆恩、狄克森,卡尔等知名作家的作品。 从位于起火中心的几本文库本为起点,火苗往上及左右方向蔓延,烧焦痕迹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只展翅大鸟。 「上次净是些小众作品,这次可都是经典作家呀。」 俊一郎小心翼翼地取出大约五本有烧到的书,但无数纸片马上就从指缝间纷飞散落,整本书溃不成形,留在手里的大约只剩下半本。 他费尽苦心调查后,终于得知这五本分别是《悬崖上的谋杀》、《谋杀在云端》、《七钟面之谜》、《褐衣男子》和《西塔佛秘案》,但从作品本身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含意。此外,无论他怎么把那些尚未完全烧毁的书本来回翻看、里里外外检查,也找不出疑似起火原因的可疑之处,他完全束手无策了。 「但是,为什么?」 明明没有用火的地方却接二连三地真的冒出烟来? 「自燃现象……」 他也有想到这点,但自燃多半都是人体突然起火的例子。 「果然是骚灵现象吗?」 他偏着头思考时,才注意到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居然没有任何人冲上二楼,这点有些奇怪。虽然这个家的确是太大了一点,但猫的叫声实在非比寻常。不管怎样至少该有人注意到吧? 反正也得跟大家告知小火灾这件事。俊一郎下楼走进大会客室,才发现原来一楼早已经乱成一团。 似乎是淑子打算穿过大厅时,之前那个巨型十字架又掉了下来,就跟大约十天前夏树遇到的情况相同,但那时候春美也在旁边,而且两个人动作敏捷没有酿成重大伤害。另外昨天观音像朝淑子倒下时,她也只是受了点擦伤。但这次似乎没能及时闪开,腰部受到猛烈的撞击。 此时,俊一郎又告知大家刚刚发生小火灾后,大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骚动不安。 「该不会是你放的火吧!」 「烧起来的只有四季实的房间吧?我的衣服都没事吧?」 「那火呢?啊,你已经弄熄了……」 即使夏树、春美和文惠同时开口,也敌不过四季实的惨叫声。 「那丫okka呢?它在哪里?」 俊一郎马上领悟到她是在问那只猫,就回她已经放到走廊上了。 「谢、谢谢你……」 这是四季实第一次看着俊一郎的眼睛讲话。 「还好有来得及救它,真的太好了。」 俊一郎对入谷家的人说出这么坦率的话,这也是第一次。 骚动隔天,俊一郎来此的第三天早上,他坐在饭厅准备吃早餐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众人,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状况。 他想说经过昨天的个人谈话,或许会有些什么不同的地方,但除了感谢他拯救爱猫的四季实投来感激的视线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那个,我说侦探小哥呀——」 反而可以说跟第一天一模一样,夏树马上就开口揶揄他。 「你有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你昨天不是整天都偷偷摸摸地到处检查吗?还向我姊姊和妈妈问了一大堆问题。结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目前是这样。」 不知是不是俊一郎若无其事的态度刺激到他,夏树毫无善罢甘休的打算又接着说: 「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到我们家来骗吃骗喝的嘛!而且还打算跟纱绫香收委托费,你这根本就是诈欺吧!诈欺!」 「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没错吧?」 又要听夏树和春美这对姊弟讲这种无聊对话吗?俊一郎一思及此就心生厌烦。 这瞬间—— 「这个人不行。」 冬子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俊一郎看,斩钉截铁地说。 「喔,他是哪里怎样不行啦?没有啦,这家伙完全派不上用场这点我是很清楚,只是想听听看冬子的意见。」 「这个人不具备那种力量。」 「力量?什么力量?」 「祓除秽物、净化邪灵的力量。」 「冬子老师的神秘学讲座要开始啰!」 夏树露出揶揄般的笑容,小声地对春美皎耳朵,但当事者冬子完全不理会他。 「这样的话,还是只能请德高望重的神主或和尚来家里帮忙驱魔消灾了吗?」 「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些人中真正具备特殊能力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来。」 「这……冬、冬子你……?」 冬子出入意表的回答似乎让夏树也大吃一惊,嘴巴张开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有那样的力量吗?」 俊一郎单刀直入地询问后,冬子猛然抬起脸,挑衅地说: 「我有知识。」 「原来如此。」 「无论东西方、古今至今的神秘学相关书籍我都有涉猎,我拥有丰富的知识。」 「诈欺师与神秘学女子的对决吗?」 夏树一出声调侃她,就被冬子以十分凌厉的眼神瞪回去。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若不把笼罩在这个家的祸害祓除,我们都没办法安心过日子。不过没经验的人终究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学了点咒术皮毛就自以为能力高强态度嚣张的白痴虽然也是有,但一知半解的知识就是导致受伤的源头。如果要找人帮忙,就一定要找能信得过的专业人士。」 「好!我支持冬子。你比起这个没有任何成绩的别脚侦探可靠多了。你懂了没?事情就是这样,已经不需要你了。」 当然,夏树之所以站在自家妹妹那边,并非因为信任她的知识能力,顶多是为了把弦矢俊一郎赶出家门罢了。 「哎呀,两个人合作不是更好吗?」 春美明显地觉得事情发展相当有趣。 「我是无所谓,只要他不要干扰到我的话。」 「但是呀冬子,没用的人光是存在就让人觉得碍眼……」 夏树讲到一半,就突然闭上嘴巴。 「唔……」 下一刻,他两手压在胸前就这样趴倒在桌上。 「怎么了?」 俊一郎边出声询问边走近,但夏树只是不断发出「唔……唔……」的呻吟声,看起来非常痛苦。 「你哪里痛吗?胸口吗?」 即使俊一郎问他问题,夏树也只是持续不断地呻吟。到底发生什么事?完全叫人摸不着头绪。接着,夏树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十一 新死者 「喂、喂、你干嘛……」 春美原本正要起身,一看到夏树动也不动,就又泄气般地坐回去。 「死了吗?」 冬子依然站着,兴味盎然地望向自己的哥哥。 四季实和纱绫香脸上浮现畏怯的表情,没有任何动作。淑子正在自己房里吃早餐,文惠似乎是在照料她而不停进进出出的,此时并不在大饭厅里。 「他似乎已经过世了。」 俊一郎不用触碰夏树就能如此断定,是因为死视的关系,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已经消失地一干二净。 因为任务完成,所以不见了吗? 他认为只有这个可能。不管怎样他的委托人是内藤纱绫香,所以他对夏树过世没有任何内疚的感觉,但心里依然不太舒服。俊一郎懊恼地想,当时就算得用上强硬手段也应该先问他话的。 等等……那些东西也可能不是消失,而是全部跑进身体里了? 他看着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深深陷入每个人肌肤上的诡异画面暗自思索。搞不好当那东西完全侵入皮肤里时,就会导致宿主死亡? 「喂!怎么了呀?」 文惠走进大饭厅,就看到每个人都呆愣着望向趴在桌上的夏树,她的大嗓门让俊一郎和所有人回过神来。 大家连忙请入谷家的主治医生羽田森医生前来,原本淑子就已预定好请医生当天下午出诊,此时便麻烦他提前过来。 「听说夏树倒下了?」 由文惠领进饭厅的医生,身穿白衣单手抱着出诊包,看起来约莫五十好几。他一看到趴倒在桌上的人影就显得十分慌张。 「怎么回事?你们就放着他这样不管吗?」 「离奇死亡的情况,最好不要随便乱动遗体。」 「咦?离奇死亡?」 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突然板着脸孔,语调无礼地对自己说话,似乎让羽田森吓了一跳。 「我看看……」 但他很快恢复冷静开始诊断夏树,不过…… 「嗯……很遗憾,他已经过世了。」 「怎么可能,医生……」 羽田森对着说不出话来的文惠,轻轻地摇了摇头,用肢体动作再次传达了夏树的死讯。就医生的诊断来看,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 「和秋兰哥一样……」 四季实语气惊愕地低喃。 「他以前就有这种征兆吗?」 俊一郎单刀直入地追问,羽田森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摆出一副对在场所有人解释的模样说: 「因为夏树体重有些超重,我之前一直有叮咛他要运动,但是……不过他还这么年轻,突然过世真的让人十分意外。」 「跟他哥哥秋兰相较之下,夏树既没有因为工作而过劳的问题,在私人生活上也没有操烦的心事,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嗯,可以这样说吧。」 羽田森下意识地回答俊一郎的问题后,露骨地显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过俊一郎似乎对羽田森的回覆感到满意,立刻就转身走出大饭厅。 「等、等一下,侦探先生……」 春美马上就追上来。 「夏树之所以会过世,是因为这个家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吗?」 「我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相关,但很难说没有关系。」 俊一郎一边在走廊上朝大厅走去,一边回答她。 「也、也就是说,我也有危险吗?」 她原本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弟弟在眼前突然过世,她心中强烈不安的情绪一口气涌上来了吧。 俊一郎犹豫着是否应该将看到死相这件事告诉她,但似乎会因此造成调查的阻碍。自己这次已经为「死相」的解读方式一个头两个大了,实在不能再让情况恶化下去。 「喂,怎样?我也可能会死吗?」 春美似乎是对俊一郎一言不发的沉默感到不安,声音越拉越高。 「你说句话呀!」 不知何时两人已来到大厅。 「你为什么不回答?是因为我说对了吗?我也可能会变成那样吗?没错吧?喂?拜托……侦探先生……我拜托你,拜托你告诉我……」 两人几乎站在大厅正中央,俊一郎看着春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肯定地点了下头。春美的面色立刻变得死白。 「最好不要靠近这个大厅比较好,很多奇怪现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啊啊啊……」 春美从喉咙深处发出凄厉的哀号后,立刻快步走向楼梯,就这样直接冲上二楼。 「打算把自己关在房间吗?」 这个自保方式也许会有效,只要把有凶器嫌疑的东西全部丢出房间,那应该有相当高的机率可以躲过那些怪现象。 「不过,也发生过自燃现象哪。」 就连文库本都有危险,那棉被或毛毯也都不能放心,有可能在睡着时突然烧起来,还是掩住口鼻或绞住脖子。但是这些话要是说出口,她就非得脱光衣服,赤裸裸地待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不过那样又可能会着凉感冒,最后生场大病也说不定。 结果,没有一条路行得通。倘若俊一郎无法厘清那黑色蚯蚓状物的意义,找到停止一切的方法的话。 「线索会在这边吗?」 俊一郎望着杂乱地塞满大厅的艺术品,一边这样问自己。 有许多怪异现象都在这里发生,那只是因为大家常常经过这个空间吗?加上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也很容易发生物理性怪现象吗? 「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俊一郎在原地伫立片刻,逐一仔细观察那些展示品时,突然从旁边楼梯传来春美的声音。 「侦探先生,帮我一下忙。」 俊一郎抬头一看,春美左右各推着一个大皮箱站在楼梯间。 「原来如此,你打算从这里逃出去吗?」 俊一郎苦笑一下,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 「嗯,我要暂时住在旅馆,直到侦探先生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前我都绝对不会回来这里。」 「你也太信任我了吧。」 「我和夏树不同,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呀。」 俊一郎其实心下好奇这又是什么缘故,但他刻意不问出口。 「所以呢,你帮我搬一下行李箱——」 「我不是旅馆小弟。」 「那、那种事情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是这样好声好气在拜托你吗?」 「我拒绝。」 「喔、啊……等、等一下、你这人!不过就是看起来像个侦探,你究竟以为你是哪位呀?」 「就只是个侦探。」 「算了,去帮我叫文惠奶妈来。」 「我不是旅馆的传令人员。」 「你……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并不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春美不屑地怒吼,把两个行李箱从楼梯间往下丢。她像是追着一阶一阶滑下楼梯的行李箱般快速走下楼。 「那个贱女人带来的侦探,果然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你们就是看我们人太好,唉,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果然夏树的看法才是正确的,就像他说的,你、你、你这家伙,早该把你赶出去!」 春美一边两手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在地板上拖行,一边用憎恶的眼神看向俊一郎。 「那女人一晓得会有大把遗产入袋,就想把剩下的也一并接收了吧?虽然嘴巴上说你是侦探,谁知道你们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虽然嘴上逞强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但心下害怕、一秒都不想浪费只求赶快走到玄关的念头还是完全表露出来。 「你这家伙,和那些假冒的灵媒或灵能力者一样,就是用灵能力这种讲法来欺骗客户赚钱的诈欺师啦。你给我听好,你再给我搞这些讨人厌的——」 「这样好吗?」 「嗅……怎、怎么样,你是要威胁我吗?」 「并没有。」 「我才不怕你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样!你给我讲清楚!」 「我只是在想,你待在这个大厅里这么久好吗?」 春美瞠目结舌傻愣住的瞬间—— 咻! 大厅里的空气不安稳地振动着,她呆站的位置旁边墙上,「支枪深深地插入墙中。刚刚对准她飞过来的,似乎是身套铠甲,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手里持的枪。 「啊啊啊!」 春美一边不停惨叫,抛开两个行李箱迳自死命冲向玄关,气势惊人地打开大门后,马上传来门扉闭上的声音。 不久后,外面就传来紧急发动车子的声音,她似乎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直奔旅馆去了。 「虽然说是碰巧,不过也许可以获得当事人身处外界的样本呢。」 俊一郎随口说出的这句惊人之语,要是让本人听到了,大概会因为恐怖过度而失神吧。 「这些行李箱是谁的呀?」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俊一郎不禁有些慌张。 他慌忙回头后,看到文惠和羽田森正从走廊走进大厅。是要送医生回去了吧。 「春美……她的吧。」 在俊一郎回答之前,文惠就自己做出结论了。幸好他们似乎没有听到俊一郎刚刚那如恶魔般的发言。 「不过出个门,这行李也太多了吧。这种时候她还跑出去旅行吗?居然还把行李就这样丢在这,到底是……」 「她好像是去旅馆。」 听到俊一郎粗率的回答,文惠的声调蓦地拔高。 「旅、旅馆?」 「我想她应该马上就会跟你连络,请你把行李送过去。」 「啊,这样吗?」 「不过,他呢?」 俊一郎将视线移往饭厅方向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羽田森开口说: 「夏树的事我已经跟淑子夫人好好谈过了。比起这个,你虽然说你是侦探,但你究竟在这个家里做些什么?」 「与你无关。」 「羽田森医院历代以来都担任入谷家的主治医生。」 「敏和先生离世,秋兰和夏树也接二连三过世后,这个家里有个不知底细的家伙闯进来,我总不可能默不作声吧。」 「来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人是内藤纱绫香,跟这个入谷家,还有羽田森医院没有任何关系。」 「喔,看来真的是她去委托你的。」 听他的语气可以知道,他对纱绫香的印象不坏,但对俊一郎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她说明得不是十分清楚……她说她是特别请你来调查这个家发生的那些奇妙意外的……」 俊一郎干脆地点头,这举动似乎有些出乎医生的意料之外,但他继续说: 「不过冬子说你一副神秘学侦探的样子,说你不过是假冒超能力者……不过她的话也是不能照单全收啦,那个……嗯。所以咧,你实际上的名义是什么,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一下吗?」 我何时变成超能力者了?俊一郎虽然对这点吃了一惊,但他心里随即判断,要是不先消除羽田森的偏见和误解,会影响到今后的调查。 「我开业时,向东京都提交的是侦探行业,也就是征信社的申请。」 「喔,反正这个只要一查就知道了,应该不至于骗人。也就是说,你在调查这一连串的意外吧。那么,有什么收获吗?」 俊一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 「你从刚刚就一直说这是意外,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什么?」 「关于这个家里为什么会不停有意外发生——一个让人可以信服的说法。」 羽田森突然被回呛后露出不悦的表情看着俊一郎,不过马上就淡淡地笑了起来。 「找出这个说法是你的工作吧?」 「我是想应该先听听看医生的说法。」 「嗯……」 「这家人至今遇到很多意外,你以医生身分诊察过他们了吧?」 「嗯,是呀。」 「那么,我很希望知道你的看法。」 「原来如此。」 羽田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来他似乎有所误会,以为俊一郎在侦查失败之后渴望参考自己的意见。 不过,俊一郎虽然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也不道破,只是静静等待医生开口。 「嗯,好呀,看来这个委托是超出了你的能力吧。」 羽田森用自大的眼神瞧着俊一郎说: 「听说意外大半都是从秋兰的葬礼之后开始发生。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一年前敏和先生也是因为同样症状过世的。也就是说,入谷家接连失去家里的支柱。」 从医生的发言,可以知道他在入谷家兄弟姊妹中只认同秋兰一个人。 「还有——」 他话说到一半,又突然犹豫了一会儿。 「嗯……既然你是侦探,应该已经都调查清楚了。敏和先生过世之前,入谷制果就已经不得不转手他人。」 俊一郎为了让话题继续进行,只好点头表示知道。 「公司没了,敏和先生又过世,入谷全家人都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在内心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时,秋兰又过世了。他的死对其他家人在精神层面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用说你也知道吧?」 羽田森在这里停了下来,俊一郎开口催促他往下说。 「然后呢?」 「然后呢?你这人,就算不用我全部讲出来也应该懂吧。」 医生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后,又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好,这个家里的人已经身心俱疲了。就算说他们在心理层面生病了也不为过。所以注意力涣散,很容易自己引起一些小意外,还有出现幻觉和幻听的可能性也大增,但却也还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这些问题,只需要时间来解决。反而可以说,这时周围的人大肆骚动对这家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当然称这些事情为怪异现象呀神秘力量呀,这种不科学的煽动方式实在是恶劣至极。不,我也不是说你就是这样啦。那个……冬子她……唉,怎么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看待事情——」 羽田森还说个不停时,俊一郎就转身准备离开大厅。 「喂、喂!搞什么?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有听懂我的话吗?喂你这家伙!问人家话那是什么态度——」 俊一郎转身走人,当然是因为他认为医生的看法没有任何帮助。 他之所以会请教医生的意见,是因为想知道被毛毛虫螫过的春美和身上起湿疹的四季实,她们的症状从医学的观点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但就算的确有这样的情况,医生也不可能把患者的状况全盘托出,另外从羽田森的样子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俊一郎判断没办法获得有用的新情报,便断然结束话题。俊一郎回到大饭厅后,只看到纱绫香一个人出神地望着以毛巾包覆的夏树遗体。 「冬子和四季实呢?」 俊一郎出声询问,纱绫香突然被拉回现实,语气有些慌乱地说: 「四季实应该是回房间了。冬子她,她有上去过二楼但是……」 「但是?」 「她又下楼来……表情看起来很恐怖……从露台走出去……」 「她出去了吗?」 「嗯,她两手捧着……大概这样大的……小木箱之类的东西……」 俊一郎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方式,猜想那时冬子的模样应该十分不寻常。 「她的态度不太对劲吗?」 「嗯,我一看向木箱,她就马上把它藏到身后……」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嗯……那、那边的庭院深处……」 俊一郎踏出露台后,照着纱绫香所指的南方,追着冬子而去。 十二 坟墓 「冬子怪怪的吗?」 纱绫香理所当然地紧追在后。 「有一点。」 俊一郎心下嘀咕她在会碍手碍脚,但要把她赶回去又太麻烦了,只好先置之不理。 「虽然她跟弦矢先生的做法不同,但她也是想要解决这个事件……」 「你这样想的话,可以解雇我去拜托她喔。」 「啊、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如何,她是个神秘学专家呀。」 纱绫香沉默下来,俊一郎悄悄满意地笑了。只要她能安静下来就好。 「弦矢先生才是专家呀。」 但是,看样子她仍打算延续这个话题。 「我连普通的侦探都算不上。」 「哪有……你并不是普通的侦探,这一点弦矢先生你本人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反过来说,要是去掉能看到别人死相这点,我连普通的侦探都不如。」 「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低喔。」 「有吗?」 「难道你是忌妒冬子有丰富的神秘学知识吗……」 「至少我并没有夜郎自大。」 「咦?那是什么意思?」 「摸不清自己的斤两就自以为了不起的意思。」 纱绫香就算激怒他也打算持续对话的意图,被俊一郎轻巧地避开了。 「喔——你倒是知道不少成语嘛。」 「因为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自然会记得一些……」 俊一郎不和善地冷淡回应,暗地传达自己不想再交谈下去的意思,但纱绫香依然故我地不停向他搭话。 南侧庭院里有整片色彩缤纷的花圃,但在花丛间没看到冬子的身影,看来她是穿过花圃走进前方的灌木丛去了。 她为什么跑去那种地方? 当然如果她是要去散步,那也不是特别奇怪。但是,样子不对劲的人去那,就让人突然嗅到有某种秘密蕴藏其中的气息。 「安静!」 俊一郎这句话刻意压低声音,但强而有力的语气马上让说个不停的纱绫香闭上嘴,接着他就往眼前的小树林前进。 灌木林间有条狭窄的小径徐缓地弯曲延伸,看似会在小树林中绕一圈。这里到处都有朝向中心的分支岔路,所以俊一郎中途改变前行的路径。 沿着那条路往前走,果然不出所料地走到树林中央地带。那里有个长满青草的圆形小广场,上面有两张二人座长椅,摆成「八」字形。 「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纱绫香喃喃地问。 「如果她有目的地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嗯。我有一次跟秋兰来这里散步,前面就只剩下路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 俊一郎观察四周之后,在那两张长椅之间发现一个奇特的东西。 「这是……?」 地面明显有翻过的痕迹,微微隆起了一个小土堆。但是范围并不大,高度也不高。 「这是冬子弄的?」 「这个痕迹还很新。」 俊一郎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开始动手挖掘那隆起的小土堆。 「啊……你这样好吗?」 「我又没有要盗墓……」 就在俊一郎苦笑回答时,突然从土堆里出现一个形状宛如棺材般的小木箱。 「你看到的是这个吗?」 「嗯……大概……」 纱绫香战战兢兢地看着俊一郎手边。 「那么,让我们看看有什么东西会飞出来吧。」 俊一郎朝木箱伸出手,纱绫香咕噜一声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俊一郎也感染到她的紧张,有那么一瞬间,他对打开盖子这件事也心生畏惧。 有什么好怕的?他在心中如此鼓励自己,一口气把木箱的盖子掀开。 他往箱内定睛一看,不禁全身一震。因为里面放着纸娃娃。 「咦……娃娃?」 果然纱绫香也觉得有些内心发毛,语气里透出害怕。不仅如此,她还反射性地倒退两三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这是什么?弦矢先生知道为什么冬子要把纸娃娃埋藏起来吗?」 「与其说是埋藏,更精确来说,这是埋葬。」 「娃娃的坟墓。」 「讨厌……这太让人不舒服了。」 「的确,不过这是禁厌。」 「禁烟?你说香烟……?」 「不是那个!」 俊一郎整个傻眼但还是耐心说明。 「也就是咒术的意思。看来她不光是装模作样,似乎的确对那方面的知识颇有研究。」 「啊,是这样吗?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这是为了让入谷家不会出现第三位死者——」 「咦!」 纱绫香大吃一惊,探身向前频频看向人偶。 「过去曾有些时代和地区认为,如果一户人家一年中有两个人离世,那么一定还会出现第三位死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们会将代表第三位死者的纸娃娃像这样埋葬起来。」 「这样有效吗?」 「这个嘛……不过就是民间信仰啦……不,我绝对不是看不起民间信仰——」 但是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带来的灾厄,是否可以用娃娃的坟墓就成功防范呢?实在是觉得不太可靠。 或许是俊一郎内心的想法显露在脸上了,纱绫香默不作声。 「总之我们先把它恢复原状吧。」 俊一郎把娃娃放回木箱中盖上盖子,又把箱子放进凹洞后,把土拨到箱子上将之覆盖住。剩下的就是依照原样堆出一个馒头型小土堆就完成了。 「那——」 俊一郎一边拍落双手上的土壤,一边问: 「然后咧,后来饭厅发生了什么事?」 「啊,喔……医生就回去了——」 「我有在大厅遇到他。」 「他说这是急性心脏衰竭,不过……」 「不过?」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将遗体运到大学医院让他们仔细检查一下……因为紧接在秋兰后面发生,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没想到那个医生还满认真的嘛。」 「所以似乎守灵会变成是明天,葬礼是后天……他有跟淑子阿姨谈过了。」 她态度有些扭扭捏捏地回答,似乎有什么想要问俊一郎。俊一郎用眼神催促她说下去。 「这个家果然有些古怪吧?」 「为什么?」 「你看……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到头来夏树还……还有冬子也是,还做了娃娃的坟墓……」 「另外,春美逃出家门了。」 「咦……」 她表情十分错愕,但旋即恢复冷静。 这个变化看起来好像意味着,她已经隐隐领悟到,就算逃离这个家也没办法躲过即将降临到身上的灾祸,事到如今,这让俊一郎心中升起一股烦闷。 但是仔细想想,纱绫香第二次到事务所来时,她身上就有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了。也就是说即使被依附的人离开入谷家,那些东西也不会脱离宿主。它们不是依附在这个家,而应该看作是分别纠缠在每个人身上。 有必要确认一下春美在旅馆有没有遇到怪异现象。 她正好成为绝佳的样本。不过这也不是俊一郎去拜托她的,她自己选择的行动刚好符合这个任务,对俊一郎来说是再好也不过。 问题是,要怎么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春美应该会开开心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但现在因为行李箱的事,春美跟他已经反目成仇了。 还不只如此,要移动到旅馆又是另一件苦差事。 去程路上人一定很多就算了,旅馆本来就是让人投宿的地方,光是想像人满为患的大厅景象,俊一郎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现在必须自己采取行动,今后的工作必定也得背负同样的风险。加上他也应该学习如何与他人顺畅交谈,这两个重要课题都必须赶紧找出对策来。 总之,他决定明天下午到旅馆去找春美。虽然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脚踏实地慢慢累积经验,他决定保持乐观态度正面思考。 回程中他和纱绫香在饭厅入口分开,俊一郎回到二楼客房后摊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昨天发生的怪异现象。 十九日春美=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四季实=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淑子=大厅里的十字架掉下来。 纱绫香=大厅里的观音像往身上倒下来。 纱绫香和淑子不同,她有及时闪开所以没受什么伤。至少委托人没有受伤。 如果要记录今天发生的事,首先第一个就要写夏树过世吧。 他思索着今天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想起下午淑子说肚子很痛,就如同之前春美说过的,是仿佛肠子纠结在一起的痛法。虽然马上就请羽田森过来,但在医生诊察之前,疼痛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傍晚时纱绫香愁眉苦脸地走近他。 「那个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不停在我耳边反覆响起,我好害怕……」 她耳语的内容让俊一郎全身一阵战栗。 这个诡异的念佛声并非第一次发生,春美和四季实都已经体验过,俊一郎也很清楚这点。但从实际上耳边正传来诡异声音的本人口中听到这件事,便仿佛自己耳边也传来同样的低喃声似的,就算是经验丰富的他也不禁感到害怕。 四季实今天似乎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但从至今的例子来看,每个人每天最少都会遇到一次怪异现象。也就是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当大家吃完晚餐纷纷开始准备回房时,他告诉四季实,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跟他说一声。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特地来通知,但是他已经决定只要能做的都不妨一试。 那天夜里,俊一郎从午夜零时前就开始守在自己睡的客房门口,窥视走廊的情况。 他猜想那个黑色怪物今晚或许也会在二楼走廊徘徊。顺带一提,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个情况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松懈停止监视。 但就算察觉到那东西的气息,就算看到那东西在走廊上现身,那之后他要做什么?或说他能做什么?关于这点他还没有任何对策。 也许太过有勇无谋了…… 俊一郎这样想着,还是牢牢地坐在特意搬到门边的椅子上,没有移动的打算。不久之后一传来有人经过走廊的声音。他想应该是有人起床上厕所,把耳朵贴到门上后,听见门轻轻开合的声音。 果然是上厕所嘛—— 期待落空后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得不太对劲。有点奇怪,不太寻常。但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是脚步声吗?不,不对。和两天前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息不同,刚刚那个应该是人类没错。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感觉应该是个很简单的答案,他现在却一点灵感也没有,俊一郎对这样没用的自己生起闷气。在他闷闷不乐苦思时,十几分钟就这样飞逝而去,此时突然又隐约传来门扉开阖的声音,他总算发现了。 那应该是秋兰的房间吧……? 这声音这么轻微,他人待在厚重门扉后却还听得见,那应该是因为那个房间离客房很近。 俊一郎开门冲出走廊,映在他眼里的是北边走廊上越走越远的人影。那身影在昏暗夜灯的照射下,很像纱绫香说她看过的那个秋兰身影。 等一下……俊一郎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但那人影的脚步突然加快,就在俊一郎眼前往西北边楼梯消失了踪迹。 俊一郎冲过走廊,一步跨两阶飞奔下楼——在楼梯间转角平台和文惠差点撞个正着。 「啊啊!」 文惠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俊一郎及时侧身闪开她,勉强在撞到墙壁前停下脚步,旋即激动地质问她。 「刚、刚刚往这边跑来的,是谁?」 但文惠仍惊魂未定地说: 「啊,这不是侦探先生吗……真是的,你吓死我了。不要吓我们这些老年人,对心脏不好啊……」 「啊、真不好意思,那么,那个人是谁?」 「什么谁呀?」 「就是,刚刚从这个楼梯下来的人呀。」 「啊?没有人下来呀。」 「我突然担心后门不晓得关了没,这样一想就完全睡不着啦……所以我就来确认一下……」文惠说的那个后门,只要一走下楼梯就会看见,就设在一楼的西边走廊上。 「也就是说,你从二楼下楼梯确认后门关好后,又转过身爬上楼梯,走到这个平台时差点撞上我——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 「你在遇到我之前,没有看到任何人?」 「对……」 文惠应该不会说谎。那个人影也不可能在她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就从一楼走廊逃走。 这跟纱绫香遇到的情况完全相同…… 纱绫香的状况是,人影下楼时她走进秋兰的房间,所以到她追去之前过了一段时间。不过当时淑子人在一楼西边走廊的楼梯南北两侧插花。要是有谁从二楼下来,她一定会看到。也就是说,那时的人影也—— 在十三阶楼梯上消失了……? 只能这样想了。淑子和文惠一样没有理由说谎。 如果纱绫香和俊一郎在一楼走廊或楼梯平台遇见的是同一个人,那还有可能是人影的共犯。不过不仅对象不同,淑子和文惠看起来也都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或是刚好经过。换句话说,她们对那个人影来说也只是出乎意料的目击者。 这样的话,那个难道不是人类吗?真的是秋兰的亡灵吗? 就连俊一郎自己都没料到,他居然也会亲自遇上怪异现象。 「怎么了吗?」 他对开始起疑的文惠说声「没事」,两人就在楼梯平台道别。文惠走上二楼而俊一郎调查着四周墙壁走到一楼。 西北边楼梯和西侧走廊交会的地方,就是文惠确认有没有关好的后门所在。也是冬子抱着装有纸娃娃的木箱走进庭院时经过的那个出入口。以防万一,俊一郎伸手确认了一下,发现门从里面锁得好好的,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不,在逃出去之前,那个人影不可能经过上楼的文惠却不被发现。 「不可能呀……」 俊一郎回身抬头看向十三阶楼梯喃喃自语。 即使心里知道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高,他还是将手掌贴在两侧墙壁上,开始慢慢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虽然应该没有暗门或是可供逃走的密道,但总之先找找看。他双脚也没闲着,用力踏着每一阶阶梯的每个角落,察看是否设有陷阱。因此等他回到楼梯间的折返平台时,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没能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谜团越来越深奥难解。 不过俊一郎是差点在这个平台撞到文惠的,也就是说,人影消失踪迹的地方应该是在二楼楼梯口和平台之间。 「从这里开始要更谨慎地调查。」 他没有丧气,比刚才更放慢脚步、仔细确认每一阶楼梯和两边墙壁,一边慢慢往上爬完剩下的楼梯。二楼走廊和转角平台的夜灯分别从上下方投射,照得四周墙壁和脚底阶梯在黑暗中也非常清楚,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基本上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正好走到楼梯一半左右时,二楼的灯光瞬间熄灭。俊一郎那时刚好低头看着台阶,突然头上一片黑暗让他吓了一大跳,马上抬起头—— 有一个全身漆黑的东西站在楼梯上…… 乍看之下像是秋兰的亡灵或黑色蚯蚓状物的集合体,他屏息做好应战准备,但凝神细看发现似乎两者都不是。 那个东西穿着类似美国白人至上主义团体三k党成员穿的那种宽松垂坠的衣服,站在楼梯口一动也不动,只是牢牢往下盯着这边看。不同之处只在于它身上穿的并非白衣加白头罩,而是全身漆黑。 「你、你是谁?」 俊一郎原本想大声质问对方,但发出的声音显得沙哑虚弱、丝毫没有魄力。 此刻,全身黑的那个东西开始慢慢地下楼,安静无声地逼近呆站在原地的俊一郎。 黑色死神…… 俊一郎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不自觉地后退。他依然看向楼梯上方,小心翼翼地伸长腿用脚尖探寻每一阶台阶的位置,一边留意避免摔下来一边倒退着下楼。 这黑色的东西是人类还是怪物……? 这也是一连串怪异现象之一吗?还是别的怪事呢……? 俊一郎死命思索,却完全找不到答案。在半夜里的十三阶楼梯这特殊的时间与地点,加上有个未知物体正步步逼近自己的紧迫情况,恐惧削弱了他冷静的判断力。 突然间,他即使把脚往下伸长,也踏不到下一个阶梯,他心里一阵焦急,几乎快陷入恐慌状态,转头往背后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转角平台。 什么时候……他这么想着转回正面时,那个全身漆黑的东西就站在眼前。 他硬生生吞下差点喊出口的惨叫同时后退一大步,背部整个贴在楼梯转角平台的墙壁上。视野的右下方还可看到通往剩下一半楼梯的平台,然而,视线却完全无法从黑色恐怖上移开。 一步、又一步……黑色死神步步逼近缩短两人距离,俊一郎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朝右边挪动。 他一边悄然移动一边盘算一口气冲下阶梯的时机。如果待会儿也得面向死神后退的话,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是要正面战斗或是溜之大吉,情势对自己都太过不利。首先得尽早离开这十三阶楼梯…… 正当俊一郎终于做出冷静判断的瞬间。 死神全黑的身体突然开始动作,有东西往前突起,在表面掀起波澜,前天那黑色蚯蚓状物集合体崩解分裂的诡异画面在脑里苏醒,俊一郎心里极不舒服。这个黑色死神现在也要发生同样的现象吗? 俊一郎心里暗自猜测,摆好备战姿势准备要应付接下来的情况时,从那黑色身体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那东西在楼梯转角夜灯的照射下,仅仅一瞬但的确幽微地闪了一下亮光。宛如黑色死神的魂魄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那是什么? 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眼前就出现令人无法置信的画面。 从黑色的身体里伸出一只纤长的白色手臂,而且那只手臂最前端,还握着一把闪着刺眼光芒的锐利小刀。 手持凶器的不知名东西,现在正打算攻击俊一郎。 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人类吗……? 俊一郎立刻试图找出对方身分,但是—— 「咿咿咿咿咿!」 丝毫不像人类声音的发狂嘶吼在深夜楼梯转角响彻回荡,俊一郎如脱兔般冲下阶梯。 真的是千铃一发。他一闪身跑向阶梯,刀子就如划破空气般地在楼梯转角挥舞而过…… 「啊啊啊啊啊!」 俊一郎飞奔而下最后几阶楼梯时,背后传来混杂怒气的吼叫声。 他回头一望,黑色死神来势汹汹地快速下楼,衣服飘在空中,如同斗篷般整片延展开来。 俊一郎反射性地跑过西边走廊朝北边奔去,背后传来整身黑的死神和他一样从阶梯冲下走廊紧追在后的气息。 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可以剥下他的面具揭露他的身分。话虽是这样说没错,他还是决定先把这念头置之脑后。他深知自己没有厉害到可以赤手空拳与持有凶器又身分不明的敌人搏斗,而且漆黑衣服下传来阵阵对方的疯狂气息,总之现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跑进过去曾有佣人居住的区域,俊一郎就发现自己逃错方向了。越是往入谷家北边跑去,就离大家身处的二楼越远,当初要是往南边跑就会到大厅,或许还可以找到能自卫的武器。 可恶!我这个白痴…… 俊一郎对自己毫无对策就贸然狂奔的举动深感后悔,但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 如果从西边走廊右转,可以进到狭窄的北边走廊。但是那一带向来不点夜灯,一片漆黑。他决定利用这片黑暗,趁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躲进附近房间撑过这段时间。 然而几乎每间房门都锁上了,就算有几间进得去但也不适合藏身,完全没办法派上用场。 对了,第一天调查环境时我不是有来这边看过吗……? 俊一郎原本以为自己在这种紧急状况下还是能够冷静地思考判断,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还在北边走廊浪费宝贵时间的时候,没多久西边转角就出现黑色死神的身影。 「xxxxxx!」 死神一看到俊一郎,就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冲了过来。 俊一郎当然赶紧再次拔腿狂奔,不过走廊北边的长度比西边较短,只要跑一小段就会跑到与东边交界的转角,到时即使明知黑色死神就紧追在后,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这样下去一定会在东北边转角被追上。不,搞不好在还没转进东边走廊时就会被那把刀刺中背后。 咻咻……刀子划破空气的风压渐渐逼近。 呼……呼……呼……身后传来死神的呼吸声,粗重的温热气息吹拂着颈后,令人心惊胆战。万事休矣……吗? 俊一郎被逼到绝境几乎想放弃时,脑中突然浮现某个想法。 他跑到北边走廊尽头,就在要转进东边转角之前,经过某间佣人房的瞬间,他突然把那房间的门开到最大。下一刻,身后传来极为响亮的「碰!」一声,有重物瞬间倒在走廊上的声音。 「呜呜……」 因反作用力慢慢阖上的门扉对面,一团黑色身影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一天的调查派上用场啦。」 俊一郎记得当时他拉开房门看了一下房内,当然门往哪边开,可以开到多大这些资讯也都留在他的脑海。 「那……你究竟……」 俊一郎想确认来者何人而走近时,黑色死神猛然起身,挥舞着刀子朝俊一郎攻来。 俊一郎反射性地立刻伸出左脚踢飞对方右手上的刀子,他收回左脚时交替地抬起右脚,往黑色面罩的下颚踢了下去。 但是比起左脚,右脚力道似乎稍嫌不足,就在他拾起刀子时,那个全身漆黑的家伙趁机往西边走廊逃走了。 不过,俊一郎并没有打算追上去。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不过,这倒是有点麻烦呀。」 不过,隔天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为惊恐的怪事和骚动,让他对秋兰亡灵和暗黑死神的兴趣完全被抛到脑后。 那场骚动由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消息揭开序幕。新宿贵宾饭店与入谷家连络,入住该饭店的客人入谷春美,已于客房床上死亡。 十三 下一个死亡 饭店那边对警方的说明如下。 二十一日早上九点左右,有两个大型行李箱送抵饭店,寄件人是入谷家的志茂文惠,收件人是饭店投宿客人入谷春美。 她前一天办理住宿登记时曾说: 「明天早上会有行李寄来,可以麻烦你东西一到就帮我拿上来吗?」 柜台工作人员依照她的吩咐拨打内线到她房间,但是无人接听。 工作人员知道她会连住好几天,猜测她可能还在睡梦中,就等到十点才又再次拨打内线,但还是无人接听;而十一点时拨打的结果也还是一样。此时工作人员将行李搬到房间门口后轻敲房门,但也无人应门。 随后,由饭店经理亲自拨打内线、到房前敲门,同样没有任何回应。此时饭店感到事有蹊跷,赶紧用万用钥匙开门进房,发现春美已经在床上过世了。经由饭店专任医师诊断,她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已经死去两、三个小时了。 当天下午,入谷家陷入一阵混乱。 辖区刑警前来询问详情,卫生所人员也来家里调查。春美的遗体连同之前按照羽田森医师的建议送至大学医院的夏树遗体,两具都会经过司法解剖的程序。看情况,有可能秋兰的遗骨也需要调查。冬子把自己锁在房里足不出户。四季实丧失了一切的味觉,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淑子在大厅里不停绕着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四周来回踱步,无法停下步伐。而纱绫香也在大厅里,她站在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前,因担心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会攻击自己而害怕地颤抖。 结果,应付警察和卫生所人员的工作,全落到志茂文惠一个人身上。入谷家的人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她只好挺身而出一肩挑起。 弦矢俊一郎当然只能算是个局外人,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事态发展。如果因为警方采取行动事件就能解决,因为卫生所的介入骚动就能平息的话,这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袖手旁观,一边冷静地观察事态的推移。 只有一位姓氏少见的曲矢刑警频频关切他,似乎是觉得俊一郎非常可疑。 「所以咧,内藤纱绫香小姐是委托你什么样的工作?」 这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好几的刑警把俊一郎叫进大会客室,并且打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普通的工作。」 不过俊一郎回答的态度比他还要更嚣张。 「普通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常一般的意思吧。」 「你这家伙是看不起警察吗?」 「你才是看不起侦探吧?」 「喂,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侦探有守密义务,不能随便透露委托人的秘密。」 「你不过是开事务所才不过十来天的小鬼,口气倒是不小啊。」 但曲矢顶多只是想吓吓俊一郎。 他已经向纱绫香确认过两人间的雇用关系,入谷家发生的怪现象又多半程度轻微,看起来都只是些小意外或当事者的心理作用使然,现阶段三人的死因也都是急性心脏衰竭,并不像是人为案件。 「你给我听好,这次的事情你要是敢给我插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最好给我记住这句话!」 刑警也只能在最后撂下一句狠话就放过他。 不过调查活动完全没有进展这点,俊一郎也一样。现阶段能得出的推论只有两个。第一是即使离开这个家也不安全。另一个是持续遭遇怪现象这件事最后会通往死亡。剩下的一切,依然如堕五里雾中完全没有头绪。 卫生所人员原本怀疑有传染性病原体而来家里检查,但看到入谷全家人奇特的行为举止后,似乎开始担心这家人都有精神疾病的疑虑,又向有关单位提出派遣精神科医师的要求。 但是,在最要紧的医师抵达前,所有人的症状就像谎言般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淑子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神像之间来回走动,纱绫香对自己为什么会把狛犬和狐狸的石像当作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四季实,也只能说自己突然间味觉就恢复了。 以防万一,全员还是都接受了精神科医师的诊断,但每个人身上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形,只能解释为精神过于疲劳。 不,并非每个人。冬子只愿意接受卫生所的检查,之后就顽固地拒绝离开自己房间。根据进入她房间的卫生所职员表示,她似乎拿掉地毯,在地板画上看似某种魔法阵的图案。职员在检查她本人和房间时,她也是一直坐在那个魔法阵中央动也不动,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寻常。 精神科医师听到这段描述,似乎是认为终于发现自己的病患了,马上赶往冬子的房间,不过最要紧的当事人却拒绝进行面谈。但即使如此医师也没有放弃,仍然毅力十足地守在房门前不停向她搭话。 俊一郎暗忖,搞不好现在只有待在魔法阵里的冬子是安全的。就算这条路仍旧行不通,那也多了一种新样本。要把冬子当成样本看待——这样的心情比起春美那时更是毫无犹豫。 到了傍晚,所有骚动自然平息。首先卫生所的职员告辞,刑警也回去署里。只剩精神科医师耐心地持续对冬子说话,但在淑子请他有话明天再说后,也离开了入谷家。 原本白天喧闹嘈杂的入谷宅邸一口气安静下来,不怀好意的黑暗一点一滴入侵,开始在宅内四处盘踞。 俊一郎一个人待在大厅,四下悄然无声的寂静带来一股压迫感。这里意外发生最频繁,还摆满与入谷家成员密切相关的物品,此处或许藏有解开怪现象迷团的关键,这想法在俊一郎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无论他环顾四周多少次都毫无所获。不,他心底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清楚描述,一定有某种东西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却还没看见。这一连串的现象中,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重大关键潜伏其中。 他原本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些怪异现象,或许里面还是藏有重要的线索。 他一边思索一边从大厅回到走廊,一路走到西边尽头时,看到四季实从西北侧楼梯对面的后门走出去。 她要去哪? 是要去散步吗?但外头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而且从该处外出这点,也让人有些在意。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想避人耳目,更叫人起疑,更何况之前还有冬子的先例。 俊一郎决定尾随她一探究竟。 但四季实并未打算出门,而是朝宅邸西侧庭院深处走去。那脚步看起来不像在散步,而是有某个明确目的,直直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她小心翼翼地用两手把东西抱在胸前的模样,与昨天冬子的身影重叠。 「弦矢先生……」 背后突然有人叫自己名字,俊一郎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纱绫香已跟在后头。 「我从二楼看到有人走到庭院来——」 「她吗?」 「她?我只看到弦矢先生你。」 「四季实。她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看起来……应该不是单纯散步吧?」 「可能。」 「天色都暗下来了,她打算去哪呢?」 「就是不知道才会跟着她。」 「跟昨天的冬子有点像……」 「好像样子有点不太寻常……那个……没错吧?」 「果然,你也这样想吗?」 「突、突然有点可怕。」 「怕的话你就回去。」 「怎么这样……这样不是更可怕吗?」 纱绫香一副要黏上来的样子,俊一郎不仅无情地挥手赶她走,嘴上也毫不留情面地说: 「你会妨碍我,可以到那边去吗?」 「不、不要。」 「这是委托案件相关调查的一部分。」 「委托你的人是我耶——」 「嘘!不要讨论这件事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俊一郎只好叫她闭嘴,继续专心跟踪四季实。 四季实所踏入的这块位于宅邸西侧的空间虽被称作庭院,但其实样貌有点类似森林,树木苍郁茂盛,要不露踪迹地悄悄跟踪她轻而易举。 纱绫香似乎真的吓坏了,即使俊一郎毫不客气地叫她闭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而且她不知道是不能讲话就会觉得难受,还是觉得恐怖,不一会儿又用找到绝佳话题的语气开口说: 「刑警来过了吧。」 「不过,也没有人去叫他们来吧?」 「他们特地远道而来……」 「这不是很奇怪吗?」 「虽然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急性心脏衰竭,但在同一户人家里连续出现,而且还死了三个人,警察会怀疑有人为因素反倒很自然吧。」 「不过,警察也是束手无策吧?」 「这虽非杀人命案,但也没办法断言里面没有蓄意谋害的成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之前那如黑色蚯蚓物的东西,俊一郎完全没有跟她说。毕竟,他也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但事到如今,降临在纱绫香和入谷家人身上的灾厄,似乎不能当作是那不明物的庞大恶意了。因为连那到底是不是人都还不知道…… 「欸,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实在不好跟当事人说,俊一郎无视纱绫香的发问只是沉默不语后,纱绫香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就算我没有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调查这个案件,然后秋兰、夏树、春美,入谷家接二连三地有人过世——」 「也就是说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这个事件的消息还是迟早会传到弦矢先生耳里吧?」 原来如此,倒是确实如她所说。 这么奇特难解的怪异事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猝死接二连三地发生,有人透过某种管道或是私下委托来探询外婆的意见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外婆一定会把这个工作转给才刚在东京开事务所的自己。 俊一郎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托出: 「应该会是这样没错。」 纱绫香突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虽然秋兰已经过世了……但还好我那时就有先去拜访弦矢先生你。」 「怎么说?」 「你看,要是弦矢先生现在才突然负责这个案子,不就晚很多才起步了吗?」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秋兰过世之前就……但那不可能呀。」 「不过,只要能多救一个人也好——」 但俊一郎内心的感受却正好相反。他完全没有因为早点参与这事件调查就有所进展的感觉,反而认为搞不好正因为自己整个人都跳进怪异现象环绕的泥沼,所以看不清楚重要的关键。只是这种想法他当然不可能告诉纱绫香。 「我会以侦探的身分,尽最大的努力满足委托人的希望。」 俊一郎难得说出这么得体的话。 「麻烦你了。」 就在他们俩谈话时,四季实突然停下脚步。 她前方是森林中空出的一小片草地,右手边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如小山丘般隆起,看起来有点像坟墓的东西。 「那个,不知道是什么耶?」 「闭嘴!」 俊一郎小声斥责后,连忙伸手将纱绫香拉到大树后面,那里非常适合用来观察四季实的一举一动。 她走近小山丘旁边,先把之前两手抱着的、用布包裹住的一团东西放在地上,再从上衣口袋取出铲子,开始挖掘小山丘的底部附近。 「弦矢先生,你看一下那边。」 俊一郎因纱绫香的低语心生不耐,但还是转过头去。 「你看,那旁边是不是也有挖过的痕迹?」 俊一郎发现确实如她所说,便专注凝视着小山丘的底部。 「的确是,看起像是挖洞埋了什么东西进去。」 「是、是这样吗?」 「而且看来现在又想挖洞再埋进什么东西。」 「嗯,看起来像是这样。」 过了不久,四季实就如同他们两人方才推测的,把布包放进挖好的洞中,再盖上土。 这看起来跟娃娃坟墓一样,像是某种仪式……? 但这是四季实耶。她又不是神秘学狂热分子冬子,她会做那种事吗? 「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吗?」 「还有这种可能哦?」 两人继续观察,此时四季实突然有了新的举动,但因视线被她的身体挡住了,两人什么都看不见。 果然还是仪式吧…… 她低垂着头的模样看来像是在念咒语。 「她为什么都不动——」 「嘘!」 四季实突然站起身,然后又低头凝视刚刚挖洞的位置一阵子,接着就沿来时路回去了。 俊一郎和纱绫香怕她发现,便悄悄挪动身子到树后,四季实毫无所觉地经过后,两人就立刻朝小山丘走去。 「咦、这个是……?」 早在纱绫香惊呼之前,俊一郎就已经察觉到那是什么。 「这次是如假包换的坟墓……」 旧的翻土处立着一小块板子,上头写著「黑黄(kokki)」,而四季实刚刚挖的地方,则立着写上「六花(rokka)」的相同板子。 「这边的黑黄是九官鸟,这边的六花是猫咪。」 「四季实养的猫的确是叫六花,鸟的名字没错吗?」 「嗯,她有跟我说过。不过两个名字实在都很奇特,汉字的念法十分特别。」 「因为九官鸟的嘴巴和脚是黄色的,羽毛和身体是黑色的,所以才叫作『黑黄』,然后自己取了个亲匿念法『kokki』吧。」 「啊,原来如此。」 「猫则是因为全身都像雪一样洁白——」 「为什么?」 「六花是雪的别名。」 「喔……」 纱绫香不知是单纯有些佩服z还是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有猫咪刚刚死去而感到震惊,沉默不语。 鸟,然后是猫吗……? 俊一郎又想起滋贺县那家人遇见的灾祸,心中感到非常不祥。当然他同时对于猫咪死去这件事也十分难受…… 不过,隔天有更大的灾厄在等着他,冬子过世了。 十四 第三个死亡 隔天早晨,出现在大饭厅的入谷家成员,只有四季实一个人。冬子依然关在房间里,淑子还在床上休息,因此两人都在二楼自己的房间内用早餐。文惠应该是忙着照顾她们两个,人也不在座位上。 「从今天午餐开始,我们在里面那个饭厅吃饭好了?」 不停穿梭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文惠一走进大饭厅,看到偌大的空间只空荡荡地坐了三人——四季实、纱绫香、俊一郎,就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她口中的饭厅,位于大厅往西边延伸的走廊尽头,是个小巧整洁、供家人自用的空间。平常有客人来访时都会在大饭厅接待,但眼前只有三、四个人时,的确显得太空旷。空气中飘荡的氛围与其说是寂寞,倒不如说有点让人心底发毛。 吵得要命的夏树、总是不停和弟弟斗嘴的春美、就连总是沉默不语的冬子都不在了,这件事还是切实地造成影响。 「……也、也是呢……」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季实才终于开口回话。她似乎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能决定这件事的只剩下自己了。 「好,那边一定比较舒服喔。」 文惠一说完,又离开大饭厅去二楼看两人情况。 沉默降临到三人之间。偶尔纱绫香会开启话题,四季实也会搭腔,但对话总是断断续续的。至于俊一郎,当然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不过,此时他却突然开口: 「kokki和rokka的事,我很遗憾。」 他主动向四季实搭话。对于这件事,纱绫香比起四季实本人更是大吃一惊。因为虽然话语内容并无特别之处,但他的语气里透出至今不曾显露过的真诚温暖。 「你、你已经知道了吗?rokka的事……」 「嗯。」 「它也是家里这一连串怪事的牺牲者之一吗?」 「恐怕——」 「kokki也是吗?」 「嗯。」 「最后我也会……」 「或许……反正说那些只有一时安慰效果的话也没有用,所以我就直说了。你姊姊虽然逃离入谷家但还是过世了,这样下去,这个家里的人迟早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不、不过,弦矢先生会想办法救我们吧?」 纱绫香从旁语气慌张地插嘴。 「我是打算如此,但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你不是从大家那边问了很多事情吗?一定有什么线索——」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但还没有找到能解释这一切的关键方向。」 「大概要花多久时间呢?」 纱绫香问了非常具体的问题。想来是因为夏树和春美接连死去,一想到这个顺序就让人焦虑不安吧。 「我不知道。」 俊一郎无情地直言不讳。 「咦……怎、怎么会……」 俊一郎不再理会陷入焦虑的纱绫香,牢牢注视着四季实。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关于这个令人不安的骚动吗?」 「就某种层面来说没错,这个问题可能会让我知道今后该往哪个方向思考。」 「我知道了。只是我想先去rokka它们的墓祭拜一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或许这样更好。」 就在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低语后半句话时—— 「啊、啊……侦、侦探……先生……」 文惠上气不接下气,极度慌张地跑进饭厅。 「冬子的房间,没、没、有人应。」 「怎么回事?」 「我拿早餐过去的时候,她跟我说『放在门外面』。后来我去太太房间路上经过时有问她情况,她也从房里回说『除了吃饭以外,不用管我没关系』。」 「然后呢?」 「但刚刚我去收餐具时,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回。」 「昨天晚餐后的情况呢?」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把餐具放在门外了。」 「原来如此。」 「我刚刚跟太太说这件事后,她就叫我赶快来跟侦探老师讲——」 「我不是老师——」 俊一郎立刻纠正,但纱绫香出声打断他。 「弦矢先生,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快点去确认冬子的情况,搞不好会来不及……」 「连络那个刑警。」 纱绫香听到他给文惠的指令,一脸错愕地说: 「哪有这个时间……」 「她的房门锁着,我又不会开锁,力气也没大到可以破门而入。你们也一样吧?」 四季实、纱绫香、文惠几乎同时点头。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请专家来,跟他们好好解释事情经过、交给他们负责,不是比较节省时间?」 「我、我明白了。」 俊一郎望著文惠急忙走出大饭厅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话。 而且要是我成了第一个发现冬子遗体的人,那个刑警绝对又会怀疑我呀。 果然如俊一郎所预料的。曲矢刑警会同锁匠一起出现,锁匠俐落迅速地强硬开锁后,刑警就先独自一人走进房间。 「医师,请来一下。」 然后曲矢马上从门后探出头来,叫唤几乎与警察同时收到消息的羽田森医师。但不一会儿,两人就都走了出来。 「她已经过世了。死后大概经过一小时。恐怕是急性心脏衰竭……」 羽田森不可置信地说。 四季实、文惠和纱绫香倒抽一口气,只有旁边的俊一郎冷静地说: 「可以看一下吗?」 曲矢表情不悦地摇头,摇到一半时又突然泄气地垂下肩膀,沉默地让出门前的空间。 俊一郎朝房内望去,第一眼就看到在地板上画的魔法阵中心里,被已熄灭的蜡烛环绕成一圈,曲腿盘坐在正中间、上半身向前倾倒没有呼吸的冬子,那十分异样的身影。 在如此脱离日常生活的画面中,她左边下巴贴的白色药布奇妙地给予人一种活生生的现实感,更加衬托出这情景的诡异气氛。 黑色死神的真面目果然是冬子…… 俊一郎踢到了对方的左边下巴。另外他踢飞的短剑,刀柄和刀刃上都有精致的装饰。跟他调查冬子房间时,在陈列奇异道具的架子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恐怕冬子是把弦矢俊一郎当作神秘学侦探且深信不疑,而她无法容忍有这种货色大摇大摆地在入谷家里嚣张横行。 不过俊一郎并不认为冬子是真心想要杀掉自己,她原本应该只是打算来个下马威,却因为角色扮演而心情亢奋结果太过入戏……就如同她喜欢的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情境一般。 「啊啊,怎么会这样……」 俊一郎一回头就看到文惠站在门口,望着房内叹气。 「夫人呢?」 曲矢问起淑子的事,文惠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回答: 「她在床上休息。都是因为这家里发生的这些怪事。刑警先生,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吗……这样下去,就连四季实和太太都会……发生这、这种恐怖的事……」 「关于这个奇怪现象,很遗憾我们警察只能举白旗投降。这个家里接二连三过世的人都是病死,当然我们会做司法解剖和更详尽的调查……但急性心脏衰竭这个死因,我想是不会有所改变的。」 「这、这样一来,这样放着不管的话——」 「不,我们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啊我得去跟太太报告……」 因为文惠突然记起自己的任务,没有间功夫再责备警方,曲矢似乎松了一口气。 文惠脚步踉跄地朝淑子房间走去,四季实立刻赶上前扶住她一起走,纱绫香跟在两人身后。羽田森在刑警同意后再次进入冬子房间,门外只剩俊一郎和曲矢了。 俊一郎心想这里已经没我的事,正打算离开时。 「然后呢?后来你有做了什么吗?」 曲矢没头没脑地丢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俊一郎不禁停下脚步。 「你指的是?」 「我是说你进来这个家之后,有跟外面连络过吗?」 「我有打过电话给住在关西的外婆——」 「爱染老师吗?」 「你认识我外婆吗?」 「不认识,但在那个业界似乎很有名。」 「原来如此,你遇到我之后就跑去跟外婆哭诉啦。」 「我是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打电话给外婆是在见到你之前的事。」 「喔……」 曲矢脸上浮现意外的表情,不过由于他一语不发,俊一郎再次打算转身离开,此时,「上头有指示。」 「那个上头,也是接到更上头来的指示。对那个更上头的人来说,还有更上面的人下了指令吧——我是这样推测的。」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密令,叫我们不要干扰你。」 「咦……」 「不,也许该说是叫我们给你方便。不过看起来也几乎没有警察可以出手的地方啦……喂,真的是那样吗?」 「大概……」 「这个家里发生的连续死亡,真的是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在后面运作吗?」 「恐怕……」 「你觉得我身为刑警,会相信这种迷信吗?」 「无所谓,信不信由你。」 「唉,因为警察高层有人是这方面的狂热信徒。」 「这我不知道。就算真的是这样,我可没提出任何要求,你要抱怨的话是找错人了。」 「这也太方便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信徒也会主动帮你打点好一切。」 「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并不是宗教组织,当然我外婆也不是在经营宗教团体,她也并非哪里的教主,不过就是个城镇里的灵媒,帮人消灾除厄的老婆婆罢了。」 「那个老婆婆暗地里不是掌握绝大的力量吗?这种人会单单只是个城镇里的灵媒吗?」 「就算假设她真有这样的力量,本人也从不曾拿出来夸耀。」 「哦,你是要说都是周围的人擅自这样想的吗?」 俊一郎心想继续这样吵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耸了耸肩准备再次迈开步伐。 「等等,我们还没有讲完。」 「那么,这个事件你有办法解决吗?」 因为对方眼神十分认真,所以俊一郎也认真回答。 「我不知道。」 「喂喂——」 「我会继续调查,但侦探这种事,又没有范本能告诉你结果如何。」 「虽然是这样没错……」 「不过我已经从委托人那里接了工作,就会努力到最后为止。」 「啊……我是一点都不想帮你啦……但,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问的,就跟我连络。」 「我知道了。」 「不过犯人并非人类的话,就没有警察出场的机会——」 「还不一定吧。」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也许入谷家接连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一手策划这件事的人。」 「幕、幕后黑手吗!」 曲矢整个精神都来了,但又马上像泄了气似的气球。 「不,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人也不是用直接、而是用医生找不出来的特殊手法夺取被害者性命对吧?」 「嗯。」 「也就是说不要提举证了,就连让他承认杀人动机这件事都不可能呀。」 「我认为有杀人动机。」 「动机是什么?想要财产吗?」 「这个嘛……」 「日本是法治国家,就算找到犯人诅咒被害者的证据,甚至犯人自己亲口承认这个事实,也没办法用杀人罪制裁他。」 「的确。」 「你给我好好加油呀!」 曲矢似乎是终于承认这世界有些案件属于自己无法插手的次元,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走进冬子的房间。 俊一郎走向四季实房间,发现她不在房里,到淑子房间也没看见人,他就直接朝庭院走去。 「一定是去墓地参拜了。」 俊一郎走进入谷家后院深处,果然不出所料,在树木围绕的小片草地上,看到四季实蹲在小山丘旁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纱绫香也在旁边,但这对接下来的谈话不会造成干扰,反而省了之后再特意说明一次的工夫。 俊一郎等两人注意到他、起身之后,才交接似地蹲下,朝着小鸟与猫咪的墓合掌致意。 「谢谢你。」 四季实对着致意完的俊一郎深深一鞠躬。 「我跟它虽然不是很熟悉,但这只猫一定是个好孩子吧。」 「嗯,它不只是很可爱,还非常聪明。」 「是吧。」 两人同时静静地注视着猫咪的墓。但俊一郎缓缓起身后,四季实马上正对着他问道: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事呢?」 「秋兰房里出没的幽灵,就是你吧?」 十五 幽灵 「什么?」 纱绫香震惊的模样有点过于夸张,相较于她,四季实望向俊一郎的眼神倒是十分沉稳。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 「在这些孩子面前,我大概就无法佯装不知或撒谎——你是这样想的吧?」 「嗯,所以我一听到你要来墓前参拜就想要一起来。不过就算没有这件事,我自己也会来致意的……」 后半句几乎是喃喃自语了,但四季实似乎清楚地听见了,微微颔首致意。 「但、但是、为什么……她要做这、这种过分的……」 这样下去纱绫香必定会越来越吵闹,俊一郎一想到这件事,就厌烦地举起右手制止她,接下去说: 「我虽然不晓得那是哪一种情感,但你对秋兰怀有特别的情感。」 「怎么会……」 纱绫香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俊一郎再次挥动右手让她闭嘴,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是把他当成哥哥敬爱他,还是把他当作异性看待,也没有意思要追究,只是你的确喜欢秋兰。」 四季实双颊飞红。 「为、为什么……你会那样想呢?」 「其实,第一次看到房间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的。」 「我的……吗?」 「和其他人相比,你的房间比较朴素,唯一可称作特征的就只有书架上的推理小说,不过那也都只是些文库本,从书名看起来也称不上狂热。还有就是你有养鸟跟猫吧。」 「嗯……」 「秋兰的兴趣是搜集古典侦探小说,他拥有许多稀少珍本,房里还有一个书架放的全是以猫为主题的作品。除了这个兴趣之外,看起来他之前还有在赏鸟。」 「也就是说,对于这些秋兰的兴趣,四季实用她自己的方式追着他的脚步吗?」 纱绫香从旁插嘴,俊一郎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结果你喜欢的秋兰,突然带了内藤纱绫香这个女朋友回家里来说要结婚。不过你并不讨厌纱绫香。这点从她本人的叙述中,大概就可以明白。你反倒是打从心底为秋兰能够寻得自己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吧?」 「是的。」 「这样的话,为什么做那——」 俊一郎委婉地用右手阻止正要逼近四季实的纱绫香。 「和你一样。」 「咦,哪里……」 「秋兰过世时你有想过,要是他面对的只有工作上的问题,没有和自己结婚这件事的话,他就不会死掉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那即使四季实有同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纱绫香听到俊一郎的回答后,转头牢牢地注视着四季实。 「你是想……如果没有我的话,秋兰就不会死了吗?」 但不仅四季实慌忙摇头,就连俊一郎也接着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前天晚上那件事就说不通了。」 「咦,前天晚上?」 俊一郎对狐疑的纱绫香说明自己也遇到了相同的体验。 「那种事……」 「如果那是对你的复仇或恶意骚扰的话,特别选在半夜以避人耳目不是很奇怪吗?」 「说、说的也是。」 「而且如果她的动机是这样,文惠和淑子绝不会帮忙。」 「咦,那两个人——」 「虽说是帮忙,但不过就像是事后帮忙掩护的共犯而已啦。」 「我、我不太懂……」 「也就是说,她只是想沉浸在与秋兰的回忆里。披上他的衣服,洒上他曾用过的古龙水,点燃烟草,一边翻阅他喜欢的书……这样吧。」 「她发现这件事被你看到了,所以自我克制了一阵子。但后来她还是按捺不住这种渴望,就决定悄悄地在半夜进行。结果这次又被我看到了。」 「这样说来,淑子阿姨和文惠……」 「早就知道了吧。包括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不停重复这样的行为,所以她们才马上掩护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啊……原来是这样呀。」 纱绫香整个人泄了气似地大大叹了一口气。俊一郎则是轻轻叹息一边接着说: 「出现在书房里那个像是秋兰的幽灵……其实只要细想一下就会知道,那幽灵的真面目是四季实。」 「咦……?」 「秋兰在成年男性中算是身材比较娇小,你和我撞见的那个幽灵背影看起来也是如此。不过,春美在女性中算是身形修长,夏树又有中年发福的倾向,冬子身高跟她姊姊差不多,文惠的身材相当胖。也就是说这四个人可以去掉了。剩下的就只有和他一样身材娇小的淑子跟四季实这两人,但淑子被十字架打到腰部一直躺在床上养伤,所以不可能是我看到的那个幽灵。就是很单纯的消去法。」 「啊……」 纱绫香恍然大悟,旁边的四季实低垂着头。 然后下一刻,她毫无血色的脸庞突然因恐惧而扭曲,一边说: 「我的手、手脚……动、动不了……」 她拼命表达自己身体发生的怪事时,整个人呈现人偶般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俊一郎伸手碰了碰,发现她双手双脚真的像人偶那般坚硬。 「手脚以外呢?」 「脖子和……腰……可以动,但是没、没办法走路。」 「你陪她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那个医生过来。」 俊一郎留下纱绫香,往入谷宅邸走去。 即使羽田森看过、找到四季实身上症状的起因,俊一郎也不认为她能因此恢复。这一定也是入谷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怪症状之一。不过事情当然也可能有个万一,所以才需要医生的诊断—— 俊一郎的预测命中。等他和羽田森一起回到原地时,四季实已经恢复原状,一脸没事的样子了。她本人似乎也觉得难以置信,还不停地挥动自己的手脚,扭扭脖子。 「没事就好。」 羽田森嘴巴上说着关切的客套话,但表情明显展现出不耐烦。 不过他还是顾及四季实的情况,伸出手扶住她,一同慢慢走回入谷宅邸。俊一郎和纱绫香跟在后面,纱绫香刻意放慢脚步和前面两人拉开距离,开口说: 「下一个有危险的,应该是四季实吧。」 「目前可说是照秋兰、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并非单纯按照年龄大小来决定,所以淑子和你也都决不能大意。」 「但、但是……入谷家的兄弟姊妹只剩下四季实了。下一个果然还是她——」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但你那说法并没有任何依据。」 「也就是说,入谷淑子、四季实和内藤纱绫香这三个人,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是相同的。」 「那个原因,你还没……」 「还没找到。」 「应该跟这个家里发生的奇怪现象有关吧?」 「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 「拜托,就把它当作有来想不是比较好吗?这样拖下去连四季实都……」 「我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这个可能性,但说实话,即使我把它当作有关系,也想不透其中的意义,找不到两件事的关连性。」 「我已经请外婆调查一些事情,所以——」 「没用的家伙。」 「咦……?」 「都是因为我委托你,所以夏树、春美、冬子,大家才会死掉。」 「喂喂,你突然……」 「不,不只是这样。就连秋兰过世也都是因为……」 「你,你说什么!」 俊一郎目瞪口呆,但他旋即发现纱绫香盯着自己的瞳孔闪着异样光辉,不禁背脊一阵发寒。 「要是你在秋兰还活着时用你的能力看过他,他就不会死了。没错吧?」 「要是他还活着,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一切算到头不都是你的错吗?」 此时俊一郎终于意识到她的状态并不寻常。 俊一郎一开始以为她是对于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自己无法阻止入谷家成员接二连三殡落这件事,终于忍无可忍而爆发怒气,但就算是这样,话也说的太难听,而且她讲的内容根本就蛮横无理。就算是迁怒也太过头了。 简直就像眼前这人不是内藤纱绫香本人似的…… 俊一郎一注意到这点,就想起他到入谷家那天,四季实曾一时情绪非常激愤,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他自己是没有亲眼见到,是后来听其他人描述。 这不就是完全相同的症状吗……? 不久,走在前头的两个人也发现纱绫香的丕变,羽田森和四季实惊讶地回过头来。此时,纱绫香的矛头骤然转向医生。 「你这个庸医!」 「什……」 「什么入谷家的主治医生呀真是笑死人了,就是你对我的未婚夫见死不救。」 「什、什么……」 「他会死都是你的错。不,不只是他。都是因为你没做半点医生该做的事,所以他的哥哥、姊姊还有妹妹也才都死掉了。」 她无视惊慌失措哑口无言的羽田森,不停地说出一句又一句不堪入耳的辱骂。那口沫横飞骂个不停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嘴巴拥有自己的意志似的。 果然如此。 当她痛骂的对象转变成四季实,俊一郎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在快要回到入谷宅邸前,纱绫香没有任何前兆地突然恢复正常,这证实了俊一郎方才的判断完全正确。 「那、那个……我、我……究竟是……」 询问回过神来的纱绫香,本人似乎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但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还有,不停吐出难听话语这个行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完全力不从心。这个情况也和四季实的体验相同。 「没关系啦,那个又不是你的本意。」 有过同样经验的四季实温柔地安慰纱绫香,俊一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羽田森脸色十分难看,好似一秒都不想再待在入谷家。 下次就算再请他来看诊,多半也不会来了吧。 现在流言蜚语已经传遍这附近,邻居都把入谷家当作鬼屋看待。大家都充满好奇地从外向内张望,但绝对不会登门造访。 入谷家成员接二连三过世——即使离开宅邸也绝对无法逃开。 屋内频繁发生怪异现象——没有任何征兆或原因,突然袭击而来。 警察与卫生所都已经束手无策——奇怪的侦探持续进行搜查但一点进展都没有。 文惠说这种风声已经传遍音槻。正因为她并不完全算是入谷家的人,所以才能收集到这些情报吧。 不过,大众传播媒体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一点相当微妙。是有几间三流周刊杂志以「受诅咒的一族」、「怨灵作祟的屋子」、「悲壮的骚灵现象」、「恐怖的谜样连续离奇死亡事件」这类标题做报导,但数量也太过稀少。 简直就像有实行特殊的报导管制似的…… 俊一郎猜想,或许是警方高层或是对他们有影响力的某位不知名人士,为了避免这个骚动徒然扩散所以出手干涉消息流通吧。 如果真是如此,这情况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或许是外公提过的、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掌权人士中,有人马上展开行动了吧。但是,立刻有个疑问浮现。 为什么对方要这么做呢? 正因为俊一郎现正实际处于风暴中央,对这一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要特意做到这种程度呢?不,老实说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过去曾受过外婆和他的帮助吗? 还是不能忍受人心惶惶呢? 当然这可能也是部分理由,不过应该不仅如此。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天上会平白无故掉下这种好事。恐怕是有某种理由。对那些掌权人士也有利,为了满足他们自身欲望的某种…… 在饭厅旁的厨房里,纱绫香正在帮忙四季实泡红茶。羽田森坐在椅子上,一脸闲得发慌的模样。曲矢刑警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冬子的遗体告辞了,没有看到人影。文惠大概在淑子的房间里。 俊一郎边下意识地留意入谷全家的动静,边暗自心想,自己似乎是一脚踏进了不得了的世界。他这个全新的认知,当然不是指入谷家,而是他身为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负责人,今后也会深深牵连其中的、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这个世界。 然后在「死亡」这个世界周围,掌握绝对权力的部分不知名人士正蠢蠢欲动着,这让人有不好的预感。他的感觉十分强烈,那个没办法单纯因为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感到喜悦的某个理由,正潜伏在某处虎视眈眈着。 受他人操控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俊一郎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反骨情绪,即使如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不管怎么说,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侦探」,而对方是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存在。 再说只看目前情况,没有大批媒体挤到这个家来,这状况的确是自己所希望的,实在无从抱怨。换句话说,那个不知名人士的力量,目前的确是对他有利。而且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必须努力完成内藤纱绫香的委托。 总之还是先集中精神在眼前的问题吧。 俊一郎一整理好心情,文惠就飞奔进饭厅。 「啊啊,该怎么办呢?羽田森医生、侦探先生,我需要你们两位的帮忙。」 「是淑子的身体有什么状况吗?」 文惠听到羽田森的问题,抬起头看着饭厅天花板说: 「不是健康上的问题,而是太太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说要重办一次秋兰的头七。而且她怎么讲都讲不听,非常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坚持一定要重办。」 十六 十三个女人 俊一郎和医生一起朝淑子房间走去。 「——所以我说无论如何都必须重办一次秋兰的头七。啊、羽田森医师,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了解——」 如同文惠所说,淑子强烈主张一定要重办儿子的头七。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一个人对着空气说着…… 「夫人,为什么呢?」 羽田森口气温和地探问。但淑子难得一脸不悦地说: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是问说为什么要重办秋兰的头——」 「唉,像医生这样有身分的人——」 「太太……」 「没用的。」 俊一郎一句话就让羽田森闭嘴,但淑子依然不停地诉说。 「没用是什么意思?」 医生暗示他到房间角落,用淑子听不到的声音问他。 「意思是她现在的情况就跟刚刚的内藤纱绫香一样。」 「咦……?」 「这个人所说的这些话,也是这个家发生的怪异现象之一。」 「你有什么根据?」 「我们进入房间前她就已经不停在说话了,但房里明明没有其他人在。」 「原来如此,但只凭这样就——」 「不然你可以暂时附和她看看,如果是怪现象的话,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好了。」 结果证明俊一郎的预测正确。过一阵子,淑子也和四季实与纱绫香一样,没有任何原因就突然恢复正常了。 「那到底是什么啊?」 两人走下楼梯要到一楼途中,羽田森开口问他。 「如果只有大厅里的雕像倒下或十字架掉下来这些物理现象的话——不,即使那样也很难理解,当然也许可以硬去凑一个理由出来。但是,每个人的样子变得很奇怪,而且还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十几分钟后又突然恢复原状,本人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那些话,这也太……」 「就四季实和纱绫香的状况来说,都有愤怒这个共同之处。」 「讲话内容呢?」 「完全不同,或许该说几乎是像纯粹发泄情绪的话。」 「也就是以生气为目的吗?」 「这个嘛,只能说看起来是这样。」 俊一郎并未打算要送医生出去,但仍旧来到大厅。文惠就那样留在淑子房里。 「那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一走进玄关,羽田森便问了和刑警同样的问题。 「这是我的工作。」 俊一郎平静地回答,但心里难免感到一丝焦急。 他回客房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朝入谷家的庭院走去,找了个不会有人看到的草地弯腰坐下,开始接续记录怪异现象。 二十日夏树=在大饭厅过世。 春美=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逃出入谷家住进饭店。 四季实=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淑子=在自己房里午睡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纱绫香=在一楼里头的走廊上,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二十一日春美=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四季实=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淑子=绕着大厅里的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来回不停走动。 纱绫香=把大厅里的狛犬和狐狸石像看作是猫或狐狸化身的妖怪。 二十二日冬子=在二楼自己房内的魔法阵中过世。 四季实=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淑子=在二楼自己房内固执地主张要重办秋兰的头七。 纱绫香=在西边庭院深处对俊一郎等人不停抱怨。 「还是一样完全搞不懂。」 俊一郎忍不住发牢骚时,手机突然响了。 「喂,外婆吗?」 『除了我以外,究竟还有谁会打电话给你呀?』 「你不要每句话都呛我。」 『笨蛋,这是和孙子的沟通方式好吗?』 「然后咧,有知道什么了吗?」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一点都不可爱耶。稍微陪老人聊聊天又不会要你的命。』 「你真敢讲耶,明明只要我把你当老人对待,你马上就会大发脾气。」 『当然呀。你们这些年轻人要赢过我还早八百年咧。』 「到底是想怎样呀……」 『什么?』 「好好,我知道了,那外婆你最近好吗?」 『你没有发自内心。』 「我说你呀……」 『详细的资料我会再寄给你,但从结论来说的话,那块土地和那间房子,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这样呀。」 『这么一来,问题就是住在那边的人了吧。』 「这样就麻烦了,比调查土地和房子还要花时间。」 『不过呀,其实也并非如此。』 「哦……」 『就算这样,外婆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这就不用说了吧。」 外婆先发制人,这句话简直像是为了堵住孙子的嘴,让他无法开口砍调查费似的。 「我知道了啦,然后咧?」 『入谷家的人除了敏和先生和秋兰先生,和外界都没有什么互动,只有四季实小姐有在当英语家庭教师,不过一个星期只有一个学生,也就是说她总共只有四个学生,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而且最近已经停课两个星期以上了。』 她安静内敛,或许很适合当与学生一对一上课的家庭教师。 「秋兰呢?」 『又来了,不可以直呼人家名字。他在工作上似乎有劲敌存在,不过也没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样的话——」 『关于敏和先生,你应该有从委托人那边听说了吧,这个实在是,已经超越活力旺盛的程度,这男人实在太糟糕了。』 「我听说除了妻子淑子以外,他还有其他十三个女人。」 『你要叫人家淑子夫人。你这个孩子,该不会对委托人也都是这样直呼其名吧——』 「我才没有。然后真的有十三个人吗?」 外婆似乎对俊一郎的回答存疑,但她立即接下去说: 『我已经确定其中十二个人真有其人了。」 「里面有春美、夏树、冬子和四季实的妈妈吗?啊,下次我会记得要加『先生小姐』的啦。」 『你这孩子,还真是会做做样子——」 「然后呢?那些女人不恨敏和……先生,还有入谷家的人吗?」 『那个嘛,看起来是难免多多少少心里会有些怨气。』 「应该吧。特别是春美……不,春美小姐等四个小孩的妈妈,她们的小孩还被抢走了,这应该是恨之入骨了吧。」 『你还知道不少成语嘛。』 「我是你们两个养大的,这点程度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你要是能那样好好讲话,一定会受女生欢迎的。』 「不用你多管闲事啦——」 俊一郎正要催促外婆回到正题时,突然想到某件事而恍然大悟。 「外婆!」 『怎样,你想要我帮你介绍这边的女生吗?』 「先别提那些废话了啦。」 『这哪里是废话——』 「敏和的爱人,有不少都是教会的修女、神社的巫女还有寺院住持的女儿这类宗教相关人士吧?」 『啊,是呀。该说是兴趣奇特吗?」 「这一点可以跟这个家里发生的奇怪现象连起来吧?」 『什么意思?』 「就像是十字架、名画最后的晚餐、观音像、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声,还有十二生肖的摆饰跟神像……」 『嗯……』 「就算每个人的意念很微弱,但要是聚集十三个人的话——」 『哇,那就不得了啦。』 「没错吧!」 『你不要突然这么大声——』 「让人心底发毛的那封信,里面那个十三条短线的图案,该不会是代表这十三人每个人的签名吧?」 『联手写一封诅咒信吗?』 「嗯,当然会有某个人负责统整。」 『但是这样的话,那些与宗教无关的怪事要怎么说?』 俊一郎将入谷家后来发生的怪异现象与各种骚动跟外婆报告一轮之后—— 「听说那些女性中也有兽医和雕刻家,雕刻家和观音像与神像有关,兽医的话也可以跟四季实的小鸟和猫咪连结。」 『只是呀,那十三个女人里也有钢琴老师、保母、歌手、护理师、经营顾问、女警、公司管理阶层等不同职业的人。』 「咦……」 『怎样?我现在讲的这些职业,也有什么相关的怪事发生吗?』 「不、没有……其中能和其他怪现象做连结的职业,一个都没有呀……」 他沮丧地说。 『集合十三人的意念这个想法也不错呀,这样不就确定了一件事吗?因为怪现象是由每个人擅自引起的,所以每件怪事之间找不出脉络这点就能够解释了。』 「说的也是。」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话,为什么入谷家每个人身上依附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都长的一模一样呢?』 「……」 『那个都一样的话,有点奇怪吧。』 「嗯……」 『还有呢,集合十三个人的意念这件事……嗯,你要再多考虑看看一般人的感受。』 「咦?你是指什么呢——」 但祖母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接着说: 『还有你半夜在二楼走廊看到的那个东西呀——』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的感觉是那应该是意外。』 「什么意思?」 『被那黑色蚯蚓般的东西附身的人类呀,照理说这世上应该为数不多,但住在入谷家的人不知为何几乎都变成同样的状况。因此产生了一种类似共振现象的反应,依附在每个人身上的黑色蚯蚓状物互相吸引,才会变成那种怪物吧。我是这样看的啦。』 「但就算把每个人身上的数量全部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 『应该是因为共振现象所以造成数量增加吧,不过我想,一旦变回原状就会回到原来的形状和数量。』 「原来如此。」 『你这孩子,恍然大悟个什么劲呀,要是被那种异形攻击了可能会出大事的!』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俊一郎的后背仍然窜起一阵恶寒。 「不过它们倒也能好好回到原来的宿主身上耶。」 『就是那么厉害的东西吧。」 「你是指附身的状态吗?」 『嗯,对入谷家成员的怨念——事件都变成这样了,或许可以这样说。』 「是说那个怨恨意念是从某个特定的人发出来的吗?」 『当然不能肯定是这样,但把你至今讲的内容和我这边调查到的各种资讯结合起来看,我的感觉是那意念只来自一个人,但恶意可是非同小可呀。』 「不过,不一定是那个人亲手让大家都被黑色蚯蚓状物附身的吧?」 『恐怕是他委托这方面的术者,这可能性比较高。』 「就像之前滋贺那一家的时候吗?」 『啊啊,那个呀,没错,不过看起来这次的更难搞。』 「那我只好举白旗投……」 『哪能这样!就像你说的,只要能找出怪现象的意义,就等于找到破解入谷家连续离奇死亡事件的关键,外婆我也是这样想。』 俊一郎听到外婆的想法跟自己相同,虽然嘴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踏实许多。 「内藤纱绫香是无端被牵连吗?」 『这个……要看从哪个角度看吧。』 「意思是?」 『可能她和秋兰先生订婚时,就被看作入谷家的一分子了。』 「这个意思啊。」 『只是呀,一连串的怪现象都是从未婚夫过世后才开始,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矛盾……』 「到头来就是她跟入谷家没有缘分吧。」 『应该是这样吧。不过,或许只要曾和那个家有过紧密牵连,对方都觉得不可饶恕吧。』 「真恐怖啊。」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更应该好好帮助委托人了呢。』 外婆说之后会寄请款单过来,接着就挂上电话。 「十三个女人……吗?」 原本以为事件的元凶应该在这十三人之中,但结果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俊一郎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不过,此时外婆的某句话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不禁发出「啊……」的惊呼声。 我已经确定其中十二个人真有其人了—— 十三这个数字基本上只是传说,外婆可能认为敏和所有的爱人就只有她调查到的这十二个人。但是,如果真的有第十三个女人的话,那会怎样呢? 如果对敏和、对入谷家恨之入骨的不知名女子,这第十三个女人真的存在的话…… 十七 犯人的真面目 翌日早晨,以总算能下床走动的淑子为首,四季实、志茂文惠、内藤纱绫香和弦矢俊一郎,目前住在入谷家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饭厅里。不过彼此之间当然没有什么愉快的对话,气氛简直像是守灵一样。 说到守灵,夏树和春美的遗体都还没有送回来,听说后来羽田森有通知,冬子的遗体在司法解剖结束前都会放在大学医院里。 饭后,文惠泡好茶时一反常态地说: 「变得好安静喔。」 与她平日的开朗语调截然不同,感慨地低语。 「昨天呀,我——」 淑子立刻回应。 「其实我有问羽田森医师能不能暂时待在我们家,但是医师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 「啊,如果医生能待在家里的话,就让人安心多了呢,也不用每次都还得请他过来。太太,请你一定要再拜托他看看。」 俊一郎敢赌上全部财产,赌那个医生绝对不会答应。搞不好,以后就连请他过来家里看看这件事,他也会找理由推辞。 「说的也是,我待会儿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看好了。」 不过淑子和文惠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文惠嘴上还在念着今天晚餐要来煮羽田森喜欢的菜。 「当然,我们也很相信你喔——」 淑子突然对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俊一郎强调。多半是淑子留心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和文惠看,身为入谷家女主人的她,自然会得体地照顾他的感受。 「只是今后也可能有人像我一样受伤,所以如果有羽田森医师在,就能够安心许多。」比起受伤更应该担心出现死者吧?俊一郎心里默默嘀咕,但当然没有说出口。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正是你的工作吧!如果夏树在这里,一定会这样向他兴师问罪。 「况且我们家跟医师从以前就一直有来往——」 即使俊一郎默不作声,淑子还是继续详细地说明。 但是—— 她突然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接着往右后方看去,然后又向左后方看去,最后从椅子上蓦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 文惠慌张失措地走到女主人身旁,像是在照料病人似地拉住淑子一边手臂要她坐下。淑子虽然顺从照办,却还是频频在意后方。 「没事的,什么都没有喔。」 「我、我听到了……」 「啊?听到什么?」 「右边耳朵,听到南无阿弥陀佛……」 代替目瞪口呆的文惠,俊一郎终于开口。 「只有听到一次吗?」 「嗯,没错……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现象,之前春美和四季实也都遇过,不过淑子受到的打击似乎远远超过她们两个。她动摇的程度远远超过她差点从楼梯上掉下来,或是遇到十字架和观音像倒下来这类物理性威胁时的反应。这个差异,也可能是年龄差距造成的吧。 「简直就像是来迎接我去……似的……」 「太太,没有那种事。四季实之前也有听过呀……是这样吧?」 文惠征求四季实的附和,但四季实本人只是脸色发青、全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俊一郎从她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想到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而感到害怕吧。夏树是在早餐后,春子和冬美是在早上,这三人连续三天谜样地突然过世,四季实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再说那个念佛声,春美生前也有听过。 「没问题的。」 坐在旁边的纱绫香对她说。 「我们一定会获救的。一定来得及的。」 她说话时瞄了俊一郎一眼,应该是想暗示在「死亡阴影」降临到她们自己身上前,俊一郎会帮她们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不过,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文惠发牢骚的声音里混着叹息。 「就只因为是入谷家的成员,所以太太和孩子们都得遇到这种……」 「你是指这一连串的怪事和突然死亡,是有某个人诅咒这个家的成员吗?」 俊一郎询问后,文惠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现在发生这么可怕、平常根本想像不到的事件喔。这是因为背后潜伏着某个人的怨念……在这种情况下这样想不是常识吗?」 「常识……吗?」 「侦探先生,你是专家吧?关于这种诅咒和灾厄的?」 「嗯,这个……」 「难道不是吗?只是普通的侦探吗?」 至今总是态度和善的志茂文惠突然像变个人似地强势逼问。 「我们继续交给你负责真的没问题吗?你会保护太太、四季实和纱绫香小姐吧?」 「我是这样打算。」 俊一郎暗忖,我只有救助内藤纱绫香的义务,但他当然没有说出口。 「只是打算的话我们很困扰!你——」 「文惠……」 淑子语气虚弱地轻声制止,一边微微地摇了摇头。 「现在入谷家发生的事非比寻常,恐怕连警察也束手无策吧,即使是那些世间称作灵能力者的人,我认为大部分也都难以应付这个情况。」 接着她转向俊一郎,微笑说: 「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侦探先生,但看起来你应该经历了不少从那年轻外表难以想像的事,虽然没有办法——」 俊一郎心跳漏了一拍,淑子应该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成长背景才对。 「太太,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是经历过那些特殊体验的人,或许有可能从这种恐怖莫名的状况中拯救我们……我是这样想的。」 「啊……太太都这样说的话——」 文惠虽然还是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俊一郎,但总算是闭上了嘴。 「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俊一郎马上问淑子。 「和我吗?」 文惠立刻说要一起去,但淑子委婉拒绝、接着又好声好气安抚她后,俊一郎和淑子两人起身前往大会客室。 「那么,是什么事呢?」 「关于你的丈夫,敏和先生爱人的事。」 面对俊一郎直言不讳的问话方式,淑子仍面不改色地说: 「你不是要谈刚刚文惠说的事,而是说搞不好那些女性对我老公的怨恨,就是引发这次事件的原因吗?」 「我曾经这样想过。」 俊一郎解释,自己听到外婆在电话里讲的调查结果后,曾认为会不会是十三个女人的怨念汇聚而在这个家引发了怪异现象。 「这样太可怕了——」 淑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脸上流露的感情与其说是恐惧或胆怯,更像是沉痛而怜悯。 「我老公做了那样的事,这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即使那跟你和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 「对方不会这样想。不,应该说她们即使理智上可以了解,但人的内心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看得真透彻耶。」 对于俊一郎讽刺似的发言,淑子微微苦笑说: 「有人找上门来,这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咦……?」 「秋兰在小学低年级以前,好几次都差点被拐走。」 「被你老公的爱人……吗?」 「还收到过许多奇怪的邮件或令人心底发毛的包裹。」 是指之前收到的那个信封,根本算不上什么的意思吗? 「不过,我跟每个人一对一碰面花时间好好谈过后,发现她们都是个性很好的女性。」 「即使如此,她们心里对我老公的感情和怨恨还是难以抹灭吧。那个人死后,那些女性们把长年积累怨念的矛头转向我和入谷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嗯。」 「这样说起来,生活在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成为那怨念的箭靶也是自然的事啰?」 「的确。」 「但现在你认为并非如此吗?」 方才俊一郎说明自己的推理依据后,淑子似乎能认同他的想法,但她现在又有所顾虑般地说: 「我虽然不是很了解那种世界的事情,但是在那十三个女性中,也包含了在这里长大的四个人的妈妈吧。」 原来是这样呀,俊一郎在心里认同。 不光只是遭到被敏和抛弃的命运,连孩子都被抢走的女性少说也有四位。这四人与其他九人相同,或许甚至更憎恨入谷家。不过,那屋子里有自己的孩子在。就算会下意识地产生怨念,但会因此把自己的孩子牵连进来吗? 你要多想想人类的情感这种东西—— 外婆之前说的一定就是指这件事了。的确,或许有些母亲对于婴儿时期就分离的孩子不会有任何情感,但要把这次事件看作是所有十三个人的怨念汇聚起来而引发的,还是太过勉强。 「我现在觉得是十三个人中的某一个人。」 「你想问我有没有特别想到哪一位吗?不过……」 「不,不是这样。我怀疑的只有第十三个人。」 俊一郎说出外婆调查出的十二个人的职业。 「关于最后一位,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单刀直入地询问: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就算不知道姓名和职业,不管多小的事情都好,只要关于她的事,什么都可以。」 「这个……」 但是,淑子偏着头思考,不发一语。 「第十三位女性没有来过这里、寄过什么、打电话来……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次都没有发生过吗?」 「我想想看……」 与一心寻求答案的俊一郎形成强烈对比,淑子的语气显得温吞。 「没有想起什么事吗?」 俊一郎焦躁地噘起嘴,就在此时—— 「不、不、不好了!」 纱绫香冲了进来。 「四季实的房间发、发、发生火灾。」 俊一郎的反应很冷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然不会那么大惊小怪。 「那个孩子没事吧?」 不过淑子还是担心四季实。 「我刚好在火烧起来时经过四季实的房间,就发现里面的情况不对劲,敲门打开门后,她正打算用毛毯灭火……我慌慌张张地帮忙,最后只有烧起小火也很快就熄灭了。四季实应该也没有被灼伤。」 「这样吗,那就好。」 「又是书架那边烧起来吗?」 以防万一,俊一郎问了一下。 「没错。那里明明没有任何跟火……」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四季实垂头丧气地说,她喜欢的大侦探波洛都烧成灰了。」 阿嘉莎,克莉丝蒂的文库本似乎又遭殃了。 「原来如此,那你咧?今天还没什么事吗?」 俊一郎一问她今天是不是还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纱绫香就露出不安的表情,但是她立刻虚弱地摇摇头。而纱绫香在吃午饭时跟昨天的淑子一样,突然固执地主张要重弄秋兰的头七。当然过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这点,也是一模一样。 这一天,入谷家总算没有出现新的死者。 十八 死亡的中止 那天晚上,俊一郎躺在客房床上却无法成眠,清醒地思索著「死亡的中止」这个情况。 四月五日秋兰猝死,几天后入谷家开始发生奇怪的现象,十八日确认内藤纱绫香和入谷家的人身上都有黑色蚯蚓状物,然后二十日夏树、二十一日春美、二十二日冬子都突然死去。这段期间四季实、淑子和纱绫香也都不停遭遇怪事,而且现在还持续发生。不过——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今天没有人死掉。 为什么突然没有人死去了呢? 死去的三人和活着的三人之间,有哪里不同吗? 会这样想也是符合常识的吧?这样的话,那个差别是什么?哪里不一样呢?「死」与「生」的分界是在何时出现的呢? 除了夏树与春美无法确定,其他人都有收到那封令人心里发毛的信。 黑色蚯蚓状物是所有人身上都有。 怪异现象种类虽然纷杂无序,但所有人都有遇到奇怪的事情。 再次汇整来看,可发现彼此之间似乎共通点相当多。可说是明显不同之处只有怪事的种类,但死亡的三人所遭遇的怪事种类也是多有歧异,因此这点没有意义。活着的三人之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有什么事情只特别发生在死去的三人身上吗……? 但是,「死亡」的地方也没什么一致性,夏树在大饭厅、春美在新宿饭店,而冬子在二楼自己房间。虽然死亡时间都是早上这点的确相同,但似乎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共通点。 照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死去,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也不是照年纪顺序。长男、长女、次女这个顺序看似好像有什么意义,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而且再加上次男秋兰来看的话,这个想法就行不通了。 秋兰过世和连续离奇死亡事件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看起来所有事情都是从入谷秋兰猝死后开始发生的。但是倒不认为他本人跟这件事有关。不管是那个画了十三条短线的信还是这一连串的怪异现象,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和他连结的要素。书房亡灵的真面目,也已经确定是四季实了。也就是说秋兰的死应该对这次事件没有任何影响……是这样吗? 结果到入谷家至今完成的任务,只有解决秋兰的幽灵骚动而已。但当事人四季实完全没有任何恶意,那根本称不上是事件。冬子的黑色死神也可说是这样。 这样下去,自己不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入谷家成员持续遇见怪异现象,然后如实记录怪事内容,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死去吗? 怪异现象…… 线索应该还是在这里面吧。不,我只有这个了。这本笔记本里记载的奇异怪事,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姑且当作这样继续调查吧,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俊一郎下定决心后就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看,突然发现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注意到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不过在记录着一连串怪异现象的笔记本上,有某个特征清晰浮现出来。 那个事实就是,死去的夏树和春美,比四季实和淑子还早开始发生怪异现象。冬子因为资讯不完整没有参考价值,但光是比较夏树、春美和四季实跟淑子应该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搞不好—— 死去的三人是以夏树、春美、冬子这个顺序收到那封信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手法设计是从收到那封恐怖的信开始,收信的人就会遭遇到怪异现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印象中纱绫香收到信的时间点,的确是在四季实和淑子都收到信之后。因此纱绫香的怪异体验次数才会比其他人都少吗? 这样说来,只要知道四季实和淑子谁先收到信,就能预测下一个牺牲者…… 不,这样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得找出更根本的线索。虽然没办法清楚说明,但俊一郎从长年经验中领悟到:必须找到某种明显的规则。 一定有些什么。 虽然还不明确,但终于发现信件和怪异现象的关系,此刻他终于能确信其中必有关连。究竟是什么?又在哪里? 他把笔记本上写的项目不厌其烦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留心不要被个别怪异事件局限住。因为至今的各种推断显得支离破碎,而自己看漏的恐怕是某个更重要的关键。 该不会—— 他注意到某个间隔,开始数了起来。从某个日期数到另一个日期,再从另一个日期数到下一个的日期。 是天数! 首次遭遇怪异事件到死去为止的天数……都是一样的! 夏树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跌下来是在四月七日,过世是在二十日。春美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脚踩空是在八日,过世是在二十一日。冬子差点被大厅里掉下来的「最后的晚餐」那幅画砸到是在九日,过世是在二十二日。三人都是在遇到第一次怪异体验的十三天后死亡。 十三天…… 十三条短棒似的署名,和信里十三条血画成的短线…… 十三阶楼梯…… 最后的晚餐里出现的人物也是十三个…… 第十三位女子…… 这些都只是偶然吗?这些资讯不是直接从夏树和冬子本人那边听来的,没办法完全肯定他们首次遇到怪异现象真的是分别在这两天,因此要看做一个规则或许十分薄弱。但是,淑子和纱绫香碰到的怪异现象不都是从十三阶楼梯开始吗?况且,这个想法也能说明,为什么连续死亡突然停止了。 夏树、春美和冬子一定是在七日到九日之间收到信的,然后从收到信当天起,三人就开始遇见奇怪现象,最后终于在十三天之后,三人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不过,纱绫香收到信是在十七日,和这三人隔了一个礼拜以上。四季实和淑子一定也差不多。也就是说,这三个人还剩下不少时间,离十三天后还有一点距离…… 「十三之咒……」 此刻俊一郎突然又慌忙低头查看笔记,他确认了某件事后开始感到困惑。只有四季实不同。只有她跟「十三」无关。她最早的怪异现象是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为什么呢? 这个关于「十三」的规则并不正确吗? 不,绝非如此。重复性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了,要把它们都看成偶然反而不自然。 才以为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就…… 因为四季实一个人就要瓦解了吗?俊一郎正感到意气消沉时——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下一刻他不自觉地苦笑。因为他把视线移到「四季实=身体突然发了湿疹」这个项目上方,看到那边写著「十三日」这个日期。 看样子,这次的事件背后似乎潜伏着那个领域的术者。和被诅咒的滋贺一家相同。恐怕是有某个人委托了术者,对入谷家成员和内藤纱绫香下了应该是称为「十三之咒」的恐怖咒术。 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 俊一郎在脑海中回想在侦探事务所里,在纱绫香白晰肌肤上看见的,蠢蠢欲动、代表大难临头的「那些东西」的画面,然后谨慎地一只一只数了起来。 果然是十三只…… 她的眼角、嘴巴旁、后颈、胸前、手指之间,两边乳房则是左边乳晕上、右边乳头,右边腋下、骨盘左侧、肚脐、阴部和左大腿根部附近、右边大腿、左脚小腿肚……总共有十三只附在她的身上。 「可恶!我这个白痴……」 他立刻因为自己至今可能都没留意到一个极为重要的现象,而被后悔的情绪深深囚禁。那就是,也许发生一次怪异遭遇后,黑色蚯蚓般的东西就会减少一只这个可能性。 夏树的遗体上,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一只都没有。那些东西不是一口气消失的,而是完成各自任务后一只只消失的吧? 无论是内藤纱绫香还是入谷家的人,俊一郎只在最开始用死视看过后就满意了,之后一次都没有看过。如果每天都至少确认一次,或许能更早注意到这一连串的规则。 俊一郎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后,他前往四季实和淑子的房间,探问那封信是几时收到的。 不过,两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不清,要紧的信封又已经扔了,没办法确认邮戳上的日期。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他又到饭厅找文惠,三个人一起讨论。结果,果然四季实是十三日,淑子是十六日收到的。这个结果又帮俊一郎昨晚的想法增添了可信度。 不过现在可不是能悠哉为此感到欣喜的时候,这样下去四季实在二十六日,淑子在二十九日,纱绫香在三十日就会死亡。 以防万一他用死视看了看两人,她们露在外面肌肤上蠢蠢欲动的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果然显着减少了。 「怎么了吗?一大早就聚在这。」 此时纱绫香突然出现,俊一郎同样用死视看过之后,发现结果与其他两人相同。 「侦探在问我关于附身怨灵的事。」 俊一郎寻思是否要在其他房间单独对她说明,但最后还是打消念头。 要是说了她应该会陷入恐慌吧。现在她一定已经相当害怕不安了,好不容易才因为猝死情况停下来而看似心情有稍稍平复。要是此刻把非常具体明确的「死期」告诉她,会发什么事呢?应该不只会引发一场骚动,她还可能会变得自暴自弃。 至少先等到找出解决方法之后再说好了。 俊一郎草草吃过早餐后,就在入谷家宅邸和庭院里四处走动,再次调查怪异现象发生的几个现场。 虽然至今他还是认为个别现象内容并没有特殊含意,但就像他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十三」这个近在眼前的重要线索,他总觉得那些现象里还隐含着什么。 不知不觉中,俊一郎的想法已经从只要能救委托人内藤纱绫香就好,转变成连四季实和淑子都不能让她们丧命。 只是,这并非因为弦矢俊一郎突然领悟人命的尊贵之处,或是这几天内对两人有了感情,或是突然产生身为职业侦探的自觉。 一定要打破这个十三之咒! 他是被内心冲动所驱使。眼前出现了值得挑战的难题。现在、此处,能解决它的又只有自己。而且时间所剩无几。一思及此,斗志就如火山喷发般涌了出来。 起初他只是随意地走访现场,但后来发现应该要选个对象当作样本比较好,就决定选择春美。从第一天到第十三天的资讯都备齐的也只有她了。 首先,他爬上西北边的楼梯。 「你知道什么了吗?」 纱绫香走了过来。 「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你的样子跟之前不一样。」 「你多心了吧。」 俊一郎不管她,前往大厅检查迷企罗大将雕像和观音像,又去春美说听到多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二楼西边走廊、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痛的自身房间床铺看看,接着走到后颈被毛毛虫螫到的南边庭院樱花树下,此时他突然—— 「你不要跟着我!」 俊一郎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纱绫香怒吼。 他试着沿春美遭遇怪现象的地点重新探寻,却仍找不着任何线索而心里越来越焦急时,纱绫香还在旁边一直向他搭话。 「这个观音有好多脸,为什么有这么多脸呢?」 「这棵樱花树是八重樱喔,你知道吗?」 「接下来是大饭厅吧。那天吃午饭时春美她——」 纱绫香不停歇的话语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就忍不住大声起来。 「有什么关系!我也要帮忙。」 不过纱绫香丝毫没有退缩,那之后也黏在他旁边东讲一句西讲一句的。或许不知不觉中,她在精神层面上也变可靠了。 俊一郎只好放弃任由她去,但心里暗自决定要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地走去大饭厅检查装调味料的瓶子,再到春美听到一次南无阿弥陀佛声的大会客室,接着跑去大厅看她说起床后就站在房间门口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然后又回到她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隔天午睡时梦见三途之川的房间床铺瞧瞧,然后再度回到西北侧楼梯的最上端,最后又走回大厅,将穿着盔甲、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拿在手中观察,至此结束一整轮怪现象现场的检查。 「我还是完全搞不懂……」 接着,他坚决要纱绫香别继续黏着自己,独自回到二楼客房后,忍不住吐露至今都没说出口的丧气话。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个别现象应该没有意义。 但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引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怪异现象呢? 每个人的首次怪现象都和十三这个数字有关,与诡异的开场比起来,后面的发展也显得太过七零八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现象内容是随机而无限制,那不是应该更零散、种类更多吗? 但奇怪的是又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点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看起来完全没有意义,但其实里面隐藏着某种意义—— 俊一郎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后,决定来把这两天还没记录的怪现象写上笔记本。 二十三日四季实=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淑子=在吃早饭时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纱绫香=在吃午餐时固执主张要重办秋兰的头七。 二十四日四季实=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淑子=在饭厅吃午餐时右手手指突然动不了。 纱绫香=在一楼尽头的走廊上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就这样在完全没有收获的情况下,迎接二十五日的到来。 「距离四季实的死期,还有一天呀……」 那三人都是早上过世的,所以时限应该设在二十六日天亮吧。也就是说,几乎只剩二十四小时了。 俊一郎从早上开始就一一走访所有人发生怪事的现场,虽然他也不认为这样可以发现什么,但实在也想不到其他好方法…… 与昨天相同,纱绫香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一旁,她脸上也显露焦急的神色,频频将「请你一定要救四季实」挂在嘴上。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四季实和她自己的「死期」已成定数,恐怕她是敏感地察觉到俊一郎下意识散发出来的紧张,而陷入不安的情绪。 是因为那个情绪驱使吗?她喋喋不休地不停向俊一郎搭话。 「像昨天那样只锁定某个人,那样思索不是比较好吗?」 「照顺序从头好好调查那个人遭遇了什么事情啦。」 「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不断发生,我想那些事里面一定有什么意义吧。」 即使俊一郎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纱绫香也毫不退缩地不断发言。但依然都是一些听起来愚不可及的话…… 但是,那些听起来理所当然的建议里其实隐藏着解开怪异现象的钥匙,只是此时的俊一郎还没有察觉。 十九 祓除 在没有任何成果的状态下,二十五日的太阳也西沉了。 四季实死期前一天,她遭遇到的怪现象是跟蜘蛛有关、十分令人惊恐的怪事。 午餐后她到南侧庭院散步,打算去小树林中的长椅那边——也就是冬子挖了娃娃坟墓的地方。结果她踏入树林才走不过一公尺左右,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血了。她一开始以为是被虫咬,但感觉又不像。从手指上的血痕和脖子疼痛的方式来看,伤口应该是横向裂开的。 她瞬间倒退两三步,某个微弱的光芒映在她眼底。定睛一瞧,一条极细的蜘蛛丝像是要封闭小径似地延伸开来。 是这个…… 四季实说接下来她就慌忙转身回到屋子。 俊一郎认为她判断正确,用常识来看,蜘蛛丝应该无法划开人的后颈肌肤。但入谷家发生的现象净是些超越常识范围的事。不过因为她的死期是明天,就算继续往前走,顶多也只是受点皮肉伤,在树林里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还有淑子说她正要起床时,突然手脚僵直无法动弹。因为昨天右手手指也出现过同样症状,所以她当时真的打从心底害怕会就这样一卧不起。明明春美和四季实身上也出现过同种现象,而淑子也很清楚这件事。果然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心情还是完全不同吧。 最后,纱绫香说她完全吃不出晚餐食物的味道,四季实也有过同样的体验。 「这样今天每个人各该遇到一次的怪异现象就告一个段落了……」 晚餐时,大家有一搭没一搭断断续续地闲聊,吃完饭后俊一郎没多作逗留就回到自己住的客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今天发生的怪事一边喃喃自语。 他从昨天至今,重新走过所有发生怪事的地方,再次深入思索所有怪现象的意义试图抓到某种线索,但还是完全没有进展。 这样下去不要说救不了四季实了,可能还得眼睁睁看着委托人内藤纱绫香死于非命。 告别关西来到东京那天,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开张的瞬间,他全身满溢着自信。后来在第一位委托人内藤纱绫香身上看到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时,他的信心也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可说是源源不绝地涌了上来。 但现在,俊一郎已经束手无策了。坐在入谷家二楼客房里,笔记本摊开在桌上,他已经完全是举白旗投降的状态了。 明明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了还不错的想法,终于感觉稍微有点进展,但就是在仅剩最后一步的地方原地踏步。他被局限在这样的感觉里。 他明明感到答案近在眼前,却正好就卡在这里一步都前进不了。当然他并非完全没有线索。 延续昨晚找到的诸多疑点,为什么收到那封信的顺序是夏树、春美、冬子、四季实、淑子、最后才是纱绫香?这个问题还残存着。恐怕对方没有同时寄信给全家人,是因为全家一起死掉的话太过引人注目,但现在每天死一个人的这个情况仍是十分显眼。 还有,前面的三人与剩下的三人之间相隔了不长不短的天数,这点也不太对劲。为什么前面与后面两组之间会有八到十天左右的差距呢?而且在公开秋兰遗言的头七之前,夏树、春美和冬子就已经收到信了,四季实、淑子、纱绫香则是在头七过后才收到。难道说这一点也蕴含着什么意义吗? 这些地方微妙地……嗯,微妙地透出入类心理的痕迹。感觉这应该是突破问题的关键之处。 入谷家的人收到那封信的顺序…… 每个人的顺序…… 那个顺序中出现的不自然空白天数…… 那个时候寄件人内心的想法是什么呢?俊一郎专住地思索这个问题时,脑中突然浮现出某种情感。 「不会吧……」 他明白十三条短线的署名与十三条血线真正的意义了……应该,不,一定是这样。这样就能说明所有事情了。 但是,眼前仍然有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究竟,要如何让「死亡」停下来呢? 眼前没有时间去找出下咒的人,就算可以把他揪出来,恐怕他也没办祛解开这个死亡诅咒吧。至于委托术者对入谷家成员和内藤纱绫香下咒的那个人,就算把他抓起来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他本人没有半点解开术法的能力。何况咒术杀人这件事情是无法证明的,就算说他是连续杀人的凶手,事件也不会结束。 恐怕犯人正嘲弄地等待剩下三人步入死亡吧。 俊一郎一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禁全身一颤。果然阻止她们突然毙命的方法,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找出来。若是做不到的话,三个人就会死。所有的一切就会结束。 再想想,得再继续想。 突然,纱绫香的话莫名浮现脑海。她那些过于理所当然的建议,不知为何总有些让人在意。 「事到如今,再试一次看看好了。」 首先,俊一郎把春美的例子抽出来列在笔记本上。 八日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九日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日差点被大厅里的观音像压在下面。 十一日在二楼西边走廊耳传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二日在自己房里起床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十三日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十四日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十五日在大会客室中,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六日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十七日在房间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十八日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的梦c 十九日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二十日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二十一日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接着,他也将四季实的纪录比照办理。 十三日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十四日在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十五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十六日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十七日养在房里的小乌死去。 十八日在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 十九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二十日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二十一日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二十二日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二十三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二十四日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二十五日在南侧小树林中被蜘蛛丝割到脖子。 ★二十六日四季实过世。 最后标上星星记号的那一项是否也将变成事实记在笔记本上,就要看今天晚上到明天天亮时分,俊一郎能否「解开」这一切秘密了。 不过,即使重新整理纪录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看起来只不过是缺乏一致性的怪异现象并排在一起罢了。 咦……? 但是,当他不经心地对照春美与四季实的纪录时,发现了一件至今未曾注意到的类似之处。 虽然一个是迷企罗大将一个是宫毗罗大将,但两个人都在第二天时在大厅遇到神像朝身上倒来。第四天耳边都传来数次南无阿弥陀佛。接着第十天,虽然地点不同,一个是在自己房间起床时,一个在西侧庭院深处,但两人都手脚无法动弹。还有第十二天,地点依然不同,一个在西北边楼梯,一个在大厅上二楼的阶梯,但都差点从楼梯最上面摔下来。 俊一郎仔细比对,想找出其他相同的地方,不过就再也找不到了。相似处似乎就只有这些。 不,这已经不能说是只有了,同质性高到这种程度,其中必定有什么意涵。 天数和现象都一样。为什么会一样呢?为什么会有一样的必要呢? 此刻,这两天纱绫香在身边永不停歇持续叨念的那些废话,瞬时在脑中苏醒。明明是完全没有关连的话……俊一郎一边感到纳闷,却马上明了这是潜意识在提醒他。她说的那些话里,有什么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吗? 下一秒,俊一郎粗鲁地用两手抓起摊开的笔记本,逐条照顺序狠狠地盯着春美的纪录看。 「果然是这样!」 他不禁叫出声来。 「不是全部里面都有吗?」 接着他同样看了四季实的纪录一会儿,突然就踢开椅子站起身冲出走廊,跑到四季实的房间前面。 「我是弦矢!我要进去了!」 他说完后敲了下门,但没等对方回答就迳自进入房里。 「啊!」 四季实正巧在换睡衣,身上只穿内衣缩着身子蹲在床旁边。 「让我看一下那些烧到的书。」 「咦……?」 「你的书架不是起火了吗?那时烧到的书——不,第二次的就不用了,我只要看第一次和第三次的书。」 「我、我就照原来的样子放着……」 如她所言,书架上烧焦的三个地方,有明显燃烧痕迹的文库本依然照原来样子摆放。 俊一郎首先从最上层书架中取出秋兰送她的几本书慎重地检查。他确认了上面的某个叙述后便心满意足似地点点头,接着从第二层左边集中摆着阿嘉莎,克莉丝蒂作品的地方,只挑出第三场小火灾有烧到的几本,确认他预期看到的某件事情。 这段时间里四季实慌忙穿好睡衣,但对突然闯进来的俊一郎还是感到害怕,完全没有要接近的意思。 「果然。」 不过那位当事者完全没有留意对方的状况,正沉浸于新发现带来的兴奋里。 「那、那个……」 「也就是说,如果我把它倒过来……」 「不、不好意思……」 「喔?什么事?」 明明是他擅自闯进别人房间,这发言实在太超过了。但此刻的俊一郎已经完全无法顾及四周情况。 「还会发生……火灾吗?书架又会烧起来吗?」 「啊啊,这个倒不用担心。」 他淡漠地如此回应,不过—— 「不,看情况搞不好也可以用那一招。」 他马上又说出相反的话,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她更加胆怯。 「四季实……?」 此时,纱绫香从半掩的门口探出头。 「啊,弦矢先生……你在做什么?」 她马上就发现俊一郎,走进房间后,对眼前两人不太寻常的样子感到又惊又怕。 「四季实身上有发、发生……?」 「好!事不宜迟!你也来帮忙。」 不过,俊一郎催促搞不清楚状况、呈现呆滞的两人走出房间后,他就迳自走到西北边的十三阶楼梯。 「要怎么做呢……等等,本人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吧。应该是这样吧。还是得跟实际上一模一样呀。」 他一边低声喃喃自语,一边走下两三阶楼梯,然后又走上来,重复这个行为好几次。 「那个……弦矢先生——」 「你,站在这里。」 他不由分说地命令一脸困惑的纱绫香移动到楼梯上面数来第二阶,接着又用右手示意四季实靠近。 「啊,等一下——你待在那边一下。不先跟帮忙的人说一下,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得了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凑到纱绫香耳边,悄声说明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 「啊?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要管,就好好照我的话做就好。这样应该就可以救她的命。」 「咦……?为、为什么这种事情可……?」 纱绫香不肯罢休,但俊一郎不理她,直接唤四季实过来,让她背对楼梯地站在最上层。 「你没有心脏不好之类的问题吧?」 「我、我吗?」 「嗯。还有其他容易发作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好。」 俊一郎说完,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推四季实的双肩,把她从十三阶楼梯上推下去。 「啊!」 「啊啊啊!」 四季实短短的叫声,还有纱绫香接住她下坠的身体时发出的长长惨叫声,在狭窄的空间中不停回荡。 「好,大家辛苦了。」 俊一郎从楼梯上方对两人说,两人表情一脸呆滞茫然地抬头看。 「为、为、为什——」 「弦矢先生,这究竟是——」 两人终于能开口时,俊一郎已经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了。 应该要马上继续做吗?不过,搞不好这样反而没有效果。还是等一天看看比较好吗……不,还是先做一下好了。然后看明天的情况,就能确定这个想法到底对不对了。 决定方针后,他的脸上浮现微笑,不过那也仅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步要做什么呢?这需要好好想一下。 他脸上表情一变得凝重,就撇下两人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拿起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只选了某个地方开始确认一些重点。 「弦矢先生……?」 过了一会儿传来敲门声,纱绫香有所顾虑地走进他的客房,后面还跟着四季实,但她只站在门口探头看。 「那个……」 「怎样?」 俊一郎发现纱绫香后,一脸被打扰的样子回应她。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其他事情。 「难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梦和小火灾……这个没办法呀。」 「咦,这是什么意思?」 「要点火吗……?」 「等、等一下,弦矢先生……」 「不,如果是刻意做到这个程度,一定没有用吧。难道没有什么吗?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的——」 俊一郎说完就环顾室内,此时他终于注意到纱绫香和四季实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看。 「两人都请待在这里。」 他用右手制止正想张嘴的纱绫香。 「听好了,让她到床上,不要让她靠近多余的东西,当然也不能让多余的东西靠近她。」 「多余的东西是什么?什么意思呀?我、我听不懂。」 「总之就是让她一个人。不,你得在旁边,就在这里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说要让她一个人,又说要看着她。」 「也就是说,四季实看起来好像很无聊所以递给她一本书,怕她会口渴所以拿饮料给她等等,这些事情都不能做。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她。棉被和枕头也要拿掉,就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床上。其实最好是连衣服都脱掉比较保险……不过还是穿着好了。」 「我、我知道了。」 纱绫香完全屈服于俊一郎的气魄,只有乖乖听话的分。不过俊一郎一听到她的肯定答覆后,就冲出房门朝大厅跑去。 俊一郎看着因为间接照明而显得诡异的挂画与雕像思索着。他谨慎地穿梭在大厅中,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是只有接下来的问题,后面的也需要事先准备。 不久之后,他终于找到正好合适的某样东西,赶紧从大饭厅拿椅子来,放在某个陈列架后面,接着回到自己房间把纱绫香叫到走廊上,给她新的指示。 「现在不准问问题,我之后会再说明。」 「好……」 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弃追问,顺从地点点头。 「听好了,这些话绝对不能告诉四季实。」 「弦矢先生,只要照你说的,让她走过大厅就可以了吧?」 「这一点你一定要好好跟她说。其他什么都不用讲。我一离开房间,你就马上跟她说明,接着就是照常走过来就好。我会利用那段时间做好准备工作。」 俊一郎确定纱绫香听懂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就再次回到大厅,站到陈列架后方刚刚摆好的椅子上,等待两人现身。 没多久,四季实和纱绫香就从南侧楼梯走下来,走在前头的四季实表情显得十分不安,一直盯着俊一郎藏身的架子方向看。在纱绫香的催促之下,四季实站在架子的一端,开始慢慢走到另一端,纱绫香也在她身后一同走着。 深夜的昏暗大厅里,响起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更增添了无以名状的紧张感。特别是四季实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她僵硬的走路方式明显传来强烈不安。 俊一郎屏住气息静静等待,四季实一步一步地靠近。然后就在此刻,她正要通过俊一郎前面时,他从架子上猛然推下某个东西。 「危险!」 「啊!」 纱绫香千钧一发地从陈列架前把四季实拉开,一秒钟前她站的位置「碰!」地一声响起沉重物体撞击地面的巨大声响。 「没事吧?」 俊一郎从架子后方走出来,两个人惊恐地看着在地板上滚动的那个东西。 「这是……?」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那个摆饰。」 「不是,这个我看了也知道……」 纱绫香似乎在等待俊一郎说明,她身旁的四季实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终于懂了。」 「咦……?」 「怪现象的意义。」 二十 第十三位女性 午夜,淑子、四季实、文惠、内藤纱绫香还有弦矢俊一郎聚在大会客室。 其中,四季实和纱绫香看起来一副精疲力尽的虚脱模样,这是因为直到刚刚为止,她们都在俊一郎的指示下在宅邸内各处移动。而且每换到新的地方,都要做一些完全意义不明的奇怪事情——怪现象的人为重现——所以两人不管是在精神还是肉体上都已经消耗过度。 特别是最后,俊一郎突然拿起几个陈列在大厅架子上的小型木芥子娃娃(注20)朝四季实掷去,那画面看起来简直像是小学男生在欺负年纪稍长的女生似的。实际上,四季实一路默默忍耐他无理蛮横的行为,现在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和一眼看来就疲倦至极的两人相比,只有俊一郎显得神清气爽。 还有,本来聚集这个人数应该用比较小的饭厅就已足够,其实,冬子过世后几乎就没有再用过大会客室或大饭厅,但俊一郎却刻意选择大会客室。 当然是因为,这可是解决事件的重要地点。 「那么,各位——」 俊一郎一本正经地开口,他至今冷淡无礼的态度不仅完全消失,甚至还飘荡着几许和蔼可亲的气息。 「关于这个入谷家连续发生的怪现象和猝死——」 他在这里停了一下,按照顺序一个个扫过四人的脸,才又接下去说: 「那个谜团解开了。」 显而易见地,他非常享受自己现在的这个角色。 「首先一开始,关于各位收到的那封诡异的信和在这里发生的怪异现象——」 他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四人,先从以十三这个数字为基础的「十三诅咒」的设计开始说明。 在场所有人听了他的说明之后,都掩不住惊讶的神色,特别四季实对于「死期」的反应非常大。这倒是合情合理。她听到那个时间竟然就是今天早上之后,脸上血色明显地逐渐褪去。 「这、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淑子下意识地探身向前。 「我姑且事先祓除了『十三诅咒』,只是那些仪式能不能完全发挥效用,就需要观察今天的情况才能得知。不过『死期』应该最少也延后了一天,所以可说暂时是安全的吧。」 注20:一种日本传统木头娃娃,只有圆圆的头和简单的身体,没有手脚是一大特色。 「这样吗……」 淑子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俊一郎居然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其他人身上的诅咒,之后我也会帮你们清除干净。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好,麻烦你了。」 纱绫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对话,似乎在心里偷偷怀疑弦矢俊一郎是不是也发生了怪异现象,才会性格大变。他现在的言行举止跟之前冷淡粗鲁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太太和这两位小姐,大家都能获救啰?」 文惠向俊一郎投以充满期盼的视线。 「嗯,没问题。本来我到昨晚为止还是如同身陷五里雾中,完全搞不懂每个怪现象到底有什么含意。明明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十三这个关键数字,却没能再有半点进展。」 「那现在……?」 「终于解开了。然后接着,我认为得赶紧先想办法救最危险的四季实。」 「关于那件事—」 四季实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那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是——」 他刻意在这里稍作停顿,接着缓缓地说: 「死亡的倒数计时。」 「咦……?」 「接下来我要说明的内容,听起来可能很像在开玩笑,但这样一来,就可以明白所有怪现象都有其意义存在。」 「究竟,是什……」 「比起用嘴巴说明,请大家看这个笔记比较快。」 他说完,就把召集大家前,在自己房间整理好的笔记摊开给所有人看。 入谷春美的情况: 八日爬西北侧楼梯到一半时脚踩空。 ↓ 十三阶楼梯。 九日大厅里的迷企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 十二神像。 十日差点被大厅里的十字架和观音像压在下面。 ↓ 十一面观音。 十一日在二楼西边走廊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听到的次数大概是十次。 十二日在自己房里起床时,像肠子打结似地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 肠子纠结般地疼痛,这叫作九转回肠(注21)。 十三日后颈被南边庭院樱花树上突然出现的毛毛虫螫到。 ↓ 树木种类为八重樱。 十四日在大饭厅吃午饭时,被调味料中的辣椒呛到痛苦挣扎。 ↓ 七味辣椒。 十五日在大会客室耳边传来一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六字佛号。 十六日早上,原本在大厅的小型铠武者人偶站在房门前。 ↓ 五月人偶。 十七日在房间里要起床时,手脚发麻没办法从床上起身。 ↓ 手脚即为四肢。 十八日在房间里午睡时,做了横渡三途之川的梦。 ↓ 三途之川 十九日差点从西北侧楼梯最上面掉下来。 ↓ 也就是说差点从二楼摔下来。 二十日在大厅差点被与人同高的武者人偶的枪射中。 ↓ 一支抢。 注21:日文原文为「九回の肠」,表示肠子有许多曲折,意指人忧愁痛苦好似肠子纠结般的悲伤难受。 二十一日在新宿的贵宾饭店过世。 ↓ 过世,换言之就是归零。 「这、这也太……」 「像是在开玩笑……」 「真的有这种事吗……?」 四季实话讲到一半就错愕地发不出声音,淑子和文惠帮她接下去说完,但结果三人又都陷入沉默。 「关于四季实,我也一样整理了一下。」 俊一郎翻到笔记本的下一页。 入谷四季实的情形: 十三日 在饭厅用完午餐后,身体突然发了湿疹。 ↓ 十四日在大厅里的宫毗罗大将雕像往身上倒下来。 ↓ 十二神像。 十五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起了小火灾。 ↓ 烧起来的《无人生还》,发行单行本时的书名为《第十一个小印地安人》。 十六日在自己房间起床时,耳边传来多次南无阿弥陀佛的声音。 ↓ 听到的次数大概是十次。 十七日养在房里的小鸟死去。 ↓ 九官鸟o 十八日在饭厅吃午餐时,突然开始迁怒、挑衅地胡说八道起来。 ↓ 胡说八道。 十九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 烧起来的书里有《七钟面之谜》。 二十日养在房里的猫咪死去。 ↓ 猫的名字叫六花。 二十一日在饭厅吃早餐时突然丧失所有味觉。 ↓ 丧失五味。 二十二日在西边庭院深处手脚僵硬无法移动。 ↓ 手脚即为四肢。 二十三日自己房间里的书架出现自燃现象。 ↓ 烧起来的书里有《三幕悲剧》。 二十四日差点从大厅上二楼的楼梯最上面跌下来。 ↓ 也就是说差点从二楼摔下来。 二十五日在南侧小树林中被蜘蛛丝割到脖子。 ↓ 一条蜘蛛丝。 「这、这是真的吗?这个……」 淑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俊一郎对她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这也太……」 「太乱来了吗?太荒谬吗?」 「……嗯,从收到信开始这十三天内,就开始死亡的倒数计时,到这里我还能了解。不,应该说好像可以理解。」 「只是,那个倒数计时的内容也太过乱七八糟了吗?」 「十三阶楼梯和十二神像这种有具体数量的东西……还看起来比较有效果。但像是九转回肠或胡说八道,连个具象形体都没有……」 「诅咒他人这个行为,也没有一个具象的形体吧?」 「因此引导当事者步向死亡的媒介,也不需要具体的数量。无论是名字也好,意思也好,或是形体也好,只要里面含有那个数字就够了。我是这样解释的。」 「那个……」 文惠偏头思索着什么开口说: 「从架子上掉下来的生肖摆饰是十二生肖,纱绫香看到的猫或狐狸幻化成妖的幻觉应该是九尾猫或九尾狐——」 「没有错。十字架和秋兰的头七就不用说明了吧。还有dvd《天魔》里有出现恶魔数字『666』」。另外,右手手指动弹不得,当然是因为手指有五根。」 「这样的话,太太绕着大厅里摩虎罗大将和真达罗大将来回不停走动这又是为什么?」 「那是在画8这个数字。」 「啊、原来如此……不过侦探先生,你这么年轻,居然还知道九转回肠和六字佛号。」 「因为我长年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是这样呀!」 她语气里透露着赞赏,而纱绫香突然叫了出来。 「到刚刚为止对四季实做的那些——」 「没错,就是让倒数计时反转过来。」 俊一郎对一脸疑问的淑子和文惠,把三人在半夜执行的祓除仪式内容说明了一轮。 「四季实已经倒数到『一』了,这样下去今天早上就会到达最终的『零』而迎接死亡。所以首先,我为了先让她回到『二』的状态,把她从二楼推下来。接着为了让她回到『三』,我把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三不猴从架子上推下去。然后让她照顺序回到四、五、六……十三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再朝她丢了十四个木芥子人偶。」 「啊……」 四季实发出小小的声音,终于明白那些蛮横行为背后的意义。 「这是为了让她虽然回到十三的状态,但不会从这里再开始另一次死亡的倒数计时。这种时候一定要再三小心。」 「你居然做到这个程度……」 对于淑子的赞叹,俊一郎谦逊地回「哪里哪里,这是应该的。」——要是他外婆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过同时俊一郎也面露难色地说: 「只不过,死亡的倒数计时总共花了十三天引发十三个怪异现象。也就是说一天只会出现一个怪现象。这样一口气倒回去全部做完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必须在今天好好留意观察判断才行。」 「啊……不过这样就可以暂时安心了。」 淑子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其余三人也一起点了点头。入谷家之前完全失去的光明,又稍微在四人之间扩散开来。 「本来照理说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 「……说的也是。」 委托人纱绫香出声回答。 「因为我身为侦探的工作是把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从险境救出来。」 「谢、谢谢你。不只是我,你连入谷家的人也一起救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不客气,那倒无所谓。」 「那个……侦探费用该……」 「但是——」 俊一郎又再次环顾四人后说: 「连密谋这次事件的犯人,我也找出来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俊一郎在寂静的会客室中,说明围绕在敏和身边的十三位女性与黑色蚯蚓状物的咒术后,又接着说: 「也就是说,在这次的事件里,犯人根本没有必要弄脏自己的手。」 「你的意思是——只要委托那方面的术者就好了吗?」 他肯定纱绫香的看法后,文惠语气绝望地说: 「这样的话不就抓不到那个犯人了吗?不,别说要抓他了,就连要锁定某个对象其实都很困难……」 「没错,的确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个跟十三有关的阴谋,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其中会透露出犯人相关资讯。」 「那不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吗?」 「但是,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感觉到犯人的心理。」 「你们收到那封信的日期的差异。」 「这样说的话——」 「夏树是七日,春美是八日,冬子是九日,但不知道为何四季实是十三日,淑子是十六日,纱绫香是十七日。对方没有一口气把信寄给所有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太过引人侧目吧。另外,会去委托这种阴险咒术的人,对他来说看着目标那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应该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吧。」 「怎么会……」 纱绫香下意识地开口,但并没有把话说完。 「那么,为何前面三人和剩下的三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时间差呢?」 「为什么呢?」 文惠似乎压抑不住好奇心似地询问。 「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犯人对收信人的想法——情感的差别吧?」 「咦……?」 「对于前面三个人,他可以毫无迟疑地寄出信。但对于后面三人,他心生犹豫。若是这个犹豫就成为日期上的差距……这样想如何呢?」 「也就是说,犯人是我们认识的人……?」 四季实喃喃低语。 「没错。」 俊一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 「第十三位女性,就是你,志茂文惠 二十一 真相 俊一郎说出文惠名字的瞬间,整个大会客室悄然无声。 四季实和纱绫香对文惠投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淑子面向露台的方向,凝视着窗外深远的黑夜。当事人则一语不发地低垂着头。 「我是十八日才来到这个家的,但也马上就发现夏树、春美、冬子三人的个性都很强烈,不是那么容易相处。」 即使俊一郎开始说话,也没有任何人应声。 「与他们三个相比——这种说法有点失礼,但我对淑子女士、四季实还有纱绫香就能抱持好感,这也是事实。我不过是个突然从外面闯进来的陌生人,即使如此也马上就有这种感觉上的差异,那么长年待在这个家生活,照料每个家人的文惠阿姨,即使内心有更明确的喜恶也一点都不奇怪。」 所有人依然一片沉默。 「这种对每个人的情感差异,就透过寄信的早晚表现出来。」 纱绫香看起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俊一郎用肢体语言鼓励她说出来。 「你说文惠阿姨是第十三位女性,这是真的吗?」 「那个提示就在你曾跟我说过的话里。」 「我、我说的……?」 「更精确地说,是你转述秋兰跟你说的话——」 「是、是什么?」 「敏和先生生前除了正妻淑子夫人以外,还跟十三位女性有关系。经过我外婆的调查,得知那些女性中十二人的职业,有教会修女、神社巫女、寺院女儿、兽医、雕刻家、钢琴教师、保母、歌手、护理师、经营顾问、女警还有公司管理干部。」 「但完全找不到第十三位女性的身分吗?」 「嗯,不过秋兰有说过,敏和先生的逾矩行为甚至曾一时遍及佣人而引发了问题。」 「那、那就是……」 「我进文惠阿姨房间探查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小的佛坛,上面有一个婴儿的牌位——那个孩子是你和敏和先生的……」 文惠低着的头又垂得更低,等同于默认。 「果然是这样呀……」 俊一郎感慨地低语。 「就算如此,这也根本无法成为文惠寄出那种信的证据吧?」 淑子依然面朝露台方向,但态度坚毅地提出反驳。 「你早就知道第十三位女性是谁了吧?」 「即使知道还是一直生活在一起——」 「太太……」 文惠总算抬起头,淑子也转向她说: 「不是你的错,全都是那个人不好。我过去也是为了他成天以泪洗面,所以我们算是同老妇人彼此体谅理解的同时,旁边着急的年轻女性们忍不住开口抗议: 「就算是这样——」 「这种事情——」 但她们话还没说完,淑子马上就接下去开口: 「因此文惠不可能做这种可怕的事,我敢很有自信地断言。」 「……」 「没错,一切就如你所说。」 俊一郎的回应,让寂静又再次降临全场。不过这次倒也没有持续那么久,接着,纱绫香以愣住的表情问: 「那么,文惠阿姨她——」 「不是犯人。在敏和先生过世以后,还有什么必要非得置入谷家成员于死地吗?嗯,虽然说长年压抑累积的心情终于爆发也是一种可能,但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啊……」 「还有,她对于秋兰要结婚的事,和淑子夫人一样高兴。这样的她会在秋兰过世后,突然发愿要置入谷家和秋兰的未婚妻于死地吗?这也太奇怪了。」 「说、说的也是……」 「更重要的是,非常了解文惠阿姨的淑子夫人断言不是文惠。从她们两个的立场来看,就算互相敌视也毫不奇怪,但淑子夫人却完全否定这个可能性,再也没有比这更强力的证言了。」 「的确,虽然是这样说……」 「即使如此,我也完全被第十三位女性这件事牵着走,有一阵子,我的确相信第十三位女性就是计画这一连串怪事的犯人。」 「这也无可厚非……」 「只是仔细想过之后,就发现她事到如今还来诅咒入谷家,实在是说不太过去。在这层意义上,她可说是完全没有动机。」 「不是文惠阿姨……?」 「不是。」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犯人不在……?」 「不,就在这里。」 「你就是真正的犯人,内藤纱绫香。」 大会客室又第三次变得鸦雀无声。而且,前两次都不曾出现的冰冷气息瞬间扩散至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过了一会儿—— 「我是真正的犯人……?」 纱绫香的神情似乎半是笑半是哭,她看着俊一郎和其他所有人说: 「你是要说我是秋兰爸爸……敏和先生的爱人是吗?我吗?你是说还有第十四位女性吗?怎么可能……这样的话年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俊一郎冷静地回答。 「这样的话,我不就没有任何做那种事的动机了吗?」 「有。」 「那是什么?」 「独占秋兰遗产这个充足的动机——」 「你外婆跟我外婆一样都是灵媒,即使和那个领域联手也并不奇怪。你在未婚夫过世之后就频繁地去找她,有可能独占遗产这个想法是你外婆提出来的,不是吗?」 「弦矢先生,你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 「律师公开遗书内容是在秋兰的头七,不过在那之前,夏树、春美和冬子就已经收到那封信了吧?我在不知道遗书内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事先寄信呢?这点和独占遗产这件事不是互相矛盾了吗?」 「他不是这样跟你说过吗?『我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虽然有点自作主张,但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也已经有在准备了。』这里说的准备就是指遗书,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说过内容了,不是吗?」 「接下来这顶多是我自己的推测。听说秋兰突然过世之后,你外婆动了念想要独占遗产,并暗示身为孙女的你这个想法。不过你当初原本只打算除掉夏树、春美和冬子三人。你喜欢四季实,淑子夫人又真心为自己跟秋兰的婚事高兴,连她们都得下毒手这件事毕竟还是让你有所犹豫。」 「不过,四季实也收到信了。十三日的时候。那三天前,你来到我的事务所。隔天,你发现秋兰的房间里飘散着他喜欢的古龙水香气。再隔天,你不仅看到一个背影像秋兰的人影从他房间出来,还看到房间里他喜欢的书摊开着,烟草的烟雾冉冉上升。那究竟是谁?一开始你完全没有头绪,但后来你就察觉那是四季实了对吧?」 「只是你有所误会,你以为她是故意整你。所以隔天她也收到信了。事情变成这样,也没办法避开淑子夫人了。即使如此,她收到信的时间却是三天后……可以想见你曾尝试抗拒外婆的想法吧?」 「侦探先生——」 淑子原本一直默不作声聆听两人对话,此时突然开口: 「但纱绫香自己不是也收到那封信了吗?而且日期和我只差一天。如果侦探先生没有发现拯救四季实的方法,纱绫香自己也逃不过一死——」 「我想她们在一开始就有和术者讲好,要在她死期快到时让一切停下来。」 「就算如此,有人会刻意让自己遭遇危险吗?」 「犯人假装自己是受害者,这是常有的事喔。」 「怎、怎么会……」 「只有纱绫香毫发无伤吧?或许这一点四季实也相同,但她失去了kokki和rokka,这是很沉重的打击。」 「当然就算是纱绫香,她也无法预测自己会遇到什么奇怪现象。但是,只要明白怪事的真正含意,应该就能把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就算是这样——」 淑子偏着头思索着说: 「如果是一般案件,犯人装成被害者也许会有好处,但像这种咒术的情况,花这么多功夫有什么意义吗?这有什么效果——」 「嗯,的确没有。不管警察觉得多可疑,假设他们怀疑纱绫香而将她逮捕,也绝对没办法判她有罪。」 「就是呀,这样的话——」 「但是,我在这里。」 「她外婆认为只要弦矢俊一郎与这个事件扯上关系,她迟早都可能会被怀疑吧。」 「但、但是……委托侦探先生你的,不就是纱绫香本人吗?再怎么说犯人也不会特别去找个侦探来吧?」 俊一郎微微一笑说: 「因为秋兰喜欢古典侦探小说,所以她也开始看推理小说。那些以前的小说里,造访侦探事务所,年轻漂亮、怎么看都是受害者的女性其实才是真正的犯人——这种剧情可多着呢。恐怕她就是参考了这些范本吧。」 「但是这些小花招只在一般现实的事件里有效吧。能应付像这次既恐怖又极端特殊的怪事的人并不多吧,搞不好只有侦探先生你也说不定。」 「谢谢你。」 「也就是说,纱绫香她自己去找来了一个有能力的适任者。如果她真的是犯人,会做这种自扯后腿的事情吗?」 「这里面也是有心机的。」 「咦……?」 「二十一日傍晚,纱绫香和我跟在走出庭院的四季实后面时,她问了我一件事。如果她没有因为这个事件来委托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秋兰、夏树、春美,入谷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后,这事件的消息迟早还是会传到我耳里吧?」 「啊……」 纱绫香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你刚刚说这是——极端特殊的怪事。然后我……应该说我外婆是能解决这种现象的少数人之一,也就是说,纱绫香和她外婆早就明了,终有一天会有别人来介入这个事件,这样的话,不如一开始就把对方牵扯进来,让他身陷其中反而看不清楚整个情况。我认为她们的计画是这样。」 「实际上,那个计画也确实奏效了。如果不是纱绫香拼命做那些不自然的举动,我可能还没有解开死亡的倒数计时这个谜团。」 低垂着头的纱绫香蓦地抬起头来。 「这两天我在调查怪现象的现场时,你一直跟在我身旁不停说些为什么观音有十一张脸呀?你知道这棵樱花树是八重樱吗?春美在大饭厅吃午餐时用的七味辣椒粉是这个……之类的话。」 「那是为了要让我意识到,所有的怪现象里都蕴藏着数字是吧?」 「这样的话,纱绫香是在……我们……」 「没错,她想要救你们。」 不只淑子,四季实和文惠看起来都十分惊讶。 「当纱绫香知道四季实的行为不是要整自己,而是因为思念秋兰之后,她就后悔了。但死亡的倒数计时一旦开始之后就无法取消,或是她曾经拜托外婆请术者中止术法但却被拒绝。她只好来催促我,想办法让我在四季实的死期到来前解开谜团。」 入谷家三人听了俊一郎的说明后,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表情十分复杂。 「纱绫香在还没有被依附的状态下,就先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应该是为了测试我。虽然她有听过不少我的传言,但我也非常有可能是个骗子、诈欺师、自我意识过剩或者只是沾了外婆的光。」 「结果她判断并非如此是吧?」 「看来是——」 「那如果侦探先生发挥能力,三两下就把事件解决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淑子似乎还没办法接受,接二连三地提出疑问。 「这点很难说……只是她第二次来我的事务所,我跟着来到入谷家时,距离夏树的死期已经只剩两天了。也就是说,至少前面那三人获救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至于四季实和淑子夫人,她当初的想法可能是能获救也好,不能获救也罢。」 「如果再更进一步地想,她一开始打算要救的可能只有淑子夫人。」 「为什么?」 「因为你的死期在她的前一天。原本的计画应该是当死亡进入最后的倒数计时,尽管时间所剩无几我还是解不开谜团时,她就会提供明显的提示来帮助你获救,同时自己也会因此得救。这是因为,要是入谷家所有人都过世只剩她一个人活下来,还独自继承所有遗产,这未免也太过不自然了。」 「我想她们应该是从一开始就连这些部分都考虑进去了。」 此时,第四次的沉默又再度降临。 淑子和文惠的视线落在桌上,四季实依然低垂着头,没有人看纱绫香一眼。当事者则一直抬头注视着露台的大型窗户。俊一郎环顾四人的模样,耐心等着纱绫香的回应。 不久之后—— 「你有证据吗?」 「没有。」 纱绫香安静地发问,俊一郎立刻回答。 「全部都是间接证据而已。就算今天你写了自白书还在上面签名盖印章,现行的日本法律还是无法判你杀人罪。」 「那么我……」 「并非无罪,但也只能放过你。」 「不过,要等你先保证四季实和淑子夫人的人身安全之后。要是你拒绝的话,我这边也只好奉陪到底。」 「可以问句话吗?」 在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时,淑子突然插嘴。 「我儿子……秋兰他会死……真的只是因为急性心脏衰竭吧?」 这个问题像是在向纱绫香确认,也像是在质问俊一郎。 「那个是千真万确……至少我……」 和未婚夫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她应该是想这样说吧。 「我认为秋兰的确是病死。这件事成为整个事件的开端,他的死应该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俊一郎补充说明后—— 「只是——」 他原本接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只说一半,似乎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这样如何?你发誓今后不会再对四季实和淑子夫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可以吗?另外关于遗产继承,就不是我可以多嘴的问题了——」 「我知道了,我跟你们保证。」 纱绫香一说完,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尊重儿子的遗嘱。」 淑子开口说道,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纱绫香十分吃惊,瞪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淑子,似乎就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仍只是深深低头行个礼,就转身打算走出大会客室。 「我最后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纱绫香听到俊一郎的话就停下脚步。 「你外婆委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哪里的哪号人物?」 「你果然不愿意回答我吗?」 「算了,我也大概晓得,我也想——」 「请你要小心……漆黑的、真的是暗黑且不祥的影子。」 「咦……?」 「弦矢俊一郎……我想你是逃不过的。」 「什、什么——」 俊一郎正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纱绫香就像要甩掉他似地快步走到门边,此时—— 「纱绫香……」 淑子开口唤她。 「这全都是为了住院的妈妈——是吧?」 她不禁全身一震,蓦地停下脚步。 不只是俊一郎,淑子和文惠也都凝视着纱绫香的背影,四季实也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最喜欢的哥哥的前未婚妻。 纱绫香伫立在那里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里想着,她是不是就要回头看着我们说些什么呢? 但是—— 内藤纱绫香头也不回地离开入谷家。 爽朗的晨光从露台窗边的窗帘缝隙中洒进室内,与此相反,她朝依然被稀薄黑暗盘踞的走廊深处走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终章 那天早上,相隔几乎两周后,俊一郎终于从入谷家回到侦探事务所,他疲倦地瘫坐在椅子上,暂时动也不动。 二十六日早上内藤纱绫香离开入谷家以后,俊一郎依然留在宅邸内。因为那天是四季实原本的「死期」,他需要先确定四季实是否能平安度过。还有在二十九日淑子的「死期」到来前,也必须先对她执行倒数计时的反转仪式。 不过关于倒数计时的反转,俊一郎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既然那个黑色蚯蚓般的东西会随着死亡的倒数计时减少,那么该不会随着倒数计时的反转又一只一只回到身上吧…… 还好四季实没有任何异状,也没有再发生新的怪异现象,淑子也一样。那之后淑子和文惠又多留了他一天,他也只好又待了下来,不过也因此才能完全确定两人平安无事。 然后今天早上—— 「太太,今天天气这么好,午餐要不要在露台吃呢?」 「说得也是耶,侦探先生,在露台上吃饭非常舒服,东西也会特别好吃喔。」 「不过晚上又会变凉,那就煮火锅如何?」 「好啊,机会难得,就弄些侦探先生喜欢的——」 俊一郎把淑子和文惠的对话听在耳里,担心这样下去又会被挽留,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离开,便慌忙告辞。 「不过——」 俊一郎抬头望着事务所的天花板,心想淑子和文惠这两人真是坚强呀。即使遇到那么超脱现实的离奇怪事,仍然马上就找回日常生活步调。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四季实,才努力摆出平常的样子吧。 俊一郎陷入自己的思绪时,事务所的电话突然响起。 「喂……」 『你是谁呀?』 「啊?你才是谁呀你?」 『你这家伙,不会连自己外婆的声音都忘了吧?』 「……拜托,你打招呼的方式能不能普通点呀?」 『蠢蛋!那是我的台词好吗?电话一拿起来,你就只会用阴沉的声音说「喂……」是怎么搞的,至少要说「您好,这里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吧?』 「好啦,好啦……」 『回话只要精神抖擞地说一次就好!』 「好!」 『他失踪了。」 「咦……?外公吗?」 外婆突然声音含泪,说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俊一郎吓得魂飞魄散。 「到底怎么回事呀?」 『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要助你一臂之力,然后就离家出走……』 「但也没有来我这里呀。」 『就是行踪不明——啊,角川书店打电话来。」 『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呀——』 「外婆……你刚刚是在跟外公说话吧?」 『这个嘛……」 「什么这个嘛——」 『今天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吗?』 「——你也帮帮忙,那是一个月前好吗?今天是五月一日劳动节啦。」 『不过,小俊真的不见了啦。』 「咦……?」 『一定是追在你后面跑去了啦。』 「小俊又不是狗……」 小俊是外婆家养的灰白虎斑猫,几乎可说是打小和俊一郎一起长大。 「就算是狗,要从关西到东京这也太——」 『然后咧,看起来是解决了吧。』 看样子外婆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入谷家的消息了。 「真是的——」 虽然想说的事多得数不清,但一起头就会没完没了,只好先忍耐。 外婆把方才对孙子施展的演技忘得一干二净,催促他赶紧报告细节,俊一郎一五一十地把入谷家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委托人自己……』 外婆大大叹了一口气。 『要是她未婚夫没有过世,那孩子有天将和对方结婚,跟入谷家的成员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来往吧。』 「大概……」 外婆似乎是从俊一郎回应的语气感觉到什么似的。 『怎样?听起来你有什么事还没想通吗?』 「入谷秋兰的死应该真的是急性心脏衰竭。他跟夏树、春美和冬子不同,千真万确是病死的。」 『那有什么问题吗?』 「内藤纱绫香第一次到事务所来时,她说从小死神就紧紧跟在她身边——」 幼稚园时朋友在海里溺死,小学导师病死,国中校外教学时投宿的旅馆附近发生火灾有人身亡,高中时朋友骑摩托车出车祸过世,打=地方认识的人自杀……俊一郎把纱纮香跟他说的各种经历告诉外婆。 『原来如此,然后呢?』 「我那时候只觉得她是自我意识过剩,想太多了。但我突然意识到有某种可能……」 『那又是什么?』 「搞不好死去的,全部都是男性也说不定。而且都是她喜欢上的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失去性命。如果真是这样……假设国中的校外教学时,她对其他学校的男学生一见钟情……」 「我才想太多……了吗?」 『不,谁知道呢?』 外婆不置可否地回答。 「对了——」 『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吧!」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要拜托我吧?」 「不是。」 『哦?那是什么?』 「这次我没有拿到侦探费用。」 『事件不是解决了吗?』 「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收钱吧?」 『为什么?你救了委托人的命呀。』 「别开玩笑了。」 『然后呢?』 「这个月的房租——」 『第一个月就付不出房租吗?』 「搬家花的钱比我预期的多呀。」 『侦探的工作没赚到钱的话,就去做一些体力粗活什么的呀。』 其实昨天淑子有递给他一个装了现金的信封,说是这次的「谢礼」。如果是五天前的早上,俊一郎大概就会郑重地收下。 但事件解决之后,俊一郎又回到他原本的模样,因此就回答「你不是委托人,所以我不能收」,严厉地拒绝了。 「高中毕业之后的两年,我不是帮了你很多忙吗?」 『那个是你自己说要报恩吧。」 「但是外婆你有说会付打工钱呀。」 『我都帮你拿去定存了。』 『当然是用你的名义。」 「把那个钱汇到我的户头——」 『不行,你要是敢对那笔钱出手——』 「我现在就需要那笔钱呀。」 『要是现在就领出来,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帮你弄定存的?』 「为了什么?为了我不是吗?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的打=钱不是吗?」 为了先度过眼前的这个五月,俊一郎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外婆。 此时门上传来微弱的敲门声。 「是!」 门缓缓开启,走进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是,从外公外婆家消声匿迹的虎斑猫,小俊。 插图 一 百怪俱乐部 台版 转自 z-library 入野转子之所以会加入「百怪俱乐部」,全都得怪她那极为罕见的名字。至少可以说那是部分原因。她作梦也没想到会因此而遇见那种恐怖的事情…… 「哦,土转子呀。」 正当转子在城北大学学生宿舍「月光庄」二楼的二○五号房,整理刚搬来的行李时,从敞开的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奇异的男子声音。 咦?这里是女生宿舍吧,怎么会…… 她从已经拆封的纸箱中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探头查看走廊的情形。 「午安,我要进去咯。」 一个高挑修长、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突然从房门的阴影现身。 「你、你、你是谁?」 「哦抱歉,我是宿舍学生代表会会长户村茂。」 「啊,原来是会长呀。」 转子松了一口气,连忙低头致意,同时一边自我介绍。 「我是刚转到文学院本国文学系二年级的入野转子。」 不过或许是完全没有听到转子的自我介绍吧,茂径自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入林吧?土转子是念作tsuchikorobiko(注1)吗?」 「什么?」 「就算是念成dotennshi这么难念的发音好了,无论是谁来看都绝对会认为这名字的意思就是土转(tsuchikorobi)之子(ko)呀。」 「那个……你究竟在说什么呢……?」 茂对转子招招手要她到走廊上来,转子一走出房门就看见茂指着二○五号房的名牌。 她仔细一瞧,发现因为字迹比例太过失衡,谁都会把上面写的「入野转子」看成「入林土转子」。姓氏从「入野」变成「入林」,名字就变成「土转子」,这到底应该怎么念呢? 转子总算理解误会在哪了,重新对茂申明自己正确的名字。 尽管如此,茂却对「土转子」情有独钟,提议要把这个名字当成转子的绰号。 「怎么这样……我不要。」 虽然慢了好几拍,此刻转子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 就算户村茂是学生代表会会长,也应该是男生宿舍那边的,女生宿舍应该有女会长才对吧?为什么他会特地过来女生宿舍,而且还是到转学生的房间来呢?何况他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马上就想帮对方取奇怪的绰号。 这个人,好像有点可疑……? 转子正打算转头离开时,茂又没头没尾地吐出无厘头的言论。 「土转这个妖怪,绝对不是坏东西哦。」 「咦……?」 「反倒来说,我们或许该加以疼爱才是。」 「不、不是那个问题──」 「我说的没错吧,健太郎?」 茂朝走廊方向发问的同时,有一个外表和他正好相反、身材微胖的男生走了过来,突然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 「旅人沿着山间小路下山时,有东西尾随在后。旅人心中恐惧油然而生,加快脚步跑了起来,此时某种好似敲打稻杆的槌子般的──我这样说明你应该还是听不懂吧──话说回来,那种形状的东西要怎么滚下来,我个人是有点难以想象啦。」 「呃……」 「啊、抱歉。然后那东西就追过旅人,在山路下方等待着。不过,就算旅人从旁边经过,它也没有要加害对方的意思。反倒是如果避开它前行的话,就会在山里迷失方向。这就是──土转。」 「啊……?」 「所以不只能写作『土转』,也能写作『槌转』哦。」 茂向转子介绍这位津津有味地解说汉字的人,是建筑学院建筑系三年级的田崎健太郎。顺带一提,茂也是同一个学系。 「不过话说回来,转子这名字也很少见呢。」 茂觉得稀奇。转子在内心暗自嘀咕,这名字比土转子正常多了吧。不过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转子这个名字是爷爷取的。她快要出生前,爷爷从骨董店买了一座印度神只「转轮王」的神像。这位神明从天获赠金、银、铜、铁的轮宝,并借此治理天下。据说爷爷命名时从神只名讳中取了一个字,就成为「转子」。 这是叫我要统治天下吗? 每次讲到爷爷这件事,转子都会偏头表示疑惑。对此妈妈是说:「你爷爷那时应该已经有点老人痴呆了吧。」这样的话就不要把我的名字交给爷爷命名嘛……年幼的转子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抱怨。 结果转子被他们说服,以放弃土转这个绰号作为交换条件,加入了这个奇特的社团。 「百怪俱乐部?那是什么?」 「是我们城北大学建筑学院引以为傲、拥有悠久传统的社团哦。我是社长,这家伙则是副社长。」 但无论茂怎么解释,转子都还是无法理解。只是,在这所大学中,建筑学院是公认唯一的精英学院。事实上,这个学院不仅有相当多转学生,还有不少人是从其他学校的建筑系毕业后再进来就读。想进入本校学习建筑的学生,可说是不计其数。 在这层意义上,像转子这样会转入文学院本国文学系的人可说是极为稀有,其实她暗自担心会被当成怪人看待。 「有女生成员吗?」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不但有温柔体贴的学姐,也有和你同年级的可爱女生哦。而且她们两人也都住宿舍,你们一定很快就能熟起来了。」 茂的这句话,让转子的内心开始动摇。 虽说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但转子心里一直隐隐担忧会被旁人以异样眼光看待──这个特地转到文学院的怪胎。她实在不想有一个奇怪的绰号,从一开始就太过显眼。 这个社团的社长是建筑学院的,又担任宿舍学生代表会的会长,应该不至于太乱来吧?而且成员里也有同样住在宿舍的女生。一边如此思量,转子在内心仍存有一抹不安的情况下答应加入。她本人并没有注意到,其实此时她已经因为户村茂和田崎健太郎超乎常理的言行举止而呈现呆滞状态了。 两人离去后,隔壁二○四号房的女生马上就来到房间。 「你好像跟我中了同一招呢。」 这个女生叫作今川姬,她自我介绍说她念文学院英文系二年级,就是方才茂曾提及的那个和转子同年级的可爱住宿生。她似乎一直在隔壁房间聆听转子和茂他们的对话。 「不过我那时,几乎就是照原本的名字啦。」 「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不是会在姓氏『今川』和名字『姬』中间留个空白吗?结果我的名牌上面变成『今』和『川姬』分开来写,户村就大惊小怪。」 「咦?我听不太懂耶……」 「田崎说有一种会出现在河边的妖怪叫作『川姬』,年轻男子只要靠近她,精气就会被她吸得一干二净。听说是个美艳女妖哦。」 「什么!你是美艳女妖,我可是土转耶……」 转子一脸不满地嘟哝着,姬开怀大笑说: 「别太在意啦,反正还不都是妖怪。」 转子和今川姬一下子就熟稔了起来。两人虽然科系不同但年龄相仿,再加上姬说她是京都老字号旅馆的独生女,转子顿时觉得很有亲切感。 入野家代代守着京都的一间和菓子店,转子身为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就不断被叮咛长大后要招赘继承家业。也许是因为这样不断洗脑的关系,连决定升学时,转子也一路顺从双亲的期待,高中就读当地的私立女校,大学则选择了步行可至的短期大学家政学院食物营养学系。 然而,转子在那里遇见了将成为她一生挚友的人──素来有「关西饭店大王」美名的天满路家的千寻。两人因为经历和背景相似,立刻一拍即合成为好友。但还不到半年,她们身上就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就是,她们开始对父母决定的人生道路产生质疑。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她们都已经念到大学了又何必……但对两人来说,这是迟来的自我觉醒。自己真正想学的究竟是什么呢?她们每天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最后,转子和千寻分别决定要重考东京城北大学与当地鸭川女子大学的文学院。虽然都是文学院,但转子想念的是本国文学系,千寻则是志在哲学系。 不出所料,她们两人的决定在两家引起了轩然大波。两家父母当然是强烈反对,不允许她们转学。要是转子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在父母晓以大义之后就会乖乖听话,继续读短大直到毕业。 但是,她有天满路千寻在身旁,这位伙伴的存在带给她无比的力量。这点对千寻来说也一样。两人在父母面前展现了出生以来从未显露的决心与毅力,持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过,双方父母到最后还是无法认同宝贝独生女的想法,还放话威胁她们要是执意转学,将完全不再提供学费或生活费。父母们认为这两人成长过程中从没吃过一点苦,一定无法招架这样的情况。 但这是个彻底的失误。转子和千寻都有为数不少的存款。她们过去想要什么父母都会帮忙买,所以零用钱和压岁钱自然都存了下来。加上两人想读的大学都有学生宿舍,虽然她们迟早还是得去打工,但一开始在学业或生活上暂且都不至于遇上燃眉之急。关于这点,她们老早就暗地盘算好了。 到头来,两家父母还是妥协了。大学时代她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毕业后就得回老家,未来要招赘继承家业。在这个交换条件之下,两家父母终于接受了两人的决定。 无论转子或千寻,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大学毕业后要乖乖听话回老家,她们假装接受父母提出的条件,不过是图个眼前的方便。两人经过这次的家庭革命,内心逐渐茁壮、坚强。 在搜寻大量资讯之后,两人都决定要转学到新学校。因为大一课程主要是通识,有些在短大取得的学分可直接抵免,接着,只要在新学校修习一些必要的课程之后,就可以直接从大二开始就读。 一切进展相当顺利,转子和千寻都通过了转学考,四月起就要搬进新学校的宿舍了。 即使如此,转子要去东京前,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迟疑,她至今从不曾离开家里生活,更何况是要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东京独自过活。 「如果是点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要踏出崭新的一步,不管是谁都会害怕的吧?」 「嗯,虽然是这样……」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跟我联络不就好了吗?」 这时推她一把的,是千寻鼓励的话语。即使两人分别身处东京和京都,还是有天满路千寻这个好朋友会支持我。这个想法让她变得勇敢。 顺带一提,「点子」是转子从小学开始的绰号。 当时有一部电影叫作《冰淇淋的滋味》,电影主角是家境富裕、家人感情却很淡薄的女孩点子,与家境贫困、但亲子关系紧密温暖的男孩安东。这部电影透过这两个孩子来描述「家人」究竟为何?学校老师在课堂上放映了这部电影,将其作为教学的辅助教材。 看完电影之后,转子自然而然就被叫成点子了(注2)。因为名字的读音相同,所以听起来也不觉有异,不过就连朋友寄来的贺年片,上面经常也不是写「入野转子」,而是「入野点子」。 这部电影的原著作者是德国诗人兼作家──耶里希凯斯特纳。短时间内,转子自然地就去找了他的《小侦探爱弥儿》、《飞翔的教室》和《天生一对》等书来看。 不过,千寻幼时看的凯斯特纳作品似乎是《消失的画》、《雪中的三个男人》和《从一杯咖啡开始》(注3)。 跟了自己多年、和自己最亲昵的绰号,差点就得变成以「土转」这个妖怪为名,又因此加入百怪俱乐部,一口气认识好几位学长姐和新朋友……转子的生活突然间变得充实丰富了。 两人聊完一轮京都的话题之后,姬告诉转子一件惊人的事实。 「我话可说在前头,其实百怪俱乐部没有被学校认可为正式社团哦。」 「不会吧……」 「顶多算是社长户村和副社长田崎这两人,因个人兴趣而持续的活动吧。」 据姬的说法,他们认为百怪俱乐部的理想总人数是,包含社长和副社长要有十三个人,因为十三在西方是不吉利的数字。因此只要一有人退出社团,茂就会赶紧寻找新成员。只是,要找到十三个成员这件事似乎本来就很困难,转子加入时,社团内也只有九个成员,而且大概只有一半的人会频繁出席。 户村茂(二十一岁):建筑学院建筑系三年级,百怪俱乐部的社长。 田崎健太郎(二十岁):建筑学院建筑系三年级,百怪俱乐部的副社长。 泽中加夏(二十岁):文学院本国文学系三年级。 今川姬(十九岁):文学院英文系二年级。 这四人再加上转子总共五人,就可说是社团的主要成员了。 百怪俱乐部是茂在一年级时拉着健太郎一起创立的,那时最早加入的是跟他们同年级的泽中加夏。姬说她认为加夏喜欢茂。 「所以呀,我被户村社长说动而加入社团时,加夏学姐并不是很欢迎我。」 转子听了姬的话,内心浮现不安。泽中加夏是文学院本国文学系的学姐。转子说出自己的担心之处后,姬以稀松平常的口吻回说: 「或许一开始加夏学姐会稍微欺负你吧,但我想也只会在一开始。因为总之社长就是喜欢调戏女生呀。」 「咦……?」 「啊!不过社团活动他们倒是很认真在弄,这点用不着担心哦。」 说到这个认真的社团活动,几乎都是在举办怪谈大会。基本上就是社团成员每两个礼拜一次,聚集在一起轮流谈论灵异事件。不过每个人知道的故事总是有限,所以成员们平时都肩负「搜集采访」的义务。从家人亲戚或邻居、学长姐学弟妹或朋友、到打工认识的人等,总之只要是看起来能聊上几句的人,就得探询对方是否曾有过什么恐怖经验。或是对方是否知道其他可怕的故事。再来就是必须透过电视、杂志、书籍等管道收集各种恐怖故事。 因为百怪俱乐部并非获得学校认定的正式组织,当然也没有社团办公室,平常都是用月光庄大厅的交谊室当作临时的聚会场所。这种方式之所以可行,是因为这间学生宿舍的管理原本就相当松散。虽说户村茂是学生代表会会长,但从他这个男生居然可以自由进出女生宿舍这点,就能看出这间宿舍的管理有多随便。 城北大学位于郊外,学校旁边就有一栋名为「日光庄」的气派宿舍。只是,宿舍空间逐渐不敷使用,学校才又在世田谷区成井买下当时正在求售的音响公司员工宿舍,作为第二间学生宿舍「月光庄」。 「不过,因为到学校要花上一段时间,没什么人想住这边。而且──」 姬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转子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原本一直到去年三月为止,这边都是由岛原夫妇管理。岛原先生担任男生宿舍的舍监,他老婆则是女生宿舍的阿姨,但后来因为两人年事已高就退休了。接着来的,就是那个怪人。」 「怪?」 「咦?部长没有跟你说吗?现在的舍监──佐渡贤人的事情。」 让今川姬变成「川姬」、入野转子变成「土转」,那位字迹随兴过头的始作俑者,就是月光庄的舍监。 转子摇摇头后,姬就压低声音继续说。 「岛原夫妇亲切又温柔,但现在这位老是一脸不爽的表情又不爱讲话,完全没办法比呢。这家伙根本不适合当舍监吧。」 「如果跟学校反应的话──」 「万万不可。那家伙至少该做的工作都有做,就算我们跟学校说想换舍监,学校也不会理我们。」 「他是一个认真的人吗?」 「才不是,他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那家伙简直就是恶劣公务员的模范。」 「听起来真讨厌耶。」 「没错,我在猜呀,那家伙该不会是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的吧……?」 「咦……?」 「哎呀,只是有一点这种感觉啦。不过,他好像会偷偷摸摸地窥探学生的动静……」 「他该不会会偷窥女生宿舍吧?」 姬似乎察觉到转子的害怕,连忙摇头说: 「没有这种事情啦。只是因为那家伙真的很奇怪。户村部长说过『那家伙不是贤人,是怪人』。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传遍了整个宿舍,每个人都开始在背后偷偷叫他怪人。」 「这样的人,感觉有点讨厌。」 「是呀。而且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怪人,才会差点被取那些妖怪绰号。不,我就算了,居然让点子你也遇到一样的倒霉事,我去帮你骂他两句。」 「等一下……要是你去讲他──」 「没问题的,因为那家伙好像对我有意思。」 「这、这不是更有问题吗?」 虽然转子认为不要跟对方扯上关系才是上上策,但姬马上就带着她去找舍监,滔滔不绝地开始抗议。 不过舍监真的有把这些抱怨听进去吗?他只是咧嘴笑望着两人──特别是姬──他一直无所顾忌地盯着姬看,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反倒是因为姬来找他说话而感到开心,即使姬只是来找他抗议的…… 过了许久,姬终于也讲不下去了,两人返回女生宿舍。 「舍监是那个样子,学生也住不久吧。」 转子一脸忧郁地说。 「从去年夏天开始,月光庄的人数突然锐减。」 「女生宿舍也是吗?」 「嗯……比男生宿舍还要严重哦。」 「女舍的阿姨呢?」 「这一年里总共也有四个人了吧……换来换去的。」 「为什么?」 「谁知道……一定都是因为跟怪人处不来,她们才会一个接一个地辞职吧。」 现在刚好也在等新任女舍阿姨上任。 就算是这样,一年换了四个人,这替换速度还是有点太频繁吧?真的都是那个舍监害的吗? 转子内心浮现疑惑。但姬似乎满脑子都是新任宿舍阿姨的事情。 「希望这次会来个好人呀。」 她的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大学开学后几天,转子上完课回到宿舍时,姬向她介绍年纪约莫介于五十五到六十之间,身材娇小、温和沉稳的新任女舍阿姨。 「点子,这位是月光庄女生宿舍的新任女舍阿姨──里美贵子阿姨。她的兴趣是看书。贵子阿姨──啊、这样叫没关系吧?她叫作入野转子,是文学院本国文学系二年级的学生。」 「请多多指教。」 转子带着好感打招呼后,新任女舍阿姨表情有些困惑,战战兢兢地低头回礼。通常这种回应态度会让人觉得不太靠得住,但在接触过冷淡无礼的舍监和稍嫌轻薄的学生代表会会长后,这样反而讨人喜欢。 实际上,这位新任女舍阿姨工作十分认真。她话虽不多,但为人非常温柔亲切,总是细心关照住宿的学生们。她也同意百怪俱乐部使用交谊室,在举办定期怪谈大会时,她还会端出饮料给大家喝。 转子非常享受崭新的大学生活,每天过得十分愉快。第一次离家生活的不安,也因为喜欢照顾他人的女舍阿姨而烟消云散。她与难得成为知心好友的天满路千寻分开的寂寞心情,也因为和今川姬逐渐熟络而被治愈。 一转眼间,春天悄悄结束,时序步入夏季。 其中最让人感到不可置信的是,百怪俱乐部的活动居然相当有趣。虽说她是勉为其难才加入的,但似乎是十分合拍。原本她对恐怖故事没特别感兴趣,但自己开始搜集资讯之后也逐渐觉得有趣了。除此之外,副社长田崎健太郎也是原因之一。 转子一开始对健太郎的印象只有「一个喜欢恐怖事物的奇怪宅男」。讲好听点,他可说是社长户村茂的军师,但两人感觉起来半斤八两。不过,这个印象随着转子深入社团活动,逐渐起了变化。 虽说以怪谈大会为主要聚会内容,但活动种类当然不仅于此。观赏灵异照片或视频、寻访灵异地点、搭乘游乐园的恐怖惊叫设施、恐怖小说读书会或看恐怖电影等,有各种各样的活动。 对茂来说,只要活动内容够有趣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他的想法是越恐怖越好。但健太郎就不同了。不管要做什么,他都绝对不会轻忽其历史背景,一定会事先做好详尽的调查,并在社团内发表让大家知道。原本他就对各种怪奇领域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但仍然打算继续钻研。这种认真的态度──虽然认真的方向有点奇特──在不知不觉间让转子觉得非常感动。 或许就是茂的自由随性和健太郎的坚定认真,凑成一组完美搭配引领着百怪俱乐部,所以社团活动才会让人感到这么开心吧。 没错,直到遇上那件极为骇人的事件之前…… 注1:土转子音读为tsuchikorobiko,训读为dotennshi,而「土转」是日本传说中的妖怪,又名槌转,据说是长得像槌子的蛇,会在山路间缠上路人的脚并攻击他们。 注2:电影《冰淇淋的滋味》改编自德国小说《punktchen und anton》,女主角的名字punktchen就是「小点点」的意思,日本翻成「点子ちゃん」,即小点子。又日文中「转」和「点」同音。 注3:《小侦探爱弥儿》、《飞翔的教室》和《天生一对》这几本作品是给小朋友看的,而《消失的画》、《雪中的三个男人》和《从一杯咖啡开始》的读者群则设定为成年人。 二 四隅之间 「关于暑假期间的计划──」 七月下旬举行的百怪俱乐部怪谈大会结束之后,社长户村茂开口宣布。 因为这天是上学期的最后一次聚会,相隔许久终于又全员到齐了。地点在月光庄大厅,用好几片隔板区隔出的其中一间交谊室,时间大约是傍晚六点,外头天色还显得十分明亮,但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竖耳倾听灵异故事,仍让人即使在夏天也不禁感到一阵微妙的寒意。 「有谁会留在宿舍吗?」 茂用动作示意大家举手回答。 马上就举手回应的是田崎健太郎和泽中加夏,接着是今川姬,最后,入野转子才迟疑地慢慢举起手。其他四位成员似乎都已经各有安排,有人要回老家、有人要去旅行或是包住宿的打工。 转子犹豫的原因是家里有叫她暑假要回去。不过,她打算留在宿舍,只是必须找个好理由搪塞过去,却一直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所以才不禁在举手时迟了片刻。 「原来如此,就是平常的固定成员嘛。」 如果只听茂讲话的内容,会以为他似乎有些丧气,但不知为何他脸上浮现笑容。而且回想起来,转子举起手时,他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转子莫名地浮现不好的预感。 「那么──作为上学期的一个总结,接下来要开始进行百怪俱乐部的同乐会。」 听到茂的发言,全员开始往餐厅移动。 在西侧四层楼高的男生宿舍和东侧三层楼高的女生宿舍之间,有一座圆顶半球型建筑物,大厅、餐厅和娱乐间等男女共同使用的空间就设置在其中。这里原本就是员工宿舍,各项设施都很齐全。 加夏向厨房打过招呼后,宿舍阿姨就开始接二连三地端出她们事先买好的食物跟阿姨亲手作的料理。阿姨特地为了百怪俱乐部大显身手,费心准备了食物。 转子赶紧上前帮忙,内心再次感到自己真的是在正确的时机住进宿舍呢。如果当初高中毕业就直接进入城北大学就读,第一年的宿舍生活和社团活动,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愉快。 「贵子阿姨,谢谢你还特地为了我们百怪俱乐部这么费心──」 茂表达谢意后,就邀请宿舍阿姨一起来喝酒。但是阿姨如同平常一样面露些许困惑神色,很客气地婉拒了。 在一番尽情吃喝、谈天说地之后,陆陆续续有成员先告辞离去。结果待到最后的,还是那几张常见的面孔。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当第四个人离开餐厅后没过多久,茂就意味深长地环视在场众人。 「开始?是要讲灵异故事吗?」 姬接话后,又马上因为自己的发言而笑了起来。 的确,随着夜色渐深,如果是平常的聚会即使讲一两个鬼故事也不奇怪;但这可是百怪俱乐部的同乐会,而且刚刚才举办过定期怪谈大会,姬的话显得讽刺意味浓厚。 果然不出所料,加夏马上恶狠狠地瞪了姬一眼。但是,姬本人似乎正享受着浓浓醉意,兴致高昂地望着社长。 「哦哦,不错耶,怪谈大会的第二回合吗?」 不愧是茂,对于学妹刺耳的玩笑话,他四两拨千金地轻巧带过。 「当然要继续讲鬼故事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的话,川姬大人您是否愿意赏光呢?」 「喂社长!我们不是约好不可以用妖怪名取绰号了吗?」 「啊,不好意思。不过川姬可是美女──」 「她会吸人类男性的精气吧?」 「所以也就是说,她实在美得不可方物,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不会被她迷得神昏颠倒哦。」 「就算这样,还是一个怪物呀。」 「但是呀,小公主──」(注4) 「社长,那么──」 或许是被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的斗嘴惹恼,加夏插嘴询问。 「那个有趣的事是指什么?你刚刚说开始,是要做什么呢?」 「嗯……啊、其实,我想要进行一个小小的实验。」 「实验?」 与偏头疑惑的加夏相反,姬越笑越开心地说: 「是要召唤恶魔之类的吗?」 「今川,你开玩笑也要有点分寸!这样对社长很没礼貌吧。」 「哦──你很敏锐耶。」 无论是正对学妹发脾气的加夏、当事人姬或是转子,三个人都以一脸「不会吧……」的傻愣表情看向茂。 「什么意思?你打算进行召唤恶魔的仪式吗?不过这听起来或许是满有趣的……」 加夏的语调一开始充满了不可置信,然而她的后半句话声调一口气平稳下来,似乎在表达只要是茂想做的她就不会反对。 「我从之前就有一个疑问──」 姬马上就接着发问,转子因此而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怕姬又会说出什么蠢话,并再次惹来加夏的白眼。 「我想问的是──这原本是西方的仪式,现在却要在东方岛国,而且由像我们百怪俱乐部这样玩票性质的团体来执行,真的会有效果吗?」 如转子所担心的,果然又是让人捏一把冷汗的发言。 「你是指……两个文化圈明明完全不同这样吗?」 不过,茂却面露微笑。好像姬的质问让他很愉快似地满脸笑意。因此加夏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只好一直瞪着眼前的学妹。 「没错。就算要召唤恶魔,那也必须在基督教信仰存在的情况下才行──我是这样想的。」 「原来如此,是时空背景的问题吧?」 「嗯,关于环境这点,就算我们退一百步来看好了,根本没人会讲最重要的咒文不是吗?」 「哦,为什么呢?」 「社长你想想看!我们可是日本人哦。无论怎么努力发音就是不够标准,更何况还要念咒文,根本不可能吧?」 「念咒的语言又不是只能用英文。」 健太郎小声地插嘴,姬一听到马上将矛头转向他。 「这样不是更糟糕吗?连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什么人种在使用的语言都不知道,我们能正确地念出来吗?还是说我们随便念念咒文就能召唤出一大堆恶魔了吗?」 最后那句几乎只是醉鬼在找碴,但健太郎就是健太郎,他依然一丝不苟地认真回答。 「不,应该不行。」 「你看、果然是这样吧。」 「正如今川所说,在非基督教世界的地区执行恶魔召唤,原本就是一件违反常识的事情。」 「不愧是田崎学长!说话直接了当,听了真舒服。」 此时茂缓缓从旁插话。 「那──如果有不需要念咒文,而且还具有一定效果的仪式的话,你觉得如何呢?」 茂将目光投向姬,又逐一扫过加夏、转子,然后接着说下去。 「其实今天同好会的主旨,就是想要提议将『四隅之间』这个仪式作为百怪俱乐部的暑假特别活动,留在月光庄的我们这几个人要不要来执行看看呢?」 「如果其他成员也留下来的话,你原本打算怎么办呢?」 对于加夏的问题,茂一副觉得不可能的模样左右挥挥手。姬不知道是否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插嘴询问: 「死鱼之尖,那是什么?」 「小姬,不是死鱼哦。是四方形房间角落的那个四隅啦。间是隔间的间哦。」 茂笑着纠正姬,然而转子察觉了加夏微愠的情绪。为了不让学姐对姬更加恼怒,转子慌忙将话题转回那个谜样的仪式。 「那个叫四隅之间的仪式,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呢?就连我们也能简单地执行吗?」 「啊啊,那个你不用担心。最大的问题是地点,不过也已经有解决方案了。有一个类似的仪式叫作罗坦──」 「罗逊坦。」 健太郎立刻纠正。 「咦……啊啊对,是罗逊坦。然后,这个叫作罗逊坦伯爵的人,那个……」 「是一位英国贵族。」 「对对,他是英国贵族,在某个名字不知道叫作什么的城里──」 「辛吉斯城。」 「对,就是罗逊坦伯爵的辛吉斯城。他在那里的地下室──」 「是回廊啦!」 「咦……?」 「不是地下室,执行实验的地点是在回廊。所以才被称为『罗逊坦的回廊』。」 「没错就是这样。然后──算了,还是交给你来说好了。」 终于醒悟自己做不来,茂将说明的工作交棒给健太郎。 「这是一种召唤恶魔的仪式。」 健太郎立刻神采飞扬地开始说明。 「也就是俗称的黑魔法啦。在正方形房间的四个角落──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们先将四个角落分别称为a、b、c、d四点,在所有人都蒙住眼睛后,让两个人站到a点去,b点到d点的三个角落则各站一个人。然后关掉电灯,让房内呈现完全黑暗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首先,站在a点的其中一人要走到b点,触碰在b点等待的那个人。接着原本站在b点的人就要移动到c点,也同样触碰在c点等待的那个人。c点的人走向d点、d点的人走向a点。当原本站在d点的人走向a点时,此刻站在a点的是一开始的两人中留在原地的那位。假设把这个人称为a吧,当a走向b点时,站在b点的则是最早开始移动的a。」 健太郎分别望向三位女生,从她们的表情确认她们是否了解至此的说明。 「然后,已经移动到b点的a,要朝向现在站在c点的b前进──不停重复这样的动作,五个人就能在正方型房间的四个角落上无止尽地持续绕圈圈。」 「咦……?我好像有听过类似的故事……」 姬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低语后,健太郎马上回说: 「有一个自古流传的怪谈叫作『雪山遇难记』,那个故事基本上和刚刚所说明的大同小异。」 「啊、雪山的故事!没错,就是这个。」 「那个故事是在讲,有一组登山客为了躲避暴风雪跑到山间小屋里避难,但是他们没办法生火取暖,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冻死在山上。因此每个人分别站在四个角落,整个晚上都在山间小屋里不断绕圈圈,让身体保持在活动状态最后终于获救──不过其实他们总共只有四个人哦。」 这个瞬间,转子的上臂冒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只有a到d这四个人,第五个人a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然而他们却能够在小屋中绕圈圈绕了整晚……就是一个灵异故事。」 「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没能马上搞懂是恐怖在哪里。」 「是呀,四个角落上站了四个人,数字上听起来是吻合的,不会立刻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只要发现其实这活动没有五个人是无法成立的,就会突然浑身发颤。」 「没错没错……」 「这个故事有许多不同的版本。像是虽然有第五个人,但是在抵达小屋时他就已经过世了。然后他们将第五个人的遗体放置在小屋的正中间,其他四人在四周不停地绕圈……」 这样更恐怖吧……转子在内心嘟哝,但姬却像小学生般地举手说: 「不过学长、啊是副社长!罗逊坦的回廊不是一开始就有五个人了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这五人也不过就是无止尽地绕圈圈而已。这个时候,其中被罗逊坦伯爵事先悄悄通知的那个人,要观察并等待适当的时机,无声无息地从五个人的圈圈中脱身。不过这里的场所是回廊,用圈圈这个字形容是有点奇怪。」 「一个人走开的话,那接力绕圈的行为就会中断了吧?」 「据说当时,在回廊上移动的脚步声依然持续作响没有停下来。」 姬默不作声,反倒是加夏开口。 「这个是真实事件吗?」 「嗯。罗逊坦伯爵为了要证明召唤恶魔的黑魔法根本是无稽之谈,所以才做了这个实验。没想到实验却成功了。聚集在现场的人们都因为真正的恶魔出现了而陷入恐慌。」 不只是姬和转子,就连加夏也感到惊讶。但是,健太郎看着三位面露诧异之情的女生,表情复杂地说: 「不过这个故事的可信度很令人怀疑。」 「咦,为什么?」 「因为黑魔法基本上都是在暗地里执行,注重颜面的贵族会特地在公开场合实行吗?首先这一点就很可疑。而且话说回来,为什么有必要证明召唤恶魔的仪式是假的呢?如果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应该一开始就会选择置之不理、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吧?」 「啊、也对耶。」 「这件事有个出人意表的结局。据说罗逊坦伯爵当时欠了很多钱,然而在这个实验结束之后,辛吉斯城因为是曾经召唤出真正恶魔的地点而变得非常有名,伯爵也因此大赚一笔。」 「什么呀,是这样吗?」 加夏看起来似乎大失所望,但转子反倒松了一口气。到现在姬已经呛了学长好几次,此时她似乎仍不放过吐嘈的机会。 「但是副社长,就算我们假设罗逊坦的回廊这个实验是成功的,那也还是西方的东西不是吗?就算你说那是个不用念咒文的沉默仪式,要我们来做还是──」 「不,在日本也有类似的东西。」 「咦……?」 「叫作『房主』。在伸手不见五指全黑房间的四个角落,分别站着手持点燃线香的四个人。接下来就一模一样了。一个接一个地照顺序绕圈圈后,第五个人──也就是房主──会现身,据说这也能无止尽地绕圈圈下去。」 「这算降灵术的一种吗?」 加夏发问后,微微偏头等待回答。 「在西方有一个和这类似的降灵术称为『square』,这样看来或许算吧。square,就是指四角形。」 「原来如此。」 「只是,传闻中房主只会出现在好几百年的老房子里,从这层意义来看,可能比较接近座敷童子吧?」 「你这样一说……」 「顺带一提,将军后宫侧室如果生出男孩,就能得到自己专属的房间,称作房主。不过我想这个和那个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啦。」 也只有田崎健太郎才会连这种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吧。转子内心不禁感到佩服。 「其他也有叫做『角落的婆婆』的仪式。」 他又继续说下去。 「在全黑房间的四个角落上,四个人面朝房间中心坐下,然后分别从四个角落爬到房间的正中央。接着,在四个人遇到彼此时,要分别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寻找对方的头,一边报数说『第一个角落的婆婆』、『第二个角落的婆婆』、『第三个角落的婆婆』、『第四个角落的婆婆』。但是,无论数几次都有五个头。」 转子的后背立刻窜起一阵寒颤,她感觉到比刚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更加骇人的气息。 但是,姬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然后咧学长,结果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就刚刚说的四隅之间呀。」 「是这样吗……?」 姬似乎醉得越来越严重了,转子开始有点担心。不过她本人似乎完全没有自觉,还打算继续再喝。 「小姬,不要再喝──」 「没事啦。完──全没问题,我根本没醉……」 看着两人的对话,茂认为是该散场的时候了,于是就开口做最后的收尾。 「那么下次的社团活动就定在八月一号,活动内容是执行四隅之间,地点在月光庄的地下室,之前先在大厅的交谊室集合,集合时间是晚上十点,请各位务必守时。当然那之前请大家先自行吃完晚餐,还有活动前严格禁止喝酒。大家请不要无故缺席──」 这瞬间,姬突然倒抽一口气。 转子转头看她的表情,发现她似乎整个酒醒了,不,她是脸上血色尽褪、面庞发青。 怎么了?转子正想出声问她时,留意到加夏也是同样的反应。 今川姬与泽中加夏这两人脸上浮现的,正是货真价实的恐惧本身。 注4:日文中「姬」有公主之意。 三 仪式的目的 上学期末举行的百怪俱乐部同乐会结束之后,转子在两人一起走回女生宿舍房间的途中,开口问了今川姬。 「部长刚刚说的话,是哪一点让你这么吃惊?」 但姬只是装作酒醉,不正面回答,净是扯些别的事情…… 转子难得坚持问到底,姬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只在进房前道了一句「晚安」。 自那时起,姬的样子就有些不对劲。平常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只要一提到百怪俱乐部夏季特别活动,她就显得坐立难安。过没几天还讲出「我搞不好得回老家一趟」这种话来,甚至还邀转子一起去旅行。 「你不想参加社团活动吗?」 转子有一次正面问她,但是姬马上就转移话题,情况依然无法明朗化。 先不管加入社团的原始动机为何,姬本来就不讨厌神秘学的话题,但她应该也顶多只把这当成一种娱乐。虽然她并非完全不相信,不过多半也是抱持着怀疑的心态。也就是说,无论是罗逊坦的回廊也好、角落的婆婆也好、或是四隅之间也好,执行这些仪式应该不至于让姬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模样变得古怪的,还有泽中加夏。不过她是和户村茂之间飘散着一种两人正在吵架的氛围。应该对茂抱有好感的加夏整天跟在他身边打转是很正常的事,但两人之间的感觉与平常不同,好几次看起来都是找他抗议什么似地。 小姬和加夏学姐变得怪里怪气的,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吗? 转子暗自烦恼。就她所知,两人可说都是在一听到茂在活动最后的发言之后,就展露出异样的反应。 是突然对要执行四隅之间这件事感到害怕吗? 但如果真是这样,田崎健太郎在说明的时候,她们就应该开始害怕了呀。不过,加夏就算了,姬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恐惧……这一点都不像她。而且,回想当时的情况,还是只能认为两人是因为茂的发言而心生畏惧。 但是,究竟是对哪个部分呢? 进入暑假后的某天,转子无意间瞥见茂和加夏在大厅角落交谈,便暗自竖起耳朵。但站在原地听他们对话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光是极力放慢脚步从旁边走过,就已经耗尽转子所有精神了。 「偏偏还要在地下室举行四隅之间这样的仪式……」 「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那我只好去拜托幽灵社员了。」 转子听到了几句加夏和茂的对话。 加夏似乎也抗拒参加夏季特别活动,至今为止,她从来不曾对茂提议的活动有过任何异议。 顺带一提,幽灵社员指的是就读经济学院经济系一年级,五月才搬进月光庄的畑山佳人。幸好他的名字不像妖怪名称,而且写房间名牌的工作也从字迹凌乱的舍监移转到笔迹工整的宿舍阿姨身上,不会再让人误解了。不过因为佳人面貌俊俏,茂还是千方百计想说服他加入百怪俱乐部。这都是为了在下年度获得新的女性成员,社长煞费苦心所订下的长远计谋。 不过,佳人干脆地拒绝了。但他既是住宿生,社团活动又总在大厅举行,他碰巧在附近出没的机会相当多。因此茂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诱使他参加了几次活动,渐渐地不知何时开始,他被称为幽灵社员。 幽灵社员指的明明是身为正式成员却老是翘社团活动的人,所以他应该称为「代打社员」才对吧。 佳人原本就有到各种场合露脸的习惯,讲好听点是好奇心旺盛,说难听点,就是爱凑热闹,因此他经常被学校里几个性质特殊的社团游说。 举例来说,其中有传闻秘密收藏着已过世知名作家尚未发表原稿的侦探小说研究会;暗地拥有货真价值的手榴弹和过往的军用手枪、被认为具有高度危险性的军事俱乐部;还有恐怕几乎所有成员都各自藏有不可告人的变态嗜好的性风俗同好会;以及传闻中制作几可乱真的赝品再出售,以赚取社费的特殊美术造型集团等。 「你也明白百怪俱乐部有多正常吧?」 这是户村茂在说服畑山佳人时一定会出现的口头禅。 既然茂都开口说要拜托那个佳人,那加夏抗拒这个活动这点恐怕是不假。 为什么……? 看到姬和加夏奇特的态度,渐渐地转子对要执行四隅之间这件事也开始感到害怕起来。 很快地,八月一号就来临了。 结果姬没有回老家也没有跑出去旅行,加夏也仍然留在宿舍。不过即使如此,转子还是无法确定两人会不会参加今天晚上的社团活动,她也刻意不去探问。 她自己也对老家父母撒了瞒天大谎,说这个夏天会在西式点心店打工。这个打工地点可是精心挑选过的,从父母的角度来看,一定会认为原来这孩子有在好好考虑将来继承自家和菓子店的事……当然这结果也在她计算之中。 计策顺利成功了。不愧是天满路千寻。这个好主意是千寻提出的,转子现在还是差不多每周跟她讲一次电话,千寻也很清楚百怪俱乐部的事,她非常有兴趣,甚至还说自己也想加入呢。因此转子就和她商量有没有什么可以不用回老家过暑假的好方法。 只是,对百怪俱乐部兴致高昂的千寻也很在意姬和加夏异于平常的模样,特别叮咛转子要多小心一些。 「一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就要马上逃走啊。」 转子决定,万一碰到那种情况时,自己要和姬两个人一起逃跑。 但是话说回来,无论是「罗逊坦的回廊」、「房主」、「square」、「角落的婆婆」或是自己即将参加的「四隅之间」,不是全都很不对劲吗?不,百怪俱乐部这个团体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了。 要是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的话……转子一萌生这样的想法,就感到十分忧虑。 那天晚上,有七个学生在餐厅吃晚餐。户村茂和田崎健太郎、泽中加夏和她同年级并且担任女生宿舍学生代表会会长的朋友尾田间美穗、畑山佳人、还有姬和转子。只有佳人是独自用餐,其他人皆是两两一组坐在同张桌子吃饭,因此茂开口邀请佳人同坐。不过佳人摇了摇头,并没有移动座位。 看见这一幕的姬说: 「不如叫他来我们这一桌吃吧?」 「咦?我是不介意啦……但他应该不会过来吧?」 「为什么?」 「我觉得他似乎想跟百怪俱乐部的成员保持一点距离。他平常虽然会参加社团活动,但是不管社长怎么邀他加入,他都绝对不松口不是吗?」 「那个是那个。这边可是坐着两个可爱女生,现在用不着管那种事吧。」 今晚的活动差不多就要开始了,因此姬刻意地情绪亢奋了起来,这点转子是明白的。不过她也察觉到似乎不仅如此而已。 「小姬,你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因为他很可爱呀。」 很干脆地承认这点,非常像她会有的反应。 「小姬你喜欢年纪小的男生哦?」 「恋爱跟年龄没关系吧。而且他重考过一年,所以跟我们同年纪哦。」 你是什么时候收集到这些情报的?转子吓了一跳。 「我的母性本能被唤醒了。」 「什么……?」 「并不是只有我哦,贵子阿姨也特别照顾他。」 「宿舍阿姨也是吗?」 「听说她小孩和丈夫都过世了呢。搞不好是把佳人和自己儿子的身影重叠了也说不定……」 姬的情报收集能力似乎不只针对意中人,也发挥在周遭人们身上。 「不过他似乎是觉得──明明好不容易才摆脱啰嗦的父母……贵子阿姨在各方面对他的关心,大概只让他觉得很烦吧。虽然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如果我有贵子阿姨这样的妈妈呀,真是欢迎都来不及呢。」 「小姬,你已经跟他这么熟咯?」 「完──全不熟。这些不过是闲话家常而已吧?」 转子就连这些闲话家常都不曾聊过,从她的角度来看,两人关系可说是相当亲近了。 「啊!他好像吃完了啦。」 就在她们聊这些有的没的时,佳人拿起上面摆着餐具的盘子,从椅子上起身。 「太可惜了……那点子我们去大厅喝个茶好了?」 「真是抱歉呀,喝茶的对象是我──」 两人收拾餐具,对宿舍阿姨说「谢谢」之后,就移动到大厅的交谊室。那里夏天会免费提供冰凉的麦茶,冬天则有温热的焙茶。 「你会参加今晚的社团活动吧?」 「嗯……」 转子故作不经意地询问,姬淡漠地回答,但又马上轻轻摇头。 「我可能会先听社长的说明……再做决定。」 「什么意思?」 转子立刻追问,过了一会儿姬才再度开口。 「之前他们不是讲了什么罗逊坦的回廊还有其他一大堆的说明吗?因此我大概可以了解四隅之间这个仪式要做些什么了,反正就是要我们一直从房间的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不停绕圈圈吧。」 「是呀。」 「不过,做了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些事情他们都还没讲。」 姬点出这件事后,转子才发现一切的确如她所言。虽然已经知道仪式的进行方式了,但目的他们却没有说出口。 「果然还是要召唤出恶魔吗?」 「这样的话,我就退出。」 姬斩钉截铁地说。 「不过小姬,像我们这样身处现代日本的大学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召唤出恶魔啦。就算这次的仪式没有困难的咒文也不可能呀。」 「要是出现其他东西的话……」 「咦?」 「如果不是恶魔,而是其他更切身的东西出现的话……」 「……」 「切身而恐怖的东西……」 转子的后颈顿时爬起整片鸡皮疙瘩。她不知道姬指的是什么,但是那个语气十分骇人。 「小姬──」 不过姬突然改变话题,而且几分钟后就说要回房间了。 从那时起到十点之间,转子都一个人在寝室度过。她没办法静下心看书,也不想看电视,也曾想过要不要打电话给千寻,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现在跟她说姬方才的言行举止,她一定会阻止自己参加今晚的社团活动,转子也会因此内心大幅动摇。但是如果自己退出,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 还是应该和小姬跟加夏学姐三个人一起表态──这种仪式我们不想参加呢? 转子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烦恼个不停时,似乎不小心就睡着了。她被敲门声惊醒时,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转子赶紧和来找她的姬一起朝大厅交谊室快步走去。 户村茂、田崎健太郎和泽中加夏已经在其中一间交谊室里等她们了。 「哦、太好了你们来了。好,这样就五个人都到齐了!」 茂一脸满意的神情,语气郑重地讲了几句夏季特别活动的开场白。 「那个、社长。」 仿佛看准茂说完的时机,姬举起手。 「嗯,有什么问题吗?」 「四隅之间这个仪式,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执行的呢?百怪俱乐部和这种诡异的仪式扯上关系,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我是觉得还满适合的,可是──执行这个仪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想要知道这一点。」 「依据那个结果,你可能会考虑退出,是这样吧?」 不愧是茂,十分敏锐地察觉了姬的真正用意。他并非空有头衔的学生代表会会长。 「我也希望能听听社长的想法。」 转子也立刻举起手,虽然有部分原因的确是想要支持姬,但也是因为她真的想知道答案。加夏应该也有同样想法吧?转子转过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毫无犹豫的神色,看起来像是在了解全盘状况后决定接受并参加的。 她被社长说服了吗?还是她已经事先听过说明,觉得情况可以接受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一切就不需要担心了。但如果是前者的话,对转子和姬来说根本无法构成任何安慰。 「我明白了。那么我先来解释一下四隅之间的执行方法。」 茂一边轮流看向转子和姬,一边开始说话。 「这是因为必须让你们了解所有细节才行。接着我会说明仪式的目的,或说执行这个仪式我们能获得什么东西,也就是活动的成效啦。在这个时候我会重新确认每个人的参加意愿,如果有人还是觉得不想参加,就直说无妨。」 或许是为了顾及到所有人,茂也将视线转往健太郎和加夏。但是从他的语气听起来,感觉他十分有把握不只眼前两人,就连转子和姬只要听过说明,也都一定不会退出仪式的。 「这样可以吗?」 四人都点头回答茂的问题,他便开始说明仪式的细节。 「点子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地下室原本有卡拉ok室。这里原本是音响公司的员工宿舍嘛,所以有四个可以欢唱的娱乐空间。不过很可惜,现在都变成单纯的仓库了。房间的形状正好就是正方形哦,也就是说,对于执行四隅之间是再适合不──」 「在哪间房间执行呢?」 姬突然插嘴质问,而且她的表情显得十分僵硬。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茂也愣了半晌。 转子暗忖这不像平常的姬,开始起了疑心。上次她喝醉那就算了,平常她是绝对不会在社长话没讲完前就插嘴打断的。 不过,模样古怪的人并非只有姬。照理说加夏应该会马上狠狠瞪向这个无礼学妹才是,但她却什么都没做。倒也不是毫无反应,一听到姬的问题,她神色突然就戒备了起来。 「走下楼梯后马上就会看到的那间,最前面的房间。」 茂在短暂的惊讶褪去后,表情极为平常地回答。 那时原本紧张的姬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一些,简直就像堆积如山的种种难题中,已经解决了开头的大问题那般…… 「我和健太郎已经把房间整理好了。」 茂继续说── 「各种废弃物品都已经搬出去了,所以那个房间现在是完全净空的,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仪式所需的场所已经完全整理好了。」 健太郎点头附和茂的话。如果只有茂一个人这样说,内心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疑虑,但无论对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健太郎也在的话,那房间一定是整理得干干净净的了。 「因为在地下室所以没有窗户,出入口也只有南侧的那一扇门,等我们移动到房间里我还会再说明一次。走进门后右边的角落是a点,从a点开始摸着右边墙壁往里面走到的角落是b点,从b点沿着正对门的墙壁往左边走就会到c点的角落,然后剩下的第四个角落──也就是站在门口往内看时左手边的角落,就是d点。」 就是说从门右手边的角落依逆时针方向,分别会是a角落、b角落、c角落、d角落。 「我等一下会让大家抽签。」 茂取出一个小纸箱并将它倾斜让大家可以看到里面,放了好几张折叠过的纸片。 「这些纸上面分别写着a到d的字母,抽到a的人就要站在a角落。不过只有写着a的纸片有两张,这两个a是不同的,分为a1和a2。这两个人只有一开始的时候会一起站在a角落。」 茂一边伸手搅拌箱中纸片,一边开始进行具体的说明。 「五个人要先分别站到自己的位置,当然房间里会是全黑的,所以移动时请用右手一边摸着自己右边的墙壁一边前进。」 他一边表演右手沿着墙壁滑动的默剧一边往下说。 「首先,a1从a角落走到b角落时要触碰一下b的身体,b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后就往c角落前进,同样也碰c一下。c也对d做同样的举动,d对a2也是一样。进行到这里时,我们就已经绕这个四角形房间一圈了,但要等到a2触碰到站在b角落的a1时,才能说五人之间的圈圈已经完全连接起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转子和姬都专注地聆听茂的说明。 「就这样没有任何变化的话,五个人的圆周运动就会无止尽地持续下去。啊、圈圈或圆周运动这些表现方式或许有点奇怪,但用在这里还满好想象的,所以我就这样叫了哦。」 茂严谨地追加说明。 「四角形的圈圈开始运转一段时间之后,其中一人要算准时机悄悄地离开这个圈圈。为了不妨碍其他人移动,希望这个人能尽量走到房间正中央,而且一直保持安静。我会先在房间中央放一个萤光妖怪公仔之类的东西。」 说到这里,茂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抽到的签上有画星星的人,就要负责担任这个角色。那会是a到d中的谁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是把写着字母的纸片对折并弄乱之后,从中间随机抽出一张签画上星星,接着又再对折一次。当然其他所有纸片也都对折了两次。」 「抽到有星星记号的签的人,不能跟别人说吧?」 这是加夏那天晚上第一次开口。 「没错,绝对不能说。要是事先知道是谁的话,站在那个人前后角落的人一定会很在意。」 转子没有能立刻理解茂的话中涵义,但接着马上就差点发出「啊」一声惊呼。 假设抽签的结果是转子站在c角落,而要离开圈圈的是b角落的人──就当作是姬好了──要是事先知晓这件事的话会怎么样呢?仪式开始进行,五人的圈圈启动运转。首先a1会走到b角落,接着原本站在b角落的姬会来到c角落触碰转子。一开始会很清楚地知道触碰自己的人是姬。但是两次、三次、四次,随着次数增加之后,姬会在某个时间点脱离圈圈。要是五个人的循环就此中断就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持续下去的话…… 就表示出现了第六个人。 而且转子还要被那第六个人触碰。不,不只是如此而已。因为不知道姬什么时候会离开圈圈,所以就算触碰自己的是真正的姬,也会忍不住怀疑「该不会现在那只手……」无时无刻都得提心吊胆。 或者,就算是转子站在c角落,而需要离开圈圈的姬是站在d角落,还是得被另外一种战栗感侵袭。这次会变成得一直担心受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摸到第六个人。 制作签的茂本人,会想到要让大家搞不清楚星星是画在那个字母的签上,一定也是因为不想在毫无一丝光线的黑暗空间中身处于这两种骇人状况中吧。 「那个人离开之后,会变成怎样呢?」 姬开口发问。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黑暗中的接力移动就会中断。虽然每个人之间多少有些差距,但大家应该会知道每次轮到自己移动前大概过了多久,那个概略的时间间隔。所以如果等了老半天都没有人碰到自己,只要在那时出声告知就好。如果其他三人都说自己也一样,就表示实验失败了。」 「脱离圈圈的人不会把实际情况跟其他人说吗?」 「希望大家不要这样做,总之我们禁止所有的私下交谈。只有在判断继续等下去,背后也不会有人走过来时再出声──不、这个工作还是交给我或健太郎好了。我们会在充分确认过后,宣布实验失败。所以女生们,请你们到时候一句话都别说。」 加夏率先点头,接着,剩下的两人也同时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姬接着问: 「不过,要是即使有一个人离开墙边,黑暗中的圈圈也没有停下来,实验就算是成功了──」 「嗯,是这样没错。」 「要是离开圈圈的人什么都不说,那究竟谁会知道、又用什么方式得知情况呢?」 的确如姬所言。万一第六个人出现了,五人的循环就不会中断且会不停持续下去;只要继续绕着圈圈,那抽到星号的人有没有离开墙边,除了本人以外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 小姬,真有你的── 转子内心暗自佩服,茂也一脸赞许,表情仿佛在说这真是个好问题。 「我希望抽到星星记号的人在离开墙边后,就走到房间的正中央待机,暂时先观察一下黑暗中的绕圈接力有没有中断,有没有人出声宣告。请大家务必要慎重判断。」 「那如果没有任何人开口……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四角形的循环依然不停持续下去的话……又要做什么呢?」 茂浮现满脸笑意,这样回答。 「在循环未中断时,抽到星号、站在圈圈中心的人要开口说话。说出他自己真正想要实现的愿望──」 四 地下室 四隅之间是一种祈愿仪式。 得知这点之后,今川姬看起来似乎终于安心了。她虽然嘴上说着在日本召唤恶魔根本是没常识,但内心果然还是一直很在意吧? 「抽到星号的人讲完愿望之后,会变成怎样呢?」 姬接着追问。 「只能等待看看那个愿望会不会实现了吧。」 「不,我说的不是实现愿望这一点,我要问的是──第六个人的事。」 「你是指要怎么把它请回去吗?」 茂的讲法让转子顿时全身一震。 「第六个人是因为四角形的圆周运动而出现的,只要停止绕圈它应该就会消失了。抽到星号的人一讲出愿望,其他人就要当场停下来。这样的话第六个人就会离开。」 「真的吗?」 「嗯,从黑暗而生的东西,只要再让它回归黑暗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姬有没有接受他的讲法,但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还有其他问题吗?点子你呢?」 她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有人不想参加四隅之间的话请举手。大家不用顾虑,我们一定会尊重每个人的意愿。」 转子悄悄瞥了姬一眼。虽然这样有点狡猾,但转子心里暗自打算如果姬举手的话,自己就跟着她退出。如果只有加夏举手,转子无法抛下朋友,就会和姬一起参加。 「没有人要退出吗?」 但无论是姬或者加夏,都没有举起手来。 「那就是所有人都愿意参加,没错吧?」 茂一一扫过众人脸庞,仿佛在确认每个人的意愿后,就把纸箱朝转子递出。 「请拿一个折好的签,首先先确认一下上面有没有星星记号,然后再看里面的字母。不过请注意,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签上有没有星星。」 接着轮到姬,然后是加夏和健太郎,最后他自己也取出一张签。 转子胆战心惊地打开手里折成四折的纸片后,发现上面没有星星记号,这样一来就得留在四角形的圈圈里了。要是有星星记号,至少可以不用担心会直接接触到第六个人呀…… 但如果是我,我要许什么愿望才好呢? 这样一想,又觉得好像没抽到星号也好。要在大家面前把自己的愿望大声说出来,这也让人十分苦恼。 接着翻开纸签的最后一折,上面写的是「c」,转子马上就开始好奇,不晓得是谁拿到b和d呢? 「谁抽到a1?」 姬举手回应了茂的发问。a2是健太郎、b是茂、c是转子、d是加夏。最要紧的星星记号究竟是谁抽到的,这当然是不得而知。 「现在是晚上的十一点半。仪式要在午夜零点开始,所以大概五十分时我们就要下去地下室。要去上厕所的人请趁现在去。四隅之间一旦开始,就没办法中途离开了。」 听了茂的话,转子就开始想上厕所,她问身旁的姬要不要一起去,姬就随她一道离开。 「你参加仪式没问题吗?」 转子在三位学长姐听不到的地方,开口问了一直暗自在意的事情。 「因为是社长的提案,我原本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更邪恶的目的,但听起来并非如此──」 「听起来只是抽到星星记号的人要讲出自己的愿望呢。」 「不过要是部长抽到了星星记号,他许愿说『恶魔呀,请你现身吧!』我们也拿他没辙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觉得第六个人……会出现吗?」 转子在厕所前问了这个问题后,姬没有回答就走进里面,身影消失在其中一扇门后,转子没办法只好先上厕所。 转子在洗手台洗手时,上完厕所出来的姬走到她旁边。 「我认为第六个人不会出现。」 「果然是这样吧。」 「像是在雪山遇难那种濒临极限的情况下可能还说得通……但我们只是一群纯粹找乐子的怪谈同好会呀。」 「说的也是。」 两人意见一致之后,就往交谊室走回去。 但转子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的确,姬跟之前相比看起来是镇定了许多,否定第六个人出现的可能性这点也很像她会说的话。不过转子无论如何,还是觉得无法百分之百否定那种可能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感到害怕……? 似乎还没能完全挥去心上阴霾。这点转子是明白的。搞不好参加仪式就是为了一扫心中那莫名的感受。 两人回到聊天室,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一行人就从位于大厅东侧墙上的门往地下走去。茂走在最前面,接着分别是健太郎、加夏、姬和转子。 阶梯上的灯光十分昏暗,看起来简直就像通往一片黑暗地狱似的。这边自从没被当作卡拉ok室使用后,大概也不常换灯泡吧。一看到阶梯那十分陡峭的角度,就好似要被无边黑暗吸进去般,步伐有些踉跄不稳。 一边走下宽幅勉强能让两个大人并排通过的阶梯,转子忍不住害怕起来。自己前面明明还有四个人,内心却完全不想往下走。但她想到自己后面连一个人都没有时,就立刻慌慌张张地追上姬的背影。 一走下阶梯,就看到右手边有一道往里面延伸的走廊。只有靠近出口的电灯微弱地发着光,更往里头的电灯灯泡不晓得是不是坏掉了,完全呈现一片黑暗。不过还是依稀可看出右边墙壁上有四扇门等距排列着。 这时,转子似乎闻到线香的气味。 咦,为什么……? 她心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忍不住就害怕起来。 「这、这里,以前都是卡拉ok室吗?」 为了让自己从害怕的情绪中转移注意力,转子开口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呀,但倒是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就是了。」 茂立刻回答。 「不过,反正进到房间后只要唱歌就好,应该没有人在乎这件事吧。」 虽然的确如他所说,但走廊和阶梯长这个样子,实在不会让人想进来唱歌。 「现在完全变成放东西的仓库啦。好险因为没有四间房间都塞满东西,今天晚上我们百怪俱乐部要用的那间房间里的杂物,才能全部搬到其他三间去。当然有事先取得我们的宿舍阿姨──贵子女士的许可。要是那个怪人舍监的话,恐怕是不会答应的吧。」 不知为何似乎只有转子有在听茂讲话。 健太郎只是牢牢地盯着刚刚大家走下来的阶梯,完全对茂的话置若罔闻。相反地,加夏和姬从一开始就多次窥探幽暗走廊的深处。她们会在看了一会儿后就移开视线,然后又将视线挪回去,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但其实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令人微微毛骨悚然的黑暗静悄悄地蛰伏着…… 茂完全没把其他三人的反应放在心上,径自说下去: 「──搞什么呀,也就是说这里是连住宿生也不知道的秘境吗?」 茂对转子说明完毕后,就伸手拉开第一间房间的门。 转子怕门扉会响起刺耳的轧轧声而先做好心理准备。但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门就顺畅地打开了。 因为自己被这个地下室的气氛吞噬了。 就算如此自我分析,但心头上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不,不仅如此,目光探进门后,一望见盘踞在室内的深浓暗影,转子的背上立刻传来一阵战栗,强度比阶梯与走廊带给她的惊悚感有过之而无不及。 讨厌,我不想进去这个房间…… 不要,我不要置身在这片黑暗之中…… 但是茂点亮室内照明,单手按在门上,开口叫社员先进房间。 「好了、请进──很干净吧?」 健太郎毫无迟疑地走进去,加夏在片刻犹豫之后也跟上,似乎下定决心的姬迈出脚步后,转子虽然心底抗拒但也没办法,只好踏进去了。 最后,茂在特地关掉走廊灯光之后也走进房间。 房间内的灯光也十分昏暗,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原本是卡拉ok室,所以一开始亮度就调得比较低。虽然无法看得十分清楚,好像是人造纤维材质的四周墙壁上布满脏污,但仍看得出是白色,整体也都有做浮雕半立体装饰。地上似乎有铺地板,不过到处都是明显的刮痕。门位在南侧墙壁几乎正中间的位置,右手边就是电灯开关。照明器具仅有天花板正中央的一座圆形电灯,再没有其他任何光源了。 说到没有,这个房间内真的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只有门对面墙壁的左上方角落有个空调,右上方角落有一座空调用的换气扇,空荡荡的正方形空间在视觉画面上显得十分苍白单薄。 「以实验的舞台来说,很完美吧?」 站在房间中央的茂边指向房门边说: 「一开始大家或许会记得门的位置,但在一片黑暗中不断重复绕圈仪式后,就会渐渐地失去判断力,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处哪个角落,不晓得自己现在手摸着的是哪面墙壁。」 茂循着转子的视线望去,仿佛看穿她内心似地接着说: 「当然,指尖碰到门时会传来与墙壁不同的触感,就能知道自己现在是在d角落到a角落之间。但是那也只有在开头的时候。不停又不停地绕圈之后,指尖细微的辨识能力也会渐渐迟钝,比起注意这些触感,你们会全心全意只想着绕圈这件事。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就是说会进入忘我的境界吧。」 健太郎补充了一句。 「嗯,所以我想要拜托抽到星星记号的人,不要太早离开圈圈。在持续绕圈的过程中去用心感受,直到房间内的气息、氛围和紧张都到达最高点前,请务必忍耐一下。只是要下判断或许会有点困难就是了。」 其余四人都点头回应,但不清楚到底是谁抽到星号,也有可能是茂本人抽到。 「在房间的正中央,我会放一个涂上萤光颜料的幽灵,抽到星号的人,就看这个记号离开圈圈。」 这个幽灵似乎是从健太郎收集的妖怪公仔中挑选出来的。 「那──那接下来请大家先脱鞋吧。」 「咦……?」 发出小小惊呼的人是姬,但转子也吓了一跳。似乎连加夏也同样意外,神情讶异地看着茂。 「穿鞋的话走路会有声音吧,那大家都会清楚知道现在哪里有人在移动,而且连抽到星号的人离开圈圈的时候,也会因为脚步声被大家察觉不是吗?」 「但是,部长……」 「放心啦,我们有好好打扫过了。」 即使他这样说,地板看起来也没有干净到能赤脚走路的程度。 「虽然是还有一点点脏没错,但只要待会冲一冲就好了吧。」 加夏率先脱去凉鞋赤脚着地。正逢夏天又是在宿舍里,所有人都没有穿袜子仅仅套着凉鞋。姬和转子无奈地脱掉鞋子后,健太郎拿起三位女生和茂的凉鞋放到走廊上。当然他走回来时,自己也是赤脚。 「那小姬和健太郎你们先站过去a角落等一下。」 茂伸手指了指进门后右手边的角落,自己则一边朝b角落走去,一边叫转子和加夏分别移动到c角落和d角落。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马上就要到午夜零时咯。」 「灯要谁来关?」 对于姬这设想周到的问题,茂反射性地瞥了加夏一眼。大概是因为她离开关最近吧。不过,他马上又将视线转到健太郎身上。 「健太郎你到开关旁边,我打手势后你就关灯,再走回a角落去。小姬你等到他回来后再往b角落前进,可以吗?」 健太郎走去门边将手放在开关上,茂低头盯着左腕上的手表,举起右手。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 茂最后一次出声确认大家的情况。 「嗯……」 加夏语气微弱地回答。 「好了。」 姬回复的声音平板而低沉。 「好、好了……」 转子慌忙跟着两人回答后,就立刻低头看向手表。再过不到一分钟就要到午夜零时,仪式就要开始了。 「……」 没过多久茂就沉默地迅速挥下右手,顿时房间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转子至今从未体验过的、真正的黑暗。 五 暗黑游戏 转子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把左手举到眼前也看不见自己的手臂。视觉完全被剥夺了。 那听觉又如何呢?她竖起耳朵,却没听见健太郎走回a角落的声响。照理说他一关掉灯应该就起步了。健太郎个性十分一板一眼,所以这点是绝对错不了。 但却什么都听不见…… 居然只要脱掉凉鞋、赤脚移动就能一点声响都没有,茂应该也很惊讶吧?不,他应该是正在暗自窃喜吧。 视觉和听觉都已失去作用,现在剩下来的就只有触觉了。味觉又派不上用场,嗅觉顶多也只能辨别出房里弥漫的霉臭味。姬和加夏都没有擦香水,两位男生身上也没有传来古龙水的香味。 站在c角落的转子把右手放在转角垂直处,她的身体面向待在d角落的加夏,但微微朝着顺时钟方向倾斜。因为她的身体和墙中间夹了个角度,所以等于整个背后毫无防备地对着站在b角落的茂。当然此时茂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只是,当茂从b角落沿着墙壁走到c角落时,他会碰到的就是转子的背。 仅仅是屏气凝神地等待那个瞬间,就令人毛骨悚然…… 并非是转子讨厌茂这个人。就算知道来人是他,但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背上突然被人触碰,果然还是让人不舒服。 实在不应该参加的…… 转子用手抚过浮雕加工墙壁的凹凸纹路,同时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先不论第六个人究竟会不会出现,光是要待在这种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空间中,就让人感到极度不舒服。 现在的话或许还来得及喊停…… 五人的圈圈还没有转过一轮,只要完成一圈之后,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如果现在说「我要退出」,应该还来得及从这片暗黑世界中逃离吧? 不好意思,我果然还是不行。 她在脑中试着讲出这句话。但,却没有办法将之化作声音说出口。就像是眼睛失去辨识的能力,好像连嘴巴都无法说话了。 算了,用不着这么认真地宣告退出…… 虽说擅自离开自己的岗位是不太好,但这反正只是游戏不是吗?而且还是那种不会有人鼓励的降灵术之类的行为。 这种事情不可以只是做来好玩的。 一边深切反省的同时,转子的忍耐力也濒临极限,要是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她就真的要受不了了。 不行了……这真讨厌…… 这个时候,从后方传来某种感觉。斜斜朝向后方的后背,似乎感知到微弱的气息。 唰、唰、唰…… 有什么东西越来越靠近了。虽然如此,但转子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周遭空气也没有扰动。只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自己逼近。 社长吗? 当然那一定是茂。关掉电灯的健太郎回到a角落后,姬就会朝着b角落前进,在那里触碰茂一下。所以现在是他正往c角落走来了。 唰、唰、唰、唰、唰…… 但是,用后背感觉到有东西越来越逼近的体验,让转子尝到无与伦比的恐怖。 那是社长……是户村……是户村茂呀…… 转子拼命想要安抚自己,但却没有半点成效。她尽全力回想他的长相,但是那画面在脑海中扭曲变形,瞬间化身成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 我得逃走…… 虽然内心这么想,但她的双脚就如同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这样的话,至少把背贴在墙壁上好了。毫无防备地把后背对着那个逐渐逼近的东西,这状态实在是太令人无法忍受了。但她的身体却连动都没办法动一下。 哒、哒、哒…… 背后的动静很明显地改变了。已经来到附近了。转子背对的身后之处,那东西就要到了。 讨厌…… 转子不禁全身绷紧,双肩不自然地耸起,全身微微地颤抖。她靠着角落墙壁,心中渴望就这样蹲下,不过身体却不听使唤。 唔……! 有某种冰冷的东西碰到后颈。 啊啊啊…… 转子无声地在脑海里尖叫,背上爬满鸡皮疙瘩。 但是下一瞬间,令人难以置信地,转子已然迈出步伐。她的右手沿着墙壁摸索,开始朝向d角落走去。 身体自己动了…… 只能这样说了。约莫是因为茂多次反复说明仪式步骤,结果不自觉地产生必须达成任务的念头了吧。 刚刚那个,是部长的手指吗? 后颈上还残留着奇异的触感。他恐怕是以右手摸着墙壁、左手伸出的状态朝c角落走来的,而左手指尖刚好触碰到她的脖子。转子还能如此冷静地判断。 但是,好冰凉…… 转子缓慢前进,一边仍然全身发抖。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或许因为身处地下室,不知不觉中身体渐渐失去温暖,所以茂的指尖才会那么冰凉。搞不好他在碰到转子冰凉的后颈时,也感到毛骨悚然呢。 开始走动后,这次是从脚底传来地板冰凉的触感。每一次踏出步伐,都会有阵阵寒意沿着双脚往上爬。 大概要走几步才会到d角落呢? 房间十分宽敞,就算是在平常的状态下,从一个角落走到下一个角落大概也要十步左右。但现在步伐缩得非常小,这样的话似乎得走个二十步以上。 姬和部长刚刚一定也都是这样吧。 从灯光熄灭到茂抵达转子这里为止,感觉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恐怕前面的两人也都是因为在黑暗中脚步自然缩小,只能采取像蜗牛一般缓慢的移动方式吧。就像现在的转子一样。 身处看不见任何事物的黑暗中,即使只是向前踏出一步都让人胆战心惊。虽然事先就知道房里空无一物,也明白自己只是把单手放在墙上,从房间的这个角落走到下一个角落。 可是,要往前走这件事实在太过恐怖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会麻痹人类的各种感觉和机能。这一点无论情愿与否,转子都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 已经超过一半了吧……? 总觉得已经走了不少距离。因为没有计算步数,所以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要是突然撞上加夏学姐的话…… 她一定会放声尖叫吧。转子一想到这点,就轻轻地将左手往前伸。只是,她迟疑着是否要把手伸直,好像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这实在是办不到。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和加夏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东西。但是,她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克制。 她的左上臂几乎紧贴着腋下,只有下臂抬起来,左手手掌稍微张开。转子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沿着墙壁继续走。 途中,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在d角落等待自己的真的是泽中加夏吗? 当然是加夏学姐呀。 她慌忙这样告诉自己,但怀疑之心一旦萌芽之后就难以消灭。确实在灯暗掉之前,站在d角落的都是加夏。但就算这样说,要怎么确定现在待在那里的还是她呢?房间里一片漆黑。就算有什么东西取代加夏站在那里,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要是接下来自己要触碰的人并非加夏学姐的话…… 她的步伐变得更加迟疑缓慢,左手臂也渐渐垂下,她感觉自己似乎朝着极为恐怖的东西前进,突然一阵呕吐欲望翻涌而上。 要是我知道自己伸手碰到的不是加夏前辈的话…… 搞不好自己会发疯也说不定。就只能这样,一生都待在和这片黑暗相同的世界中过活了…… 在想什么蠢事呀你── 刚刚就算明白朝自己靠近的是户村茂,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这是当然的。在一片漆黑中长时间等待,终于被他触碰这种状况,无论怎么想都绝不有趣。 对于泽中加夏来说,结果也是一样。这次轮到自己在无边黑暗中移动,朝着她逐步靠近,然后必须伸手触碰她。这当然是十分吓人的事不是吗? 在前面的就是泽中加夏啦! 转子在自己内心如此呐喊后,突然向前伸直左手臂。她振作精神,打算就这样一鼓作气地走完最后几步,不过这瞬间,突然有某个念头千真万确地闪过脑海。 左手手指碰到学姐的时候,身体还是尽量离远一点好了…… 万一触碰到的人不是加夏的那种担忧惧怕,依然残留在心底没有完全褪去。 唔…… 突然,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碰到了某个冰冷又柔软的东西。 呜…… 那个触感令人毛骨悚然,转子差点惊叫出声,但只能赶紧硬生生吞回去。同时,前方的空气晃动了。那一瞬间的气息,简直就像有谁立刻压抑住尖叫冲动一般。 果然是加夏学姐…… 无法判断真实情况。只有指尖轻轻碰到一下。就算能摸遍对方全身上下,要判断出对方是谁也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转子确定刚刚碰到的人是加夏,因而稍稍放心了。理由是对方害怕的情绪确实地传达了过来。 学姐也很害怕。 这样一想,转子微微松了口气。即使心里明白往自己靠近的是谁,在一片漆黑中等待来自背后的突然触碰,在精神上是相当大的负担。 她已经往姬的方向前进了吗? 她把刚刚已经收回来的左手,又再度战战兢兢地向前伸出。碰到墙壁了。维持这个姿势让右手沿着墙壁滑动,她用双手确认自己确实已到达d角落。 好漫长…… 转子原本完全没有预料到,光是从c角落移动到d角落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她一直竖耳倾听。但没听到任何声音。这不就是大家的移动速度都很缓慢的证据吗?要这样绕一圈究竟得花几分钟呀?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茂刚刚说的那个不停绕圈之后,这个房间的气息、氛围、紧张达到最高点的瞬间什么的,不就无论过多久都不可能达成吗? 不要达成还比较好。 转子希望仪式在气氛始终无法高涨的情况下就结束。持续这种状态的话,无论抽到星号的人是谁,都可能会失去耐心擅自走离圈圈。这样一来五人的循环就中断了,这场黑暗中的游戏也就结束了。 不应该。这种游戏绝对不是我们该碰的…… 实际开始尝试后,转子就浮现强烈的这种想法。特地将自己置身于漆黑的世界里,冀求在场五人之外的「东西」现身,这绝非正派的仪式。 唰、唰、唰…… 就在转子陷入思考时,背后又传来了那种气息。 社长……? 似乎比刚刚还要快了一点。 唰、唰、唰、唰、唰…… 或许因为是第二圈,所以有点习惯了吗?但是等待的人内心的恐惧,还是一分都没有减少。 哒、哒、哒…… 果然变快了。往自己逼近的速度,跟一开始明显不同。 咚、咚…… 这次是背后被轻轻敲了两下。难道茂看得到我的背吗?转子吓了一大跳,但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直伸长手臂上下摆动手腕吧。 转子虽然讨厌从背后被逼近的感觉,以及自己得一直等待身体被触碰的瞬间,但第二次她也同样自然地就踏出脚步。而且跟方才比起来,自己的步伐似乎变大了。实际上伸手碰到加夏的时机也比第一圈时来得更早。 转子从四角形接力的起点a角落出发,移动到茂一开始待着的b角落,然后再回到自己一开始身处的c角落时,五人的循环开始逐渐变得流畅。随着从四方形角落到角落间的移动,众人渐渐习惯在黑暗中移动,脚步越来越快,黑暗中的接力活络了起来。 居然会变成这样…… 因为置身于漆黑暗室的恐惧而渐渐变得动弹不得,不久之后持续循环的循环终至停止……原本转子是这么希望的,没想到反而变得顺畅起来。每个人都仿佛被附身一般,在黑暗的四个角落中不停绕圈。 即使如此,还是听不到大家的脚步声。只是渐渐能够察觉到因为有人环绕房间而造成的空气摆荡。而且,那变化越趋越烈。同时,从背后靠近的茂的气息,也开始渐渐改变。 原本是从远处传来「唰、唰、唰……」的气息,不知不觉中转变成「哒、哒、哒……」的波动,更靠近后就会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这时耳朵才终于能真真切切地接收到赤脚走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等注意到时,沉默的狂骚已在绝对漆黑的空间中卷起漩涡。 这是一种轮舞,或许该称作死亡之舞。 当自己的身体被触碰的瞬间,就迅速从现在所处的角落走到下一个角落,触碰在那边等待的另一个人……不停地反复这样的行为。持续重复同样动作的过程中,意识会渐渐变得朦胧,渐渐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做这些事情。但是,无法停止。不可以停止。只要有人持续来触碰自己,自己也必须继续做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中断这个循环。 我现在,在哪里? 在那过程中,转子变得再也无法分辨自己是站在a到d之间的哪一个角落。 大概到第四圈的时候,她勉强还能辨别。然后一切就渐渐变得模糊,现在连要数转到第几圈都没有办法,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化为四角形循环的一部分。为了不让五人的循环中断,只能一个劲儿地持续移动。 我们该不会是迷失在像莫里兹艾雪(注5)的画那般,不存在现实中的世界了吧? 转子在脑中描绘那样的画面。 在歪斜的四角形水道中,永不停歇地流动着的水流── 不管往上或往下走,永远都走不完的阶梯── 但是,艾雪画中的水道或阶梯,看起来顶多都是安静地无限循环着。 与那相比,现在四隅之间所形成的循环,逐渐开始飘荡着疯狂的气息,甚至有什么东西将不可遏止地爆发似地,令人感到畏惧。 不过,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停止。就如同那个穿上诅咒红鞋而必须不停跳舞的少女,只要她的双腿没有被砍断,这场暗黑的轮舞或许就没有尽头。 处在十分朦胧的意识之中,沿着四面墙壁中的某一面前进的转子,突然感觉到新的气息──宛如空气扰动般的感受,她全身一颤。在顺畅持续的五人循环中,有某种明显突兀的气息。 啊、可能是抽到星号的人离开圈圈了……? 现在气氛可说是几乎达到最高潮了。那个人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吗? 现在循环要断了吗? 伸长的指尖轻轻触到加夏的背。由此可见,她并非抽到星星的人。那是健太郎、还是姬、或是茂呢? 不过── 没多久肩膀就被茂拍了一下。 咦?还要继续吗? 转子带着出乎意料的心情快步往下一个角落走去,左手果然还是能够碰触到加夏。 又绕一圈了…… 过了片刻,似乎什么异状都没有似地,背后又被茂碰了一下。 还没完? 加快速度往前走,前方角落果然还是有加夏在。 …… 又过了一阵子── 哒、哒、哒…… 从后方传来茂的气息时,转子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真的是社长吗? 要是抽到星号的人已经离开圈圈了……而且那个人就是户村茂的话……现在正往我逼近的气息,就不是他。 第六个人……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的念头和「在这种气氛中即使真的现身也不奇怪」的想法,在她心中互相拉锯着。 啪、啪、啪…… 就在转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原本隐约的气息开始变为千真万确的脚步声。 讨厌…… 转子一想象被那东西触碰的瞬间,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啪答…… 这个人不是茂──后颈被触碰的瞬间,她差点就要尖叫了。好不容易按捺下这个冲动后,她开始往前走。 我、我分不出来…… 可能只是因为我刚刚在想第六个人出现的事,才会觉得他的触碰很不对劲。要是我内心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反应一定会跟之前一样。 跟之前一样? 如果抽到星号的人是加夏的话,那又会怎样呢?那么在这片黑暗前方角落等待我的,就不是她本人了。 第六个人…… 伸长的左手臂立刻冒起一片鸡皮疙瘩。 讨厌……我不想碰…… 但是,这股忘我绕圈所堆积起来的劲势,现在要靠转子一人之力来扭转是不可能的。即使感到抗拒,在脑海中大喊我不想走了!身体仍是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没过多久── 左手指尖碰到东西的瞬间,转子全身寒毛直竖。 这不是加夏学姐!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立刻觉得这不是加夏,但她几乎就要「啊」的一声惊叫出来,赶紧拼命把那冲动又吞了回去。 衣服的触感不同! 虽然无法说明细微之处的差异,但残留在指尖上的触感,似乎和至今为止加夏的衣服不同。 还是,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随着时间过去,转子越发对自己的判断失去自信。 只要再摸一次就能分辨吗?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又觉得根本不想再摸第二次。 啪、啪、啪…… 转子深陷令人胆寒的疑问中时,循环又轮过一轮,茂逐渐逼近。 没错,这个人是社长。 她确信这个判断无误。就不再有害怕的感觉。背后一被触碰,转子就迈出步伐。 接着,一完成第二次的主动碰触后── 果然不对……? 她一有这种感觉,当场就开始抖个不停。差一点点就要腿软跌坐在地上了。 在我前面的,不是加夏学姐……? 但是,一旦想冷静思考,一切立刻就会变得模糊不清。碰触瞬间的感觉突然就变得遥远。 如果能再摸久一点的话…… 应该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加夏。要确认一下对方身上是什么样的衣服。她穿的是无袖短上衣,粉红色的轻薄材质,应该是棉吧? 啪、啪、啪…… 转子正努力回想加夏衣服的模样时,茂就来了。对于他的触碰,转子没有任何不安。 一踏出脚步,转子的心脏就突然砰、砰……地剧烈鼓动着。她手脚冰冷,脸庞却如同着火般灼热,腋下也冒出不少汗水。 我走过墙壁的一半了吗? 右手摸着浮雕加工的立体花纹,左手轻轻地向前伸直,但是她心里又犹豫着,如果要借由触碰来确认的话,是不是惯用手比较好呢? 不过,至今都是用左手…… 如果不是同一只手指的话,或许难以比较也说不定。她下定决心之后,把手臂更加向前伸长并加快脚步。 再差一点就要到下一个角落了。 左手就要碰到等在那里的人了──这个瞬间。 房间中传来一个声音。 抽到星号的人终于开口许愿了! 转子立刻这么想。但是那句话的意思,她完全听不懂。 「请声滑填土裁子得院对吧。」 接着下一瞬间── 唔……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接着又马上传来「碰!」一声,像重物倒在地板上的闷沉声响,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回荡着。 注5:maurits cornelis escher,莫里兹柯尼利斯艾雪为知名荷兰版画艺术家,曾活跃于意大利、瑞士、比利时与荷兰地区。他常在平面作品中利用错觉,画出在三度空间无法存在的事物,例如:「不可能的三角形」与「不可能的瀑布」。 六 开端 「喂、喂……」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茂喃喃自语般的声音。 「怎么了吗?」 过了一会儿── 「刚刚是谁在说话……」 健太郎接话。 「谁、谁呀……?」 茂语气微微颤抖地问。此时,简直就像在回答他一般,空气传来一阵晃动,感到毛骨悚然的转子下意识地…… 「不就是第六个人吗……?」 脱口而出这句话。 这瞬间,令人胆寒的寂静再次弥漫整个室内,宛如地下的灵骨塔般沉重又寒意逼人的气氛,立刻就朝四面八方漾开。 没过多久── 「加、加、加夏……?」 茂的声音沙哑。但无论过了多久加夏都没有应声。 「小公主?」 「我在这……」 回复声马上响起。 「点子──刚刚的声音,是你吗?」 「是的……」 转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种话。因此她除了承认确实讲过这个事实之外,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健太郎,这究竟……」 「开灯比较好。」 刺眼的光芒突然在转子的左手边亮起。眯眼仔细一瞧,是茂正用手电筒的光线照着室内各个角落。 「啊……」 突然,某个人倒在房间正中央的身影,浮现在那道光中。 「啊、灯……快点……点、点子!」 茂将手电筒转向,地下室的电灯开关立刻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转子看到之后,终于发现自己现在正站在d角落,便慌慌张张地跑到开关旁边。 昏暗的灯光微弱地亮起。 a角落是田崎健太郎,b角落是今川姬,c是户村茂,而从d移动位置的转子,现在正站在门旁边。 这四个人所注视着的房间中央,则是以半蹲姿势瘫倒在地板上的,泽中加夏。 「加夏,你怎么了?」 最先采取行动的人是茂。他跑到加夏身边,跪在地上,伸手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喂、没事吧?」 但是,加夏连动也不动。 「不会吧……」 健太郎小声惊呼后,慌忙赶到茂身旁,从他手上拿过手电筒,频频确认加夏的样子。 那瞬间,加夏的脸庞在光线照耀下变得清晰,转子一看到差点就要尖叫出来。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吓人的东西…… 仿佛在黑暗中撞见了什么令人惊骇万分的东西…… 那样惊惧又战栗的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 「这个、不太妙。快点──」 接着两人开始以转子听不见的音量低声交谈,不过好像立刻起了争执。他们围绕在瘫倒在地的加夏身旁,看起来似乎正在争辩什么。 转子一移开视线,就和姬的目光撞个正着。她脸色严重泛青,就连在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她正不停微微发抖。 「救护车!」 健太郎突然回头对转子说话。 「咦……?」 转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你在干什么?快点去叫救护车!」 转子总算回过神来,赶紧冲出走廊,迅速套上凉鞋跑上阶梯,往宿舍阿姨的房间奔去。 「贵子阿姨,不好了!加夏学姐她──请你赶快叫救护车!」 贵子阿姨从房间出来,只听到转子说加夏倒在地下室,就立刻拨了一一九。 从救护车抵达月光庄开始,一切就宛如在作梦一般,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现实感。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骚动逐渐扩大,什么都做不了──好像自己根本与这件事无关一样。 救护人员一边诊断加夏的情况,一边听茂说明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便使用aed(自动体外心脏电击去颤器)对加夏施加电击。那段时间中,加夏的表情依然一直维持恐惧而扭曲的模样。情况完全不见好转,接着,救护人员动作熟练又迅速地将她放在担架上,搬出地下室送进救护车里。 只有一个人可以随车搭乘,所以就由茂陪同前往医院。 「到医院以后就马上打我手机!」 健太郎反复吩咐了好几次,努力想让茂听懂他的话。但茂只是一脸六神无主的模样,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听懂了没。 救护车很快地开走,留下健太郎、姬、转子,还有宿舍阿姨站在原地。 「泽中加夏的老家──阿姨你知道联络方式吗?」 走回大厅的途中,健太郎开口询问宿舍阿姨。他语气十分沉稳,跟平常温吞沉默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另一方面,贵子阿姨则显得惊慌失措地说: 「我想住宿生联络名单上面应该有写……」 「加夏学姐的情况这么危险吗?」 姬战战兢兢地开口探问。 「嗯……」 转子听到健太郎的回答后下意识地垂下头,此刻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穿错一只脚的凉鞋。 讨厌,这是加夏学姐…… 她一明白脚上凉鞋的主人是谁,就不禁背脊一震。下一刻,健太郎口中吐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又令她惊愕地抬起头。 「加夏刚刚就已经过世了。」 「怎么会……」 姬开口只讲了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她的嘴巴和鼻子没有呼吸,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手腕也摸不出脉搏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这只是我乍看之下的推断,不过,她看起来像是因为突然受到过度惊吓而去世的。」 一阵短暂而尖锐的惊叫声从姬口中发出。 「但、但是、救护队人员他们、不是用那个机器──」 努力要救加夏吗?转子话只说到一半。 「你是说aed吧,电击能否让她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 「和那时候一样──」 姬小声地说。 「所以这次马上就叫救护车了。」 健太郎立刻回应。 转子听不懂两人对话内容的涵义,正打算问个明白。不过健太郎像是为了避开她的追问似地转头对宿舍阿姨说: 「住宿生的联络名单──」 此刻,舍监从男生宿舍走来。一看见他的身影,姬倒抽一口气,健太郎低声叹息,转子感到现场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啊、不好了!」 因为怪人舍监的出现而松一口气的,似乎只有宿舍阿姨一个人。 他一边听着贵子阿姨不得要领的叙述,一边沉默地瞪着健太郎。两人无声对望了一会儿,健太郎似乎放弃对峙,开始概略说明今天晚上的事情经过。 健太郎讲到四隅之间的仪式和那之后发生的事时,宿舍阿姨显得很惊惧,姬表情一脸呆滞,转子则上臂爬满鸡皮疙瘩。只有舍监满脸不悦地眉头深锁,没有特别反应。 「你们这几个家伙──」 健太郎的话刚告一段落,舍监就开口要说些什么,不过── 「请等一下。现在不是我们在这里争执的时候。」 姬一介入两人之间,他低沉地「唔──」了一声就闭嘴不再讲话。 「要联络加夏的家人……」 宿舍阿姨畏怯地开口。 「泽中家人那边就交给你们联系,我要去跟学校报告。」 舍监丢下一句指示,就径自往男生宿舍走回去。 「这还要你说,我们本来就打算这样做!」 健太郎难得语气愤恨地说。 「小姬,还好有你在……」 宿舍阿姨轻声说,听起来她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简直像和舍监换班似地,尾田间美穗从女生宿舍走了过来。 「我刚刚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啊、美穗学姐……」 姬想要回答,一开口却泣不成声,连句话都讲不完。 「喂!田崎,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美穗似乎是察觉情况有异,转为询问同是大三生的健太郎。但他不知为何突然变回平日沉默寡言的态度。 「嗯……」 只是呻吟般地闷哼一声,就低头不语。 宿舍阿姨看起来也是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美穗的视线自然就落在转子身上,转子没办法,只好开口说明事情经过。 「搞什么鬼呀!田崎你们这几个人──」 美穗的表情立刻变得严峻,朝健太郎投去的目光明显透着责难,一旁的姬也被那双凌厉眼神扫过。 不过她严肃的神情只维持了几秒钟,马上就一脸担心地问: 「加夏没事吧?」 「不……」 「不──?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地下室的时候,应该就没有呼吸了。」 听到健太郎的话,美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又慌忙掏出手机。 「你要打给谁?」 「除了户村还有谁?」 「那家伙正在开往医院的救护车上,现在最好先不要打给他。等他晓得是哪家医院后就会打来了,我们还是先等一下。」 「──好吧。」 美穗收起手机没有反驳。她看起来并没有接受这个说法,只是明白眼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次是畑山佳人从男生宿舍朝众人走了过来。 「那个怪人大惊小怪地吵死人了──」 他一边环视在场众人的脸一边说: 「该不会是出现了真正的幽灵……?」 所有人都惊愕地全身微微一震。健太郎跟美穗立刻狠狠瞪着他,但他本人依然一脸满不在乎地说: 「今天不是有百怪俱乐部的夏季特别活动吗?户村社长之前跟我说可能会需要我出席。但是我昨天在侦探小说研究会的寻找犯人游戏中担任朗读,今天又已经约好要保养军事俱乐部的用具,明天则是要去性风俗同好会的──」 「够了!我们都知道你很忙了!」 美穗恼怒地打断佳人的话。 「唔……?」 佳人搞不清楚为什么美穗会突然对自己发火,张大眼睛愣在原地。 「佳人你过来一下──」 宿舍阿姨看不下去,赶紧把佳人拉进一间交谊室,想必是要简短说明加夏的事吧。低声交谈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突然── 「什么!真的吗?」 佳人高分贝的惊叫声传了过来,下一秒他就从隔板里头冲出来。 「所以加夏学姐现在呢?」 健太郎和美穗都沉默不语,转子只好无奈地开口回答: 「好像还没到医院的样子。」 「嗯……」 似乎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佳人频频发出低沉而无意义的长音。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宿舍阿姨开口叫大伙移动到交谊室。那里已经摆着和现场人数相同的茶杯,应该是阿姨刚刚准备好的。 转子明显感到所有人在喝下热茶后,情绪逐渐缓和、慢慢开始镇定下来,姬现在也不哭了。一直到方才都缠绕在心头上的惊悚感,似乎冲淡了不少。 就在此时。 「是──那个吗?」 佳人偏头问。 「户村社长说明过的那个叫作四隅之间的仪式,真的呼唤出恶魔了──是这样吗?」 交谊室里的气氛立刻起了变化。紧张的情绪如钢弦般一瞬间绷紧,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莫名气息在转眼间包围住整个空间,异样的氛围扩散开来。 但是佳人似乎完全没有恶意,一脸不在状况内的悠哉模样。 「加夏学姐在黑暗中撞见那个恶魔──」 「你给我闭嘴!」 美穗怒吼。 「加夏她都死……唔……搞不好会死,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 「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诡异惊悚的「tubr bells」旋律突然响起,在场所有人皆全身一震,只有健太郎依然沉着地取出手机。恐怖电影《大法师》的主题曲似乎被他拿来当作手机铃声。 「对。嗯……这样吗?我知道了。嗯……嗯……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健太郎看。 「是茂。他说泽中没能救回来。」 虽说早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一股凝重又苦涩的沉默还是立即在众人间蔓延开来。而且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气氛更是雪上加霜。 「听说救护队员赶到地下室的时候,她的确就已经断气了。」 七 百物语 泽中加夏的死因是心肌梗塞。但是她至今从未有任何心脏方面的问题。 由于过度惊吓而导致心脏衰竭──据说这是医师的诊断。 那天傍晚,加夏的双亲从秋田老家赶来。学校的态度是,亡者家属的应对全交由校方处理,转子她们甚至没有机会表达自身的哀悼之意。 只有户村茂一个人以百怪俱乐部社长的身份和加夏父母碰面,这是为了要让他们知道加夏死前的情况。 不过,校方当时的说法是「她在社团活动怪谈大会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无预警倒下,虽然立刻将她送到医院,但当时她已经过世了」。校方甚至还捏造事实,说怪谈大会的地点是在「大厅的交谊室」。因为茂坦白承认「活动是在地下室进行的」,校方才以「我们还没详细听过当时情况」这句话慌忙搪塞过去。 当然警方也有来作笔录,但从医学的观点来看,这起意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以他们判断这并非谋杀案件。 到最后,加夏的父母也只能接受校方说明,在她过世的地下室上香后,就领走她的遗体返回秋田。 那之后,学校希望成员能解散百怪俱乐部──虽然这原本就不是一个正式的社团。 上述经过都是四号晚上,转子她们在大厅的一间交谊室里从茂那里听来的。 「这样不是太过分了吗?学校的应对方式也太──加夏学姐的爸妈好可怜哦。」 虽然气愤,但姬的语气还是难掩落寞。 「学校应该是担心丑闻吧。这件事没有登上新闻,想必也是因为他们立刻就采取行动了吧。女大学生在奇怪的社团活动中的诡异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死亡,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就会变成媒体的绝佳素材了。」 「官方说法是?」 健太郎问。 「社团活动中病死……」 「这样呀……那么,应该也有讲到关闭月光庄的议题吧?」 茂似乎是听到这句话后才又回想起来,皱眉说: 「嗯,他们在我面前是没有提到,但以当时的气氛来看,应该有在讨论这件事。住宿生本来就减少了很多,这下又要变得更少了吧。」 「恐怕是──」 「日光庄目前似乎还有空床位,一旦学校确定那边能容纳这里所有的人,就会关闭月光庄了吧?」 「就算月光庄不会被关闭,我也要搬出去。」 姬宣示般地说。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生活了。」 「嗯。」 茂简短地应声后又突然坐正。 「虽然万般不舍,但百怪俱乐部就在今天晚上解散。所以……最后我想跟大家一起到地下室为加夏上个香,可以吗?」 健太郎仰头盯向天花板,姬则相反地垂下头。 看到两人的反应,转子发现他们不知为何并不想照茂的话做,而且就连提出要为加夏上香的茂本人,其实也不太愿意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 「当然好──」 「我也想为加夏学姐……」 健太郎和姬相继出声附和,转子慌忙点头表示同意。 众人排成一列走下昏暗而陡峭的楼梯。茂打开走廊上的灯,从阶梯这端到走廊深处上的四扇门扉浮现在眼前。不过目前只有最靠近的一盏电灯亮着,所以第三和第四扇门皆隐身在薄透的黑暗之中。 茂一打开第一间房门,就飘来线香的气味。 「贵子阿姨好像每天都会来拜一下。」 走进房里,就看到房间中央摆着香炉和插上菊花的花瓶,前面供着水果和饮料。 转子她们打横蹲成一排,合掌祭拜。没有人念经,所有人都保持静默。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听到茂的声音后,转子抬起头,才发现其他三人都已经站起身,散发出一种想立刻离开房间的气氛。 「那个……我有事情要谈。」 「嗯?啊、那就回上面──」 茂边回答边走向门边,不过…… 「不,在这里──」 一听到转子的话,茂猛然回过身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在这里谈。」 健太郎和姬也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转子的脸。 「你究竟想谈什么?」 「某件──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虽然我连那件事的内容都不清楚,但我猜恐怕是关于百怪俱乐部过去──去年吧──的活动。当时的活动地点,搞不好就是这里吧?」 从泽中加夏和今川姬在大厅交谊室里,听到将要举行四隅之间时的反应,一号深夜走下地下室当时两人与健太郎的态度,还有加夏死后健太郎和姬之间奇异的对话内容等等来看,转子渐渐开始怀疑百怪俱乐部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只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 只是,就算转子开口询问,他们应该也不会轻易坦白,所以转子一直按捺着想知道真相的冲动,等待合适的时机降临。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茂虽然嘴上否认,但眼神却避开了转子。 「是这样吗?」 「而且百怪俱乐部已经解散了。」 「所以呢?你想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吗?就算这样我还是──」 「就算真的发生过什么事,也和你没关系吧!」 茂蕴含怒气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昏暗的空间中。 「说出来比较好。」 「咦……?」 茂因为健太郎的发言而吃了一惊。姬接着附和: 「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 「如果点子想要调查的话,也不可能一直瞒得住她的。而且只有她不知道,这样不是很不公平吗?明明她也是百怪俱乐部的一分子……」 「我从刚刚就一直提醒你们,百怪俱乐部已经解散了。」 「但是,加夏学姐发生那种事……我认为点子有知道事实的权利。」 「……」 茂沉默地撇过头望向旁边。再缓缓转回两人方向,吐出一句话。 「你们认为加夏会死,是因为她在作祟吗?」 健太郎垂下头,姬全身僵硬。茂轮流看向两人一会儿后,转头对转子说: 「上去说吧。」 他一说完就立刻走出地下室。 在健太郎比手势催促后,转子和姬也随后跟上。 爬上楼梯时,转子的心情十分复杂。果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们愿意跟自己说是好事,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作祟……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听到超乎想象的恐怖故事吧……会不会后悔自己根本没必要特别去问这种事情呢……这样的念头在她内心开始萌芽。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回到刚刚那间交谊室,四人纷纷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在百怪俱乐部解散之后,居然这么快就又和同一群人聚在一起。除了转子以外的三人──特别是茂,应该连作梦都没想过会这样吧。 那位前社长茂一直都没有要开口的迹象。他避开三人的视线,沉默地绷着脸。 「之前有个叫田土才子的社员。」 或许是为难以启齿的好友着想,健太郎开始说明。 「是去年的新生,和入野你一样念文学院的本国文学系。」 「长得很漂亮,不过是个有点奇怪的女生。」 姬也出声讲话。 「她喜欢哥德时尚(注6)风格的打扮,老是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衣服。她的头发是偏褐色的短发,但是还会特地戴着黑色的长假发。」 「是个有趣的女生。」 健太郎低声说。 「是这样没错……但有些地方也实在太夸张了。外国电影的葬礼场面不是经常出现那种穿着丧服的女性,她们戴的黑色帽子上会垂缀着像是黑色蕾丝的东西吗?」 姬突然抛来一个问题,转子连忙附和。 「她还会做那种打扮耶。当然会让人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问题呀。那不是哥德萝莉塔(注7)风格,她也不是哥德摇滚迷,真的只能说是她个人独特的品味──」 「她应该是比较喜欢小说或电影里的那种哥德风吧?」 「啊、没错。就这层意义上,可说是一个非常适合百怪俱乐部的女生。而且──」 「当然我在宿舍名牌上看到才子这个名字时,马上就想到了。」 茂突然插嘴。 「就是──心理学恐惧(注8)。我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别说是抗拒了,她简直高兴得要命,一口就答应加入百怪俱乐部了。」 既然对象是茂,他应该原本是打算用──如果你不想被叫作「心理学恐惧的才子」的话,就加入我们俱乐部──这种话来说服她的吧。 「实际上,她经常出席社团活动。据我观察,她似乎没什么同样是一年级的朋友,从这一点来看,她主要的交友圈可能就只有百怪俱乐部。」 「我也是这样想。虽然美穗学姐在各方面都很照顾她,但是因为两人年级不同,还是只有在宿舍里的时候才会有交集。」 「应该是吧。」 茂附和一声后,旋即又陷入沉默。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健太郎再次接下去说明。 「我们一年级时有举办过夏季特别活动,想说今年也要来弄一个。前年是在传闻有幽灵出没的废弃医院举办试胆大会。那次的确是相当恐怖,但对百怪俱乐部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创意。我们就想说有没有什么没人做过的、更具独创性的东西呢?我和茂两个人讨论之后,就决定要进行百物语。」 「那是类似怪谈大会之类的东西吧?」 这是从地下室上来之后,转子第一次开口。 「没错,事先点好一百根灯芯,每讲完一个鬼故事就吹熄一根。就这样花一整个晚上轮流讲一百个鬼故事。传说当讲完第一百个故事,第一百根灯芯也熄灭之后,就会发生奇异的事情。」 「但是,百物语……」 「嗯,没错。先不管大家实际做到什么程度,当然彼此多少有些差异,但许多初高中生或其他学校的人也零零星星有做过。」 「所以,是完全照传统作法执行了吗?」 「不,在现代要实践那种作法太困难了。」 「咦……?」 「虽说要准备一百根灯芯,但要在器皿里倒满灯油,并将灯芯呈放射状排列,还得放进贴了青纸的行灯(注9)里面。常有人以为是用蜡烛,但要是点一百根蜡烛岂不是热得要命,哪还能悠悠哉哉地讲灵异故事,最重要的是,这样也太危险了。顺带一提,以前用的灯油和现在用的质地完全不同,要是搞不清楚这点就执行百物语,那就大事不妙了。」 或许因为这个话题属于他擅长的领域,健太郎越讲越起劲。 「这个行灯就放在实际举行怪谈大会那间房间的隔壁、隔壁房间里。也就是说,说鬼故事的那间房间里没有任何光线,当然旁边那间也是一样。据说……百物语应该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举行,所以几乎看不见月光和星光。接着在行灯旁准备一张小桌子,上面立起一面镜子。至此,舞台布置都准备好之后,参加者就围成一个圆圈坐好,开始轮流讲鬼故事。每讲完一个故事,说故事的那个人就得走到隔壁隔壁房间,抽掉其中一根灯芯,然后看一下旁边那面镜子,再回到原来的房间里。不过,就算在经过全黑的隔壁房间和照镜子时看见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也绝对不能说出口,只能暗自放在心上。话说回来,原本百怪俱乐部的百怪就是──」 「喂、你是要说明到什么时候?」 似乎是忍耐濒临极限,茂出声吐嘈。不过终于让他开始说话了,这倒是健太郎的功劳吧。 「我们最后就在那间地下室举行百物语。」 「四隅之间……那间吗?」 「嗯……就决定用那间房间当作百物语的执行地点。说完故事的人每次都得离开房间,穿过走廊到最里面的房间。在那里有一张桌子,点着一根蜡烛,旁边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参加者的名字,所以每个人要在上面依序画上『正』字。每画完一个正字,就知道已经讲完五个鬼故事了。」 「那个房间里有光线吗?」 「我们原本是想让它全暗,但这样的话要离开房间从走廊走回来时会有困难。在屋里进行百物语的情况下,无论夜色中月光有多么微弱,时间拉长后眼睛就会渐渐习惯。而且就算是隔壁隔壁房间,也有灯芯火焰发出的光芒。不过地下室的话,就像点子你也经历过的,只要没有光源,就真的是全黑的状态。所以我们在每间房间分别点了一根蜡烛。」 「咦?走廊是全黑的吗?」 「当然。」 茂一副理所当然似地回答后,健太郎从旁插话。 「你忘记镜子了。」 「说的也是。我们在最里面那间房间的桌上放了镜子,而且放了不只一面。在正面和左右两边各放了一面,也就是所谓的三面镜。只要去笔记本上画正字,就算不情愿也得看见正面的镜子,而且这时你的头会伸进左右两面镜子之间,这样的话,你想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什么事?」 「就会产生无限镜像。光是叫你在半夜看两面镜子里的无穷镜像……都很吓人了,更何况是在百物语进行过程中得一次又一次地看呢。」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转子在内心嘀咕。这已经超过单纯喜欢怪奇领域了,根本就是喜欢恶整人嘛。 「参加的人有我、健太郎、加夏、小公主、还有才子。因为只有五个人,一个人就得准备二十个故事,所以我们同意大家也能采用至今社团活动的怪谈大会中讲过的故事,或是把书店里的灵异故事集当作题材也没问题。因为我们认为作为舞台的地下室已经布置得十分骇人,鬼故事本身应该不需要太有冲击性也有一定效果……」 「结果比想象的更恐怖。」 姬从旁加了一句。 「没错。连那些明明听过好几次的鬼故事,在那种情况下重听一遍就变得有够吓人。即使不是什么太特别的故事,但好几个故事接连着讲,还是逐渐酝酿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我从第一次去最里面的房间时就吓得要死……后来不管去几次,也绝对无法习惯……」 此时姬一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的模样。 「本来这样就已经够恐怖的了,结果社长的第一个故事又是讲有个女人在最里面那间房间自杀,这让人更是……」 「那件事是真的吗?」 转子不假思索地追问,茂一边点头边说: 「这栋宿舍原本是音响公司的员工宿舍──这件事你已经听说过了吧?公司对外宣称,因为营业额下滑和裁员的因素所以才卖掉这间宿舍,但实际上听说是因为『这个』的原因。」 茂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放在胸前垂着,比出幽灵的手势。 「那、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姬惊愕地发不出声音。 「我完全以为是社长为了炒热气氛才编的……」 「有女性员工自杀这件事是真的,我有查过之前的报纸,她好像是用美工刀割腕。不过幽灵这点只是传说啦。我也只是在怪谈网站上刚好看到有人写这件事,详情就不清楚了。」 「自杀的动机呢?」 转子提出疑问。 「报道上是没有写,但是怪谈网站上面是说,她在地下室最里面的房间唱卡拉ok时,被好几位男性员工强暴,她因此难以承受……」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她在被侵犯之后,突然情绪崩溃而自杀了吗……?」 姬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茂闻言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也有可能是之后再回到自己被强暴的现场自杀。不过还是男性员工留下她一个人离开卡拉ok室之后,她一时冲动寻死的可能性比较高吧。」 「嗯,没错。」 「不过她自杀后,住在男生宿舍的员工接二连三遭逢意外。发生变故的五人,听说就是当时和她一起唱卡拉ok的人。受害人和唱卡拉ok的成员相同这点,似乎是真的。」 「这样的话,果然……」 「可能的确发生过强暴。」 「你知道这里发生过这些事,然后还把百物语……」 转子感到难以置信。不过茂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健太郎看着这样的茂,半是叹息地说: 「这里真的发生过自杀案件这件事,他连我都没讲。」 「你要是反对就很麻烦呀。」 「如果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当然要更加慎重。」 「你就是太过追求书本上的知识啦。我们这可是社团活动耶,当然该做一些更有实践性的活动。」 「这是两件事吧!真的曾经有人在这里死去耶。」 「我绝对没有要冒犯死者的意思。」 「百物语是一种类似降灵术的仪式,你在这里举办──」 「当然我原本就打算在第九十九个故事收手呀。这样的话──」 「不是这个问题──」 「不、我是──」 「那个……」 转子有些迟疑地插话,两人立刻闭上嘴。 「然后才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百物语是晚上八点开始的。」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茂继续讲下去。 「我预计从开始到结束大概要花九到十个小时,也就是说隔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应该会结束。然后,那是在差不多讲到第四十几个故事的时候吧──」 「第四十九个故事,凌晨一点多时。」 健太郎补充。 「啊啊、好像的确是这个时间。才子去了最里面的房间后,一直都没有回来。因为规定了无论中途谁离席,都不能停下来必须持续讲鬼故事,所以就算她没回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那时轮到我说,是一个比较长的故事。尽管如此,直到我讲完为止,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时,想说她会不会在走廊上害怕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一直用手在黑暗中摸索一边前进。」 「那时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黑暗有多么深浓,经历过四隅之间的转子也已经有十二分的体会了。 「我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时,看到才子倒在桌子前面。即使我叫她,或是摇她的肩膀也都没有反应。我把她抱起来,发现她双眼圆睁表情十分僵硬……」 「她、过世了吗?」 「……我不知道。」 「咦……?」 「平常不会想到眼前的人已经死了吧。」 「那、那个……」 「那时我想办法要救她,我──」 这时,健太郎平静地开口,截断了茂的叙述。他是这样说的── 「不,我们对田土才子见死不救了。」 注6:哥德时尚源于欧洲,被誉为庞克衍生出来的哥德支派。黑色服装,厚重的外衣,大靴子,特殊化妆都是哥德风格的必备配备。 注7:哥德萝莉塔是日本吸收哥德文化后,加上展现纯真小女孩的萝莉元素,成为一种与哥德文化完全不同的艺术风格。服装通常是黑、白、红、粉色系为主。通常多为暗色系,但是也有些以白色为主。 注8:心理学恐惧 ( psychological horror ) 是恐怖小说、恐怖电影及恐怖游戏的一个分类。主要是利用暴露人们心理及情绪上的共同弱点,或揭发人们时常压抑或无法接受的人性黑暗面来营造恐怖的感觉。心理学在日文中的简称与才子(saiko)的发音相同,所以茂才会有此联想。 注9:普及于江户时代,用竹子、木头或金属做成的灯架外糊上和纸,里面放入油灯的照明。原本是便于携带的样式,后渐渐演变成放在室内使用的形式。 八 第六人的真面目? 自从田崎健太郎说出冲击性发言后,转子一言不发地仔细聆听三人讲述后来的情况。 发现田土才子倒在地下室最里面的房间后,户村茂为了让她回复意识,独自拼命尝试各种方法。他还叫接着来到房里的泽中加夏帮忙,就连人工呼吸也都试过了。 担心一去不返的三人,健太郎和今川姬一起到最里面的房间查看情况,结果看到六神无主地抱着瘫软才子的茂和加夏。 健太郎马上就想叫救护车,但茂主张再看一下情况。 只要这一年来的活动纪录能获得学校认同,或许百怪俱乐部就能升格为正式社团。但只要中途捅出什么娄子,必然就失去机会了。而且,那时茂和健太郎是偷偷使用月光庄地下室的。 健太郎听了茂的想法后心生犹豫,因为只要才子能自然恢复意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只有姬强烈坚持应该立刻叫救护车,但是现场三票对一票,而且对手还是学长姐,没有人理会她的意见。 但是无论过了多久,才子都没有恢复意识。等他们发现才子已经没有呼吸时,才赶紧慌慌张张地拨给一一九,可是…… 救护队员赶到时,田土才子已经过世了。 死因和泽中加夏相同,都是过度惊吓导致心脏衰竭。她也没有任何心脏方面的疾病,是货真价实的猝死。 即使是健康年轻女性,在现场极为异常的情况下,确实就算发生心脏衰竭也不奇怪。因此警方认为才子的死亡没有任何人为因素,判断她是病死,但是── 现在,加夏也在同样的状况下过世了。真的能用偶然二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吗…… 那天晚上,在讲完一年前的意外后众人就解散了。茂精疲力竭,健太郎又变回平常沉默寡言的模样,姬也一脸想要休息的表情,所以转子没能再追问更多事情。 转子一回到女生宿舍自己的房间,就马上准备衣物毛巾要去洗澡。与其说她想去流个汗,不如说刚刚亲耳听见的恐怖故事似乎缠绕在身体四周,她想赶紧泡个热水澡让身心彻底放松一下。 她走到走廊时原本打算找姬一起,但又想或许现在让她一个人独处比较好……于是转子改变心意一个人去。 小姬,虽然说几乎不是她的错,但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她之前说过住宿生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减少的,难道就是因为才子过世这件事吗?再加上过去曾有女性自杀这个事实也浮上台面,接二连三有人搬离宿舍也不奇怪。宿舍阿姨换了四个人,果然也不单单是因为那个怪人的缘故吧。 脱衣间没有任何人,篮子里也没有衣服。转子一踏入空无一人的宽敞浴场后,开始有点后悔没有找姬一起来洗澡。 拿起莲蓬头冲洗过身体后,她踏进浴池里。热水温度正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 转子感觉到自己身心都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思索百怪俱乐部发生的两起离奇死亡。 田土才子和泽中加夏这两人明显都是病死。如果要更精准描述的话,或许可说是意外死亡。然而那个死亡原因则是百怪俱乐部创造出来的,大部分责任确实都应该算在社长户村茂头上。当然副社长田崎健太郎作为社长的军师,也应该负起一些责任。 但是,他们当然完全没有杀害这两人的意图。在这层意义上,这两人的死亡算是无法预料的意外。 但是,才子那时的情况…… 要是马上就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或许有可能获救。换句话说,也可以看作是人为疏失而将她置于死地。但是证明这件事情十分困难,而转子也不清楚这要背负什么罪名。 令人搞不清楚的事情还有,在地下室最里面的那间房间,才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受到致命程度的惊吓呢? 是那位自杀的音响公司女性员工吗……? 她的幽灵现身了吗?或者发生了什么灵异现象吗?像是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听到奇怪的声音等。还是在无穷反射的镜子中,看到了死神的身影呢?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不,不需要实际发生那种事情。只要她认为如此,那么无论是什么现象对她来说都是真的。那个瞬间她的身心一定承受了无比巨大的压力,才会因此过世。这样想至少就比较合理。 加夏学姐过世的原因是? 关于这次的意外,无论怎么看茂都该负起重大责任,不得不说健太郎也是共犯,非常遗憾地姬也是。只是,加夏本人是在清楚过往意外的情况下参加的,这方面的判断就变得十分困难。 而且,果然还是有点奇怪…… 才子那时在地下室全暗的房间里,突然听到以前发生过自杀事件并有幽灵出没后,就得走去事发现场──最里面那间房间。但加夏和才子不同,她是晓得所有事情的当事人。所以她一开始似乎是反对要在地下室举行四隅之间──这一点姬也相同──但她最后应该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才会参加的。 也就是说,至少和才子相比,加夏学姐应该有更充分的心理准备吧? 但她还是同样惊吓而死。难道比起才子当初可能遭遇到的恐怖情况,加夏遇见了更加骇人的某种事物吗? 此刻,转子的脑海里,至今被完全封印住的某段记忆,蓦地苏醒了。 请声滑填土裁子得院对吧…… 在举行四隅之间的那间地下室,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是谁轻轻倾吐、令人胆战心惊的祈愿。 没错……接着看到加夏学姐倒在地上,完全慌了导致脑袋一片空白。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情,所以才忘记了…… 转子在内心分析出原因,但又马上摇摇头推翻自己的想法。果然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 不是这样的……是我太害怕了而不愿回想起来。 现在这样闭着双眼,脑海里便清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当然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就是那股气息把原本单纯的黑暗变成了奇异的深幽空间。然后,转子亲身体验了那绝非寻常的暗影。 请声滑填土裁子得院对吧…… 虽然那个时候搞不懂这句话到底是在讲什么,但现在已经明白过往事件的转子,就能够毫不费力地解读。 请升华田土才子的怨怼吧…… 但是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呢?是谁许了这种愿望呢? 在四隅之间的仪式中抽到星星记号的人似乎是加夏,不过她自己不可能说这种话,反而有可能是因为这句话才惊吓过度去世的。在那片深浓的黑暗中,仪式进行到最高潮时,要是耳边轻轻传来这句话…… 转子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忍不住全身一震。她明明泡在热水中,阵阵寒意却依然从身体里面蔓延开来。 不过她一直浸在热水里头似乎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转子踏出浴池,到镜子前面坐下,一边洗头一边开始思索那句悄然低语。 是社长的恶作剧吗? 这倒是不无可能。为了让情况变得更加恐怖刺激,他似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至于拿田土才子的事情来开玩笑吧。以前自杀的那位女性员工毕竟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但才子可是在社团一起活动的伙伴。 的确,茂毫无犹豫地在她去世的地下室举行了四隅之间,不过他没有使用最里面那间房间。而且才子过世这件事,他原本打算瞒着转子。由此可见,他应该想将田土才子的事情封印在记忆最底层吧? 健太郎看起来直到今天依然感到懊悔。要是自己当时有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搞不好她就能获救了……他可能是不停这样责备自己的。他有可能会吐出这种话吗? 姬也相同。而且她和加夏一样都曾经表露出不想在地下室执行四隅之间的态度。她最后之所以会妥协,是因为知道不会使用最里面那间房间吗?是因为怕自己退出仪式无法进行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吗?可以确定的是,那句话绝对不是她说的。 这样说起来,加夏为什么会改变心意决定参加呢?事前找茂讨论的时候,被他说服了吗?不管是哪种理由,她都是心怀恐惧的。她之所以会加入百怪俱乐部,理由只不过是因为茂担任社长。所以即使心里害怕,她还是想尽量顺他的意。 不过,在那间地下室举行的四隅之间,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在最里面的房间曾有女性员工自杀,还有田土才子离奇死亡。在附近举行那种诡异的仪式,不管其中哪位以第六个人的身份现身也丝毫不足为奇……他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第六个人……? 在那句话轻声响起,加夏碰一声倒卧在地的瞬间为止,四隅之间的仪式确实是持续不停的。 明明当时她应该已经脱离四角形的循环了才对…… 明明应该只剩下茂、健太郎、姬、转子这四人才对…… 不停环绕正方形房间四个角落的仪式,完全没有任何滞碍地顺畅运作。 这是说当时在全黑的房间里,真的存在着第六个人吗……? 转子突然觉得闭上双眼洗头这件事非常恐怖,慌忙撩起头发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洗发精流进眼睛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又闭上双眼。不过,看不见的状态实在太过吓人,她无法忍受,赶紧拉起莲蓬头冲洗头上的白色泡沫。此刻毫无防备的背后有阵风吹过,她不禁全身一震。 然后她转身背对镜子,保持仰头的姿势一边不停环顾大浴场各处,一边将头发冲干净。润发乳她也是以同样的姿势快速处理。 再度全身浸泡在浴池里时,她才终于又能继续思考。 第六个人出现了吗……? 要是真的出现了,就只能认为那句话是第六个人说的。这也就是说,第六个人的真面目是田土才子。 怎么会有这种蠢……? 但是当时在黑暗中,转子的确感受到奇异的气息。而且加夏明明中途离开循环移动到房间正中央,四角的循环却没有中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还是加夏学姐前脚刚离开循环,那句话就响起了呢? 这样就能否定第六个人的存在。只是倘若果真如此,这下谜团就变成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 不!不是这样。 此刻转子的脑海里,不愿回想的记忆再度复苏。 因为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碰到加夏学姐的触感就突然改变了…… 那应该是因为加夏已经走到房间的正中央,然后第六个人补上位了吧? 第六个人真的存在…… 若是如此,第六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从最里面那间房间吗?穿过全黑的走廊,来到众人聚集的最前面的房间吗?是因为四隅之间这个仪式而被叫来的吗?被召唤来的吗? 该不会……社长之前就料想到这个可能性了吧? 不,这应该不至于吧。要是他想尝试田土才子的降灵,一定会在最里面那间房间举行的,不然仪式的成效难以预期,这点就连转子都明白。 第六个人是田土才子吗? 那句话是她说的吗? 因为这样,泽中加夏才过世的吗? 转子思及此处,心中突然闪过某种可能性,这个瞬间她虽然仍泡在浴池里,还是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请升华田土才子的怨怼吧…… 该不会加夏学姐的死,只是一个开端吧? 九 合理的解释 隔天早上,转子洗完脸后便往姬的房间走去。 「我昨天晚上没什么睡……而且现在也不想吃东西,我再睡一下好了。」 只从门缝中露出脸的她,没什么精神地说。 转子原本想在今天早上跟姬说自己昨晚在大浴场思索的种种,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负担过于沉重了。 「那我拜托贵子阿姨做一些饭团好了。」 「嗯、谢谢……」 餐厅里,只有茂和健太郎那桌是两人一块儿坐,尾田间美穗和畑山佳人都是独自一人。 「早安。」 转子对所有人打过招呼后,就拜托宿舍阿姨帮姬捏几个饭团。在片刻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用餐。不过,她特别留意美穗的动静。 据说她之前相当照顾田土才子,转子想在吃完早餐后找她谈谈才子的事。 茂和健太郎虽然坐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交谈。健太郎平常就安静寡言,这副模样已经看得很习惯了,但茂沉默不语的身影已经不只是难得,反倒是令人感到痛心了。 佳人虽然在加夏送医后,曾说出像「出现幽灵了」、「召唤出恶魔了」之类的白目发言,但后来得知她过世之后,这两三天心情都非常低落。从昨天开始才似乎终于恢复一点精神。 只有美穗看起来没有什么改变,现在也依然静静地吃着早餐。只是,筷子动得很慢。 不过,最晚开始吃的转子也因此才能够追上她。 她算好美穗吃完饭的时间,提早把餐盘还回出餐口。她不想被茂他们发现自己是刻意追在美穗后面出去的,所以打算比她早离席。这个计划成功了。 「美穗学姐,不好意思,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美穗一从餐厅走出来,转子就出声叫她。 「咦?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田土才子的事。」 因为转子刻意压低声音,美穗或许领悟到她不想让茂他们听到两人谈话吧? 「我们去外面吧!」 美穗说完就往月光庄附近的公园走去。 「你看起来很想睡呢。」 「我平常都过着规律的生活,但想说现在反正是暑假,一不注意就越来越晚睡……而且现在宿舍里几乎没什么人,就算熬夜也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结果最近睡觉时间就变成半夜两三点了。但早上还是照平常时间起床,现在的确是很想睡哦。」 美穗听着觉得有趣就笑了起来,转子决定就此切入正题。 「学姐你是不是跟才子满要好的呢?」 「嗯,算是吧……」 在公园一角的长椅坐下时,转子开口询问,美穗回答的语气里混着叹息。 「该怎么说呢……没办法丢下她不管的感觉?才子因为外表总是哥德风打扮,其他人又都以貌取人,她常常承受许多误解。不过她其实是一个内向退缩的女生。」 「对美穗学姐来说,她就像妹妹一般吗?」 美穗表情有些惊讶地回: 「你说中了……」 但脸上又立刻浮现苦笑。 「你没有看过那个时候的我们嘛……」 「咦?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起来完全不像有男人缘的样子吧?所以那时,有传言说我们两个是女同志哦。」 「……」 对于美穗露骨的说法,转子顿时手足无措,没办法马上接话。 「不过呀,其实我自己有妹妹,只是感情不太好……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她念高中之后交到坏朋友,服装打扮也变得很异类。虽然表面上态度恶劣,但我知道她内心跟以前并无两样,而我妹妹她不想承认这点……当然也无法忍受我是这样看待她的……」 「你是把才子和你妹妹重叠了吗?」 转子终于能开口插话。 「两个人明明完全不像,这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一定是这样吧。」 「才子在百怪俱乐部过得如何呢?」 一瞬间美穗皱起眉头,但又马上整理好心情似地说: 「她看起来过得很开心哦。她的个性其实不太擅长那种团体活动,似乎是意气相投呢。」 「她说她喜欢的文学领域和服装风格一样都是哥德风。所以她一定也爱看那些恐怖幻想小说,才会对百怪俱乐部的活动那么兴致──」 「──高昂吧,但是百怪俱乐部不是还很不成熟吗?啊、抱歉,你也是社员吧。」 美穗不禁苦笑。 「不会啦,反正这个社团只是户村社长因个人兴趣一手促成的。啊、不过已经解散了。」 「没错没错,还好田崎也在,所以才能勉强差强人意呢。」 「果然是这样吗?」 两人微微会心一笑。 「昨天晚上,我从社长那边听说了才子过世时的情形。」 「……」 「你知道吗?」 「事后才知道的……而且是过了很久之后加夏才告诉我的。因为她喜欢户村,所以即使事情已经过了好些日子她才讲,我还是觉得对她来说十分不容易呢。不过,当然她仍是一直拼命帮他讲话啦。」 「才子的父母对于她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过世的──」 美穗摇了摇头。 「听说学校的处理方式跟这次一样。不,当时应该连户村都没有跟才子的妈妈碰到面吧。大小事情都由校方处理掉了。我那时因为正在旅行,什么都不知道……」 时至今日,仍然感到后悔吗? 「只是我听说才子的爸妈已经离婚了,田土是妈妈的姓。当时好像也只有她妈妈来学校。」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她曾说她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两人感情非常好,但是在爸妈离婚后就分隔两地。」 「怎么会……这样不是更寂寞了吗?但美穗学姐这么照顾她,才子心里一定很高兴。」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呢。」 「不过她妈妈对自己女儿过世这件事没有任何怀疑吗?」 「我不知道学校告诉她妈妈多少实际情况,但至少死因这点上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警方也不认为其中含有人为因素。」 「社长他们的……呃──过失这一点呢?」 「他们当然有错呀。但是就算全部据实以告,要说是否严重到足以致罪……那时不晓得情况有这么严重──或是,他们看到社员倒在地上就慌了手脚──只要说因此错过叫救护车的黄金时间,恐怕就能蒙混过去了吧?」 「……」 「我不像加夏对户村抱有特殊的情感,但是就连我也认为他一定从来没想过才子真的会因而过世。他并不是故意要害死她的。」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这样想,但是……」 「你想说在情理上他还是有罪吗?」 「嗯……」 「的确如此呢。那么,你调查才子的事情,是打算要做什么呢?」 「其实──」 四隅之间的仪式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泽中加夏会过世?转子开始倾吐自己的想法。 直到她说完之前,美穗完全没有插话一直静静地聆听。但是,转子一讲完她就开口反问: 「你的意思是,那时候出现的第六个人是才子的幽灵,而加夏是被她杀死的吗?」 「没错……」 接受客观的第三者面对面的质询时,转子自己也感到……这想法实在是说不太通。但是,美穗不了解现场那种不寒而栗的气氛,她没有实际体验过那个毛骨悚然的气息。转子一想到这点,就更加努力描述,希望能将自己当时的感受传达给加夏。 「嗯,你想说的我都懂了。」 但是,美穗爽快地就接受了。 「只是我既没有亲眼看过幽灵,也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就算你跟我说才子出现了,我也无法体会耶。」 「但是那个时候,在那间房间里──」 「一定存在着某种让你有这种感觉的气息吧。这一点我懂。应该说是能够理解吧。不过,不能想得更单纯一点吗?」 「咦?什么意思呢?」 「加夏她──不、才子也是如此,都因为过度惊吓而死。才子在得知过去曾有女员工自杀这件事的情况下参加了百物语大会。加夏则在那里亲身经历过才子过世后,依然参加了四隅之间的仪式。在实际上曾经有人过世的地点,进行这种原本就十分恐怖的怪谈大会和仪式,对身心都是相当大的负担。就算陷入休克状态,最终导致心脏衰竭而死,这也绝非奇怪的事吧?」 「但是──」 「嗯,但连续发生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这点确实是个问题呢。」 「非常不自然。」 「如果只有才子一个人的话,你就觉得可以接受吗?」 「嗯、这个……会觉得原来也会发生这种事呀……」 「不过,你仔细想想。这两个人身处的条件绝对不同。」 「咦……?」 「对加夏来说,她知道过去曾有女性在那间地下室自杀,也曾亲身经历才子在百物语中途过世,而且才子或许是因为她们见死不救才……她可能心中怀抱着这种罪恶感。」 「没错。」 「也就是说,她是在这种前提之下参加四隅之间这个惊悚仪式的。即使因为某种契机──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她受到极大的惊吓而导致心脏停止跳动,你不觉得这并非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第六个人的存在──」 「应该是错觉吧?那是个非常诡异的空间吧?就算陷入那样的错觉我认为也是极为自然。」 「那、那句低语呢……?我是真的有听到。」 「我虽然想说是幻听,但每个人都听见了吧。」 关于那件事情,其实转子连一次都还不曾和其他三人讨论。但是,加夏倒下引发一阵大混乱时,她确实听见茂和健太郎在谈论那句话。那时姬想也不想就点头的身影也还历历在目。 不过那三人应该也不晓得那是不是才子的声音。那句话近似低声喃喃自语,所以其实就连要区别是男女老少都有些困难。只是,四个人都有听见那句话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转子将这件事告诉美穗。美穗思考片刻之后又说: 「这样的话,只能认为是加夏自己说的吧。」 「怎么可能……」 「从五个人里去掉四个人,答案就指向最后一人吧。换句话说,只剩加夏了。」 「明明加夏学姐她就过世了,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而且学姐她也没有理由说那种话。」 「如果是罪恶感驱使她这样说呢,你觉得如何?」 「啊……」 「当然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只是,她因为自己讲的话而惊吓致死这就太不合常理了,所以让她受到极大冲击的一定另有其他原因吧?」 「……」 「她为什么受到惊吓这点,我是没有任何头绪,不过从你刚刚说明的情况听起来,加夏确实处于一种不寻常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她将自己置身于即使惊吓而死也绝不奇怪的环境。」 美穗所提出的、泽中加夏是惊吓而死的说法──简单来说就是自然死亡的解释角度──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 如果自己是局外人的话,可能会毫无异议地接受这个说法…… 美穗的说法太过有力,甚至能让转子也这样想。不过,转子是当事人。那句话应该不是加夏说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房间内存在着第六个人……那种历历在目的感受仍然残留着,反倒可以说随着时间经过而显得越来越鲜明。 加夏学姐是被杀的…… 一边继续侧耳倾听美穗那合理的解释,转子同时在内心悄悄地对自己说。 十 黑衣女子 转子在月光庄附近的公园和尾田间美穗谈话的那天傍晚,户村茂也难得找了入学至今的好友田崎健太郎到外面用餐。 「老是吃宿舍伙食也会腻呀。」 他走出宿舍大门时嘴巴上是这样说,但其实另有真正的理由。他是因为待在宿舍餐厅时,那些朝自己望来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没办法安心吃饭。 不过,会往我这边看的,其实也只有美穗、转子和佳人这三人…… 就算这样还是让人很在意。特别是两位女生的视线,仿佛在将自己定罪那般让人坐立难安。渐渐地每道料理吃起来都味同嚼蜡。 幸好健太郎话很少,二号天亮前泽中加夏过世的事,几乎都没有出现在两人话题里。他在听完茂说明校方处理方式之后,似乎就没有其他意见了。 在中华料理店最里面的榻榻米座位就坐,点好菜之后,茂气定神闲地望着好友的脸。 「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自己来办百怪俱乐部的解散大会吧!」 茂如此提议。他并非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而是现在这一刻、看着健太郎的脸时,脑中突然浮现这个念头。 注满啤酒杯的冰凉啤酒一上桌── 「我、百怪俱乐部的社长、户村茂,于本日宣告百怪俱乐部正式解散。」 接着两人拿起酒杯轻轻对敲了一下,大口饮下啤酒后,解散仪式就结束了。 用餐时情况也跟至今没什么两样,都是茂在讲话,健太郎则扮演聆听者的角色。不同之处在于他们避开一切怪奇领域的话题,满口都在聊即将于秋天展开的就职活动。以时间点来说,这样的话题开展并没有特别奇怪之处,但是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却连一丁点灵异话题都不聊,实在十分不自然。 「──考虑到顶尖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现实层面,我呀──」 茂滔滔不绝地说着。 健太郎一如往常安静地聆听,只是他的模样跟平常有些不同,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茂似乎终于发现健太郎的异常。 「所以我说呀,为了要避免那些纯粹就是浪费时间的就职活动──喂?你有在听吗?健太郎?」 健太郎沉默地拿起啤酒杯往嘴边送。 「你怎么了?从现在就开始担心也没有用哦。就职活动这种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习惯。多参加几场说明会累积经验值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说──」 「那个时候,确实有第六个人在吧?」 「……」 「请升华田土才子的怨怼吧……这句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吧?」 「……」 「是这样没错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我们执行四隅之间这个仪式,结果召唤出田土才子的幽灵成为第六个人,或许泽中是因此才死的。」 「事到如今你干嘛……?这件事,那之后你明明一句都──」 「因为我怕你会在意。」 「……」 「但是,我回想那个时候的情况,越想越觉得只有我们召唤出田土的幽灵这个──」 「少蠢了。」 「你不否认这世界存在灵异现象吧?」 「这和那是两件事。」 「差在哪里?」 是哪个地方不同呢?其实茂也回答不上来。真要说的话,不过是这种现象不应该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 「我也认为灵异现象不会这么简单就发生,或是自己怎么可能会遇到。」 面对沉默不语的茂,健太郎以一种开导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存在即使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的状况、环境、场所的话,或许反而出现灵异现象才是理所当然的。」 「……」 「在这层意义上,那个地下室备齐了所有条件。过去曾有人因无妄之灾而枉死,那之后又出现新的死者,而我们在那里执行了一种能够称得上是降灵术的仪式。」 「……」 「当然,我们之所以会挑选那个地下室当作四隅之间的舞台,是因为那个房间不仅是正方形,还能制造出全面的黑暗,又是一个完全空旷没有家具等其他杂物的空间──这些我们所要求的严苛条件,那个场地都完全符合。」 「……」 「所以,我们就选择对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吗?」 「……」 「在这一点上,尾田间恐怕是有所误会了。我们是因为之前发生过女性自杀和田土的事情,才会半是好玩地选择那里执行仪式──这点。她一定认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亵渎死者的想法。」 「……」 「但是,比起那些我们是──」 「不能说没有。」 健太郎用眼神催促他讲下去,茂接着说: 「就像你说的,会选择那个地下室主要还是因为地点的问题,这点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与其在从来没有发生过恐怖事件的地方举行,在实际有人过世的空间实行仪式,第六个人出现的可能性会更高吧──多多少少我心里还是有这种期待。」 「的确。」 「这一点,你也无法否认吧?」 「嗯。」 「只是我认为就算第六个人真的出现,那应该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只要抽到星星的人说出愿望,然后开灯,就会马上消失了……」 「是呀。」 「第六个人可能会是那位自杀的女性,或是才子……这种想法的确曾经闪过我的脑海。不过我觉得就算真的有东西出现也不会是特定灵魂,而是更不知名的存在吧。」 「也可能根本不是灵魂。」 「嗯,更不同的存在。结果……没想到加夏会因此死掉……」 「因为召唤出了田土的灵魂──只能这样想了吧? 」 根本无需健太郎指出来,其实打从那一晚开始,在茂脑海的角落里,那令人恐惧的想象就挥之不去、不停隐隐作乱着。只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那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假设是这样好了,为什么只有加夏死掉了呢?」 所以他忍不住要跟健太郎唱反调,挑出反驳的理由,让自己能借此稍微安心一下也好。 但是,健太郎十分冷静。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循环外面,比我们更容易成为目标。泽中离开圈圈后,第六个人进入入野和我中间,她要触碰第六个人,而我要被那家伙触碰。」 茂虽然不是当事者,但光想象那个情况他上臂就爬满了鸡皮疙瘩。 「因为我和她都有直接与第六个人接触,无论哪个死去都不奇怪。不过,比起触碰对方,被对方碰到的我可能性应该更高。」 「应该吧。」 当事者本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在意,所以茂不假思索地就附和了。 「但结果却是泽中,应该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的行为和大家不同,所以被对方盯上了吧?」 「可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耶。」 茂并非还有心情开玩笑。而是如果他不讲一些有的没的,实在无法继续听健太郎讲这些。 不过,一旦茂了解到健太郎无意回应他的插科打诨时,就具体地切回主题。 「那就假设第六个人是才子好了,那又怎么样?就算她真的出现了,加夏也不一定是她杀的吧?也有可能是加夏因为她的现身而太过害怕,导致惊吓过度而死。」 「但是,有那句话。」 「……」 「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才传来泽中倒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个情况下,田土有没有杀意这点不太构成问题。因为她的出现造成泽中死去,这个事实──」 「我懂了,那么,是要怎样?请人来地下室作法吗?把上次呼唤出来的才子灵魂,这次再请她离开吗?」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吧?」 「你是说……如果不作法,才子的灵魂就会在那个地下室不停徘徊吗?这样的话干脆把地下室整个封起来如何?反正学校迟早会关闭月光庄,到时候是会整栋卖掉或是拆掉作为建地我是不知道,但那样才子也不会化为幽灵现身了吧?」 「……」 「你是想说,那样才子的灵魂更是会逗留在那里吗?为了不要让她之后再危害到其他人,我们应该要负起责任作法除灵吗?」 「也是有这个意思,但那或许是附带的结果。」 「那么,最重要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考虑到以后的事情,而是担心现在。」 「现在……?」 「你认为只到泽中,一切就结束了吗?」 一瞬间,茂听不懂健太郎这句话的意思,但当他一察觉到其中涵义,背后立刻起了阵阵鸡皮疙瘩。一股寒意窜起让他浑身冰凉,根本就不需要店里那台不断吹送凉风的冷气了。 「我个人认为泽中过世的理由,就像我刚刚推测的那样。不过,这或许只适用于当下的状况。」 「还有后续……?」 「也有这个可能──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 茂此时才首次感到今晚的健太郎有些不对劲。 健太郎平日基本上沉默寡言,只有讲到怪奇灵异话题时才会显得多话。或是他虽然在别人面前不太讲话,但在百怪俱乐部的活动中,以及和茂单独相处时,也会适时发言。从这点来看,现在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会显得不自然,只是,以他来说还是话多得不寻常。 还有另一个可疑之处。平常就算是讲到神秘学领域的话题,他对于无法确信的资讯和难以辨别真伪的解释,一向都刻意保持距离。的确难以否认「田土才子作祟」这种说法在百怪俱乐部成员间传开来的可能性,不过,这个状况顶多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既然要这样解释的话,不是也还有其他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吗? 这家伙是知道了什么吗……? 眼前的健太郎突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陌生人。这与因为第六个人而感到的恐惧不同,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战栗感从茂的脚底传遍全身。 「茂你……什么都没发生吗?」 健太郎唐突地问。 「你、你指什么啦?」 「这几天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类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你有吗?」 「我看到……一个像是黑衣女子的东西。」 「黑衣女子……」 他想起才子的哥德时尚,不禁全身一震。 「像是一个头发很长、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 「──你说像是,所以不确定吗?」 「因为只是瞥到一眼……」 「那种女生偶尔都看得到吧。虽然现在是夏天,但那种黑色服装在某个年纪的族群里应该还满流行的吧?」 「我是在半夜看到的,在宿舍里面。」 「咦……真的假的?」 茂惊讶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健太郎开始叙述昨晚发生的事。 「在交谊室举行的百怪俱乐部的聚会──结果那次好像变成最后一次就是了。那之后大家不是各自回房间吗?为了转换心情,我开始看起书,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就跑去洗澡。洗完澡后喝了啤酒,打算直接去睡觉。但是睡不着。我也喝了一些威士忌,果然还是不行。所以又开始看书,不过因为半醉半醒,结果也没办法进入状况,又完全不想看电视,我简直是束手无策了。我想那不如喝个咖啡让头脑清醒一下,再看书看到睡着算了,就走到大厅去。」 茂一边暗自心想今天晚上健太郎果然有够多话,一边适时回应,促使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夜灯亮着昏暗灯光的大厅南侧,设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其中一台在夏天也有卖热咖啡和红茶。健太郎买了热的黑咖啡后,就到附近交谊室的椅子坐下来。 他打算先喝一杯看看状况,如果还是无法清醒,就再买一杯热咖啡回房间。 交谊室位在大厅东侧墙边,总共设有五间。虽然只是用隔板区隔开来的简单空间,不过有趣的是,交谊室和墙壁之间也有隔板隔开。这是因为东侧墙壁中央有仓库的门,北端也有通往地下室的门的缘故。 健太郎当时坐在最南端的交谊室里的椅子上。 当时只有自动贩卖机轻微的运转声,以及宿舍庭院内的虫鸣在寂静无声的大厅中飘荡着。午夜时分的大厅无比安静,就连啜饮咖啡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清晰。 但是,突然传来一个奇妙的声音。似乎是在拍打某种东西、单调反复的声响,不过声音质地闷闷的,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某处,透过墙壁和地板的震动传来那般。 从哪来的呢?健太郎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发现那声音是从地下室发出来的,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哒……哒……哒…… 虽然变化十分细微,但音量逐渐越来越大,他发现那个轻微声响,是某个人从地下室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他想要立刻逃走但双脚完全动弹不得。自动贩卖机这侧的交谊室距离地下室的门最远,只要躲在这里,不管从地下室上来的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不过,他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时候,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 蹬……蹬……蹬…… 健太郎知道那东西已经非常靠近一楼了。他一如此判断,就立刻从墙边隔板探出半个头来,悄悄窥视着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 蹬……蹬……蹬……蹬…… 脚步声轧然而止。就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的另一边,那个声音停下来了。 在昏暗的灯光中,那扇门缓缓打开。健太郎凝神细看,但门后只有一片黑暗。就在此刻,那片黑暗蠢蠢欲动,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跑了出来。 笼罩在夜灯微弱光线中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长发的黑色人影。 无预警地,那东西突然往健太郎方向望来,他赶紧将头缩回去。 被看到了……? 他躲在隔板阴影里全身绷紧。 唰……唰……唰…… 那东西往这边靠近了,沿着墙壁和隔板中间的细长通道,直直地往健太郎所在之处前进。 健太郎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他还是在心中想着──无论如何我得赶紧逃走。他蹑手蹑脚地向后退,悄悄离开交谊室。接着和那东西的行进方向相反,朝地下室的门移动,总之先躲进最靠近的那间交谊室里。 几乎是同时,那东西的气息止住了。健太郎正疑惑那东西是消失到哪去时…… 唰……唰…… 又有声响传了过来。不过,马上又停止了。这难以捉摸的连续行动,更加煽动健太郎内心的恐惧。不过,在察觉到其中意义的瞬间,他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了。 那东西正一间一间窥探聊天室! 那东西马上就会过来了。这样下去的话我会被发现的。但现在也不能逃出去。 哒……哒……哒……哒…… 在隔壁聊天室的前面,那东西的声音停住了。 健太郎赶紧──但是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搬动墙边隔板从缝隙钻到另外一头,在将隔板恢复原状的瞬间,就感觉到那东西正在观察交谊室的气息。真是千钧一发。他一这样想,身体就自然地开始发抖。 他慌忙放开抓着隔板的双手,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因为他担心震动会随着指尖传过去而发出声响。 在这片薄薄的隔板对面,从地下室上来的那东西就在那里…… 如果那东西从交谊室绕回来,健太郎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虽然可以从墙壁和隔板中的通道往里面前进,但一定会在途中就被发现。这样的话,还是把隔壁聊天室的隔板搬开一点躲进去呢?他正绞尽脑汁想对策时── 哒……哒…… 又传来那东西开始移动的声音。 啊、地下室…… 还有一个可以逃命的地方,就是那东西刚刚出来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门就在他的右手边,只要迅速打开立刻闪身进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但是,地下室是死路一条…… 万一被那东西发现追过来的话,一切就完了。他只能跑下楼梯、奔过走廊,最后藏身在最里面那间房间。 不舒服,我不想去那里…… 健太郎想象着自己被逼进地下室最里面那间房间的画面,就立刻恐惧到快要精神错乱了。 哒……哒……哒…… 那东西又动了。健太郎集中全副精神。他依然无法决定那东西要是往这边靠过来,自己该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他屏气凝神地竖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 那东西的气息渐行渐远。 健太郎背贴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要是那东西往我这边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 ──在他讲出结论的此刻,茂才首度能够顺畅呼吸。他似乎是听得太过投入了。 「所以那东西没有发现你吗?」 「嗯……」 茂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今天晚上健太郎会如此多话。 是因为恐惧…… 在半夜的大厅,看到从地下室上来的黑衣女子。那时体验到的战栗感受依然残留在体内,到现在都挥之不去,才会让他话多地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那么,你觉得那东西是才子吗?」 「我不知道……」 健太郎边摇头边说: 「只是,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吧?」 「的确……」 「都从地下跑出来了。」 「不过──」 茂开口询问他从听完健太郎的故事后就一直在意的一件事。 「那东西往哪儿去了呢?」 健太郎听到茂的问题,就一直盯着他的脸,如此回答‥ 「往女生宿舍的方向……」 十一 访客 茂找健太郎一块儿去中华料理店的差不多同一时间,姬终于从房里出来了。 「点子,你在忙吗?」 只是,她一边说话一边走进转子房间的身影毫无半点神采,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还好吗?你有睡吗?」 姬直到刚刚都没踏出房门半步,就算转子拿宿舍阿姨做好的饭团过去,她也只是一直躲在棉被里。 昨天晚上她几乎没什么睡。 起初转子也是这么推想。不过,从下午到现在她去探望姬两次,察觉到某种奇异的感觉。姬看起来并不像在睡觉,那么她在做什么呢?转子再次仔细观察后,发现她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躲在棉被里。 那身影简直就像只要遮住恐怖事物看不见就好的小孩般,紧紧地缩在棉被里面。 恐怖事物……? 确实加夏的死十分骇人,才子和自杀身亡的女性这两件事也都让人十分恐惧。但是,一大早就窝在棉被里,这也实在太不对劲了吧。 小姬是怎么了呢? 转子虽然担心,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观察一下。因为姬的身上传来不欢迎别人贸然打扰的气息。 所以傍晚时分姬自己主动来找她,让她心里很高兴。 「──你看起来还很想睡呢。」 你的脸色很差哦……转子差点讲出真心话,但总算还能及时改口。 「嗯……头有点昏昏沉沉的。」 「你有吃药吗?」 「没关系不用,谢谢。」 「你吃饭团了吗?」 「嗯,很好吃。就算一整天什么都没做,果然还是会肚子饿呢。」 「你晚餐要怎么办?还是拜托贵子阿姨帮你煮个乌冬面什么的?」 「啊,也好。虽然也不是没有食欲……」 「不过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吧?」 「嗯……但对阿姨有点不好意思──」 「贵子阿姨应该会很乐意帮你煮面哦。」 「嗯……」 此时姬垂下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子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吗?小姬!」 转子第一次看到她哭是在加夏过世的时候,平常从没见过姬掉眼泪;在转子眼里,今川姬的形象就是认真可靠、个性开朗。转子甚至认为她们两个能够立刻一拍即合,主要原因或许是由于姬和天满路千寻有一些相似之处。 「才子她过世的时候……」 姬哭哭啼啼地开始说话。 「我那时候真的很震惊。但是一想到或许她的死自己也有责任,就觉得很害怕……」 「怎么会……小姬你去最里面那间房间时,才子已经倒在地上很久了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要是那时就马上叫救护车的话──」 「那个是社长和副社长决定的,小姬你那时候才一年级,根本没办法发表什么意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 「我也是一直这样跟自己说的,可是……」 「事情就是这样哦。」 「但是,还有加夏学姐的事呀。」 「咦?那个时候是──」 「不,我不是指加夏倒下来的时候,而是指户村跟我们宣布,他偏偏挑了那个地下室举行四隅之间的时候。」 「你那时候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呢。」 那个地点对她来说,残留着过往的惊悚记忆,她会有那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那时候我就应该退出的。当时加夏看起来也很震惊,我想她当时一定是反对执行这个仪式的。」 「不过后来被社长说服了吧?」 两人在大厅交谊室里交谈的画面,顿时在转子脑海中浮现出来。 「大概是吧,所以当时我应该要退出的。」 「那个……」 「要是我向点子坦承过去发生的事,拜托你也不要参加,那么就算有佳人来替补,人数还是不够,这件事情自然就会取消……」 「我们社长是那个户村茂哦,他一定会再找别人来的。」 「现在是暑假,没有多少人留在宿舍。而且二年级以上的人都知道才子的事,不可能会有人来帮忙的。」 「……」 「当时要是我说什么都坚持退出的话,加夏学姐就不会死……」 「这样讲虽然有点冷酷──」 转子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减轻姬的罪恶感才行。 「加夏学姐是自己决定要参加仪式的吧。她会抽到星星记号也不过是碰巧而已。那个时候她会站在那间房间的正中央,至少有一半因素可说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所以小姬你──」 「不是这样……」 「咦……?」 「我后悔的点是,我太看轻那种仪式了。我心想反正不过是百怪俱乐部的余兴活动,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 姬当时在听四隅之间的说明时,确实是不停地在揶揄茂。只是当她一晓得地点是在那个地下室,整个人就突然变得不对劲。她大概是担心会冒犯死者吧? 转子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姬神色懊悔地说: 「我一直在想,这应该是惩罚吧。但那时社长说不会用到最里面那间房间,我就想……这样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加夏看起来好像打算参加,点子你什么都不知情,要是我在那个时间点退出的话,户村他们搞不好会认为我是胆小鬼……这样一想,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嗯……」 「要说我完全不害怕,那肯定是在骗人的。但说老实话,我觉得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哪里知道……」 「那个时候,第六个人出现了吧?」 姬用力地点头。 「那东西……你认为是才子吗?」 姬再次点头。 「加夏学姐会死,是因为这个缘故?」 姬三度点头。 「只不过,我那时只觉得是受到惩罚了。」 「惩罚?」 「我根本没想过可能是第六个人出现了,或者那个人可能是才子这种事。当时就算有人这样跟我说,我想我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但是,小姬,你刚刚不是才──」 「其实,昨天半夜──」 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 虽然她不认为四隅之间的仪式引发了灵异现象,也不觉得加夏是因此送命的,但有一个人死亡这件事还是不争的事实。明明知道曾有两个人在那个地点丧命,还半是好玩地举行这种仪式,就是落得这种下场。 这一定是惩罚。 她从幼时就同普通人一般,对神佛持有一定程度的信仰,也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因果报应。但是,鬼魂作祟或诅咒就让人怀疑只是一种迷信。就算真的存在那样的世界,能在世间引发骚动的难缠家伙,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大摇大摆地在眼前现身。 泽中加夏的死,顶多就是一起不幸的意外。只是,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茂对转子坦承去年的百物语大会和才子过世的事情时,站在旁边的姬听了之后,懊悔的念头一波波汹涌袭来。 我让才子的死白费了。 犯下同样的错误,又有一个人过世了。她心里一出现这个想法,就整夜难以成眠。 不过躺在床上后,还是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突然间,她感到一阵冷风吹拂,醒了过来。现在明明还是夏天,昨晚的风却十分凉爽。窗户敞开着,所以房间里── 咦……? 凉风顺畅地流动着。就算把窗户开到底,吹进房间的风也不可能穿过整个房间,因为气流没有出口。风要能贯穿房间,只有走廊那侧的房门打开的状态下才有可能。 但我应该有锁好呀……? 日光庄和月光庄的女生宿舍过去时不时就发生浴场被偷窥、内衣被偷走这种意外。所以新生搬进来时,学姐都会再三叮咛就寝前房门一定要上锁。睡前锁门已经成为不需经过大脑思考的反射习惯了。 但是,有风……? 在闷热难以成眠的仲夏深夜中吹拂的,应该是凉爽舒适的微风。不过,夜风轻轻吹拂过后颈时,全身一阵发寒、汗毛根根直竖。 姬睡觉的方向是身体背对窗边,正面朝着房门。她心惊胆颤地将眼皮悄悄打开一条细缝,虽然在一片黑暗之中,仍然清楚看见房门微微朝内侧敞开着。 不会吧……难道我忘记关门了? 不,不可能。我躺上床前确实有锁好门。就算真的忘了锁门,门也从来不会自己打开。 这个瞬间──那扇门就在眼前缓缓开启。 色、色狼……? 她的担忧充满现实感。独居女性遭受侵犯的新闻时有耳闻,而暑假期间人烟稀少的女生宿舍,不正好就是色狼下手的绝佳目标吗? 她正想要大叫的那个瞬间── 朝向内侧打开的门缝中,忽地出现一张黑色的脸庞,看起来像是一个长发披肩、全身漆黑的女子。 姬瞬间全身爬满鸡皮疙瘩,汗毛直竖。 仅从门后露出脸庞的黑衣女子牢牢地盯着姬瞧。虽然因为她脸上罩着黑色面纱所以看不清对方的双眼,但毫无疑问地她一定是正凝视着这里。 接着── 黑衣女子慢慢开始有了动作,打算进到房间来。 那个瞬间,姬立刻抓起枕头旁的电话话筒并按下「1」的按键,尖声哭喊拜托宿舍阿姨马上过来。 她回过神就听见敲门声,还有担心地叫唤自己的声音。她慌忙下床跑到门边,发现门果然锁得好好的。 一打开门,宿舍阿姨就走进房里关心姬的情况。姬告诉阿姨方才发生的事后,阿姨虽然惊讶地回应「这个嘛……」但实际上心底仍是半信半疑的态度清楚地传达出来。门不仅关着,又锁得十分牢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走廊那边打开。 宿舍阿姨似乎认为……她一定是做噩梦了吧。姬虽然想主动说明情况并非阿姨所想,但她现在连这点力气都不剩了。 宿舍阿姨似乎一直陪在情绪激动而畏惧的姬身边,直到她入睡。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早上了。」 听完姬的话,转子才知道自己去她房间叫她时,姬才刚刚清醒而已。 「这样的话,你之所以会一直待在被窝里──」 「因为我太害怕了……」 「……」 「我终于知道原来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不敢从被窝里出来……但是我发现天就快要黑了,又开始觉得一个人待在房间实在太恐怖了,所以就──」 来找转子。 那天晚上,两人无论是吃晚餐、洗澡或洗脸,一直形影不离。睡觉前,姬提议去跟宿舍阿姨确认房间的备用钥匙,而钥匙的确好好地保管在阿姨那,不可能有人能够随意拿走。 正巧那时健太郎从外面回来,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酒气薰天。姬一听说他是厚着脸皮来拜托阿姨做宵夜,就生气地说: 「你又要增加阿姨的工作了吗?」 「我八月反正也算是在放暑假,晚上都会看书看到很晚,没关系哦。」 这样说来,昨天晚上明明都半夜了,宿舍阿姨还能立刻接起内线电话赶到姬的房间,也是因为她还醒着吧。 姬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给阿姨添了额外的麻烦,就闭上嘴不再出声。宿舍阿姨一边留意到姬的转变,一边和健太郎走到餐厅。 如果此时姬不是对着健太郎抱怨,而是问一句茂怎么没有跟他在一起?或许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了吧。 然而,当两人一回到转子房间,就立刻爬上同一张床就寝了。 十二 第二个人…… 两人走出中华料理店,茂问健太郎要不要一道去酒吧。他今天就是要喝酒,先喝个酩酊大醉再说。 健太郎沉默地跟着走。然而,他在第一家店里的多话仿佛是个谎言般,他在此几乎没有开口,只是一杯干过一杯。 「好!今晚就痛快喝一场吧!」 茂也喝得比平常还要猛,不过他倒是滔滔不绝地说话,内容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只是他嘴巴不讲点什么内心就会慌乱起来。要是两人之间出现沉默的空隙,健太郎似乎就会再度提起那个恐怖的经历,他极力避免这件事情发生。 随着时间过去,茂渐渐搞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因为眼前的健太郎总是有所回应,所以他就忘我地说个不停,举起酒杯的手也是从未停过。 「喂,该回去了。」 直到有人摇晃自己肩膀,他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不知何时起就趴在桌上,似乎是不小心睡着了。 「再去……另一家店怎样?」 走出店门,茂邀健太郎续摊。 「不,我有点饿了。刚刚在中华料理店讲话讲得太认真,都没有吃到什么东西。」 「不然去吃拉面好了!」 「我比较想吃贵子阿姨煮的宵夜。」 「陪我一下啦。」 「今晚先到这边好了。」 结果,两人在离开那间酒吧后就分道扬镳了。 茂犹豫片刻后决定去田幡町,那里有许多雅致舒适的小酒馆。他在夜风的吹拂下迈出步伐。 这种半醉的程度是……不行的。 自从加夏过世后,他每晚都无法成眠。失眠多日之后白天难免打瞌睡,但只要一到晚上他就睡不着,不喝多点的话今晚又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天亮。 只能让自己烂醉如泥到不省人事了。 道路两旁立着一般民宅,仅有零星几间屋子孤单地从二楼窗户透出亮光,几乎每户人家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香甜安眠的家呀…… 茂一思及此,突然心生羡慕。人类要是也能像那样安稳地入睡就好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寂静无声的住宅区里,在一个人影也没有的深夜街道上,内心突然浮现仿佛要迷失在另一个世界的不安感受。不,并非不安,而该说是一种愉悦感吗? 这个世界中灵异现象是存在的── 茂一直如此相信。不过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只要能体验到诡异的气氛或幻想般的气息,他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他从不局限于真实发生过的怪谈故事,只要能够引起类似感受的事物,无论是怪奇小说、恐怖电影、灵异照片、鬼屋、灵异地点,什么都好。 最优先的条件是──刺激恐怖的东西。只要能达到一定程度的效果,无论素材是真的或捏造的,他毫不在意。只要,那东西不会实际降临到自己身上…… 应该是凉爽舒适的晚风,却让茂浑身一震,他稍微加快脚步。但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脚步显得紊乱。 那家伙,居然怕到那种程度…… 硬要区分的话,健太郎是个理论派。神秘学领域当然不可能符合逻辑思考,然而他的立场却始终不变。他在某种意义上和茂十分相似,比起判断怪异现象的善恶,他似乎对于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还有现象发生之后人们的反应机制更加有兴趣。 但是,那家伙昨天深夜亲眼看到了从地下室上来的那个黑衣女子…… 健太郎和自己不同,个性认真严肃,绝对不可能编出这种谎言,这一点茂比谁都还要清楚。平常他就是如此了,现在在有一个人过世的情况下,他更是绝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加夏…… 她会抽到画有星星记号的纸签绝非偶然。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写着「a1」、「a2」、「b」、「c」、「d」的纸片上,画上任何星星记号。 「要是第六个人真的出现了怎么办?如果它还排在我前面或后面的话……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对于无法爽快答应加入、不停叨絮这种烦忧的加夏,茂提出的妥协方案就是,从一开始就把星星记号的任务交给她负责。 「就算第六个人真的出现,也是在你离开四角形循环之后,这样你就可以安心了吧?而且,你还可以许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 茂的说辞奏效,好不容易挽留住加夏。结果,事情却演变成那样……茂自然觉得不寒而栗。 第六个人真的出现了吗……? 加夏会死,是因为才子在作祟吗……? 说老实话,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在那个地下室已经死了三位女性,果然还是让人隐隐感到冥冥之中有某种因缘宿命存在。实在不应该在那种地方,执行四隅之间这种仪式的。虽然已经太迟了,茂还是有在反省。 尽管如此,虽然或许对加夏显得有些无情,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茂是这样想的。然而,健太郎却讲出那种惊悚的事── ……有人在看我? 茂突然有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阵颤抖沿着背脊一路往上爬。不过他马上找回冷静的判断力。 啊、健太郎那家伙果然还是回来找我了吧!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宿舍了,但是他一定也还喝不够,所以又走回来了吧。 茂苦笑着迅速回过身。 一个人也没有…… 道路的右手边有个公园,左手边则是公寓大厦,两边都丝毫不见人影。大厦每层楼的走廊都点着灯,前面路灯也发出光芒。但是另一边的公园只有厕所正面的电灯微微亮着,极为昏暗。因为对面透着温暖的灯光,更显得园内景色笼罩在一片黑暗阴霾之中。 在那片黑暗中有东西在动。他不禁感到心惊胆战,差点拔腿就跑,但还是按捺住逃走的冲动凝神细看。 荡秋千在摇晃着…… 当然没有人坐在上面。虽然从刚才就一直有风吹拂,但是风也没有大到可以吹动公园荡秋千的程度。 拐──叽、拐──叽……微微传来铁链的摩擦声,看起来像是有谁本来一直坐在上面,直到刚刚才跳下来一样。 想太多…… 他正打算加快脚步离开时,就听到奇妙的声音。 铿……铿……铿…… 那是从荡秋千旁、溜滑梯的另一头传来的声响。简直就像是一阶一阶爬上溜滑梯铁制阶梯的脚步声…… 茂明明想挪开视线,却忍不住一直盯着看。他明明想捂住耳朵,反而更加专注聆听。当然他没有走近公园,茂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黑暗里的溜滑梯上。 铿……铿……铿……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缓缓浮出溜滑梯平台上方,那是一个长发女子的头。 从溜滑梯的另一侧,黑衣女子正在看着这边。 茂如脱兔般拔腿就跑,没命似地朝田幡町狂奔。然而,他马上就气喘如牛,脚步也沉重不堪。酒精在体内发挥了强大的威力,他头开始痛个不停。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打算向前移动,想尽量离公园远一点,恐惧驱策着他绝不能停下脚步。 我不行了…… 就在他快要倒下之际,总算跑到国道上了。田幡的酒馆街就在这条马路对面而已。这里就算半夜依然有许多车辆频繁来往,卡车旁若无人地高速奔驰着,不可能直接横越马路。偏偏设有斑马线的红绿灯又有点距离,茂他们总是走天桥过去。 他脚步蹒跚地爬上阶梯,心里思索着应该回宿舍才对,但是只要一想到回去得经过那座公园旁边,就马上打消这个念头。虽然迟早得踏上归途,但一定会在喝到一半时就超过门禁时间了。 站在天桥上,茂低头回望方才走来的路。 路灯照耀的昏暗马路,延伸穿越过整片住宅区。不过,那里别说是黑衣女子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没有追来……? 他刚刚一路狂奔又爬楼梯,现在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暂时靠在把手上休息。此时他终于能放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转身面向另一边的楼梯。突然,某种令人不安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东西是从月光庄跟着我们来的吗……? 虽然茂和健太郎都完全没有发现,但是那东西搞不好一直隐身在两人附近。等健太郎回宿舍后,就跟着茂一路走来,该不会是这样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只好去朋友家借住了。虽然应该有不少人回老家、去旅行,或是去打工换宿,但只要多问几个人应该还是有办法。反正继续这样喝下去,肯定是赶不上宿舍门禁的。 没有必要回宿舍──茂一这样决定,心情顿时轻松不少,脚步轻快地走过天桥。 茂一走进经常前往的田幡町酒吧──「月蚀」,老板娘就出声唤他。 「唉呀,社长你今天一个人吗?」 「我本来是跟健太郎在一起,但是那家伙先回去了。比起这个,老板娘呀,我之前就讲过了吧,那个社长──不要这样叫我啦。好像我变成上班族一样,我不喜欢啦。」 「这个嘛──不过就是打个招呼呀。而且不是主任不是课长,明明都叫社长了呢。」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其他客人说的。 「我结果……顶多到课长就升不上去了。」 「不不你看看我,我可是所谓的万年主任哦。」 两位退休后过着悠闲自在生活的年长常客,纷纷苦笑回答。 「是不是,你自己看看。我愿意叫你社长你就该偷笑咯。」 「好、好。」 茂敷衍应了两声,坐上吧台座位,旋即送上杯垫的老板娘低声说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是找什么好借口骗副社长先回去了吧?」 「咦、什么意思?」 「少装了啦,你不是偷偷约好要在这里幽会了吗?」 老板娘边说边从架上拿下百怪俱乐部的酒瓶,动作俐落地加水调好,将酒杯放在茂前面。 「啊?幽会?」 「唉呀,我的讲法落伍了对吧。不过,你不觉得这个词很浪漫吗?」 「不、这个……老板娘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老板娘表情诧异地看着他。 「刚刚有一个长发女生来店里问说:『户村茂没有过来这里吗?』」 「……」 「社长你再装下去就不像咯。」 「怎、怎么样的女生……?」 老板娘用一脸觉得他死不承认不干不脆的表情望着发问的茂。不过她脸上揶揄的笑容又突然淡去。 「这样说来……模样倒是没看清楚呢。」 「她没有进到店里来吗?」 「嗯,她只是稍稍打开门,确认你有没有在之后就马上离开了,所以我也只有瞥到一眼……好像是穿着黑色衣服吧,几乎整个人都和外头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 「讨厌……那个女生不是社长的女朋友吗?」 茂的表情实在太过诡异,老板娘瞪大双眼单手轻掩住嘴,而茂只是整个人乏力般地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呀……我那时候也觉得很奇怪。看起来也不像熟人,却直接找上门来问你的行踪。我还特别好心地跟她说:『可以进来等没关系哦。』她却马上就消失了……」 此时,其中一位年长男客突然插嘴。 「哦,真的有那种女生来过呀?」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有好好招呼她吗?」 「不是,老板娘你刚刚突然就开始讲起莫名其妙的话,我吓了一大跳呢。」 另一位男性客人也频频点头附和。 「我有转头去看门的方向,但门可是关得好好的呀。我还想说老板娘该不会是开始老人痴呆了吧──」 「没礼貌!我还这么年轻!」 老板娘和男客各持己见开始吵嘴,又由第二位男性客人来当裁判评断,于是店内一口气热闹起来。 只有茂独自静静喝着搀水威士忌。老板娘眼明手快,只要杯子一空就立刻补上新的,他也就一个劲儿地喝干一杯又一杯瓶装威士忌。 那个黑衣女子超前了呀…… 如果茂在天桥上稍作休息时,她选择穿越那个有斑马线的红绿灯,应该是可以超前没错。 但是,为了什么? 茂一丢出这个问题,立刻就领悟到其中并不存在任何意义。 因为那东西就是在跟着我…… 关于超前的可能性这一点,要是对方并非人类的话,那么就连思考这个问题本身都显得多此一举了。茂领悟这点后微微苦笑,转而思索其他必须面对的问题,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如同健太郎所担心的,要是不想办法处理的话……这样下去就不妙了。 老板娘好几次想跟茂讲话,但每次看到他的表情后就打消主意。茂和来找他的那个女生之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从神态就明显可以看出老板娘在内心擅自下了结论。 嗯,确实是大大有关系呢。 茂在心中默默地回答老板娘后,他一边烦恼着该怎么应付那名黑衣女子,一边为了先排除心底的恐惧而不停地喝酒。 「喂,社长,你还好吧?」 「……」 茂似乎不知何时在吧台上睡着了。他环顾四周,那两位男性客人似乎已经回去了,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望向时钟,已经超过外面招牌注明的营业时间半夜两点了。 「啊、不好意思……」 「你走得回去吗?」 老板娘端给他一杯冰开水,看着茂确认他清醒的程度。 「嗯。今天晚上我要去住朋友家。」 「你现在才过去吗?这会打扰到人家吧。」 「别担心,完全没问题哦。到天亮前都不会睡觉的家伙多得要命。」 「是吗?那你路上小心哦。」 老板娘送他到店外,茂道过「晚安」后就往国道方向走去,无论要去谁家待着,都必须穿过那座天桥往回走。 不过,公园前面那条路还是算了吧。 从方位上来说,是必须往月光庄的方向前进,但是茂打算在穿越国道之后稍微绕个远路。 茂走在两旁路灯零星闪烁着的深夜道路上,不停打量四周动静。当然,他是在戒备着那位黑衣女子。 不在…… 他暂时松了口气,但是两户人家之间的暗巷,或者黑暗的电线杆阴影都会让他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没有,不管哪里都没看到。没事的。 搞不好那东西没办法离开月光庄的地下室太远,刚刚那座公园附近就已经是极限了……他在内心如此安慰自己。 如果行动范围真的会受到限制的话,只要事情处理到告一个段落前不要回宿舍就好了,问题是那个处理的方法。 供养……祓除……除灵……会是这几种方式吗? 但又不认识会做这些事情的人,就算要找灵能力者帮忙,该怎么找到值得信赖的人呢?要是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不仅没有任何成效,还会被骗取高额费用。就算去拜托神社或寺庙,现在这个时代的神社寺庙里,真的会有法力高强的神主或僧侣吗? 健太郎搞不好已经有一些对策了。 茂决定明天马上就跟他讨论一下。今天晚上光是听健太郎讲他遇到的事情,就已经耗尽全副精神了,但是确实有必要和他针对往后的事情讨论出个结论来。 他来到国道上,即使在这么深的夜里,来往的行车数量依然庞大。但与之相反地,周遭完全不见人影。 车辆呼啸而过的噪音毫不间断,但路上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在周遭的喧杂之中体会到诡异的寂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感受。 经过眼前的车辆里,有人坐在里面。除了开车的人,连同乘客一起算在内的话,其实有为数众多的人就在他附近。不过,那些人在几秒钟之后就会离他而去。接着马上又有新的车辆和人开过来,但又同样地立刻驶远了。所以,现在真正能说是待在这个地方的人类,真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茂体会到这点后,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赶快到另一边去吧。 他开始一阶一阶爬上阶梯,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中途还得停下来休息好几次,才又能继续往上爬。 只差一点了…… 他爬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在顶端喘口气。他正打算起步走过天桥时,双脚蓦地停住。 在天桥的另一端,黑衣女子就站在那里…… 他慌忙转身打算冲下阶梯逃跑,一口气跑到「月蚀」向老板娘求救。 但是── 茂回过头,黑衣女子就在眼前。 咦……? 他头脑一片混乱,想着非逃不可,又对于黑衣女子为什么会站在眼前这件事感到疑惑。那一瞬间的迟疑,就要了他的命。 「啊!」 他发出惨叫声的瞬间,户村茂在方才走上来的阶梯,头下脚上地倒栽葱摔了下去。 十三 委托人 「你去过医院了吗?」 弦矢俊一郎用死视看过访客并沉默地听完说明后,突然开口问这个问题。 「咦……不,我没去。」 递出某间知名企业常务董事名片、这位名叫内田的男性,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五岁左右。就连从未在公司上过班的俊一郎,也能明白眼前这位男性是正踏在所谓平步青云﹑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上。 「我……是生病吗?」 「我不是医生,没办法肯定。」 对于俊一郎冷淡无礼的答复,内田明显露出愠色。 「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你也敢收取高额费用?」 「委托费用只要依照你的心意决定即可。我是不知道介绍人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我的意见是否有帮上你的忙,这点由你自己判断,然后再由你决定一个你认为恰当的金额,这样就可以了。」 他是沿袭外婆的做法,然而他一直到最近才终于注意到,就是因为这个方式才让侦探事务所的经济状况一直很拮据。 外婆的情况是就算她拒收谢礼,几乎所有委托人都会坚持:「无论如何都请您收下。」确实地将谢礼交到她手中。而且有些委托人的谢礼可是巨额天文数字,和俊一郎所收到的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要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请你说清楚我这到底是不是生病。」 「我这边能够判断的,首先是委托人是否面临急迫的死亡威胁,再来就是那个死亡的真面目是什么──」 「就是这个。既然要彻底查明死亡的真面目,那么委托人遭到病魔纠缠时,不找出那个病名就没有意义了吧?」 「所以我说,那是医生的工作。在这里只是要确定死亡的种类──」 「死亡的种类是什么东西呀?你该不会是想随便呼拢我吧?搞什么,要不是有那封介绍信,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内田会心生疑虑倒也不是没有理由。无论怎么看,弦矢俊一郎就还不到二十岁,态度又丝毫不亲切,他给别人的印象,比那种表面殷勤﹑内心却瞧不起对方的人还要糟糕,总之就是冷淡到了极点。 「就算统称为死亡──」 他现在也对委托人的恶言相向没有任何回应,平静地开始说明。 「有因为天然灾害或交通事故过世的情形、也有因为随机杀人事件或保险金而惨遭杀害的例子、或是选择自尽等种种情况。」 「……」 「就算只看性命被某人盯上而遭受威胁的这种案例,又会因为你是不特定多数被害者中的一位、某个群体中的一位、或是顶多牵涉到你个人,而有极大不同。」 「原、原来如此。」 听了俊一郎的说明,内田似乎也能够理解了。 「只是你的话,看不出这些情况。」 「是这样呀……」 内田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在听到自己没有被他人杀害的危险后,不禁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了吧。 「但是,马上去医院做检查比较好。」 「啊、很危险吗……?」 「可说是阴霾密布。」 「什么意思?」 「就是似乎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况危险不稳定的意思。」 「你这么年轻,讲话却像老头子一样──」 几乎可说是由外公外婆养育成人的俊一郎,从小就经常听到两人在对话里掺杂四字成语和谚语。可能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他总是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个、是、是会威胁到性命的……疾病吗?」 「所以我不是说,这个要去医院做检查才知道。」 「我、我……会死吗?」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 内田身上清楚出现了死相,他从头顶到脚趾,整个身体的右半边都笼罩在黑色的雾霭之中。 能够辨认他人身上出现的「死亡阴影」──这种特殊能力是俊一郎自幼即拥有的,也因此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烦恼、伤害、受人欺侮,遇到恐怖遭遇……各种极为痛苦的体验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不过,他现在为了发挥这个能力,在东京神保町产土大楼开了「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 建议他自力更生的人,就是他住在奈良杏罗町的外公弦矢骏作。话说回来,一开始将能够看见死相的这份特殊能力命名为「死视」的人,正是身为怪奇幻想作家、拥有部分狂热读者又孤芳自赏的外公。 「我呀,其实一直有在写一本叫作『死相学』的书。」 俊一郎搬来东京前,爷爷对他坦白了这个秘密。他将俊一郎看到的所有死相,以视觉要素为基础归类整理,并进一步分析每个项目的显示方式,最终目标则是写出一本能建立一个完整体系的学术书籍。 外公至今的作品主要以小说为主,所以俊一郎听到这个计划时也吓了一跳。不过当俊一郎体悟到外公着手撰写「死相学」的动机,是为了能够对因为拥有特殊能力而受苦的孙子有所帮助,其中蕴含着外公对自己的关怀后,就希望能够尽量提供协助。 但是外公也说: 「只要能成为良好的题材,我也会考虑用在小说创作上。」 所以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几分是在为俊一郎着想。 其实,外公有把灵媒外婆爱老师驱除灵体和附身魂魄、祓除诅咒和封印怨灵等事迹当作怪奇小说题材的前科。因此,把他的行为完全看作是为了孙子而苦心钻研,单纯为此感到喜悦──这样好吗?俊一郎至今尚未决定。 尽管如此,对于被昵称为「爱染老师」,从全国各地都有访客前来求助的外婆来说,外公的这种行为对她的工作是大有助益。 因为,外公所写的怪奇小说并非只是单纯的故事创作而已。 外公外婆位于杏罗町的家里有一个中庭,里面供奉着一个冢,那是外婆封印被驱除的灵体的地方。但是,那些东西经年累月地增加、蓄积、聚集在此,随着时间拉长就潜藏着爆发出惊人力量的风险,有朝一日可能会冲破封印。 所以外公就拿被祓除的恶灵为题材创作,将它们封印进名为小说的另一个封闭世界──执行双重防卫策略。 不过外婆对此的说法则是: 「那个哦,一开始只是你外公想不到怪奇小说的题材,才来参考我客人的故事。没想到后来发现刚好有这种功效。外婆我对这件事情呀,说真的也是大吃一惊呢。」 所以俊一郎也不晓得哪一种讲法才是真的。但是因为这两人的「携手合作」至今依然持续着,所以那个成效倒是千真万确的,自己继承了外公外婆的各种才能这点也是── 「出现死相了吗?」 内田从接待用沙发起身逼近他。 「我的脸上,有、有出现死亡阴影吗?」 虽然实际上并非只有出现在脸上,而且俊一郎向来避免告诉客人死视的结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认为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让内田尽快去医院才行。 从内田的年纪和名片上的头衔来看,他恐怕在公司内部树立了不少敌人,所以俊一郎一开始怀疑或许是诅咒。为了出人头地与派系斗争,诅咒那些妨碍自己的对手或碍眼家伙──这类事件其实层出不穷。当然警方并不知晓,不,就算警方能接受这是事实真相,也无法进行搜查。因为所有被害者都是意外死亡、自杀或者病死的。 借由诅咒别人来间接杀害…… 提都不用提,执行上自是相当困难。若非积累极为特殊修行的某种术者,是不可能做到的。甚至可以说就连这种厉害角色,只要一个不小心也有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性命。 只是,几乎所有术者就算拥有这种能力也绝对不会使用。无论多么诚恳地拜托对方,这种委托立刻就会遭到断然拒绝,还反而会被对方教训一顿,劝说委托人动邪念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但是,把咒术当作生财工具之辈,在日本也是存在的。通常受诅咒者是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就是让他生病、受伤、事业失败或家财散尽等,遭遇到种种不幸。这种行为应该被唾弃,然而以此为生的术者确实存在,也是不争的事实。 关于这个领域的术者,外婆大概都有掌握相关资讯,因此当被害者来找外婆帮忙时都能应付自如。甚至有时诅咒太过恶质时,还会实行反诅咒。 不过,就连神通广大的外婆,也有一位让她感到十分棘手的术者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对方的来历,听说他也不会直接和委托人碰面,切切实实是个谜样人物。 这个谜样人物的存在是之前就在众人间流传,传闻中也的确有些受害者实际遭他诅咒而死去。只是,要追究其真实性的话,都还仅仅是流言蜚语的程度,顶多算是这个业界内部的都市传说罢了。 但是从今年春天开始,他奇异地陆陆续续展开显眼的行动。本人当然是绝对不会公开抛头露面,只不过,让人怀疑这号人物隐身幕后操控全局的案件开始增加了。 其中规模最大的例子,也能够称为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第一号案件,就是今年春天在世田谷区音槻入谷宅邸内发生的、入谷一家连续离奇死亡案件。 为了解决可称为「十三之咒」的全新咒法所引发的连续杀人案件,俊一郎潜入入谷宅邸,经历千辛万苦后终于勉强获得胜利。 黑术师…… 不知是从何时、又从谁开始的,业界内开始用这个名字称呼他,讲出这个名讳的人们,无一例外都笼罩在畏惧的氛围中,与昵称外婆「爱染老师」时的敬爱之情,呈现鲜明对比。 「是、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在作祟吗……?」 内田更加探出身子。 出现死相就等于作祟或诅咒──一般人多半都是这样联想的,这点俊一郎早就从长年经验中了解得一清二楚,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为了练习控制死视的能力,从孩提时代就一边帮忙外婆的工作一边修行,自然有许多机会看到如同内田的反应。 「并非如此,反而可说是有什么东西,在通知你身体出了异状。」 「什么东西……是什么?」 「这个嘛……这点我不清楚。」 虽然俊一郎确实只拥有死视这个特殊能力,但他也察觉到这恐怕是与委托人的祖先有关。 他这样猜测的理由,是因为内田叙述的内容── 最近我经常做同样的梦,梦见自己站在满是砂石的河岸边,只有右脚浸泡在河水里。河水冰凉又舒畅,就在我正打算下水时,有一位穿着白色和服的老婆婆抓住我的左手,拉着我不知道想到哪里去。那张脸十分狰狞吓人。 头、肩膀、手肘和膝盖等处频频撞到东西。在俊一郎询问之下,发现全都是身体的右半边。 在公司上班时会飘来线香的气味,但是根本没有地方在点线香,其他同事也没有人闻到。追问这一点的结果,发现气味都是从他的右手边方向传过来的。 这几天梦里的那位老婆婆开始出现在视野一角。当然就算四处张望,周围也没有半个人。而且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仔细追究这个状况后,果然也是只有进入右半边的视野里。 从以上描述和死视所观察到的死相情况来看,俊一郎认为内田恐怕有中风的危险。几天后会突然倒下,右半身麻痹,接着就这样丧失性命。所有现象在在都显示出那个征兆。 由于最近奇怪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内田在应酬喝酒完的回家路上,一时冲动地请路旁的占卜师帮他看看。结果那位占卜师说他出现死相,原因是祖先灵魂的业障,想要获救则需要请人作法除灵。内田差点就被强迫推荐了一位据说法力高强的灵能力者。 原来如此,一整套的骗局吗? 俊一郎听到内田的话后立刻领悟。这些人的游戏规则就是,占卜师在路上寻找容易上当的客人,讲得天花乱坠胁迫对方之后,再把他介绍给灵能力者,让对方为他除灵,骗取不可思议的高额费用,然后两人再五五分帐。 但是,这对内田来说恰好成了好事一件。即使是趁着酒意请对方看相,但那占卜师也实在太令人起疑,无法轻易相信。不过有人说自己身上出现死相,心里不可能不在意。 隔天,他找并不抗拒这方面领域的高级主管谈过,两天后就获得一封上面有合作企业常务署名的介绍信。那个收件人,就是这家弦矢俊一郎事务所。推荐的那位人物在过去曾被外婆救了一命。这种「顾客」数量相当多,而在他们的介绍下来拜访事务所的人更是为数不少。 走进事务所来的内田,与其说是半信半疑,不如说是一分相信九分怀疑的态度。那封介绍信肯定是他唯一的信心来源。 即使如此,他在和俊一郎谈话的过程中,似乎对于俊一郎口中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死相,逐渐有了现实感,现在他的眼神十分认真。 「总之,请你立刻去医院,越早越好。」 「我、我知道了,我明天就──不,我待会儿就打电话问问看能不能现在去看诊。现在还是早上,或许可以挂到下午的诊。」 「这样最好。」 俊太郎过去帮忙外婆时,只要用死视扫过上门客人就好了。他只要把自己看到的死相情状仔细描绘给外婆听,任务就几乎结束了。 但是,现在可没办法这么轻松,必须自己想办法解释委托人身上出现的死相,找出其中涵义。而且他也得靠自己找出阻止「死亡」发生的方法。 亦即── 委托人是注定在不久后,即将因为尚未确定的「死因」而死亡的被害者。 弦矢俊一郎则是借由彻底查明「死因」,从「死亡」手中拯救委托人的侦探。 「死因」是觊觎被害者性命,将死相谜团展现在侦探眼前的犯人。 ──三者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俊一郎在外婆麾下修行的漫长岁月中,自然地理解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因此当他下定决心要发挥自身的死视能力自力更生时,首先就想到要开一间侦探事务所。 他送急着赶往医院的内田离去后,就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接着,他望向接待客人用的空间。 「喂小俊,那个死相绝对是中风吧。」 他是在对应该待在刚刚自己坐在上面的那张沙发后面的猫说话。 「因为黑色雾霭还很淡。」 「小俊」是在外公外婆家里,和俊一郎一起长大的虎斑猫。 「如果能马上去医院的话,我想应该可以获救。」 它追着搬到东京的俊一郎,长途跋涉从奈良跑到东京来。这段漫漫长路对狗来说也很困难,这只猫究竟是怎么一路过来的,至今都还是个谜。 「不过话说回来,是需要来看一些医学领域的书了吧……」 当显现出的死相的真面目是病魔时,俊一郎是否具备相关知识,对于死视的解释就会出现非常大的差别。 至今曾有两位显示了蛛网膜下腔出血与心肌梗塞,这种可说是接近猝死的「未来死因」的委托人前来。虽然这两位都没有能正确解读出死相涵义,但幸好俊一郎有建议他们以防万一,请去医院检查一下,因此两位都得以保住一命。 但是,因跌倒造成的头部外伤引起急性硬脑膜外血肿再并发脑水肿的委托人,由于俊一郎当时需要花一点时间找寻死相的意义,而委托人就在这段期间过世了──就在他来找俊一郎谈话后的一天之内。 因为这次经验,俊一郎深切体认到自己需要增强医学方面的知识。他并没有打算要学得太专精,只要知道现代人每个年龄层容易罹患的疾病,熟记那些特征──会出现怎样的症状,又会如何死亡,就能对解释死视结果有莫大助益。今天这个委托人的例子,也让他再次体会到医学知识的重要性。 「但是,只要知道对手是病魔的话,对我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大的进展。」 就算俊一郎在解释死相的过程中感到滞碍难行、找不出真正病因也不会有大问题,只要委托人去医院做检查,剩下的就是医生的工作了。 「这样的话,我应该叫他们都先去看医生吗?」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只要没有明显的自觉症状,人是不会自己主动上医院的。这个倾向在年纪越轻的世代中就越强,而且会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人,多少都能接受神秘学的世界。 「就算我跟他说他只是生病了,他通常也难以接受,这点真的很麻烦。」 和显现类似中风死相的内田相同,因为自己身上没有出现具体的症状,所以总是会想要寻求其他解释。 「大部分的疾病只要检查就能够确认,只要能早期发现,就能实施适当的治疗方式,获救的概率也会大幅增加。但如果是诅咒或附身,或有灵体作祟,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所以知道死相出现的原因是病魔时,委托人们反而应该高兴才对,就是所谓的一病息灾(注10),结果却──」 此时俊一郎终于注意到,沙发后头没有丝毫动静。 「喂、小俊,你有没有在听呀?」 完全没有回应。 「小俊!小俊?小俊……」 不管是大声喊、呼唤、还是柔声叫,都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 俊一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啦,这样叫就好了吧,小俊喵。」 立刻就从沙发后面传来「喵──」的叫声,虎斑花纹的小俊终于现身。 「──真是的。」 它对不满抱怨的俊一郎又「喵──」了一声,就灵巧地跳到刚刚俊一郎坐过的那张沙发扶手上,缩成一团。 被外公外婆抚养时,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俊一郎因为某种原因而几乎无法开口说话,他使尽全力能讲出的话就只有「小俊……」这个指称自己的第一人称而已。 差不多同样时期,弦矢家里有一只外公命名为「俊太」的虎斑猫。但是,就算对这只小猫说「俊太,来吃饭咯」,它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有俊太郎开口说:「小俊……」的时候,它一定会奇妙地回应「喵──」一声。因此不知从何时起,「俊太」就开始叫作「小俊」了。但是,这样子俊太郎的「小俊」和猫咪的「小俊」就分不出差别,因此最后便把猫咪「小俊」叫作「小俊喵」。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开口叫这个昵称让人觉得有些难为情。俊一郎现在讲到自己的事情时用的是「我」,就觉得让猫咪叫回「小俊」也没关系,但小俊除了心情特别好,或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叫它的时候会通融之外,其余一概不理。 要在这间侦探事务所共同生活的话,不叫「小俊」就会很麻烦。不,就连「小俊」这个称呼都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何况是「小俊喵」,这是绝对叫不出口的。俊一郎坚定决心,打算尽量避免叫「小俊喵」,要用「小俊」叫到底,然而结果就是刚刚那样。 「怎样,你也赞成我的看法吗?」 小俊牢牢盯着俊一郎的脸,接着「喵──」了一声。这是赞同的反应,于是俊一郎暂时松了一口气。 「果然没错吧,即使你看到委托人,毛也没有竖起来呀。」 因为小俊毫无反应,所以他一开始就怀疑是病魔了。不过,绝对严禁过度自信。小俊顶多只能算是陪审员一般的角色。 「这家伙可不是普通的猫。」 在俊一郎对其他人紧闭心房的童年时期,和小俊玩在一块儿时,常会被外婆这么说。那个时候他只认为那是指小俊是专属于自己的、特别的猫的意思。 但是有一次外公理所当然地说: 「啊,这家伙是化猫(注11)也说不定呢。」 据说即使是普通的猫,随着年岁增长也有可能幻化成妖。等它变得能够自己开门关门之后,似乎就能看作是一只成熟的化猫了。 自那时起,俊一郎看待小俊的态度就改变了。当然并非讨厌它了,而是因为太喜欢它,所以想知道小俊真正的样子。 「不过,你又不会在半夜时到厨房偷舔油,也没有杀了外婆假装成她本人,也不会跨在佛像上面操控它跳舞……你果然不是化猫吧。」 这是俊一郎小时候长期观察小俊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他也认为小俊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只能用「小俊能理解人类语言才说得通」的奇特经验,至今也发生过好几次。那种理解是远远超过宠物了解主人言行涵义的程度,它和人类能够完全沟通,俊一郎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不管怎么说你真是只奇怪的──」 猫呢──他讲到一半就传来敲门声。若有似无、克制而沉稳的敲门声。不过肯定有谁上门拜访了。 「来了。」 他开口回应,一边正要叫小俊从沙发上下来时,发现它早一溜烟消失了行踪。 「请进。」 俊一郎朝走廊出声招呼之后,门缓缓地被推开,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探出头来。 「那个……」 「什么事?」 他这种反应比起刚开始经营这间事务所时,已经是亲切和善得多了。 他小时候经历了无数次,明明为了对方着想才告知对方身上出现死相,却因此被误解为死神的经验,再加上人群渐渐开始疏远他、讨厌他、霸凌他……他尝过许多令人心酸的对待,渐渐导致他再也无法相信人类、极其不擅长与人来往的性格。 这一点成为他要持续经营侦探事务所的重大阻碍,但是…… 「请进。」 虽然现在态度依旧还是僵硬冷淡,不过至少会请客人到沙发坐下了。人只要自己努力想要改变,并且能打从心底认为应该改变的话,就能够有所不同的。 「可以吗?」 那位女性虽然一只脚已经踏进事务所里,表情仍显得有些犹豫。 「嗯,没问题。」 「你不是……有客人在吗?」 「咦?」 「我刚刚有听到谈话声……」 他说不出口自己刚刚是在跟猫讲话,俊一郎用手势比了比接待区,就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 「打、打扰了。」 那位女性走进事务所后,后面又出现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 俊一郎切换「看/不看」的状态,用死视观察两人。 要是一直处在「看」的状态,就得不间断地观察别人的死相,会让他精疲力竭,所以通常他会保持在「不看」的状态。这是在外婆身旁修行时练就的能力。 两个人身上都出现死相…… 至今他也曾在家人、朋友或同事这种群体中,从多数人身上看见死相好几次。但是那种情况里,他所看到的死相几乎都大同小异。 但是,这两人的情况不同。虽然她们身上的死相也有相似的部分,但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异,这是极为稀少的案例。 注10:一病息灾的意思是比起身体极为健康、完全没有生病的人,身上带有一个慢性疾病的人因为会更加注重养身,不会过于勉强自己,反而能活得更长久。 注11:日本的一种妖怪。如同字面上意思,是猫幻化而成的妖怪。 十四 不同的死相 名叫入野转子的这位大学女生带来的,是一份无庸置疑的介绍信,上面写着关西知名财阀某号人物的姓名。当然俊一郎不认识对方,但想必是外婆的顾客。 不过转子说她和那号人物没有丝毫关系,之前也完全不晓得死相学侦探的存在。 她和待在京都的好友天满路千寻讨论这次宿舍发生的事情时,千寻想起过去曾从爸妈熟识、也就是介绍信上的那号人物听过爱染老师的传闻。经过千寻多方打点后,事情就发展成转子拿着那号人物的介绍信来拜访弦矢俊一郎事务所了。 「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 俊一郎清楚地察觉到眼前的两人十分在意俊一郎是否有在自己身上看见死相,但是,俊一郎必须先了解她们目前身处的状况。 虽然俊一郎的问法直率而莽撞,但转子毫无抗拒地开始叙述。然而,她的描述似乎时间顺序跳跃而不连贯,有些不得要领,因此由另一位叫作今川姬的女性代为说明。 姬从城北大学的百怪俱乐部开始,讲到过往在月光庄地下室发生的女性员工自杀事件,和田土才子的惊吓致死,接着从四隅之间的仪式说到泽中加夏的猝死,最后又提到社长户村茂摔下天桥而死。她的说明十分俐落简洁。 「原来如此。」 单单只是听她描述,就能完全理解百怪俱乐部发生了许多诡异情况,甚至连即使有人丧命也不奇怪的条件都备齐了。 另一方面,为何转子和姬的死相会不同呢?关于这点他还没有丝毫头绪,照理说反而应该要相同才对吧? 有必要尽快用死视看一下田崎健太郎。 泽中加夏和户村茂身上出现的死相是什么样子呢?如果能用死视观察那两人应该会大有帮助,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那个……」 「所以,我们身上有出现死相吗?」 打断转子过度顾虑的言词,姬单刀直入地询问。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也会有危险吗?」 俊一郎沉默地点了点头后,两人几乎同时倒抽一口气。但是姬立刻探出身子。 「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们可以拜托你除灵或想想其他办法吗?」 「我这边不是神社或寺庙,没有提供那种服务。」 「这样的话──」 「小姬,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弦矢先生他会帮我们找出死相出现的原因。」 转子从旁说明,又望向俊一郎,似乎在寻求同意。他再度沉默地点点头后,姬立刻说: 「找出原因后要做什么呢?」 「根据不同原因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死亡的根本原因为何,如果不弄清楚其真面目的话,就没办法研拟妥善的应对方法。」 「哪有那种时间……」 「这种情况下,轻举妄动是最危险不过的。」 「轻……什么? 」 「没有深入思考就轻率行动的意思。」 其实,过去他曾有只根据死视结果获得的印象来判断并采取行动,结果绕了一大圈远路的经验。虽然最后总算是勉强保住委托人的性命,但要是再晚一点解读出死相的涵义,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了。 话虽如此,姬会感到焦急也是人之常情。这一点俊一郎能够冷静地理解。 加夏是在二号天亮之前过世的,茂从天桥阶梯上摔下来是在六号的天亮前。而今天是八号了。如果第一人和第二人中间间隔的四天这个数字是有涵义的,那么后天可能就会出现第三位牺牲者。 顺带一提,户村茂的事情被警方认定为意外死亡。他体内检测出大量的酒精,酒吧老板娘也作证说:「他喝得相当醉」,加上天桥现场没有争执打斗的痕迹,所以警方认为他是不小心失足踩空。 「不过原因……果然还是才子……在作祟吧?」 自从在宿舍房里看到那名黑衣女子之后,今川姬打从心底如此确信。 「从你们说的话听来,应该可以看作是自杀的音响公司女性员工,或才子成为四隅之间的第六个人现身,纠缠与仪式相关的社员们吧?」 不过,用死视观察时,可看到有黑色蕾丝般的东西紧紧地覆盖在两人脸上。那东西和外国葬礼等肃穆场合上,穿着洋装的女性常戴的黑帽上垂下来的面纱十分相似。差别只在于黑色的浓淡,俊一郎看到的与其说是蕾丝,更接近布的质感。 也就是说,作祟的并非自杀的女性员工,而是喜欢黑色哥德时尚风格的才子── 应该能够如此解释。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黑色面纱下,转子的脸还勉强可以辨识,但姬却是整张脸看起来都是黑色的,不,不仅仅是脸而已,包括她的后颈、胸前到两手手臂,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是黑色的。 就如同附在内藤纱绫香身上的黑色蚯蚓状物一般,她肯定全身也都是黑色的。 内藤是俊一郎的第一位委托人,他在她身上多处看到蜷曲蠢动又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蚯蚓状物。为了彻底确认附身的状况,还特别请她褪去所有衣物。以结果来说,那次的死视对后来解决事件有莫大的助益,不过这次并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 「不管怎样,我们能得救吗?当然还有田崎也是。」 「他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对于姬抛出的问题,俊一郎也用问题来回应,转子代为答复。 「社长他……户村过世这件事,似乎对他造成相当大的打击……」 「他们除了社长和副社长的关系之外,私底下交情也很好吗?」 「是的,他们似乎从上大学后就是好朋友。」 「虽说如此──」 姬语气狐疑地说: 「他的确是受到冲击,但是田崎他好像自己在调查什么似的……」 「调查是指?」 「天晓得……他好几次进出地下室,搞不好是第六个人的事吧……啊、猫!」 「真的耶,好可爱!」 从沙发阴影现身的小俊,先是立刻注意到姬,接着似乎也发现了转子。两人好像都很喜欢猫,频频对它说「过来这边」。 「它的名字是?」 「小俊咪……」 凹──俊一郎讲到一半,勉强把话又吞回喉咙。 「什么?小俊咪?」 「怎、怎么可能,才不是那种奇怪的名字。」 「说的也是,侦探先生的猫怎么可能叫作小俊咪嘛。」 「当然!」 此时小俊立刻抗议似地叫了一声。 「它的名字是小俊,当然不是我取的,是我外公外婆擅自──」 但是两人根本没在听俊一郎讲话,马上就小俊小俊的叫个不停。 「小俊──来这边呀!」 「这边这边,小俊!来我这边嘛!」 小俊走到坐在长沙发的两人面前,先抬头望向姬,全身毛都竖了起来,唔唔地低声吼叫。接着又转向转子的方向,仿佛在对她讲话般地喵喵叫了两声,接着就跑得不见踪影。 「什么呀这只猫,一点都不可爱。」 「喂小姬……」 「就连野猫也从来不会讨厌我 。」 「或许是那样,可是──」 自己的猫被人家批评不可爱,通常主人此刻应该会勃然大怒,但俊一郎的脑中都被某个问题占满了。 刚刚小俊的不同反应,是跟死相的差异意味着同一件事吗……? 只有这个可能性。它的态度差那么多,表示两人之间果然藏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别。但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它只对姬威吓怒吼呢? 那看起来像是面对灵体的反应……? 在长年相处之下,俊一郎十分熟悉小俊的各种反应,因此首先可以认为这个想法确实无误。亦即,姬身上有才子的「念」依附着,而且或许会威胁到她的性命。不过这样一来,转子的部分就令人想不透了。她身上没有灵体附身吗?但死相却也是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虽说她身上的死相和姬不同,但危及性命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俊一郎想要马上询问小俊的意见,但两人还在这里他就没办法开口问。 「我能去月光庄一趟吗?」 对着还在讨论小俊话题的两人,俊一郎出声探问。 「啊……可以呀。」 转子慌忙回答。 「我想到出事的地下室看看,也想跟其他人谈谈。」 「我知道了,我们会带路。」 「不用了,只要告诉我怎么去就好。我出发之前还需要先准备一下。」 「那我们来画地图。」 「尽量选人少的路线……」 「什么?」 「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们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子从笔记本撕下一页,边和姬讨论,边开始在上面画上到月光庄的路线。 「好了!」 她们将画好的地图递给俊一郎时,姬一脸兴奋地说: 「侦探先生,你可以来住我们宿舍呀!反正宿舍有好多空房间,现在是暑假学生也很少,我想不会有人介意哦。」 「这样的话,我们也会比较放心。」 转子立刻表示赞同。 「学校那边不会答应吧?」 「月光庄就像在边疆地带一样几乎都没人管,就算侦探先生你来调查,一定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只要先跟宿舍阿姨讲一声,要住下来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要住女生宿舍吗?」 俊一郎惊讶地反问。 「你要保护我们对吧?如果不待在附近,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话虽如此──」 「而且如果要住男生宿舍的话,就必须跟舍监报备了。舍监是个男的,叫作佐渡贤人,但他才不是什么贤能的人,就是个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绝对不会答应让侦探先生留在宿舍里的哦。」 转子在旁边也频频点头附和。 想要调查地下室,还要找其他学生谈话的话,住在宿舍确实是比较方便。百怪俱乐部的固定成员还剩三人,其中有两位是女生,住在女生宿舍也是比较适合。 「我明白了,我也会准备过夜需要的东西。」 约好下午过去拜访后,俊一郎就送两人出门离开。 「那么接下来──」 他关上门,回头望向房内。 「喂、小俊!」 没有任何回应。 「真拿你没办法……小俊喵?」 喵呜──传来一声猫叫声后,小俊就从桌子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觉得如何?两人未来的死因是完全不同的吗?」 小俊的步伐缩小,轻快地朝长沙发走去后,纵身一跃灵巧地跳上沙发,接着,在那里做出奇妙的行动。 它先在今川姬刚刚坐的地方停了下来,往右手边转了两圈,肚子朝上躺了下来。接着又移动到入野转子坐过的位置,这次只朝左手边转了一圈,又同样肚子朝上躺了下来。接着又走到沙发的正中央,仪态优美地坐好。 「你刚刚转圈是跟四隅之间的仪式有关吗?」 没有任何反应。 「转圈的方向有特殊涵义吗?」 小俊开口但没有出声。 「圈数有什么意义吗?」 还是开口但没有出声。 「也就是说,转圈的方向和圈数本身没有意义。这样看来,虽然是十分相似的动作,但是更根本的地方并不同──你是这个意思吗?」 喵──小俊出声回应。 「无论哪个你最后都躺了下来,是在表现死亡吧?」 小俊又叫了一声。 「两人身上都出现死相,从刚刚的谈话内容看来,死亡原因应该是相同的。但是,看起来虽然十分相似,其实却大有差别──」 小俊这次的反应格外大声。 「虽然很相似但却不同……?」 俊一郎在事务所内来回走动,一边陷入沉思。 「难道是,附在其中一人身上的是自杀女性的念,另外一人身上则是才子的念吗?」 小俊再度只张嘴但不出声。 「那么,其中一人身上有两个人的念,另一人身上只有一个人的念这样呢?」 小俊傻眼般地转头面向别的地方。 「好,剩下的就去现场再说好了!」 俊一郎判断没办法再从小俊身上获得更多资讯,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因为有可能会在那边留宿,也要准备替换衣物等行李。 「那我出门咯。」 他对走到门口送行的小俊说: 「我已经先把食物和水都放在老地方咯。点心你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有把厨房窗户开着,要是我一直没回来,你就随便去外面找一些吃的东西吧。啊,我不在的时候不要让其他猫进来哦!可不是所有猫都很有礼貌的。还有,不要在我的床上睡觉。打开电脑在键盘上玩耍这点也不行。其他的,嗯──」 俊一郎还打算继续说其他注意事项,但小俊仿佛在赶他出门似地喵喵叫个不停。 「我知道了啦,再见咯。」 俊一郎对小俊挥挥手,就离开了侦探事务所。 十五 恐怖的暗影 「总算到了……」 俊一郎从宿舍附近的车站下车,终于走到城北大学宿舍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两人画的从侦探事务所到月光庄的路线图,确实都选择了乘客少的车站,或是鲜少有人经过的路径。这一点的确帮了俊一郎大忙,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避免与不特定多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也就是说,他随时都处于可能会突然遇见身上笼罩着骇人死亡阴影的路人的风险之中。 当然,他现在有能力依自己的意愿自由切换「看/不看」,所以只要一直保持「不看」的状态就好了。只是,也会有突然看见的情形。莫名地受到吸引,半是无意识地不小心看到…… 若是那个人身上出现了死相,就会让他好一阵子都坐立难安。因为俊一郎又不能莽撞地走向前告诉本人真实情况,找出死相的真面目救对方一命。突然在路上对不认识的路人说这种话,对方只会认为是遇到疯子,或者怀疑他是想说服自己加入诡异的宗教团体。 这类人数量越多,对俊一郎造成的精神负担就越大。因此他尽量避免靠近人多的地方,只是,执行侦探工作时难免无法顺心如意。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算什么大问题。因为只要他能坚定自身意志,持续保持在「不看」的状态,一切就能迎刃而解。虽然会消耗大量心力,但并非无法做到。 但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死亡,会穿透他设定的状态,突然跃入他的眼中,毫不讲理地逼他看,即使不情愿也无法不看。 俊一郎还在奈良时,就曾在外公外婆家附近遇见这种例子。 那个瞬间,他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头晕目眩猛烈袭来,让他几乎就要昏过去了。他想要尽快远离那位男性,却因为太过在意而忍不住尾随在后。 那位男性搭乘民营电车到大阪车站,接着到往机场方向的巴士站牌排队,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俊一郎几乎都要尖叫了。因为同样在等巴士的其他人,也有几位身上出现了和那位男性完全相同的死相。 俊一郎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但是隔天早报上那篇描述飞机意外造成重大惨剧的报道,他到现在仍然记得一清二楚。那位男性和在巴士站牌排队的其他几人,都是那架发生意外的飞机上的乘客。他并没有去调查,但绝对错不了。要是俊一郎当时跟着到机场去,肯定会在机场大厅发现身上出现同样死相的数十人、不、数百人吧。 自那时起,他更加避免接近人群。不得已必须出门时,他也尽量不看其他人,总是低垂着头望向下方。只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久了,精神状态也会变得灰暗,更加讨厌这个世界。 现在,他虽然内心依然残留不安情绪,但好歹也能像这样在外头走动了。当然受到外婆指点的修行对他一定有所影响,但他本人的精神层面或许也变得更加坚强了。 不过即使是现在,他也绝对不会主动四处张望,仍然与过去一样,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免看到他人,就算抬起头也只直视行进方向。 不过── 「刚刚那个……」 他为了确认方位转头看向四周时,眼角有个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立刻想……又来了呀? 不知从何时起,他外出时总会看到黑色的影子。一开始他以为只是碰巧,但是那东西老是待在自己身后,简直就像在跟踪他似的……过了一阵子,俊一郎开始觉得那黑色的影子好像是位女性,因为对方老是躲在背后看不清身影,但莫名地有这种直觉。 黑衣女子…… 在来这里的路上似乎也现身了。要不是至今已经有过多次类似经验,他就要以为是附身在百怪俱乐部众人身上的黑衣女子也缠上自己了。但是,恐怕两者是不同的东西。 要小心漆黑的、真的是暗黑且不祥的影子…… 弦矢俊一郎,你是逃不过的…… 某个人的话语突然在他脑海中苏醒。黑衣女子开始出没的时间点,就在来东京开了侦探事务所之后。 黑术师…… 怎么想都只能认为两者脱不了关系。因为解决了入谷家的事件,和黑术师之间结下业障。虽然自己觉得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但在对方来说可能并非如此。 「不、还没结束吧。」 俊一郎下意识地嘟哝。 以诅咒作为生计的人,不会就这样放过他吧。像这种会妨碍自己做生意的特殊侦探,对方肯定恨不得趁早除之而后快。换句话说,双方都不认同对方的存在。 某天将迎战与黑术师的对决──只要一想到那个时刻迟早会到来,俊一郎就全身冒出鸡皮疙瘩,被极度战栗不安的感觉困住。 「可恶!」 为了将满满的恐惧赶出脑海,俊一郎大声吼出来。 「总之现在只能先解决那个黑色女子!」 他边叮咛自己边踏进月光庄大厅,接着来到女生宿舍。 「啊、你好。」 一位身材娇小、年纪约莫在五十五到六十之间的女性走了出来。 「是侦探先生……没错吧?」 「咦……哦、我是。」 「转子和姬有跟我说你会过来拜访。」 俊一郎立刻就明白,这位女性就是和住宿生关系良好的宿舍阿姨。 「请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叫她们两个过来。」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似乎在观察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毕竟是负责照顾学生的宿舍阿姨,虽然不知道两人对她说了多少,但如果已经提了俊一郎要在宿舍过夜的事情,那么被审视一番也是无可厚非。 「大厅那边有几间交谊室,请坐在那边稍等一下。」 她对俊一郎露出和善的微笑,看来似乎是通过审查了。 外婆老是说,只要俊一郎站好不开口讲话── 「看起来就像不知道哪户好人家的少爷呀,你跟外婆我长得很像,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本质也很直率,真的是个好孩子呀。就因为背负那种力量,变成这样冷淡、阴沉、扭曲的性格……不、这一点搞不好跟那个老头子很像。要是你只遗传到我的话,那就能外表跟内在都一切完美,过着玫瑰色的璀璨人生了──」 因此,他只要收敛起粗率无礼的态度,给初次见面的人的印象就不会太差。顺带一提,外婆口中的「那个老头子」,就是她的先生,俊一郎的外公。 过了一会儿,转子和姬来到大厅。 「早上谢谢你了……地图好懂吗?」 「你要立刻看看地下室吗?」 相对于正打算端出冰凉茶水招待俊一郎的转子,姬展现出一分钟也不想浪费,请尽快开始调查的态度。 「田崎健太郎呢?」 「我们回宿舍后有确认过,他在宿舍里。跟他提了侦探先生的事后,他说随时都可以跟你碰面。」 「尾田间美穗也是吗?」 「咦,美穗学姐也要吗?」 「她似乎跟才子很要好,所以我也想跟她谈谈。」 「这样的话我们待会儿去找她看看,就算她出门了晚餐前应该也会回来。那么,地下室呢?」 「我现在去看。」 两人帮俊一郎带路,移动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前面。 「我一个人也没关系哦。」 他留意到两人互看彼此的眼神,好意出声表明。 「这间地下室,对你们来说应该如鬼影幢幢吧。」 「侦探先生──」 姬频频瞄向俊一郎,边接下去说: 「虽然很年轻,讲话却像老头子一样呢。」 俊一郎伸手开门,打开阶梯上的灯光,拿出手电筒再把包包交给两人。 「要小心哦。」 转子看起来十分担心,另一方面,姬却是充满期待的模样。 「要是我们察觉地下室发生了什么事,也最好不要擅自行动没错吧?」 「你在说什么?」 「譬如侦探先生跟住在地下的恶灵开始对决之类的。」 「我想应该是不会有这种事情。」 「但是──」 「反而搞不好是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 「……」 「就算听到我的叫声,置之不理也没关系哦。」 「不,那样的话我们会去找救兵。」 「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田崎。」 即使自己一肩扛起驱魔法师的重责,看来也没办法对援军寄予厚望呀。心中暗自如此嘟哝,俊一郎关上门。 但是,这种开玩笑的心情只到开始走下阶梯为止,就一口气灰飞烟灭了。 昏暗的灯光下,狭窄陡峭的阶梯朝地下室延伸着。一想到得往下面走,双脚就瞬间无法动弹。四周微微飘散着线香的气味。他打开手电筒往漆黑的下方照去,才能勉强开始前进。 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后,他在墙上摸索着打开走廊上的开关,电灯啪滋啪滋地闪了几下,跟阶梯那边差不多昏暗的光线,蔓延在地下室微微让人不寒而栗的细长空间里;不过,只有走廊的前半段,后半段电灯坏了,完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即便如此,还是看得出来走廊右侧,从阶梯到最里头有四扇门等距并列着。 俊一郎打开第一扇门,传来浓烈的线香和蜡烛燃烧的气味。开灯后,房间中央出现了摆设简单的祭坛,放着一些水果、点心和饮料等供品。 空气好沉重呀…… 一踏入房间俊一郎就感觉到了。虽然的确也有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特有的凝滞混浊感,但有一股无法仅以物理现象解释,十分令人忌惮的气息笼罩着。 他退出房间,关掉阶梯和走廊的电灯,又走回房间关上里面的电灯,再走到户村茂指定为a地点的角落站着,接着他关掉手电筒,瞬间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住。 在一片漆黑中,俊一郎从a点走到b点、从b点到c点、接着再从c点到d点,最后从d点走回a点,绕了四角形房间一圈。 这相当恐怖呀…… 远超过想象的骇人程度。当然,其中一部分恐惧也来自于自己是独自一人。但是要说有其他人在场就会比较安心,似乎也并非如此。黑暗到这种程度,有别人在反而可能更加吓人。 因为就算朋友被换成其他人,也绝对无法发现的…… 在四隅之间的仪式中,转子对于第六个人所产生的那种战栗不安,俊一郎现在完全能够切身体会。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其实俊一郎一开始也想过,可能有百怪俱乐部以外的人闯进来。要是真的有第六个人存在,那么黑暗中的怪事就都能获得解释,泽中加夏的死虽然不是杀人事件,但如果那位第六人在她耳边轻轻低语,的确能带给她相当程度的惊吓。不过,实际经历过这片黑暗的深不可测后,俊一郎清楚体认到那是不可能的。 在这么黑的世界里,绝对无法自由活动。只要是人类的话…… 他一想到这里,就突然感到黑衣女子在房间某一角注视着这边,她正要往俊一郎所在的角落直线逼近的画面一浮现脑海,他立刻全身一震,一股恶寒爬过后背。 他慌忙打开手电筒,照向房间的其他三个角落。 没有人…… 他走出第一间房间,先打开走廊和阶梯的电灯,再去调查第二间和第三间房间。 这两间都已经完全变成仓库了。已经废弃的铁制置物柜、三层式抽屉柜或桌椅等大型杂物都塞在里面,前方则堆叠着纸箱。到此看来摆放的都还算整齐,但最靠近门口的地方则是一片混乱,大概是后来学生把不要的东西随意丢在这里吧。 这两间房间虽然都已经不可能当作房间来使用,但并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 剩下的就是第四间房间,被好几名男性社员强暴的女性曾经在此自杀,走廊最底端的房间。 打开门将手电筒的灯光探进里头,比前两间房间还要杂乱不堪、一片混沌的画面浮现眼前。 这是怎么搞的…… 与其说是仓库,这已经是垃圾场的等级了。就算这样说,和前面两间房间也差太多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 打开房间的电灯,眼神扫过房内整体样貌后,俊一郎终于发现其中原因。 一定是户村和田崎为了要执行四隅之间,而在整理第一间房间时把所有会造成妨碍的物品,看到什么就随意搬到里面这间房间堆放,所以才会变成这么杂乱无章的模样。 不过,这样就算想调查也没办法呀。 他心中下了结论正要关上电灯时,突然再度闻到线香的气味。 第一间房间的残香吗……? 但前面两间房间都完全没有闻到味道,最里面反而有线香气味,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虽然他想进入室内调查,但并非那么简单就能踩进去。俊一郎没办法,只好把手电筒放在走廊地板上,先把双手都空出来,接着再把阻挡他进房间的杂物一个个拉到走廊上、横放叠高,逐渐开拓出一条通路。 过了不久,他就发现房间几近正中央的地方立着一个香台,他仔细观察,看起来不像是很久以前放的。他拿起香台在手上细看,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代表这并非自杀女性的亲友留下来的东西吧? 究竟是谁……? 他心中一浮现这个问题,就不禁背脊发凉全身一震。 他打算把香台放回原处时看到铺在地上的黑布。将那块布捡起拉开之后,发现是一片半透明,可看到黑布后头景色的轻薄蕾丝,并不适合作为铺在香台下的垫布。 这是什么呀? 他展开布陷入思考,突然发现这该不会是西方丧礼时女性所戴的那种没有帽檐的帽子上,垂下来的黑色蕾丝吧? 才子过去常穿的那种,葬礼的正式服装…… 为什么最里面这间房间会有这种东西呢?而且还和香台放在一起──歪头思索的俊一郎心中浮现不祥的紧张感时,突然,电灯熄灭了。 咦……? 一切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看不见。黑色蕾丝更不用提了,就连拿着蕾丝的自己的手都看不到了。 是跳电吗? 往大厅的门边在下楼梯前有个平台,左手边的墙壁上有电箱,恐怕地下室的电器系统全都集中在那里。或许是长年鲜有人用,最近突然开始经常需要供电而造成电线短路。 偏偏在这种时候…… 手电筒还放在走廊上。只能离开这间房间,找到手电筒然后上去大厅了。 问题是,从这里走到走廊时,该怎么不碰倒旁边堆得老高的杂物呢?方才进来时开的路,宽度仅容自己一人通过,而且只是毫无计划地挑选容易移动的杂物搬开,所以到门口的通道并非直线而是左拐右弯的。要是在黑暗中移动时一个不小心撞倒周围的杂物,就得被压在下面受点皮肉伤了。这时候一定要冷静、慎重地行动才行。 俊一郎在原地朝顺时钟方向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变成四肢趴在地上的状态,就在他慢慢地伸手摸索前方,开始要往回移动到门口的那瞬间── 砰! 从走廊方向传来门突然关上的声音。 不是……这间房间吧? 刚刚有把门开着,但声音听起来不像从正面来的。 第一间房间? 从声响的距离感来看,应该是第一间房间没错。但究竟是谁跑进去?不,搞不好是从里面跑出来…… 俊一郎动也不动,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唰、唰、唰…… 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走廊逐渐靠近了。 果然是有东西跑出来吗? 但是,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从那个房间出现呢? 自杀女性吗?才子吗?还是加夏……? 唰、唰、唰…… 俊一郎脑中闪过各种疑惑之际,那东西已经朝最里面的房间直直逼近。 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了! 他慌忙向前移动,立刻就撞到似乎是椅脚的东西,果然轻举妄动十分危险,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摸索前方了。 唰、唰、唰…… 再这样下去,那东西要是进到最里面这间房间来,俊一郎就会完全变成瓮中之鳖,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无处可逃的黑暗中,被那东西一步一步逼进死路。 混账…… 光是想象那个情况,双臂顿时就爬满鸡皮疙瘩。 总之要先拿到手电筒。 只要有光线,就算再细小都能赶跑黑暗。只要能斩裂这片暗影,无论那是什么,或许都会令对方感到畏怯。 唰、唰、唰…… 在他拼命思考时,那东西确实越来越靠近了。 不管了,就听天由命吧! 俊一郎站起身双手向前伸直,维持这个姿势朝门边走去。只要发现前方有空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前进再说。要是前面没路,就马上退回来查探四周情况,再找到新的空隙钻进去。因为他不停重复这个动作,到处都有杂物倒塌崩落。 是被埋在废弃物下动弹不得呢?还是能在那之前成功逃脱到走廊上呢?这正是一场豪赌。 哒、哒、哒…… 不知不觉间脚步声改变了,听起来似乎已经要通过第三间房间了。 这样下去就会在门口附近和那东西碰个正着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后面满是崩塌杂物封死了退路,从没有逃生空间这点来看,情况比待在房间里还更加不利。 他加快速度向前移动,结果腰部撞到某个东西。他毫不在意地抓紧可施力之处扭身爬上去,继续往前行。 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令人心底发毛。但俊一郎还有唯一一点优势,他知道走廊的方向,清楚门的位置。这一点成为他心中的救命绳索,引领着俊一郎一鼓作气地前进。 哒、哒、哒…… 那东西就要到最里面的房间了──就在此时,俊一郎的左手摸到一个像是门框的东西,他赶紧伸出右手摸索,发现确实是门框。 出得去了! 他奔出走廊,两手在刚刚放手电筒的地上附近摸索。 没有……? 我刚刚应该是放在门口右边,几乎要碰到墙壁的地方呀。 哒、哒、哒……哒! 在身旁极近的距离,那东西的脚步声轧然而止! 俊一郎双手在地上拼命寻找,摸索着墙壁。但到处都找不着手电筒。就在这个时候── 嗤、嗤、嗤、嗤……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令人极为毛骨悚然,仿佛窃窃私语般的嘲笑声。 十六 黑色蕾丝 那个嘲笑声回荡在走廊上,似乎彻底地奚落着正四肢着地到处摸索手电筒的俊一郎,那有如无头苍蝇般的窘迫姿态。 本来俊一郎肯定会为极端受辱而感到怒火中烧,但此刻他心中第一个浮现的情绪是恐惧。虽然觉得有些丢人现眼,还是无法对自己的感受撒谎。而且身处这种对自己压倒性不利的情况下,应该没有人不会感到战栗不安吧。 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暗黑世界中…… 不知道真面目的某个东西就待在自己身旁…… 自己虽然看不到对方,但对方可以看到自己…… 就连自小就和神秘领域打交道的俊一郎也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俊一郎再次体悟到,这个世上仍然存有无数如此令人寒毛直竖、只靠经验不足以对抗、当然讲道理也毫无用处的恐怖事物。 总之,现在只能想办法逃跑。 他左手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后背紧贴住墙壁,一寸一寸悄然无声地、像螃蟹般开始向旁边移动。当然,那东西应该看得到他的身影吧。但是,为了不要太过刺激对方,现在还是静悄悄地行动为上策。 突然,在非常靠近的地方传来一阵空气的晃动。 俊一郎立刻摆出备战姿态,脸颊上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摸了一下。他差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好不容易才把这冲动硬生生吞下去,下一秒,他猛然朝黑暗挥出右拳。 但他的劲势完全落空,一个重心不稳朝前倒去,后背离开墙壁。他立刻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在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无论何处都只有黑暗无尽延伸的深幽世界里。 他急忙再度将后背抵在墙上,两手握拳放在胸前,准备随时应战。他在心里盘算,这次再传来任何气息就要快速连环出拳。不过拳头能对对方造成有效的攻击吗?不,就连到底是否能揍到它都是个问题,但总不能束手就擒一味挨打。 寂静无声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 哒、哒、哒…… 突然又传来脚步声。而且声音听起来逐渐远离俊一郎……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两手依然摆在胸前,竖耳倾听。 哒、哒、哒…… 脚步声确实沿着走廊回去了。 唰、唰、唰…… 然后── 砰! 第一间房间再次响起门扉大力关上的声响,接着四周又回复到一片寂静。 从第一间房间跑出来,然后又回到同一间房间了? 只能这样想。但是,为什么没有攻击我呢?难道是因为我出手反击吗? 还是因为我只是局外人呢……? 或许因为我踏进地下室,所以对方前来威吓只是想借此警告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攻击我吗?无论如何,现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俊一郎用左手摸着墙壁一路沿走廊往回走,不久之后就出现第三间的房门,又经过了第二间房门,就在手碰到第一间房门的瞬间…… 门突然打开,那东西从房间里飞出来! 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他心中满是恐惧整个人战栗不安。虽然明明知道尽早离开这间房间比较好,但双脚就是踏不出去。左手似乎永远脱离不了门扉的范围,不管他走了多少步,永远都走不出第一扇门的尽头,那道门扑天盖地笼罩了他的世界。 电灯突然亮了。 俊一郎又惊又怕地环顾四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他的左手,就放在第一间房门的右端。前方还有一小段走廊,已经可以看到阶梯口了。 他静静地瞧着眼前的门扉一会儿,轻轻地握住把手,慢慢旋转,戒慎恐惧地拉开一个缝隙。他一边窥探漆黑的室内,一边伸手摸索墙上的开关。电灯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警戒备战。 但是,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就跟刚刚来看时一样,房内除了正中央摆着一个简单的祭坛,其他什么都没有。即使如此俊一郎还是一边望向四个角落一边走进去,难保黑色女子不会突然从四个角落的某处现身。 他走到祭坛前,确认了一下香台底下,和第四间房间相同,这里也铺着叠好的黑色蕾丝。 果然这里也有吗? 虽然如他所预料,但还摸不清其中涵义。以防万一,他和最里面那间房间发现的蕾丝比对了一下,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他将两片蕾丝叠起来放进口袋走出房间,爬阶梯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最上层的平台上放着手电筒。 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望着孤伶伶立着的手电筒,感觉简直像是黑衣女子为了嘲笑他的侦探活动才放在那的。 瞧不起我吗? 阵阵怒火烧上心头,但同时,心底确实也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怖。现在还能看作只是在开开玩笑,今后要是继续和她扯上关系,就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了。放在平台上的手电筒静静地提醒他这点。至少,他自己是收到了这样的信息。 走上阶梯,先检查电箱,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打开门回到大厅,附近的交谊室传来交谈声,除了转子和姬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男性在场。 俊一郎拉开隔板探出头。 「刚好,佳人和田崎学长──」 表情略显兴奋的姬为他介绍两位男性。 畑山佳人是刚刚去买完衣服吗?他提着uniqlo的纸袋有礼地鞠了个躬。他身材稍嫌矮小,但反而更加突显出他俊俏的容颜。诚然是一张女生会忍不住称赞「好可爱」的脸蛋。 另一方面,田崎健太郎头发半长不短,体型微胖,应对进退也似乎显得害羞怕生,好坏先不论,他的这些特质完全符合某个时期的宅男形象。即使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轻轻点个头回应而已,不讨喜的程度简直不输给俊一郎── 「我买东西回来就听到姬和转子的声音,想说来露个脸好了──没想到田崎学长也在。」 佳人一五一十地说明,同时一脸兴味盎然地望着俊一郎,似乎有什么其他真正想讲的话。 「那真是刚刚好呢。」 为了让谈话顺利进行,俊一郎难得地给予亲切的回应。 「姬跟我说你是侦探──」 「嗯。」 「而且还是神秘学侦探……」 俊一郎一领悟对方在意的点是什么的瞬间,态度就立刻变回原来冷淡的模样。 「并不是。」 「但是──」 「不要老是站着,大家坐下来聊吧!」 在姬的提议下,所有人都在交谊室里坐下。佳人似乎是有所顾虑吧,他原本要先回男生宿舍的,但被姬挽留住。 「没关系吧?他是百怪俱乐部的幽灵社员。」 「话虽如此,但我可不是那种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正式社员哦,而是常常来帮忙凑人数的路人。」 虽然耳里听得到两个人的说明,但俊一郎完全没有回应。他现在正忙着用死视观察佳人和健太郎。 畑山佳人身上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田崎健太郎出现和今川姬相同的死相。 究竟泽中加夏和户村茂身上会看到怎样的死相呢?是和入野转子相同,还是会跟健太郎和姬一样呢?或是只有那两个人浮现的是别种完全不同的死亡阴影呢? 不,应该不是。 应该会是健太郎跟姬的死相,或是转子身上的死相。虽然没有任何根据,顶多只是直觉,但搞不好是加夏、茂、健太郎、姬四人是同一种,只有转子不同吧? 但是,为什么呢? 她也是百怪俱乐部的社员,也参加了四隅之间的仪式,最奇妙的是,她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死相。只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死亡阴影不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呢? 「弦矢先生!」 俊一郎一回过神,就发现四个人都紧紧盯着他瞧。姬似乎已经叫了他好多次,只是他都没有发现。 「啊、难道你是在看佳人和田崎学长的死相……」 立刻察觉的姬一出声,佳人马上就有反应。 「你真的看得到别人的死相吗?」 「嗯。」 现在就算想要隐瞒也来不及了,于是他干脆大方承认。 「那你在姬和转子身上……」 他沉默地点点头,健太郎从旁语气半是断定般地插话: 「我身上也看得到吧?没错吧?」 「看得到。」 不过,他不会告诉他们死相的样貌不同。他本来就尽量避免告诉对方自己看到什么样的死相,还有死亡阴影的细节。因为委托人要是开始自行诠释其中意义,就有可能擅自采取行动。 「那佳人呢?」 姬脸上浮现紧张的神情,语气战战兢兢地询问。 「看不见。」 「真的吗?」 「真的。」 「一点点都没有吗?」 「嗯。」 「也就是说,他连一丁点危险都没有咯?」 「并非处在星火焦眉的状态。」 「咦?」 「至少只有他还算是平宁有序。」 「啊?」 「星火焦眉是指非常急迫的危险。平宁有序的意思则是局面平静安全,秩序平衡稳固的状态。」 「侦探先生,你到底是几岁呀?」 「二十岁。」 「你看起来甚至像是只有十几岁,怎么脑袋像个老头子似的──」 「小姬……」 转子轻声制止她,旁边的佳人仿佛看见稀奇人种般直直盯着俊一郎,开口问道: 「你喜欢四字成语吗?」 「并不是这样──」 只不过是因为我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从小耳濡目染罢了。而且星火焦眉根本也算不上是四字成语。 无视依然说个不停的姬和制止她的转子,还有饶富兴味地望着他的佳人,俊一郎将注意力转向健太郎身上。 他已经从转子她们那边听过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事了,应该知道俊一郎具备观察死相的能力。健太郎对神秘学所有的领域都有兴趣,对于超自然现象似乎也并非抱持抗拒态度,搞不好关于死视他也是毫无疑虑地就接受了。 即使如此,有人说自己身上出现死相时,真的能够爽快接受吗?不,刚刚反而可说是健太郎主动向俊一郎确认自己身上是否有出现死相吧。 田崎健太郎的态度十分不对劲。 俊一郎心中暗暗思量。他现在一边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着兴奋地说个不停的佳人,一边寻思该如何让这个貌似沉默寡言的男生开口,心里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但是,似乎没有必要担心这点。 「啊、这样的话就再次──」 姬跳出来主导场面了。 「我们在侦探先生的事务所,已经把看起来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事情都讲过一轮了。但我想应该还是有一些遗漏的地方,就麻烦学长你来补充一下。」 说起来她们会到侦探事务所来拜访,应该可以算是转子的功劳,但是几乎都是姬在说明情况。无论对转子或对俊一郎来说,她可说都帮上了大忙。 突然── 「所谓百怪俱乐部──」 沉默寡言的第一印象就像谎言一般,健太郎一开口讲话就讲个没完。他似乎是那种一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或兴趣,就会突然变得多话的个性。 「百物语大会那次──」 他不仅讲得神采飞扬,其中蕴含的知识之丰富,连对神秘学所有领域皆了若指掌的俊一郎听来也觉得有许多地方值得参考。 「四隅之间的仪式──」 只是,要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姬的说明比较简明易懂。这当然是因为里头没有掺杂多余的知识。 耐心等到他讲完后,俊一郎才开口询问: 「我听说户村茂过世当晚,一直到事情发生之前田崎都和他在一起喝酒,他那时的情况看起来如何呢?」 「……」 「你们聊了什么?」 「……」 「他那时候有在害怕什么吗?」 「……」 对于突然安静下来的健太郎,俊一郎锲而不舍地追问。 自己正在向别人提出问题,而且还是简洁明确的问题,俊一郎本身其实对这个事实内心也颇为讶异。侦探事务所开张已经快要四个月了,这段期间内,就算心里不情愿也得跟他人接触,还经常受情势所逼,不得不从对方身上套话。或许这些经验在俊一郎本人也没注意到的时候,慢慢地改变了他。 外公当时会鼓励他离家自力更生,是因为早预料到这种效果了吗? 事到如今俊一郎才开始思索外公的想法,此刻,健太郎突然说出惊人之语。 「其实……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咦,女人?」 「有一个黑衣女子从地下室跑出来──」 发生时间是在四号晚上,更精确来说则是五号破晓前,健太郎叙述他撞见黑衣女子的经过。 「讨、讨厌……」 姬立刻开始发抖。 「那、那个,和我看到的一样……」 姬讲到后面时,一副看来就要紧紧抱住转子的模样。健太郎继续说下去,一提到从地下室出现的黑衣女子朝女生宿舍走去时…… 「啊──!」 姬双手用力捂紧耳朵,将脸完全埋在转子胸口。 「不、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吓你的……」 姬激动的反应让健太郎慌了手脚,俊一郎马上接着讲述姬遇到的怪事,这次换成健太郎惊愕地哑口无言。 佳人虽然在意学长姐的情况,但似乎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侦探先生,怎么样呢?」 「咦……?」 「刚刚你调查过地下室了吧,那个时候……」 姬抬起头望向俊一郎,转子和健太郎也神情认真地注视着他。 但是,俊一郎无意在此刻说明方才经历。因为这肯定会加深姬的畏怯,动摇健太郎的心情,对转子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话虽如此,他闭口不谈在地下室发生的事,绝非出于对三人的关心。十分遗憾地,他还未从过往伤痛恢复到能够如此体贴别人的程度。他的决定并非因为担心三人会遭受打击,仅仅是冷静判断讲出来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之后的选择。 那个证据就是──该说是证据吗? 「我把地下室的所有房间都检查一遍了」 开口回答后,俊一郎等到四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时── 「结果找到这种东西。」 他突然拿出刚刚的黑色蕾丝摊开在桌上,确认四人的反应。 「……」 健太郎沉默地睁大双眼。 「啊……」 姬发出小小的惊呼。 「那个是……」 转子伸手指向蕾丝,一句话讲到一半就僵住了。 「是、是那个吧!传闻中才子老是戴着的,那种葬礼用的面纱吧?」 佳人一脸惊讶,一针见血地说。 「在地下室的哪里?」 健太郎发问,俊一郎坦白告知发现地点。 「其实,最里面的房间也有放香台,是谁摆的呢?」 他再次确认所有人的反应。 不过,这次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了诧异的神情,他的猜测狠狠地落空了。而且姬说: 「搞不好是宿舍阿姨哦。」 一讲完这句话就立刻去找本人确认,并且带着肯定的答复回来。阿姨在听说了才子和自杀女性的事情后,似乎认为除了加夏之外也想要供奉两人。但是那块黑色蕾丝,她不记得她有放。 「果然还是黑衣女子吧?」 佳人抛出的问题让现场气氛瞬间结冻。不过,俊一郎开口补上致命一击。 「如果真是这样,黑衣女子就是才子。」 十七 四隅之魔 与四人的谈话暂告一段落后,俊一郎请姬去找尾田间美穗过来。听闻美穗和才子十分亲近,俊一郎有许多话想问她。 「哦,是如假包换的侦探吗?」 美穗等到姬帮两人相互介绍并回房间后,仔细地盯着俊一郎瞧,似乎相当有感触地说: 「你好年轻呀。我听说是侦探要找我,还以为是个中年大叔……啊、不好意思,我这样说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跟侦探碰面。」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 「说的也是。不过弦矢先生和普通侦探不一样吧?」 「嗯,这个嘛……」 「小姬说你是灵异侦探还是神秘学侦探什么的……就是刚刚她来叫我的时候说的。不过,这两个都不对吗?」 「我外公是命名为死相学侦探──」 不知为何,俊一郎觉得自己能够对美穗敞开心胸谈话,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拥有的死视能力。 「可以看到别人的死相……」 她似乎毫无怀疑地接受并因此感到惊讶,再度专注地盯着他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询问: 「那我有出现死相吗?」 其实美穗一来,俊一郎就已经先用死视看过了。因为要是百怪俱乐部社员之外的其他人身上也有出现死相的话,就必须从最根本的地方重新思索处理这起案件的方法。确认相关人士周遭的人们身上是否有出现死相,这一点是绝对不能偷懒松懈的。这是身为死相学侦探,极为重要的关键点。 「不,没有。」 「这样吗……?太好了。」 美穗露出放心的表情,又突然笑了出来。 「真奇怪呢,我平常其实算是不太相信这类事情的人。」 「这种人也有许多都会留意电视或杂志上的星座占卜,似乎还会特别关注今日运势。」 「那些我都不看。你看嘛,占星术是从天动说(注12)的时代开始的吧,然后又变成地动说,接着又发现新的行星,宇宙天文的情况总是持续不停在变化,但是占星术却没有丝毫改变。不,因此变得更加准确──每次老是说这种话想蒙混过去,不就是个随便的东西吗?」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天体的运行会跟地球上好几十亿人口中的单一个人的运势有关,这种想法我实在无法相信。而且居然还说可以影响到那个人的健康、恋爱、经济情况等细微部分……这无论怎么想都太可笑了吧。而且这样一来,难道动物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你知道火星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战争之星吗?」 「因为鲜红色让人联想到血液。」 「正确答案。」 对于认真回答的俊一郎,美穗投以难以置信的眼光。 「弦矢先生,你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我耶。」 「为什么我应该要生气?」 「我以为如果是死相学侦探的话,对于这方面的所有领域都只会接受,而且不可能会去加以否定吧?」 「恰好相反。」 对着一脸疑问的美穗,俊一郎说: 「我的外婆是灵媒,她的能力十分强大,从全国各地都有人跑来拜托她帮忙。有祖先亡灵作祟的、被恶灵附身的、搬到新家发现有幽灵出没的、受困于某种灾厄的、被情敌下诅咒的,他们都希望我外婆能想想办法,那方面的委托生意络绎不绝。」 「哦,好厉害哦。」 「但是依我外婆的说法,那些委托有九成九都是空包弹。」 「什么意思?」 「就是指委托人身上,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没有被任何东西施咒、没有任何东西在作祟……有问题的是那个人的头脑和内心。」 「你外婆会告诉对方这个事实吗?」 「这要看对象。如果是告诉他之后能够自己领悟的人,或是告诉他比较容易有成效的人,我外婆就会跟他们讲。但是,在有些人身上这只会造成反效果。还有些时候,外婆只要进行除灵仪式,就能易如反掌地治好当事者的妄念。」 「要针对每个案例分开处理呀。」 「嗯,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会介绍医生给客人。」 「是这样吗?」 美穗惊讶的同时,似乎也感到十分敬佩。 「因为我是在这种环境长大的,所以我对所有事物都会先抱持怀疑的心态。」 「但是,你是真的看得见死相吧?」 「促使死亡阴影出现的原因,并非只局限在神秘学的范围内。」 「啊、说的也是呢。」 她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接着一脸认真地问: 「那么你是如何看待这次的案件呢?到底有没有符合现实的解释余地呢?」 「无论多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真是可靠呢。」 「不过──那个解释是否符合真相,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嗯,这点我了解,可以让我听听看你的想法吗?」 「最自然的解释方式是──才子和泽中的死因都是因为惊吓致死。平常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两个人当时皆身处于极为特殊的情况。不但在一片漆黑的地下室举行了百物语大会和四隅之间的仪式,而且在同一个地点,才子被告知此处过去曾有女性自杀,泽中则晓得那位女性和才子都在此死亡的事实。我认为对于内心依然纤细敏感的年轻女性来说,即使发生惊吓致死也不足为奇的情况条件都备齐了。」 「虽然连续两年出事这点是有点不太自然,但是在同一个地下室,发生的事虽然不同不过都是恐怖仪式……另外准备工作也都很完善呢。」 「没错。而且泽中对于才子过世的事情依然心怀罪恶感,换句话说,她比才子更容易受到惊吓。」 「大家都有听到的那句低语呢?」 「用消去法来推想的话,就会是泽中说的。她身处诡异的环境下,出自对才子的罪恶感,下意识地吐出那样的话。虽然她惊吓致死这点的确有些奇怪,但如果当作是她精神受到极大压迫,甚至程度严重到脱口说出料想不到的话,那就讲得通了。」 「其实,点子之前来找我谈的时候,我对她讲的想法,就跟现在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 「啊、我不是想要抢弦矢先生你的功劳才说这种话的哦。」 「我没有那样想……」 俊一郎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对美穗有好感,应该是因为无意识间察觉了她理性的特质吧。 「只是呢,有个地方无论我怎么想都没办法解释。」 「是什么?」 「第六个人……」 「……」 「我对点子是用错觉两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即使加夏离开循环剩下四人之后,从a角落到d角落的循环真的毫无间断地持续下去了吗?」 「照她们三人的讲法,的确是这样没错呢。」 「真的吗?」 「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田崎说的话。他似乎从仪式一开始,就经常留意摆在房间正中央、那个当作标志的萤光幽灵。」 「他收集的妖怪公仔吧。」 「嗯,他一直都有看到那个微弱的光芒,但仪式大概进行了几十分钟之后,他发现有一个地点会看不到那道光芒。」 「譬如从a角落走到b角落中间的某个地方──这个意思吗?」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地方就看不到幽灵的光芒。」 「因为田崎和幽灵中间,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也就是说,因为加夏站在那里──」 「应该是这样没错。从他发现这件事,直到听到那句低语中间,似乎又过了一段时间。」 「即使加夏离开之后,四角形的循环还是持续运转……」 「我想这样判断并没有问题。」 「这样看来就是第六个人确实出现了……」 「你要接受灵异现象了吗?」 面对俊一郎抛出的问题,美穗报以苦笑。 「我并非否认那个领域的所有事物哦,只是,就像刚刚你外婆的故事一样,这世界上实在太多装神弄鬼的事情了,所以才──」 「这是可以说明的。」 「咦……?」 「即使没有第六个人,四个人也可以继续绕圈圈的这个现象──」 美穗不禁探身向前,俊一郎语气平淡地继续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是从以前就有的、针对罗逊坦的回廊的解释。你所说的那个错觉讲法,其实是正确的。」 「真的吗?」 「用更好懂的话来说,就是先入为主的想法。」 「这是什么意思?」 「假设自己是站在b角落的b的话,在从a角落走来的a碰到我后,我就接着触碰站在c角落的c。这时,b会从b角落往c角落移动。但是,这个移动不仅得在一片漆黑中进行,而且会持续许多圈,很快就会无法区别四个角落。」 「的确是这样呢。」 「那么剩下来能够依循的就只有,被a碰到之后就要出发去触碰c,这个十分单纯的行为。因为这个行为要在黑暗中重复一次又一次,因此测试者陷入了一种催眠状态,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暗示──只要自己被碰到之后,就必须向前走去触碰下一个人。」 「原来如此……」 「所以,即使假设c离开循环,b在碰触到下一个人d之前都会持续前进。当然这时他走的距离会加倍,但人在黑暗里不停重复绕圈的过程中,几乎所有感官都会渐渐麻痹,陷入一种难以察觉距离变化的状态。因此,四角形的循环才会永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嗯……」 「入野她会感到……指尖触到的衣服不是泽中的,也是因为那个人实际上是田崎。」 「听起来很合乎逻辑呢。」 美穗看起来似乎有被说服,因此俊一郎便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个解释有一个弱点。」 「四个角落的问题吗?」 「果然你也觉得那边不太合理吗?」 「要是我自己在那里的话……这样一想象,就会觉得有点在意呢。」 「就算说是陷入了催眠状态、又加上自我暗示,但经过c不在的角落时,应该还是会发现吧?特别他们是单手摸着墙壁前进,应该会注意到自己正在没有任何人的角落转弯了吧?要是有人提出这样的反驳,这个说法确实是不够充分。」 「嗯。」 「但也可以说那是因为参加的人太过深入仪式以至于分不清楚了。这种可能性的确也无法否认。」 「没错。」 美穗一边出声附和,同时一直牢牢望着俊一郎的脸。 「即使如此,好像还有其他问题呢。」 「田崎和今川在四号半夜──不过日期上已经是五号──撞见了同样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 俊一郎说明两人经历时,她不发一语地聆听。 「有相当高的可能性是……他们因为才子而幻想出那样的形象,进而看到幻觉。只是两个人所描述的黑衣女子简直像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总觉得……」 「单单用因为恐惧而生成的幻觉来带过,无法解释呢。」 「是不可能。」 「才子的亡灵吗……」 「不,我会先怀疑对方是人类。」 「咦?」 美穗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但、但是谁会……」 「最先想到的就是,死者家属。」 「啊……」 「不过,当然自杀女性已经可以排除在外了。」 「说的也是,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也和百怪俱乐部扯不上关系。也就是说是才子的家属吗?」 「虽然解释并不充分,但她妈妈当时听了校方说明后似乎能够接受这一切。不过,因为离婚而分隔两地的爸爸和由爸爸抚养的哥哥,他们对自己女儿以及妹妹的死亡,应该会感到疑惑吧?」 「这样说起来,田土是她妈妈那边的姓,爸爸是叫作那个、那个什么的……嗯……我记得好像跟田土有点像……不过这样的话,那就是复仇咯?怎么会,事到如今又为什么?」 「如果其实他们最近才得知她的死讯──」 「不,这不可能。才子过世的时候我正在旅行,回来之后一知道她过世,我就立刻写信给她妈妈,说我想去上个香。她妈妈回信说谢谢我的这番心意,但希望能让她一个人静静。她妈妈似乎因为女儿过世打击很大,一直饱受头痛、失眠、胃痛的折磨,所以当时处于完全无法招呼客人的状态。那封信里有提到,她也已经联络才子的爸爸了。」 「是这样呀。」 「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推测落空的模样呢。」 对于美穗敏锐的观察,俊一郎不禁苦笑着说: 「考虑和其他人的关连,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嗯,但是弦矢先生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可能性很低了吧?」 「……」 俊一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最终还是将方才在地下室经历到的怪事告诉美穗。 「在一片漆黑中……」 她脸上首度浮现怯意。 「四隅之间的第六个人,也是出现在一片漆黑之中。」 「如果是活生生的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那就是黑衣女子……」 「……」 「百怪俱乐部执行了四隅之间的仪式。但是,『四隅之间』这个仪式名指的可能不是空间的『间』,而是魔鬼的『魔』。(注13)」 注12:天动说又称地心说,古人认为地球是宇宙中心,而其他星球都环绕地球而运行。地动说是与天动说相对立的学说,认为太阳才是宇宙的中心,而非地球。 注13:日文中「间」和「魔」的读音皆为ma。 十八 第三个人…… 跟尾田间美穗谈完话后,俊一郎打算会会舍监佐渡贤人。但姬激烈摇头说: 「和那个怪人谈话只是浪费时间,不,根本就没办法讲话。如果要问月光庄的事情,去找贵子阿姨比较好哦。」 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只因为他态度恶劣这种理由,就把相关人士排除在外。只是姬和转子都抗拒居中牵线,只好拜托健太郎帮忙向舍监说明。 不过,就如同姬所预料的,两人连对话都有困难。俊一郎想知道他站在舍监的立场,对于过去的自杀事件、才子的死、加夏的死和茂的死有什么想法,还有关于校方的应对方式等,他有什么见解或是资讯。但对方的反应极为冷淡。 「谁呀?你。」 一开始的语气就十分挑衅。 「我是侦探。」 「啊?你是看不起我吗?」 「不,我没有这样想。」 「我可没那种闲功夫陪你们玩侦探游戏。」 「我是接受正式的委托才来到这里。」 「哦。但是呀,我可没有义务要回答你的问题。」 「原来如此。」 话已至此,俊一郎也只能举双手投降。虽然他和别人相处的能力确实有所长进,但那也只有在对方同样具有意愿时才能顺利进行,只要对方的态度稍微不配合,就会立刻宣告失败。 关于询问、套问、诘问这些侦探必备的技能,俊一郎已经深切体会到,自己还需要多加学习累积经验。 相反地,宿舍阿姨态度温和亲切,非常努力想提供协助,但遗憾的是她似乎不了解情况,提不出什么有参考价值的资讯。不过她帮俊一郎准备了晚餐和留宿的房间,还是帮了个大忙。 那天晚上,俊一郎被安排留宿在月光庄女生宿舍的二楼,今川姬隔壁的二○三号房。自从黑衣女子窥探过她房间后,她每天都到转子床上睡觉,但是一张单人床睡两个人还是太挤了。她说要是俊一郎睡她隔壁房间的话,她就愿意回自己房间睡觉。 「侦探先生,你会保护我们吧?」 他虽然被半强迫答应深夜要负责守卫,但是── 俊一郎原本就是带着彻夜不眠的觉悟来的,因为黑衣女子出没的时间似乎只有晚上。要是自己人在月光庄时还出现新的死者,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 说实话,入谷宅邸连续离奇死亡事件时就算接二连三地出现死者,俊一郎内心也没有什么罪恶感。他那时的想法是,只要能守住委托人内藤纱绫香的性命,自己的任务就算圆满达成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反省,身为死相学侦探,当时那种态度似乎十分不专业。 这次的委托人虽然是入野转子,不过今川姬和田崎健太郎身上也出现了死相。这两人如果只有在马路上擦肩而过的缘分,那么或许就与他无关。可是他们不但是委托人的朋友和学长,还是引发问题的百怪俱乐部的社员,实在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吧。 委托人卷入的事件里,要是其他相关人士身上也出现死相,同样也应该要拯救他们── 经营侦探事务所的这些日子以来,这些疑惑开始萦绕在他的心头上。问题是,这只是拘泥于死相学侦探的自尊吗?还是出于重视人命的想法呢?他自己也还搞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自幼时起就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被迫接触到无数的「死亡」,因为死视能力被当作「死神、恶魔、怪物」而遭到身边的人排挤。他经历了这样的过往,似乎从中建立了一套和一般人极为不同的生死观。那是无论愿意与否,俊一郎在每个机缘中体认到的事实。 透过死相学侦探的活动,自己正逐渐在改变吗……? 就连思考这种问题本身,都是他至今未曾体验过的。只是,这个变化对死相学侦探这样的存在来说是吉是凶还很难讲──可说是一个无法轻易回答、十分难解的问题。 待在完全不熟悉的女生宿舍房间,他不禁认真地陷入沉思。明明现在眼前就还有更迫切的案件该解决。 总之得先做基本的调查。 拿出已经完全变成祖孙热线专机的手机,俊一郎打电话给外婆。 「喂,外婆吗?」 『这位客人,您目前拖欠许多款项。』 「突然讲这什么呀?」 『就是在跟你说──之前的调查费用,你都还没付。』 这有点不太妙──俊一郎心想。 一个人独自经营侦探事务所,实在没有多余心力顾及委托人和相关人士的基本调查。况且,来找他的委托人有相当多身上都已经出现死相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并没有时间让他悠悠哉哉地进行相关背景的调查。 另一方面,外婆的顾客散布在全国各地,而且有许多是各界有力人士,她的情报网的广度和正确性都挂有质量保证。 因此俊一郎和外婆之间自然产生了业务外包的合作关系,由外婆帮他进行委托人和相关人士的身家调查。不过当然,因为是业务外包,所以应该支付相对应的调查费用,但这几个月的费用他都拖欠着。 「下个月我就会全部付清了。」 『真的假的?』 「你也相信自己孙子一下啦。」 『只顾着发包工作却都不付钱的家伙,还敢讲得那么了不起。』 「这世界上不是还有贷款和赊账这种制度吗?」 『蠢蛋,说这什么傻话呀。那种事情都是要一开始就讲好,突然因为单方面的问题说要赊账就赊账,你想这可能吗?你给我听好,这个社会可不是这么好混──」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啦。」 『你这孩子真的是……』 「然后那个,外婆呀……」 『不行!』 「我什么都还没说吧。」 『听你的语气,就知道包准没好事。』 「哪会,只是要拜托你普通的工作。」 俊一郎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百怪俱乐部的事件。 『黑衣女子……吗?』 「你觉得是才子的念吗?」 『光听你讲我也不知道。』 而且还是第二手消息,就连名闻遐迩的爱染老师也难以判断吧。 「虽然我想可能不会有太大帮助,但总之还是应该先把相关人士的背景都调查过一遍吧。」 『的确。』 「所以──」 『你该付的都付清之后,要我调查什么都可以。』 「我就说下个月会统一──」 『这样的话,就要等到那之后才能接单哦。』 「你是守财奴哦?」 『怎么讲得这么难听。这在社会上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是你孙子,就通融一下──」 『又说这种赖皮的话。』 「不过这就是亲人的特权不是──」 『俊一郎,你呀,要是外婆有一天不在了你要怎么办呀?』 「咦……?」 『就是说,要是我死掉了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和外公一起帮你办一个该有的葬礼呀。」 『蠢蛋!谁在跟你讲那些。而且比起我,那老头才应该会先走吧!』 「也是,女性的平均寿命比较长嘛。」 『没错没错……不是这个啦!等等,你给我等一下,该有的葬礼是怎么回事,一般这里不是应该回──帮你办一场气派的葬礼吧!』 「你喜欢金光闪闪的豪华葬礼哦?」 『对呀,要有金色的莲花……才不是啦!你听好,你能这样耍嘴皮子也只有现在了。要是外婆真的过世,到时候就算你流光男儿泪也太迟了!』 「我想至少小俊会哭哦。」 『你是说我会比猫还早死吗?』 「因为小俊是化猫呀……」 『喂,那就不会死吗?』 「在这层意义上,外婆也像妖怪一样……」 『你说什么?』 「没、没有……」 『谁是鬼婆婆了!』 「我可没这样说……」 『你这人,人的死亡这种事情原本是──』 「外婆,你接下来要讲的话会很长吗?」 『……』 「还有,要调查的那件事──」 外婆重重叹一口气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 『普通哦。』 调查有分为特急、急行、准急、普通这几种,费用设定会随委托到调查结果出炉的时间长短不同而有所改变。顺带一提,付款金额的百分之一会变成点数累积起来。 「收到,这样就可以了。」 『还有,这次不会有点数哦。』 「好、好……」 『回答只要说一次!』 「好……」 『要精神抖擞!』 「好!」 『这样才对。』 每次打电话给外婆,好像都会重复同样的对话。但要是把这句话讲出来,俊一郎已经可以想见外婆肯定会回「那是因为你都没有进步」。 他趁外婆还没改变心意之前,赶紧把相关人士的姓名告诉外婆,就挂上电话。 日期已经是九号星期六,现在时间是半夜一点半,俊一郎走出房间。他从看见黑衣女子的健太郎和姬的描述中,察觉对方的出没时间大约都在半夜两点前后。 他先确认姬和转子的房间是否有上锁。两间门都锁得好好的。但从姬的经历可以得知,这对黑衣女子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不过是一时的心理安慰罢了。她们依赖的是俊一郎。 他放轻脚步走向大厅,空旷的空间中只有夜灯和自动贩卖机的亮光闪耀着。要是学期中的话,学生宿舍就算是深夜也经常有人在交谊室热切地谈天说地,但现在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俊一郎踏进连通地下室的门前的那间交谊室,稍微挪动墙边隔板之后,他就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来。 健太郎在晚餐后对他说不需要到男生宿舍巡逻。 「但还发生过户村茂的事情……」 他婉转地暗示情况仍有危险。 「只要我不要喝得醉醺醺地爬上天桥就好了吧。」 「但是学长,你最近不是每天晚上都喝个不停吗?」 在两人旁边的佳人提供了俊一郎这个资讯。 「只要不出门就好。」 「你和今川是在宿舍里遇见黑衣女子的。」 「没错。」 「也就是说这样还是很危险。」 「所以你要帮忙保护她们两个。」 「我是这样打算。」 「女生宿舍那边有两个人,而且今川没有任何罪过,更别提入野她──」 「你要怎么办?」 「你会在女生宿舍过夜吧,在贵子阿姨的同意之下。」 「嗯。」 「但那个怪人舍监可没答应,况且要是被他发现你居然住在女生宿舍,那事情可就麻烦咯。」 「他肯定会跟学校讲吧。」 佳人从旁补充,又多提醒了两句。 「你要是半夜在男生宿舍晃来晃去被舍监看到,他大概会立刻叫警察来吧。」 「我这边没问题,女生宿舍就拜托你了。」 「我会尽全力看好田崎学长,让他不会在浴池里溺毙的!」 在健太郎和佳人的强烈主张下,俊太郎只能佯装同意。 那个时候,俊一郎就已经认为守卫的重点应该放在地下室。只要能看好黑衣女子现身的地点,不管她接下来会朝三人中的哪个人去,只要尾随在后就好了。要是她往男生宿舍的方向移动,俊一郎也打算毫不迟疑地赶去健太郎的房间。 这个决心没有任何虚假,不过俊一郎边看守着门扉,一边不禁扪心自问。 并不具备驱魔能力的我,真的能阻止黑衣女子吗? 在外婆身边修行时,虽然也有学过驱魔除灵的功课,但那顶多只是知识层面的学习,一次也没有实际执行过。 往后即使不情愿也必须实地演练的情况,有一天一定会发生的。为了将来能够处理紧急情况,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慢慢习惯才行。他虽然理智上很清楚这一点,却总是难以下定决心。 轻微的声音响起。 他从隔板的缝隙偷偷望去,发现通往地下室的门正在慢慢开启。 出现了吗……? 他紧张到全身僵硬,双肩过度绷紧,极力保持身体静止不动,从隔板缝隙中凝神细看。 过了一会儿,黑衣女子从门后阴影处出现了。 光线昏暗,加上对方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几乎看不清楚她的长相身材。脸部会是黑色的,是因为戴着之前曾出现在地下室的黑色蕾丝呢?还是真的肌肤就是黑色的呢……? 俊一郎与黑衣女子仅仅隔着一面薄薄的隔板对峙着。惊觉这点之后,就连俊一郎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黑色女子似乎是在观察大厅四周的动静,完全不离开门边,连动都没动。俊一郎屏住呼吸静静地藏身在隔板的阴影下。他其实想要继续窥视、观察对方,但被对方发现的风险实在太高了只好放弃。不,老实说也是因为他太过害怕,所以才转头不看。 哒、哒、哒…… 黑色女子开始移动了,而且是往女生宿舍的方向…… 俊一郎立刻离开交谊室准备尾随在后,但是他又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因为对方竟然突然转过身来。 脸上一口气冒出整片汗水,后背一阵战栗。 被发现了? 即使躲在隔板后,俊一郎依然感到心惊胆战,这是与昨天傍晚在地下室被袭击时,全然不同的惊悚感受。 唰、唰、唰…… 脚步声逐渐远去,危机似乎解除了。 俊一郎飞奔出交谊室,他一边留意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一边快步前往女生宿舍。他原本想要直奔到转子和姬的房间,但又改变主意来到一楼宿舍阿姨的房间。 「不好意思,我是弦矢。」 他轻轻敲门,小小声地朝里面呼唤。 「请起来,我是那个侦探弦矢俊一郎。」 过了一段时间门终于开了,宿舍阿姨露出脸来。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详细情况我之后再说明。从这里可以看到宿舍的出入口吧?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可以一直从门缝监视。」 「啊……?」 「就算看到某个……不管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发出声音,请牢牢地看好,也请千万不要离开房间,可以吗?」 「啊,好……」 留下目瞪口呆的宿舍阿姨,俊一郎往二楼跑去。 他先到姬房前伸手确认,上着锁。同样确认过转子房间后,他轻轻敲门。 「入野,我是弦矢,请起来。」 几乎是立刻,转子就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了吗?难道是……」 「待会再说──你赶快叫今川起来,两个人都待在你房间里,没问题吧?要是有我之外的人过来,无论是谁都绝对不要开门。」 「咦……?」 「听懂了吧?」 「有、懂了!」 转子慌慌张张地到姬房间敲门,俊一郎看到这一幕后,就开始逐一检查二楼的其他房间和厕所。当然,也包括自己住的那一间房。 但是房里没有任何异常。其他房间也都锁着。厕所里没有人。他上三楼检查,尾田间美穗的房间也锁得好好的。 以防万一,他敲了敲美穗房门,但没有人应声,她似乎是已经熟睡了。他又查看其他房间和厕所,也毫无不对劲之处。 黑衣女子到哪去了? 他突然又开始担心两位女生,赶紧回到转子房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胆怯但依然沉着地发问,转子就靠在她身旁。俊一郎确认两人平安无事后,只是轻轻点个头就又走下一楼。 与在楼上时相同,他一路检查所有房间和厕所,但依然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最后走回宿舍阿姨的房间。 「刚刚有谁从宿舍出去吗?」 「没有……」 「你刚刚有一直看着出入口吧?」 「有……」 他重点式地查看一楼走廊和厕所窗户,发现到处都锁得好好的。 「窗户是你锁的吗?」 「对,我听说以前曾有色狼从厕所窗户爬进来,所以特别注意一楼的窗户。」 「大概是几点上锁的呢?」 「十点。大厅的窗户也是同一时间锁的。只有玄关是等到门禁十一点半才关。大厅的话,除了我以外舍监也会检查。」 「我明白了,已经够了。」 哑口无言的宿舍阿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俊一郎没有察觉,径自迅速上了二楼。 那个黑衣女子,毫无疑问一定在这栋建筑物里。 就算是在大厅昏暗的灯光下,她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这点是绝对没有看错。如果她半路折回来的话,一定会遇到尾随在后的俊一郎。 但是,即使从一楼到三楼都彻底检查了一遍,还是找不着她的踪影…… 全部的房间都有上锁,她能藏身的地点只有厕所。但是,三间厕所都没有发现异状。一楼走廊窗户也锁上了,唯一的出入口也有宿舍阿姨盯着。 换句话说,她是凭空消失了吗……? 仔细想想,那个女子打开了姬上锁的房门,也在一片漆黑的地下室里,从没有任何人的第一间房间突然出现,接着又消失踪迹。所以即使她从密室状态的女生宿舍逃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搞不好是回地下室去了。 俊一郎下意识地在楼梯上停下脚步,考量是否应该去确认一下,但转念一想,她应该早就消失在地下室的那片黑影中了,俊一郎打消这个念头。而且说真的,现在若要下去那个地下室,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回到转子房间后,俊一郎遭受两人猛烈诘问。他心想没有隐瞒的必要,就描述了方才看到黑衣女子的经过。结果最后落得姬和转子一起睡床上,俊一郎睡在门边地板的下场。因为两人说什么都希望他留在同一间房里,他又招架不住两人的苦苦哀求。 黑衣女子原本是打算到两位女生其中一人的房间去吧? 他一边从宿舍阿姨替他准备的房间把床垫和毛毯搬到转子房里,一边暗自思索着。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发现到我的存在,所以今晚才放弃的吗? 这个解释对了一半。但落空的那一半导致了田崎健太郎的死亡,给予俊一郎重重一击。 十九 不明不白之死 九号早上八点左右,田崎健太郎被发现在男生宿舍三楼自己的房里上吊身亡。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打算找学长一起去吃早餐的畑山佳人。 当时已经和转子她们待在餐厅的俊一郎,接获佳人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之后,就吩咐她们找尾田间美穗过来三人待在一块儿,接着就立刻赶往男生宿舍。 「这个……」 一踏进房间,就看到被窗帘轨道延伸出的绳子绞住颈部,看起来似乎已经断气的健太郎。 「呼吸和脉搏呢?」 「我、我没确认过……」 俊一郎迅速走过去抱起他的身体往上抬,同时对佳人大喊。 「快点拿掉绳子。」 畏怯地站在门边的佳人慌忙走近,战战兢兢地用手从健太郎脖子上取下绳子。 「他会获救吗……?」 就连对法医领域外行的俊一郎,也能一眼看出健太郎上半身已经出现死亡后肌肉僵硬的现象,虽然心知肚明是白费力气,但以防万一还是摸了摸他手腕的脉搏,果然已经没有任何跳动。 「找警察了吗?」 他边摇头边问佳人。 「舍监应该有打一一九和一一○了。」 「昨天晚上田崎的情况如何?」 救护队员和警察马上就会到了,届时就无法和发现遗体的佳人讲到话,俊一郎决定赶紧把问题一口气问完。 「他没有什么精神,晚餐也没有吃多少……」 「酒呢?」 从遗体上传来浓烈的酒味。 「他喝了不少哦,我有问他要不要陪他喝,但他说要一个人喝,就走进房间……」 「那之后都没有碰到面吗?」 「大概是十点过后吧……我要去洗澡时有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嗯。」 「所以我们就结伴去洗澡,结果泡热水似乎让他醉得更厉害,洗完后我还得送他回房间──但是学长他还说待会儿要去吃拉面。那时就快要到门禁时间了,之前又有户村学长的事,我叫他不要现在出门,花了好大功夫才安抚他,累死我了……」 「你在这间房间待到几点左右?」 「十二点之前吧……我稍微陪他喝了一下,然后他就叫我去睡觉,所以我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你走的时候他的样子看起来如何?」 「该说是很沮丧吗……?」 「看起来有想要自杀的样子吗?」 「没、没有……怎么都不会到那种地步……」 此刻,舍监出现了。 「喂、你这家伙!你在那里干嘛?」 「拯救人命。」 「什么?」 「虽然已经太迟了──」 「你这白痴,不要乱碰现场!」 「你这是看太多刑事剧了吧?」 「什、什……?」 「发现有人上吊,赶紧放他下来想办法急救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你那是什么口气──」 「置之不理的话,原本可以获救的人也会送命的。」 「话说回来你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我、我要以非法入侵叫警察来──」 「我会在这里,是受到正式委托的侦探调查──」 「等、等一下你们两位……」 佳人介入两人之间时,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正逐渐逼近,警车也随后出现,舍监慌慌张张地往大厅跑去,俊一郎也随即离开现场。 就算之后无法避免遭到警察盘问,他也不想因为被看到身处案发现场而必须面对那些无益的刺探。 自己正在进行侦探的工作这点只能够老实承认。但他不能透露真正的委托内容。不,要是讲出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也就是说,他需要撒一些善意的小谎。因此,不要留给警方深入这个案件的印象才是上上策。 他回到餐厅,美穗已经坐在转子和姬的旁边,他立刻被三人逼问健太郎的情况。俊一郎心想她们也马上就会得知事实,干脆全盘托出。 「怎么会……」 转子和姬两个人一副现在就要紧紧抱在一起的模样。 「田崎他……」 美穗喃喃自语似地吐出他的名字后,沉默了几秒钟,又开口询问。 「你觉得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 「他最近的确看起来是相当消沉……」 「但并没有到像要自杀的程度吧?」 「嗯,没错。」 姬怯怯地说: 「果然是黑衣女子下手的吗?」 「你是说她把田崎吊起来吗?」 「嗯……」 「那种像是神秘学电影一样的事──」 「但是,先是加夏学姐接着是户村社长……然后这次连田崎副社长都……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吧?这太不寻常了呀。」 「我的想法也和姬相同。」 此时转子也出声附和,结果局面演变成美穗一对二,否定才子亡灵的存在,所以俊一郎也跳下战场。 「田崎他是自杀还是他杀,这点只要警察调查过遗体后就会知道。等那个结果出炉之后再来讨论也──」 「就算他是自杀也一样。」 姬十分固执。 「为什么?」 「因为肯定是黑衣女子让他这样做的……就算田崎不愿意、加以反抗也无计可施,只能任她摆布。」 「硬是勒住他脖子……?」 姬轻轻点头。 俊一郎立刻和美穗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打算开口,但此刻背后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宏亮声音。 「喂喂,怎么又是你──」 俊一郎一回头,就看到在入谷宅邸案件中认识的辖区警署的曲矢刑警,正慢慢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首先是阴沉又不亲切的舍监说,有一个自称是侦探的可疑年轻男性非法入侵宿舍,接下来又有个过度激动的美男子告诉我,有一个冷淡、难以亲近但是好像有点酷,能够看到死相的侦探正在进行调查。然后,我正想说该不会是──结果居然真的是你。」 「之前真是承蒙──」 「哦,稍微学会怎么打招呼了吗?」 「您多多关照了……吧?」 「哼,结果只是学会不用态度,而是耍嘴皮讽刺人呀。」 无视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唇枪舌剑的三位女生,曲矢只牢牢盯着俊一郎一个人。 「算了。」 刑警说完就勾勾右手食指,作势要俊一郎往大厅走,两人走进交谊室。 「那么,情况到底是怎样?」 不仅是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业务内容,就连外公外婆的事曲矢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没有说谎的必要,应该说那根本是白费力气。 「我是昨天接到委托的──」 「这样的话,你就把委托人到事务所拜访以来的所有事情都跟我讲一遍好了。当然,要是有必要回溯到过往的事情,就一起讲完吧。」 俊一郎没有多加反驳地开始描述──除了死视结果闭口不提外──月光庄地下室和百怪俱乐部发生的各种事情。 曲矢一直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不过…… 「跟你扯上关系的案件怎么老是一些灵异、让人毛骨悚然、想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咧?」 「那刑警先生你负责的案件不也都是凄惨、杀戮、充满悲伤之情吗?」 「……这个嘛。」 俊一郎原本以为曲矢会动怒,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地承认了。只是,接着他脸上浮现出挖苦的笑容。 「不过,这起事件既然跟你有关连,就代表没有我们出场的必要,要说轻松倒也是满轻松的呢。」 「这么武断好吗?」 「被害者是因为诅咒、灵体作祟或被附身才会死的吧?就算能称为加害者的施咒人确实存在,在日本这个法治国家内能够逮捕他吗?」 「我所看见的死相,并非只因为这种原因才会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 「从现在起三天后会死于随机杀人的人身上也会出现死相哦。」 「哦……」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即将降临的死亡原因为何,光凭死相是看不出来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能力耶。」 「所以我才要当侦探。」 「寻找尚未存在的未来死因的侦探吗──?」 曲矢陷入短暂沉思,接着又从西装内侧取出记事本,目光落在本子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说: 「那么,泽中加夏、户村茂、田崎健太郎这三人真正的死因,你认为究竟是什么呢?」 「我还不清楚。泽中和户村的死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 「我说呀,现在是我在问问题。」 他虽然脸上浮现不耐的神情,却还是回答了俊一郎的问题,或许曲矢有他自己的考量。 「户村摔下来的那个天桥阶梯上,并没有挣扎或打斗的痕迹。不过因为他喝了很多酒,所以只要从他背后轻轻一送,要把他推下去是轻而易举的事。」 「原来如此。」 「其实,有目击证词──有人说看见了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般的身影。」 「咦……」 「而且还有两个人都这样说──」 「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问题呢,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一发现可以获得什么有力情报,突然讲话就变得有礼貌了呢。」 曲矢嘴上虽然抱怨,但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粗鲁无礼比较适合你哦。」 「是这样吗?那目击者说了什么?」 「这个嘛……看到在户村摔下来的楼梯上站着一个黑衣女子的,是一位住在附近的老爷爷。他起来上厕所时刚好从窗户看到的。不过呀,他的家人是对我们说……那位爷爷每天晚上都喝酒喝得很凶,虽然不知道他看见什么,但是不要太认真看待比较好。」 「另一个人呢?」 「是一个住在马路对面的初中生。他熬夜时不经意瞥向窗外,看到天桥阶梯上有个黑衣女子站在那里。而户村是从另一边的楼梯摔下来。只是他说因为那身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他马上就移开视线了。」 「户村摔下来的时间点,还有老人和初中生看到的时间点,这三个时间的前后关系还不清楚吧?」 对着提出问题的俊一郎,曲矢一脸得意地说: 「不,那个老爷爷刚好听到摆钟响起,初中生也无意识地看了一下桌上时钟确认时间。还有,户村摔下来时,手表因为撞击而停止运转。把这三个时间照顺序排的话就会是,户村摔下来→初中生目击→老爷爷目击。」 「这有点奇怪……」 「如果是黑衣女子推户村下来的话,那顺序就应该要是老爷爷目击→户村摔下来→初中生目击,或是初中生目击→户村摔下来→老爷爷目击,不然就不合理。从现在的资讯来看,就会变成黑衣女子在推下户村之后,先走到另一头的阶梯被初中生看到,接着又回到犯罪现场的阶梯再被老爷爷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动了。」 「的确──」 「而且三个时间点之间的差距太短了。」 「咦……?」 「不管黑衣女子是采取何种行动,她的移动速度如果不是接近瞬间移动,就无法说明这一切。」 「不是人类……?」 「泽中加夏的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另外她和户村的死之间没有找到任何关连。警方的结论是纯属巧合,不过──」 「因为田崎的死,这个立论就站不住脚了吗?」 「谁知道呢。」 曲矢虽然装傻,但是他注视着俊一郎的眼神里透露出迷惑的神色。 「他是自杀吗?」 「这种事情是能够马上知道的吗?」 虽然遭他回呛,但曲矢深深叹一口气后,无奈且束手无策地说: 「从验尸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自杀。」 「……」 「只是呀,脖子上有被勒过的浅浅伤痕,这也是事实。」 「不过,实际上是本人自己上吊死了的吧?」 「应该是这样。」 「……」 「结果死得不明不白呀。三人都是……」 「……」 「不过知道你跟这件事有关,我心里是有稍微舒坦点──」 「为什么?」 「因为这个案件背后受到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力量影响,警方的搜查是毫无意义的──这点已经可以确定了呀。」 「你们已经如此判定了吗?」 「恐怕高层那边是这样没错吧。」 外婆的客人中其实也有不少警界人士,而且许多都位居高层,因此有时候在俊一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的活动秘密地受到支援、关照与特别优待。当然这些事并没有浮上台面,顶多都在暗地里进行。 不过,应该单纯因为有人暗中相助而感到高兴吗?俊一郎时时刻刻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有所戒备。因为曾受到外婆帮助所以回报给她的孙子──他所卷入的绝非是这种程度的理由就能够解释的情况。 「喂、怎么了?你有在听吗?」 曲矢出声唤他,俊一郎吓了一跳。 「你这人有时候会像这样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呢。」 「……」 「不过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关于这次的案件,只要田崎的验尸结果没有出现他杀的嫌疑──而且只要不是残留在遗体上的明显痕迹的话──警方这边应该会暂时按兵不动静待观察。」 「因为是……不明不白的死吗?」 「没错。」 「再加上我牵扯在内吗?」 「反而这个才是主因哦。」 曲矢脸上浮现苦笑,又立刻正色说道: 「那么,除了委托人,还有其他人身上也出现死相吗?」 「……」 「又是侦探的保密义务呀?」 「也有这个原因──」 「算了,反正就算知道我也没办法做什么。」 「……」 「你也是专业的,不要再出人命了呀。」 「我是这样打算的。」 「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络,虽然我不保证能够帮上忙啦。」 曲矢抛下这句话,就快步走向男生宿舍。 俊一郎回到餐厅,发现转子、姬、美穗的身旁还多了畑山佳人。他似乎早早就从警方笔录中解脱,才刚刚向女生们描述完田崎健太郎过世的情况。 「太过分了……连田崎都……」 「果然都是因为才子……那个黑衣女子吧?」 美穗的低语和姬的问题同时交叠。 「下一个就是我们……」 「小姬,怎么会……」 「不不,点子你应该不会有事的,才子过世的时候,你根本都还没进城北大学呀──」 「等等。」 俊一郎慌忙走近两人。 「入野现在是文学院本国文学系二年级的学生,没错吧?这样的话,去年不是应该是念一年级──」 「咦?我没有跟侦探先生你说过吗?点子是今年春天才转进这所学校的。」 「咦……?」 这样说起来,拿着介绍信来侦探事务所的是入野转子,一开始说明的也是她。但是因为她讲话不得要领,所以后来实际上是由今川姬在发言。 负责讲话的是姬,所以俊一郎听到的版本自然也是从她的角度出发的过往经历。似乎是因为这样,转子没有参加去年的百物语大会这个事实就被遗漏掉了。两位女生都是当事人,对于一切详情都十分清楚,所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说明中有疏漏。 如此一来,造成两人死相差异的原因,就是才子过世时是否在场这个差别吗? 俊一郎想到这点,便再次用死视观察两人,然而那个结果太过出乎意料,简直是莫名其妙,让他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入野转子的死相完全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二十 消失的死相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死相分为两种吗?一种出现在以户村为首、有参加去年百物语大会的四人身上,另一种仅在入野转子身上看到。 只有她的死相和其他人不同── 如果用只有转子和田土才子的死没有任何牵连这点来解释的话,这种分法就说得通。在围绕着百怪俱乐部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中,要说四人和她最大的差别是什么,果然也会回到这一点上。 应该要早点发现的…… 这点完全是俊一郎的失误。因为她们都是百怪俱乐部的社员,所以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所有人都是一年级时就加入社团了。仔细想想,从二年级才开始参加也很合理,至于从其他学校转过来的学生就更不用提了。 但是,现在并不是懊恼的时候。 「你不干不脆地在反省什么呀?你是有那种闲功夫吗?」 外婆在的话,一定会这样骂他。 「这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你现在有更应该做的事情吧?」 而且在严厉地激励他之后,肯定会再三催促他摆脱懊恼继续前进吧? 总之现在只能集中精神找出死相的涵义。 茂他们四人举行了一种类似降灵仪式的百物语大会,召唤出在地下室自杀的女性怨念,结果导致才子当场死亡。或者是,才子真的不过是普通的猝死。无论是哪种,那时转子根本还没来到东京。 接下来是包含转子的五人,同样执行了名为四隅之间的降灵仪式,才子的怨念化作第六个人现身。然后加夏过世。或是,出现的并非才子而是自杀女性的怨念。无论哪个都解释得通。当然,加夏可能也只是猝死。不过从黑衣女子出现、茂与健太郎相继去世等情况来看,无法不承认其中确实透出某种恶意。 某种,是哪种……? 从一连串的情况来看,果然还是会先想到自杀女性和才子的怨念。 茂他们四个人身上附着两个人的怨念,转子身上只有才子的念,显现的死相才会有那样的差异吗? 不,转子身上搞不好是相反的? 依附在她身上的,是自杀女性的念。因为她和才子的死亡并没有关系,这样想比较自然吧。自杀女性的怨念会附身在毫无关系的百怪俱乐部众人身上,或许是因为他们举行了冒犯到死者的仪式,而且那还是一种降灵术吧……? 不,这也不太对。这样的话会变成就算才子附在转子身上也毫不奇怪。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四人身上附着两人的怨念,转子身上附着一人的怨念,所以死相才会出现差异的这个解释吧。 但是,为什么只有转子会仅被一人附身呢? 仔细想想,不管附着的是两人中哪位的怨念,一切都说不通。百物语大会和四隅之间虽然活动内容不同,但同样都具备降灵的要素。还是说去年和今年存在什么决定性的差异吗? 啊、黑色蕾丝…… 暗示才子服装风格的东西在地下室出现,有好几人都目击了罩着那个东西的黑衣女子,转子身上的死相也出现了相同的影像。 请升华田土才子的怨怼吧…… 那句话的意义也得以彰显。换句话说,附在她身上的果然还是才子。 不对……并非如此…… 此刻俊一郎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小俊的反应! 小俊只有对姬竖起全身的毛。那个肯定是它遇到灵体或魔物时才有的反应。不过它对转子毫无反应。 因为转子没有被附身吗? 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身上也出现死相了呢? 就如同他对曲矢说明的一般,出现死相的原因并不仅仅局限在念力作祟或诅咒的相关范围。但是这次在百怪俱乐部这个团体参加同样仪式的五人中,只有一个人出现了不同的死相。虽然没能用死视观察过加夏和茂,但这个连续死亡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吧? 要是所有人都死去,那么死相的差异也就没有任何意义。要是那样置之不理,转子和姬过不久都会死吧,但是── 为什么只有转子的死相消失了呢? 泽中加夏惊吓致死、户村茂摔死后,她身上都还有出现死相,但在田崎健太郎上吊过世后就消失了。 放着不管的话,最后会以今川姬的死亡作为终结……是这样没错吧? 那么,入野转子身上出现的死相,究竟有什么涵义呢?曾经一度遭受死亡宣告的她,为什么又脱离险境了呢? 实在是搞不清楚……但是,总之现在── 俊一郎深深陷入沉思当中,似乎从某处听到叫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弦矢先生……?弦矢先生?弦矢先生!怎么了吗?」 俊一郎猛然回过神,发现眼前的姬正拼命叫着他。然后他才终于注意到自己还停留在「看」的状态,急忙切换成「不看」。 虽然感觉上思考了很久,但搞不好实际上才过了几秒而已。 「难道是在我们身上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姬因为俊一郎的模样而产生误会。 「真的吗……?」 转子立刻面露怯意,所以他摇摇头说: 「正好相反。」 「咦……这样说来,是变得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不,倒也没有到那个程度……而且目前还不能太过乐观,只是或许开始看到解决事件的一丝曙光了──」 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们,有一个人的死相消失了。虽然对转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俊一郎打算暂时对本人也保持沉默。 「果然田崎学长之后就轮到我们了吧,不,我们其中一个,应该是我吧?」 姬一针见血地提问,但俊一郎当然不会正面回答。 「不过小姬,弦矢先生说他已经找到解决的线索了──」 幸好转子即时说出正向发言。可能是因为她没有亲眼见到黑衣女子,所以看起来比姬更能保持冷静。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呢?」 美穗开口询问俊一郎。 「我打算再次从头听一遍整件事的经过。」 现在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不过俊一郎认为,从头来过或许是解决问题的捷径。 「先从今川,再来是入野,我要听你们每个人讲述自己从进大学开始、在月光庄生活,还有加入百怪俱乐部后发生的事,只要说自己个人的经历就好。」 「再一次从头重新检视所有细节吗?」 不愧是美穗,马上就明白俊一郎的用意。 俊一郎当天整个下午都待在自己留宿的那间女宿舍房里,听姬和转子描述她们的生活。 傍晚,健太郎的父母从德岛赶来,但是只在宿舍待了一会儿,其他时间似乎都一直待在警方那边。警方认为他的死有几处疑点,似乎将要进行司法解剖。 夜里俊一郎再次回到转子房间。虽然是为了担任两人的贴身护卫,但是拜这个理由所赐,他获得充分的时间仔细思考这次的案件。 他特别针对下列两个疑点反复思量。 一、为什么只有入野转子的死相样貌不同? 二、为什么只有她的死相现在消失了? 时间推移至半夜时分,俊一郎心里终于整理出一个结论。这个想法不仅能解决两个问题点,也能展现出此案件的真相。但是,这顶多只能算是推理,必须要有佐证的资讯。 隔天早上,俊一郎打电话给外婆。 「外婆,我有一件事想要你用超特急帮我调查一下。」 『一大早就突然说什么呀。』 「我好像知道那个黑衣女子的真面目了,但是我需要确定某件事情。」 『你呀,是不是忘记之前外婆我说的话啦?』 「那个调查委托通通都不用了。」 『你说什么?』 「就是说,上次那个已经不用调查了,现在只要──」 『你这人,怎么可以擅自──』 「案件处理完毕后,我马上就会付调查费。还有我现在要拜托你的事情,其实也包含在上次委托的那个调查中。」 『哦?』 「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了,只要调查这一件事就好了,很简单啦。」 『我先听听看是什么,你说吧。』 俊一郎讲了之后,外婆爽快答应。 『只是外婆我也很忙,应该要到傍晚才能给你回复。』 「我知道了,傍晚就好没关系。」 『看起来是关键时刻了,没问题吧,好好努力呀。』 外婆虽然在最后说出鼓励的话展现对孙子的关爱,但是── 『不过拖欠调查费用这个我是绝不会再通融了。』 在挂电话之前还是再次强调这一点,果然不愧是外婆。 「好啦好啦……」 俊一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打电话给曲矢。 『喂?』 「我是弦矢俊一郎。」 『哦,你这种孤僻的人也有手机哦?』 「关于田崎健太郎的司法解剖──」 『你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呀。早安,今天您也辛苦了──至少要先这样打个招呼吧。』 「早安,今天一整天都要做无聊、阴沉灰暗又吃力不讨好的刑警工作,实在是辛苦您了。」 『你这个混蛋……』 「所以,田崎的──」 『报告今天下午才会出来。』 「能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 「对于不明不白的死,警方做出了什么结论。」 『──应该没问题,那你再打给我。』 「好,还有,你今天傍晚可以来月光庄一趟吗?」 『我吗?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解决百怪俱乐部的连续死亡案件。」 二十二 揭开黑色面纱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宛如冻结般愣在原地,脸上分别浮现了惊愕、恐惧或战栗的神情。 在所有人都静止不动的时刻,黑衣女子将刀子高举过头,直直地朝今川姬奔去。 她已然分不清是悲鸣或是喊叫的尖声呐喊,在昏暗的大厅中回荡着。 那个空间中能听见的声响只有,姬所发出的、仿佛断气前挣扎痛苦般的惨叫,还有黑衣女子快步前进的清晰脚步声…… 黑衣女子跑过来了。就要跑到姬面前了。就连站在她身旁的转子,也感受到对方身上凌厉不祥的气魄。 「啊啊啊啊啊!」 姬迸出极为凄厉悲鸣的瞬间,黑衣女子朝她挥下刀子。 那个刹那,俊一郎迅速挡入两人之间,立刻抓住黑衣女子的手使劲反转,同时横扫她的双腿让她倒在地上,完全封住她的举动。 「曲矢先生!」 俊一郎还没来得及出声,畑山佳人就采取行动了。 「混账!」 终于察觉的曲矢慌忙冲过去。 在两位男性前进方向的尽头,俊一郎正将从黑衣女子手上脱落的刀子踢向远处。 「小姬,来这边。」 转子拉住姬的手臂,立刻将她带出交谊室。 然而,捡起刀子的佳人马上朝两人身后追去。面对持刀的佳人,曲矢果敢地扑身向前、用力将他撞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没多久,曲矢擒住佳人拿着刀子的那只手臂用力扭转,将他脸朝下压制在地板上,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确定佳人被制伏之后,俊一郎伸手掀开黑衣女子的面纱。 「果然,你才是真正的犯人呢。」 黑色面纱下出现的那张脸,是宿舍阿姨。 「骗人……」 「不可能……」 「怎么会……」 姬、美穗和转子三人同时不敢置信地开口。一方面是因为黑衣女子的真面目而感到惊讶,一方面似乎是现在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宿舍阿姨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站得起来吗?」 俊一郎的声音温柔地令人难以置信,半是抱住她似地扶她站起来,接着再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一位,就是才子和佳人那对双胞胎的妈妈。」 「咦……?」 姬小声惊呼,转子和美穗两人则都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不仅是户村,她和百怪俱乐部的成员都没有打过照面。不,这样说的话,应该说是除了校方相关人员以外,谁都没见过她吧。」 「话、话虽如此──」 姬终于能从惊吓中回神讲话。 「名字……姓氏不是完全不一样吗?既不是田土也不是畑山,贵子阿姨可是姓里美哦。」 「不,她的全名不是『里美贵子』,而是『田土美贵子』。」 俊一郎说明宿舍阿姨名字的汉字后,三个女生又是一阵哗然。 曲矢粗鲁地拉起佳人,一边让他坐在离宿舍阿姨有段距离的椅子上,一边使眼色要俊一郎继续说明。 「造成这个误解的原因是宿舍房间的名牌。让『今川 姬』看起来变成『今 川姬』,『入野转子』变成『入林土转子』的舍监,也把『田土』这两个字的姓写得像是『里』一个字。当然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几乎所有人来看都会看错。」 「是我……」 姬忍不住低声说。 「嗯,没错,一开始是今川把名牌读成里美,我想宿舍阿姨一开始也对这个误会感到一头雾水。不过,她决定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应该是因为她认为能够隐藏和才子同姓是最好的状态吧。」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才……」 对着说到一半又憋住话的美穗,俊一郎摇了摇头。 「和佳人相同,她应该也不知道才子过世时的真实情况,她之所以会来担任月光庄的宿舍阿姨,大概是出自想要在女儿生活过的地方工作的心情吧?要对校方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样做的话应该无法获得宿舍阿姨这份工作才对。」 「学校这边一定是在清楚她是才子母亲的情况下录取她的。」 「恐怕如此──也许是出自赎罪的心态,也或许是担心要是拒绝录取,她把事情闹大就更麻烦了吧──」 「两边都是吧。而且录取之后没有任何训练或指导就丢着不管。校方一定是觉得反正只是快要关了的月光庄的宿舍阿姨而已,无所谓吧。」 「舍监知道她姓田土,或许也知道她是才子的妈妈。但是他跟学生不太交流,平常总是沉默寡言。」 「完全不用担心会从怪人这边泄漏出去呢。」 舍监听到美穗叫自己怪人,瞪了她一眼。但是美穗本人完全无视他的反应,不知道正专注思考着什么事。 「但是,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她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望向俊一郎。 「把『今川 姬』写成『今 川姬』,『入野转子』写成『入林土转子』,都是文字之间的间隔空得太开的结果吧?这种写法是个人习惯,一时之间无法说改就改才对。但是把『田土』写成『里』,却是反过来让文字之间的空隙缩小。为什么他的写字习惯会突然改变呢?」 「因为今川去警告他。」 「咦?」 姬的声音中透着惊讶。 「除了自己之外,入野的名牌也被写成奇怪的样子,她就跑去跟舍监抗议了。」 「我的确有去,但是……」 「他反省过后,就反向调整原本空得太开的间隙,结果这次反而又缩得太小。」 「只因为我去抗议……他就改了吗?」 「我听入野说──他似乎对你有意思,所以他把你的话听进去,做了跟自己原本习惯相反的事。」 姬或许是太过惊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地靠着转子。另一方面,舍监原本强硬的态度烟消云散,难为情地低垂着头。看见舍监的反应,姬更加紧紧往转子身上靠。 美穗兴味盎然地轮流望向两人,不过似乎又想起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开口问道: 「宿舍阿姨和佳人是共犯吗? 」 「不,我认为应该不是。搞不好两人在月光庄碰到彼此时还吓了一大跳吧。」 俊一郎将目光投向宿舍阿姨,但她只是望着下方头也不抬,而佳人则丧气地垂着头,不过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两人的目的并不相同。我认为佳人为了避免让阿姨担心,应该连他是来打探百怪俱乐部情况的都没说。但是,因为泽中过世,出乎意料地弄清楚了才子死亡的真相。」 「宿舍阿姨也有听到那些话吧。」 「她喜欢照顾学生,听说百怪俱乐部有活动时都还会端茶水给大家,因此就算碰巧听到交谊室的谈话也不奇怪。」 「所以才决定报仇……」 「另一方面,佳人决定加深社员们的罪恶感,所以才穿着妹妹的衣服,打扮成才子的模样刺激他们。」 姬用难以形容的表情注视着佳人。 「佳人应该是在五号晚上跟在户村后面。但是,在天桥上目击了宿舍阿姨把他推下去的那一瞬间。」 「喂,这样的话被看到的黑衣女子的其中一个是……」 「站在案发现场另一头楼梯上的,是他。」 俊一郎回答曲矢的问题后── 「我原本以为是我妹妹。」 佳人突然吐出一句话。 「什么?」 「在另一边楼梯上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穿上黑色衣服假扮成她的时候,总是莫名感觉到她的存在。该说是她暗中守护着我吗?还是说悄悄地协助我呢……?」 曲矢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俊一郎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回复佳人的话,只是接着说下去。 「出现在天桥以外地方的黑衣女子,究竟是两人中的哪一位,说真的我不清楚。」 「这种小地方之后再说。」 「只是,在女生宿舍中凭空消失的,应该不是佳人而是宿舍阿姨吧。搞不好去今川房间偷看的也──」 「这样解释起来的确也比较简单。宿舍阿姨是管理钥匙的人,要在女生宿舍中消失,也只要回到自己房间就好了。」 「当时我去阿姨房间找她时,她过了一段时间才出来。」 「是在把黑色衣服换掉吧?不过因为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就算是老牌刑警也不会起疑心呀。」 曲矢难得说些好像在安慰他的话,不过俊一郎摇摇头。 「我八月也在放暑假,晚上都看书看到很晚──听说宿舍阿姨有说过这句话。若真是如此,没有马上应门露脸这点就不合理。换句话说,如果我能更早以前就从入野那边问出这句话的话,或许就能避免田崎的死了。」 「喂喂,那个是不可能的啦。」 曲矢立刻否定俊一郎的想法,接着马上又提出其他疑点。 「虽然你说两人并没有共犯关系,但是把安眠药混在酒里让田崎喝下去的是儿子吧?」 「不,是宿舍阿姨。」 「怎么做?她不可能做到吧?」 「放进宵夜里。」 「你说什么?」 「和户村外出喝酒回来那天,田崎有拜托宿舍阿姨做宵夜。他昨天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在喝完酒又和畑山去洗澡后,突然想吃拉面,但是被畑山阻止了。但因为肚子真的很饿,只好再次拜托宿舍阿姨做宵夜,而阿姨就利用了这次机会。」 「哦。」 「才子妈妈寄给尾田间的回信中有提到,她饱受失眠之苦,应该是那个时候医生开的安眠药还有剩吧。」 「原来如此……算了没关系,不管是一开始就是共犯,还是事后成为共犯,或是单纯的个人罪行,讯问时再搞清楚就好。」 曲矢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叫来三位警官。其中两位原本分别监视着男舍和女舍的出入口,另一位则在大厅待命。俊一郎事先拜托曲矢调派人力,万一有人逃出来时就要逮住他。 田土美贵子和畑山佳人坐进警车后,曲矢把俊一郎拉到月光庄的门柱旁边。 「有什么事?」 「你在说那个儿子是犯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宿舍阿姨才是真正的凶手了吧?」 「当然。」 「当、当然?喂我说你呀……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先跟我讲呀!」 「我有说哦。」 「少骗人了,你连一个字都──」 「我会指认出犯人,但那个只是诱饵,我之前应该就有先暗地跟你说了。」 「这倒是啦……只是因为你的推理听起来太合理了,一不小心就会觉得畑山是真正的凶手吧?」 「这真是多谢你啦。」 「所以你要直接先讲真正的凶手是他妈妈啦。」 「我以后会注意。」 「你态度突然变差咯,该说是现出原形了吗?」 曲矢狐疑地瞧着俊一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吧?虽然已经锁定她是犯人却没有证据,反倒是儿子身上有很多破绽可以攻击。所以紧咬儿子不放,让妈妈跳出来吐露真相,没错吧?」 「就是这样。」 「不过还是百密一疏呀,没想到她居然会袭击今川,这一点你没考虑到吧?差一点就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了。」 「对不起。」 「听好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警方──」 「我有在反省了。」 「真受不了你──」 曲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了有事就来警察署,接着就坐上警车。 天边瑰红晚霞已然黯淡,载着那对母子的警车逐渐消失在深浓幽暗的夜色之中。俊一郎静静伫立目送,直到警示器和尾灯的亮光完全不见踪影为止。 他打算转身走回宿舍时,才发现转子、姬和美穗,就连舍监都早已走出大厅玄关,和他凝视着同样的方向。 那天晚上俊一郎在女生宿舍过夜。姬身上的死相消失了,证明了他的想法……才子的意念应该并不强大。只是,三个女生担心才子还在此地徘徊不去,拜托他想想办法。 「我可不是灵媒也不是除魔专家。」 虽然他拒绝了,但三人毫不退让。 隔天早上,五个人简单地清扫过地下室后,俊一郎执行了从外婆那里学来的除灵仪式。说老实话,他自己对于这样是否就能解决问题也感到不安。他的工作是拯救出现死相的委托人的性命。这个范围以外的问题就超过了他能力所及,这才是他真实的心声。 即使如此,和转子她们道别时,他还是说: 「如果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请跟我联络。那时候我会介绍适当的人选给你们。」 他会说出这种话,或许是因为他出社会后学到了在现实中,并非事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或专长,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终章 俊一郎相隔几乎三日回到侦探事务所后,看见客人用的沙发上沉甸甸地坐着一只松弛肥胖的臭脸三花猫。 「你、你、你是哪位?」 那只油滋滋的肥猫用责备不速之客的眼神瞪着他好一会儿,接着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一脸失去兴趣的样子转向旁边。 「喂!小俊!」 从桌子那边传来叫声。俊一郎转头一看,小俊正趴在电脑屏幕和键盘中间。 「我不是叫你不要爬上桌子吗?不对,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搞什么鬼,那只肥油猫是谁?」 小俊喵喵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你的朋友?三天前就来了!少开玩笑了你!」 接着他花了一小时才终于把那只肥猫赶出事务所,光处理这件事就让俊一郎精疲力尽。 「──受不了。还有那只肥油猫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帮小俊开的厨房那扇窗空隙太小了不可能吧……」 累得瘫坐在沙发上时,事务所的电话突然响起。 「糟了……肯定是外婆。」 他紧急委托外婆调查的是,畑山佳人母亲的名字,只有这一点。但那个时候顺势就脱口而出──案件解决后就会立刻付清调查费用,外婆绝对不可能忘记这件事。 俊一郎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拿起话筒。 『喂,你似乎已经顺利解决案件了嘛。』 「喵呜──」 『嗯?哦,是小俊吗?』 「喵喵。」 『最近好不好呀?』 「喵──喵──喵──呜──」 『哦,你交到朋友啦,太好了呢。』 「喵──喵──」 『啊啊,我也很好哦──话说、你打算让我跟小俊讲到什么时候呀!』 「不是啦,是因为小俊说它想跟外婆讲话……」 『哦?』 「你早就知道结果了吧?」 『那个在宿舍当阿姨的妈妈虽然是犯人,但实在让人有点于心不忍呀。」 「关于这一点,今川姬说她要出来作证──」 『作什么证?」 「田土才子过世时,百怪俱乐部的成员是怎么处理的。尤其是户村茂和泽中加夏。」 『这样虽然有点像在鞭打死者,但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呢。』 「不这样做的话,田崎健太郎一定也无法安心地走吧。」 『这倒也是……不过你呀,你还是这样直呼别人名讳吗?外婆我之前不就跟你讲过这样很没礼貌──』 「和别人讲话的时候,我都有乖乖加上先生小姐哦。」 『那还用说。』 「比起这个,外婆──」 俊一郎报告了在月光庄地下室执行的除灵仪式。 『这倒也是,那个妈妈和儿子身上应该都有才子的意念依附着,还有泽中、户村、田崎、今川这些人被怨念附身也是事实,所以除灵的确是有必要。』 「我做的那个仪式没问题吧?」 『正因为是关爱自己的妈妈和哥哥,所以才子她才能依附上去,而妈妈的杀意又给了她力量,当然她的意念也协助了母亲犯下罪行,就是所谓相乘效果。她妈妈和哥哥都不在了,你又做了除灵仪式,她应该已经没有力量可以再危害现在还在宿舍的人了。而且不久之后校方似乎打算拆掉月光庄,应该是不用担心啦。』 外婆那边似乎有收到十分详尽的情报。她接下来的话又证实了俊一郎的猜测。 『听说宿舍阿姨坦白招认杀害户村,还有田崎的杀人未遂案件,儿子那边也承认有威吓百怪俱乐部的成员。』 「这样吗?」 『只是呀……关于他们两个分别扮成黑衣女子的证言,好像有一些地方对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明明两个人都没有假扮的时候,黑衣女子却有出现……』 「咦……?」 『儿子说他没有去偷看今川的房间。』 「那就是他妈妈那边──」 『今川看到黑衣女子后不是立刻打内线给宿舍阿姨吗?而且宿舍阿姨也马上就接了吧?』 的确如此。宿舍阿姨有不在场证明,而事到如今佳人也不可能单单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这样的话──」 『因为他们执行了四隅之间,所以唤醒了才子的意念吧?作为仪式必要的第六个人……』 「先是哥哥佳人,再来是妈妈,那个意念和他们的心情相互共振了吗?」 『应该就是这样吧。』 「真的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不用担心。』 「这样的话就好。」 『你也做得不错嘛。』 「都是托外婆的福啦。」 『哪里哪里。』 「谢谢。」 『不客气。』 「那,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俊一郎……』 「最近天气很热,要小心保重身体……」 『俊一郎──』 「也要记得多喝水哦……」 『俊一郎!』 「什么事啦?」 『你不是说过──等案件结束之后,就会立刻付清调查费用吗?』 「我、我是有那样说过,但不是才刚刚结束吗?」 『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呀。』 「再让我沉浸在这个余韵……」 『什么余韵!就算你想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蒙混过去──』 「怎么讲这么难听。」 『那就把该付的钱付一付呀!』 「喵──」 『喂!不要把小俊推出来挡!』 外婆和孙子正透过电话唇枪舌战,旁边的小俊又叫了一声,就这样趴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了。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