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姑娘处处有靠山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红泥小炉,沸水铜壶,梧桐山上四面挂满帷帐的小亭里,十六岁的女孩子跽坐于蒲团之上,慢悠悠的喝着茶。 坐在对面的老者似乎有些焦躁,又有些羞恼,明明是三月间的凉爽天气,额头上却出了一层薄汗,端起茶杯一口气仰头喝尽。 一旁的婢女见状拎起泥炉上已经滚沸的茶水要给他再续一杯,被他拦住:「不必。」 说完再次看向对面姿容艳丽不可逼视的女孩儿。 「魏国世子芝兰玉树年少有为,又与你曾同在大燕为质七年,你为何不愿嫁?」 「不为何,唯不愿尔。」 女子淡淡答道。 这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一句,让老者再度一噎,强压的怒火也终于发了出来。 「元娘!你还当你是大燕封的什么珍月公主吗?别忘了,你如今已经回到楚国了!莫要把大燕那套脾性带到我楚国来!这里可不会有人那么纵着你,任你胡乱行事!」 楚瑶一哂,轻抚手中茶杯的杯沿,没有说话。 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更加激怒了老者,抬起手指着她颤声道:「好……好啊!在大燕享了七年的福,果然已经把自己当做大燕人了吗?莫要忘了,你的荣耀都是靠母国得来的!若非你是我楚国国主的女儿,大燕又怎会封你做公主?若非我们把你送了去,你又怎么会得到这个封号!」 女子眉头一拧,眸光顿时沉了下来,恍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暗流汹涌。 「三叔祖,您是不是搞错了?当初楚国是为了向大燕求和,才决定派出质子,送往大燕。只因父亲膝下无子,唯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才将我送了去。」 「而大燕之所以封我为珍月公主,是因为我入燕时天降异兆,燕帝久病不愈的身子也有了起色,燕国上下视我为祥瑞,故而加封。」 「说起来,你们把我送去就是为了换得楚国一时的和平,而我身为楚国国主之女,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回国时你们也曾答应过我,将来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绝不逼迫与我,怎的如今却反悔了,又要推我出去联姻?难不成我楚国不靠女人就活不下去了?」 「若是如此,不如趁早歇了那争夺天下的心思,老老实实继续做个藩国吧!」 楚岱山没想到女孩子会这样直接的顶撞自己,一时间气的脸色涨红,羞愤难当,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甩袖而去,骂了一句「孽女」。 帷帐落下,端坐的楚瑶面色沉沉,脸上犹自带着怒意。 婢女青青亦是气愤非常,愤愤道:「公主为了楚国在大燕战战兢兢的过了七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回国后非但没有受到礼遇,还一个个都把您视为异类,如今又要推您出去联姻!楚国上下的女子都死光了不成?怎的就盯着您一个!」 楚瑶双目有些失神的看着前方,心中酸涩。 他们只知道她受封为公主,宠爱万千,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与难过。 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毕竟本就是扔出去的弃子,接回来也不过为了全自己的面子罢了。 山风渐起,青青将对面茶盅收起,劝道:「公主,起风了,回府去吧。」 楚瑶虽然已于三年前回到楚国,但大燕一日不灭,就仍旧占着「皇室正统」的名分,她也就一日仍是珍月公主,是故有自己的公主府。 只是这公主府不像别国一般建在城中繁华之地,而是建在了梧桐山上,盖因一句「凤栖梧桐」的传言。 楚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府邸,摇了摇头。 「他们势必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今日定然还会有人来,就在这儿等着吧。」 除了父亲母亲,她不想让任何楚家人踏足她的府邸。 青青点头,取了件毡毯给她盖在腿上,免得她着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又有一人来到亭外,与楚岱山相隔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想来是与他一道来的,只是刚刚没有过来,见楚岱山没把她劝动,这才不得不亲自出面。 是二叔?还是二婶?又或者别人? 不管来的是谁,她都不会答应的。 楚瑶正想着,却听青青惊呼了一声:「君上?」 楚瑶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去。 楚国国君楚沅正站在台阶上,见她看向自己,低着头有些尴尬的走了过来,于她对面坐定。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许久才唤了一声:「绵绵……」 这一声之后,却再无其他。 楚瑶苦笑:「父亲,我以为……不管谁来,您和母亲,都绝不会来。」 我以为不管谁会逼迫我,你们都绝对不会。 可结果…… 楚沅头垂的更低,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 「绵绵可能告知父亲为何不愿嫁给魏世子?有个合适的理由为父也好为你推脱。」 婢女青青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戒备的眼神也收回一些,但仍旧愤愤。 见楚瑶垂眸不语,心中为她着急,插嘴道:「君上,公主从不是那任性妄为之人,她拒绝了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有些事不便对外人道罢了,还请君上体谅。」 楚沅皱眉,对这个婢女随意插嘴显然感到不满。 「怎么?本王也是外人?」 青青肩膀一缩,抿唇不敢再答。 楚瑶深吸一口气,将鼻头的酸涩强压了回去。 「父亲自然不是外人,既然您问了,那女儿也不妨告知。」 「五年前,女儿还在燕地为质时,一次出外游玩时于别苑温泉沐浴,期间察觉院墙上有一道缝隙,而这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人眼珠来回闪动……」 楚沅一惊,猛地绷直了身子:「有人偷看你沐浴?」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的道:「难不成……是魏世子?」 楚瑶握着茶杯的手稍稍收紧,点了点头:「按当时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因为我察觉有人窥探之后并未声张,而是让人悄悄带了一队人马出去将人拿住,结果这人……正是魏国世子。」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打量着楚沅的神色。 楚沅先是愤怒,片刻后却又冷静下来,几番犹豫再次开口:「此事事关你的声誉,难怪你不愿轻易开口……」 楚瑶点头,却并没有接话。 这沉默让楚沅如坐针毡,半晌才又憋出一句:「不过他做出这种事,想来……该是喜欢你的吧?」 「君上!」 青青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身子都差点儿倾了过去。 楚沅没理会她,继续道:「绵绵,你早晚是要成亲的,若是将来成了亲,却传出魏世子曾偷窥你沐浴的事情,这……总归是不大好。」 所以,不如直接嫁给魏世子吗?最起码他还爱我这副皮囊? 楚瑶轻笑,眼中的温度彻底冷了下来。 「父亲错了,魏世子如今已非池中之物,早不是当初那个魏世子了。他既有逐鹿之心,那么定然比我更爱惜自己的声誉才是,所以,他一定不会说出此事的,除非……是别人去说。」 楚沅心中一颤,正欲解释什么,却被楚瑶打断。 「而且刚才那件事我还没说完。」 「魏世子拒不承认偷窥我沐浴一事,我本欲命人先将此事压下,待日后再好好查问,可我身边除了自己的人,还有许多燕帝派来的奴婢。」 v第二章 「有人立刻将此事告与了燕帝,燕帝得知大怒,险些当场命人斩杀了魏世子。」 「若非他是魏国质子,还有牵制魏国的作用,他当时就已经死了。」 「可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魏世子被杖责五十,没死也去了半条命,在床上养了半年才好。」 「自此以后,魏世子身边的人见到我都恨不得拆吾骨啖吾肉,他自己对我的恨意也可想而知。」 「所以父亲,把我送去联姻是没有用的,我不可能给楚国带来任何利益。魏家上下一定会对我防备有加,我无法为你们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将来楚魏两国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无法从中斡旋。这些,父亲该能明白才是。」 楚沅沉默良久,才终于沉声说道:「我知道了,那绵绵你好好休息,我去劝说你叔祖他们。」 「多谢父亲。」 楚瑶施礼。 楚沅起身向外走去,待要掀开帘子离开凉亭时,却听楚瑶的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 「父亲,绵绵多问一句,您今日过来,母亲知道吗?」 楚沅动作一滞,低声答道:「不知,你二婶要举办一场春宴,拉她去帮忙了。」 楚瑶点头,身形微松:「那就好。」 至少,母亲还是向着她的。 楚沅如芒在背,即刻掀开帷帐走了出去,仿佛有洪水猛兽在后追赶一般。 青青知道楚瑶心情不好,柔声劝道:「公主别生气了,您与君上陈清了利弊,君上知晓把您送去魏国也是无用,自然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楚瑶看着帷帐外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把她送去也并非全然无用,至少……可以让魏世子出出气。 有什么比手刃仇人来得痛快呢? 父亲,您会这么狠心吗? 魏国国都,巍峨的宫殿中,国主魏延正与其夫人商量关于世子魏祁的婚事。 「让祁儿娶珍月公主?」 魏夫人蹙眉,显然对这个提议并不满意。 魏延点头:「如今正值诸国共同伐燕之际,赵周两国已经联姻,倘若我们与楚国再各行其是,只怕未等抵达燕京,就已落了下乘。」 魏夫人神情不悦:「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祁儿为了大魏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忍心再拿他的婚事做交易?」 「何况那珍月公主之前一直被燕帝视若明珠,听说比大燕本国的公主还要受宠,在大燕时就行事乖张嚣张跋扈,回国后也未加收敛,仍旧把自己当做公主一般,不住在楚家,反倒住在她的公主府里,楚家自家人上门还要提前给她下帖子,未经同意不得拜访。」 「这样的女子想必性情凉薄,祁儿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整日对着这样一张冷脸,岂不更冷清?那夫妻俩的日子还怎么过?」 魏延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是如今形势迫人,与楚国结盟是最好的方法。 结盟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但联姻是最快,也最让人放心的一种。 况且这次联姻又是楚国主动提出的,他们若拒绝了,倒显得没有诚意。 夫人这里说不通,那他就去找祁儿说吧。 祁儿向来懂事,想来会答应的。 只要他答应了,夫人也就不会反对了。 魏延想着就准备离开去找魏祁,没等起身,却听下人来报:「世子爷来了。」 这是听说了联姻之事,主动来劝说他母亲了? 魏延欣慰,含笑坐定:「让他进……」 话没说完,身量颀长的少年以快步走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一层薄汗,一看就是匆匆赶来。 魏祁向来守礼,未经通传就直接闯入殿内,这是以前从未发生的事。 莫说魏延,就是魏夫人也十分吃惊。 「父亲,母亲。」 魏祁走入殿中,向两人施了一礼,之后直奔主题。 「听说你们准备与楚国联姻,让我迎娶珍月公主?」 「是啊,祁儿,你……」 「我不同意。」 话音落,魏延与魏夫人更吃惊了。 或许是幼时就被送往燕国为质的缘故,回国后的魏祁就已经养成了一副克制而又隐忍的性子,可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没有什么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魏夫人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面瘫了。 可如今这少年人虽然仍旧强忍着情绪,眼中那抹愤怒和厌恶却显而易见。 这是跟那位珍月公主多大仇啊?这么不高兴? 魏延面色一黑,魏夫人倒是来了兴趣,问道:「为何?」 「不为何,唯不愿尔。」 不愿? 不愿意也总有个理由吧? 魏夫人更好奇了。 奈何无论她怎么问,魏祁就是不肯说。 魏延没料到自己向来懂事的儿子在这件事上态度这么坚决,心中不禁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取消这次的联姻,通过其他办法与楚国结盟。 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他儿子是绝不会有这么大反应的。 正要松口,就听一旁的魏夫人轻叹一声,道:「祁儿,母亲也不想逼你,可你父亲说此次联姻势在必行,你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怎么帮你劝他?」 说着还看了魏延一眼。 魏延一听,脊背瞬间绷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没错,你之私事亦是国之大事,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愿,就影响了我魏国的大局。」 说到最后已是神情肃穆,义正言辞。 魏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终是看了一眼守在房中的下人。 魏夫人会意,立刻抬手示意众人退出去,房中只余魏祁与魏延夫妻二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魏夫人开口道。 魏祁握紧的手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才缓缓开口。 「五年前,孩儿于燕京某地游玩,途中路过一别苑,见那别苑的院墙上爬满了盛开的九重葛,煞是好看,就过去摘了几朵,想着回去夹在书页里,别有一番风味。」 「谁知刚刚把花摘下,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别苑中出来的一队人马按住,抓了进去。」 「孩儿心下不明,直到进去才知道,原来在那院墙另一边,离的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温泉。而珍月公主刚刚……正在泉中沐浴。」 他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下来,面色难堪牙关紧咬,像是想到了什么羞耻而又恼怒的事情。 v第三章 魏夫人听到这儿已是绷直了身子,正色问道:「难不成她怀疑你偷看她沐浴?」 魏祁面色涨红,双拳再次握紧:「是,那院墙被花藤遮盖,其上漏了一条缝隙却没有被工匠查到,也就没有及时修补。」 「珍月公主许是在墙内听到孩儿当时摘花的动静,便以为有人在墙外窥探她沐浴。」 「孩儿被抓进去之后一再解释,可她却根本不听,当即便命人将此事告知了燕帝。」 「燕帝得知大怒,当场拔剑欲斩杀孩儿,是当时跟在燕帝身边的丞相刘承拦住了他,说孩儿好歹是魏国派去的质子,即便有罪,也不可随意杀了,不然怕是无法牵制魏国,还给了魏国反叛的借口。」 「燕帝这才压下了心头杀意,但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由,命人将孩儿杖责五十,之后扔到偏僻的青云殿不闻不问。」 魏夫人与魏延齐齐变了脸色:「你怎么从没跟我们说起过此事?」 魏祁垂眸:「孩儿当时那般境况,说了除了徒增父亲母亲的担忧,还有什么用?」 他那时虽然已经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并非完全传不出消息,但是大燕与魏国相隔万里,书信来回一趟便是数月之久,还要承担被燕帝发现的风险。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传递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消息,他觉得不值得,所以不仅自己没有说,还严令身边的人谁都不许把这件事报回母国。 当时没有说,事后自然更没有说的必要,是以魏延与魏夫人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魏夫人红了眼眶:「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样了?」 「后来孩儿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因为缺医少药养了很久才把伤养好。」 「这件事情因为涉及到珍月公主的声誉,燕帝严令所有人禁止外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我是触怒了燕帝才遭到冷落。」 「而燕帝在那之后对我更是十分厌恶,凡看到我必定要羞辱一番,大燕的几位皇子,以及周赵等国质子也因此而频频落井下石,以至孩儿那段时间过的格外艰难。」 他没有说,燕帝所谓的羞辱是给他取了一个十分难听的称号:彘豿。 对于表面隐忍但实际上心高气傲又自视甚高的少年来说,这是比杖责五十更让他难堪的事。 这个称呼一次次的从燕帝口中说出来,后来变得人尽皆知,不仅那些皇子和质子这般叫他,就连他们身边的刁奴都敢一口一个「魏彘」。 让自己母国的国姓和这样脏污的字眼连在一起,魏祁深以为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珍月公主。 魏延听了他的话,面色沉重,已经彻底打消了和楚国联姻的想法。 魏夫人亦是眼眶通红,拉着魏祁的手道:「母亲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劝你父亲的,让他跟那些朝臣们解释清楚。」 魏祁点头,道了声多谢母亲,便起身告辞了。 在这般不得已的情况下提起多年前的往事,他心情实在是不大好,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去透透气。 他离开之后,魏延揽住魏夫人的肩。 「别伤心了,都过去了,祁儿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魏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仍旧感到十分心痛。 「我素来喜欢九重葛,祁儿看见这花想去摘几朵,一定是因为想起我了……」 远在天边的少年被困于樊笼之中,偶遇开的繁盛的熟悉花朵,因为思念母亲而忍不住靠近采摘。 谁知这不经意的举动却惹来了如此横祸,险些丧命。 魏夫人越想越伤心,眼眶更红了。 魏延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放心吧,祁儿既然不愿意,我推掉这门亲事想别的法子跟楚国结盟就是了,不会逼他……」 「别!」 魏夫人赶忙打断,直起身子看向他。 「这门婚事挺好,就这么定下吧。」 啊? 魏延被魏夫人前后巨大的反差弄懵了。 「你刚刚不是还觉得不好?」 「现在觉得好了啊。」 魏夫人道。 「你没发现祁儿刚刚说话的时候又气又急吗?他回国三年,我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也是直到刚才我才觉得,他总算活过来了。」 那个在大燕为质七年,回国后所有人都赞一句年少有为必成大器,却死气沉沉如同一块儿枯木般的少年,刚刚才总算有了几分生气。 只要能让她的儿子活过来,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般生活,娶谁又有什么打紧? 魏延不太理解魏夫人的这种想法,仍旧有些犹豫。 「可是祁儿不喜欢珍月公主,这若娶回来了,只怕是一对儿怨偶。届时儿媳与他不一条心,于两国联姻之事怕也没什么用处。」 「怎么没用处?」 魏夫人挑眉道:「至少能给我儿出出气!」 魏延哭笑不得,轻叹一声:「好,都听夫人的。」 反正只是娶个媳妇而已,将来祁儿与那珍月公主若真的过不到一块儿去,大不了把她当个摆设放在宫里就是了,这人都已经嫁到了他们魏国,难道他们还拿捏不住她不成? 魏延想着便也放下心来,转头便将这桩婚事敲定了。 扑棱棱…… 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落在梧桐山上公主府的院子里,立刻有听到动静的丫鬟小跑了过来。 鸽子也不怕人,任由那丫鬟把自己抓了起来,将绑在脚上的小信筒解了下来。 丫鬟解下信筒,将鸽子一把放飞到空中,转身哒哒哒的跑走了。 「青青姐姐,」丫鬟跑到公主府的正院,恭恭敬敬的把手中的信筒交了出去,「楚家的消息。」 这个信筒是暗红色,上下都刻了楚家的徽记,是专门用来传递关于楚家的消息的,小丫鬟认得。 青青接过,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将袖中一个装零嘴的荷包递了过去。 「厨房新做的荷叶糖,拿去吃吧。」 小丫鬟笑眯眯的道了声谢,又转身跑开了。 青青拿着信筒走入房中,将其交给了正在看书的楚瑶。 「公主,有楚家的消息。」 楚瑶执书的手微顿,半晌才接了过去,缓缓打开。 纸不大,内容只有寥寥数字,但她却看了很久,很久很久。 青青察觉她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楚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纸条交给了她。 青青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君上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明明上次还答应公主去劝说二老太爷他们,转脸却又把这门婚事应下了,而且连婚期都定好了却都没告诉公主一声! v第四章 楚瑶看着窗外,无声轻笑:「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他明明答应过不会逼迫您的!」 答应过…… 「那又如何?承诺这种东西,重视它的人一诺千金,自会遵守。不重视它的人……不过是一纸空文,说着哄人玩儿的罢了。」 青青眼眶通红,泪水在眼中来回打转。 「可是……他是您的父亲啊!怎么能……怎么能……」 「他也是楚国的国主,而且……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国主。」 牺牲一个女儿换来与魏国结盟,能向自己的大业更进一步,在他看来,应该是值得的。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这个女儿是可以牺牲的。 楚瑶收回视线,将她手里的纸条拿过去,一点儿一点儿撕碎。 青青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道:「公主,咱们回楚家跟他们说清楚吧!您不嫁!」 楚瑶轻笑:「傻丫头,婚期都已经定了,嫁不嫁岂能随我?」 楚沅既然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那就做好了将她硬塞上花轿的打算,嫁还是不嫁,已经不是她能做主。 青青咬唇,眼泪差点儿又涌了出来。 楚瑶却没有过多的愤怒,将纸条撕碎后让她去把多宝阁第二层中间的那个木匣子取过来。 木匣子分为上下好几层,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信筒,大小与刚刚那小丫鬟送来的一样。 楚瑶将匣子最下面那层打开,取出一个玄色镶有金边的信筒,在手里轻轻摩挲。 这信筒虽小,但其上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鹰。 在这么小的物件上雕出这样繁复而又鲜活的图样,其精致程度可想而知。 青青见状一惊,之前的愤怒与气恼全都忘了。 回国三年,公主这木匣中的信筒用过无数,但有几个却自始至终从没动过,这飞鹰信筒就是其中之一。 难道现在…… 下一刻,楚瑶轻声开口:「青青,研墨。」 青青闻言回神,立刻执起墨锭,认真研磨起来。 楚瑶从桌上抽出一张剪裁好的纸条,低头书写,晾干后将纸条装入信筒。 「送出去吧。」 青青点头,慎重接过,走出去让人唤来了刚刚那个小丫鬟。 「送出去,越快越好。」 丫鬟含着糖应了一声,接过信筒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青青回到房中,见楚瑶正站在窗前发呆。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楚瑶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楚家什么时候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楚魏两国联姻,她这个联姻公主却没收到半分消息,还是自己安插在楚家的眼线把消息传了回来,这说起来似乎有些可笑。 青青摇头,神情低落:「奴婢不知。」 楚瑶看着窗外的翠竹:「那就等等看吧,看能等多久……」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可直到半个月后,仍旧没有楚家人来给楚瑶报信。 楚瑶每日等在窗边,等来的却始终只有自己的信鸽,没有半个楚家人上门告诉她联姻之事。 青青看着心疼,劝道:「公主,别等了,他们肯定不敢告诉您,就等着快到日子再通知您,省得您提前知道了逃跑呢。」 楚瑶没有说话,许久才从窗边离开,吩咐道:「收拾行装,去楚家。」 去楚家,而不是回楚家,对这个家族的失望可想而知。 青青应诺,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前往楚宫。 …… 楚宫中,几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穿着色彩鲜艳的春衫四处闲逛。 宫人们见到也没有阻拦,反倒小心翼翼的避让开来,免得冲撞了他们。 为首的女孩儿十四五岁,一身鹅黄色的裙装,手中握着一柄象牙柄的团扇,轻轻摇晃着。 「这宫中咱们都逛得差不多了,我看也没什么意思。」 「是啊,虽然比咱们的府邸大了不少,但陈设也太老旧了,园林也没仔细修整过,还不如二姐你家的园子呢。」 有人在旁附和道。 楚国于数十年前惨遭战火屠戮,国土被掠夺近半,都城也一度陷入大燕之手,这座楚宫也成了大燕皇帝的别宫。 然而燕帝占领了这里之后并没有在这里居住过,久而久之这里也就荒废了。 直至数年前魏延才重新将都城收回,搬了进来。 但为了记住当年之耻,提醒自己大业尚未完成,楚国还有一部分国土仍未收回,所以他并未大肆翻修重建,只是命人草草收拾了一番,将常住的几个宫殿整理了一下而已。 是以直到现在,楚宫仍旧处处透着荒芜,完全不像是一个国家国主所居住的地方。 鹅黄裙装的少女嗔了那说话的女子一眼,道:「四妹妹可别这么说,让有心人听去还以为我家的宅子逾制了呢。」 楚四娘赶忙掩唇:「是妹妹说错话了,姐姐可别生气。」 楚二娘团扇轻摇,抿唇笑道:「没关系,左右这里就咱们几个,你只要不去外面乱说就是了。」 楚四娘笑着应是,对于身旁几人投来的或明或暗的鄙夷目光不以为意。 她是庶女,还是个旁支的庶女,若不是因为聪明伶俐,又与楚二娘年纪相仿,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来到这里。 既然来了,自然要将二娘奉承好才行,谁让人家是国主胞弟的女儿呢。 有人不屑与她这样的人为伍,阴阳怪气的道:「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逛过了啊,珍月公主的梧桐苑咱们就没去过。」 「听说梧桐苑是整个楚宫唯一一处翻修重建过的地方,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飞檐斗拱碧瓦朱甍,就连苑中的景致也是自成一派,与咱们先前看过的地方大不相同。」 「二姐姐前几日好像还曾去过,不知能否也带我们去瞧瞧?」 楚二娘面色一僵,手中摇动团扇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是进去过,不仅如此,手中这柄团扇还是从那里拿出来的呢。 母亲本不让她动,但她实在喜欢,跟母亲说只是借来把玩几日,保证在珍月公主回来前就放回去,母亲这才允了她。 不过宫中人都知道,珍月公主的梧桐苑等闲人不得入内,这次若非君上请了母亲和其他几位夫人太太来帮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她也没机会偷偷跟着进去看一看,更别提带别人进去了。 楚三娘见她不语,赶忙故作歉意的道:「哎呦呦,瞧瞧我,竟忘了那梧桐苑是珍月公主的地方,二娘也是跟着二夫人才能进去的,又怎么能带我们进去呢。」 「谁说我不能?」 楚二娘是楚滔膝下唯一的嫡女,平日里娇宠万千,连几位哥哥弟弟都让着她,哪里听的了这种话,当即扬起高傲的下巴:「我娘说了,君上不喜欢这座宫殿,等将来战火平息,他就会另外择址重建楚宫,届时如今的这座楚宫就废弃了。」 v第五章 「我爹觉得浪费,已经向君上求了恩典,若是将来真有这么一日,就将这座楚宫赐给我们家做府邸。」 「到时候那梧桐苑就不再是大姐的,而是我的了,我带你们去看看我自己的院子又有什么?」 说着便带头向梧桐苑走去。 另外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最终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彼时,楚瑶一行人已经入宫,亦是往梧桐苑的方向前行。 绕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转到梧桐苑前时,正见到守门的宫人将殿门打开,准备放几个年轻女子进去。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梧桐苑!」 青青当即厉喝一声,身旁的两列护卫也闻声而动,立刻分出一列冲上前去,刀枪剑戟林立,将几个女子团团围住。 女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呼,开门的宫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楚瑶缓步上前,看了眼被护卫围起来的女孩子们,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 「拖下去,杖毙。」 宫人大惊,抬头欲解释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两个护卫用汗巾堵住了嘴巴,强行拉了下去。 楚家几位姑娘围在一起瑟瑟发抖,楚二娘虽然也感到害怕,但因为自家父亲是君上的胞弟,楚瑶是她的堂姐,所以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儿底气,并不像别人那般惊慌失措。 楚瑶看着她,视线落到她手中那柄团扇上。 象牙扇柄,触之生凉,缂丝扇面绣着凤栖梧桐的图案。 扇柄下挂着长长的流苏,流苏上坠着两颗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楚二娘这时才想起这柄扇子的来历,慌张的想掩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 楚瑶看着她闪躲的目光,轻笑一声,道:「二妹可曾听过一句话?不问自取,视为偷。」 「我没有偷!」 楚二娘自幼娇养,何曾被人说过这么重的字眼,当下出声辩解。 「这扇子……我只是……只是借来玩儿玩儿而已。」 「借?」 楚瑶嗤笑:「跟谁借的?」 「我……我跟我娘说了的……」 「哦,」楚瑶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你娘让你偷的?」 「才不是!」 楚二娘面色涨红,声音尖锐。 「不就是一把扇子吗!你何至于如此斤斤计较!还你就是了!」 说着啪的一声将那扇子扔到了地上。 青青大怒,上前一步正欲发作,被楚瑶伸手拦了下来,看了一眼楚二娘她们身后的方向。 楚沅正在一队侍卫的陪同下走来,显然是没想到楚瑶会忽然回来,收到消息后丢下手中事务匆匆赶来的。 「君上。」 一应下人以及楚家几位姑娘纷纷向楚沅施礼。 楚沅看向楚瑶,神情尴尬:「绵绵,你怎么回来了?」 楚瑶看着他额头上的薄汗,反问:「父亲,不是您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想回来的时候可以随时回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若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吩咐下人去迎你,让膳房给你准备些你喜欢的吃食。」 楚瑶看着地上的扇子,哦了一声。 「还好我没有提前打招呼,不然我还不知,原来我不在的时候,这梧桐苑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什么东西都可以让人随意往外拿的。」 这是什么意思? 楚沅蹙眉,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脸色骤然一沉。 「怎么回事?」 楚瑶没有说话,跟在她身边的下人也都垂首不语。 楚沅看向随侍在楚家几位姑娘身边的宫人,随意叫出一个询问。 宫人战战兢兢的答了,楚沅面色阴沉,锐利的视线扫过眼前这几个年轻的女孩子。 有胆小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颤的道:「君上,是二娘说要带我们来梧桐苑看看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一个人开了口,立刻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二娘说这梧桐苑以后会是她的院子,所以带我们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楚沅面黑如铁。 楚二娘瞪眼指着跪着的几人:「三娘五娘!你们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们让我带你们来的!」 说完也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君上,您别听他们胡说,明明是他们……」 「够了!」 楚沅沉声打断,吩咐一旁的宫人:「让他们的母亲过来把他们各自带走,以后不许在宫中随意闲逛!」 「还有这些跟在他们身边,明知他们要进梧桐苑却没阻拦的宫人,全部拖下去杖毙!」 话音落,梧桐苑前顿时乱作一团,女孩子们委屈的抽泣声,宫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喊音,侍卫将人强行拉走的拖拽声。 楚瑶并不关心这些,跟楚沅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梧桐苑。 楚沅背着她将婚事定下,知晓此刻怕是再也瞒不过,只能心虚的跟她一起走了进去,想着待会儿该如何跟她解释。 …… 梧桐苑的确不同于楚宫的其他地方,不仅翻修过,而且修建的格外精致,富丽堂皇。 楚瑶在殿中坐下,将主位让给了楚沅。 为了迎接半年后的婚礼,楚沅已经命人开始给她准备嫁妆,此时的梧桐苑已经与以前不大相同,殿中还多了许多用大红绸布盖着的箱笼,摆放在一处没来得及仔细整理。 楚瑶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兀自坐着喝茶。 楚沅轻叹一声,低声开口:「绵绵,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楚瑶点头,将杯盏放下。 「昨日府中下人下山采买,进城后却听说楚魏两国即将联姻,而要嫁过去的人……正是我。下人回府后禀报给我,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已经答应了两国联姻。」 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楚沅垂首,神情愧疚:「为父也是出于无奈,我本想拒绝的,可魏国那边已经应了下来,此时再反悔,只怕不好。」 「我怕告诉了你,你会生我的气,所以……」 「我的确是有些生气的,」楚瑶轻抚茶杯杯沿,轻声说道,「不过不是气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而是气您答应了却不告诉我。」 v第六章 「我是您的女儿,您是楚国的国主,您若有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我虽然不愿嫁给魏世子,但若大势所趋,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的话,我也不是那任性妄为,不懂退让之人。」 「可您应下之后却瞒着我,这让绵绵……有些伤心。」 楚沅闻言更是愧疚,低着头道:「此事是为父做得不好,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 楚瑶轻叹一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母亲呢?怎么不见她跟您一起过来?」 楚沅面色一僵,道:「她……去恩业寺祈福了。」 「什么时候回来?」 楚沅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夫人孟氏与他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两人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到老不相离,奈何婚后八年,他们膝下却只有一女,就是楚瑶。 楚瑶作为质子被送往大燕之后,孟氏郁郁寡欢,身子也每况愈下,一直没能再诞下孩子。 眼看着二弟以及几位堂弟的儿子都已长成,自己膝下却再无子嗣,楚沅实在是等不及了,与孟氏商议后,纳了两房妾室。 如今两个妾室都生下了孩子,周氏诞有一子,姜氏诞有一子两女。 庶长子楚嘉钰今年八岁,次子楚嘉凡今年六岁,虽然年纪都小了些,但他好歹有了继承人。 于楚沅而言这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于孟氏而言她却始终只有楚瑶一个孩子,所以把楚瑶看得格外重要。 当初孟氏刚知道楚岱山提出楚魏联姻之计,欲将楚瑶嫁到魏国的时候,就跑去指着楚岱山的鼻子把他大骂了一顿。 倘若让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只怕会闹得不得安生。 所以楚沅借恩业寺一位大师之口,假传楚瑶近来会有一劫,需她这个生母在寺中祈福三个月才能化解,将孟氏留在了恩业寺。 他知道只要是关于楚瑶的事,孟氏一定都会十分在意,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留在寺中。 而三个月后,魏国的迎亲队伍就要到了,届时孟氏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改变大局。 只是他没想到……楚瑶会忽然回来。 楚瑶见他沉默,似乎猜到什么。 「父亲是不是将母亲支走了?」 楚沅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楚瑶叹道:「父亲大可不必如此,您若觉得不好解释,让女儿去说就是了,女儿就说是自己愿意嫁到魏国去的,想必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楚沅眸光微亮:「绵绵,你……」 「左右婚期已定,女儿是势必要嫁往魏国的,既然如此,何必因为此事让父亲母亲闹得不愉快?」 「绵绵最在意的就是您和母亲了,若是因为绵绵而让您两位生了罅隙,绵绵于心难安。」 楚沅神情微痛,目露不忍。 他的绵绵自幼懂事,当年去大燕做质子时,亦是这般温声细语的劝慰他,明明只有六岁,别人家的女儿还在含着糖果要父亲抱着玩耍的时候,她就已经强忍着泪水,不哭不闹的自己上了马车。 他的绵绵啊……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楚沅心内感叹,楚瑶这时已起身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说道:「绵绵即将出嫁,临走前只想父亲和母亲能多陪陪绵绵,不然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与您二位相见。」 「父亲,您就把母亲叫回来吧,绵绵保证会好好劝她,不让她生您的气的。」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楚沅的胳膊,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似年幼的小女儿在对父亲撒娇。 楚沅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并不是多么喜爱,除了一应日常嚼用不曾少过之外,再没有过多的关注过,但楚瑶于他而言却是一个例外。 一来她是他跟孟氏唯一的孩子,他虽纳了妾室,但对孟氏的感情却从来不假,对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比其他孩子看重一些。 二来楚瑶小小年纪就被送往大燕为质,在大燕的那些年又颇能讨得燕帝的欢心,给楚国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他心中对她愧疚之外,还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楚瑶继承了孟氏的美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这样的女儿拉着自己的胳膊向自己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怎么忍心拒绝? 遂拍着她的手道:「好,我这就让人把你母亲接回来,正好让她帮你准备嫁妆。」 「先前你母亲不在,我又不太懂这些,怕宫人准备的不周到,还是拜托你的几位婶母帮的忙。」 楚瑶抱着他胳膊的手一僵,头垂了下去。 楚沅看出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绵绵?」 楚瑶沉默了几息,才喃喃开口:「女儿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等母亲回来了,能不能让她帮女儿把几位婶母之前给我准备的嫁妆都重新清点一遍?」 「不是女儿不愿相信几位婶母,实在是……不敢相信。」 她说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象牙团扇,那是青青刚才从梧桐苑前的地上捡回来的。 楚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一黑,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他的那几位弟媳以准备嫁妆唯由,说想带自己的女儿也来搭把手,既能帮帮忙又能学一学如何当家理事,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 他对这些事并不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在意,随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她们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乱动梧桐苑的东西,未经同意就拿去收为己用。 既然连明面上的东西都敢随便拿,那那些已经装箱的,轻易不会再拆开检验的,是不是动起手来就更大胆了? 楚沅心内微沉,拍着楚瑶的手安抚:「好,等你母亲回来了,让她亲自带人检验。你的嫁妆,为父是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手脚的!」 楚瑶笑着点头,留了楚沅在梧桐苑用膳,待吃过饭后亲自将他送了出去,才折返回自己的正殿。 那柄团扇还在桌上放着,她随意瞥了一眼,道:「拿去烧了。」 声音清冷,面色淡漠,哪还有半分刚刚娇俏女儿家的模样。 「娘,不过是一柄扇子而已,她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竟然还在君上面前告我的状!」 楚二娘一上马车就扑进了自家母亲怀里,委屈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吴氏,末了红着眼睛哭了起来。 吴氏是楚滔的夫人,楚二娘的母亲,刚刚正在栢兰殿与其它几位楚家女眷一起为珍月公主准备嫁妆,冷不丁被叫出来,说让她们带着各自的女儿回家,即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定是女儿们惹了什么事,触怒了君上,不然她们不会被这样生硬的「请」出来。 待听了女儿的讲述,知道此事盖因一把扇子而起,吴氏也蹙了蹙眉。 「君上还是如此,太宠着珍月公主和孟氏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即便犯了错,不该私自拿那柄扇子,但君上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让人不留情面的直接将他们赶了出来。 这柄扇子若是姜氏膝下那两个庶女的,他定然不会计较,最多让二娘把扇子放回去也就是了。 楚二娘哭得伤心,抹着泪道:「什么珍月公主!她算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大燕给的封号罢了,回了楚国还摆什么公主架子,真把自己当大燕人了吗?」 吴氏听了赶忙去捂她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二娘心知此刻在马车里,周围也都是他们自家人,说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去,把吴氏的手拉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说?娘您也看到了,偌大一个楚宫,什么地方都没有修,就她的梧桐苑修的仿佛天上楼阁似的。」 v第七章 「放着这么好的宫殿不住,她却住到梧桐山上的公主府去,我们这些姐妹想去拜访,她却一次都没让我们去过,我们至今连公主府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是把自己当楚家人吗?这分明是还把自己当做大燕的公主呢!」 吴氏心知她这话说的不妥,却也觉得确实如此,这珍月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心高气傲的,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境况下都不知道低头。 当初珍月刚回来的时候,三叔楚岱山不过是觉得她身边的下人都是从大燕带回来的,用着不放心,想给她换一批下人,结果她就命人直接将三叔架了出去,并表示今后再也不许三叔登门。 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叔祖,她就算对这安排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这样直接把人扔出来啊。 还有她那母亲孟氏,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个儿子,偏偏却仗着君上的宠爱一直一副清高的样子。 等将来君上老了,王位交由旁人继承了,她又依靠谁去? 吴氏心内对这两个人是十分不屑的,但却不好直接跟女儿说出来,遂揽着她的肩劝慰道:「二娘莫气,左右元娘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那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你若想去,娘让你爹找君上求求情,准你带几个小姐妹一起去山上小住几日。」 「届时公主府里没了旁人,你想住在哪里都行,总好过现在去,还要看元娘的脸色。」 因为怕女儿听了珍月的封号生气,她也改了称呼以楚瑶在族中的序齿相称。 楚二娘听了脸色这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高兴,想起今日与几个小姐妹聊起的话题,扯着吴氏的袖子低声问她:「娘,听说魏国世子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真的假的?」 虽然她不愿意离开爹娘远嫁魏国,但想到楚瑶要嫁给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她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凭什么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好命? 去大燕做质子却成了公主,去魏国联姻又成了世子夫人。 将来魏世子继承了国主,她就成了国主夫人。 吴氏见她问起这个,生怕自己的女儿对魏世子动了什么心思,主动提出代替楚瑶嫁过去,忙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二娘一听,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娘,您说的……是真的?」 那魏国世子品行竟然如此不堪? 吴氏点了点头:「是你爹听君上亲口说的,绝无虚假。所以你别看元娘嫁过去表面风光,实际上……」 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有那么大一桩仇恨摆在中间,如今元娘又作为妻子嫁了过去,从此以后就是魏家人了,那还不任由魏家捏扁搓圆? 君上虽然在婚书上明确加了一条,要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性命无虞。 但人都已经嫁过去了,回头魏国说一句因病而亡,他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带人打过去吗? 楚二娘的手犹掩在唇边,眸光却亮了起来,嘴角溢出几声轻笑。 「活该!她也就配嫁这样的人!」 看她嫁去魏国以后,还怎么心高气傲!怎么摆她的公主架子! 楚二娘心情大好,转眼间忘记了刚刚在楚宫中的不愉快,却没想到自己刚刚用过午膳正歇午觉,竟被父亲派来的婢女叫了起来,让她立刻去宫里给楚瑶道歉。 「凭什么?」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楚二娘顿时睡意全无,瞪圆了双眼。 「是她元娘小气,我都已经被君上斥责过,也把扇子还给她了,为什么还要道歉!」 「是啊,」吴氏在旁插嘴道:「老爷你是不知道,君上今日为了珍月的这柄扇子,不仅斥责了二娘,还把我们几个他亲自请去帮忙给珍月准备嫁妆的女眷赶了出来。」 「如此大动干戈,只为了珍月的一柄扇子,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楚滔就知道楚二娘一定没把事情对吴氏说全,趁着他们都在场,当众把话挑明了。 「你问问这个孽女,她除了拿了珍月的一把扇子,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吴氏一听,秀眉紧蹙,转头看向二娘。 楚二娘本以为君上既然已经把他们赶出来了,也算是当众给了他们难堪,惩处过他们了,就不会再对父亲说起其中详情了。 谁知道…… 君上竟然也这样小家子气! 「我能说什么?不就说君上不喜欢如今的楚宫,将来战事平息后会另外择址再建,将如今的这座楚宫赐给我们吗?」 「这是他亲口对父亲你说的,我为什么不能……」 啪! 楚滔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面色铁青。 那是大哥与他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时的感慨之言! 是他满心豪情,对将来大业得成时的期盼之言! 他盼着能攻下大燕,将燕京变为楚京,将大燕的皇宫变为楚国的皇宫!届时如今的这座楚宫,可不就成了废弃之地? 他顺着大哥的豪言壮语恭维了几句,说既然这里废了,不如赐给他当府邸算了,省得浪费。 大哥心情大好,当即表示若真有那么一天,这楚宫给他又何妨? 别说是这座楚宫,即便是更好的宫殿,更广阔的天地,都将在他们兄弟两人的脚下。 这原本是能令两兄弟之间感情紧密,更为亲近的一桩轶事。 他顺嘴跟吴氏提了一句,谁知她竟转头告诉了二娘,还被二娘如此曲解! 如今好了,大业还未成,她的女儿就已经露出对楚宫的觊觎之心。 大哥身为一国之主,最是敏感多思,万一让他误会自己亦有这个心思,之前的一桩美谈,岂不成了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 偏偏这个孽女,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吴氏之前还不知自己的丈夫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待听楚二娘理直气壮的说出那么一番话之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儿啊……你……你真的是这么说的?」 楚二娘活到十五岁,受过的最重的责罚也就是在院子里象征性的关几天禁闭而已,何曾被人打过?还是被自己的亲爹打? 这一巴掌下来,整个人都蒙了,回过神后梗着脖子尖声嘶喊:「我就是说了!怎么样!君上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说?那楚宫将来是我家的,梧桐苑是我的,我想去就去,想进就进,将来……」 「住口!」 又是一巴掌甩在了楚二娘的脸上,这次却不是楚滔,而是吴氏。 吴氏打完她后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二娘啊,这些话不可乱说啊!说错了咱们家可就全完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他们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地位,全因楚滔是君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又一直与君上齐心,所以哪怕稍有过错,也不用担心被君上责罚。 可若是引起了君上的猜忌,那…… 吴氏想到这儿,啪的往自己脸上也扇了一耳光。 「都怪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都怪我!」 …… 「都怪我,全都怪我!」 v第八章 青青边说边学着吴氏的样子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下,当然并未用力,且说话时笑的乐不可支。 楚瑶单手托腮,看着她滑稽的样子低声轻笑:「确实怪她。」 二叔常年跟随在父亲身边,内宅的事也就都交给了二婶,把二娘宠成如今这副蠢笨模样,可不怪她吗? 也算她聪明,用这种方法把罪责揽到了自己头上,不然楚二娘今日只怕要被二叔削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楚滔此时还在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一直注意疏通宫中的关系,有人将上午发生的事偷偷告诉他了。 不然他若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及时解开与大哥之间的这个心结,以后怕就麻烦了。 他却不知,这消息本就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而此时此刻,他们府中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已经事无巨细的全部传进了宫中楚瑶的耳朵里,成为了一桩笑谈。 孟氏翌日就被从恩业寺接了回来,入宫后想直接去找楚沅,却被楚瑶拦了下来,带到了自己的梧桐苑中。 「母亲,您不必动怒,是绵绵自己……」 「你不必与我说你是自愿的,你是我的女儿,君上是我的丈夫,我还不清楚你们吗?你们一个个的……一个个的……」 她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下。 「我已经亲手把你送出去过一次了,不会再把你送出去第二次!」 「君上如果不同意,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等我死了,再把我女儿送走!」 不然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再次离开自己,且这次离去或许就是永别,那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楚瑶看着目光决绝,誓不妥协的孟氏,鼻头微酸,心中却涌上一股暖意,无比熨帖。 她靠在孟氏肩头,轻声道:「母亲,绵绵确实不是自愿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愿的,不然我真的以死相逼,父亲难道还能嫁一具尸体去魏国吗?」 孟氏流泪,抚上她的面颊。 「不是全然不愿,心底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啊,无非是被逼迫至此,不得不屈从罢了。」 「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大楚,念着爹娘的,所以才会委屈自己答应了你父亲这无理的要求。」 「可是绵绵,你在大燕为质七年,为我楚国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必再如此了。」 这次与十年前不同,那时的楚国不送去质子,就会立刻被燕军攻破。 可如今的大燕已是强弩之末,楚国无非是想趁着这个时候与魏国结盟,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 结盟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联姻? 就算要联姻,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的绵绵嫁过去? 无非是看中绵绵那所谓「凤女」的称号,想向魏国展示楚国的诚意罢了! 为了这个,就要把她的女儿再次送走? 楚沅的心肠究竟是有多硬!绵绵也是他的女儿啊! 孟氏心内既悲且愤,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决定。 楚瑶怕她真的跑去楚沅面前吵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孟氏神情惊愕,转头看向她,声音有些发颤。 「绵绵,你说的……当真?」 「当真。」 楚瑶点头。 「所以母亲,您不用担心我,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答应父亲这样的要求的。」 「女儿在大燕别的没学会,保命的本事却是一样不少,也积累了一些可用的人脉,去了魏国就算不能像在您身边这样轻松自在,但也不至于举步维艰,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在燕京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都活下来了,难道在魏国难道还会过的更差吗? 孟氏仍对她刚刚所说的话有些惊疑,楚瑶靠在她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再次开口。 「母亲,如今大势已定,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嫁到魏国去的,就算您去找父亲理论,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又何必与他闹得不欢而散呢?」 「而且正因为我要嫁去魏国,所以您更应该爱惜自己,保护好自己才是啊。」 「不然等女儿去了魏国,还有谁可以让女儿依靠?还有谁能在楚国这边帮女儿说话?让父亲记着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沅即便现在心里对她有几分愧疚,可这愧疚又能持续多久呢? 孟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悲愤过后面色颓然。 「我终究还是护不住你……绵绵,母亲无用,护不住你……」 她哀哀的哭泣着,两手紧紧地抱住楚瑶。 楚瑶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倚在她肩头许久没有起来。 等离开了楚国,她怕是再也无法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了。 孟氏哭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竟还要女儿安慰,实在不该,这才起身擦掉了眼泪,又与楚瑶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凤栖宫去了。 送走了孟氏,青青犹豫了几番,终究还是开口。 「公主,您真的……要嫁去魏国吗?魏世子与您之间仇怨颇深,却还答应娶您,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所以现在走还来得及啊,以公主的本事,只要逃出去藏起来,君上一辈子也休想找到她。 楚瑶却在蒲团上坐了下来,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敢娶,我有什么不敢嫁?」 …… 「她敢嫁,我有什么不敢娶?」 此时的魏宫,魏祁也正说出这句话。 他刚刚才得知父亲竟然明知他不愿娶那珍月公主,却还答应了这门婚事,且连婚期都定下了。 惊怒之后大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虽然面色不好,却也没有吵闹,看上去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萧谨言是魏祁回到魏国之后才结识的好友,亦是他的军师,虽是近几年才跟在他身边的,但对他的性子也有些了解。 世子这人,隐忍,克制,也因此而有些憋闷无趣,年少老成,现在看着……倒是有了几分少年人的生气。 他看着他这样的神情,不禁失笑,摇着头道:「我大概有些明白,君上为什么要给你定这样一门亲事了。」 魏祁看向他:「为何?」 「因为那珍月公主……能惹你生气。」 魏祁一愣,旋即冷言道:「我没生气。」 萧谨言看着他一副「我生气但是我不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是,世子没生气,是我在为你生气。」 你这样子像是在为我生气?我看更像是在看我的笑话! 魏祁眸光微沉,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下一刻却又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v第九章 「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就去做事,南边的灾情都处理好了?」 萧谨言赶忙收敛神色:「没,属下这就去做事。」 说完转身就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怕身后的魏祁听见,忙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魏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 可耳边还是不断地传来那些嘲笑,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魏彘,魏彘,你去哪儿?」 「魏彘,我刚刚打了一头野猪,你要不要看看?」 「魏彘,你离我们远点儿,我都闻见猪圈味儿了。」 咚! 魏祁一拳砸在了桌上,额头青筋隐隐浮现。 意难平,到底是意难平! 纵然往事已矣,理当随风而去,可那些羞辱,却像是抹不去的印记,每每找到机会,总要涌入他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折磨他,提醒他曾经受到的羞辱。 珍月公主,珍月……像明月一般珍贵皎洁。 于他而言,却是一生的污点。 而这个污点,现在又要黏到他的身上了! 怎么就是甩不掉呢?为什么就是甩不掉! 魏祁刷的随手翻开了一本书,心中默念起来。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 楚沅来到凤栖宫时,孟氏正独自跪坐在几案前出神。 她年轻时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如今年华逝去,眼角生出了细纹,但从明艳的五官中,依旧能看出当年绝色。 特别是当楚瑶回国之后,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但此时的她孤零零的坐着,神思远游,仿佛又回到了楚瑶在大燕为质的那段日子,无精打采,如同伤了翅膀的蝶儿,让人心疼怜惜,却又不敢靠近,怕会被带到她周围那无尽的绵绵阴雨里,再也见不到日光。 楚沅一时间竟有些想要离去,犹豫间孟氏抬头看见了他,只一瞬,泪水潸然而下。 楚沅不好再走,只得抬脚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婉宁……」 之后便如同当初在梧桐山上唤出那声「绵绵」一般,再无下文。 孟氏眼中含泪,红唇轻启:「绵绵说她是自愿的。」 楚沅沉默,没有说话。 孟氏凄苦的笑:「可我知道不是,她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大楚,才答应下来。」 楚沅嗯了一声,眸光低垂:「绵绵向来懂事。」 「可我宁愿她不懂事……」 孟氏哭着伏在了楚沅怀里:「我宁愿我的绵绵不懂事啊……」 楚沅以为她会跟自己争吵,大闹,却没想到她只是哭,伤心的倚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如此看来,应该是被绵绵劝住了吧? 哭泣的女人总是惹人怜惜的,貌美者尤甚,楚沅伸手揽上她的肩,轻声安抚:「等将来大业得逞,绵绵若不愿留在魏国,我还会将她接回来的。」 孟氏抽噎,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真?」 「当然,」楚沅肯定的答道,「绵绵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也不舍得她。」 不舍得?那还会明知魏国是狼窝虎穴,却还将她送出去?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可绵绵就这样嫁过去,我不放心。」 楚沅蹙眉,心中有些不喜。 难道她还是打算劝他收回成命,取消联姻? 孟氏这时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将她的嫁妆准备的丰厚一些,免得她将来去了魏国,身边无人可依不说,连手头的银钱都不充裕,受魏人的白眼。」 这个啊…… 「应该的,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嫁妆自然应该丰厚一些。」 孟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又道:「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将来估计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所以想把我的嫁妆都留给绵绵,只是……如此一来,怕是会动用国本,惹人非议……」 孟氏出生于江州百年望族,且在她这一辈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家里如珍似宝的宠爱着,当初的嫁妆亦是轰动京城,让楚京中人开足了眼界。 但是后来楚国战事频繁,灾祸四起,国库空虚,她的嫁妆被挪用了大半,此时只剩很少一部分了。 待楚瑶入燕为质,楚国渐渐得以休养生息,国库也日渐充盈起来之后,她也没有提出把自己的嫁妆补回来,自然也没有别人提起。 可现在若要按照她当初嫁给楚沅时的嫁妆来准备,势必就要从国库中的财物挪出一部分,将之补齐。 楚沅虽然也说是给楚瑶准备丰厚的嫁妆,但并没有打算丰厚到这个地步,此刻听了她的要求,有些犹豫。 但低头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微红的眼角,睫毛上犹挂着的晶莹泪珠,到底不忍心拒绝。 毕竟那原本就是婉宁的嫁妆,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 遂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拥她入怀:「好,随你。」 本就是我的,自然该随我。 孟氏低头靠在她怀中,冷冷的想着。 楚沅喜欢她的乖巧顺从,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 「正好绵绵说想让你将弟妹他们之前帮她准备的嫁妆再重新检验一下,既然如此,你索性就都重新开始准备吧,你亲手督办的话,她也能放心。」 孟氏点头应下,楚沅见她不再愁眉不展,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当晚歇在了凤栖宫里,翌日如常离开了。 孟氏在他走后才起身用膳,饭后看了眼宫人递来的楚瑶先前的嫁妆单子,低声冷笑。 「将我要重新核对公主嫁妆的消息放出去,看看哪些人会着急。」 宫人应诺,躬身退去。 「要给公主增添嫁妆?」 「要开国库?」 「这怎么可以?」 v第十章 殿中议论纷纷,众人都在表态,但没有一个人表示支持。 「君上,公主的嫁妆原本已经够丰厚了,实在没必要再添啊。」 「是啊,咱们楚国这些年虽然国泰民安,比之以前富足了一些,但君上东征仍需大笔的银子,此时为了给公主备嫁,就动用国库的银两,实在不妥。」 楚沅自然也知道这些,但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孟氏,又怎么好反悔? 何况…… 「夫人想把她自己的嫁妆留给公主,我虽是一国之主,却也不好干涉。」 嫁妆原本就是出嫁女的私人财产,当初楚国有难,孟氏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嫁妆拿了出来。 此时她要嫁女儿,想把嫁妆收回去,也是天经地义,实在没有阻拦的道理。 朝臣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楚瑶即将嫁往魏国,这么大笔的嫁妆给了她,跟给了魏国有什么区别? 「万一将来我们楚魏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公主用她的嫁妆帮魏世子怎么办?」 那岂不是他们亲手给魏国提供了财力? 虽然这笔银子还不到足矣影响大局的地步,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于魏国而言是白来的一般,毕竟他们的聘礼可没丰厚到这个程度。 楚沅听了这人的话,哂笑一声:「不可能。」 且不说绵绵做不出帮着夫家对付自己母国的事,就冲她与魏世子之间的仇怨,她也不可能与之相处融洽,自然更不会用这笔财物去帮她的仇人了。 殿中有人也知道这其中涉及的隐秘,亦是觉得不可能。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珍月公主带着这么大一笔嫁妆出嫁。 先不说会不会便宜了魏国,至少对楚国而言这是一笔损失。 楚滔亦觉得不妥,可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规劝楚沅。 况且楚二娘擅闯梧桐苑的事他还没找到机会跟大哥好好解释,也就更加不敢轻易开口。 思前想后,最终等众人散去后将此事告知了三叔楚岱山,希望他能劝一劝大哥。 楚岱山得知后反应十分激烈,当下找到楚沅。 「君上,即便元娘不会这么做,但她嫁去了魏国,许多事情便无法自己做主,万一魏国背着咱们私自动用了她的嫁妆,楚魏两国相隔甚远,我们又何从知晓?」 「再者,万一元娘在魏国出了什么事,难道……」 「三叔!」 楚沅喝止。 「珍月是本王唯一的嫡女,还请三叔慎言!」 女儿还未出嫁,三叔就说她要出事,楚沅即便心知有这个可能,也不愿意此时听人说出来。 不然好像他明知前方是火坑,却还把女儿推了出去一样! 楚岱山却仗着长辈的身份,不惧于他的怒火,继续道:「我这话说的可能的确不中听,但是君上,忠言逆耳,不能因为不中听就不听,不愿想就不想。」 「魏世子与元娘旧怨颇深,即便您在婚书上写明了让魏国保证元娘在五年内平安无事,但如今楚魏两国正值结盟之际,若是元娘真的这个时候出了事,难道还要因此打破两国结盟之势,与魏国断绝往来吗?难道能因为元娘不在了,就派人去把她的嫁妆取回来吗?」 当然不能! 那么这笔嫁妆,最终还是便宜了魏国,落入了魏国之手。 楚魏两国虽然现在结盟,但将来大燕被攻下,势必还要产生冲突,届时结盟的格局必将打破,成为竞争甚至敌对之势。 到那时,今日之举就是给魏国提供了财力,让魏国拿着楚国送去的财物,反过来攻打楚国。 这样赔本的买卖,为何要做? 楚沅面色阴沉,单手扶额。 「可我已经答应了夫人,总不好再收回。」 「这个简单。」 楚岱山道。 「夫人当初用自己的嫁妆补贴了国用,如今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君上大可如她所愿将她的嫁妆补齐,只是不能让她给元娘带去魏国。」 「这样您既归还了她的嫁妆,并不亏欠她什么,也不至于便宜了魏国,让他们平白得了好处。」 话是这么说,可是婉宁要处理自己的嫁妆,他又凭什么干涉? 楚沅一时间觉得十分头痛,有些后悔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孟氏。 楚岱山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又道:「夫人若坚持要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元娘,您就让她想想姜氏膝下的十三娘和十五娘。」 「同是君上您的女儿,即便她们两个是庶出,嫁妆应该比元娘少一些,但也不能少太多吧?」 「若是夫人此时给元娘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将来两个庶女出嫁该怎么办?该比照什么标准去准备嫁妆?难不成到时还要从国库里挪吗?」 当然不行! 楚沅皱眉,摆了摆手:「本王知道了,三叔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楚岱山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不然适得其反,遂躬身退了出去,离开前往梧桐苑的方向看了看。 想带着嫁妆去魏国享清福?做梦! 他甩袖而去,走出宫门时看到自家小厮正在宫门前焦急的来回走动。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 楚岱山斥责一句。 小厮却顾不得挨不挨骂了,见他出来赶忙跑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楚岱山面色一变,险些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小厮苦着脸重复一遍:「孟夫人要重新开箱检验之前已经给公主准备好的嫁妆,三夫人四夫人让小的来找您拿个主意!」 孟氏乃是楚沅之妻,本应冠夫姓,称为楚夫人。 但为了和楚家其他几位夫人区分开,大家私底下都称其为孟夫人。 而三夫人四夫人则是楚岱山的儿媳,前些日子也参与到了给楚瑶准备嫁妆的事中。 楚岱山胸口一闷,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他牙关紧咬,转头再次看向梧桐苑的方向,愤愤低语:「妖女!」 ……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的楚宅中,吴氏也正焦急的询问楚滔。 楚滔刚知道她们在嫁妆中动了手脚,气的恨不能休妻。 「现在想到问我怎么办了?当初做手脚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 他压着嗓子怒吼道。 吴氏满脸委屈:「是三弟妹和四弟妹提出来的,说是三叔的意思,而且那些吞下来的嫁妆也不是我拿了,我心想着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所以就没提。」 v第十一章 她没有说,另一个原因是楚岱山让她那两个妯娌告诉她,将来楚二娘出嫁的时候,他们会拿出其中的一部分给楚二娘做嫁妆,所以她才动了心。 楚滔听了却更加生气了:「与你没关系?怎么与你没关系?」 「你也帮着一起给珍月准备嫁妆了,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你就没想过会被牵连吗?到时候就算你不是主犯,却也逃不脱一个同谋的罪名!」 「她们说不会被发现的……」 「她们说你就信?!」 楚滔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只恨她没脑子。 「珍月手里有嫁妆单子,魏国那边也有,万一魏国使臣开箱检验的时候,发现了被你们做过手脚的嫁妆,你们让两国的联姻还怎么继续?」 「到时候坏了君上的大事,看他不砍了你们的头!」 按照惯例,女方出嫁的嫁妆男方是要提前检验过的,免得等女方嫁了过去,发现嫁妆里的东西不齐,说是被男方贪墨了。 楚瑶作为联姻公主,嫁妆颇丰,魏国使臣是肯定要来检验一番的。 但因为她的嫁妆很多,不可能一样一样全都拿出来重新验视,所以魏国那边应该只会随机挑选一些箱笼抽查。 不然等他们一样一样全部查完,婚期都要过了。 可即便是这样,万一抽到了那些有问题的嫁妆,岂不是当场就要翻脸? 就算此时不翻脸,等去了魏国,发现楚国在嫁妆上做了假,不也一样要发作?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会影响到两国关系的,三叔是疯了吗?竟然敢打公主嫁妆的主意! 吴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趁他停下的工夫赶紧解释。 「弟妹他们说这件事是魏国使臣主动提出来的!」 「……什么?」 楚滔一愣。 「这件事是魏国使臣提出来的!」 吴氏重复道。 「那使臣写信给三叔,还给三叔立了字据,表示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让公主带着空箱子出嫁,让她没有嫁妆就是了。」 当然,她们也不敢真的给珍月装一堆空箱子,不然不等别人检验,搬嫁妆的人一抬就知道不对劲了。 所以他们还是准备了一些,只是不像原来那么多,很多说是已经装箱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没装进去,或是换了赝品代替,先放在了君上的妾室姜氏那里,就等着珍月出嫁以后一点儿一点儿偷偷的搬出来。 楚滔被吴氏刚刚告诉他的消息弄懵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魏国使臣提出的? 而且提出后还什么都不要,只要让珍月没有嫁妆就行? 难道……是魏世子让人这么做的? 珍月与魏世子有仇,世子必不会善待她,她到了楚国之后无依无靠,说不定连日常嚼用都会被克扣,届时就只能靠自己带去的嫁妆度日了,但是若没有了这笔嫁妆…… 楚滔心中一寒,打了个哆嗦。 这魏世子可真是……记仇啊! 还有三叔……难怪她得知大嫂要把自己的嫁妆全部给珍月以后会反应那么大,原来是因为已经跟魏国使臣有约。 珍月原本的嫁妆就颇丰厚,若是再加上大嫂的,那就太多了,他根本吃不下,也藏不起来。 毕竟姜氏的宫殿就那么大点儿,就算把寝宫也全都摆满,也放不下那么多嫁妆。 藏不起来就只能让珍月带走,但他又答应了魏国使臣不让珍月带那么多嫁妆,若是失约,魏国那边势必会不高兴,到时候他还要想办法去安抚,那就太麻烦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君上打消给珍月增添嫁妆的念头,他是因为这个,才会急着进宫面见君上。 「老爷,老爷?」 吴氏见他半天不说话,开口叫了两声。 楚滔回神,低声道:「这件事情不行,不能这么做。」 且不说那魏国使臣给三叔立的字据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万一他们翻脸不认了,当场开箱检验,三叔还能将那字据拿出来作证不成? 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与魏国使臣暗中勾结? 三叔是对珍月的成见太深,才会不顾后果的答应这种事,但他决不能也掺和进去。 何况如今还不等魏国检验,大嫂已经要重新验视了! 不等明日,这件事就会东窗事发! 「你即刻入宫,给大嫂道歉,就说此事是三弟妹四弟妹主谋,你因大家都是妯娌,不敢拆穿她们,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氏一惊:「那……那岂不是得罪了三叔他们那一房?」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得不得罪他们那一房?先想想你得罪了大哥大嫂怎么办吧!」 楚滔简直要被她气吐血,又道:「何况若不是三叔他们拖了你下水,你现在又何必面对如此境况?被人连累了还担心得罪了人家,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吴氏被骂的缩了缩脖子,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虽然觉得不能给二娘挣来那些嫁妆了有些可惜,但眼下是把如今的难关应付过去最重要。 她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赶紧换了件衣裳入宫去了。 进了宫才发现,三弟妹孙氏和四弟妹刘氏都已经在这里了。 她们不会是把黑锅丢给了她吧? 吴氏心中一颤,赶忙走了过去。 孙氏怕她说漏嘴,趁她还没开口,赶紧接着刚才的话对孟氏认错。 「夫人,我们真的是受了姜氏的威胁才一时糊涂,听了她的话把公主的嫁妆扣下了一部分,送到了她的宫殿里。可我们自己真的一点儿都没拿啊,天地良心,您去她宫中一搜就知道了!」 「是啊是啊,」刘氏也忙跟着附和,「您想想,这种半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事,若非她逼迫,我们又何必去做呢?」 吴氏听蒙了,站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至孟氏唤她,她才回神,跪坐下来。 「怎么?二弟妹也是为了嫁妆的事来向我道歉的?」 孟氏随意的问道。 吴氏一噎,脸色发红。 但又想到三弟妹四弟妹都已经来道歉了,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她又什么可怕的?遂点头道:「是啊,说来惭愧,我虽是珍月的婶母,但眼看着这种事发生却没有阻拦,确实是我的错。」 一句话就把自己放到了旁观者的位置,表示自己只是纵容了别人犯错,但自己并没有参与。 孙氏与刘氏暗暗咬牙,但却不敢说什么,怕把她惹急了,对大家都不好。 刘氏抹着眼泪道:「夫人,我们也不想动珍月的嫁妆,可姜氏说您膝下无子,君上又一直着力于培养她所生的九郎,将来九郎势必会继承君上的王位。」 「我们若不听他的,等将来九郎成了国主,她就……就让我们后悔今日没有出手帮她。」 这借口牵强的孟氏都有些想笑,但也没有当场拆穿。 v第十二章 狗咬狗的时候,就让这些狗自己去撕扯吧,免得自己凑得太近了,被蹭的一身脏。 等到几人都哭够了说完了,孟氏才大度的道:「既然你们也是受人胁迫,那此次我便不予追究了,你们回去好好静思己过,每人抄写金刚经三十遍,在珍月出嫁前送来,就当是给她祈福吧。」 抄写金刚经三十遍?那她们这几个月岂不是不用做别的了? 三人面色微变,却也不敢反驳。 孙氏低声问道:「那公主的嫁妆……」 「嫁妆我自然是要拿回来的,不过姜氏虽然有错,却为君上诞下三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她生育有功的份上,这次的事就算了,我会让她悄悄把嫁妆送回来,再给她一次侍奉君上的机会的。」 孙氏等人面色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尤其是孙氏与刘氏,面色难看,难掩眸中一抹慌乱。 按照公公的意思,最好是让夫人带人直接去姜氏院子把东西搜出来,当着楚嘉钰的面给姜氏难堪。 姜氏身边有他们安排的人,到时会直接堵了姜氏的嘴不让她辩解,再让她当场「意外」身亡,这样的话姜氏就能永远的闭嘴,君上或许也会因为夫人行事过于狠辣而对她心生不满。 楚嘉钰是姜氏的孩子,又是君上的庶长子,君上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培养这个孩子做他的继承人。 到时候他亲眼看着夫人带人查抄了他们的院子,还害死了他的生母,等他长大了,一定会记恨夫人。 未来的国主与嫡母不和,于三房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趁机蛊惑幼主,让他心向着三房。 原本以为孟氏对珍月视若明珠,姜氏抢了珍月的嫁妆,她就算不亲自带人去,也会派别人去惩治姜氏一番的。 尽管这样没有她亲自过去的好,但也能将他们原本定好的计划办妥。 谁知……谁知她竟然就这样原谅了姜氏,只让她将珍月公主的嫁妆送回来就完事了? 孙氏与刘氏有些不敢相信,吴氏倒是觉得无所谓,回过神后立刻夸赞孟氏大度,有国母风范。 她开了口,孙氏与刘氏再说什么就显得有挑拨之嫌,便也只好跟着赞扬了几句,讪讪的退下了。 待他们离开,孟氏才对一旁的宫人摆了摆手。 宫人打开偏厅的一扇门,楚瑶和姜氏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氏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晃晃,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孟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明察,这件事明明是三夫人四夫人蛊惑于我,她们才是主谋!」 她不过是被利益驱使,同意她们暂且将东西放在自己宫中,将来扣留一部分罢了。 孟氏没有理她,招呼楚瑶到自己身边坐下。 「屋里没开门也没开窗,闷不闷?」 说着给她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楚瑶笑着靠在她身旁:「不闷,没事的,娘放心吧。」 说着看向姜氏:「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解释谁是主谋的,只是让你知道自己是跟怎样一群豺狼为伍,你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就退下吧,改日将我的嫁妆还回来就是了。」 姜氏微楞,许是没想到她们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又跪了一会儿见她们真的没有再理会她的意思,这才施礼告退。 她正向外走着,就听楚瑶跟孟氏念叨:「等女儿走了,您理应记个孩子到您名下才是,这样孩子便是嫡出,将来长大了也会记您的恩情,代替女儿在您身边尽孝。」 孟氏点了点头:「我也动过这个心思,原本是想将九郎阿钰记到我名下的,毕竟你父亲一直看好他,这孩子也聪明。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些犹豫了。」 姜氏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被夫人记在名下,那便是嫡出,将来继承王位也就更加理所当然。 而且她的九郎如今已经八岁了,早已记事,即便现在将他养在夫人名下,他也不会忘记她这个生母。 这对她和九郎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楚瑶嗯了一声:「我见过九郎几次,确实聪慧,不过可惜年纪大了一点儿,不如十一郎好管教。」 十一郎便是周氏所出的庶子,今年六岁,小楚嘉钰两岁。 越是年纪小的孩子对生母的记忆就越少,越容易被抹去,也越容易与新的母亲亲近起来…… 但若是十一郎成了嫡子,那她的九郎该怎么办? 姜氏刚刚走到门外,回身又想进去,却被宫人拦住。 她无法,只得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宫中,让人即刻将珍月公主的嫁妆收拾好,给她送回去。 可是一次抬出这么多东西太扎眼了,很容易被人发现。 姜氏想了想,最终命人将所有东西都装入箱笼,又从自己宫中添了许多新的东西进去,摆在上面,将原本那些作为嫁妆的东西挡住,这才让人抬了出去,说是自己给公主的添妆。 楚瑶和孟氏收到东西后让人清点了一番,确定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一样不少,这才让人收了起来。 孟氏看着除了嫁妆之外又多出的那些,摇头失笑。 「姜氏估计将她那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放进来了。」 一是吓怕了,一是有讨好他们之意,希望孟氏能把楚嘉钰记在名下。 楚瑶随手摆弄着一个九连环,笑道:「那母亲不妨就抬举她一回,对您倒是也没什么坏处。」 孟氏想了想,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以后再说吧,总归那两个孩子都还小,不急。」 楚瑶知道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没有说话,只轻轻靠在了她肩头。 …… 燕楚两国边境,一片绵延的山脉中,村落与田地散布其中,阡陌交错。 一只信鸽扑棱棱的飞到了一间农舍里,正在烧火的农舍主人皱了皱眉,上前将鸽子抓了起来,边抓边扯着嗓子喊:「老马!你家鸽子咋又飞俺院子里了?」 隔着一面墙壁的另一边,一个矮瘦的男人正在鸽鹏前给自己的鸽子喂食,听到声音亦是扯着嗓子回了一句:「谁让你没事总给它们喂水?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喂你不听。」 「俺这不是怕你的鸽子渴着吗!你要天天好好给它们喂水喂食了,它们又何必总跑到俺这儿来蹭吃蹭喝?」 说着小心翼翼的抓起这鸽子要把它送到院墙另一边。 刚抓起来,却见鸽子脚腕上绑着一个玄色信筒,信筒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展翅欲飞。 男人两眼一瞪,这是…… 「公主来信了……公主来信了!」 他喃喃两句,嗷的叫了一声,忘了点燃一半的柴火,拆下信筒拔腿就跑了出去。 另一边不知情的矮瘦男人见他没把鸽子送回来,还在扯着脖子喊:「何大锤,俺的鸽子嘞?何大锤?」 何大锤在田埂上跑了一刻钟,才在一处田间找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男人正戴着斗笠挥着锄头在田间做活,见他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怎么了?跑这么急。」 何大锤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把手中信筒递了过去。 「老大,信……公主的信!」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微怔,伸手将信筒接过,三两下拆开,抽出其内字条。 「老大?公主说啥?」 v第十三章 何大锤鼓着眼睛问道。 男人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公主要成亲了。」 「啊?」 何大锤满脸惊讶。 「要嫁给谁啊?哪个臭小子运气这么好?」 「魏国世子,魏祁。」 「啊?!」 何大锤又啊了一声,这次却带着些不满。 「那小子跟咱们公主不对付!公主怎么会嫁给他?」 「不知。」 男人摇头,但没说别的,而是摘下斗笠向田外走去。 「大锤。」 「诶!」 「去吹号,让大家都回来,给公主备嫁。」 「是!」 何大锤立刻绷直脊背,如同一个军人般,向男人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就往鼓号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两步,又被男人叫住。 「咋了老大?」 他回身问道。 男人看着远处飘起的一缕黑烟,额角微抽:「大锤……那是不是你家?」 何大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自己屋舍的方向正飘起一股浓浓的黑烟,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出来时正在烧火! 「哎呦我去!老子的房子!」 …… 大燕境内,某座被浓雾环绕的山林里,几间茅舍随意的搭建在林中。 茅舍周围溪水环绕,水声潺潺,茅舍中亦用毛竹制成竹笕,引水而入。 竹笕接满水,哗的一声倾斜下来,磕在光滑的石头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院子里下棋,更给这被浓雾围绕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之感,仿佛人间仙境,而在这里对弈的则是两位神仙。 这局棋已经下了半月之久,始终未分出胜负,两人脸上却不见紧张之感,一边琢磨着棋局下一步的走向,一边说笑谈天。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这时从外面跑了进来,来到两人跟前,对其中一人道:「先生,公主要成亲了!」 「哪个公主?」 老者抚着胡须漫不经心的问道。 「珍月公主啊!您教导过的那个珍月公主!」 老者手上一抖,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对面的人大笑:「赢了赢了,我赢了!」 「这子不算这子不算。」 老者忙要将那棋子拿起来。 「不行不行,落子无悔!你堂堂徐公竟然悔棋,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徐公无奈,轻叹一声,这才转头看向书童:「此话当真?」 「当真!若愚师兄亲自传回的消息!」 徐公唔了一声:「嫁给谁?」 「魏国世子,魏祁!」 「……谁?」 徐公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魏国世子,魏祁!」 书童重复。 徐公这才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忽而抚掌大笑。 「楚王失策啊,他知不知道自己送了个什么宝贝出去?」 赢了棋的老者捋了捋胡须,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世间总有人如此,错把明珠当鱼目,等回过味儿来,只怕追悔莫及啊。」 徐公笑着点头,让书童取来笔墨纸砚,给远在楚国的楚瑶写了封信,末了晾干封好,又写了一份礼单,吩咐书童照着单子去准备一份礼物,给楚瑶添妆。 书童看着礼单有些犹豫:「先生,听说公主的嫁妆十分丰厚,而且宁安寨那边也准备了丰厚的添妆,咱们这点儿东西……是不是有些拿不出手啊?」 这怕是一个箱笼都装不满,送过去实在有点儿丢人啊。 徐公啧了一声,用笔杆敲了一下他的头。 「你懂什么?礼轻情意重知不知道?珍月乃是重情之人,看重的不是东西多少,而是一份心意。」 心意到了,即便只是书信一封,亦能让她动容。 心意不到,空有一份厚礼,便是给她金山银山,亦无法将她打动。 比如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到魏国的楚王,便是搬空了国库给她准备嫁妆,又能让她有几分欢喜? 人呐……最要不得的就是短视。 楚王为了一时利益将珍月送走,来日必定后悔。 不过珍月和魏世子……这个搭配倒是有意思。 徐公笑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招呼对面的老友。 「来来来,下棋,下棋。」 老友却站起身来:「不下了不下了,我也得回去给你那小徒儿准备份礼物去,不然回头让她知道我明知她成亲却什么都没准备,怕是要不高兴。」 徐公嗨呀一声:「我们珍月哪里那么不懂事?」 「她懂不懂事是她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万一你这个做师父的回头在她耳边嚼舌根,我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朗笑着向外走去。 徐公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说道:「你这老小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老友没有理会他,摆摆手离开了。 v第十四章 楚沅始终没有找到不让孟氏将嫁妆给楚瑶的好方法,第二次再与众人讨论起这件事时难免有些烦躁 原以为会再听这些人激烈的反对一回,谁知先前那些反对的人这次竟然都不说话了,对此事竟是表示了默认的态度。 不用跟他们为了这件事扯皮,楚沅自然是轻松很多,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大家散去了,他便让人去查了一下这两日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公主嫁妆的。 结果查完之后,宫人禀报说公主的嫁妆一点儿没少,而且姜氏昨日还给公主送了大量的添妆。 姜氏? 绵绵的婚事已经定下那么长时间了,先前也没见姜氏说要给她送什么添妆,怎么忽然间这么大方? 楚沅沉吟片刻,摆手示意:「再查。」 「是,」 宫人应诺,退了出去,再带回的消息让楚沅一怒之下砸碎了手中茶杯。 「我就说他们怎么忽然间都默不作声了?原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竟然趁着给绵绵准备嫁妆的时候私自贪墨,而且还贪墨了如此之多,真是好大的胆!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影响楚魏两国的结盟吗? 楚沅怒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了下去,许久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站起身来。 「去凤栖宫。」 「是。」 宫人即刻退下,准备仪仗。 …… 凤栖宫里,孟氏和楚瑶正坐在一起看喜服的样式。 先前吴氏等人为楚瑶挑的款式孟氏不喜欢,尽管已经开始做了,但她还是让人停了下来,打算重新为楚瑶赶制一套。 「母亲,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穿哪套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我的绵绵这样好看,应该穿天底下最漂亮的喜服才是。」 孟氏坚持,将眼前的图样一张张翻过。 楚沅来到这里时,就见母女两人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仿佛先前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嫁妆被人侵吞的事情一般。 他没有让下人通传,径自走到两人身边。 孟氏与楚瑶看到他,赶忙施礼。 「君上。」 「父亲。」 楚沅伸手将两人扶起来,笑问:「在做什么?这么开心。」 孟氏指着几案上的图样道:「绵绵之前那身喜服太寻常了,我想从自己的嫁妆里出些银子给她赶制一套新的。」 楚沅点头:「不喜欢就重新做,哪里需要动用你的嫁妆,你不是要把那些东西都留给绵绵吗?这身喜服从宫中的账上走就是了。」 「那怎么行?」 孟氏说道:「我给绵绵挑的喜服价值不菲,若是直接记在宫中的账上,传出去会落人口实的,我可不想我的绵绵出嫁了还被人指摘。」 楚沅想到那些朝臣们先前不同意孟氏将嫁妆给楚瑶,之后却又全都默不作声的样子,眸光微沉。 「绵绵是我的女儿,我同意让宫中给她准备嫁衣,谁敢说什么?」 「可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无需多说。」 楚沅打断道。 「绵绵为我大楚在燕国为质七年,如今又去魏国联姻,难道还担不起一身嫁衣吗?谁若有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我好了。」 孟氏见他态度坚定,这才不再反驳:「那我就替绵绵谢过君上了。」 楚瑶这时也在旁边跟着道谢:「多谢父亲。」 懂事的妻子,乖巧的女儿,楚沅越发觉得只有在他们这里自己才能轻松一点儿,也只有他们从来不给自己添乱。 「绵绵,我有些话想跟你母亲单独说,你先回梧桐苑去可好?」 他温声对楚瑶说道。 楚瑶看了他又看了孟氏一眼,点了点头:「好,那晚上我还能来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膳吗?等出嫁以后我就再难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楚沅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当然,只要我有空,你出嫁前我们每天都一起吃。」 「这可是父亲您说的,不许耍赖。」 「你这丫头,」楚沅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父亲何时骗过你?」 骗过啊,你答应过我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的,却又反悔了不是吗? 楚瑶笑着站起身:「那女儿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说着带人退了出去,房中只余孟氏与楚沅二人。 楚沅看着楚瑶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咱们的绵绵真是懂事。」 「那当然,她是咱们的女儿啊,咱们唯一的女儿。」 是啊,只可惜……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楚沅心中再次感慨,转过头来看向孟氏。 「之前让你重新核对几位弟妹给绵绵准备的嫁妆,核对的怎么样了?」 「都对上了,一样不少,辛苦几位弟妹了。」 孟氏毫不犹豫的答道。 楚沅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轻叹一声:「真的都对上了?」 「是啊,君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楚沅无语,轻轻将她拥入怀里,许久才开口:「你何必帮他们隐瞒?我都知道了。」 怀中的人身子微僵,愣了愣才起身:「君上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怕说出来让大家交恶,怕影响了我们兄弟几人的关系,怕传出去让我这个国主被人笑话。」 堂堂一国之君,被自己的叔伯兄弟以及妾室一起算计,让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他,笑话楚家。 而且那几个兄弟家的弟媳又一致将这件事推给了姜氏,姜氏独木难支,百口莫辩,势必就要担下大部分罪责。 到时候为了以示公允,他只能严惩,连姜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而姜氏身段极好,姿容娇艳,他对她也确实是有几分喜爱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周氏才只生了一个孩子,姜氏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孟氏选择了隐忍,既保全了他的颜面,周全了他与几位兄弟的关系,又适当的给了他们一个警醒,还替他留住了姜氏,全心全意的都在为他考虑,让他如何能不动容。 v第十五章 「若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明事理就好了,婉宁。」 楚沅抱着孟氏说道。 孟氏却依旧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笑着打岔。 「君上您过来就是特地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事吗?那您可赶紧回去吧,我还要给绵绵挑她的喜服样式呢,不然怕婚期前赶不出来了。」 除了孟氏,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敢说让他赶紧回去?还有谁会不挽留他反而让他走? 楚沅大笑,揽着她道:「我和你一起挑,给我们绵绵选身最漂亮的。」 这一挑他就没再从凤栖宫出来,晚上跟楚瑶和孟氏一起用过饭之后,就歇在了凤栖宫里,接下来的几个月直到楚瑶出嫁前,都没再去两个妾室那里一步。 这既是对孟氏的补偿,也是对姜氏的惩罚。 姜氏往常还敢装个头疼脑热的把人骗过来,这几个月却是老老实实的,半分歪心思都不敢有,生怕惹怒了孟氏,又提起当初的嫁妆之事。 …… 七月二十七,天气燥热,守在城门口的官兵没有阴凉可躲,几乎要热晕过去。 昏昏沉沉间,听到城楼上的人大声喊:「大人,大人!骑兵……有骑兵过来了!」 城门下的小将一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什么?什么骑兵?」 说着爬上楼去,顺着兵丁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队黑压压的人马正向京城而来,这些人穿着清一色的玄色衣裳,骑着高头大马,一眼望去遥遥看不见尽头,少说也有近千人。 竟然……竟然真的是骑兵! 天呐!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是怎么从边境到这里的? 前面那些关隘的守城官兵都死了吗? 小将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用力扶着城垛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关……关城门!禀报君上!敌军来袭了!」 他说着便要去敲一旁的锣鼓,却被那兵丁拦了下来。 「大人,他们好像没有要攻打的意思。」 那队骑兵虽然披挂严整,但并没有疾驰而来,而是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不然他们也不会没听到动静,直到现在才发现。 小将再次向那队骑兵看去,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队人马队伍整齐,纪律严明,远远看去便有一股肃杀之气,一看就是经过严格的训练的。 但是他们每隔几人之间便拉着一架马车,车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看上去倒像是在押送什么东西。 似乎有点儿像商队,又有点儿像镖局的镖车。 总之不管什么…… 「先关城门,报给君上再说!」 万一是敌军使诈,等走到近前再强攻怎么办? 兵丁听令,立刻拔腿像楚宫跑去。 等他走了之后,小将仍旧在原地观察那队骑兵,待骑兵再走进一些,他忽然惊讶的啊了一声。 「怎么了?大人?」 旁边有人问道。 小将用力的眨了眨眼,指着那队兵马。 「你看看他们的箱笼上是不是都系了红绸?」 兵丁眯着眼睛看去,半晌后点了点头:「是!真是红绸!」 「这怎么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嫁妆?」 难道是哪户人家把女儿嫁到了京城,派了人马来送嫁? 那也不可能啊!谁家嫁个女儿这么大阵势?万一被人怀疑谋反怎么办! 「大人,会不会是……魏国使臣带着聘礼来迎亲了啊?」 「瞎说!」 小将斥责道:「魏国使臣入城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怎么会轻易更改?就算改了也会跟咱们打招呼的。再说了,这若是魏国的队伍,那定然会有魏国的旗帜的,你看这队人马哪有?」 兵丁仔细看去,果然没有。 那这队人马到底是什么来头?来干什么的?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没看到头?这都已经有两千人左右了吧? 城墙上的人战战兢兢,等城中几位大将闻讯赶来,楚沅也亲自登上了城墙时,那队黑压压的人马已经在距离城墙一射之地的地方停下,足有三千余众! 楚沅面色阴沉,让一旁的将士喊话。 「尔等何人?为何来我楚京门下!」 为首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形伟岸,勒着缰绳看着城墙上的人,扬声答道:「宁安寨寨主穆成。」 紧接着,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一个个站了出来。 「二寨主穆渊。」 「南牛头何大锤。」 「北虎翼王大山。」 「西狮鹫许明义」 「东花豹周达。」 几人齐声:「为珍月公主送嫁!」 话音落,三千众随之高喊:「为珍月公主送嫁!」 声势浩大,喊声震天,即便是在城墙之上,亦感受到了那高亢的声音所带来的震撼。 为珍月公主送嫁…… 为珍月公主…… 送嫁?! 这是怎么回事? 城墙上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全都看向了楚沅。 楚沅跟其他人一样一脸莫名,根本不知道楚瑶什么时候跟宁安寨有了关系。 宁安寨,位于燕国边境的一个山寨,亦是一个土匪窝子。 这处山寨始建于四年前,起初人们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只当是跟这乱世中的其他山寨一样,不过是占山为王,打劫一些路过的富商罢了。 v第十六章 还有人嘲笑这个山寨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宁安:宁,安宁,安,平安。 一点儿也不威武霸气,起不到半点儿震慑作用,反倒有些娘娘腔。 而宁安寨所处的位置又是一处楚燕两国商贾必经之地,一直以来被各个匪寨频繁争夺,跟宁安这两个字半点儿不沾边儿。 想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宁静安稳的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当时周围几个山寨对这伙新冒出来的同行十分不以为意,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灭掉。 结果就是这个名字有些酸气的山寨,半年内荡平周围十三座匪窝,将附近十余座山头全部收入囊中。 那些鱼肉乡邻,不分老弱妇孺见人就抢,犯下无数命案的土匪都被剿杀了个干净。 那些劫富济贫,仅仅是因世道混乱而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则逃过一劫,被宁安寨收到麾下。 至此,宁安寨成为燕国边境一霸,这才被燕国的官员们重视起来。 但他们不偷不抢,既不为难百姓,亦不给官府添乱,只是在山上住了下来,在周围开垦荒地,建设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无半点儿土匪的样子,倒像是找了个地方定居似的。 对路过的商队亦不骚扰,别说打劫,连以往已经成为习惯的过路费都不收取,竟渐渐让这原本被大家视若龙潭虎穴的地方,成了一方太平圣地。 大燕想要对宁安寨招降,宁安寨却理也不理,连他们派来的官员都不见,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如今的燕帝年幼,朝政全被丞相刘承把持。 刘承得知后大怒,派三万兵马围剿,结果被派去的骠骑将军被斩于马下不说,还被抢走了五千匹战马,一时间丢尽颜面,直至今日仍是诸国笑谈。 因宁安寨所处位置离楚国边境亦是不远,楚沅也曾暗中派人去招安,希望宁安寨能归顺楚国。 但宁安寨同样没有答应,不过倒也没把楚国使臣赶出去,只是派人说了一句「时机未到」,便将人送走了。 楚沅心知如今天下大局尚未明朗,宁安寨打算再观望一段时间,轻易不会投靠哪方,便也没有勉强。 毕竟楚国现在也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攻打这里,留他们在这儿牵制着燕国的兵力倒是很好,所以此事暂且就作罢了。 谁知现在,宁安寨寨主竟亲自来了,而且还点明说是给珍月公主送嫁。 「君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有人皱眉问道。 「我怎么知道!」 楚沅喝了一句,抬手招来一个下人。 「去问问公主,看她认不认识那个宁安寨寨主,速去速回。」 下人领命而去,另有人对穆成等人喊话,告诉他们稍等片刻,已派人去向公主询问详情。 城外的人倒也不急,仍旧肃穆的站在原地,三千人像三千个桩子,钉在那里一动不动,纪律之严明令人心生畏惧。 片刻之后,楚瑶亲自跟着那下人走了过来,登上城墙。 「元娘。」 楚沅赶忙将她拉了过来:「你看你认不认识那人,他说他是宁安寨寨主穆成,到底是也不是?」 楚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为首的高大男人,果然是穆成。 她笑道:「是穆大哥没错,不过是不是宁安寨寨主女儿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嗯,女儿还是在大燕时认识的穆大哥,只知道他是已故的穆老将军的孙子,至于他是不是宁安寨寨主,女儿真的不知。」 「穆老将军?」 旁边有人听到了这四个字,声音一颤,差点儿失态之下抓住楚瑶的胳膊。 「公主,您说的穆老将军,可是那个……那个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不败将军之称的穆老将军穆怀山?」 「正是。」 楚瑶点头。 「当初穆家被奸臣构陷,全家都被判了斩首,我与穆大哥和他弟弟穆渊相识,不忍两人就这样死了,便偷偷将他们救了出来。」 「之后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再也没跟他们联系过,没想到……他们今日竟然来了。」 楚瑶说着对远处的人挥了挥手:「穆大哥,好久不见。」 穆成亦隔着一段距离向她挥手示意。 楚沅身边的一众官员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捂着心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穆怀山乃是大燕赫赫有名的战将,其子穆裕恩亦是一代名将。 大燕之所以能称霸四方,不说全部都是穆家的功劳,但也大半是因为穆家。 穆家世代都出将帅之才,又一直效忠于燕,无论是开疆扩土还是保疆卫国,都少不了穆家军的身影。 若非前代燕帝在年迈后愈发昏聩,听信奸臣之言,将穆家满门问斩,大燕也不会在几年内迅速衰败,失去了对周围藩国的掌控之力。 而如今在城墙之外,距离他们仅仅一射之地的地方,竟然是穆家的遗孤,穆家仅存的两颗硕果。 那么……他们身边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穆家军? 当年穆老将军死了,穆家军亦被燕帝剿杀大半,但还是有万余众逃了出来。 只是这些人四分五裂,逃得不知所踪,燕帝没有精力一个个去追剿,又觉得他们群龙无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可穆家若有人活了下来,那么那些逃走的穆家军……岂不一呼百应,立刻会回去效忠旧主? 难怪这宁安寨能横扫四方,难怪连大燕派出的三万精兵亦拿他们没辙。 这可是穆家军啊!大燕曾经最精锐的军队,以一当十,能战胜数倍于自己敌人的军队! 我滴个娘…… 「公主,您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什么?」 楚瑶一脸懵懂。 那官员一噎,拍了拍胸口:「没什么!」 您真是……无知无畏! 楚沅面色亦是十分震惊,半晌才又问楚瑶:「元娘,你可知这穆氏兄弟手中还有多少兵马?这次来了多少?」 楚瑶摇头:「不知,女儿当初救他们出来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后来又没有联系过,时隔这么多年,这还是分别之后第一次见相见呢。」 楚沅沉吟,许久后才沉声吩咐一旁的部下:「开城门,迎穆氏兄弟进城。」 「君上!」 旁边有人立刻阻止。 「这穆氏兄弟来意尚且不明,身边又带了这么多兵马,万一……」 「没有万一。」 楚沅正色道。 v第十七章 「珍月于穆氏兄弟有恩,穆氏兄弟听闻珍月出嫁,前来送嫁,本是一片美意,我们又岂可将客人挡于城门之外?」 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楚京内外数万兵马,难道还拿不住这三千人? 那他们楚国就趁早死了争夺天下的心吧! 见楚沅态度坚决,周围之人这才不再劝阻,命人打开城门,迎接宁安寨众人入城。 城门打开,为首的穆成摆了摆手。 他身后立刻有人从马车上取出一面旗帜,悬挂于旗杆之上,招展开来。 玄色的旗子,一面用银线绣着一弯皎洁的明月,一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雄鹰。 随着这面旗帜展开,身后更多人从车上拿出了旗帜,虽然比这面旗子小了一些,但也都绣着同样的图案。 迎接出来的楚国官员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旗子默不作声。 宁安寨的明月旗许多人都见过,但谁能想到那竟是因为他们珍月公主的关系呢? 而之前的明月旗两面都是月亮,没有其它图案,如今的这面,另一边却绣着一只雄鹰。 穆家军的玄色雄鹰旗已多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而今日穆氏兄弟再次将这个图腾挂了出来,说明他们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再也不打算隐瞒。 而那背面本该写着「燕」字,表明他们效忠于燕的标志,如今却成了一弯明月…… 明月……为月而来,效忠于月。 众人再次把视线投降楚瑶。 公主,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结下了怎样的机缘啊? 穆成兄弟走到近前,与楚沅打过招呼,便不再看其他人,而是直接看向楚瑶。 「多年不见,公主可还安好?」 「我很好,」楚瑶笑着施礼,「穆大哥你们呢?」 「我们也很好,劳公主记挂。」 两人有说有笑,把一众楚国官员晾在了一边。 还是楚沅觉得不妥,趁两人说话的间隙劝他们有什么话进城后再说。 穆成施礼:「多谢楚王。」 说着跟随楚沅等人一同进城,身后三千余众也一同跟上。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城,自然引来了城中百姓围观。 「这是些什么人?好生气派。」 「是魏国的使臣吗?来迎娶珍月公主的?」 有人低低的议论着。 荣盛斋的大管事正巧路过,看到这队人马插在车上的旗帜,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明月旗?不对,又不是……」 他喃喃低语。 恰逢此时队伍中有人看到他,挥手跟他打招呼。 「张管事,巧啊,竟在这里碰上了,你可还认得我?」 张安循着声音望去,见一身材魁梧的大汉骑坐在马背上,正咧着嘴跟他打招呼。 这身形,这声音,难道是…… 「大锤兄弟?」 他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何大锤嘴角一咧:「正是正是,张管事竟能认出我,哈哈哈……看来咱们可真是有缘分啊。」 确定了这人就是宁安寨的何大锤,张安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曾带商队路过宁安寨附近,被一伙杀人不眨眼的马匪打劫。 这队马匪那时正被宁安寨追杀,十分狼狈,看到张安带领的商队就想杀了他们劫走财物,好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张安当时正想着吾命休矣,却被何大锤等人救下,杀了那伙马匪不说,还亲自送他们出了宁安寨地界,分文未取。 张安感恩戴德,一路上与何大锤称兄道弟,之后每次再带领商队路过,必要问问沿途宁安寨的兄弟,他大锤兄在不在。 何大锤若在,就会抽空送他一程,因为寨里规矩不能收取商队钱财,张安便会准备几坛好酒,让他带去跟寨里的兄弟一起喝。 因那时何大锤一直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所以张安并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对他的声音还是很熟悉的。 「大锤兄,你们怎么……怎么来楚京了?」 张安有些紧张的问他,因为何大锤一行人一直在往前行走,他也只能挤开周围围观的人群跟着往前。 何大锤指了指马车上系着红绸的箱笼,笑道:「我们来给珍月公主送嫁。」 送嫁啊? 不是被君上抓了,那就好。 张安松了口气,下一刻眉头皱的更紧。 送嫁?送什么嫁? 正想再问,周围来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将他挤得东倒西歪,待站直身子再看向何大锤的方向,离得已经远了,只看见他张口好像说了几句什么,挥手告别。 张安跟不上了,也只得挥手告别。 这一行三千人的队伍,走了很久才全部进城。 因为除了这三千人马之外,他们还带了三百驾马车。 每驾马车上都摆了满满的箱笼,也不知装了什么,反正看上去很多就是了。 百姓们一直跟到楚宫附近,直到被侍卫们拦住再也不能往前,才悻悻作罢。 穆成等人进了楚宫,直接被楚沅带去宴饮,他手下三千将士则被分批安置,有人负责跟着楚宫的人一起去安置马匹,有人负责与楚人清点交接他们给楚瑶带来的添妆,忙而不乱,各司其责。 楚沅让膳房匆匆备好了宴席,正与穆氏兄弟宴饮,就有宫人急匆匆的跑来,面色慌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沅听后亦是面色微变,沉默片刻才让那宫人退下,举杯试探穆成。 「穆寨主,你们这次随行带来的箱笼……」 「哦」,穆成举杯,「那都是给公主带来的添妆。」 楚沅呼吸一滞,动作有片刻僵硬。 楚宫的下人还没将全部箱笼清点完毕,但他们按照宁安寨的人所说从最好清点的先开始整理,金条三十箱,金叶三十箱,仅这六十箱东西,就已远远超出楚瑶现有的所有嫁妆。 更不说其余箱子里那些珍宝古玩,名家字画,金银玉器…… 而剩下的箱子还有数百个。 倘若里面都满满当当的装了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那岂不是富可敌国?等于送了一个国库给楚瑶做添妆? v第十八章 这穆氏兄弟难道疯了吗?还是说穆氏这个百年大族已经富足到了如此程度?竟然在合族被灭,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保留下了这样的财富? 若是一个家族都富裕到这种程度,那大燕究竟是有多富庶? 楚沅心中一时间涌出各种思绪,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待宴席散了之后还有些茫然。 穆成有话想单独对楚瑶说,辞别了楚沅就与楚瑶一起来到了楚宫花园中的一座凉亭,他的兄弟穆渊也跟了进来。 「那些箱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瑶对此亦是一无所知,坐下后直接开口问道。 穆成轻笑:「正如先前所说,是给公主带来的添妆。」 「你们哪来的这么多东西给我添妆?」 据她所知,穆氏兄弟当初离开燕京时已经身无分文,连身上的盘缠都是她派人送去的。 之后尽管他们召集穆氏旧部成立了宁安寨,却也从未抢过过路商队半点儿钱财,又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下这样一比财富? 穆成笑而不语,穆渊在旁挤眉弄眼的道:「我们挖了大燕皇室的祖坟!」 什么? 楚瑶一脸不可置信。 穆成这才笑着开口:「大燕建国数百年,其富庶远非常人可想。历代燕帝都喜欢给自己建造庞大的陵宫,内附陪葬品无数,在自己驾崩入陵后才会封锁地宫,避免被旁人进入盗宝。」 「我穆家跟随燕国皇室百年,对大燕的宫中秘辛知知甚多,有些先祖还亲自参与过地宫的建设,知道几条地宫密道不足为奇。」 而这些地宫中的财富经过数百年的累积,已经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数字,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燕帝灭了我们全族,我们就挖了他家祖坟,也算是礼尚往来,对得起他们当初下的狠手了!」 穆渊咬牙愤愤的道。 楚瑶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了然的点了点头,但还是拒绝。 「我不需要这些添妆,当初写信给你们便说清楚了,只是想让穆渊带一支队伍跟我同去魏国五年,让我在魏国能够站稳脚跟,也方便我以后行事,等五年之后,我就放他们回去。」 「大哥你听见没有?公主说让我去呢!」 穆渊在旁插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楚瑶皱眉看向两人。 穆成没有理会自己的弟弟,而是直接对楚瑶说道:「二弟尚且年幼,虽然已能独当一面,但并不是陪同公主去魏国的最佳人选。」 「这次公主前往魏国,我会亲自带队跟随,也并无五年之期,在公主没有开口之前,我们都不会离开。」 「这怎么行?」 楚瑶蹙眉。 「穆将军你若离开了,宁安寨怎么办?寨中事务该如何处理?」 「公主不用担心。」 穆成拍了拍穆渊的肩。 「阿渊对寨中事务已经十分熟悉,即便没有我也能处理的很好,而且还有周达和名义等人帮衬他,寨子离了我也没什么区别。」 「反倒是公主你这里,此行艰险,一个弄不好就会丧命。阿渊年幼,行事难免毛躁,镇不住那些魏国官员,还是我跟去最为稳妥。」 楚瑶当然知道穆成比穆渊更好,但是穆成是宁安寨之首,她不好意思为了当年一个约定就让他放下手中事务,陪着她前往魏国。 不过既然穆成开了口,又说的如此笃定,她便也没有再客气,真诚的道了谢,向穆家兄弟施礼。 穆成穆渊赶忙还礼。 「当初若非公主相救,我穆家早已合族倾覆,又哪里能保的下我和二弟的性命,还召集了往日的部下,成立了宁安寨。」 「没有公主就没有我穆氏兄弟的今日,就没有如今的宁安寨,我穆氏兄弟说到做到,今生惟公主是从,为公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楚瑶看着神情肃穆的二人,一时间思绪有些飘远。 同是自己做出的承诺,有的人谨记于心,即便多年过去也未曾相忘。 有的人说完之后却仿佛过眼云烟,转脸就能违背, 所以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承诺,而是人。 见她神色有些沉闷,穆成没再说话,穆渊却看不大懂她的脸色,还在支支吾吾的问:「公主……那……青青这回也会跟您去魏国吗?」 楚瑶一怔,跪坐在她身后的青青面色一红:「废话!我是公主的侍婢,当然要跟公主一起去魏国了!」 「啊……」 穆渊一脸失落,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楚瑶失笑:「不然……」 「公主!」 青青急忙打断,扯着楚瑶的袖子不撒手。 「奴婢是一定要跟您去魏国的,您别把奴婢留下!」 说着狠狠地瞪了穆渊一眼。 当初楚瑶与穆氏兄弟结识,就是因为穆渊总是时不时偷偷跑来看青青,楚瑶及穆成当然对此事也十分清楚。 只是没想到,多年未见,穆渊竟还念着青青。 这份执着,倒也让人感到钦佩。 穆渊知道青青与楚瑶主仆情深,现在肯定不舍得离开楚瑶,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青青被留了下来,到时候她不高兴,赶紧说道:「没事的公主,您把青青带去吧,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 「噗嗤。」 饶是楚瑶有心忍着,也还是笑出了声来,调侃道:「等什么?」 十七岁的少年面色一红,一时看向青青一时又低下头去,两手紧张局促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亭中的气氛因为少年的尴尬反倒活跃起来,不复之前的沉闷与阴霾。 张安回了荣盛斋之后,立刻让人去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宁安寨的兄弟们怎么会跟着君上进了楚宫。 得来的消息是珍月公主于宁安寨寨主有恩,穆寨主听闻公主出嫁,此次特来送嫁。 张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何大锤跟他挥手告别时好像是隐隐约约说到了什么公主,有恩,之类的字眼,但当时他没听清。 弄清楚这其中关键之后,他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东家,把这件事报了上去。 作为一个在楚国经营了近百年,生意遍布五湖四海的商人,东家自然要与各处人马打好交道,所以也十分看重与宁安寨的关系。 之前数次想给宁安寨送上厚礼,宁安寨都以寨规严明为由拒绝了,除了接受了他们几坛美酒,再也没收过其他任何东西。 此时听说宁安寨不远万里前来,只是为了给珍月公主送嫁,东家沉吟片刻,最终拍板。 「准备厚礼,给公主添妆。」 张安来禀报此事,其实打得也是这个主意,但是因为自己不敢做主,所以才跑了这么一趟。 v第十九章 既然东家定下来了,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立刻带人回去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装了满满两架马车,十几个箱笼,才托人向宫中报备了,经过检验之后将东西送了进去。 有一就有二,能在楚京立足的商户多少都有些背景,受过宁安寨恩惠的自然也不止荣盛斋一家。 另有两家商户紧跟着给楚瑶送去了添妆,其余不知情的商户派人打探出其中内情,得知宁安寨是保一方平安,护送商队还分文不取的山寨之后,也立刻送去了添妆。 毕竟作为商人,谁知道自家生意以后会做到哪里?会不会路过宁安寨地界,受宁安寨庇护呢? 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便要提前做好准备,等将来真的路过了宁安寨,搭话的时候也好说一句「我们也曾给公主添过妆」。 眼看着城中不断有人给公主送去添妆,百姓们不明所以,自然少不得询问一番。 于是宁安寨在大燕边境的所作所为被人一再提起,他们是如何剿杀土匪,如何安抚乡民,如何护送过往商队,又是如何分文不取,到最后俨然成了百姓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 而每当有人问起这和珍月公主有什么关系,人们语焉不详,经过一番胡乱猜测和添油加醋,渐渐传为是珍月公主让宁安寨驻守在那里,是珍月公主让宁安寨庇护乡民。 珍月公主当年回到楚国,为了减轻楚国对战燕国的压力,所以安排宁安寨兄弟们挡在了那里,让燕军不能从那里攻打楚国,保住了楚国一方平安,也让楚国不用分出多余的兵力拉长战线。 有说书先生瞅准了这个时机,将此事编纂为话本,在酒楼茶肆宣讲,备受百姓喜爱。 讲到动人处,百姓跟着垂泪,讲到激烈处,百姓跟着愤慨。 不过几天工夫,楚瑶在楚京名声大振,街头巷尾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八岁小儿,都能说出几句与她有关的事。 至于是真是假,自然无从得知。 亦有平民百姓自发送上添妆,多的或许有百十两银子,少的可能是自己缝制的衣裳鞋袜或是家中舍不得吃的鸡蛋。 虽不贵重,却胜在一番心意。 楚瑶得知后命人将百姓们送来的银两和鸡蛋等物都原样送回去了,只有衣裳鞋袜收了下来,表示已经收到他们的心意,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让他们不要为了她而破费。 也因此,她在百姓中呼声更高。 事后楚瑶将穆成找来,问他:「这是不是你做的?」 穆成浅笑:「公主大义,本该为楚国所有百姓知晓,穆某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楚瑶哭笑不得:「我不过是救了你们兄弟二人,你们在大燕边境安营扎寨庇护百姓那是你们自己的功劳,何必推让给我?」 「并非推让,正如之前所说,没有公主便没有我穆氏兄弟今日,也没有宁安寨今日。没有宁安寨,就没有庇护百姓之说。既如此,这功劳自然是公主的,何谈推让。」 楚瑶轻笑一声:「此事传扬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后悔当初一时犹豫,没有救下你们。」 穆成亦是轻笑,只是这笑容有些阴沉。 「并非所有人都如公主一般,在那般境况下还会对我们兄弟二人施以援手。世人大多先计较得失再考虑行事,既然他们当初计较之后犹豫了,那么此时后悔也是为他们之前做出的选择而带来的结果而已。」 楚瑶自然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道这件事适可而止即可,不要再让百姓的情绪继续发酵,不然不见得是好事。 穆成点头,退了出去。 而此时,楚沅也正与几位朝臣一起议事,讨论的无非还是穆氏兄弟以及他们给楚瑶带来的丰厚添妆。 经过几日几夜不停不歇的忙碌,楚宫下人终于将那近千个箱笼清点完毕,而之所以能这么快统计好,还是因为宁安寨装箱的时候就列过详细的清单,分门别类十分清楚,不然估计等公主婚期到了都统计不完。 那些箱笼里的东西确实如他们所想,富可敌国,甚至隐约有超过楚国国库的架势。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穆氏兄弟从燕国带来的,燕国富庶数百年,又一直享有各个藩国进贡,即便同样是宝石,燕国的宝石也比其余几国的要贵重很多,其他东西自是亦然。 这些东西楚瑶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花不完。 「太多了……都带去魏国,也太可惜了!」 有人皱着眉头喟叹。 「是啊,先前那些嫁妆就已经远超魏国送来的聘礼了,如今这……」 这等于是送了个国库给魏国啊! 楚沅面色十分难看,阴沉的仿若漆黑的深潭。 这几日随着宫人们对箱笼的清点统计,他的心情也跟着越发沉重。 若是早知绵绵与这穆氏兄弟有这样的渊源,若是早知穆氏兄弟会给她送这么多添妆,他说什么都不会把她嫁出去的! 可如今……已经晚了! 他甚至怀疑楚瑶是不是故意对他隐瞒了这些事情,但试探过几次,也没在楚瑶和穆成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君上,不如……把这些添妆留下吧?咱们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已经够丰厚了,实在没道理再便宜了魏国!」 「是啊君上,魏国出那么点儿聘礼,就换走咱们公主这么多嫁妆,这也太……」 「够了!」 楚沅烦躁的打断。 「你们就不能想点儿有用的法子吗?扣下别人给公主准备的添妆,你们也真想得出来!」 「那些东西是宁安寨给公主准备的,不是我们给公主准备的,我们有什么资格扣留?」 「再说就算想扣,那是能扣得下的吗?宁安寨三千兵马尚在城中,那些添妆亦派了他们的人日夜看守,你们有什么法子把东西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拿出来?你们又有谁能去说服穆氏兄弟,让他们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大楚,而不是给公主带去魏国?」 这自然是说服不了的。 宁安寨专程为给公主送嫁而来,念的是与公主的恩情,而不是与他们大楚的。 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偏偏听说公主要出嫁了就过来了。 「那……不如让公主提出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他们既然把添妆给了公主,那自然可以由公主随意处置吧?」 若是公主说嫁妆太多不便带去魏国,主动提出留下一些,那这件事就顺利得多了! 有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跟着附议。 楚沅却头疼的摆了摆手。 「没用的,我让珍月试着跟穆寨主提出过这件事了,被穆寨主一口回绝。表示公主如果不收,他们就原样带回去。」 不止如此,穆成还对他这个楚王表示了诸多不满,直到现在楚沅想起他的话,还觉得脑子发烫,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我们兄弟二人本以为公主回了楚国,自会受尽宠爱,再没有什么能用到我们的地方了,没想到楚王却把她嫁给了魏世子。」 「当年燕京人人皆知珍月公主与魏世子不合,楚王不会不明白把她嫁过去意味着什么吧?」 「若非我们偶然从途经宁安寨的商队那里得知公主的婚事,只怕来送这一趟都不能。」 「公主嫁去魏国势必不会被魏人善待,能依靠的就只有钱财这些死物而已,自然应该多带一些,不然她以后在魏国没有倚仗,岂不是连吃喝都要看人脸色?」 「为了把这些添妆顺利带来,我们五十人一队伪装成六十个商队才顺利离开燕国边境来到楚国,结果这些东西却不能为公主所用,那我们这一行又图什么?」 一字字一句句,当着楚沅的面打在他脸上,生疼生疼。 有人气愤不过,喃喃低语:「都已经给了公主了,却还说要带回去,他们讲不讲理!」 旁边有人轻笑:「刘大人,宁安寨如今本来就是土匪窝,你跟土匪讲什么道理?」 那刘大人一听,更为恼火:「既然他们不让留下,那就抢过来!咱们楚京数万兵马,难道还怕他们三千人吗?」 这回不待楚沅说话,楚滔便已讽刺回去。 「刘大人,您好歹也是个文官,说话要点儿脸面。人家好心来给公主送嫁,全城百姓都看在眼里,结果咱们为了那些钱财就做出杀人夺宝的事情,这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传出去受诸国耻笑,又有什么资格打着勤王的旗号攻打大燕?」 「何况穆氏兄弟如今虽只带了三千兵马,但宁安寨残留了多少兵马尚未可知,万一他们的两位寨主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宁安寨群情激奋反过来攻打我们楚国,我们有多少多余的兵力可以抽出来镇压他们?又有几成胜算真的镇压得住?到时候难不成刘大人亲自领兵前往,剿杀穆家军?」 v第二十章 笑话,连燕国三万精锐亦不敌的宁安寨,怎么可能是他一个文官能带人攻的下来的? 刘大人面红耳赤,心中气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一甩衣袖:「那楚大人说该怎么办?」 楚滔沉默不言,看着楚沅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解决不了,除了让公主把嫁妆带走,他们别无他法。 楚沅心中其实也早已清楚这一点,只能扶额叹息,无奈的道:「所有的嫁妆都让公主带走,我会与魏国协商,在婚书上再加一条,让他们不得动用公主的嫁妆。」 至于有没有约束力,魏国会不会听,谁心里都没底。 就像当初那条让魏国保证楚瑶在五年内性命无忧的约定,谁又知道真的到了魏国,魏国那些人会对她做什么呢?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小声道:「不如把公主先前的嫁妆留下来,只让她带走宁安寨准备的那些?」 能省一笔是一笔啊。 谁知这话却惹怒了楚沅,楚沅当即大怒。 「我堂堂楚国国君的女儿出嫁,旁人送来了丰厚的添妆,连城中商户和百姓也都送了,本王自己却什么都不送,传出去你是想让本王受尽天下人耻笑吗?」 那官员也不过随口一说,哪想到就碰到了楚沅的逆鳞,吓得当场就低下了头去,伏地叩首。 「下官有罪,还请君上息怒。」 楚沅深吸了一口气,懒得理他,直接广袖一挥,当场下令:「宫中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再翻一倍,在公主出嫁前务必准备好!」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均是心中一颤,连连瞪向那跪趴在地上的官员。 没事多什么嘴?这下儿好了,送出去的更多了! …… 八月初六,魏国迎亲队伍如期入京。 魏祁在几位使臣的陪同下,骑着马沉着脸进入了楚京,随行数千人马缓缓而行,声势浩大,鼓乐齐鸣。 楚国官员在城门处迎接了他们,待鼓乐稍停之后,带领诸人向楚宫走去。 楚京的百姓一如他们之前所到的地方一般,热闹的挤在道路两旁,围观着他们的队伍。 萧谨言笑着调侃:「世子这回又要掷果盈车,被楚京的女子砸破头了。」 先前到过几处,因为魏祁相貌清俊,丰神朗朗,许多楚国女子都喜欢往他的车上扔些瓜果,魏祁不胜其烦,因此一点儿都不觉得有多好笑,冷冷道:「我今日又没坐马车。」 「没坐马车也一样可以扔果子吗,就算不扔果子扔些荷包帕子什么的也可以啊。」 魏祁没有理他,骑着马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儿,萧谨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今天怎么完全没人往你这里扔东西啊?」 别说扔东西了,就是看他的人都少,那些楚国百姓好像更关心他们身后带来的聘礼。 不至于吧?楚国难道穷成这样了?百姓只关注金银财宝,对其它一概不看? 正想着,却听耳边传来围观百姓的低语。 「没了?」 「没了!」 「竟然没了?」 「真的没了!」 「这么少?」 之后便是一片嘘声,怎么听上去都像是……喝倒彩。 这楚国百姓怎么回事?就这么迎接他们魏国的世子?就这么欢迎他们远道而来的迎亲队伍? 萧谨言皱眉,一旁有魏国的官员亦是眉头微蹙,不满的对魏祁道:「世子,您别理会他们,穷山恶水出刁民,楚京前些年才被楚王收回来,这里的民众自是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 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被旁边一些百姓听到,立刻有人不高兴了。 「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谁穷啊到底?」 「就是,带着这么点儿聘礼来娶我们公主,还好意思说我们穷……」 「咱们城中商户给公主准备的嫁妆加起来恐怕都比他们多!」 有人借着人群的掩盖愤愤的表达自己的意见,零零散散东一句西一句,一时间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但很明显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 魏国使臣愣住了,觉得受到了羞辱! 我们穷?我们带来的聘礼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迎娶一个国主之女还是符合规制的! 虽然他们很多人并不看好这场婚事,但他们身为魏国的大臣,也做不出丢了自己国家颜面,克扣女方聘礼的事,所以所有聘礼都是合乎规制,一点儿不少的带来的。 结果这些楚民,竟然说他们穷? 魏国使臣感到十分不满,但显然现在不是跟这些刁民争论这个的时候,不然到晚上都走不到楚宫了! 他们强忍着怒气前行,一路上半点儿没有听到楚京百姓对他们世子的夸赞,反倒全都是为珍月公主感到惋惜的。 「咱们公主这么好,竟然嫁了这么个人……」 「是啊,真是亏了!我都替公主不值!」 「遇人不淑,公主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遇人不淑什么意思?」 有没读过书的人不解 「就是嫁了一个不好的丈夫!」 立刻有人帮着解释。 魏祁额头青筋一跳,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遇人不淑? 他……不淑? 直到看见楚瑶满满三箱嫁妆单子,魏国官员才知道自己刚刚入城时为何会受到那般鄙视。 楚国给楚瑶准备的嫁妆已经远远超过他们最初收到的原始的嫁妆单子上,多出来的东西是之前的数百倍不止,富可敌国。 「这……这是怎么回事?」 魏国官员面露惊异。 就他们所知,楚王绝不可能给珍月公主准备如此丰厚的嫁妆,连嫁妆单子都按箱来算。 嫁个女儿而已,他还能把国库搬空了不成? 有人向他们解释了多出来的嫁妆由来,魏国官员得知后更惊讶了。 「穆氏兄弟?穆氏后人?大燕那个将帅之府,不败将军穆怀山的后人?」 「正是。」 v第二十一章 穆成拱手:「在下宁安寨寨主穆成,将会随珍月公主一同前往魏国,随侍公主左右,届时有什么对魏国风俗不了解的地方,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指点。」 语毕,不待魏国那边有所反应,楚国这边已是一片慌乱。 「穆寨主说什么?你要跟公主一起留在魏国?」 「正是。」 「这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 「你先前只说给公主送嫁啊!」 我们还打算等你回来让你留在楚宫,为楚国效力呢! 「我是说给公主送嫁啊,送嫁之后舍弟及大山等人将会回到宁安寨,我与大锤及其它三千兄弟留在魏国,做公主驾前仪仗。」 仪仗?你们是要去做仪仗还是她的倚仗? 楚国官员惊愕之余又有些羞怒 就算是为了报恩,送那么多添妆已经可以了吧?何必把自己的前程也搭进去! 而且事先半点儿风声没有走漏,直到现在才说出来,这分明是怕他们楚国阻拦,所以先斩后奏。 楚沅亦是皮笑肉不笑的对穆成道:「穆寨主不要说笑了,这种事岂是你说留就留的,三千兵马入境,若非魏国答应,就算我楚国同意也没有用啊。」 话音落,就听魏国那边传来一句:「我们答应。」 说话的人正是魏祁。 他这话接的很快,别说是他,就是魏国官员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魏祁无视这些人或惊疑或不解的目光,直接对穆成道:「穆将军愿意随公主前往魏国是我大魏的荣幸,欢迎之至。」 娶了一个他不愿意娶的女人,得到一个百年难求的将帅之才,这门婚事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儿用处。 楚沅听了面色更黑了:「世子,此等大事您还是与魏王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三千兵马留在魏京,魏王可不一定会答应。」 魏祁唇角微勾:「楚王多虑了,这点儿小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三千兵马而已,对魏国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穆成这个将才却不可多得。 万一以后能够说服他为魏国效力,就等于给魏国凭空添了一位大将,这位大将不仅治军有道,而且在大燕边境还有数万兵马进可攻打大燕,退可攻打楚国,何乐而不为?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穆成先留在魏国才可以。 所以他为什么不答应? 旁边一众魏国官员这时也反应过来,虽然有些人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世子已经答应,这件事看上去又的确有利可图,他们自然是要站在自家世子这边,遂一个个点头。 「是啊,三千兵马而已,我魏国又不是容不下!」 「没错,临走前君上说了,此次迎亲事宜都听世子安排,既然世子答应了,那我们自当盛情相迎。」 你们当然会盛情相迎!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将才,换了谁不盛情相迎?也就大燕那些傻子好日子过久了,才会灭了穆氏全族! 娶了他们的公主赚了他们那么多陪嫁不说,现在连原本该是他们楚国的将才都抢走了! 这魏国真是……好生不要脸! 可是气归气,穆成与魏国都已经说好了,他们楚国还能拦着不成?还能现在就动刀动枪,把魏国使臣杀了,将穆成扣留下来不成? 楚国这边气氛一片低沉,还是楚瑶在众人争论一番后轻声开口:「穆大哥,你送给我的添妆我就已经承受不起了,实在当不起你再随我入魏国随侍左右,不如此事还是算了吧!」 是啊是啊,算了吧! 楚国官员连连点头,楚沅面色也稍微缓和一些,只盼着穆成能听楚瑶一言,打消这个想法。 魏国这边则生怕穆成真的不去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唯有魏祁满不在意的在心中轻嗤一声:装,再装,当初在大燕就是这样哄的燕帝团团转。别人不清楚她,他太清楚了,这件事楚瑶一定早已与穆成商量好了,今日不过是一个时机而已。 穆成果然没有答应楚瑶,坚持要随她一同前往。 腿长在他身上,他说了要去谁还能拦着不成?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楚国这边就算有再大的气,现在也发不出来,只能强忍着怒火摆了宴席,给魏国使臣接风。 无论在座的人心里怀着怎样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和睦融洽的样子。 魏祁与楚瑶即将成婚,此时见面,按理说怎么也该打个招呼才是。 奈何两人都自顾自的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别说先开口跟对方说话了,就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一个,自始至终好像根本没看到对方似的。 楚瑶如此还可以说是女孩子腼腆羞涩,魏祁这样就显得有些无理了。 萧谨言实在看不下去,暗中给自己好友使了好几个眼色,见他不动又戳了他好几下,才总算让他不情不愿的端起了酒杯,对跪坐在对面几案后的楚瑶遥遥举起。 「多年不见,公主还是一如往年,半点儿没变。」 楚瑶见状,亦素手微抬,执起酒杯。 「世子亦是如此。」 多年不见,还是这么惹人生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各自掩袖将杯中美酒饮下,看上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宛若一对儿璧人。 但萧谨言就是莫名的觉得……刚刚空气中好像有闪电划过,劈的他头皮有些发麻。 …… 宴会散去,魏国使臣被安排在楚宫休息下来。 接连赶了几个月的路,他们会在楚宫休息三日再走,八月初十再带着楚瑶及楚国随行人员一起前往魏国。 这三日间,魏国使臣可以在宫中休息,也可用楚宫发下的腰牌出去走一走,领略一下楚国的风土民情,只要晚上下钥前赶回来就行。 楚家二房的院子里,楚岱山屏气坐在房中,看着对面怒气冲冲把茶杯都砸了的男人,不敢轻易开口。 那人面色阴沉,一双眼如鹰隼一般。 「让你们想办法扣下她的嫁妆,结果你们倒好,非但没能扣下,还让她越带越多,搬了个国库去魏国!你好歹也是楚家族长,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吗?」 楚岱山是楚家老一辈人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了,也是楚家唯一的一个长辈,已经多年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过话,纵然对方是魏国使臣,也的确是他没能办妥之前约定之事,但此刻脸色还是有些难看,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 「大人,我已经尽力让君上不给珍月那孽障准备什么嫁妆了,谁知穆氏兄弟会忽然冒出来?这等突发状况始料未及,谁又能提前准备?」 「再说……我们若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也不会把珍月嫁给你们了!」 平白送出去这么多财物,还搭进去一个穆成,君上这会儿已经气炸了好吗! 「那你至少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好有个准备!」 魏国使臣低叱道。 「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你们当时都已经在迎亲路上了,还能再返回去不跑这一趟了不成?既然告不告诉你都一样,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自从贪墨嫁妆的事情被发现之后,君上就对他有些防备了。 他那段时间自顾不暇,又哪敢在这个时候再派人去给魏使传信? 万一不小心被人抓到了把柄,岂不是万劫不复。 v第二十二章 「你……」 魏国使臣显然动了怒气,但知道此刻发怒也没有任何用处,只得强压了下来。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决不能让珍月公主带着那么丰厚的嫁妆嫁入我大魏。」 「为什么?」 楚岱山一脸见鬼的表情。 多出那么多金银财宝不好吗?换做任何人都会高兴的发疯吧? 魏国使臣扯了扯嘴角,满脸讥讽:「你以为谁都像你们楚人一样吗?连出嫁女的嫁妆都惦记,随时准备抢过来占为己有?」 「我国君上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绝不会动用珍月公主的嫁妆分毫,这些东西被她带去了魏国,只会是她的私人财产,让她在魏宫能过一辈子穷奢极侈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楚岱山被他暗含讽刺的言语刺的不大舒服,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个魏国使臣还有魏国国主都有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这个世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到了自己手里的那就是自己的,不拿那是傻子! 结果这魏国使臣还真的要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那你们想怎么办?如今这些东西已经送来了,已登记造册不说,还有宁安寨的人亲自把手,我可是没办法把它们从宫里偷出来。」 楚岱山喝了口茶,状若随意的说道。 魏国使臣看了他一眼,眸光更加锐利几分:「不偷,抢!」 八月初八,距离楚瑶离开楚国还有两天。 两个书童打扮的人驾着车慢悠悠的来到了楚宫前,递了张帖子。 「我们是徐公派来给珍月公主送添妆,还请放行。」 侍卫看着这两个打扮略显穷酸,对他们却没有半分讨好,反倒一副清高桀骜模样的小童,目露不屑。 「去去去,魏使已经入城,公主的嫁妆单子已经全部整理造册,不再收添妆了,你们速速离去。」 两个书童却不走:「我们是徐公的人,你跟公主说一声就知道了,她一定会让我们进去的。」 「什么徐公周公?赶紧滚开!别挡在宫门前,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侍卫说着把手里的长枪在地上顿了几下。 书童面色一沉,正要再说什么,一队人马从远处骑马而来,到宫门附近后下马而行。 侍卫忙迎了过去,满脸堆笑:「孟大人,您来了?夫人与公主以等候多时,快请进。」 孟泉将马匹交给了身边的下人,大步向宫门走去。 走到门口,见两个书童对一个侍卫说着什么,侍卫不耐烦,将他们手里的帖子挥掉,连声说着再不走就把他们关起来。 帖子正掉在孟泉面前,侍卫见状赶忙道歉。 「对不住,孟大人,这两人非要来给公主送添妆,我们都说了不收了不收了他们还不走。您放心,我们这就把他们……」 「等等。」 孟泉将侍卫从地上捡起的帖子拿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名字,面色微变。 「二位郎君是徐公派来的?」 话音落,两个书童还没说什么,侍卫却先变了脸色。 孟大人乃是夫人娘家的胞兄,珍月公主的舅舅,能让他称为郎君的人无不是皇亲国戚世家之子,而这两个书童看上去普普通通,竟然得他如此礼遇? 身子高一些的书童对孟泉拱了拱手:「正是,我等奉先生之命来给公主添妆,这些侍卫却不让我们进去,烦请孟大人进去后帮忙给公主带个信,就说小豆子来给她添妆了。」 孟泉却将那帖子递回给他们,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正好我也是来给公主添妆的,我们一起进去。」 说着让侍卫按律检查了他们的箱笼,带着人一同进入了楚宫。 侍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汗湿了后背。 这两个书童到底是什么人?孟大人怎么对他们如此客气? 还有那徐公究竟是谁?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 入得楚宫,孟泉亲自领着两人去拜见楚沅。 楚沅正与几位朝臣议事,听闻徐公派人前来,手中奏本刷的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谁?」 他不可置信的问向来传话的宫人。 「回君上,是孟大人和徐公门人前来拜见。」 宫人说着再次把手中拜帖举高一些。 有人将拜帖接过递给楚沅,楚沅看到拜帖上的名字,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徐公……竟然真的是徐公!」 那个大燕前任丞相,后因触怒前任燕帝,被剥去丞相一职,但仍旧留在大燕皇宫教导各位皇子读书,被人尊称为帝师的徐公。 徐公三年前退隐,不顾新帝及现任丞相刘承劝阻,坚持离开燕京,从此寄情山水间,再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多少想要请他出山都不得其踪,如今他却主动出现了,派了人来给珍月添妆! 楚沅急急忙忙从几案后站起身就要亲自去迎,还是一位朝臣觉得不妥,拦住了他。 「君上,来的只是徐公的书童,既不是徐公自己也不是他门下的门生,您厚待他们一些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去迎?」 落了我楚国威风。 楚沅脚步一顿,思量一番点了点头,坐了回去,让人速速将人请来,切不可怠慢。 两个书童和孟泉一起进入殿中,楚沅少不得问候一番,又吩咐宫人准备宴席招待几人。 书童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公主出嫁在即,我等奉先生之命来给公主添妆,还有些话想要和公主说,宴饮不如明日再议,君上能否让我们先见见公主,将先生交代的事情办妥?」 楚沅自然不会阻拦,忙让人将他们送往梧桐苑。 孟泉也没心思参加什么宴席,跟楚沅打了声招呼,便去找他的妹妹孟氏了。 几人一走,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楚沅在起初的惊喜过后,却觉得心头渐渐发凉。 他知道楚沅在大燕时曾受徐公教导,但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燕帝宠爱楚瑶,愿意让楚瑶跟着大燕其它皇子一起听课,徐公不好拒绝罢了。 却没想到徐公与楚瑶的关系会这么好,多年不问世事隐退山林的他,只因听说楚瑶成亲,就冒着被人发现踪迹的风险派人送来了添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怎么会把楚瑶嫁出去!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 v第二十三章 楚瑶听闻徐公派了人来,亦是吃了一惊,梳洗一番换身衣裳立刻出来见了两位书童。 小豆子见到来人,赶忙施礼:「公主,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楚瑶眼圈一红:「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我很好,师父呢?他老人家如何了?身体可还好?刘承有没有再派人去骚扰他?」 「放心吧,」小豆子咧嘴笑道,「先生好得很,刘承找了大半年找不到我们也就拉倒了,我们现在隐居在一处山林里,与周先生毗邻而居,先生没事就把周先生叫来下棋,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那就好……那就好。」 楚瑶喃喃。 小豆子这才把一张单子递了过去,道:「师父听闻公主即将出嫁,特地派我送来添妆,里面是添妆的单子和师父写给您的书信,公主您看看。」 楚瑶接过,拆开火漆,将信纸抽了出来。 徐公没有像旁人一般表达对她这门婚事的担忧,反而为魏祁感慨了一番。 「那小子一向看你不顺眼,你看他亦如是,如今他落到你手里,也不知这日子过的会多惨,想想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临了还说了句「你害我输了一局棋,让周老儿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副暖玉棋子,记得将来赔给我。」 楚瑶失笑,先前那点儿愁绪立刻烟消云散,让人去库里寻了几副极为珍贵的棋子,交给小豆子让他改日给师父带回去。 小豆子笑着接下,将周老先生和若愚师兄给她准备的添妆单子也交给了她,又说了许多徐公近来发生的趣事,这才笑着离开了,临走前还转达了几句徐公未曾写在信上的话。 「先生道楚王贪婪,怕我们到的太早,让他生出异心,困住公主,胁迫先生出山,所以特地叮嘱我们在魏使入城后,您出嫁前前来,免得给您添乱。」 「若是楚王发难,您只管往他身上推,他自能应对。」 楚瑶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待他走后,对燕国方向遥遥一拜:「多谢师父。」 小豆子前脚刚刚离开,楚沅后脚就赶了过来,坐定后迫不及待的问楚瑶:「你与徐公关系到底如何?为何他诸多门生不见联络,却单单给你送来了添妆?」 楚瑶不解:「父亲说的诸多门生是指哪些?若是指大燕皇子,那只是奉燕帝之命不得不给他们授课,认真说起来其实算不得师父的门生。」 那要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也不算? 楚沅沉着脸想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旁人我且不管,我只想知道你与徐公关系如何?」 「我?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在大燕时曾受师父教导六年,师父对我也颇为照顾,这些父亲你都知道的啊,怎的如今又来问我?」 我当然知道!可我以为你所谓的师徒与那些大燕皇子和徐公的关系是一样,谁能想到他明明是大燕丞相,却对你这个楚国质子青眼有加? 「你与徐公关系如此要好,以前为何不告诉我?这几年为何不帮我们联络徐公,请他出山襄助大楚?」 大燕一直以来素有文有徐公武有穆帅之说,可见徐公在天下文人之间名声之显赫。 若是有徐公相助,天下读书人势必随之,届时楚国将在诸国之中拔得头筹,在这场群雄四起的战乱中胜算也就更大。 楚瑶闻言面色微凝,低下头去,喃喃道:「父亲,师父年岁已高,离开燕京时就曾有言,此生决不再涉入朝廷纷争。我是他的徒弟,又怎好为难他,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意,无法安享晚年?」 「可你也是我的女儿!楚国国主的女儿!你难道就不为我想一想,不为大楚想一想吗?」 果然是女生外向,放着明明对大楚有益的事情不做,却只念着她与徐公的那点儿师徒情谊! 楚沅心中气恼,却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怕楚瑶恼羞成怒,再也不帮他们联络徐公。 遂压下心中怒意,语重心长的道:「绵绵,父亲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徐公若是能来我大楚,我必然不会让他受半点儿委屈。」 「你告诉父亲徐公现在究竟在哪里,父亲定当三顾茅庐,亲自前去将他请来,以国师之礼相待。」 楚瑶抬眸,有些委屈的道:「女儿并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不与师父联络,逢年过节连个礼物都未曾送去。」 这话楚沅显然不信,觉得她是偷偷与徐公联络过,却不告诉他。 楚瑶似乎有些生气,将桌上一张信纸递给了他。 「这是师父让小豆子给我带来的信,您看看就知道了。」 楚沅也没客气,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只见徐公在信上说多年未曾与楚瑶联系,若非从在外游历的徒弟那里收到楚瑶即将成亲的消息,只怕要等她嫁去魏国了都不知道。 后面对魏国世子魏祁调侃了一番,又说了什么棋局的事,通篇都是废话,但语气却十分亲昵,一看就与楚瑶关系甚好,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徒弟疼爱。 楚沅看完心里更堵得慌了,闷声道:「既然如此,那为父写封信你让那两个书童带去,交给徐公如何?」 楚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信件送到书童面前之后,却被他们拒绝。 「我家先生三年前开始就不收外人信件了,这是规矩,还请楚王见谅。」 他们如是说道。 楚沅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能将他们如何,怄的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 还是楚瑶主动把小豆子又叫了过去,当着他的面给徐公写了封信,让他带给徐公,楚沅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小豆子离开之后,楚瑶特地叮嘱楚沅:「师父收到信之后自会给您回复的,您千万不要派人跟踪小豆子,打扰了师父的清净,不然师父生起气来,是谁都不认的,我就算写再多信讨好都没用。」 楚沅知晓楚瑶这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特地叮嘱他几句,嘴上笑着应了,保证不会这样做,私下却立刻派人尾随两位书童,让他们务必跟紧,查出徐公所在。 青青皱着眉头一边给楚瑶倒茶一边说道:「公主,我看君上这样子……是不是对您起了疑心?」 楚瑶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浅笑:「他早已对我起了疑心,从穆将军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那怎么办?虽然您要嫁去魏国了,但是夫人还在楚国啊,他不会因为您……迁怒夫人吧?」 「不会的。」 楚瑶摇头。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个,但现在有了师父这一遭事,这件事周全了。」 她说着再次看了一眼大燕的方向,露出一抹笑意。 多谢师父,让您费心了。 「大哥,你总算来了!」 孟氏看着被宫人领进来的孟泉,面上难掩欣喜之色。 「绵绵后日就要出嫁了,我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孟泉在孟氏对面坐下,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口。 「绵绵出嫁我怎么会不来?只是我家那小子……你知道的。」 他说到这儿轻叹一声,仰头把剩余茶水也灌了下去。 孟氏眸光微沉,两手握着茶杯,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 孟泉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妥,转而说起别的。 「我是真没想到君上竟然会把绵绵嫁去魏国,绵绵为我大楚在燕国为质七年,他当初明明亲口答应将来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如今却……」 孟氏笑了笑,这笑容中却带着些讥讽与自嘲。 「他当初不也答应我说无论如何绝不纳妾吗?打破承诺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第一次之后就会觉得这也没什么,往后就会越来越不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一再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v第二十四章 孟泉摇头,想再批评楚沅几句,但想到这是在楚宫,自己妹妹又是楚沅的妻子,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只会让她更难堪,便作罢了。 「我刚刚入宫时碰到了徐公的人,是来给绵绵送嫁的。」 他将这件事仔细对孟氏说了,孟氏听后神色果然好了很多。 「我就知道我的绵绵是有神灵僻佑的,她在魏国也一定能平平安安……」 孟氏说着念了句佛号,心中大定。 有穆将军的兵马随侍,有徐公在背后支持,魏国就算再如何不喜欢她,出于利益考虑也会礼遇她三分吧?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 另一边,得知徐公派了人来给楚瑶添妆的萧谨言大吃一惊。 「徐公销声匿迹多年,却突然派人给珍月公主送来了添妆,莫非这珍月公主莫真的是徐公爱徒?」 他先前还以为她跟燕国诸多皇子一样,只是徐公碍于燕帝之命不得不教呢。 魏祁却显得十分冷静,对此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确实是徐公门生,而且是徐公门下唯一的女徒,又因为年龄最小,所以颇受徐公喜爱。」 萧谨言嘶了一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魏祁将视线从眼前文书上挪开,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我与她同在大燕为质七年,知道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一般人也就知道徐公教导了她,对她到底喜不喜爱怕是猜不出来吧?毕竟徐公还同时教导很多人啊,而且说起年龄小……有几个燕国皇室子孙比珍月公主更小啊。」 「那些算不得徐公门生,真正拜入徐公门下被徐公承认的没有几个,除了你所知道的若愚,柏青等人,就只有珍月了。」 「当初徐公被罢免了丞相之位后本就已经有了退隐之心,是因为珍月还在宫中所以才没有离开。后来他坚决辞去帝师一职,也是因为珍月已经离开燕京回到大楚,他心中没什么挂念了,这才走的那样坚决。」 「不然你以为怎么那么巧,珍月公主三年前离开大燕,徐公也在三年前退隐?」 魏祁随口将这些往事说了出来,萧谨言听了更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魏祁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当初我仰慕徐公之名,也想听徐公授课,但燕帝对我不喜,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我无法,便总是寻着机会暗中去偷听,后来被徐公发现了,他也没有拆穿我,只当是不知道。」 「再后来我大着胆子向他提问,他也认真作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送给过我几本古籍,让我带回去研读。」 「说起来……徐公也算我半个师父。」 只是这声师父,他一直未能叫出口。 萧谨言一脸懵然,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你跟徐公竟还有这般渊源……」 「不过……这珍月公主在徐公心中竟有如此地位,那……那她为人应该不错吧?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饶是他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也从魏祁近来的态度看出了他与珍月公主十分不对付。 魏祁轻嗤一声,面露不屑:「她素来如此,能讨得老男人欢心。」 燕帝那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性子,不也被她哄得团团转,恨不能把这天下所有宝贝都捧给她,对自家女儿都没有对她好。 萧谨言一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世子,你这是在说徐公……是老男人吗?」 这对自己的师父也太不尊重了吧? 魏祁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僵:「不是,我说燕帝。」 都怪那个讨厌的女人,让他说错了话。 萧谨言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这珍月公主……对你影响挺大的啊?说都不会话了。 …… 八月初十,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楚宫,在楚京所有官员的注视下,在百姓们激动而又不舍的挥别下,向大魏方向而去。 楚瑶穿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坐在四面挂满珠帘的马车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楚宫的方向。 虽然已经离得远了,看的不甚清楚,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她母亲的身影,在楚宫最高的城楼上注视着她,为她送别。 楚瑶眼眶微红,眸中有水光泛起,又迅速压了回去。 别了,母亲。 别了,大楚。 她放下凤冠上的珠帘,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送嫁的队伍加上迎亲的队伍共计万余人,不是每一座城镇都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所以除了一些较大的城镇他们会进去走一圈儿,偶尔留宿,一般都是寻找空旷的地方,搭建帐篷宿在野外。 楚瑶的喜服厚重繁琐,只在离开楚京那日穿了一会儿,出城后就换了寻常服饰,只是颜色仍旧鲜艳,显示着她新嫁娘的身份。 马车也不再是之前那架四面挂着珠帘的,而是她平日里的车架,三面车壁,一面车门。 队伍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这期间魏祁没有来跟楚瑶说过一句话,即便是露营时面对面碰上了,也都仿佛谁也看不见谁,擦肩而过。 这日清晨,队伍休整完毕再度启程,途径一处茂密山林之时,却有一阵箭雨从远处隐蔽山丘后射了过来,因攻势凶猛来势突然,竟让送嫁队伍措手不及,转眼间死伤近百。 魏祁一早就猜到这一路必然不可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嫁妆不惹人觊觎才是怪了。 只是他没想到楚国这些马匪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不仅没有贸然动手,而且还商量好了似的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处一同前来,若非如此,这阵箭雨不会如此密集。 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一声声响起,好在能被魏祁和穆成带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当即有人开始指挥布阵,将士们举起盾牌,挡住了一波波箭雨的袭击。 箭雨过后,数千名马匪从山丘后骑马冲了过来,直奔队伍中的嫁妆而去。 魏祁有心看看穆成手下兵马实力如何,并未让自己的人用尽全力。 而穆成时刻以楚瑶性命为重,虽然调出了一半兵力守护嫁妆,却还是留了一半原地不动,随时护在楚瑶身边。 魏国将领看到不免心生不屑,这些马匪显然是冲嫁妆而来,一个联姻公主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嫁妆抢走了只要躲起来就好,两国兵马就算有心抢回来,但也不好为此耽误婚期,肯定找一段时间就走了,届时他们就能拿着这些金银财宝逍遥自在。 可若真把公主杀了抓了,那就要被两国围剿致死,谁也不会这么傻去动一个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公主。 派这么多人守在公主周围真是多此一举。 正想着,只听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如长枪般的箭矢砰地一声钉在了马车上,刺穿了马车车壁,半支箭身都陷入了马车里。 重弩! 怎么会有重弩?! 该死! 「保护公主!」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一声来自穆成,一声来自魏祁。 v第二十五章 楚瑶在送嫁途中出事,无论是负责送嫁的穆成,还是前来迎亲的魏祁,势必都逃脱不了责任。 队伍再次出现短暂的慌乱,无数人向楚瑶这边涌来。 楚瑶坐在马车中,早已听到车外的动静。 财帛动人心,有人觊觎嫁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原本并未在意。 别说送亲队伍共计万余人,就是穆成带领的三千人马对付这些马匪也足够了。 直到一支重弩的箭镞击穿车壁,锋利的箭刃从她眼前划过,堪堪停留在她鼻梁上方,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重弩…… 重弩! 马匪怎么会有重弩! 父亲啊,你竟狠心至此吗?! 青青尖叫一声站了起来,拉起楚瑶就向车下跑去。 在重弩面前,这驾马车根本起不到任何抵挡的作用,只会让他们成为更加明显的目标。 破空之声再次响起,楚瑶被青青护在怀里,宁安寨众人围了过来,盾牌无用就在她周围围成人盾,把她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 一支重弩接连射穿三人,在这强大的兵器面前,这些平日里骁勇善战的将士除了以肉身抵挡,半点儿别的办法都没有。 哀嚎声痛呼声响起,楚瑶看着自己眼前一个个倒下的将士,鲜血沾染了她的衣襟,蔓延上她的眼睛。 片刻之后,重弩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两方人马开始近战肉搏。 那些马匪的气势却在这时忽然低落下来,有人向原本射出重弩的方向看去,仿佛没想到重弩会忽然停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没有了重弩作为后盾,分散送亲队伍的兵力,由多方人马聚集起来的马匪队伍顿时慌乱起来。 这时也不知谁喊了一句「打不过,你们去吧,老子撤了」,然后调转马头二话不说就跑了,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有马匪看见,心里更慌了,也跟着赶紧撤了。 有一就有二,这些因利益而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不顾还有人阻拦,说走就走。 原本还有些优势的战局顿时变成了被人追着屁股跑。 谁知跑到一半,最先离开的那些「马匪」却又忽然回头,举起手中兵器二话不说朝着身后跟来的人就砍。 众人这才发现,这批「马匪」竟是送亲队伍里的人伪装的! 何大锤手持六十多斤的九环大刀,如同劈瓜砍菜般削下几个马匪的脑袋,桀桀的笑着:「老子才是真土匪!你们算个鸟!」 如此这般,这场战局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结束了。 有人打扫战场,有人收拾同袍的尸骨就地掩埋,楚瑶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穆成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到跟前,她才缓缓抬起了头。 「表哥?」 来人正是孟泉的儿子,孟无霜,人称无双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楚国军中已颇有威名。 穆成神情肃重的对楚瑶道:「刚刚多亏孟郎君带人破坏了那些重弩,不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孟无霜站在楚瑶面前,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道:「举手之劳。原本是想赶来给你送嫁的,没想到碰上你的送亲队伍被人阻截。」 跟在他身边的随从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郎君原本是准备来干什么的。 楚瑶点了点头,表示多谢,穆成这时又低声说了几句。 「那些重弩与军中的略有不同,并非军中所出,而是照着军中仿造的。不过……我们在重弩附近发现了一个人……楚三郎。」 如今群雄四起,四方割据,除了诸国国主想要攻下大燕,很多有能力的枭雄也都想要分一杯羹,想办法弄些铁器,或是仿制军中兵器。 但各国军营都对自己的兵器制造方法保管甚为严密,大部分人即便仿造了,也仿造的四不像,威力不大,而且因为财力原因,仿造不出太多。 可今日的重弩……杀伤力却不比军中的重弩低上多少,数量也不少,没有印上军中的标记,也不过是为了掩盖事实罢了。 何况他们还发现了楚家人的身影,就是想为他们开脱都不行了。 楚三郎是楚岱山的孙子,穆成不敢轻易处置,也不想让魏国那边知道公主是被自家人截杀,所以暂时扣在了原地,没有带过来。 楚瑶看了一眼刚刚重弩射来的方向,嗯了一声:「杀了吧。」 「……公主,这会不会……不妥?」 楚瑶眼中却忽然滑落一滴泪,轻笑一声:「我只知道今日来杀我的都是马匪,既然如此,有何杀不得?」 穆成心头微滞,了然的点了点头:「是!」 说完转身离开。 魏祁远远看到楚瑶与穆成和一少年说着话,却忽然落下泪来,下意识的脚步一顿。 哭了? 这个女人竟然哭了? 在大燕七年,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为难的事,可从未见她哭过。 萧谨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道:「刚刚那般凶险,吓到了吧?」 魏祁却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她会吓到才怪,无非又是扮柔弱装可怜。 一个时辰后,战场收拾完毕,队伍再次踏上前往大魏的旅程。 萧谨言查探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立刻告诉了魏祁。 魏祁眉头紧蹙,眼中难掩惊愕:「楚家人?」 「是,虽然他们处理的隐秘,但还是难免留下一些痕迹,确实是楚家人无疑。」 一个联姻公主,却被自己的亲堂兄带人埋伏追杀…… 魏祁忽又想起楚瑶刚刚落下的那滴泪,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几分。 魏祁虽与楚瑶同样自幼前往大燕为质,但并未因此和家人生疏。 家人反倒因此觉得十分愧对于他,在他回国后对他加倍的好,视若珍宝,所以他完全不不理解楚家人这样的做法,也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即便刚刚对那些重弩有所怀疑,他也只以为是有别国之人想破坏楚魏联姻,故意给这些马匪配了重弩罢了。 谁想到…… 竟是楚家。 萧谨言轻叹一声:「她与你不同,她是女孩子啊。」 不能继承世子之位,即便再如何惊才绝艳,将来也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孩子。 与其嫁给一户普通人家,不如让她出来联姻,还能凭着姣好的相貌和「凤女」的称号向魏国表示诚意。 魏祁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 v第二十六章 刚刚那架马车坏了,已经无法乘坐,此时楚瑶换了一架新的马车。 没有先前那架奢华舒适,但也能勉强乘坐,到前面的城镇会换上更合适的。 魏祁先前一直以为楚瑶在大楚一定也是备受宠爱,如同在大燕时一般被人众星拱月。 现在想想,却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那她独自一人搬出楚家,住到公主府,也不是因为骄矜任性高傲自大,而是与家人不和? 可是以她的本事,真想拒绝这门亲事的话也不是做不到吧?楚王也不见得就能逼迫她。 「既然不情愿,何必要嫁。」 魏祁下意识的喃喃一句。 「既然不情愿,你又何必要娶?」 萧谨言笑道。 还不都是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家国不得不舍弃自己的意愿。 魏祁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转而招来几个部下,交代了他们几句。 部下领命而去,看似是往前方去了,实际上走了一段之后便调转马头绕小路往楚京而去。 …… 「看看你办的好事!」 楚沅把一本奏章啪的扔到了楚岱山面前。 「我千叮万嘱让你只把嫁妆抢回来就好,不要伤了公主,也不要留下把柄,若事不可为就让人退回来,不要硬来。」 「你倒好,不仅派了自己的亲孙子去,还差点儿伤了珍月!你知不知道她若出了事,楚魏两国的结盟会出现什么问题?万一宁安寨察觉了,我楚国边境又会出现怎样的危机?」 「嫁妆嫁妆!你眼里就只有那些嫁妆了吗?!」 楚沅此刻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间头脑发热答应了楚岱山提出的抢夺嫁妆的提议。 那时候他刚刚知道珍月与徐公的关系,正后悔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把珍月嫁了出去,楚岱山就来向他谏言,说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魏国。 珍月公主和穆成已经被魏国带走了,那些嫁妆怎么也应该拿回来才是,不然他们楚国岂不是人财两空? 楚沅也觉得不甘心,但又怕被魏国发现。 楚岱山说可以将此事交给马匪去做,能抢回来就抢,抢不回来就算了,魏国迎亲队伍若是连一群马匪都打不过,那也怪不到他们楚国头上,这年头世道这么乱,谁家国内还没几波马匪山贼啊? 楚沅犹豫一番,最终被他说动,答应下来。 谁知最后嫁妆没抢回来,他们还险些露了踪迹! 还好楚三郎死了,是被穆家军一些人当做马匪同伙一起杀了的,并未发觉他的真实身份,不然这件事就要被闹到明面上来了! 「君上!我派三郎去也是为了稳妥啊!让重弩袭击公主周围护卫也是为了分散送亲队伍的兵力,好顺利的把嫁妆抢回来,绝无伤害公主之心!」 「要不是那孟家郎君忽然冒了出来,我们此刻说不定早已把嫁妆抢回来了,又岂会被打得落花流水,还搭进了我的三郎!」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那孟家郎君的错,还请君上明察,还我三郎一个清白啊!」 人都死了,要什么清白? 况且孟无霜是去干什么的,别人不清楚,他这个做姑父的还不清楚吗? 楚沅现在看楚岱山十分不顺眼,别提给他做主,不追究他的责任就不错了,当即命人将他带下去,再也不想听他在这里哭嚎。 楚岱山痛失爱孙,却要强忍着吃下这个哑巴亏,心中恨极,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 「君上,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公主与穆氏兄弟关系如此要好,与徐公的关系也如此要好,为何之前她却从来没有提过?她在之前几年难道就真的从未与他们联系过吗?还是公主早有异心,根本就没把楚国放在眼里,没把楚国再当做她自己的母国?所以压根儿就不想帮楚国一把!」 句句诛心,哪怕没有真凭实据,也要在楚沅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却不知楚沅其实早已生疑,所以才会派人跟踪小豆子。 楚沅心中更烦,正欲让人将他强拉下去,就听人说之前派去跟踪书童的几个部下回来了。 这么快?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楚沅哪还顾得上楚岱山,当即命人将那几人传了进来。 几人进殿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君上,属下无能,未能找到徐公。」 楚沅面色当即一沉:「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原来是他们跟踪时被那两个书童发现,引到了一处竹林中。 书童在这竹林露宿一宿,期间还四处走动,折断了一些竹子。 这几人不知他们此举何意,也不敢贸然上前惊动了他们,只能原地不动,想着等第二天他们再上路时再继续尾随。 谁知两个书童半夜就起来开始赶路,后来竟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眨眼间就找不到了。 几个部下如同鬼打墙般在竹林里四处乱转,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才勉强分辨出出路。 原来那两个书童折断竹子是在周围布了个阵法,白日里能看清楚还好说,到了夜晚景物模糊,若非对这阵型十分熟悉,根本走不出去。 跟丢了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两个书童还在林中留下两封书信。 一封是楚瑶之前写给徐公的,一封是他们留下让这些人带给楚沅的,大概意思是说:既然你不尊重我师门规矩,那这封信也不用带回去了,即便是公主的面子也不行,现在就将信退还与你。 楚沅看着被退还的信,大怒,当即踢翻了几案。 殿中一众人吓得不敢出声,楚岱山却趁机又挑拨起来。 「公主一定压根儿就没打算为我楚国邀请徐公出山!这封信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楚沅面色铁青,刷的一声将信纸抽了出来,一目三行。 却见信上楚瑶言辞恳切,句句都在为楚国着想,放低身段一再恳求徐公能出山襄助楚国。 楚沅又想起当初楚瑶特地叮嘱他的事,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最终重重一拳捶在了柱子上。 若是听了绵绵的话,若是没有派人去跟踪那两个书童,这封信一定就能送到徐公手上了,说不定徐公就答应了。 悔啊! 悔啊!! 楚岱山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还欲再行挑拨之事,却被楚沅黑着脸命人赶了出去,跌坐在殿前形容狼狈,哪里还有平日的威风可言。 另一边,孟泉已经知道自家儿子跑去追赶送亲队伍了,无奈的扶额叹息。 「我一直瞒着他就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来,没想到……」 还是没拦住啊。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何必跑这一趟呢? 傻孩子。 …… 孟无霜并没有一路跟随送亲队伍把楚瑶送出楚国,因为他跟着队伍走了两天,就被楚瑶劝回去了。 v第二十七章 他看着楚瑶平静的脸色,握着马鞭的手紧紧攥起。 「我再送你一程就走,就到楚国边境就好,很快就到了……」 「表哥,无论送到哪里,总是要分别的,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孟无霜紧紧的盯着她,喉中干涩,许久才说出两个字:「绵绵……」 后面似乎还有千言万语,但看着楚瑶毫无波澜的眼睛,却最终尽数咽了回去。 少年仰了仰头,再次看向楚瑶时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好,我这就回去,那你……保重!」 「嗯,表哥保重。」 楚瑶施礼。 孟无霜点头,招呼自己的部众,与穆成魏祁等人打过招呼后调转马头。 离开前最后看了楚瑶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再转头时已是眼眶通红,强忍许久的泪夺眶而出。 少年没有抬手去擦,轻点马腹扬长而去,迎风滑落的泪贴在脸上一阵刺痛。 保重…… 保重! 萧谨言看着孟无霜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 这珍月公主不止是受老男人欢迎嘛,少年也很喜欢啊! 他又转头去看了看魏祁,道:「这无双公子不想走呢。」 魏祁睇他一眼:如何? 「珍月公主行事磊落亦毫不留情,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因为她污蔑我偷看她洗澡。 当然,这个理由魏祁是不会说出来的,所以没有理他。 「难道你曾喜欢过她被她拒绝了?」 萧谨言追着他的屁股好奇询问。 魏祁猛地回过头:「我会喜欢她?笑话!」 说的肯定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萧谨言不惧他的怒意笑着调侃:「我看这珍月公主没什么不好的,你娶了她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呢?」 「绝无可能!」 魏祁断言,仿佛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喜欢后面马车里的女人。 萧谨言啧啧两声:「世子啊,我觉得吧,做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哪天……」 「没有这种万一!」 魏祁说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越过萧谨言向前而去。 迎亲队伍即将进入魏京前夕,魏祁派去楚京的部下回来了,并将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报给了他。 三年前,楚瑶被接回楚国,却因在大燕时备受燕帝宠爱而被楚家人排挤。 起初楚瑶并未与楚家人发生什么太大的矛盾,直到楚家族长楚岱山出面,决定换掉楚瑶身边的下人,将她之前从大燕带回来的下人全部处死。 楚瑶大怒,当即命人将楚岱山赶了出去,并道从今以后再不许他踏入自己殿门。 楚瑶与楚家人的矛盾彻底爆发,楚家人暗中都说楚瑶在大燕待的久了,恃宠生娇,将大燕的习性带到了楚国,如今已经是半个大燕人。 后来楚瑶离开楚家,搬入公主府,与楚家几乎断绝往来,只让楚国国主楚沅及其夫人孟氏登门,其余楚家人想要上门拜访,一律不见。 此举更令楚家人不满,私下的流言蜚语更盛。 就在此次两国联姻之事定下后不久,楚家几位小娘子还曾在宫中与楚瑶发生争执,原因似乎是那几人趁楚瑶不在楚宫之时想要擅闯梧桐苑,却被恰好回宫的楚瑶抓了个正着。 魏祁听着下人的禀报,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楚家人……是疯了吗? 作为一个生长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族,除了祖母有些不省心外,就再也没遇到过别的家庭问题的魏祁,是不大理解楚家人这样的做法的。 「还是那句话,她是女孩子啊……」 萧谨言在旁再次轻叹。 世人对女子的苛求总是多于男子,同样是在大燕为质,其余几国的质子回到自己的母国之后都受到了礼遇,珍月公主却被多方排挤。 魏祁听了却摇头,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还有眼力和胸襟。」 他当初也从大燕带回了几个部下,回国后父亲母亲却从来没有人为难过这些人,反而对他们之前在大燕照顾保护了他而十分感激。 换到楚国,楚家人却觉得楚瑶带回去的那些人会是细作,将来会心向大燕出卖楚国。 甚至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只因自己的怀疑就要将这些人处死。 他们却忘了,当初在大燕,是这些人照顾了楚瑶七年,相比起楚家人,楚瑶显然跟这些人更亲近,感情更深厚。 毫无缘由的便要将自己的心腹处死,换做是他他也会怒气冲天。 萧谨言摇头轻叹:「我还当珍月公主回国后势必像当初在大燕一般备受宠爱,没想到……楚国做的都是些表面功夫,私底下竟是这样对待她。」 他不相信楚岱山在没人支持的情况下就敢对楚瑶提出这样的要求,说白了还是楚沅也对那些下人不放心,所以才对楚岱山的做法视而不见,暗中纵容。 就像之前他们在途中被马匪埋伏那次,虽然被抓到的只有一个楚三郎,但若没有楚沅的示意,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耐做这种事? 「心胸如此狭隘,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魏祁没有说话,那几个去打听消息的部下却还有话没说完。 「因为时间匆忙,我们只来得及打探到这些。听说楚家人之前还曾对珍月公主的嫁妆做过手脚,只是后来被发现了,没有得手。」 「不过这件事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隐约的得到一些风声而已。」 「另外……」 这人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魏祁蹙眉:「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 那人应诺,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正准备离开楚京的时候,楚宫忽然着了一场火,火势很大,烧了足足一整晚才停下。」 「后来听说……着火的地方是梧桐苑,似乎是因为珍月公主出嫁了,梧桐苑的宫人照顾院子不用心,导致灯烛烧着了帷幔都不知道,还是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才叫了人来灭火。」 「可是等火扑灭的时候,整个梧桐苑连同周围几座宫殿都化作了废墟,根本无法再修缮了。」 这样一场大火,除非把废墟上的东西全都拆了,然后重建,不然没有别的办法。 那人想到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吞咽一声,又道:「在这之前,我们曾听说楚家几位小娘子与珍月公主在宫中发生争执的时候,楚家二娘子说过一句,将来这梧桐苑会是她的……」 v第二十八章 所以,他们怀疑这场火根本就是就是珍月公主自己安排人放的。 魏祁与萧谨言的面色果然又沉了沉,沉默片刻才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这珍月公主……不仅对他人毫不留情,对自己也一样啊。」 萧谨言半晌才叹了这么一句。 楚家人前脚派了人来埋伏截杀她,她后脚就让人把自己曾经住过的梧桐苑烧了。 被派去打听消息的几人可能觉得她这是不想让自己的东西落到楚二娘手里,宁愿毁了也不便宜了别人。 但他却知道绝非如此,不然珍月公主不用等这么久才下手,早在离开楚宫后就可以动手了。 此刻才做这样的事,定是彻底寒了心,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住过的地方了。 他若没猜错,梧桐山上的那座公主府怕是也不会保留太久,等到合适的时机,珍月公主一定会把那里也付之一炬。 「可惜啊,如此才情又如此心性的人竟然是个女子,」萧谨言啧啧两声,「楚王一定也经常感叹这句!」 魏祁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又低头看起了手中的书。 「我说……你就不为这位珍月公主感到可惜吗?碰上这样的家人真的很惨啊。」 萧谨言不平道。 「与我何干?」 「她是你的妻子啊!」 「又不是我想娶的。」 「……世子,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总归是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她如今已经没有了娘家的支持,你这个做丈夫的再不给她做些脸子,她以后在魏国很不好过啊。」 魏祁很想再说一句「与我何干」,但话到嘴边想起刚刚部下打探到的那些消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有徐公和穆家军在背后支持,还用得着我给她做面子?」 只这两样就够让许多人敬畏她了。 「那怎么能一样,公主即便再厉害也还是个女人,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丈夫给不给她面子,不然那些伺候她的人难免就会看轻她。」 「比如你这些日子一直不与公主说话,也不愿靠近公主,咱们迎亲队伍中不少人就已对公主心生懈怠了。」 萧谨言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是真心觉得珍月公主这个人不错,很适合做他们魏国的世子夫人,将来的国主夫人。 所以他一心希望魏祁能与楚瑶感情和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看相厌。 魏祁听了他的话再次皱眉,半晌才憋出一句:「麻烦。」 但第二天再赶路时,还是骑马走到了楚瑶马车的旁边,不再像之前那样远远的避开。 谁知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车中的青青就掀开帘子问了一句:「世子,公主让奴婢问问您,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 魏祁目视前方,连头都没转过去。 没事你走的这么近干吗? 青青腹诽,又道:「那能不能麻烦您稍微离远点儿?公主正看书呢,您在这儿挡着她的光了。」 挡着……她的……光了? 魏祁猛地转头,就见自己骑在马上的身影刚好投射下一片影子,正印在车窗的位置。 他沉着脸握了握拳,闷哼一声走了。 就知道!这个女人才不需要他给她做面子! …… 此时,身在魏国的魏夫人也已经知道徐公和穆成给楚瑶添妆,以及迎亲队伍在半途遇袭的事。 听着下人的禀报,魏夫人眉头紧蹙。 「想不到这楚国国主都已经把人嫁给咱们魏国了,却还想把嫁妆收回去,这可真是……」 不要脸! 身为一国之主,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偏偏楚魏两国正值联姻之际,他们也不好把这层纸捅破了。 魏延早已见惯了各种阴私手段,不把自己女儿当人的也不是没有,到没有像她这么吃惊。 「不过……这珍月公主竟有这样的人脉和影响力,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魏夫人亦是点头:「穆氏满门忠良,徐公德高望重,早年间还听祁儿提过,徐公亦算是他的半师。能被这两人认可并看重,按理说这珍月公主的品性应该不差啊,怎么祁儿却说……」 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低声喃喃:「当年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谁知道呢。」 魏延耸了耸肩。 「左右珍月公主马上就要嫁到咱们魏国了,有什么误会将来问清楚解开也就是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魏夫人嗯了一声,心想也是,便将此事放下了。 十月十二,宜嫁娶,祭祀,祈福。 迎亲的队伍提前在魏京外三十余里的地方休整了两日,这日按着吉时进入了魏京。 世子大婚,娶的还是楚国有名的珍月公主,魏京百姓但凡能出门的,全都挤在了街上。 来晚了找不到好位置就爬到树上,墙头,总之一切可以看到世子与公主姿容的地方。 城门大开,鼓乐齐鸣,六匹骏马拉着的车辇在众多护卫的拥簇下缓缓而来。 穿着喜服的魏祁骑着马走在车前,迎来了自国百姓的一片欢呼。 但更多人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他身后,被珠帘遮挡在车中的华服女子身上。 女子端坐在车中,身姿娉婷,隔着珠帘隐约能见其倾世之容。 不知是谁喃喃一句:「公主好美啊……」 话音未落,便被四下起伏的欢呼声淹没,显然大家也都这么觉得。 队伍绕城一圈后才缓缓驶入魏宫,百姓们虽觉得意犹未尽,但也无法再跟进去,只得各自散了,又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议论刚刚的华服美人,香车宝马。 楚瑶被迎入魏宫,与魏祁行过大礼,便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两人的新房。 新房就是魏祁之前的寝宫,并没有再另外择址而建。 宫中还有宴饮,魏祁跟她到新房走了一圈儿,便离开去赴宴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楚瑶遣退了下人,只留了青青一人在房中,看着这陌生的殿宇,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床榻,没有半点儿新嫁娘的欢喜。 终究还是来了啊…… 一个她明明不喜欢,却要在这里度过余生的地方。 青青给她倒了杯茶,楚瑶摇头并没有喝,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v第二十九章 魏祁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脊背笔直,却又莫名的慵懒,似乎并没有因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紧张不适。 有婢女跟进来伺候魏祁洗漱,魏祁将人挥退了,同时把青青也遣退出去。 青青回头犹豫的看了自家公主一眼,见她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咬咬牙退了出去。 公主如今已经出嫁,她确实没有理由一直守在这里。 魏祁自己洗漱一番,在衣架前脱去了繁琐而又沉重的喜服。 更衣这种事如今本该楚瑶给他做,不过看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也不想她对自己做这种亲密的事情,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还不如自己来。 把衣服随意的往衣架上一扔,看了眼几案上放着的合卺酒,魏祁没有去拿,直接坐到了楚瑶对面。 他出去的时候,楚瑶已经摘下凤冠,换下喜服,如今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中衣,更显玲珑身段。 魏祁看着她低垂的眼,修长的颈,小巧白皙的下巴,不点儿红的唇,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美的,无人可及其一二。 即便此时她低着头,并未露出全部容颜。 魏祁刚刚在宴饮时喝了不少酒,脸上犹带着一丝酒气,但神智却是清明的,决定把之前想了很久的话跟她说清楚。 「娶你并非我所愿,你应该知道的。」 话音落,楚瑶放在膝头的手似乎动了动,下一刻抬眸,秋水般的眼瞳直视着他。 「真巧,我也是。」 魏祁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句堵了回去:「你……」 楚瑶却仍旧那样看着他,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魏祁深吸一口气,想着「她是女人,我让着她」,绷着脸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并没有偷窥你,只要你现在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便当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该给你的尊荣我自会给你,不会让你为难。」 楚瑶轻笑:「当年在墙外被抓到的人确实是你,周围再没有旁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世子说不是你,可有证据?」 「我说了不是我便不是我!这种龌龊事我做不出来!何况五年前你有什么可看的?」 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别说身子了,脸都还没长开呢! 「哦?」 楚瑶讥讽:「世子没看过,又怎知没什么可看的?」 魏祁面色一红,气的额头青筋都绷出来了。 「我就是没看过!我当时只是在墙外摘花,根本就不知道你在里面沐浴!」 楚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但脸上那副表情明显在说「随便你怎么说,懒得理你」。 魏祁咬牙,噌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趿上鞋就向门外走去。 即将走出房门时,却又想起萧谨言的话。 今夜是洞房花烛,也是楚瑶来大魏的第一天,他若是就这么出去了,明日定然四处都是流言蜚语。 世子夫人惹得世子不快,连新婚夜都没宿在新房里,下人还不定要怎么怠慢她。 魏祁虽然讨厌楚瑶,但也并没有打算为难她,在门边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愤愤的又转身走了回去,从床上搬下一个枕头和一床锦被,铺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脱了鞋闷头就躺了下去。 楚瑶看着魏祁的动作,清亮的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闪过,轻笑道:「世子是打算与我分床而眠吗?」 魏祁躺在床上冷哼一声:「告诉你,我不仅不稀罕看你,也不稀罕碰你,以后那张床就给你了,我们各睡各的。」 楚瑶哦了一声,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挑衅:「既然这么不稀罕我,那我们不如就各自分开来过,谁也不打扰谁。」 说着将手边一个玉佩扔到了地上,玉佩正落在屋子中间的位置,咔擦一声碎成两半。 「就以这玉佩所在为界,我们各用这屋子的一半,谁先迈过来谁就是狗。」 什么? 魏祁气的撑着床板坐了起来,看着她唇边不屑而又讥讽的笑。 「好!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别求我!」 楚瑶冷笑:「放心吧,绝不会有那一日。」 说完躺了下去,盖好被子,只留给魏祁一个起伏的背影。 她在来魏国之前,最担心的就是魏祁会借着夫妻敦伦来凌虐她。 只有这件事,是她身为妻子完全无法拒绝的。 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提出来了,这下好了,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刚刚那个赌约那么难听,但凡是个还有点儿尊严的男人,都不会主动迈过那条线。 魏祁怎么听都觉得那句「绝不会有那一日」十分熟悉,仔细想想可不正是萧谨言说他将来会喜欢上楚瑶时他顶回去的那句话吗。 同样的话被别人还给了自己,魏祁胸口一阵烦闷,又绷着脸躺了回去。 耳边没一会儿就传来女人清浅的呼吸声,均匀而又绵长,这个女人倒是睡的香! 魏祁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凭什么啊? 他的屋子忽然间就多出一个人,这个人还莫名其妙就划走了他一半的地方不让他过去! 而且被划走的还是舒适的床铺,自己却要睡在这窄小的软塌上? 这么亏的事情,他为什么要答应她? 魏祁再次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楚瑶的背影咬了咬牙。 奸猾的女人!又上了她的当了! …… 翌日,新媳妇认亲,给公婆和长辈敬茶。 魏家和楚家一样,三服内的老一辈只余下一人还在世,就是魏祁的祖母郭氏,也就是魏老夫人。 魏老夫人显然不太喜欢楚瑶,接茶时训诫了她半晌,迟迟不将茶杯接过去。 还是魏延看不过去,出声提醒道:「母亲,您再不接茶,等公主敬到我们这儿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喝凉茶了。」 魏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催促自己,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茶接了过去,收了孙媳妇的礼物,又给了自己的见面礼。 一对儿很普通的镯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孙媳妇似的。 楚瑶也不在意,转而给魏延夫妇敬茶。 夫妻俩并没有为难楚瑶,准备的礼物也是精心挑选的。 殿中余下的长辈就只有魏祁的大伯母郭氏,也就是国主魏延的大嫂。 魏延原本还有个大哥,这位大哥早年间在战火中去世了,生前在魏老夫人的安排下娶了她的娘家侄女郭氏,膝下育有一子,名魏祎,今年十八岁。 郭氏性格有些怯懦,接茶回礼时都有些小家子气,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给长辈敬了茶,剩下的就是平辈人了。 v第三十章 魏祁有两个亲兄弟,魏礼和魏佑。 魏礼十二岁,对楚瑶倒是颇为敬重,恭恭敬敬的喊了大嫂,收了见面礼又给了自己的回礼。 魏佑年纪小,只有六岁,不知为何对楚瑶似乎抱有敌意,见她递来的礼物接都不接,扭过头去不肯叫人。 「阿佑听话,叫大嫂。」 魏夫人循循善诱。 魏佑却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倔强的扭着脖子抿着嘴,看都不看楚瑶一眼。 楚瑶正准备笑笑将这件事带过,魏夫人却瞥了魏延一眼,魏延立刻沉着脸唤了一声:「阿佑!」 扭着头的魏佑缩了缩脖子,虽然仍旧不想叫人,但到底是害怕自己父亲生气,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大嫂。」 楚瑶笑笑,让青青把礼物递了上去。 认过亲,一家人一起用了饭,魏老夫人让郭氏扶了她回佛堂礼佛,其余各人便也散了。 楚瑶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魏夫人留了下来。 魏夫人遣退了下人,待房中只余她与楚瑶二人,才笑眯眯的道:「你那婢女倒是衷心。」 说的是刚刚犹豫着不愿离开的青青。 楚瑶笑了笑:「青青在大燕时就跟随在我左右,虽为婢女,却与我情同姐妹。」 魏夫人点了点头。 一个公主,却愿与婢女互称姐妹,怎么看都不像是骄矜任性之人。 「我这个人憋不住话,把你留下来其实是有些事想问你,」魏夫人道,「关于五年前你在大燕别苑沐浴一事,你可能详细的与我说一说?」 楚瑶放在膝头的手微僵,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魏夫人仍旧笑眯眯的,似乎只是在问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你别觉得是祁儿在我们面前告你的状,他之前从未与我们提过此事,是后来楚魏两国决定联姻,他不愿意,在我一再逼问下才说出来的。」 「有这样一件往事挡在中间,相信公主起初应该也是不愿嫁到我魏国来的,之后也是为了国之大义才最终妥协,那么应该也能理解祁儿才是。」 楚瑶看着魏夫人的脸色,笑了笑:「母亲真是快人快语。」 「既然您问起来,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当年我在大燕别苑一处温泉沐浴,准备起身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似乎是风吹过花藤。」 「但当日无风,那声音又有些大,所以我便警觉起来,泡在池子里没有起身,而是用眼角余光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就见别苑的院墙上有一道细缝,缝中似有人影闪过,紧接着一只眼睛就贴了上来,眼珠来回转动。」 「我惊觉有人窥探,未免打草惊蛇,始终泡在池子里没动,而是借着口渴让青青给我倒了杯茶,顺便悄声告诉她外面有人,让她带人前去捉拿。」 「之后……就如您所知,外面被抓到的人是世子,世子又坚称他没有偷窥,只是在墙外摘花。」 「但是他当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周围再无旁人可以为他作证,而附近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所以就那时的状况来看,确实再找不出其他有嫌疑的人。」 魏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似乎确实如此。不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要为自己的孩子说句公道话的。我家祁儿为人正直,绝做不出这等龌龊事来。」 「他当时之所以在墙外,确实只是去摘花,因为我素来喜欢九重葛,他在大燕见不到我,又思念于我,偶然路过你那别苑的院墙外,见墙上开满了九重葛,这才去摘了几朵。」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最后又为何会弄成这样的结果,但我敢保证,偷窥你的绝不是他。」 「你那时若给他个机会解释,或是好好的查探一番再将此事报与燕帝,说不定就会是另外一番结局。」 楚瑶当初那座别苑的院墙上的确是开满了九重葛,这个她记得,而且当时魏祁被抓进来时,手中仍旧死死的握着几朵没有松开。 这么说起来,似乎其中确实是有什么误会。 但是…… 「母亲,我在大燕看似荣宠,比其他质子都过得好,但其实我才是最不自由的那个,因为我身边奴仆众多,而这些人又大部分都是燕帝派来的人,我身边发生的任何事,乃至于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被报与燕帝。」 「当时世子被抓了进来,立刻有人将此事上报上去,根本是我无法阻拦的,以我当时的身份和处境,被人偷窥却还帮着这个人说话,只会让人怀疑我与世子有染,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世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魏夫人似乎有些惊讶:「给燕帝报信的人不是你的下人啊?」 楚瑶摇头:「不是,我身边的人不会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就私自去给燕帝报信,会毫不犹豫去做这种事的人,都是燕帝留在我身边的人。」 这样啊…… 魏夫人缓缓点头:「那这件事你为何不与祁儿说清楚呢?他一直以为是你让人去给燕帝报信的。」 楚瑶神情不变,淡淡道:「世子并未问过。」 这…… 魏夫人一噎,旋即失笑:「你们两个啊……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真是……」 「罢了罢了,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楚瑶看着魏夫人脸上哭笑不得的神色,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母亲既然知道这其中曲折,当初又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让世子娶我呢?」 她原本以为魏祁的家人让他娶她是为了两国联姻,魏祁愿意答应是为了报复她。 但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 最起码,魏夫人看上去不是。 魏夫人笑了笑,眼中有些看热闹的狡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看祁儿提起你就生气,所以才让他娶你的。」 「我家祁儿啊什么都好,就是明明年纪不大却总爱装作一副老成模样,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无趣得很。」 「年轻人就有该有朝气一点嘛,他这样不喜不怒的,就算将来大业得成了,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想着把你娶过来气气他也挺好。」 楚瑶在心里想了千万个理由,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竟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魏夫人指着她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有意思。」 「……」 楚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魏夫人那里出来的了,只知道一出来就看到魏祁等在外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是母亲让我在这里等着你的,不是我自己要等的。」 见她看向自己,魏祁直接甩出一句。 楚瑶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他身边,才幽幽的说了一句:「我有点儿羡慕你呢。」 魏祁皱眉:「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傻。」 说完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珍月!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魏祁回过神追了上去,满脸怒意。 楚瑶却又喃喃的念叨:「傻人有傻福啊,多好。」 呸!好个屁! 魏祁心里骂了一句,但这样难听的话自然不会对着一个女人说出来,只能憋在心里,一边跟着她一边咬牙:「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傻了?」 v第三十一章 「母亲现在一定很高兴。」 楚瑶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都什么跟什么? 魏祁简直莫名其妙。 而此时的魏夫人听说自家儿子被公主呛了,果然笑的乐不可支:「我就知道给他娶这个媳妇没错,看看多有意思。」 宫人:……夫人的笑点我也是不太懂。 …… 萧谨言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狼狈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为什么好端端的把公主气的和你分床而眠?还画地为界?」 这是夫妻吗?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魏祁避开他喷出的茶又坐了回来,翻过一个茶盅给自己倒了一杯。 「所以说,跟这个女人就不能讲理。我原本想好好跟她把话说清楚的,她非但不听,还跟我发脾气。」 萧谨言摇头:「这珍月公主看上去不像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啊,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你告诉我。」 魏祁把自己昨晚对楚瑶说的话说了出来,谁知才刚开了个头,就被萧谨言打断。 「你一上来就告诉人家娶她非你本意?」 「是,本来就非我本意,若不是……」 「世子!」 萧谨言再次打算:「我若是公主,我会打你的!」 刚刚成亲第一个晚上,本应是柔情蜜意的时候,新婚丈夫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娶你非我本意。 「公主是多好的脾气,才没一拳砸在你脸上啊!」 魏祁面色一僵:「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帮她说话?我本来就没想娶她,有何说不得?」 「你没想娶她不是也已经娶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呢?说出来了又有什么好处呢?何况你想把话说清楚也是想解开曾经的心结吧?既然如此你直接说后面的事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先说这句?说完这句后面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啊!谁会听啊!」 你上来就先打了人家一巴掌,还指望人家好好地安安静静的听你后面的话?那不是做梦呢吗? 魏祁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推,说完之后自己竟然噎了半晌无法反驳,心里更憋闷了。 本来是想找他念叨念叨发泄一下,结果又被教训了一顿。 他咕嘟咕嘟两口把茶灌了下去:「反正她也不想嫁给我,我们就这样分开过挺好,谁也碍不着谁。」 「所以,既然觉得挺好,世子你来我这儿做什么?炫耀吗?」 魏祁:「……」 魏祁从萧谨言的院子里出来时,脸色比来时更差了。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些许寒意,他披着斗篷翻身上马,向魏宫走去。 在宫中偶遇几个与魏延议事后散去的官员,对方笑着与他打招呼。 「世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魏祁点了点头:嗯,被萧谨言赶出来了。 那家伙说什么为公主鸣不平,不愿招待他这种不懂怜香惜玉之人,连茶都没让他再喝一口,就让人送客了。 魏祁新婚无事,也没别处可去,就只好又回了宫中。 因为他的寝宫多出了一个女主人,所以下人也比往常多了一些。 但楚瑶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所以待在房中的只有青青,另有两个她自己的婢女守在门外,其余人在各处各司其职,倒也不显混乱。 雨彤和袭风是他的贴身婢女,从他回到魏国之后就开始伺候他,此时见他回来,立刻走上前来,准备跟他一同进屋,伺候他梳洗更衣。 魏祁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进去,他自己来就可以。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没说什么,退了下去。 魏祁进殿后没有直接去内室,而是先去了净房,一边收拾一边想着,自己昨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太妥当? 不然萧谨言也不至于直接把他赶了出来。 脑子里想着事,回屋时就没太注意脚下,直到楚瑶叫了他一声,他才停了下来。 「世子,小心,别过线了。」 楚瑶看着他脚边说道。 魏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地上躺着一根绳子,颜色与地板差不多,小指粗细,从房间那头绷到这头,正将屋子分成两半。 而此时他一只脚正踩在绳子边上,只差一点就要越到另一边去。 这是…… 「谁先迈过去谁就是狗」的分界线! 魏祁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向旁边挪了两步,再也不觉得自己昨晚的话有什么不妥了。 跟这个女人还是分开过的好,免得他被气死。 …… 翌日,魏祁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去校场习武。 楚瑶在他起身时其实就已醒了,但因还不到自己平日里起床的时候,所以并未起来,打算再睡一会儿。 谁知魏祁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入了永福宫,说是老夫人让过来问问,世子夫人怎么还不去给她请安。 青青听了面色一沉:「老夫人起得这么早吗?这天都还没亮呢。」 进入魏国前他们可是事先把很多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的,包括魏老夫人和魏夫人的作息,公主应该什么时候去请安才合适。 现在明显还不到魏老夫人往常起床的时候,这一看就是在刁难公主,有意找事。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她笑了笑,阴阳怪气的道:「老夫人向来起得早,这个时候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老人家原本也不想来催促公主的,但见世子都已经起了,以为公主身为人妻,为了伺候夫君沐浴更衣应该也已经起了才是,这才让我来问问。怎么,难道公主还没起吗?」 青青绷着脸心想:去你的向来起得早!她往日明明要至少再过一个时辰才起! 可这话她却不能说,只能干生一肚子闷气。 还是楚瑶听到动静,把她叫了进去,她才强压下怒火,转身走了进去。 「那魏老夫人一定是故意的!」 青青一边伺候楚瑶更衣一边说道。 楚瑶浅笑:「故意的又如何?她一个七老八十的妇人,能早起刁难我这一回,还能每日都这么刁难我吗?那不等先收拾了我,她自己的身子就扛不住了。」 青青当然也知道这个,但难免还是生气,手上故意放慢了给楚瑶更衣的动作,直到赵妈妈在外面又催了好几回才扶着楚瑶走了出去。 赵妈妈见楚瑶出来,还想再刺几句,但见她穿着大红色绣凤穿牡丹图样的斗篷,头上戴着九凤衔珠的金簪,娇艳的面庞明艳逼人,通身气派让人不敢直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在前面带路,不敢像面对青青时那般放肆。 v第三十二章 楚瑶却没有跟上,而是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不用等世子一起吗?」 赵妈妈脚步一顿,垂眸道:「老夫人早已免了世子的晨昏定省,公主自去就是了,不用等世子一起。」 楚瑶笑了笑没有说话,青青则嗤之以鼻。 什么免了世子的晨昏定省,分明是你家老夫人惹了世子不快,世子不愿意去罢了,如今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去一趟。 真当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呢? …… 一行人走了两刻钟左右来到了魏老夫人的舒宁宫,宫中四处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檀香味儿,证明宫殿的主人常年礼佛。 楚瑶在赵妈妈的带领下进入了正殿,魏老夫人正闭着眼跪坐在殿中捻着一串儿佛珠,另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一旁,安静端庄。 楚瑶对魏老夫人见了礼,唤了一声:「祖母。」 魏老夫人这才睁开眼,嗯了一声,却并未让她坐下来,而是指了指那少女。 「这是我娘家的侄孙女,按辈分亦算是你的表姐,名郭婷,已在宫中陪伴我多年,你与她见过礼吧。」 郭婷跪坐在蒲团上,浅笑施礼:「公主。」 楚瑶含笑点了点头:「郭娘子。」 魏老夫人蹙眉,显然对她没有称呼郭婷为表姐,而是直接称呼她为郭娘子感到不满。 「昨日认亲婷婷不在场,便没有对你引荐她,今日你既来了,那便给婷婷也敬一杯茶,算是认过这个表姐。」 说着让人端了杯茶上来。 楚瑶看着下人端来的茶盏,轻笑出声。 早听说魏老夫人不靠谱,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示意青青把这杯茶端给郭婷。 魏老夫人眉头一竖:「让你给婷婷敬杯茶,你让下人插手作甚?」 楚瑶沉声道:「祖母,郭娘子既非我的长辈,亦非魏氏族人,孙媳没有给她敬茶的道理。」 「我这个老婆子说的话就是道理!我是你的祖母,你初来魏国,我不过是让你给你的表姐敬杯茶你便推脱?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寻常晚辈见到长辈生气,未免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怎么也会惶惶的跪下来赔罪了。 楚瑶却仍旧脊背笔直的站着,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祖母,即便放在寻常人家,也没有嫡子长孙的妻子给外姓表姐敬茶的道理。」 「这一杯茶敬出去,知道的说是这位表姐受我们魏家宠爱,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家在郭家面前抬不起头来,连一个表姑娘都要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被堂堂世子夫人尊为上宾。」 「您若是觉得魏家在郭家面前丢了颜面也无所谓,或是觉得您的娘家本就比魏家高上一头,那这杯茶孙媳也不是就真不能敬。」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禀报了君上与夫人,先问问他们的意见才好。」 「他们若都觉得这杯茶我应该敬,那孙媳便谨遵您的意思,给郭娘子敬杯茶。」 「若他们也觉得不该,那就恕孙媳难以从命了。」 魏老夫人这些年高高在上惯了,宫中除了魏延夫妻,没有谁敢顶撞她。 即便是魏祁,实在烦了也就避开她,尽量不跟她碰面,但在他面前时,也是隐忍的时候多,何曾这样牙尖嘴利的还过嘴。 她是笃定楚瑶身为孙媳妇,不敢忤逆她,所以才把她叫来想给她个下马威。 谁知道楚瑶非但不惧她,还直接拿魏家压在了她头上。 魏家乃是魏国之主,魏老夫人敢说自己的娘家比魏家还高一头,那岂不是说郭家要造反? 到时候被郭家的人知道了,不仅不会感激她,还会觉得她拖累了郭家。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想责骂楚瑶偏偏又找不到借口。 还是郭婷适时开口,道:「姑祖母,不过一杯茶而已,哪里值当您生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口渴,已经喝了一大壶茶了,这会儿可是什么茶都喝不下去了,您就别为难我了。」 有人给自己找台阶下,魏老夫人这才缓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道:「还是婷婷懂事,不像现在的某些年轻人,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目无尊长。」 「当初若非为了楚魏两国联姻,本应是你嫁给世子才对,可惜如今平白让别人捡了便宜!」 郭婷笑笑没有说话,楚瑶却道:「祖母,身为晚辈我本不该顶撞您,但身为楚国国主之女,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的。」 「楚魏两国联姻是两国君主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余彼此而言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并不存在谁占了谁的便宜一说。」 「您若觉得是我楚国占了魏国的便宜,那么大可去找君上说清楚,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将结盟之事取消。」 「我可以立刻带着我的嫁妆和随行人员回到楚国,绝不占着这世子夫人之位。您愿意将它给这位郭娘子也好,或是给什么别的郭家女眷也好,都随您。」 魏老夫人气的浑身直抖,指着她「你」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郭娘子见状赶忙坐了过去,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让下人给她倒了杯茶,转头对楚瑶道:「公主,老夫人也不过是说笑一句,你别当真。」 意思是让她不要为了这么一句话就惹老夫人生气。 楚瑶却没接她的话,也没有丝毫道歉的意思。 她虽然对楚沅失望至极,但这不代表她就不再是楚国人,不代表别人就可以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的说楚国的不是。 魏老夫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能继续吃亏,索性不再与她多话,直接甩了一本佛经过去。 「我每日都要在殿中礼佛,往日都是婷婷帮我念经,如今既然你嫁进来了,那么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吧!把这本佛经给我读完!不读完不要起来!」 长辈让晚辈给自己读佛经,这总没错吧?她再敢推脱那便是不孝! 楚瑶看了看宫人递来的佛经,没说什么,让青青给她拿个蒲团过来,准备坐下来读。 青青看了看周围,却一个空的蒲团都没看到,想让舒宁宫的下人去拿一个,这些下人却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这会儿怎么还看不出来,魏老夫人根本没准备给楚瑶蒲团,就想让她跪着读。 初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冷,地板上渗着凉意,这经书没有两个时辰是读不完的,等她读完了,膝盖不肿了才怪。 青青气得咬牙,楚瑶最后一分耐心也消耗殆尽,问道:「祖母,不知这宫中哪里还有多余的蒲团,可否让人给孙媳准备一个?」 魏老夫人冷笑一声:「真不巧,我这宫里的蒲团都受了潮坏掉了,如今剩下的我宫里的人用着刚刚好,没有多余的,劳烦孙媳妇直接跪着给我念经了。」 楚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将经书交给青青,让她又递了回去。 魏老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这经书你爱找谁读找谁读吧,我不读了。」 「你……」 「老夫人不用指着我,也不用拿孝道来压我,今日我就把话跟您说明白了。」 「我珍月乃是大燕先帝在世时钦封的公主,享亲王食邑,先帝曾特许我免跪之权,见诸皇子免跪,见诸王免跪,见诸大臣及内外命妇免跪。」 「也就是说,只要大燕一日仍是皇室正统,我的封号一日还在,那么这天下间能让我跪下的就只有燕帝一人。」 「别说是您,就是诸国藩王,也无权命我下跪。」 「昨日敬茶时我愿意跪您,以大礼相待,是看在您是魏王的母亲,我与世子的祖母的份上。但这是我对您的敬重,而不代表您就有这样的权利。」 「换句话说,我当您是我的祖母您才是,我不当您是,您不过魏宫中一寻常妇人而已。」 v第三十三章 说完也不理会殿中众人惊愕的神情,转身便向外走去。 魏老夫人气得几乎吐血,颤声道:「来人,给我……拿下!」 有身材魁梧的仆妇立刻起身挡住了楚瑶的去路,楚瑶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青青则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唤了一声:「红缨,赤珠!」 两个婢女立刻从殿外冲了进来,明明身量纤细,却轻轻松松将挡在楚瑶前面的仆妇撞开,护在了楚瑶身边,陪着她一同向外走去。 魏老夫人看着楚瑶离去的背影,两眼一翻似要晕厥。 走到门口的楚瑶这时却又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忽又开口。 「对了,老夫人,有件事我刚才忘了说。礼佛最重要的就是心诚,您说佛祖若知道您用读经书这种方法磋磨别人,会不会怪罪您?」 已经要晕过去的魏老夫人又陡然被吓醒,出了一身冷汗。 楚瑶却笑了笑,转眼便消失在门前。 离开舒宁宫,楚瑶没有回到永福宫去,而是直接去给魏延和魏夫人请安。 魏延跟魏祁一样早早就去校场习武了,魏夫人则刚刚起床,听说儿媳妇来了,有些惊讶。 「公主起这么早?」 说完一边让人将楚瑶请去偏殿,免得冻着她,一边让人抓紧给自己洗漱更衣。 片刻之后收拾完毕,楚瑶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与魏夫人见了礼。 「你这孩子,请安也不用来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魏夫人说着让人给楚瑶倒了杯茶。 楚瑶握着茶杯,垂眸轻笑:「刚从老夫人那边过来,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懒得再往回走,便直接到母亲这儿来了,还望母亲不要嫌我烦才是。」 魏夫人怔了怔,旋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她为难你了?」 「没有。」 这世上能为难她的人不多,魏老夫人绝对算不了其中一个。 魏夫人轻叹一声,有些无奈:「你既然过去了,那应该也见过郭小娘子了吧?」 「有些事我也不瞒你,这郭小娘子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从祁儿回国开始,老夫人就一心想把郭小娘子许配给祁儿。」 「但是祁儿不喜欢,我和君上也没有与郭家结亲的意思,便也没有答应。可老夫人却固执己见,一直将郭小娘子留在宫中。我们虽然觉得不妥,但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所以直到今日,郭小娘子还留在舒宁宫陪老夫人礼佛。」 「不过你放心,无论郭小娘子在宫中留多久,我们都不可能让她跟祁儿在一起的。等再过几年她年纪大了,老夫人总不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一直把她留在宫里,断了人家女孩子的姻缘,届时也就只能把郭小娘子放出去了。」 如今郭婷十六七岁,魏老夫人还能坚持己见。 等到郭婷十八九岁,二十岁了,她还能再继续这样吗?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到时候就算她还有这个心思,郭婷自己只怕也不愿意了。 楚瑶笑了笑:「此事儿媳之前也略有耳闻,并没有放在心上,母亲多虑了。」 魏夫人听了却有些无奈。 不放在心上那就说明也没把祁儿放在心上,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纳不纳妾,纳的又是什么妾。 不过左右公主才嫁来没多久,他们小夫妻俩还有的是时间相处,不着急。 魏夫人想着便也将这件事抛开,张罗下人准备早膳,就等魏延父子回来后一家人一起用饭了。 魏延比魏祁来得早,习武过后直接便回来了。 魏祁则先回永福宫沐浴更衣过后才来,进屋后看了楚瑶一眼。 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早膳摆了上来,谁知还没等几人动筷,舒宁宫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晕过去了,请了宫里的好几位大夫看了,都还没醒过来。 魏延眉头一拧:「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说着便起身准备往舒宁宫去。 那来传话的宫人瞥了一眼楚瑶的方向,犹犹豫豫的道:「老夫人早起还好好的呢,但刚才公主离开的时候就不大好了,奴婢们本想赶紧请大夫来看看,老夫人却强撑着说不必,怕让君上和夫人误会,以为是公主把她老人家气坏的。」 「奴婢们不敢违逆,只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谁知刚才……老夫人却忽然晕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大夫看了也还是不行,奴婢们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禀报君上的。」 话里话外说了半天,还是说楚瑶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 魏延皱眉回头看了楚瑶一眼,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家母亲那个不靠谱的性子,又怕其中有什么误会,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道先去看看再说。 身为一国之主的他都去了,魏夫人和魏祁楚瑶自然也随之前往。 魏祁与楚瑶是晚辈,自然不能与魏延夫妇并肩而行,始终走在他们身后。 魏祁又刻意放慢了脚步,楚瑶作为妻子,与他保持着一致的步调,不一会儿便与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 「怎么回事?」 确定声音不会传到前面去,魏祁这才问了一句。 楚瑶似有不解,转头看他。 「我问你怎么回事?你特地起个大早去给祖母请安,怎么还把她气着了?」 魏祁是深知自己祖母的脾性的,所谓的气晕了八成是装的,不然下人早就急了,哪会不紧不慢的挑着他和父亲都回来的时候才来报信。 让他不解的是楚瑶,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讨好祖母,又怎么会与她起冲突呢? 这个女人可是最擅长哄长辈开心了! 楚瑶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世子误会了,不是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去给老夫人请安,而是老夫人特地起个大早叫我过去给她请安。」 说完转过头再也懒得理会他。 魏祁面色一僵,回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婢女,没再说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舒宁宫,就见几个大夫跪在殿中,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老夫人怎么样了?醒来没有?」 魏延沉着脸问道。 「还没有。」 有人颤声回了一句。 「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 不知道啊,一个装晕的人什么时候醒,那全看她自己啊! 大夫觉得郁闷极了,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魏延也觉得老夫人可能是装的,但又怕她真的出事,此刻听着大夫模棱两可不清不楚的话,就有些不耐烦。 正想再说什么,却听楚瑶道:「君上,不如让儿媳的婢女青青给老夫人看看吧。」 魏延皱眉,还未说话,舒宁宫的赵妈妈就先不乐意了,故作担忧的道:「这怎么可以?老夫人金尊玉贵,怎可让一个婢女给她看诊?」 v第三十四章 楚瑶对她的突然插话也不恼,笑道:「青青在大燕时有幸得周老先生指点过几年,医术不敢说冠绝天下,但寻常的头疼脑热还是不在话下的。」 「周老先生?」 几位大夫纷纷抬头,眼冒金光。 「公主说的可是周伯庸周老先生?」 在大燕行医能被称一句先生的,除了周伯庸他们再想不出第二人了。 「正是。」 这回不用楚瑶回答,青青自己便答道。 「周老先生与徐公乃是好友,当初公主跟随徐公读书,周老先生无事,便教了奴婢一些医术打发时间。如此这般,奴婢在周老先生身边断断续续的学了几年,但因学艺不精,所以不敢称先生一句师父,免得坠了先生名号。」 能跟随周老先生学医多年而不被嫌弃,怎么可能真的是学艺不精? 不过是周老先生早年间便已放出话来说不再收徒,所以不受这师徒名分罢了。 但有没有名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得周老先生指点一二,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的啊! 魏延见几位大夫对这周老先生都多有推崇,便准了青青去为魏老夫人看诊。 左右他们都在这里,这婢女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把老夫人怎么样。 赵妈妈想要阻拦却又找不到借口,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青青走了进去,还把她挡在了门外。 片刻之后,房中传来魏老夫人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难听的咒骂声,听着声音中气十足,哪像是晕厥过去刚刚醒来的人。 魏延面色一黑,确定了老夫人确实是装的,更为烦躁了。 但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先将几位大夫以及闲杂人等屏退了,才进入房中仔细询问老夫人怎么回事。 房中青青将一根金针收起来放入了发簪中,魏老夫人咬牙愤愤的瞪了她一眼,被拆穿了却还硬要装作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靠在郭婷身上埋怨着楚瑶的不是,说她如何言语顶撞她,又如何不肯给她读经书还甩袖而去。 楚瑶始终浅笑着不言不语,倒是魏夫人听到读经书这几个字后脸色变了变。 魏延不是偏听偏信之人,即便说话的人是他的母亲。 他转头看向楚瑶,希望她能解释解释,楚瑶这才开口,将魏老夫人说舒宁宫没有多余的蒲团,让她跪在地上读经书的事情说了。 末了又道:「儿媳早年间在燕国时曾受过伤,膝盖是受不得寒的,不然一到冬日或是阴雨天气,两条腿就会疼痛难忍,故而才与老夫人说看能不能让宫中下人匀个垫子给我,我读完了经书就把垫子还回去。」 「老夫人却以为儿媳是借着腿疾为由故意推脱,让人将我赶走了,所以……」 「你说谎!」 魏老夫人竖眉道:「你刚刚根本就没跟我说过你有什么腿疾!」 赵妈妈等人也跟着作证:「是啊,公主根本就没说过,不然我们怎么会不给您准备个蒲团呢!」 言语中却是承认了之前真的没给楚瑶准备蒲团。 楚瑶垂眸,抿了抿唇:「那便当儿媳没说过吧。」 这模样看上去却怎么都像是委曲求全,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又来了! 魏祁心里说了一句。 老夫人这厢还在说着什么不用蒲团是为了表示诚心,只有身体直接触地才能表达对佛祖的敬意,婷婷也经常给她这样念经书诸如此类。 一直沉默的魏延却忽然间怒火冲天,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躺在床上的魏老夫人。 「当年我不在宫里的时候,您是不是也是这样让梅梅给您读经书的?」 梅梅就是指魏夫人梅氏,这昵称还是魏延自己给她取的,私下里一直这么叫她。 魏老夫人怔了怔,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还梗着脖子道:「是啊,若不是我一直让梅氏诵读经书,她这些年怎么会过的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当年她小产的时候性命都差点儿没了,最后却好端端的活了下来,过几年还又生下了阿佑,这都多亏了……」 「够了!当年梅梅小产就是因为腿疾犯了!走在路上没能站稳,所以才会从台阶上跌下去!」 「我先前一直不知道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患上腿疾!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母亲你为了表达向佛祖的诚心,让我的梅梅整日跪在地上念什么经书!」 「您的诚心难道就是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奉上去吗?佛祖若是要如此才能感受到诚心,那和吸血的恶鬼又有何区别?」 「从今日起您也不要供奉什么佛像了!这舒宁宫的佛堂全部拆掉!不然我怕再供奉下去,我的妻儿就不知还要遭什么罪了!」 说完猛地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周围。 「舒宁宫里的蒲团既然无用,也不用留那么多了,留下两个就够了,其余的全都撤掉。」 之后不顾众人的脸色,亲自将魏夫人扶了起来,拉着她向外走去。 魏祁楚瑶等人自然跟上,转眼间原本在宫中的人就走了大半。 魏老夫人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想着魏延刚刚说的那些话,急喘几声,两眼一翻,这回是真的晕过去了。 …… 长乐宫中,魏延扶着魏夫人回来后脸色仍旧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在宫里的时候你受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夫人低着头没有说话,魏延却知道她为何不说。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得到她的回答,拥着她许久没有出声。 子不言父之过,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父子之间,于婆媳之间亦是如此。 大部分的儿媳都不会去说自己婆婆的不是,即便这个婆婆再怎么刁蛮不讲理,作为晚辈的儿媳也大多会选择隐忍,不然难免落个忤逆不孝,或是挑拨婆婆与丈夫之间母子关系的罪名。 况且那个时候魏延还在外征战,魏夫人即便派人告诉了他,除了让他徒增担忧之外,也没什么用处。 而魏老夫人那时之所以那么张狂,主要是因为魏延的大哥刚刚过世没多久,魏延成了新一任的国主,梅氏则成了新一任的国主夫人。 她怕梅氏不像郭氏那样好掌控,所以才趁着魏延还没有赶回来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梅氏,想杀一杀她的风头,让她知道在内宫当家作主的到底是谁。 但梅氏显然与郭氏的性格不同,不过半年便掌握了内宫,只留了舒宁宫这一个小小的地方还可以供魏老夫人当家作主。 魏老夫人骨子里是有些欺软怕硬的,见自己压不过梅氏了,也就不敢太过分了。 而她今日敢这么对楚瑶,无非也是因为楚瑶刚嫁来,根基还不稳,所以觉得她软弱可欺罢了。 谁知楚瑶却是个比梅氏还硬的骨头,这一口没啃好,她自己碎了满嘴的牙不说,还没伤着人家分毫。 魏夫人想到刚才魏老夫人那惊愕的神情,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个儿媳妇娶的,真是太好了! 不仅能帮她气他儿子,还能帮她气她那个蛮不讲理的婆婆,真是个宝贝! 正想着,宫人回禀说公主来了,还带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魏夫人理了理衣襟,整了整发髻,让人将楚瑶迎了进来。 楚瑶向两人行了礼,让人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搬了过来。 这些东西魏延与魏夫人以前从未见过,不免有些好奇,不解的看着楚瑶。 楚瑶解释道:「儿媳也是今日才知道母亲竟有腿疾,想了想便将这些东西给母亲送来了。」 v第三十五章 「这是交椅,从胡人那边传来的一种坐具,因为咱们汉人习惯跽坐于席,所以不常用,也很少流到咱们这边来。」 「儿媳先前在大燕受伤时,不便跽坐,便有人给我寻来了这种东西,那段时间我便是靠着这种坐具过来的。」 「不瞒父亲母亲说,其实在楚国时,我的公主府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坐具,平日里腿疾发作,或是在蒲团上坐累了的时候,就坐在这交椅上,比跽坐在蒲团上要舒服多了,也不会损伤膝盖,母亲哪日若是觉得腿脚不舒服了,可以试试。」 魏夫人对这交椅感到十分新奇,但却有些犹豫。 毕竟时人仍旧习惯跽坐,坐在这样的东西上……于理不合,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她这个魏国夫人不懂礼节。 魏延却是眸光一亮,一听说不损伤膝盖就来了兴趣,让人将那交椅放在殿中,非要扶着魏夫人坐上去试一试,试过之后直接做主将这两把交椅留了下来。 「摆在内室,没人的时候你自己坐一会儿又没人看见,不碍事的。」 他温声说道。 魏夫人笑了笑,便也没再推拒,收了这两把椅子,回赠给楚瑶一对儿镯子表示谢意。 「两把交椅而已,不当谢的,母亲若是喜欢,儿媳的嫁妆里还有不少这类家具,改日都搬来您这里您试一试。若是得用,咱们还可以请木匠照着打新的,左右这些东西也不是非要从胡人那里买才可以,找到合适的木匠要多少可以打多少。」 魏夫人还没开口,魏延先点了点头:「好,你有心了。」 说完又对魏夫人道:「你看上了什么就直接让宫人找木匠照着做,不用再来问过我,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楚瑶看着魏延对魏夫人关切的神情,垂眸笑了笑。 原以为自己要讨好三个长辈,现在看来只要讨好一个就可以了,倒是轻松不少。 …… 永福宫,婢女雨彤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世子魏祁罚奉半年,在院中跪了三个时辰。 魏祁虽然看上去性子冷,不容易亲近,但回国后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下人,轻易更不会惩处,今日这般倒是前所未见。 有人偷偷去问与雨彤同为世子贴身婢女的袭风,雨彤究竟如何触怒了世子,让世子动了怒。 袭风看着只穿着一件单衣跪在院中的雨彤,嗤笑道:「因为说错了话。」 说错话?说错什么话? 几人不解,袭风却也没有详细的说明,而是趁机教导他们:「咱们既然在永福宫,那就是永福宫的奴婢,事事要将世子与公主放在首位。」 「世子与公主问咱们什么,咱们便老老实实的答什么,不要答非所问,更不要有意隐瞒,不然……」 她冲着院子里的雨彤抬了抬下巴。 「喏,那就是下场。」 清早世子习武回来,问了句公主去哪儿了。 当时原本是袭风近身伺候,正准备告诉他公主被老夫人派人叫去请安了,雨彤却抢着答了一句:「公主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袭风当时愣了一下,觉得不妥,但世子已经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她碍于面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左右都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也没多大差别,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谁知道,世子一回来,雨彤就被罚了。 可见虽然只是几字之差,但差别还是挺大的。 还好世子没有因此迁怒于她,不然她也要因为雨彤倒霉了。 以后可得离雨彤远点儿,免得祸从天降。 …… 宫里这一次的动静闹得不小,许多人虽然不知道细节,但还是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舒宁宫里的佛堂被拆了,魏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全都受了罚。 萧谨言啧啧两声:「这珍月公主……真是厉害啊!」 魏老夫人在她手底下这才走了一回合,便彻底宣告惨败,而且是败的爬都爬不起来的那种。 不过这也是魏老夫人手段太差,战斗力太低的缘故,换了别人,不一定输的这么快。 魏祁则是喝了杯茶,神色有些罕见的凝重。 「还好她是我祖母,不然今天可能就闹出人命来了。」 萧谨言一惊:「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魏祁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看向他的眼神像无底的深潭。 「你不了解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决不能在她面前做的,有些话是决不能在她面前说的。」 「……什么事?」 「诋毁楚家,贬损楚国。」 「……」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是燕国的七皇子和他身边的贴身小厮,你知道这两人最终什么下场吗?」 萧谨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 「七皇子……是公主杀的?」 魏祁勾了勾唇角:「是,燕七皇子与珍月公主向来不合,所以也格外不喜楚国人,不止一次在公主面前说楚国是一块弹丸之地,于大燕而言可有可无。」 「原本这一句也不会让珍月动怒,但怪就怪他有一次急怒之下说了更过分的话。」 「他说楚国百姓皆是畜类,楚国国主是万畜之首,国主夫人孟氏只配被畜生骑在身下……」 话音落,萧谨言再次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话也太难听了!他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受过徐公教导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出口!」 「是啊,正常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可他偏偏就说了。所以……他死了。」 「死前被去三指,剜一眼,去势,然后与他的小厮一起被扔到了关着发情的野兽的山洞中,被畜类骑于身下,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尸骨无存。」 萧谨言听着魏祁的讲述,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问了一句:「公主那个时候多大?」 「十二岁。」 「……」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她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魏祁再次笑了笑:「珍月心思缜密,远非你所能想象,她既然敢做,就是有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把握。」 萧谨言: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这种有些赞赏又有些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既然没人发现,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时刚巧在附近一棵树上睡觉。」 萧谨言:「那还真是……巧啊,公主没发现你吗?」 「发现了。」 v第三十六章 「那她竟然没杀人灭口?」 「……」 「公主真是好心胸!换我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 「看来公主很信任你啊!」 「嗤,」魏祁这回终于不再沉默了,「你想多了,她不杀我只是因为没做好杀我的准备,多杀我一个的话之前的事就难以周全,不杀我的话即便我去拆穿她,也没有人会信我的话,甚至因为我在场,会让人以为人是我杀的。也就是说,于她而言,我只是个意外,但并没有威胁。」 「……世子,你很了解给公主啊!」 「……」 魏祁再次沉默了。 萧谨言是不太明白魏祁跟楚瑶这种明明互相了解赞赏却又互相排斥的行为的,更让他不解的是:「楚家人待公主并不好啊。」 排挤她,针对她,抢夺她的嫁妆,甚至刺杀她。 「她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呢?」 在大燕时为了楚国怒杀皇子,在魏国时为了楚国顶撞老夫人。 「因为楚国再不好,也是她的母国。」 魏祁答道。 萧谨言眼尾扫了过去:「你又知道了?」 「……换我我也会这么做,身为国主之子,本就应该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 萧谨言却摇了摇头。 「公主被送去做质子时只有六岁,家国观念应该并不深厚。」 魏祁却不以为意:「我们哪个质子被送去的时候不是只有五六岁?回国后不都照样心向自己的国家。」 「那怎么能一样?你与其他质子在大燕时都受尽苦楚,自然思念对自己更好的母国。而珍月公主却是备受宠爱,回国后反倒过得还没有在大燕好,按理说她不会对楚国有这么深的感情才是。」 一个能够一怒之下火烧旧时住处的人,感情该是浓烈而又极端的。 绝不会是因为简单的一句家国大义,就会为母国奉献牺牲一切的人。 「或许……还是有什么让她牵挂的人和事在楚国吧?不然就凭楚国近来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不与楚国断绝关系才怪。」 魏祁:「你又知道了?」 萧谨言:「……」 …… 魏祁直到傍晚才回宫,进屋后却愣了一下,仿佛有些认不出来自己的屋子了。 那根与地板颜色差不多的绳子还躺在地上,他那边的一应陈设也都没有变,楚瑶那边却全部换了全新的家具,且还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样式。 若非确定自己来时没有走错路,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楚瑶正坐在一把交椅上看书,见他进来,抬起了头。 「世子,我们先前既然说好这屋子各用一半,那我更改一下这半边的布置,你应该不介意吧?」 「……」 我介意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改了吗? 魏祁看着她在奇怪的坐具上的奇怪坐姿,说了句「随你」,便坐到了自己的小塌上。 这坐具他之前在大燕见过,是从胡人那边传来的,但在汉人这边应用并不广泛。 楚瑶忽然换上了这样的家具,估计是今日听说了他母亲有腿疾,所以先给母亲送了一套。 为了让母亲不觉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特殊,不好意思用,便自己也换上了。 她向来这样,做事做全套,只要有心讨好谁,总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魏祁已经能想象到母亲对她越来越喜爱的情景了。 若是他们夫妻二人也能琴瑟和鸣,这个家倒算得上温馨美满。 不过可惜,他与珍月注定不可能举案齐眉,能像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打扰谁就不错了。 嗯,就这样也挺好,最起码表面风平浪静。 …… 魏老夫人佛堂被拆那天,魏延就做主免了楚瑶今后每日给魏老夫人晨昏定省,只要初一十五的时候跟魏祁一起去一趟就是了。 魏夫人也说让她不用每日都去长乐宫,但楚瑶却仍旧坚持前往,没有一天懈怠。 这日她像往常一般给魏夫人请了安,陪她一起用了饭,要离开的时候说自己想去宫外转一转,她嫁来这么些日子,还没有欣赏过魏国的风土人情呢。 魏夫人笑道:「你嫁过来那日宫中不就给你准备了令牌吗?想出去的时候直接去就是了,不用特地跟我报备,只要按时在宫门落钥前回来就好。」 楚瑶却道:「虽然是可以随意出去,但还是跟母亲打声招呼的好,不然母亲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找不到我担心我怎么办?」 魏夫人没养过女儿,却也知道她是在故意撒娇。 偏偏这女孩儿不仅长得漂亮,还懂事乖巧又聪明伶俐,换到谁家不喜欢? 「好好好,还是瑶瑶懂事,不像祁儿这臭小子,每次都是说走就走,从来不知道跟我打招呼,也不管我但不担心。」 魏祁:这才几天您就一口一个瑶瑶叫上了?还有你们说话关我什么事?拉上我做什么? 楚瑶笑着与魏夫人道了别,跟魏祁一起离开了长乐宫。 魏祁此时也正要出宫,便与她一道向外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夫妻,更不像是新婚不久的夫妻。 但魏祁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状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楚瑶若是忽然开口跟他说话那才是奇怪呢! 可今日楚瑶还真就奇怪了。 「世子,那是什么?」 走着走着,楚瑶忽然凑了过来,看着魏祁左侧的方向问道。 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在身后的宫人看来就像是夫妻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魏祁没有跟楚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红色的,挂在墙头上的。」 楚瑶再度靠近,面颊几乎贴上他的肩膀。 魏祁眉头紧蹙,觉得右半边身子有些僵硬。 什么挂在墙上的红色的东西?哪有? v第三十七章 正想着,身边的人却没再靠近他,而是弯下了腰。 紧接着,一颗石子啪的一声打在了魏祁脸上。 周围的宫人吓坏了,惊呼着围到两人身边,仿佛附近有刺客似的。 楚瑶此时才直起了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似有不解的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魏祁这回不仅右半边身子僵硬了,整个身体都绷的笔直,用力的咬了咬后槽牙,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 「阿佑!给我下来!」 众人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魏佑正惊慌失措的想往下爬。 奈何还没爬下去,就被魏祁发现,一嗓子吼得他差点儿从树上掉下去。 片刻之后,年仅六岁的孩童被宫人带着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弹弓,刚刚那石子就是用这弹弓打过来的。 「为什么要用弹弓打人!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许用弹弓对着人吗?」 魏祁在几个弟弟面前向来是严厉的,魏礼魏佑都是对他又敬又怕。 魏佑缩了缩脖子,把弹弓藏到身后:「我……我不小心的,刚才有鸟飞过去了。」 有个鬼鸟! 他分明就是想打珍月,珍月躲过去了,这石子就打在了他头上。 魏祁转头又看了一眼楚瑶,后槽牙咬得更紧。 这个女人刚刚明明发现阿佑在树上了,却借故与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察觉,最后还代她挨了这一下。 她若是说一声,他们两人明明都可以躲过去的! 楚瑶却似乎没看到他的目光,反而在旁温声劝道:「四弟还小呢,一时顽皮罢了,你不要发这么大脾气,吓到他了。」 说着还往他脸上扫了一眼:「那石子不大,也不尖,连个伤口都没留下,你就不要生气了。」 魏祁:你这失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因为天气渐冷,魏祁与楚瑶都披了斗篷。 但魏佑为了方便爬树,并没有穿,而是扔给了自己的下人。 刚刚被魏祁从树上吼下来,他不敢耽搁立刻就走了过来,此刻仍旧没有穿上,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就显得更加单薄。 「先把斗篷穿上吧,别冻着了。」 楚瑶说了一句。 魏佑的下人这才想起,赶忙给他穿上,魏佑却并不接受楚瑶的好意,虽然由着下人给他穿上了斗篷,但小嘴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她。 「为什么用弹弓对着人?刚刚问你的话没听见吗?」 下人刚给他穿好斗篷,魏祁便沉着脸又问了一句。 魏佑却抿着唇一言不发,说什么都不回答。 魏祁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想当着楚瑶的面太过严厉的训斥自己的弟弟,遂道:「回去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写五百个大字,明天给我!」 魏佑小脸一垮,整个人都蔫了,哦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快去?」 「是……」 魏佑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走出几步又转过头:「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你萧大哥。」 「哦,那……她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楚瑶。 魏祁皱了皱眉,心知自己这时应该说一句「这是你大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楚瑶倒是不以为意,道:「我要四处逛逛,看看魏京的风光,四弟要与我一起去吗?」 「不要!」 魏佑断然拒绝。 楚瑶笑了笑,没再说话。 魏佑转身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什么,眼珠骨碌碌一转,没回自己的院子蹲马步,而是悄悄跟上了楚瑶。 …… 兰枫阁是魏京出名的青楼,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女妓们大多以才艺闻名,卖艺不卖身。 京城的富家子弟都爱在这里宴饮,叫上当红的头牌弹一曲琵琶或是箜篌,一边饮酒一边听着曲子,雅致而又风流。 萧谨言最喜欢这里的秋娘子,一手琵琶堪称一绝,今日也特地邀请了魏祁来听琵琶。 魏祁对这些并无兴趣,不过是闲来无事,出宫打发时间罢了。 谁知两人一首曲子刚听了一半,他的贴身小厮就领着一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 这下人是魏佑身边的伴当,进门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世子,四郎君他……他出事了!」 魏祁眉眼一沉,陡然坐直了身子:「出事?我不是让他回去蹲马步写大字吗?会出什么事?」 那人哭丧着脸,犹犹豫豫的道:「四郎君他……没听您的话回自己宫中去,而是偷偷跟着世子夫人出宫了。」 「公主?」 萧谨言有些诧异:「他跟着公主去做什么?」 「他……他想拿弹弓打公主,结果没打到,还……还被公主身边的人抓起来了。」 「噗嗤。」 萧谨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四郎怎么这般顽皮?万一真的伤到公主怎么办?」 魏祁听说是被楚瑶抓起来了,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再次坐了回去,念叨了一句:「自讨苦吃。」 阿佑一定是想着在宫外动手就不会被他这个做大哥的发现了,所以才偷偷跟上了珍月。 也不想想珍月是什么人,那是他能轻易得手的吗? 「世子,您……您去救救四郎君吧,万一公主生气,责罚四郎君怎么办?」 「他难道不该罚吗?还有你们这些跟在身边伺候的下人,明知我罚了他去蹲马步写大字,却还让他出宫,不也该一起罚?」 下人欲哭无泪:四郎君非要出来,我们哪儿拦得住啊? 但这话却不敢跟魏祁说,只能点头哈腰的认错。 「是是是,都是奴婢们的错,不过……您能不能先去看看四郎君?这万一公主生起气来,伤了他怎么办?」 v第三十八章 「不会。」 魏祁喝了杯酒,看也不看他。 「公主有轻重,不会真的伤了阿佑,你自回去就是了。」 这…… 下人还想说什么,但见他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还是诺诺的退下了。 反正他已经来跟世子说了,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的……那就听天由命吧! 萧谨言却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招来自己的下人。 「你跟着四郎君的伴当一起回去,有什么事就回来告诉我,我和世子也好第一时间赶过去。」 下人应了声是,那伴当差点儿感动的落泪。 还是萧郎君好!体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楚! 萧谨言的随侍扯了扯嘴角:我们郎君只是想看热闹而已,你真的想多了。 房门关上,萧谨言笑嘻嘻的看向魏祁:「你真的不担心公主伤了四郎?」 魏祁眼角微跳:「她才嫁来多久?这个时候伤了阿佑,对她有什么好处?」 「唔,这倒也是……」 …… 半个时辰后,萧谨言的下人满脸兴奋的跑了回来。 「世子,郎君,四郎君与公主打赌,两人比赛射弹弓!谁赢了谁就可以随意要走对方的一样东西,不管是什么,对方都必须把这东西给他!」 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魏祁胳膊一僵,手中的酒差点儿洒出来。 「他会哭的……」 萧谨言此时也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公主这是被四郎那小子骗了,四郎的弹弓玩儿的那么好,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赢啊。」 魏祁转头看向他:「我说阿佑……」 「啊?」 下人此时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没错!四郎君输的可惨了!」 「公主答应了四郎君之后,就让人回宫拿来了她自己的弹弓,然后与四郎君比了十局!结果四郎君输了十局,手里的弹弓还被公主要走了,最后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他说的口若悬河,将当时两人怎么比的,比了什么,以及魏佑是如何耍赖将最开始说好的三局两胜改成了五局三胜全都说了出来。 「但公主这时却说:这样吧,我们比十局,十局里面你只要赢了一局,就算我输。」 「最后十局全都比完,四郎君真的一局都没能赢!当时眼眶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来回打转,硬撑着才没哭出来,梗着脖子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要什么就直说,我给你就是了!」 「谁知道公主别的都没要,却偏偏要走了他的弹弓!」 「四郎君这下儿再也忍不住了,那眼泪啊,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把弹弓往她身上一扔,转身就跑开了。」 萧谨言抽了抽嘴角:虽然我与世子熟识,但是你这么开心的当着他的面讲他弟弟怎么被欺负的,真的不怕他揍你吗? 他转过头看向魏祁:「这珍月公主……弹弓玩儿的这么好?」 魏祁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赵国世子幼时顽皮,有次用弹弓打了珍月,后来珍月专门让燕帝从民间给她请了一个玩儿弹弓的高手,跟着这人苦练三个月。」 「三个月以后,赵世子被她追着打的满处跑。」 「而且珍月打他用的不是普通石子,而是找人特质的弹丸,弹丸里面灌了墨汁进去,那墨汁还极其不容易洗掉。」 「赵世子每被打一次,脸上至少要黑三天,从此以后见着珍月就躲,捉弄谁也不敢再捉弄她了。」 「……噗嗤,哈哈哈哈……」 萧谨言再次笑出了声,拍着桌子捶胸顿足。 「没看出来,珍月公主看上去如此端庄淑丽,竟然也有顽皮淘气的时候?她那时候多大?应该还小吧?」 「八岁。」 「哈哈哈……八岁!厉害厉害!我越来越觉得你娶的这个世子夫人有意思了!」 八岁就能为了报一弹之仇而苦练三月,可见心性之坚定。 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世子你不回宫安慰安慰四郎吗?他一向觉得自己弹弓玩儿的极好,极为自豪,今日如此惨败,弹弓还被收走了,只怕要伤心好久呢。」 他那弹弓用了至少有半年了,是他非常喜欢的东西。 魏祁冷哼一声:「让他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受受挫折也好,不然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 魏佑的弹弓玩儿的或许的确不差,但真要说好,也不见得多好,不过是宫里的人都让着他,故意哄着他开心罢了。 今日这一遭也好让他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整日把别人的吹嘘拍马当真。 萧谨言也不过随口一说,见他不动,也不再劝,只道:「你回头还是想办法把那弹弓给他拿回去吧,那是三郎当初送他的生辰礼物,他是真的喜欢。」 魏祁却不为所动:「自己的东西就自己想办法拿回来,靠别人算什么本事?」 萧谨言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愿意帮他拿?还是说东西到了公主手里你也拿不出来?」 魏祁:「……」 舒宁宫的人这些日子并不好过,自从魏延那日大怒而去之后,整个宫里就陷入了一片阴霾。 魏老夫人躺在榻上,拉着郭婷的手有气无力的道:「梅氏当初那孩子明明是因为思念世子才没的,那时她怀着身孕,世子却被送去大燕做质子,她心中忧虑,胎像就一直不好,所以走路时才会心神不宁,崴了一脚把孩子跌没了。」 「我那时为了让她能快点儿好起来,日日祈福诵经,结果……她倒好,如今竟然把这罪责推到了我头上!」 「这个妖女……就会蛊惑人心!君上若听了我的话,早些纳个妾室进门,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此女祸国,此女祸国啊!」 她说着又哀戚的哭了起来,却只听声音不见落泪。 郭婷近来日日伺候在她身边,这些话已经听了不是一遍两遍了,几乎倒背如流。 但她还是浅浅的笑着,温声哄劝着她,也不提是君上把这件事扣到她头上的,而不是梅氏,免得魏老夫人听了,越发闹腾起来。 片刻之后,魏老夫人终于沉沉睡去了,郭婷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婢女芙兰赶忙迎了上来,给她披上斗篷,将她扶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娘子,老夫人眼看着在宫里没有地位了,咱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郭婷在家中行三,芙兰是她从郭家带来的婢女,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一直唤她为三娘子。 「早知道老夫人如此靠不住,咱们当初就应该跟君上和夫人走得近些,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郭婷笑了笑:「君上和夫人怎么可能和咱们走近?不要说笑了。」 v第三十九章 芙兰撇了撇嘴:「那些事和三娘子你有什么关系?君上与夫人怎么能因此就疏远你?」 「我与君上他们本就疏远啊,若不是老夫人喜欢,我根本就不可能踏入这个宫里来,更不可能住在这里。」 郭老夫人一直致力于将自己的娘家人嫁到宫里来,让郭家能一直当魏国的外戚,让自己也能一直掌控内宫。 当年她做主让先国主娶了郭氏,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郭氏性子绵软,又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来了势必要依附老夫人。 谁成想老夫人主意打得好,但先国主却刚接任国主之位没几年,就在战场上战死了,死前还留下一封禅位诏书,将国主之位给了他的弟弟魏延,也就是现任国主,而不是他的儿子,魏家的大郎君魏祎。 此时魏延早已娶了梅氏为妻,且两人好的蜜里调油,随着魏延成了国主,梅氏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国主夫人。 老夫人这才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这个小儿子不闻不问,连他的婚事也没管,任由他娶了梅氏。 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即便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要求魏延休妻。 且不说魏延不答应,就是梅氏族人也不会答应。 梅氏一族在魏国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门阀,但真要闹起来,也够老夫人喝一壶的。 老夫人无法,只得打起别的主意,想给魏延纳妾,这妾室的人选自然是郭家的女子。 但魏延却不像先国主那样听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这个跟她大吵一架,后来还是她一边装晕,一边以孝道压迫,魏延才答应下来。 老夫人以为自己得逞了,心情大好,谁知被选中的那名郭家女子被送去后却没能侍寝,而是被安排到长乐宫去给梅氏刷马桶了! 老夫人气的当即跑到长乐宫找梅氏理论,魏延当时也在场,直言此事与梅氏无关,是他安排的,还道:「我已经按您的要求收了您这位侄女,既然收了,那她现在就是我的人,我安排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妾同奴婢,让她去刷马桶怎么了?别的奴婢都刷的,她刷不得吗?这么娇气,还送到我跟前来做什么?我可不养闲人!」 老夫人气得跺脚:「我把她给你是让她伺候你给你侍寝,给魏家开枝散叶的!不是让你把人安排去刷马桶的!」 魏延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我没说不让她侍寝啊,但什么时候侍寝总得看我的心情吧?我现在没这个心情,等她刷个十年八年的马桶,没准儿我哪天心情好就安排到了,母亲您别急啊。」 老夫人呕的几乎吐血,却拿魏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就算她是魏延的母亲,也没有把人强塞到魏延床上的道理。 而魏延说完先前那些话还不算,又问她郭家还有没有其他女子。 「您那侄女刷马桶刷的可好了,一看就是个会干活的人。若有合适的您再帮我找个到宫里来,正好我还想再给梅梅找个洗脚婢。」 他如是说道。 魏老夫人黑着一张脸来,又黑着一张脸走了,那郭氏女子则被留在长乐宫里继续刷马桶。 要说这女子也算是有毅力,以为自己只要坚持不懈,总有一天能让君上看到自己。 结果她在长乐宫刷了两年马桶,亲眼见证了魏延是如何宠爱梅氏,心中越发心灰意冷。 两年后,她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身上的马桶味儿可能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便主动去找魏延提出离宫。 魏延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你是夫人的婢女,想要离宫也该去找夫人说,怎的跑到我面前了?」 直到她表明身份,魏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合着两年时间,君上根本连她是谁都没记住! 最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背着包袱离开了,君上别说挽留她一下,就连点儿赏银都没给,她就这样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 郭婷对当年的事只知道个大概,其中内情并不很清楚。 但有一点她非常明白,就是君上压根儿不想与郭家结亲。 或许是有老夫人这么一个母亲已经让他对郭氏女子足够厌烦了,所以当初他有多不愿意纳郭家女子为妾,后来就有多不愿意世子娶郭家女子为妻。 也正因为如此,郭婷被老夫人接来宫里三年,君上都像没看见一样,虽然从未少了她的日常嚼用,但也从未把她当做未来的儿媳妇看待。 老夫人说是叫她进宫陪伴自己礼佛的,君上就真当她是进宫来陪老夫人的,除此之外别的话一句不提。 之后更是连问都没问老夫人一声,就直接为世子和珍月公主订了亲。 老夫人知道后自然又是气了一通,但君上此举是为了楚魏两国结盟,她半点儿反对的理由都没有,只能把这口气又咽回了肚子里。 如今见公主嫁了过来,就想给公主个下马威,然后把她塞到世子身边做妾,压制公主。 谁知最后没能得逞,还被君上彻底厌弃,连最后一点儿母子情分都快没了。 芙兰颇为担忧,一边给郭婷卸下头上的钗环一边问道:「那怎么办啊?如今老夫人已经失势,三娘子你的地位岂不是也岌岌可危?」 「我本也没什么地位啊,谈什么危不危的。」 郭婷看了一眼她膝盖下薄薄的垫子,把她手里的簪子接了过来。 「行了我自己来吧,你自己找地方歇着去。」 君上之前一怒之下撤走了舒宁宫下人的蒲团,只留了两个在宫里,摆明了就是只给老夫人和她这个客人留下的,其余下人则要全部都跪在地上。 可初冬的天气,真的在地上跪一整天的话膝盖不废了才怪。 下人们无法,只得自己缝了一些垫子,偷偷的用。 这垫子还不敢缝的太厚,因为君上还在气头上,派了人时不时就来溜达一圈儿,说是探望老夫人的病体,实际上就是来监督他们这些下人的。 垫子若是太厚的话,就不方便藏起来,万一被君上身边的人发现了,那就会惹来大麻烦。 如今舒宁宫中已经有好几个年纪大的下人因为扛不住而病倒被抬出去了,年轻的也没好到哪儿去,膝盖每天都是又红又肿的。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舒宁宫的下人就要换一大批。 估计君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把那些常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人都弄走,弄走前还要把他们弄残,让以后新来的下人知道,一味的讨好老夫人而不把夫人和世子夫人放在眼里是什么下场。 如此一来,以后还有谁敢为老夫人办事? 芙兰的膝盖确实已经有些不舒服了,虽然三娘子对她很好,能让她休息的时候就尽量让她休息,但一天里还是免不了要在地上跪很长时间。 她轻叹一声,继续给郭婷打理头发。 「奴婢给您弄好了再去休息也是一样的,您不用心疼奴婢。」 「好了,让你去休息你就去休息,若是不愿休息就去打听打听公主回来没有,有些话我还是现在跟公主说清楚的好,免得她误会。」 芙兰听了这才起来,哦了一声:「那奴婢这就去打听。」 楚瑶从宫外回来时,还未走到永福宫便遇到了郭婷。 她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向前走去。 郭婷却款步而来,到她跟前与她见了礼:「公主。」 楚瑶回了半礼,道:「郭娘子是在等我?」 「是,因为有些话想与公主说,所以等在这里。」 「那怎么不去永福宫等?外面这么冷,若是冻着郭娘子可怎么是好?」 「去永福宫怕公主误会,便索性等在这里了。」 误会? 楚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v第四十章 郭婷此时已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好。」 两人就这样并肩向前走去,郭婷看了眼她身后的人,意思是最好让这些下人离得稍微远些。 楚瑶却道:「没关系,我身边的人嘴都很紧。」 她如此说,郭婷便也不再强求,这才转入正题。 「今日在这里等公主,其实是想解释一下关于老夫人那日所说的事。」 「老夫人确实曾想将我许配给世子为妻,后来君上和夫人为世子与公主订了亲,老夫人就想退而求其次,让世子纳我为妾。」 「不过我本人并没有这个想法,那日没有直接告诉公主,是不好当着老夫人的面让她伤心,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楚瑶哦了一声:「所以你在这里等我,是怕去了永福宫会遇到世子,让我误会你有心接近世子?」 「公主聪慧,正是如此。」 楚瑶轻笑几声:「郭娘子,你想多了,我并不在意。」 她回的很快,语气自然而又轻松,神态自如。 郭婷脚步微顿,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跟着笑了笑:「那便好,我就怕公主对我有所误会,影响了你与世子之间的感情。」 「怎么会。」 楚瑶道。 「世子将来势必是要纳妾的,这妾室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所以你真的是多虑了,我没什么可误会的。」 她自己并没有给魏祁开枝散叶的打算,如今时日尚短,魏夫人尚对她与魏祁之间的感情抱有期望。 等将来时间长了,魏祁膝下始终无子,她与君上势必会给魏祁纳妾。 这一点楚瑶早就想的很清楚,所以关于魏老夫人想将郭婷塞到魏祁身边做妾的事情,她是真的不在意,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魏祁。 郭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道:「看来公主与世子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不然不应该像君上和夫人一般,中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吗? 楚瑶斜睨她一眼,浅浅的笑:「我与世子之间的事,就不劳郭娘子操心了。」 这不是她身为一个外人该问的话。 此时两人正走到一处岔路前,去永福宫应该往左,去舒宁宫则是往右。 郭婷似乎还有话想说,欲与楚瑶同往永福宫的方向去,把她送到门前再回来。 楚瑶却停下脚步,道:「若是无事,我便先回永福宫去了,郭娘子也快回舒宁宫吧,外面冷,不要冻着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往那条岔路上走去,竟是不欲再与她多言的样子。 郭婷愣了愣,还是开口叫住了她:「还请公主再听我一言。」 楚瑶虽然不想再跟她说话,但出于礼节,还是站定脚步,转过身去:「郭娘子还想说什么?」 郭婷轻叹一声,秀眉微蹙:「我虽与世子算不上多亲近,但按辈分来说,也确实算是他的远房表姐,这些年又一直在宫里看着他长大,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世子为人是极好的,魏国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不计其数,公主……该知道惜福才是。」 楚瑶看了看她,旋即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了」,说完转身走了,再未停留。 但那说话的语气显然是满不在乎,不以为意。 郭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芙兰站在她身后低声抱怨:「这公主好傲气!瞧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郭婷没有说话,转过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芙兰还在身后喋喋不休:「她还说什么不在意世子纳不纳妾,真是虚伪,等世子真的纳妾那天,她指不定怎么躲在被子里哭呢!」 郭婷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了,少说几句,如今老夫人失势,你这些话若传到别人耳朵里,我可护不住你。」 芙兰这才闭上了嘴,扶着她回到了舒宁宫。 ……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三日后纷纷扬扬的落下,不大,但细碎的小冰粒子打在头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凉意。 天气不好,楚瑶也就没有出宫,在自己的宫里待着看书。 青青怕她冷,吩咐下人再准备个炭盆来,魏佑就是这时候来到永福宫的。 小小的孩子裹着斗篷,戴着兜帽,一脸桀骜的走了进来。 「四弟来了?坐。」 楚瑶吩咐下人给他倒茶。 魏佑却根本没有坐下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梗着脖子道:「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说是哪些人说了你的坏话的!那弹弓我不要了,你爱留着就留着吧!哼!」 说完转过头就又要离开。 「等等。」 楚瑶轻唤一声,守在门口的婢女立刻堵住了魏佑的去路。 魏佑小脸一沉:「干什么?你难道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不成?」 三日前他们比试时,楚瑶赢了之后曾经跟他许诺,他若肯告诉他都有哪些人在他面前说过她的坏话,她就把弹弓换给他。 不仅如此,还可以把她自己的弹弓送给他。 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产生敌意。 除非是有人故意给他灌输了某种思想,让他认为这个即将成为他大嫂的人是个坏人。 魏佑当时自然不肯说,楚瑶也不急,告诉他给他三日的时间考虑,等他考虑清楚了可以来永福宫找他。 他若不来,那她就把他的弹弓毁了,让他再也拿不到了。 楚瑶笑了笑,让人将他的弹弓拿了过来:「真的不打算要了?被毁了也不觉得可惜?」 怎么可能不可惜。 他都已经决定不将谁跟他说过楚瑶的坏话告诉她了,其实大可不必跑这一趟。 但是大冷的天气还是亲自走了一趟,可见对这个弹弓是十分喜欢的。 魏佑咬了咬唇,倔强的不肯低头:「不要了!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会为了一个弹弓就出卖别人!你别想从我嘴里套话!」 小小的男孩子个子并不高,脸蛋圆圆的,虽然强作一副大人模样,但到底还是稚气难脱。 楚瑶看着他,忽而失笑出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弹弓你拿回去吧。」 魏佑一阵错愕,似乎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青青将那弹弓拿过来放到了他手里,他才回过神来。 「你……你不是说不给我吗?」 v第四十一章 楚瑶对他眨了眨眼,难得几分俏皮模样:「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就是信守承诺,你没有因为我用你喜欢的东西威胁你就把别人供出来,我自然会把弹弓还你。」 「倘若你随随便便就告诉我了,我反倒会把这弹弓毁了,让你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下场。」 魏佑有些蒙了,拿着弹弓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那……那你不想知道是谁说了你的坏话吗?」 「我想知道的事情我自会去查的,为难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楚瑶笑道,旋即又有些郑重的叮嘱他:「不过你以后自己也要注意一些,不要被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你回去后自己想想,跟你说那些话的人,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既然他觉得我那么不好,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说,或是跟君上和夫人说,亦或者跟世子说?而是对你一个六岁的无知孩童开口?」 「阿佑,你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君上的儿子,世子的弟弟,凡事不要轻易被别人操控了,不然将来给你父亲和哥哥们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她说的这些话有些长,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甚至有些难以理解。 但魏佑并不是傻子,多少还是听出了几分意思。 「你是说……那人是故意对我说这些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想一想就明白了。阿佑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的。」 忽然间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夸奖了,魏佑莫名的有些脸红,拿着弹弓的手紧了紧。 「我……我回去会好好想想的!」 楚瑶嗯了一声:「好,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魏佑却站在原地半晌没动,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你的那个弹弓……能不能借我看看?」 说完怕楚瑶觉得他是想夺她心头所好,又赶忙解释:「我不要!我就是……就是想让人照着做个一样的,等工匠师傅看完了就还给你。」 他那日看出来了,楚瑶的弹弓与寻常弹弓格外不同些,准确度和距离都比他的要强上很多。 楚瑶却没有答应他,而是一本正经的道:「你先前无故针对我,比赛又输给了我,我没有随意答应你的要求的道理。」 魏佑也知道自己这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了,肩膀一垮,虽然很是失望,但也并未强求。 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听楚瑶忽又开口:「不如我们再打个赌如何?你若赢了,我便将那弹弓送你。」 魏佑眼睛一亮:「什么赌?」 「你玩儿过九连环吗?」 「没有。」 魏佑老实的回答。 楚瑶让青青去取了一个玉石打造的九连环,交给了他。 「半个月内,你若果能不问任何人,靠自己解开这个九连环,那就算你赢了。」 「真的?」 「真的。」 「好!」 魏佑兴高采烈的拿着九连环走了,早已将之前对楚瑶的敌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扑在那九连环上,连魏祁迎面走来都没注意,等到近前才发现,施了个礼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四郎君真是奇怪,今日竟然没问您去哪儿了做了些什么。」 下人纳罕道。 魏佑对魏祁是十分崇拜的,虽然崇拜中又带着几分惧怕,但也总爱粘着他,今日这般实属少见。 魏祁看了看魏佑刚刚走来的方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阿佑去找珍月了?两个人又在闹什么? 楚瑶给了魏佑一个九连环的事并没有刻意瞒着谁,魏祁自然随便一问就问出来了。 魏延与魏夫人见自家那个鬼灵精的小儿子最近没有出来频频闹事,竟颇为安静的待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了,还以为他转了性,开始认真读书了呢。 派人一问,得知是从楚瑶那里得来了一个九连环,每日都闷头研究这个东西,所以顾不上别的了。 夫妻俩后来在楚瑶来请安的时候,还特别说起这事,道:「我看那九连环的玉色十分难得,贵重的很,这若不小心被他弄坏了怎么办?回头还是赶紧拿回去吧,免得他没轻没重的打碎了。」 楚瑶浅笑:「不过一个玩具而已,四弟喜欢就好,有什么珍贵不珍贵的。这样的小玩意儿我那儿还有很多,他若喜欢,回头只管开了库房让他去挑就是了。」 她所说的库房就是指她自己的私库,她从楚国带来的那些嫁妆了。 那都是她自己的东西,怎好让魏佑随意去挑。 魏夫人知道楚瑶这是在大燕见惯了奇珍异宝,没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但他们身为公公婆婆,却不能也这样不当回事。 尤其阿佑那孩子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这若真的大大咧咧的从楚瑶那里拿回来一堆东西,摔坏碰碎了还是小事,让他养成随便管别人要东西的习惯就不好了。 楚瑶听出了他们话中隐晦的意思,点了点头:「好,儿媳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随意给阿佑东西了。」 魏延与魏夫人松了口气,魏祁则是不以为意。 别人都以为楚瑶给魏佑一个九连环是为了哄他开心与他冰释前嫌,但他却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想给阿佑找点儿事做,让他不要总是出来找她麻烦罢了。 因为平日里阿佑总缠着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 …… 半个月的休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休沐结束,魏祁终于有正当的理由可以不用每晚都回宫,便搬到了西山大营里去住,隔三差五的才回来一趟。 魏佑没能在半个月内靠自己的本事解开九连环,十分沮丧,拿着九连环去找楚瑶的时候,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楚瑶却没有直接算他输,而是夸奖他言而有信,没有背着她偷偷去问别人。 不然她又没派人整日盯着他,他就算去问了别人解法,她也不知道。 所以答应他他可以回去慢慢的继续解这个九连环,什么时候解开了,什么时候再来找她,她还是可以将自己的弹弓送给他。 于是魏佑又欢欢喜喜的走了,这一走又老实了一个月。 魏祁回来时一边跟萧谨言喝酒一边说起这个,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想办法打发阿佑罢了,偏偏大家都以为他对阿佑多好,多宠着他似的。」 「能把四郎那小子收拾住也算本事吗,总比让他天天四处闯祸的好。」 萧谨言笑道:「不过说起来,我倒觉得有点儿奇怪,最近公主似乎经常出宫,我在街上碰见了她不止一次,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喜欢四处闲逛吗?」 虽然时下民风开放,但一般女孩子们出门时也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公主初来乍到,在魏国没什么熟人,这个时候应该结交各府女眷,邀请女眷们入宫宴饮才是。 她却从未举办过任何一场聚会,而是热衷于出宫四处游览魏京景色。 魏祁嗤笑一声:「她不是在闲逛,是在观察魏京的地形。」 「观察魏京地形?」 「嗯。」 魏祁擦了擦刚刚抓过豆子的手,将手上的渣子擦掉。 v第四十二章 萧谨言恍然大悟:「难不成跟你一样?」 魏祁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四处巡视,研究周围地形,然后回去与当地的舆图作对比,若有不同,便及时修改。 不管这个地方是大是小,有没有价值,总归他都要保证自己对自己所在之地有足够的了解。 若是遇到他不方便出门的时候,也会让擅长制作舆图的人亲自跑一趟。 免得回头什么时候不小心出了事,连逃跑都找不到路。 「这珍月公主的心思果然如你所说,十分缜密。」 萧谨言赞叹的点了点头,又对魏祁挤眉弄眼。 「不过……世子,你对珍月公主如此了解,是不是在大燕的时候就注意到人家,偷偷窥探过人家的行踪啊?」 他随口一句玩笑,却不知几乎正提到了当年的某些往事,戳中了魏祁心中某个地方,让他手指一僵,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萧谨言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我该不会是猜中了吧? 魏祁明知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语气中还是难免带了几分戾气。 「我窥探她?她有什么可窥探的?我还怀疑是她窥探了我,跟我学的呢!」 他这个观察地形绘制舆图的习惯并不是在大魏养成了,而是在大燕时就如此。 后来数次在这个过程中遇到楚瑶,久而久之便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在收集舆图。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这样是因为身在异国朝不保夕,而楚瑶备受燕帝宠爱,连当年的太子都对她礼让三分,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祁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想了想也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对于她如今嫁到大魏,依然保持这个习惯,他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这里既不是楚国也不是大燕,于她而言只是个自己逼不得已嫁来的地方,一个危险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地方。 无论是讨好父亲母亲,善待他的兄弟,都是珍月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做出的决定罢了。 祖母若不是一上来就惹了她不快,说不定她也会把她当做菩萨似的供起来。 魏祁没了吃饭喝酒的兴致,草草的跟萧谨言道了别就回宫去了。 萧谨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奇怪,奇怪。」 小厮一边给他披上斗篷一边问他:「郎君,什么奇怪啊?」 萧谨言眯着眼对他笑了笑:「想知道?」 小厮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知道的话会死哦。」 啊? 「不不不不不不不。」 小厮又忙不迭的摇头:「那奴婢还是不知道好了!」 萧谨言这才拍了他脑袋一下:「这就对了!不知道好奇心害死人啊!」 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小厮皱着眉头摸了摸脑袋,我这不是看您好像想说才问的吗…… …… 魏祁回宫后要去给魏延和魏夫人请安,但身上带着酒气,便先回了永福宫换衣裳。 谁知进了屋才发现,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竟然在这里。 魏佑正笑嘻嘻的跟楚瑶说着什么,连有人走进来都没听见。 直到楚瑶说了句「世子,你回来了」,他才惊觉,回过头来。 「大哥。」 魏祁点了点头,正要问一句「你在做什么」,那孩子却又转过了头去,继续跟楚瑶说起了话。 「这样,然后再这样……」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 魏祁走上前去,才知道他在解当初楚瑶给他的那个九连环,专心致志,眉眼间满是得意。 九连环最终被全部解开,魏佑邀功般的对楚瑶举了起来:「我解开了!」 楚瑶笑着点了点头:「真厉害,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花了三个月才把这九连环解开呢。」 青青:明明是三天。 魏佑嘿嘿的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是女孩子嘛,慢些也是正常的。」 楚瑶又夸奖了他几句,才让青青去把自己的弹弓拿了过来。 「说好的,你解开了九连环,这个弹弓就送给你。」 魏佑两眼顿时一亮,抿着唇将弹弓接了过来:「我……我就借去看看,回头做了新的就还你,真的!」 「不用,你拿去吧,我库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这个说好了送你就送你。」 魏佑听说她还有,便也没再拒绝,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多谢大嫂!」 魏祁在旁冷哼一声:小孩子就是好骗,这才多久,已经自己心甘情愿的一口一个大嫂了。 他懒得再看他们叔嫂和睦的样子,进屋换了衣裳出来,问魏佑要不要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魏佑早晨已经去请过一次安了,不像魏祁是好几日没回来,便不打算去。 正要拒绝,却又想起自己手里的九连环,赶忙改口:「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吧,大嫂你也去吧!」 叫她做什么? 魏祁皱了皱眉。 魏佑不开口还好,他开了口,楚瑶又没什么事,自然不好拒绝,便一路与他们一同去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魏佑不等几人上前,就先冲了过去,兴高采烈的告诉魏延与魏夫人,他解开九连环了。 魏夫人故作惊喜的道:「真的?是你自己解开的?没有问别人?」 「没有!我自己解开的!」 魏佑说着又给她演示了一遍。 他虽然年纪小,但手指灵活,转眼间便把刚才已经拆开的九连环又还原,然后再解开。 魏夫人看了连连夸奖,魏佑心里得意的不行,想到什么,又问魏祁:「大哥,你当年是用了多久把这个解开的?」 魏祁:「……」 魏佑:「大哥你不会是没解开过吧?」 不是没解开过,是他根本就没玩儿过这种东西! v第四十三章 他在大燕要活下去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又哪有工夫玩儿这些? 后来回了魏国,年纪已经大了,自然更不会玩儿了。 魏佑却不知其中内情,诧异的捂住了嘴:「大哥你不会啊?」 他才六岁就会了呢!大哥十七岁竟然不会! 向来崇拜魏祁的孩子头一次对他产生了质疑,不擅长也不懂得掩饰情绪的那双眼睛立刻表达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魏祁眉头一蹙,对他身手:「拿来。」 不过一个九连环而已,连个小孩子都能解开,他难道还解不开吗? 魏佑哦了一声,赶忙将九连环还原,递给了他。 递过去后却不满的撇了撇嘴:「你刚才看到我解了呢。」 而且是两次呢! 这样就算解开了也是作弊! 魏祁眉头皱得更紧:「我刚刚没注意。」 魏佑显然不信,但也不敢反驳他,只能瘪着嘴坐在原地看着他。 很快他就发现,大哥似乎真的是没注意…… 因为他……解不开。 魏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玩具这么费劲,原本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开的,竟然一时间无从下手。 偏偏殿中众人此时都看着他,他无论也和也要硬着头皮解开才行。 谁知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那九连环还是乱七八糟一团。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正打算再换个解法,玉石打造的九连环在手中一滑,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 殿中陡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一息过后,楚瑶的声音幽幽响起:「世子这解法……倒是新奇。」 下一刻,魏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哥耍赖!大哥耍赖!」 魏佑哭声震天,差点儿掀翻了房顶,任谁过去劝都不行。 还是楚瑶来到他身边,给他擦掉了脸上的泪,问了一句:「男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这才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的回了一句:「信守承诺。」 「然后呢?」 然后? 魏佑摇头。 不知道,没有人跟他说过。 「要坚强啊,」楚瑶说道,「不然遇到事动不动就哭,岂不是比女孩子还娇气?」 魏佑赶忙糊了一把脸:「我没……没有。」 说完又觉得十分委屈,指着那已经被下人用帕子包起来的碎掉的九连环。 「可是……九连环,被大哥打碎了。」 「你哭的话九连环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魏佑想了想,又摇头:「不能。」 「那哭有什么用呢?」 楚瑶摸了摸他的头。 魏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是自己的九连环碎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那……那怎么办?」 「你刚刚让世子解九连环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打碎是不是?」 「没有,可是……」 「那世子就不算犯规,只是用了与你不同的方法而已。你没有想到这种方法,别人想到了,你应该想一想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啊。如果你觉得这方法不对,那就应该想,为什么把九连环给世子前,没有事先说清楚呢?」 魏佑虽然觉得她说的好像都对,但是显然并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仍旧觉得十分委屈,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魏祁此时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我不是故意的!」 说得好像他在孩子面前耍无赖,故意摔碎了这个九连环,靠这种方法解开似的! 楚瑶却理也没理他,继续对魏佑道:「但是世子是你大哥,未经你的允许摔碎了你的东西,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确实都是他的不对。」 魏佑这才啄木鸟似的点了点头:嗯嗯嗯!没错!就是他不对! 楚瑶继续循循善诱:「那这个时候你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魏佑看了一眼魏祁,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他确实是……有些怕大哥的。 楚瑶又问:「那个九连环你喜欢吗?」 魏佑再次用力的点头:「喜欢!」 「那让世子赔给你一个新的,然后再送你一样别的东西给你道歉,你看这样好不好?」 好…… 好! 魏佑下意识的点头,又看了一眼魏祁的方向,缩着脖子怯怯的往楚瑶身边靠了靠。 好像楚瑶才是他姐姐,魏祁是他不熟悉的姐夫。 魏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重申:「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才顺着楚瑶的话道:「改日我让人重新找一个赔给你,再另送你一样东西。你想要什么?」 魏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暂时把刚刚的委屈抛到了一边,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想着自己要个什么东西过来才好。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样很久以前就想要东西,顿时眸光一亮,脆声道:「我……我想要一把匕首!不是木头玩具那种,是真的匕首!就像大哥你随身带的那把一样!」 他曾经在魏祁身上看到过一把十分漂亮的匕首,也曾经向他讨要过,但魏祁嫌他年纪小,怕他拿着危险,所以没有给他。 今日是来给父母请安,他也没带在身上。 没想到这小子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借着这个机会开口。 魏祁眸光一凝,面色更冷了三分:「不行,换一个。」 这么小的孩子玩儿什么匕首,不管伤着别人还是伤着自己都让人头疼。 v第四十四章 魏佑原以为能拿到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了,见他再次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肩膀一跨,转头瘪着嘴委屈的看着楚瑶。 魏祁心中更烦躁了:「看谁也没用,说不行就不行。」 楚瑶竟难得没反驳或是忽视他,而是对魏佑道:「你大哥说的没错,你现在的年纪太小了,玩儿匕首确实有些危险。」 魏祁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正准备跟着点点头,就听她继续说道:「不过你看这样行不行,改天我们给你一柄没有开刃的匕首,你好好的跟着武师习武,若是学得好,两年后就把这柄匕首给你开刃,若是学的不好,就等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开刃,如何?」 不开刃的匕首看上去与真正的匕首没什么区别,但是伤不了人,即便小孩子拿着也没什么危险。 魏佑原本就只是觉得那匕首比自己的木头匕首好看而已,也不是真的要拿去砍人,自然欣然答应了,又怕自己父母不愿意,转过头去看向两人,用目光征求两人的意见。 魏夫人哪里想到自家这个捣蛋鬼竟然被楚瑶哄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应了,笑眯眯的点头:「好啊,不过照你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方法跟武师习武,只怕两年后这匕首也开不了刃呢。」 她故意这么说道。 魏佑当即扬起下巴,挺起小胸脯:「我以后会好好学的!两年后一定可以学好!到时候你们不能耍赖!」 不能像大哥一样! 最后这句他憋回去了没说。 魏夫人朗声大笑:「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答应了的事,魏延自然不会反对。 他们都同意了,魏祁的意见便也没那么重要了,直到几人起身告辞,都没有人再去管他刚才那句断然回绝的话。 魏佑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一心想着之前被摔碎的九连环,拉着楚瑶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魏祁却被魏延夫妇留了下来,也不知要跟他说什么。 待宫门关上,确定外面的人听不见了,魏延才没头没尾的甩过来一句:「抓紧生个孩子。」 魏祁:「?」 魏延再次重申:「抓紧生个孩子,你跟公主的孩子。」 魏祁觉得自己耳朵一定出问题了,简直莫名其妙。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管起他的房里事了? 况且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与珍月的旧怨,也不是不知道他们至今没有圆房,怎么突然就催着他跟珍月生个孩子了? 魏夫人见他一脸茫然,在旁笑嘻嘻的道:「你看瑶瑶教育孩子教育的多好啊,你们若是有个孩子,她作为母亲,一定会倾尽全力去栽培的。」 就为了这个? 魏祁一口气堵在心头,差点儿把自己憋死。 他想反驳什么,魏延却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就把他赶走了,说让他赶紧追上去把公主和阿佑好好送回去,外面下了雪,路滑,别摔着他们。 直到出了永福宫的宫门,魏祁这口气都没咽下去,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前,闷得喘不过气。 永福宫中魏夫人却笑得乐不可支:「你看,他又生气了吧?好不好玩儿?」 魏延但笑不语,扶着她坐在了一把交椅上。 自从宫里有了这个东西,只要周围无人,他再也没让魏夫人坐过蒲团。 久而久之,魏夫人倒也习惯了,毕竟这交椅坐起来确实是比蒲团舒服多了。 …… 因为天气还没有彻底进入隆冬时节,这场雪下的并不大,地面还没有被覆盖,就已经停了。 魏祁本打算今晚在宫里住的,但因为魏延夫妇那几句话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傍晚时分便出了宫,再次回到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离魏宫有些远,骑马出城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冬日天黑的早,虽然他回来的并不晚,但走到半路天也已经黑了。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遍,闭着眼睛都能到,又因为前有数万兵马驻扎的营地,后有数万守军护卫的京城,所以从未想过会出什么问题。 谁知今日行到途中,路边却忽然窜出一队十余人的人马。 这些人黑巾蒙面,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向魏祁及他身边随从砍去。 魏祁身边只带了两个人,虽然都是军中好手,但三对十五,显然也是十分吃力的。 两个随从身上不多时便带了伤,只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带着魏祁往山林里跑,同时摘下背上的弓,抽出一支特制的羽箭,将箭镞上裹着的布团点燃,射向空中。 一道幽蓝的光带着破空之声划破了夜幕,那些刺客知道他们这是在向营地求救,越发加紧了追击的步伐。 但他们对周围似乎没有魏祁等人熟悉,到底还是将人跟丢,为防援军赶到之后被人抓住,不多时便四散在了夜色里。 魏祁在随从的保护下等到了前来救援的人,近千人马在周围搜寻了整整一夜,却一个刺客都没抓到。 「世子,这些人跑得太快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负责搜索的将领回到营地后对魏祁说道,又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 「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一块儿挂在灌木丛中的黑色布料,和一块儿掉落在旁的腰牌。 腰牌上刻着麒麟纹饰,纹饰中间形成一个「孟」字的图样。 「楚国孟家军……」 魏祁喃喃一句。 「是啊!这楚国也太大胆了!」 那将领愤愤的道:「先前派了人来抢嫁妆,咱们碍于情面没说什么,结果他们还当咱们好欺负,现在竟然派人刺杀您!」 魏祁沉着脸扫了他一眼:「你当他们这么蠢吗?」 「啊?」 「你若想刺杀邻国世子,难道还会特地给这些人带上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己军队的腰牌,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们?」 那还搞什么暗杀?直接面对面打一场不就好了! 将领扰了饶头:「哦,那……不是他们?」 「是不是楚国不知道,但不是孟家军。」 毕竟楚国内部本就各种沉疴宿疾,有人不计国本干出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也说不定。 将领又哦了一声,旋即皱眉:「那也不一定啊,之前迎亲的时候,属下看那孟郎君对公主好像十分看重,万一真是他脑子一热派人来刺杀您呢?」 「毕竟您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公主说不定就可以大归了,他就能娶公主了啊。」 如今又没有女子必须守寡一说,改嫁什么的再平常不过了。 魏祁一死,楚瑶也就自由了。 拘于礼法,已经嫁给过魏祁的楚瑶不可能再嫁给他的兄弟,届时让楚瑶回国,楚国再派个其他女子来嫁给魏礼,便又可形成两国联姻之势。 魏祁抬眸,冷眼看着那将领,直看的对方头皮发麻,才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将领不敢反驳,赶忙起身退了出去。 v第四十五章 直到帐帘落下,魏祁才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手中那块孟家军的腰牌。 昨晚追杀他们的那些刺客很奇怪。 其一:这些人明明隐在暗处,且隐藏的很好,要动手的话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先射出几支暗箭。 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直接将他们射死,根本不用再冒出来刺杀。 即便运气差没能把他们射死,先把人射伤也总比直接冲出来互相厮杀的好。 那些人骑的马毛色都不差,用的兵器也不是路边随意打造的,一看就很精良,不可能置办不起弓箭。 何况如今这个年代,就连马匪山贼都有些好坏不一参差不齐的弓箭,一队刺客又怎么会没有? 其二:那些刺客在山林中追击他们的时候似乎对周围地形并不熟悉,十几个人都没能追到他们。 结果等他的援军到了,他们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儿踪迹都没留下,除了这块儿布料和腰牌。 若是真的对地形不熟悉,他们就不可能跑的这么快,可见之前没追上他们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根本就没想追。 如果真的如杨竖刚刚所说,是孟无霜因为觊觎珍月想要刺杀他,那孟无霜就应该会派一队死士来,而不是这种见好就收,打不过就跑,一点儿杀人之心都没有,在他面前晃一圈儿就走的人。 所以说,这些刺客绝不是孟无霜派来的,是有人故意想栽赃嫁祸给孟无霜。 或者……也不是栽赃陷害,而是想让他因为孟无霜而对珍月心生芥蒂,进而厌弃珍月,或是影响楚魏两国关系。 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会乐意看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至于杨竖…… 魏祁将手中腰牌扔到了一边。 当年在大燕时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珍月,杨竖也是其中之一,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所以杨竖借着这个机会挑拨他与珍月的关系,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母亲甚至早就已经担心过这点,还特地叮嘱过他,让他在内宫不要用以前的旧人,怕珍月初来乍到,这些人收敛不住,让内宫中人也受他们的影响,对珍月不满。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不清楚他与珍月现在的情况,才会多此一举趁着这次的事提醒他。 魏祁对自己的部下虽然信任,但也不喜欢他们拐弯抹角的行挑拨之事,所以刚刚才把杨竖赶出去了。 而离开的杨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到大营边缘,找到了一个正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林子发呆的人。 男人身穿青衣,头上绾着一支简单的竹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浅笑:「杨大人。」 杨竖黑着一张脸,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世子发现了!」 「发现什么?」 那人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脸上的笑像是常年挂着的面具,半点儿变化都没有。 「发现昨晚的刺客根本就不是孟无霜派来的,发现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杨竖越说脸色越黑:「我早说过这方法不行,世子那么聪明,根本瞒不过去!」 「没关系,」那人脸上依旧笑容和煦,「本就只是为了提醒世子一番而已,发不发现没什么区别。」 杨竖一愣:「提醒世子?提醒他什么?」 「提醒他别忘了在大燕时的际遇,别忘了珍月给他带来的苦楚。」 啊? 杨竖一听,差点儿跳脚。 「你有病吧?这还用提醒吗?世子怎么可能忘!」 青衣男子这才转头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忘的,单看自己想不想忘。」 「美人乡,英雄冢,珍月容貌冠绝天下 ,又向来狡猾多端,千人千面,遇到一千个不同的人,便有一千副不同的面孔,凡她想收服讨好之人,没几个是收服不了的。」 「如今君上和夫人已是对她心生欢喜,四郎君更是待她如同亲姊。」 「咱们这些人被阻挡在外,那偌大的宫里,还有谁能提醒他,不要忘了曾经受过的苦,不要忘了曾经的屈辱?」 他甚至觉得,世子似乎已经开始有些遗忘了…… 杨竖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以前那段日子对世子来说并不好过,他就算忘了又有什么不好?珍月就算再厉害,现在不也嫁到魏国来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以后这种事你自己干!我可不干了!」 他说完愤愤的走了,只留那青衣男子独自一人继续看着林子发呆。 嫁到了魏国,珍月就翻不出花样了吗? 男子的目光幽远,唇边的笑意终于消散,面色沉郁。 看看吧,这就是遗忘的下场。 不过三年过去,杨竖就忘了,珍月当初在大燕是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那时的她年纪比现在还小,那时的她起初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质子而已,地位甚至还不如如今。 可即便这样,她也一路从质子变为了公主,受尽燕帝宠爱。 但燕帝宠爱她的时候,他却在背着燕帝拜徐公为师,偷偷救下穆氏兄弟,做了许多燕帝不知道的事。 所以,此人不除,势必会挡住世子的去路! 已故燕帝的往日,说不定就是世子的将来。 身为世子的幕僚,他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 魏祁这次过了很久才回宫,因为他还欠魏佑一个九连环和一把匕首,但先前楚瑶送给魏佑的九连环玉质极佳,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找一个代替的。 虽然于魏佑而言什么样的玉石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魏祁还是不想在楚瑶面前留下把柄,所以托了萧谨言去帮他找个差不多的。 如果找不到,就寻一块儿上好的玉,重新打一个。 直到萧谨言告诉他东西准备好了,他才回京,先去兰枫阁找了他。 萧谨言见他进来,边笑边将放着东西的托盘推了过去。 「我前些日子在路上碰到公主和四郎君了,似乎是公主出来游玩,四郎君跟着她一起。」 魏祁哦了一声,没说什么,让人将东西收好了。 「四郎君许久不见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还跟我说了一些趣事。」 魏祁肩膀一僵,下一刻直接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回宫了。」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萧谨言在身后边笑边拉长嗓音:「诶,世子别走啊,我专门烫了酒呢……」 专门烫了酒等着看他的笑话! 混蛋! 魏祁来去匆匆,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直奔宫中。 v第四十六章 回了宫,楚瑶并不在,说是去校场看魏佑习武去了。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先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萧谨言找来的九连环确实玉质很好,不比之前楚瑶给魏佑的那个差。 魏祁拿在手里,研究半晌,再次开始试着拆解。 这东西确实与普通的玩具不同,需要费些脑子才能拆开,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解开。 看着被解开的九连环,魏祁松了口气。 也不是很难吗,他那日只是不小心摔碎了而已,不然也能解开。 九连环解开不久,院中也传来动静,楚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满头是汗的魏佑。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来,看到他站在书房前,才停下了脚步。 「世子。」 「大哥!」 魏佑活蹦乱跳的跑了过来。 「我刚刚跟大嫂一起去习武了,大嫂射箭好厉害!」 魏祁嗯了一声,不以为奇。 当年大燕每年都会组织春猎和秋猎,不止男子会参加,女子亦是。 不过其他女子大多只是凑个热闹,随便玩儿玩儿,唯有珍月争强好胜,总是很认真,每次都能打到不少猎物,引得燕帝连连夸赞。 她的膝盖也是有次在猎场狩猎的时候,恰逢燕帝遇到一头发了狂的凶兽,为了保护燕帝而扑了过去,膝盖磕在石头上,所以留下了旧疾。 他记得当时珍月是被人抬回去的,两条腿上全是血,昏昏沉沉间还在问着周围的人:「陛下有没有事……」 燕帝为此甚为感动,从此后对她更加宠爱,接连赐了许多奇珍异宝,都是寻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一次的东西。 若非她已经是公主之尊,地位升无可升,只怕连爵位都要再给她提一提。 这些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魏祁抬手正准备让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给魏佑拿过去,就见他腰上已经挂了一把匕首,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五彩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谨言寻来的那把和它一笔,黯然失色。 「这是……」 魏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高兴的将匕首解下举了起来。 「大嫂送我的,比大哥你之前的那把还好看呢!」 魏祁皱眉:「不是说好了我给你的吗?怎么随便……」 「不是我要来的!」 魏佑知道他是误会自己随便管别人要东西,赶忙解释。 「是你总是不回来,大嫂就先给了我一把,我……我本来说不要的,但大嫂说,夫妻一体,她送的跟你送的是一样的,所以……所以……」 他就还是收下来了。 其实主要还是自己喜欢而已。 魏佑有些心虚,魏祁的视线则落到了楚瑶身上。 夫妻一体? 她…… 「先进去再说吧,」楚瑶此时已经走到魏佑身边,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说道,「你这脑袋上都是汗,快回去擦擦,别着凉了。」 说着带着他转身便向正殿走去,没有理会魏祁探寻的视线。 魏佑被带进去擦脸净手,魏祁将东西给了他,就先去魏延夫妇那里请安了,没有再多想楚瑶所说的那句话。 什么夫妻一体,说出来哄小孩子的话罢了,他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当真不成? 长乐宫中,魏夫人正亲手给魏延倒茶,似乎魏延也是刚刚过来,坐下没多久。 「父亲,母亲。」 魏祁上前请安。 魏延喝了一大口茶,对他招了招手。 「你来的正好,正有事找你。」 「您说。」 「之前一直让人盯着的那个陶牧,跑了。」 什么? 魏祁眸光微凝:「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跑的?」 「今日才传回的消息,说是咱们的人一直盯在门外,从未见过那姓陶的出门。但是前两日有人去找他的时候,门房却慌慌张张的说陶牧病了,不便见客。」 「若是病了,怎么会不请医?若是请医,咱们的人怎么会没发现?」 「所以他们觉得不对,顾不上别的,当即闯了进去,这才发现陶牧已经离开了。」 「审问了院里的小厮和下人,说是十一月二十五那日,翻墙跑的,也就是三日前。」 「我已经派人顺着下人所说的去查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亲自带人过去看看,免得有所遗漏。」 魏祁点了点头:「是。」 正准备离开,魏延已再次开口:「带上公主。」 已经起身的魏祁不小心磕在了几案上,嘶了一声:「啊?」 「带上公主。」 魏延再次重复:「正好看一看,她身边的人实力到底如何,尤其是穆家军。」 楚瑶出嫁时,不仅带了自己的陪嫁,更带了三千穆家军进城。 穆家军当年在大燕威名赫赫,但那毕竟是老一辈人,穆成的父亲和祖父的功绩了。他自己刚刚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还没有积累下赫赫战功,穆家就被满门抄斩了。 虽然后来这几年他们在大燕边境成立的宁安寨亦搏出了一些名头,但听说总不如亲眼看到的来的真实。 借着这个机会让楚瑶带着她的人马跟魏祁一起做些事,正好可以试探一番。 看看如今的穆家军,究竟是不是像以往一般锋利。 魏祁心里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 「我以什么名义带她去?」 总不能直接说是让她插手这件事吧? 那还不等他出宫,大臣们的谏言就要雪花一样的飞进来,阻止他让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刚从楚国嫁过来的女人干预朝事了。 魏延白了他一眼:「那是你媳妇儿,新婚燕尔,你出门时候正好带她四处逛逛怎么了?谁能说什么?」 v第四十七章 「……」 「行了行了,赶紧去,即刻动身,再晚了人跑到哪儿都不知道了。」 魏祁顶着寒风回到永福宫,魏佑还在津津有味的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翻看一本楚瑶不知从哪里给他找来的画册。 画册上用活泼的图画描绘了一个个的小故事,旁边配着一些简单的文字进行描述,比他之前看的书有趣多了。 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小声的问一问青青,既不打扰楚瑶看书,自己也能认字。 见他回来,一大一小同在看书的两个人抬起了头,与他打了招呼。 魏祁头皮一阵发麻,半晌才唤了楚瑶一声,憋出一句:「收拾东西,稍后跟我一起出宫一趟。」 楚瑶还没开口,魏佑已经好奇的询问:「大哥,你们去哪儿啊?」 魏祁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 就知道这个臭小子要多嘴,他若不在这里,他直接跟珍月说了也就是了,偏偏这么半天了他还坐在这儿看书! 自己的宫里没法看吗?永福宫的糕点要好吃一些吗? 「你大嫂初来乍到,我带她出去逛逛。」 他硬着头皮挤出一句。 哗啦…… 青青手一抖,不小心将手里的杯子打碎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诈! 魏佑只当她是不小心,还在兴高采烈的问魏祁:「去哪儿啊?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 魏祁直接略过前面那个问题,拒绝了他后半句的请求。 孩子的情绪总是多变且不加掩饰的,被拒绝后立刻耷拉了肩膀:「为什么?」 「不为什么。」 魏祁一如既往的绷着脸,并不凶狠,但看上去不容反驳的样子。 魏佑却没像以往那般任命的接受他的决定,小声嘟囔了一句:「小气。」 之后斗篷都没穿就向外跑去:「我去求父亲!」 「四郎君,四郎君!」 下人哪想到他说跑就跑,怕他着了凉,忙拿起斗篷就追了出去。 一时间永福宫外闹成一团,直到魏佑跑远了,才安静下来。 魏祁这时才终于能说清自己为什么要带楚瑶出去。 楚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立刻命人开始收拾行李。 …… 一路车马疾驰,两日工夫便抵达了婺城,直奔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院中早已有人等候,在得知他们入城后就已恭恭敬敬的守在了院门口,侧立两旁,将他们迎了进去。 楚瑶与魏祁虽已成亲月余,但还是头一次跟魏祁一起离开魏京。 守在这里的人不认识她,难免打量了一眼,之后迅速收回了目光。 早听说珍月公主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世子是出来办正事的,带着她做什么? 齐胜不敢多想,一边跟魏祁交代近日审讯出的内容,一边跟他们一起进入了院中。 「这院子不大,奴仆也不过三人,都关在柴房里,已经接连审讯过几日了,除了刚才跟您说的那些,再未交代过其他什么有用的消息。」 「属下派人按着他们之前说的方向去查了,也没有再查到陶牧的行踪。」 魏祁点了点头,在院中四处走了一圈。 这院子很普通,既没有密道,也没有后门,一眼就能从头望到尾。 他让人把他带到了陶牧爬走的那面墙前,翻上去亲眼看了看四周环境。 这时不远处有人出声:「公主,您不能进去。」 他坐在墙头回头看去,就见楚瑶被拦在了一扇门外。 那是陶牧之前住过的房间,从他离开后就被封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楚瑶被拦住,也没硬闯,回头看了一眼墙头上的魏祁。 「让她进去吧。」 魏祁道。 下人愣了一下,旋即赶忙退到一旁:「公主请。」 楚瑶走了进去,四处看看,时不时拿起屋中的一些物件打量。 很平常的房间,布置的十分素雅,博古架上的东西不多,但摆放讲究。 屋子的主人或许是个爱书之人,书架不大,却摆满了书。 书桌靠窗,桌上还有几本经常看的,其中一本摊开放在那里,显示着主人离开前不久还在这里看书。 书…… 楚瑶走过去,仔细的看了那本书一眼,之后把书拿起来,又合上,再翻开。 「不对……」 …… 「不对!」 魏祁从墙头跳下来,说了一句。 「什么不对?」 齐胜一惊,赶忙凑了过来。 「这个方向不对。」 魏祁指着墙头那边说道。 「陶牧是周国人,他若发现了有人在暗处盯着他,那肯定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既然如此,他一定会马不停蹄的立刻逃回周国。」 「按照你们之前查到的,他是从这里逃走,经西城门而出,那就只有一条通往富安的路,这条路与周国的方向背道而驰。再想绕回来,势必要兜很大一圈,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一个急于逃回自己的国家,生怕被人追上的人,会这么做吗?」 v第四十八章 齐胜皱眉,犹犹豫豫的道:「可是据咱们之前所知,他在大魏还有别的同谋,这么久一直没有抓他,不就是为了留着他钓出别人吗?万一他是从这里离开,去找他的同谋了呢?」 魏祁一边用帕子擦掉手上的土一边斜睨了他一眼:「你在明知自己暴露的时候,还会冒着把人家一起拉下水的风险,去找自己的同伴吗?」 齐胜心中咯噔一下,赶忙摇头:「不……不会。」 「那不就完了?去查那个跟你们说看到疑似陶牧的人经过西城门的差役,看看这个人有没有问题。」 齐胜心中再次颤了一下:「您是说……大周的细作混进了婺城的守城官兵里?」 「不一定是细作,说不定只是被收买了,或者陶牧让别人装作他的样子从那里经过,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另外再派人去其他几处城门仔细询问有没有看到过陶牧的踪迹,看有没有人能想起什么。」 「是!」 齐胜应诺,正准备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不必了。」 说话的人是楚瑶,她不知何时从房中走了出来。 齐胜皱了皱眉,显然对她随意插嘴感到不满。 「世子,这……」 「怎么了?」 魏祁却没理他,而是看向楚瑶。 楚瑶指了指刚刚那间房间:「陶牧的桌上有本书,你自己去看看。」 说完才对齐胜道:「陶牧不是五日前离开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你们之前看到进来这里的人,不是他。」 「不可能!」 齐胜听了她的话,顾不上跟上魏祁,当即反驳:「我们一路都跟着他,亲眼看着他进来的!」 这公主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瑶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笑了笑:「天寒地冻,一个与陶牧身形相似的人裹着斗篷带着兜帽从马车里出来,是很容易蒙混过关的。」 「因为你们怕暴露了行踪,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最多能看到个侧影或是背影。」 「他若是早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就会利用这一点,把你们引来这里,然后装作闭门不出的样子,让你们在这儿干耗着,他就能趁这个时候有多远逃多远。」 「若非忽然有人上门找他,估计他还能得到更多时间。」 「这个陶牧,挺聪明。」 她说到最后还夸赞了一句。 负责跟踪陶牧的齐胜却觉得仿佛受到了羞辱,声音中忍不住带了几分尖刻。 「公主说的如此笃定,可有什么证据?」 要说她刚刚所提到过的书,他之前已经去看过无数次了,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是个读书人家里都会有的书,绝对没什么问题 谁知他话音刚落,魏祁便已从房中走了出来,将一本书甩在了他脸上。 「蠢货!」 他脸上的表情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声音似乎也并未有什么不同,但说出的斥责的话,还是让齐胜心下一凛。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出问题了? 这书……这书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这本书合上的时候中间总是有些合不拢,而且无论合上多少次,再随手翻开的时候,总会固定停留在那几页,其中还有两页比其它页的纸面颜色深些,说明它已经摊开在那里被太阳晒了很久了,根本就没人动过。」 真正的爱书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书一直在窗边暴晒? 真正在读书的人又怎么可能一直把一本书停留在同一页? 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把那屋子做出一副一直有人居住,还有人经常坐在那里读书的样子,为的就是让齐胜他们以为,陶牧刚刚离开不久。 齐胜一瞬间仿佛被人扔到了冰冷的湖水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可能啊,我们明明还听见了陶牧的声音呢!」 声音? 楚瑶眉头微挑:「口技吗?」 口技? 「听闻有擅口技者,仅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便仿若人有百口,口有百舌,可出百声。于这样的人而言,要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并非难事。」 楚瑶缓缓道。 齐胜一听,两腿一抖,险些跪了下去。 「重新审那几个下人!」 魏祁当机立断,让人将柴房里关着的几人带到了临时充作刑房的东厢。 三个下人被压着跪在地上,经过几日的审问,已经十分狼狈。 「说!陶牧是不是早就已经跑了?他是不是从来就没回过这里?」 齐胜一鞭子抽在了其中一人的肩上。 那下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一口咬定不知齐胜在说什么,陶牧明明是几日前刚走的。 「嘴硬?」 齐胜扬起鞭子又要甩下去,却被楚瑶拦住。 「齐大人,换个人问吧。」 经过刚才的事,齐胜已经不敢再小看这位公主,赶忙躬身应了一声:「是。」 说完就准备去审另一个人。 那人同样是陶牧的心腹,跟在陶牧身边很久, 谁知他还没开口,就听魏祁与楚瑶指着另一个人异口同声的道:「审他。」 他们指的那人身量纤瘦,仿佛一吹就倒,是陶牧两个月前刚刚买来的下人。 「世子,公主,这人在陶牧身边待的时间不长,怕是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 像陶牧这种常年扎在魏国的细作,心中戒备的很,是绝不会轻易对一个刚刚买来不久的下人透露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所以这几日他们着重审问的都是那两个一直跟着陶牧的心腹,这个下人倒是审的少些。 因为这个缘故,这人看上去也不像其他两人那么狼狈。 「就是因为他跟着陶牧的时间不长,所以才要审他。」 魏祁道。 「大周安插到咱们魏国的细作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也不可能给每个人身边配一个与之身形相仿又擅长口技的人,供他们随时逃跑。」 所以陶牧一定是近期才买了一个这样的可以替代他的人,那么就是这个男人没错了。 v第四十九章 这人虽然不见得知道陶牧去了哪里,但一定知道陶牧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自己是什么时候李代桃僵顶替了陶牧的。 被指到的男人听到口技二字,脖子一缩,身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齐胜背后则渗出一层冷汗。 这人是陶牧两个月前买的,那么按照世子的意思,陶牧两个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他们盯上了。 被人发觉了两个月,他们却浑然不知,真是……愚蠢! 齐胜强忍着心头的凉意,恶狠狠的走到那人面前。 「说!陶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人虽然跟着陶牧的时间不长,但被审问几日也都扛了下来没有说出实情,可见还是有几分胆气的。 此刻被人拆穿仍旧不肯承认,只道自己是陶牧买来做粗使下人的。 「就你这样子?做粗使下人?」 当脔宠还差不多! 最后一句因为楚瑶在场,他没敢说。 齐胜要对这人继续用刑,却再次被楚瑶拦住:「我来吧。」 说着转头看向青青:「毒哑他。」 啊? 毒哑了还怎么审? 齐胜脑子里下意识的冒出这么一句。 那一直不肯说实话的口技伶人却是眸光一缩,脸色大变。 「不……不!不行!你不能毒哑我!毒哑了我,你就……就什么都不能知道了!」 「反正你也不打算说,那毒不毒哑你又有何区别?」 楚瑶笑着让青青去准备哑药。 青青应了一声:「您放心,奴婢药箱里有现成的,就在马车上,这就去拿来。」 说完转身就要跑出去。 那伶人却猛的挣扎起来:「不!不要!不要毒哑我!」 楚瑶把青青叫住,再次看向那伶人。 「擅琴者总是格外爱惜自己的手,擅口技者应该也格外爱惜自己的嗓子,对吧?」 「为了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毁了自己的嗓子,你觉得值吗?」 身上受的伤可以愈合,但嗓子若坏了,就好不了了。 那人显然也是明白这点,所以对此格外恐惧。 两个陶牧的心腹见他有犹豫之意,顿时睚呲欲裂,恨不能在楚瑶等人动手前先把他杀了。 「陈刚!你若敢多说半个字,我们大人定然饶不了你!」 魏祁皱了皱眉,看向齐胜:「断他一臂。」 齐胜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提刀就要动手,却听楚瑶道:「等等。」 他提着刀回头看了一眼,以为公主是与他们世子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却见楚瑶起身后退几步,坐到了魏祁身后,这才道:「好了,动手吧。」 ……原来是怕溅她一身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齐胜的错觉,他总觉得刚刚公主躲到世子身后的时候,世子额头的青筋抽了几下。 「等什么?还不动手!」 刚刚发现那本书的时候都没有动怒的世子,此刻瞪着眼睛吼了他一声,吓得他落刀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儿连那人半边胸膛都削下来。 一片血雾喷洒而出,刺耳的尖叫声穿透房顶,转瞬即逝。 被砍断手臂的人躺在地上,倒在血泊中,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断的抽搐,口中能发出的声音反而少了,无法再嘶声尖叫,只能发出呜咽不清的哀鸣。 陈刚显然被吓到了,一阵惊恐后身子几乎要撑不住,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道:「我……我说。」 「陶大人是半个月前趁着去白梨镇访友的时候走的。我当时在他那所谓的朋友家里就已经跟他换了身份,然后由这个……这个人……」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因为断臂而昏迷过去的人。 「由他扶着我上了马车。」 「因为暗处盯梢的这些人,也就是……你们,都只顾盯着陶大人,所以并不知道原本守在婺城这座院子里的我已经偷偷去了白梨镇,还跟陶大人掉了个包。我们……我们就这样,瞒了过去。」 齐胜听了他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个月前,陶牧确实去了一趟白梨镇访友。 那时这个伶人并没有跟着,他们还以为陶牧是不信任这个人,所以把他留在了婺城看守院落。 谁知原来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这伶人能有空偷偷潜入白梨镇,与他暗中调换身份。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他们一路跟着这人回到婺城的时候,陶牧就已经跑了! 而他们竟然过了整整十天才发现!还是因为恰好有人登门拜访陶牧! 不然直到现在,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齐胜自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同时脸色更不好了,问他一句:「你学会陶牧的声音,花了多长时间?」 陈刚道:「学声很快的,只要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艺,听一会儿便能模仿个大概了。」 「但是要模仿的惟妙惟肖,连说话的语气和不同情况下的声音高低,以及这个人的身形和步态等都面面俱到,就要跟着这个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了。」 「谁问你这些!我就问你花了多长时间!」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陈刚缩了缩脖子,还暗自撇了撇嘴:俗人,什么都不懂! 「陶大人要求不高,让我顶替他出面的时候也不多,大概十天半月也就妥了。」 十天半个月? 陶牧两个月前就发现了有人跟踪他,陈刚十天半月就学会了模仿他,但是他却一直拖到半个月前才走。 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明知自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却还是坚持又逗留了一个月,说明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办。 「世子!他恐怕已经暗中不知跟什么人联络上了!」 而且怕是拿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拿到之后才跑的! 该死的!他们一直跟着他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些无孔不入的耗子! v第五十章 不愧是周昊的人! 周昊是个大耗子精,手底下全都是一群小耗子! 魏祁的面色也比刚才凝重了些,问陈刚:「你还知道什么?」 陈刚摇头:「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他们……他们就是让我来冒充一下陶大人,根本就没跟我说过别的。」 齐胜心急,打算接着审另一个陶牧的心腹。 楚瑶却已经从魏祁身后出来,又坐回了他身边,仍旧看着陈刚,问道:「这位……陈郎君,陶牧他们没跟你说过什么,那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呢?」 陈刚不过一伶人而已,生来被高官权贵们当做玩物一般,何时被人称过郎君,一时间耳朵有些发热。 但即便如此,还是一口咬定:「没听到过什么,真的。」 楚瑶却不信:「要练好口技,就要先学会听。会听才会说,才会察觉到每个人每个声音之间的不同之处。」 「于陈郎君而言,听应该已经是一种本能,你跟在陶牧身边一个多月,就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过?」 陈刚心里嗨呦一声,骂了声娘。 这公主看着娇滴滴的,怎么那么不好应付呢,比这些大老爷们儿还麻烦。 齐胜看他表情就知道怕是真的被公主说着了,一把将刀架在了陈刚脖子上。 「说不说!」 陈刚怕他伤了自己的嗓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不……不能说,我收了人家钱的。」 「呦呵!你还挺讲信义是吧?」 齐声说着就把刀又往下压了几分。 「钱啊?」 楚瑶笑了笑:「他给了你多少钱?」 「黄金……黄金五十两。」 这对陈刚来说已经是一辈子都挣不到的一笔钱了。 楚瑶哦了一声,对青青勾了勾手。 青青了然,立刻将腰间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楚瑶把荷包打开,到出一把五彩缤纷的璀璨宝石:「你看这些够不够?」 够不够让你开口? 房中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齐胜手里的刀差点儿没拿住。 审讯……还可以这样? 而且寻常人在荷包里也就装一些碎银,谁会随身带着一口袋的宝石啊? 公主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他转头看了看世子,觉得世子额头青筋好像又在跳了。 陈刚先是被这璀璨的宝石闪花了眼,回过神后眸中迸发出一阵比那宝石还亮眼的光。 「这些……都可以……给我?」 「当然,只要你说的话有用。」 「肯定有用!」 陈刚毫不犹豫的道。 齐胜回头:说好的信义呢? 那名仍旧清醒着的陶牧心腹脸色大变,不知道陈刚是不是真的听到过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要说出什么,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 「陈刚!你别被他们骗了!他们说把这些东西给你,待会儿等你说完就会把你杀了的!到时候有命拿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陈刚显然也有这个疑虑,有些犹豫。 楚瑶玉手微抬,扶上魏祁的肩。 「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吧?这位是大魏的世子,我是世子夫人,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世子吗?」 「那种言而无信的事,世子可做不出来。」 魏祁从来没有被楚瑶碰触过,脊背一绷,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在楚瑶一触即离,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陈刚显然是个爱财如命之人,虽然感到危险,但还是禁不住那一把宝石的诱惑,舔了舔这些天因为不断的审讯而干涩的嘴唇。 「我确实耳力异于常人,曾经无意听到陶大人他们说起什么……三叉古城,世子,派人来接什么的。」 在他刚刚说出三叉古城的时候,那陶牧的心腹就陡然瞪大了眼,等他说到世子,那人猛地挣脱开身后人的钳制,纵身便扑了过去。 好在齐胜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魏国的世子乃是魏祁,他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么程刚口中所说,显然是另一个世子。 魏祁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楚瑶,楚瑶也刚好回头看向了他。 周国世子,周昊。 周昊今年二十岁,比魏祁与楚瑶年长,是当年被送去大燕的几个质子中年纪最大的。 也因此他很快就适应了大燕的环境,在其他几个质子还在迷迷糊糊摸索不知错所的时候,他已经非常清楚的认清了现状。 如果说楚瑶最初在大燕立足多是靠运气,那周昊就是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三叉古城距离婺城很远,即便快马疾行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陶牧为防被人追捕,势必不敢光明正大的走沿途官路,只敢绕行羊肠小道,如此一来,也给了魏祁他们更多的时间,现在派人去追还来得及。 「齐胜,」魏祁当即吩咐,「派人按照原来的方向继续追查。」 这个时候让人按照原来的方向去查,可以让陶牧放松警惕,以为自己李代桃僵的事仍旧没有被察觉,说不定就会一时大意,露出一些马脚。 齐胜应诺,立刻转身安排下去。 魏祁则打开舆图,观察一番后在婺城前往三叉古城的各个途中标记出了几处地方。 「陶牧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势必要吃喝。」 「如今隆冬,山里没有那么多野物,他身上带的干粮总有吃完的时候,这时就需要进城补给。」 「这几处城镇与他们各自前后相邻的城镇距离都比较远,陶牧出现的可能性很大,重点排查这些地方,另外在安排一些人在途中追查,注意动静不要太大,暴露了行踪打草惊蛇。」 「是。」 杨竖应诺,正准备转身,却被楚瑶叫住。 他皱眉转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有些不耐。 v第五十一章 楚瑶毕竟是曾经伤害过他们世子的人,虽然世子大度不计较,但是他们这些曾经在大燕陪伴世子的部下,终究还是记恨楚瑶的。 「公主有何吩咐?」 杨竖冷声道。 楚瑶叫住他之后却没理他,而是看向魏祁。 「陶牧带走了什么?」 「不确定。」 魏祁如实答道。 「我们早已知道他是周国派来的细作,所以一直提防着他,给他透露的消息都是虚虚实实半真半假,看上去好像很多,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即便被周国知道了,也影响不了大魏的根本。」 「但他后来明明察觉了有人跟踪他,却还冒着生命危险又在婺城附近停留了一个月,且周昊还答应了派人在三叉古城接他,可见是他又拿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东西还很重要。」 最起码周昊觉得很重要。 楚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派人严守这里?」 她指的是舆图上三叉古城上方一些的地方,魏周两国边境。 「周昊此人最爱剑走偏锋,且为人又多自负,陶牧手里的东西如果真的十分重要,他很有可能自己越过边境来接。」 楚瑶说出这话,不是对于如今形式的分析,而是对于周昊这个人的了解。 同在大燕为质数载,魏祁和楚瑶对此人都十分清楚。 他诡诈,圆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上一秒你觉得抓住了,下一秒他又从你手里钻了出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同时他又有些古怪,乖僻,总喜欢行常人所难料之事,别人越觉得不可能这么做的,他越喜欢这么做。 三叉古城离魏周两国边境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十分方便撤离,按周昊的性子,确实很有可能自己过来冒个头。 但魏祁却摇了摇头:「没用的。周昊虽自负,却不是贸然冲动的无脑之辈,他既然敢越过边境,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三叉古城离魏周边境太近了,他随时都可以安全撤离,即便真的被我们堵在魏国了,我们也不能杀他,最多是跟周国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把人还回去。占不了多大便宜,还多费许多力气」 「如今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没有必要。」 周王又不是只有周昊一个儿子,次子如今也已经十八了,且与周昊平分秋色,周昊对周国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魏国若是抓到了周昊,且还杀了他,那就等于是给周赵两国找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围攻魏国的理由,如今几个藩国之间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这对于现在的魏国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瑶自然也懂,笑了笑把指尖儿收了回来,没再说什么。 魏祁知道她不是随意开口说这种话的人,开口前心中定然就已经有什么计划了,此时咽了回去没说,却显得很是奇怪。 「你想做什么?不要太随性了,周昊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她总觉得楚瑶似乎很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周昊。 楚瑶却仍旧那样淡淡的笑着:「世子多虑了,夫妻一体,你既然不想让周昊死,我自然暂时也不会动他。」 夫妻一体,又是这句夫妻一体! 短短几天,他已经听见两次了! 上一次是阿佑无意说了出来,这次却是楚瑶亲口说的。 魏祁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刚刚被楚瑶叫住的杨竖安排了出去。 直到两人准备再次启程,前往三叉古城,魏祁才恍然间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楚瑶。 「刺客的事,你知道了?」 楚瑶嗯了一声:「原本不知道的,前两日刚知道。」 说完不等魏祁开口,又紧接着说了一句:「世子被刺客袭击,又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也没什么奇怪吧?」 硬是把魏祁那句「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憋了回去。 魏祁冷哼一声,这才明白她说那句「夫妻一体」是在提醒他,他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因为一些有的没的就胡乱猜忌。 「我没那么蠢,一块腰牌就能糊弄过去。」 楚瑶的笑意却浓了几分,红唇轻启,轻飘飘的冒出一句:「谁知道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留下魏祁独自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 魏祁与楚瑶抵达三叉古城的时候,陶牧已经被抓住,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放出去。 杨竖从陶牧身上搜出一张十分详尽的舆图,像是什么宫殿,以及宫殿中的密道。 他辨认半晌却都没认出是哪儿,拷打陶牧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这张图带回给了魏祁。 魏祁看过之后也是不识,只能确定这肯定不是大魏的宫殿,之后便随手递给楚瑶看了一眼。 楚瑶却愣了愣,旋即面色微变。 「怎么了?」 魏祁问道。 楚瑶却没说话,而是让人把穆成和何大锤叫了进来,把舆图给了他们。 两人接过一看,面色顿时一沉,何大锤更是脸色铁青,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把在场的魏国人全扫了一遍。 「到底是什么?有话直说。」 杨竖沉着脸道。 「既然如此,那穆某就直说了。」 穆成声音亦是带着几分冷意。 「这张图是大燕皇陵的地宫图,也就是大燕历代皇帝的陵墓所在,地宫内宝物不计其数,随便拿出一两样,也是稀世罕见的珍宝。」 房中众人一阵哗然,旋即有人面上一喜:「那我们岂不是能找到大燕的秘宝了?」 说着便要将那张图拿回去细看。 穆成却抓着舆图没有松手。 那人皱眉:「穆将军这是何意?」 穆成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 「大燕皇陵地宫图世间仅存两份,一份在大燕皇宫里,由大燕皇室亲自保管。」 「一份原本在我穆家,乃是我穆家祖辈自行绘制,世代相传,之后更有穆家家主一再完善,故而与燕宫那份路线虽然一样,但绘制手法略有不同。」 「说来也巧,诸位从陶牧身上找到的这份,刚好与我穆家那份一模一样,连角落里标的记号都完全相同。」 「只不过原来那份年代久远,这份却是新画的,很像是照着我穆家那份誊抄的呢!」 什么? v第五十二章 魏国众人喧闹的更厉害了,却听穆成继续道:「更巧的是,这份舆图原本被我从宁安寨带了出来,作为公主的陪嫁一起收在了公主的嫁妆里,只是并未标明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回京之后去查一查,看公主的嫁妆里,是不是有一份这样的图。」 陶牧拿的既然不是原版,就说明原来那份看管的很严,他们不敢轻易偷出来,所以此时应该还放在宫中,只要回去一查便可知道事实真假。 但是…… 「这图怎么会在陶牧身上?」 「是啊,穆某也很想问,公主的嫁妆,怎么会被人誊抄一份出现在了陶牧的身上?」 他的眼神如何大锤一般扫过房中众人,有人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你是说我们中有内鬼?」 这句话像是滚沸的水一般,在人群中瞬间炸开了。 穆成知道在场的人中其实并没有内鬼,不然陶牧一定早已收到风声躲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还把这张舆图搜了出来。 但是这里没有,不代表魏国皇宫里没有。 不然这舆图怎么在宁安寨没漏出去,在楚国也没漏出去,偏偏到了魏国之后没多久就泄露出去了? 他现在用这种语气跟在场诸人说话,也不过是像魏祁身边的人都看不惯楚瑶一样,他也看这些人不太顺眼罢了。 魏祁听着身边人的嘈杂声,沉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够了。」 短短两字,房中瞬间安静下来。 魏祁这才继续说道:「内鬼在宫里,回去在慢慢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众人应诺,虽然心中仍因为穆成刚刚的话而有些不快,但还是忍耐下来,按照原先的安排,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几人从魏祁的房间出来,私下里悄声议论。 「难怪穆氏兄弟被抄家灭族之后还能那么快就召集元老组建宁安寨,还对路过商队分文不取,原来人家早已经挖了大燕皇室的祖坟,根本不稀罕。」 那些商队随行所带的货物跟大燕皇陵中的宝物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是啊,如此说来,他们能给珍月公主送那么多添妆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初宁安寨给珍月公主的添妆不仅震惊了楚国,同样也让他们魏国大吃一惊。 如今得知穆家手中有那样一张舆图,这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有人暗自思量一番,低声道:「看穆将军那样子,这皇陵中的宝物只怕还没挖完。」 而且还剩了很多。 不然他们没必要把这张图还一直留着,甚至作为陪嫁,也放在了公主的嫁妆里。 公主如今已经嫁来了魏国,若是能不介意这件事,把从陶牧身上搜到的那张图给他们世子或是君上的话,那…… 他言中深意自然有人听懂了,但还不待旁人接话,杨竖已经开口道:「你们别动那些歪心思,世子不会同意的,让他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能跟在魏祁身边的人对他的脾气多少都有些了解,也知道杨竖的意思。 先前说话的人讪讪的笑了笑:「图在世子手里,我们能动什么歪心思。」 不过是觉得大好时机摆在面前,有些心动罢了。 杨竖瞥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抬脚走了。 房中,魏祁将那舆图叠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的炭盆中。 火星沾上薄薄的画纸,瞬间卷起一片火舌,将画纸吞没,只余一片焦黑的灰烬。 穆成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与何大锤一起告退了。 「这件事回去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直到此时魏祁方才说道。 楚瑶却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样子,脸上挂着得体而又疏离的浅笑。 「世子其实不必如此,夫妻一体,我们……」 「珍月!你够了!」 魏祁咬牙打断。 楚瑶忽而轻笑出声,眼中满是戏谑,起身便走了出去。 魏祁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暗暗捶了一下几案,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 二月二龙抬头,各处街道上均是一派热闹景象。 三叉古城年代久远,居住在此地的百姓也格外的多,自成一片繁华盛景。 虽与魏京相比还是差上一些,但却多了几分闲适自在。 但这闲适自在今日却被打破,一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纤瘦人影忽然在街上四下乱窜,身后不远处则跟着一众追捕的人群,看上去不像是普通官兵,因为他们没穿官服。 「陶牧!站住!」 这些人目光凶狠,动作急切,似乎急于将那个逃窜的人抓住。 不一会儿城中的巡逻官兵也加入其中,可见并非是私人恩怨,而是官家在拿人。 若非今日街上人多,那人只怕早就被抓住了。 百姓们怕被卷入其中,纷纷四散开来,惊慌躲避,免得被那逃犯误伤。 这种亡命之徒,谁知道会不会发起疯来见人就砍。 那逃犯慌乱之下踉跄几步,摔了个跟头,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赶忙爬起来接着往前跑。 可这一摔一爬的工夫,已经是跑不掉了,没几步就被人追上,挣扎着嘶喊:「放开我,放开我!」 随后被人一拳打晕,在身上四下摸索。 那摸索的人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骂了声娘,把他扛起来扔到马背上,像驮着个死物一样驮走了。 街上散开的百姓又渐渐聚拢,低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这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被抓?」 「不知道啊,没听说最近哪儿在抓逃犯,怎么忽然这么大动静?」 大家议论纷纷,一个瘦高的人影这时却向那逃犯刚刚摔倒的地方走去。 大家刚才都忙着躲避,没有看到那逃犯跌倒时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地上一处散落的菜堆底下,此时只漏出一角。 瘦高男人看似不经意的往前走,实际上一直在盯着那个地方。 十步,五步,再有三步,弯腰就可以拿到了。 偏偏此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只脚正好将那东西踩住。 「张大哥,你这些菜都被踩烂了,便宜卖给俺呗。」 v第五十三章 络腮胡粗声粗气的道。 被称作张大哥的摊主叹了声气:「本来指望今日街上人多能多挣些的,怎么偏偏赶上这档子事,你随便捡捡吧,有还能吃的菜给两个钱拿走算了。」 络腮胡一喜,连声道谢,蹲下来就把摔坏踩烂但择一择还能吃的那些挑了出来,回头放到自己的牛车上。 挑完了付完钱正准备走,却被姓张的摊主叫住。 「沙兄弟,你东西掉了。」 络腮胡回头一看,见摊主将一张叠起来的纸递了过来。 纸上被烂掉的菜叶子蹭过,星星点点的绿,其中一角还有个黑印,像是被人踩过。 络腮胡下意识的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口嘟囔:「这东西不……」 话音未落,随着把纸打开,看到其上的内容,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停顿片刻后对那摊主笑呵呵的道:「多谢张大哥啊!」 张大哥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络腮胡转身赶着牛车便走了。 不远处的瘦高男子看着这一幕,咬了咬牙,又看了眼仍在四处搜寻什么人的官兵,终究是没说什么,只能悄然跟上。 络腮胡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直到装了满满一车,才从东城门出去了。 出了东城门拐上一条小路,络腮胡正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慢悠悠的赶着牛车,忽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 「沙兄弟,麻烦停一停。」 瘦高男人快步走到跟前,停在络腮胡面前。 络腮胡勒住牛车,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你认识俺?」 男人笑道:「不认识,刚刚在城中听到有人这么叫你。」 在城里听见的,那就是跟了他一路了。 络腮胡顿时戒备起来:「你……你跟着俺干啥?」 「实不相瞒,」男人指着他怀中道,「沙兄弟你刚刚在城中捡到的这个东西,是我的。」 络腮胡一愣,下意识的要把东西拿出来还给他,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按住胸口把那张纸捂的更紧了。 「既然是你的,你刚才咋不说?现在才跑来说?」 骗子!一定是骗子!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字。 男人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自克制着,尽量维持着一丝笑容。 「刚刚不大方便说,但这东西确实是我的,还请沙兄弟将它还给我。」 络腮胡一听,不乐意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俺还说它是俺的呢!俺捡到了就是俺的!」 瘦高男人额头青筋跳了跳,解下腰间荷包,掏出一根食指粗细的小金条。 「你把那东西还给我,我就把这金条给你,如何?」 络腮胡眼中一亮,却不是看着那金条兴奋,而是捂着怀中的东西更加宝贝了。 「这是什么藏宝图对不对?」 男人一听,面色一僵,差点儿把手里的金条掉在地上。 络腮胡却哈哈一笑:「俺刚刚看着就像!没想到还真猜对了!不然你咋舍得拿金条来换?」 「俺又不傻,才不跟你换呢!俺要把它带回去给俺们寨主,回头寨主挖出了宝贝,就能给俺个头目让俺当了,俺可不想再天天去买菜了。」 说完赶着车就要走。 瘦高男人气的直接拔出了刀,挥刀便向这人砍去。 一个小小的山寨也想跟他们世子抢东西,别说不能让他们抢去,就是抢了去,他们也挖不出来! 因为那图上画的地方根本就不在魏国,而是在大燕! 络腮胡看着蠢笨,但反应却不慢,一侧身躲开他的攻击,拔腿便向车后躲去。 「你你你……你干啥!拿不到就抢,你……你这跟土匪有啥区别!」 男人冷笑一声:「你自己就是土匪,还好意思说我?」 说着便要越过车身继续砍他。 络腮胡却借着牛车左闪右躲,边躲边喊:「寨主救命啊!老沙要死了!」 喊了半天要死了却都没死,反倒是男人的刀几次落空,砍在了车上。 男人最终失去耐心,对林子里招了招手,立刻有几个人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里冒出来,一起向络腮胡袭来。 眼看几人就要来到近前,络腮胡忽然将手往车上一探,一手抓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一手拔出一把六十多斤的九环大刀。 面具一戴,大刀一挥,哈的一声:「乖孙们!可算都出来了!」 话音落,四面八方又冒出其余十几个同样带着面具,手持兵器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围了过来,将瘦高男人极其同伙围在了中间。 单方面的虐杀没有持续多久,小路上转眼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魏祁的部下带着两个活口往回走,边走边好奇的问何大锤。 「大锤兄弟,你既然都已经露了脸了,为什么还要戴面具啊?」 何大锤下巴微扬,短而有力的回答了两个字:「霸气。」 距离三叉古城不足百里的地方,一处宽敞的宅院里,被请来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唱着戏。 台下一男子坐在凉棚里,跟着戏子的曲调轻点几案,时不时摇头晃脑,很是惬意。 只是这惬意没维持多久,就被急急忙忙跑进来的人打断了。 「世子,阿广他们被抓了,陶牧的东西……没能送出来。」 男子指尖儿一顿,半眯的桃花眼缓缓睁开,脸上的慵懒神情仍旧没有完全散去,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风流之意。 「全都被抓了?」 他问了一句。 「是,一个不剩。」 周昊这才稍稍摆正了神色,一边端起茶杯喝茶一边道:「魏祁这小子,倒是有些长进。」 「不止魏祁,珍月公主也来了。」 传话的下人低声道。 周昊手中茶杯一晃,杯中茶水差点儿洒出来。 「珍月来了?」 「是,之前他们一直隐藏着行踪,直到阿广他们被抓了才露出踪迹。」 周昊沉吟片刻,将手中茶杯放了回去,杯子磕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就难怪了。」 v第五十四章 说着又轻叹一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当初就跟父亲说让他为我迎娶珍月,他非让我娶那个赵国的女人……平白便宜了魏祁这小子。」 这话下人不敢接,转而说起别的。 「珍月公主向来与魏祁不合,嫁给魏祁也是无奈之举,怎么此次还帮着魏祁一起查起细作来了?」 周昊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夫妻一体,即便珍月是被逼无奈嫁给魏祁的,他与魏祁也绑在一起了,又岂能真的独善其身,什么都不管?」 只是他也没想到珍月会这么快就插手,他以为她至少要在等魏祁或是魏王遇到了什么难处,有求于她的时候再出手呢。 毕竟这个时候才是收获最大,最能稳固自己地位的时候。 谁知道这丫头竟然这么好说话,随随便便一件事也帮魏祁一起解决了。 「这样可不行啊……」 周昊再次轻叹一声。 「那……咱们怎么办?」 下人问道。 周昊将腰间玉佩摘了下来,递给那人,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下人应诺,起身退了出去。 周昊则摇头晃脑又借着台上锣鼓声咿呀唱道:习天书学兵法犹如反掌,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 …… 大燕地宫的舆图被成功拦截下来,周昊派来的人也被杀的杀抓的抓,至此,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 魏祁一行人带着两个活口折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从他们口中挖出究竟还有哪些细作混在大魏,能挖出多少是多少。 回程途中本应风平浪静,但是谁也没想到,已经逃走的周昊竟然出其不意的派了一队人马来截杀魏祁与楚瑶。 这些人如同何大锤扮演的络腮胡一样,隐藏在闹市中,不显山不漏水。 要不是杨竖眼尖,看到了一个人掩藏在箩筐下面的刀刃,只怕真要让他们近了身。 这些人不像之前的魏祁与楚瑶一样有顾虑,担心在闹市上会伤了百姓。 他们一看行踪被发现,立刻便挥刀攻了过来,不顾周围百姓的安危,也不惧自己的生死。 好在魏祁身边带的人多,虽然起初被吓了一跳,但回过神后很快就将这些人压制,杀的不剩几个。 魏祁看着这些死士,心头却觉得有些不对。 仅凭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真的伤到他,周昊不会那么傻,平白将自己辛苦培养的死士送到他面前来让他屠杀。 不对…… 不对! 魏祁猛地转身,看向楚瑶所坐的马车,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冲了过去。 里面的人似乎也有所觉,已经离开了原本坐着的地方,正准备掀开帘子出来,那帘子却先一步被他从外面掀开,两相碰了个照面。 几乎就在同时,一支三指粗的弩箭砰地一声从极近的距离射了出来,从侧面贯穿了整个马车,正射在楚瑶刚刚所坐的位置,堪堪从青青后背划了过去。 重弩!又是重弩! 楚瑶若晚一步,此刻必然已经被那弩箭钉在车板上,肠穿肚烂。 「下来!」 魏祁二话不说,一把将楚瑶拉了下来。 青青不敢停留,紧随其后。 一道银亮的光线从隔街某座三层小楼的窗口一闪而过,魏祁眸光一凝,几乎是本能的拉着身旁的人往旁边一躲,弯腰,用力,猛地把楚瑶按在了自己怀里:「低头!」 楚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按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扑鼻而来的都是男人陌生的气息,以及……浓重的血腥气。 杨竖很快带人冲到那处射出弩箭的地方,斩杀了周昊的两个部下,毁掉了重弩。 没有了重弩的威胁,这场骚乱很快平息了下来。 青青刚才被人群冲撞着和自家公主分开了,此刻赶忙冲了过来,一把将楚瑶从魏祁怀中拉了出来,带着哭腔道:「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话音落,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忍不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楚瑶低着头,不知何时掏出一块儿帕子捂住了鼻子,帕子上晕出了斑斑血迹,额头上虽然没有血,但也是一片通红。 这是……被他刚才那一下撞的? 「你……」 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想的,嗓子里像是分了个叉,后面那句「没事吧」愣是变成了「怎么这么娇气」。 楚瑶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来,清澈的美目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青青从已经坏掉的马车里找来药箱,才跟着她走到一旁去了。 魏祁在原地干咳了两声,转身去见闻讯赶来的当地县令了。 马车被毁,随行人员也有些负伤,且还不知周围刺客有没有全部清理干净,此时不易立刻上路。 一行人暂且先住进了县衙,调集了百余众兵将守在县衙周围,决定休整一番再走。 这里毕竟还是大魏境内,周昊就算再厉害,派出十几二十人的刺杀队伍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凭空扔出一支军队过来刺杀他们,住在县衙倒也安全。 不一会儿,杨竖便带着一个据说是刺客首领的人走了进来,一脚把人踹在了地上。 「世子,这人说有话要对您和公主说。」 因为怕是什么要紧事,所以他们没有杀了这人,但是把他身上的兵器全都搜出来了,就连牙齿里藏的毒也抠了出来,保证即便把人带到魏祁面前也伤不了他。 魏祁看了那人一眼,让人去叫楚瑶。 片刻后,楚瑶在青青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脸上带了一层面纱,挂在耳间,只露出额头和眼睛。 她的额头上仍旧有些发红,但比刚才好了一些。 「有什么话,你说吧。」 她坐下来看也不看身边的魏祁,直接对那刺客道。 刺客直到见了她,才终于开口:「我们世子让我给公主带几句话。」 「公主乃真凤之身,配给魏世子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惜了。公主若是愿意,我大周的国门永远向公主敞开,只要您……噗……」 他话没说完,就被何大锤一脚踹在胸口,差点儿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大锤啐了一口,愤愤道。 这周国刺客分明是在挑拨世子与公主的关系,看不出来是傻子! 明知公主本就被魏世子和他身边的人排斥,还当众说出这种话来,不是故意让魏世子难堪,让公主更难在魏国立足吗? 「公主,我看这人没啥大用,宰了算了!」 v第五十五章 他恶狠狠的道。 楚瑶却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了一旁。 「你叫我来就是要说这些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那刺客吐出一口血沫子,正准备再开口,就听楚瑶道:「我现在心情不大好,你想清楚了再说。」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刺客莫名却听出一阵寒意。 可是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趟定然是有来无回了,所以清了清嗓子,还是将周昊吩咐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们世子不是说着玩儿的,我怀里有他的信物,刚才被魏世子身边的人搜走了。」 他说着看向了杨竖。 杨竖立刻让人拿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锦囊。 那刺客见到锦囊后,才继续说道:「世子让我跟您说,他如今娶了赵氏女也是迫于无奈,等将来天下大定,周赵两国的联姻便是一张废纸。只要您愿意,他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是您的。」 这话听着像是给楚瑶的承诺,却在含沙射影的提醒她,魏祁根本就没想娶她,等将来楚魏两国没有了共同利益,魏祁一定会立刻撕毁如今的盟约,休了她娶别的女人为妻。 楚瑶指尖在几案上轻点了几下,语气中难得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不耐:「都说了我心情不好了……」 刺客以为她马上就要让人杀了自己,却见她只是让人将那信物拿了过去。 青青仔细检查了那所谓的信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转手交给了楚瑶。 楚瑶接过一看,见是一个锦囊,锦囊里放着一枚玉佩。 「周世子倒是大方,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玉佩也舍得送出来。」 她轻笑一声说道。 这玉佩是周昊当年去大燕做质子时就带在身边的贴身之物,一直到他离开大燕,仍旧不曾离身,可见是十分宝贝的东西。 不仅楚瑶认识,魏祁也认识。 当着魏祁的面将这个东西交给她,这是生怕魏祁不能误会的更多一点儿啊。 楚瑶摸了摸那玉佩,又把它放了回去,道:「你们世子打得算盘太好了,能杀了我就杀,杀不掉就光明正大的挑拨,真以为我是没脾气的吗?」 那刺客却笑了:「我们世子说了,公主聪慧无双,与其在您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如直接用阳谋,这样才配得上公主。」 「阳谋……」 楚瑶嗤笑:「他也配说这两个字。」 说完让人将那装着玉佩的锦囊还给了刺客,道:「你回去吧,帮我带话给他,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睛那么小,像睁不开眼的老鼠一样。」 「你……你说什么!」 那刺客猛地挣扎起来,面色涨红。 房中其他人却都低低的笑了起来,难得一见的统一了战线,连魏祁嘴角都勾起了一抹笑意。 周昊的眼睛确实不大,细长微挑,若睁开了还好,看上去也还算正常。 偏偏他却总是喜欢眯着眼睛看人,那双眼睛看上去就更小了。 而且因为他名字里带个昊字,以往在大燕时大燕的那些皇子总是嘲笑他叫他耗子,他嘴上不说什么,还笑眯眯的恭维人家,但其实心里最恨这两个字,最讨厌的动物就是老鼠。 作为周昊的部下,刺客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故而十分生气。 楚瑶却懒得再理会他,对何大锤道:「把他扔出去吧,烦死了。」 何大锤应诺,拎着刺客就往外走,杨竖赶忙唤了一声:「世子!」 魏祁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刺客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楚瑶转身对身边的魏祁道:「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魏祁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她额头。 不过是撞了一下而已,平常人皮肤就算红一会儿也很快就散了,她却这么半天还没好。 这么说起来……鼻子也还没好吧?所以才带个面巾。 额头和鼻梁都红彤彤的,一定很丑。 魏祁鬼使神差的想掀开那面巾看看,偏偏此时楚瑶正起身,一掀一起之间,面巾刷的一下被扯了下来。 魏祁:「……」 楚瑶在他伸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半起没起的身子往后一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在青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不然只怕整个人都要躺下去。 但是再一抬头,脸上的面巾已经被扯掉,晃晃悠悠的挂在魏祁手里。 楚瑶赶忙伸手捂住了鼻子,又大又圆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像是要一口把魏祁吞了。 魏祁也没想到会忽然变成现在这样,拿着面巾正尴尬,就看到她露出来的红鼻头,像极了阿佑冬天堆雪人时给雪人用来当鼻子的那截胡萝卜。 偏偏楚瑶肤色又很白,说句欺霜赛雪也不为过,所以看着就更像了。 楚瑶多少年都没有这么狼狈过,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把自己的面巾扯了回来,狠狠地瞪了魏祁一眼,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走出没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低笑,气的转过身就朝魏祁踢了一脚。 魏祁常年习武,本能的把这只脚抓住,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楚瑶没踢到人,自己还被人抓住了脚踝,若非青青在身后扶着,只怕又要摔下去。 她用力的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魏祁却抓得紧,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见她即便是挣扎的时候,仍旧不忘紧紧捂住自己的红鼻头,越发觉得好笑。 直到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把她的鞋袜脱下来,他才冷不丁松开了手。 脚上的力道忽然没了,楚瑶向后一歪,跌在青青怀里,站稳后再次瞪了魏祁一眼,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转身噔噔噔的走了。 魏祁虽然看上去还是平日那副样子,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直到楚瑶走了出去,他才发现房中众人鸦雀无声,且都一脸诡异的看着他…… 世子这是……调戏了公主吧?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一 作者:无霜 02、《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二 作者:无霜 03、《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三 作者:无霜 04、《姑娘处处有靠山》卷四 作者:无霜 05、《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五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