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姑娘处处有靠山 卷四》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周魏两国战事胶着时,一封请求尽快疏浚上游河道的邸报从周国边境某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递交了上去。 但因战事频发,周国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大量用在了战争上,所以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人调拨相应的款银和工匠前往。 直至春日一眨眼就过去,众人发现今年春天似乎过得特别快的时候,才陡然惊觉不是春天过得太快了,而是夏天来得太早。 或者说……天气热的不同寻常。 眼看着想象中只是会迟来一些的春雨最终根本就没有来,夏日的骄阳却覆盖了周国边境大半国土的时候,奏章这才像雪花般飞进了周京,摞在了周王的几案上。 「湖阳今春滴雨未下,田中播下的粮种破土者仅十之一二。」 「槿南土地已有龟裂之势,指腹捻之化沙而落,半点儿水分也无。」 「连城各地亦受到旱情波及,预计今年产粮将不足往年二三,仅够当地百姓果腹,恐无法上交税粮。」 「还有……还有这些!」 周王说着把眼前奏章哗啦一声扔到了众人面前,几十份奏章乱纷纷洒了一地。 「旱情如此之重,波及地域如此之广!为何没有人早些上报?为何都等到事态严重的无法挽回,才写折子来报于本王,又是求粮食又是求银子的让本王派人去赈灾!」 「一个个的早干什么去了?我养着这么多官员,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无所作为,有问题的时候再来哭着求本王解决的吗?那我又何必养着你们!」 君王一怒,百官战战,唯有一人理直气壮的挺直着脊背,道:「君上,并非所有人都拖到事态严重才上报。」 「下官治下松阳县县令早已察觉今春雨水甚少,恐有旱情发生,故而上奏请求疏浚上游河道。」 「松阳县上游有一河名为凉水河,河水充沛四季涌涌,与松阳县内秋浦河原本相连。」 「但因数年前一次地动,连接两地的河道从中被截断,又未能及时疏浚修理,故而秋浦河日渐干涸,最终只余一条干枯的河道。」 「据下官所知,凉水河今年仍旧河水充沛,并未受到旱情影响,倘若这条河道能及时修缮疏通,松阳县及秋浦河上下各地或许都能免于受灾。」 「然,下官将他所言之事拟为奏本上呈之后,却至今没有得到回复,故而松阳县亦未能幸免。」 此人乃是甘州知府廖晖。 甘州此次亦是受灾严重,故而他此次也是奉命进京汇报旱情。 说实话,他当初也没想到今年的旱情会如此之重,进京前还颇为忐忑,不知面对周王时该如何解释。 好在他的师爷想起曾经似乎誊抄过某个县令递上来的邸报,其中提到了此事,便赶忙找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份邸报上提及近来少雨,恐会有旱情发生,建议他能够调派人手疏浚凉水河与秋浦河之间的河道。 但凉水河并不在廖晖治下,要修缮那里的河道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何况当时大家都只是觉得今年春雨好像晚了些,没想到它压根儿就不会来,万一他言之凿凿的说今年会有旱情,结果过几天就下雨了呢? 所以廖晖随手把这份邸报就给了师爷,让他拟了一份奏章呈递上去便算完事了。 至于这河道修还是不修,什么时候修,派多少人花多少银子修,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周王一听,面色更加阴沉,拍着几案道:「奏章呢?甘州呈递的这份奏章呢?为什么本王没有看到!」 他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也没老到记不住事的地步。 与旱情有关的奏章这些日子已经全部整理出来呈到他面前了,他也都认认真真的全都看过一遍了,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份奏章。 而廖晖既然敢说出来,这件事就一定是真的,这份奏章一定早已经送过来了,只是他没看到。 负责整理奏章的官员打了个哆嗦,忙命人去查,结果发现因为当初他们看的不仔细,直接把这份奏章放到与工部相关的那一摞里面了。 如今战事四起,各地的奏章和邸报简直像雪片一样乱飞。 为了方便自己的工作,也为了能第一时间把最重要的消息递交到周王面前,他们把所有的奏章都按照轻重缓急分为几类。 与战事相关的自然排在首位,要立刻呈递给周王并得到他的批复,其余的他们则可以慢慢整理,确定整理好之后再呈递上去。 而周王每日光与战事相关的事情就要忙上整日,加上其他事宜,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 等到翌日新的紧要的奏章又不断呈递上去,那些所谓的不重要的奏章就会无限后延,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递到他的面前。 这份甘州递来的奏章就是如此,因为当时整理的人粗略的扫了一眼,以为只是疏浚一条不起眼的河道这样的小事,便被当做不重要的奏章垫在了最底下。 毕竟如今周国的银子用在战事上还嫌不够,又哪来的多余的银两去修缮一条可有可无的河道。 如若廖晖今日不提,只怕再过几个月也没有人想起此事,这份奏章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周王看到。 周王大怒,当即下令斩杀了那个整理奏章的官员,又严惩了另外几个没有及时上报,有渎职之嫌的地方官。 那些官员心里直叫苦,心想这种天灾如何避免?就算是他们也如松阳县县令那般抱着宁可早早预防的心态上报了,他们上下游又没有随便疏通一下就可以引来水源的河道。 要知道新修一处河道可是极费人力物力的,而且开山凿石,往往要数年才能修好。 等到河道修好了,旱情也早就已经过去了!有什么用? 但现在周王在气头上,说这些只会让他觉得他们在推卸责任,所以这几人最终也只能把苦水咽回了肚里。 周京因为周王的怒火而人人自危时,周国边境被旱情覆盖的地方更是一片阴霾。 负责管理粮草的官员最后一次向周昊禀报了如今军队剩余的粮草数量后,轻叹一声沉声劝道:「世子,撤吧!」 真的撑不住了! 周昊咬牙看着远处明明再给他一些时间便可以攻下的城池,握紧了拳。 难道运气就真的永远站在魏彘那边?难道他真的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输在魏彘手里?! 他抬头看天,烈日骄阳灼伤了他的眼。 「老天爷,你不公!」 不公!! …… 「世子!公主!周军撑不住了,从阜城外撤了!」 有人高兴的将这个消息禀报给了魏祁与楚瑶,议事厅中众人均是松了口气,一片喜气。 「看来天道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有人笑道。 「是啊,没想到周国竟然发生了旱情,涉及到的地方还这么广!」 v第二章 「不仅如此,连城等地的粮食还被咱们提前买走了,他们想就近调粮赈灾都不行!」 众人说着哈哈大笑,更有人夸赞了楚瑶一番,说楚瑶真乃大魏的福星,随手买来的粮食竟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 楚瑶当初买粮纯粹是想给周国找些不痛快罢了,对周国的影响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最多让他们的军队半年之内调粮比较麻烦一些。 谁想到,他们前脚刚买完粮,后脚周国就大旱,周世子估计现在要气的吐血! 楚瑶虽然也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像他们那么兴奋。 「这次旱情不止涉及到周国,我魏国边境同样有些地方受到波及,处理不好的话一样会产生诸多麻烦,大家还是先商量一下赈灾的事吧。」 「还有,自古以来旱极而蝗,周国此次的旱情如若再持续下去,保不齐会不会产生蝗灾。」 「一旦发生了蝗灾,遭殃的不止是他们周国,我大魏百姓,尤其是与周国旱地相接的那些地方,定然都会遭受损失,」 的确,魏周两国交界之处,不仅周国出现了旱情,魏国亦然,只不过远没有周国那么严重罢了。 众人见她提起此事,便也整容恢复了正色,一起商议起了赈灾事宜。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魏祁才笑着拥住楚瑶,吻了吻她的面颊。 「人都说妻好一半福,娶了绵绵,果然是我最大的福气。」 楚瑶笑着倚在他肩头,直到此时才露出几分松懈之意。 「周国旱情严重至此,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暇顾及我们了,咱们今后的战事应该会顺利一些了。」 甚至极有可能迎头直上,占据上风。 魏祁点头,抵着她的额头笑了笑,心中却转过一件寻思已久的事,两日之后找了个借口对楚瑶说自己要去邻城看一看,便带着一队兵马离开了。 可他这一去,却整整七日未回,期间楚瑶派人去问,都被以各种理由打发回来了。 但是来回话的人都说亲眼见到了魏祁,楚瑶确定魏祁平安无事,便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发现他不仅人没回来,甚至连书信都没有一封,这才察觉不对,想起什么,立刻让人去把陈刚叫来。 派去的人回来告诉她,说陈刚不在城中,好像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他了,她这才陡然惊觉,自己被骗了! 「该死!」 楚瑶又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去把萧谨言带来,他若不来就是绑也把他绑过来。 果然,当天傍晚,萧谨言就被从邻城「绑」了回来。 楚瑶没有让人给他松绑,直接开口问道:「世子呢?」 萧谨言扭着头不说话,一副我知道瞒不过你但也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样子。 楚瑶没有再问,而是把一个荷包扔到了几案上。 荷包里装满了金叶子,鼓鼓囊囊的,有些还露了出来。 萧谨言视而不见,坚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虽然这远远不止五斗。 楚瑶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又放了一根皮鞭在几案上。 萧谨言眼角微抽,但还是没有开口。 下一刻却见楚瑶广袖轻甩,一瓶药粉紧挨着皮鞭摆到了一起,那药瓶与当初杨竖送给他的那瓶对外伤有「奇效」的药一模一样! 萧谨言怒发冲冠,梗着脖子道:「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世子就是去了你想到的那个地方的!」 楚瑶点了点头,让青青把金叶子给他,给他松了绑之后把他放出去了。 出了门的萧谨言瞬间扶住了墙,只觉得腿软背更疼! 他看着赵国的方向,脸色发苦。 世子!我已经尽力了!是你说的能撑多久撑多久!七日真的是极限了啊! 之后深吸一口气,打开荷包一边数着金叶子一边离开了。 房中,青青担忧地问楚瑶:「公主,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派人把世子叫回来?」 楚瑶摇头,扶额轻叹一声:「来不及了,而且……他不会回来的。」 「那……」 「拿信筒来。」 刚刚还愁容满面的女子转瞬间便已恢复了坚毅果决的样子,打断了青青。 青青应诺,赶忙回身将一个放满了各式信筒的木匣子取了过来,亲自打开了上面的锁。 她把木匣子打开的同时,楚瑶已经写好了一封只有寥寥数语的信,从木匣中取出一个白色绘有青莲图案的信筒,将写好的信卷起塞了进去。 「送去吧。」 青青点头,拿着信筒匆匆走了出去。 楚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低语:「但愿还来得及……」 赵国京城有一窄巷,名为兔儿巷。 近两年,大家私底下有时也会把这里叫做世子巷,因为世子赵嵘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当然,这种叫法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顶多私下玩笑时提几句,不然恐会惹来是非。 兔儿巷是京城有名的南风街,开了好几家生意火爆的南风馆。 京城凡好南风者,无不知道这条巷子。 赵国国主赵王虽没有什么治国之才,但却是个刚直方正之人,最是看不惯赵嵘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性子。 赵嵘刚回国时,他也曾出于愧疚和补偿之心好好待他,好言相劝的希望他能把这性子改过来。 但是赵嵘表面上应承了,背地里却越发变本加厉。 赵王多次苦劝无果,下了狠心惩罚了他几回,结果赵嵘虽有所收敛,但还是恶习难改,只不过做事时更加隐蔽了而已。 久而久之,赵王便也失望了,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甚至还动过改立赵三郎为世子的念头。 后来还是顾白劝说一番,他才没有将这件事真的付之行动。 只是他虽然不大爱管赵嵘的事了,但是对于他好男风这点却深恶痛疾,严令他不许在宫中做出这种事,更不许去骚扰那些官员们的子嗣,尤其是那些读书人。 v第三章[09.18] 赵嵘也怕真的惹怒了他保不住自己的世子之位,便很少在身边养男宠了,而是时不时约上有同好的「好友」一起改去南风馆。 兔儿巷因为他们的光顾越发出名,小倌的价格也越来越高,甚至隐隐有超越青楼妓女的架势。 而说起兔儿巷,最出名的当属燕雀楼。 燕雀楼中有一小倌名玉郎,生的肤白貌美,比女人还细致几分。一把嗓音宛如天籁,让人听了一次便欲罢不能。 这小倌儿很得赵嵘喜欢,在燕雀楼中两年就没有接过别的客人,被赵嵘独自包了下来。 众人皆知赵荣喜新厌旧,宫中婢女隔三差五便换一次,但对这玉郎,他可谓长情,两年竟也没腻,且还越来越宠爱,各种好东西就没停过的往这里送。 这日赵嵘又约上几个好友,一起去了燕雀楼,进去后直奔玉郎的房间。 众人知道他对这个玉郎向来独宠,不愿意与人分享,便也没有跟上去,像往常一般各自去找了自己喜欢的小倌儿。 赵嵘由龟公引着到了玉郎的房门前,伸手将门推开,见他不在外间,便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一男子正对镜梳妆,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世子来了?」 赵嵘也不恼,笑着走到男子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自己也凑过去看着镜中人。 「玉郎这是知道我来,所以盛装相待吗?」 男子勾唇轻笑,并未说话。 赵嵘却觉得这笑容让灯光昏暗的房间仿若瞬间百花盛开,宛如春日般绚烂。 他哑声道:「可惜玉郎是个男子,不然我就是冒着惹怒君上的风险,也要娶你做我的世子夫人。」 说着抱起身前的人,大步向床榻走去。 纤瘦的男子却在他脱光了衣服准备压下去的时候撑住了他的胸膛,道:「玉郎前些日子刚学了些新花样,世子要不要试试?」 难得男子主动开口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赵嵘哪会不从,眼中一亮,坐直身子。 「什么花样?」 玉郎笑了笑,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捆细细的绳子,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赵嵘吞咽一声,迫不及待的要把绳子接过去,却被玉郎拦了下来。 「世子不会系,一不小心就会伤了我,不如我先给世子示范一回吧?」 赵嵘点头,两眼放光的任由他用那细绳将自己绑在了床上,期间还认真的观察他的系法。 最后玉郎终于系完,又取出一块儿布团要塞进他嘴里。 赵嵘嗨了一声,向后躲了一下:「这个我会,就不……」 话没说完,下巴被人猛地扭了过去,布团也被三两下用力塞进口中,几乎堵到他的嗓子。 直至此时,赵嵘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愣了一下之后躺在床上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别闹,赶紧把这布团给他取出去。 跪坐在床边的玉郎却站起了身,眉眼肃正,脸上哪还有半分往常的媚态。 他转身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穿上一件崭新的没有脂粉味儿的外衫,重新束了发,这才将隔间的一扇门打开。 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的隔间里此时却走出一个人,眉峰如刀,眼沉似海,一步步向床榻走来,脚步分明无声,却又带着劈山碎石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心头一沉,睁大了眼。 赵嵘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随着他的靠近越睁越大。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想起自己应该逃跑,应该呼救。 然而身子被绑着,他跑不了。 嘴巴被堵住,他喊不出。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的他就像一块儿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救命!救命啊!!! 他在内心疯狂的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魏祁冷眼看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锋映照出房中昏暗的烛光,晃了赵嵘的眼。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赵嵘完全不明白魏祁怎么会从千里之外忽然出现在这里,还要对自己下杀手。 直到冰凉的刀尖儿在男人手上灵巧的一划一转,剜掉了他一只眼珠,他才在剧痛中陡然想起了什么。 珍月……珍月! 他是为珍月来的! 一定是有人把他偷窥珍月的事情告诉他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来挖他的眼睛!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赵嵘一只眼睛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血洞,鲜血从中汩汩地涌出来,打湿了床榻。 冰冷的刀尖没有停留,转眼便来到了他的另一只眼。 赵嵘因为疼痛而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头,奈何却被男人死死按住。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他在心里咆哮着,这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我没看见啊!我真的没看见啊!那些话不过是跟别人吹牛的罢了,珍月当时泡在水里根本就没有起身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的回来。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另一只眼睛也被魏祁挖掉。 赵嵘疼的就快晕过去的时候,刀锋又是一转,来到了他的脖颈间。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脖颈一凉,紧接着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喷溅而出,迅速从他体内流走了。 他如同濒死的鱼在床上抽搐了几下,没多久便一动不动了。 魏祁看着死去的人,眸中寒意仍旧没有散去,手中刀锋再次向下,欲砍下他的脑袋。 玉郎赶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世子,他已经死了,此举无用,快走吧。」 魏祁却没有理会他,挣开他的手坚持把赵嵘的头颅砍了下来,砍完之后还要带走。 v第四章[09.18] 「世子!」 玉郎不知道他与赵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他忽然就从魏国跑了过来。 但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带着这颗死人的脑袋,就是逃的时候也不好逃啊! 魏祁却仍旧不加理会,把赵嵘的头拎起来之后又把刀递给他,吩咐道:「剁了他的命根子。」 啊? 玉郎愣了一下,见他态度坚定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得挥刀斩下了赵嵘腿间那团。 魏祁又把赵嵘的头递给了他,让他将两者包在一起,这才换了身玉郎早已给他准备好的没有血的衣服,和玉郎一起从燕雀楼二楼的楼顶逃了出去。 早有人在外等候着他们,以便随时接应,但是想要逃走显然不像来时那么容易。 或许是像赵嵘周昊这些常年在大燕为质的人都极其惜命,或者说非常谨慎,所以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紧紧跟着一些贴身保护的人,轻易不会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若非这燕雀楼是赵嵘常来之地,玉郎又是他相识了两年的人,且还是当初他自己把人绑了硬塞到这里的,他根本就不会这样大意,守在外面的人也不会松懈,给了魏祁他们可趁之机。 但是这些护卫的松懈只是暂时的,过了约莫一刻钟,他们按照往常的习惯隔着门板询问里面的人可还好的时候,没有得到赵嵘的答复,便隐约觉得不对。 赵嵘虽然喜好美色,但更爱惜自己的命,所以曾经跟他们约定,哪怕自己是在南风馆里与人幽会,让他们也要每隔两刻钟喊他一回。 无论他在房中做什么,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一定都会回答他们,没有回答那就是出事了。 护卫又唤了几声,见他仍旧没有回答,心头陡然一沉,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外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内室的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们又走到内室门前欲将门推开,一个用力才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拴住了! 为首的人退后一步,抬脚猛地将门踹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世子!」 众人冲进房中,只见鲜血从床榻上漫延而下,流的满地都是。 而床褥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床上的人赤裸着身体被牢牢绑住,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被人砍去了头颅! 几人心头一凉,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连头颅都没有的尸体,有人颤声问道:「这……这是世子吗?」 由于尸体没有头颅,身上也没穿衣服,他们乍看一眼根本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赵嵘。 当然,如果不是最好! 若是的话……他们全都完了! 「大人!」 这时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同时颤抖着将妆台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人是我杀的。 落款:玉郎。 熟悉赵嵘的人都知道,玉郎原本根本就不是燕雀楼的小倌,而是赵嵘当初途经某地偶然遇到的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赵嵘对玉郎一见倾心,但玉郎却不是同好之人,赵嵘打探一番,得知玉郎父母双亡,族中亦无甚依靠,便想办法先削了他的功名,然后将他强掳了来,关在这燕雀楼里。 早些时候玉郎也曾寻过死,甚至想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但都没能成功。 后来赵嵘实在等不及,偷偷给他下了一回药,趁此机会强要了他一回,从那以后,玉郎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或者破罐子破摔了,对赵嵘便不像原先那么抵触了, 虽然仍旧没什么好脸,但至少不像以前反抗的那么厉害。 现在想想,他那副乖顺样子恐怕都是装的,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等着赵嵘对他放下戒心,然后找机会亲手杀了他! 「这尸体脖子上的刀伤断断续续的不像是老手,还有……身体这处也被割了,看来……真的是玉郎所为!」 不然别人谁还跟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连命根子都割掉? 为首的护卫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先让自己的几个部下分头去追查玉郎的下落,并速速回宫将此事报与君上,务必尽快关闭城门,这才在房中继续仔细搜查起来。 留在这里的部下有些不解,问道:「大人,您是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吗?」 那人点头,将门边倒下的一个香炉扶了起来。 「玉郎功名已经被夺,且家中又无亲族,世子如果真是他杀的,那他决绝之下杀了人之后,按理说应该会自尽在当场才对,不然凭他一个读书人,他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我们的追捕吗?」 「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即便是逃走了又如何?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继续读书,这对他来说与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个当初不过是被夺去了功名关在这里就几次求死的人,如今杀了人之后不仅没有自尽,还把点着浓香的香炉放在门窗边,防止血腥味儿太早散出去被人发现……」 「要么人不是他杀的,要么是有人跟他一起杀了世子。」 「为了让凶手或是伙伴有足够的时间逃走,他才会这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人心里很清楚,床上这具尸体八成就是赵世子。 身边的部下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玉郎自己杀了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而且…… 「那伤口又怎么说?」 对方闻言将视线投向了床上的尸体,道:「许是对方怕一刀砍下去用力过大,刀刃砍到骨头或床榻上发出声音被我们听到,所以才分了好几次砍。」 「人的脖子不同于其它地方,骨头没有那么多,手法好的话把肉割开,撬几下砍几刀,无须太过用力就能把脑袋摘下来。」 部下听了只觉得颈间一凉,下意识的伸手捂了捂,又听他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玉郎与世子的仇怨,割掉他的命根子还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砍下他的头?还要把头带走?」 这简直令人费解。 可是两人在房中找了半天,却都没找出有别人曾出现在这里的迹象,最终也只能先离开了。 …… 逃出燕雀楼的魏祁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奔去,力争在城门关闭前出去,不然再想逃离恐怕就只能硬闯了。 可是赵国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更快,他们伪装的商队正接受盘查时,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赵世子遇害,赵王下令立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守城官兵闻言大惊,忙要将魏祁一行人赶回城中不让他们出去。 v第五章[09.18] 魏祁低垂着头,右手正准备往腰间的刀柄上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清冽的男声。 「等等。」 守城官兵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一黑漆平头马车正缓缓驶来,马车上画着顾府的徽记。 这是…… 「下官参见顾大人。」 为首的小将立刻上前几步,恭敬地拱手施礼。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肤色白皙的男子露出了面容,掀着帘子的手骨节分明,如同山林间的竹子,干净而又匀称。 「出了何事?为何要忽然关闭城门?」 顾白在车中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将立刻作答:「回大人,是世子遇害,君上下令关闭城门捉拿凶手。」 「世子遇害?」 「是,听说……听说是在兔儿巷的燕雀楼遇害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 「这样啊……」 顾白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觉得太意外的样子。 「早就告诫过他谨言慎行,不然迟早要出事的,他偏不听……」 众人都知道赵王和顾先生对世子不喜,见他并不如何哀痛惋惜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顾白叹息一声之后再次抬起了头,道:「我有些急事要出城一趟,还请冯大人通融一下,容我出去之后再关闭城门。」 「这……」 小将有些犹豫,顾白笑了笑,将车帘又掀起一些。 「不然冯大人先将我这车上搜查一番,确定没有藏匿凶徒之后再让我出城?」 小将赶忙摇头:「不敢不敢,顾大人怎么会藏匿凶徒呢!」 说着对自己的部下摆了摆手:「让顾大人出城。」 顾白在车内对小将点了点头:「多谢冯大人。」 之后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 外面的车夫一边扬鞭轻抽马臀一边对前面堵住了城门的商队吆喝:「快走快走,在这儿干什么呢?挡着路了没看见吗?」 商队的人看了看那马车又看了看守城官兵,见官兵对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忙骑马赶车离开了,将城门让了出来。 他们离开之后,顾白的车紧跟着驶了出来,之后城门便吱呀呀的关闭了。 魏祁一行人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将车马往旁边赶了赶,让后面的马车过去。 那架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中的人却掀起了帘子,往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看到魏祁后张了张唇。 「快回去吧,她在等你。」 话音落,帘子又放了下去,恍若从未掀起一般。 魏祁看着不过瞬间便垂落的帘幕,怔在了马背上:这是…… 一路快马疾驰,直至离开赵京数百里,魏祁才将已经有些腐臭的赵嵘的头颅一把火烧了,至于他身下那截,则直接从一处悬崖丢下去了。 他原本可以不把赵嵘的头颅带走,但是这样就会让人发现他被人挖了眼睛。 如果细究下去,保不齐有没有人会因此联想到他前些日子提起的偷窥了楚瑶一事。 魏祁不在意被人发现是自己杀了赵嵘,却不想这件事被人提起,更不想有人借此败坏楚瑶的名声,对她指指点点。 所以,他必须把赵嵘的头颅带走,不能让人发现他的尸体没有眼睛。 看着那颗头颅被烧的面目全非,再也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甚至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是一颗人头,他这才收回视线,继续打马向魏国奔去。 …… 赵京,赵嵘的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但并没有持续太久。 赵王听说顾白明知赵嵘死了还出了城,就知道他定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不好意思派人把他叫回来。 但是查了两天仍旧查不到凶手,他怕歹人还留在城内,祸乱京城,便还是把顾白找了回来。 「本王知道先生去大哲寺参禅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但是……杀害世子的凶徒至今没有找到,还请先生出手相助一二啊!」 顾白蹙眉:「凶徒不是燕雀楼的一名小倌吗?据说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十分文弱,怎会这么久还没抓到?」 他这两日虽然不在城里,但不代表他对城中事就一无所知,赵王对此并未怀疑。 不过…… 「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他将那护卫的猜测告诉了他,顾白听后沉默片刻:「这样啊……」 说着又抬起了头:「君上信吗?」 信吗?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说的不对?」 顾白笑了笑:「他说的对不对下官不敢确定,不过不管这凶徒是谁,总该是与世子有些仇怨的吧?不然他何必杀了世子,还将尸体损毁成那副样子?」 「既然如此,查的时候往世子的仇家上查不就是了?为何两天却还没有任何结果,只是胡乱的四下搜寻?那些与世子有旧怨的人,都一一查问了吗?」 说起这个,赵王恍然,但随即又一噎。 当初赵嵘刚回来的时候可是招惹了不少人,认真计较起来,这京城只怕大半人都与他有仇,没仇的也看他不顺眼。 除了他自己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就没几个人跟他合得来。 可是要把这些人一一查问,只怕不妥吧? 这其中可不乏一些忠臣之子,若是把他们惹怒了,那…… v第六章[09.23] 顾白却又道:「还有那个玉郎,就算凶手不是他,他也总是帮凶吧?」 「世子可是死在他房里的,他甚至还留了信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听闻世子对这个玉郎十分宠爱,平日里赏赐的金银珠宝无数,那么杀人夺财的可能性就很小。」 「可若不是为了钱财,他一个燕雀楼里的小倌,为什么要帮真正的凶徒一起用这种手段杀了世子?事后还帮凶徒掩盖真相呢?这些,难道都没有查吗?」 赵王怔了怔:「没……没有。」 这两日城中就只顾着四处搜查凶手了。 顾白轻叹一声,满脸无奈,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刑部与兵部的人最近都在干什么?」 赵王面色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顾白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如交给下官来办吧,下官保证在五日内给君上一个答复。」 赵王见他主动开了口,松了口气,忙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顾白拱手:「为君上分忧本是下官职责所在,何谈辛苦。」 「不过,君上也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最终查出的结果如何,世子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当务之急,是及早定下新一任的世子人选,免得几位郎君各怀心思,乱了朝纲。」 「是,」赵王点头,「我已经想好了,立三郎为世子。」 他当初早就已经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当时顾白劝他,说天下大局未定,国内若在因为世子之位而产生争端,只怕不好。 而且他早早的将赵三郎立为世子,也等于是将赵三郎推上了风口浪尖,将来周魏等国,只怕会想尽办法除掉赵三郎。 与其早早的把他推出去,还不如先让赵嵘就坐在这个位置上,等确定天下大势将稳,再改立赵三郎为世子不迟。 所以,实际上赵王早已不把赵嵘当做世子了,因此才对他的诸多恶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他。 而赵嵘这些年安坐世子之位,不过是为了给赵三郎挡灾罢了。 赵王心里其实早已对他失望透顶,权当这个儿子已经死在了大燕,有没有他都一样。 顾白虽然是赵嵘引荐给赵王的,但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赵嵘的不喜甚至是厌恶,故而他对赵嵘的死不以为意,赵王也丝毫没有怀疑。 在他眼中,顾白一直就是如此,耿直刚正,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哪怕是世子之尊也是一样,管你生还是死,与我何干? 「既然君上已经做了决定,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尽快宣布吧。」 顾白说道。 赵嵘已死,剩下的三位郎君中只有赵三郎是嫡出。 如若立了庶出给他挡灾,只会让另一位庶出的郎君以为自己也有机会,生出是非。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立赵三郎为世子。 况且在这几位郎君中,赵三郎也的确是最有资质的那个。 不立他而立庶出,朝中人也难以安抚。 赵王见他也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好,明日我便在朝中宣布此事。」 顾白应诺,之后以追查刺杀赵嵘的凶徒为由,躬身退下了。 …… 两日后,玉郎的真实身份被查出,呈递与赵王。 赵王见到奏章上写的内容,两手微颤,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 直至将整份奏章都看完,他才猛地一掌拍在了几案上:「这个孽畜!」 说话时面色涨红嘴皮发抖,可见多么生气。 他明明一早就叮嘱过他,决不可对读书人出手! 可他竟然……竟然将一个读书人掳到京城关在南风馆里,想办法削了人家的功名让人家给他当禁脔! 这还有什么可查的!如此深仇大恨,忍辱负重两年杀了他又有什么奇怪! 还有那几个护卫!说什么凶手另有其人,分明是想逃脱罪责,所以故意找的借口! 他们跟着赵嵘多年,不仅一早就知道玉郎是被赵嵘掳来的,而且还从中出力帮他一起做成了这件事! 难怪他们一口咬定凶手不是玉郎,因为他们怕查出玉郎的身份牵扯出当年的往事!因为他们知道赵嵘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帮他们撑腰了! 赵王怄的几乎要吐血,当即下令将那几个护卫全都斩了,又要下令严查玉郎被削夺功名强掳一事,相关之人定要严惩! 顾白却在此时拦住了他,道:「君上息怒,下官知道世子的所作所为让您失望至极,但是死者为大,他如今已经为自己曾经的过错付出了代价,此事若再大肆宣扬,只怕于世子死后的名声不利。」 「名声?」 赵王怒道:「他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早在三年前他刚回来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已经被自己败坏完了!」 「这样的孽障,将他葬入我赵家陵墓我都愧对先祖!」 说着还要下令将赵嵘贬为庶民,不许他的尸体进入赵氏陵墓。 「君上,」顾白蹙眉道,「世子被贬为庶民是他自己罪有应得,可是玉郎呢?」 「您此举不仅会将世子的恶行昭告天下,更会将玉郎曾被强掳到南风馆成为禁脔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岂不是连他的名声也一起败坏了?」 玉郎? 赵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个此刻不知是死是活的凶手。 下一刻又听顾白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真相一旦为人所知,赵王室的声誉势必也会受到影响,天下读书人定然都会站在玉郎那边,对王室口诛笔伐,届时您又要如何应对?」 「这……」 赵王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这些。 顾白见他不再像刚才那般怒气上头失了理智,语气放缓。 「世子已经死了,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他,让整个王室都陷入难堪的境地?难道要让王室的其他人,因为他的过错而受世人指摘?让人以为王室之人都像世子一般,骄奢淫逸逼良为娼?」 不!当然不! 赵王此时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那依顾先生之言,应当如何?」 顾白眉眼微沉,轻叹一声:「说实话,下官以为,玉郎此时很可能已经自尽,或者被人杀害了。」 v第七章[09.23] 「不然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杀的了世子之后还将其头颅砍下,在京城这般严密的搜查中藏匿数日?」 「所以……很可能是那几个护卫为了拖延时间逃脱罪责,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之后又故意砍了世子的脑袋,混淆旁人的视线,让人以为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抓到所谓的‘真凶’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保住一命。」 赵王听了缓缓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顾白却又道:「当然,这只是下官的猜测而已。」 「不过无论他是生是死,肯定都不愿意自己生前被人囚禁在南风馆的事情传出去。」 「所以,他若死了,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再提。他若没死,您也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忽然冒出来说出世子的恶行。」 「因为他自己或许比您更希望这件事能被人遗忘,不再提起。只有这样,他才能隐姓埋名过正常人的生活。」 「既然如此,此事不如就此揭过。世子这边如果您实在气不过,编个别的罪名贬斥了他也就是了,至于他削人功名囚禁他人的事,还是不要提的为好。」 赵王连连点头,道就按他说的办。 顾白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当天下午,城中的某个池塘里忽然冒出一具被麻袋包裹着的的浮尸。 浮尸似乎是被人绑着石头沉河的,但是因为绳子没系紧,所以又漂了上来。 尸体沉河前曾被焚烧过,再加上泡了这么几天,根本分不出本来面目。 而与浮尸装在一起的,还有一颗亦被焚烧过的头颅。 巡城官兵不敢耽误,立刻将此事禀报了上去,赵王几乎立刻断定,这就是玉郎的尸体以及赵嵘的头颅。 可他不敢再将此事闹大,故而只当做一件寻常的杀人沉尸案处理了,对外佯装调查了一番,找了个死囚顶罪,匆匆结了案。 至于赵嵘的死,亦是如法炮制,没多久便不了了之。 半个月后,赵三郎被正式册立为赵国新任世子,赵嵘这个名字悄无声息的从赵氏王族的族谱上被抹掉,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魏祁一路昼夜不停披星戴月的向魏国奔去时,一只信鸽亦扑楞楞地向魏国飞去。 最终这只信鸽提前抵达,脚腕上白色绘青莲图案的信筒被取了下去,第一时间呈到了楚瑶面前。 青青将信筒里的信拿了出来,递给楚瑶,楚瑶看了之后,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当看到最后一句,又不禁莞尔一笑。 「公主,世子是不是安全了?」 青青问道。 楚瑶点头:「嗯,已经在回程途中了。」 青青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从她手里将那封打开后不过两指宽的信接了过来,放到烛台上点燃焚烧了。 楚瑶算着日子约莫再过半个来月魏祁应该就能回来了,但实际上才过了五日,他便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只比信鸽晚了五日,可见他这一路几乎都没有休息,是从赵国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的。 进城后的魏祁虽然颇有些忐忑,担心楚瑶因为他擅自离开的事生气,但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故而还是硬着头皮直接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 楚瑶见到近两个月没有见面的男人,下意识的将他从头到将打量了一番,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有没有哪里受伤,黑了没有瘦了没有,男人就扑过来将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绵绵……」 魏祁蹭着她的面颊,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喝水的样子。 楚瑶心中一阵微痛,从他怀中稍稍起身,看着他灰扑扑的脸,轻抚他已经干裂的嘴唇。 「既然已经确定安全了,为什么还这么急着赶路,嘴都裂开了。」 不到两个月便在魏赵两国之间来回一趟,且还杀了赵国前任世子赵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他就是这样固执而又任性的做到了,且还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想见你。」 魏祁说道,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 不是假话,也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故意说的,他是真的想见她,能早一天是一天。 楚瑶笑了笑,又从青青手里接过一杯刚倒好的茶。 「渴了吧?先喝杯茶再说吧。」 一直担心她生气的魏祁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分不出她是真的没有生气,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着她的手把一杯茶喝光了。 「够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魏祁为了能早日赶回来,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吃喝都在马背上,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原本一直忍着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杯茶下去反而觉得更渴了,忙点了点头。 楚瑶吩咐青青再倒一杯来,魏祁却等不及了,直接走过去抱起茶壶咕嘟咕嘟把一壶水都喝了。 他喝的急,有些茶水从嘴角漏了下来,楚瑶一边用帕子给他擦着一边道:「慢点儿,别呛着了。」 魏祁三两下把水喝完,才总算缓过口气来,舒服地拍了拍胸口。 楚瑶又吩咐人给他打来了热水,让他去净房沐浴。 魏祁虽然心中忐忑,但想了想自己身上现在的确很脏,楚瑶又向来爱干净,便还是先去沐浴了。 泡在打满热水的浴桶中,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疲惫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不过背靠浴桶闭了会儿眼,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瑶见他半晌没有出来,进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他靠在浴桶上睡着了,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桶边,水流的到处都是。 她心痛地抚了抚他的面颊,让青青唤了两个婢女进来,又把魏祁叫醒:「阿祁,阿祁。」 魏祁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就听她对自己温声说道:「洗完了去床上睡吧,别在这儿着了凉。」 魏祁哦了一声,却仍旧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她走了出去,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赶忙胡乱地擦了把脸,醒了醒神之后赶快洗完出去了。 楚瑶已经在内室等他,见他出来让青青给他绞干了头发,便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 魏祁却不肯,摇了摇头说有话要跟她说。 「睡醒了再说吧,你最近都没怎么休息过。」 「没事。」 v第八章[09.23] 魏祁说道,还将青青遣了出去。 等到房门关上,他才转过身又将楚瑶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问:「绵绵,你……有没有生气?」 楚瑶怔了一下,旋即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起初是有些生气的,气你冲动行事,气你不告而别,」 「不过……后来就不生气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你出事,担心你……」 回不来。 最后三个字楚瑶没敢说,仿佛说出来了就会成真。 她手上下意识的紧了紧,似乎抱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宝贝,怕他又忽然消失了似的。 此行有多危险,她是很清楚的。 可是她更清楚,魏祁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跑这一趟,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她。 相识十余载,魏祁的性子她是了解的。 当年他被误会是那偷窥之人,被燕帝极尽羞辱,被大燕皇子及其他几国的质子一再打压,却也忍辱负重的坚持了下来,可见并非是个冲动之人,没道理因为忽然知道了当年偷窥的人是赵嵘,就放下如今的战事不顾大局的跑了过去。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怕赵嵘再像之前那般为了炫耀对别人提起此事,不想让这个卑劣的人一直在外败坏她的名声。 他可以忍受别人羞辱他自己,却不能忍受别人羞辱她。 楚瑶只要想到这点,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只希望他能平安回来,不要受伤流血,不要忍饥挨饿。 魏祁听她这么说,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嘿嘿地笑了笑,抱着她坐到了床边。 「这次时间来不及,我只杀了赵嵘,没能把那几个听到此事的纨绔也一起杀了。」 「不过你放心,等攻下赵国,我一定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一个不留。 他说着眸光沉了沉,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楚瑶靠在他肩头道:「没关系的,赵嵘已经死了,他们轻易不会提起此事的,就算提起来,也没人会信。」 赵嵘活着的时候那些纨绔之所以跟他结交,是奔着他世子的身份。 如今他死了,那些人自然会去结交其它值得结交的人,与赵嵘有关的人和事,都会渐渐被他们淡忘。 而为了表明自己跟已经死去的赵嵘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会刻意规避与他相关的话题,不然难免被新一任的世子不喜。 再说,就算他们闲的没事提起,没了赵嵘佐证,这件事的可信度也会大大降低,旁人听了只会以为他们在吹牛。 魏祁却不管这些,他只要想起那些人曾聚在一起一脸猥琐的议论他的绵绵,就觉得心里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定要把这些人都杀了才行。 不过现在一时片刻去不了赵国了,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他就与楚瑶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我在赵国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你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就是他寄来的?」 楚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若愚师兄早年间便到了赵国,成了赵王的幕僚。但是此事涉及到他自己的隐秘,未经他允许我不敢告诉旁人,便没有对你说。」 「果然是他,我没有认错……」 当时魏祁听到那个声音就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后来若愚经过他身边时撩起了帘子,这匆匆一瞥他才陡然想起,这不正是楚瑶的师兄,徐公门下第一高徒若愚吗? 楚瑶笑了笑,道:「这次若不是师兄提前飞鸽传书寄回了信,说在赵国和你打了照面,我也不敢将他在赵国的事说出来。」 魏祁了然的点了点头:「所以他在城门前帮我脱险,也是因为绵绵你事先给他打了招呼吧?」 「嗯,我发现你去了赵国之后,担心你出事,赶忙给师兄写了封信过去,求他帮忙看顾一二。」 「师兄后来回信还跟我说,没想到你会如此冲动任性,竟然千里迢迢跑去赵国。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写那封信过来了。」 若愚是想着楚瑶已经嫁给魏祁,这件事如果能说清楚,对他们夫妻关系定然会好一些。 谁想到魏祁知道真相之后竟然咽不下这口恶气,直接跑去把赵嵘杀了。 他收到楚瑶的信说魏祁已经在赶往赵国的路上的时候,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往常在大燕那些年,没觉得魏世子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啊。 所以后来魏祁平安离开,他除了写信给楚瑶报了平安,还忍不住在信中念叨了魏祁几句。 不过信的结尾,却还是说了句:虽冲动任性了些,对你却算得上是真心了。 而人与人之间,最难得也最珍贵的就是真心,尤其是这种帝王将相之家。 所以,那些冲动任性什么的,在这一片真心面前,便也可以姑且不提了。 魏祁抱着楚瑶,下巴贴着她的额头道:「说起来这次真要多谢他,若不是他,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逃出赵国。」 「不过……他怎么会给赵王当了幕僚呢?以他的才学,留在赵国也未免太屈才了。」 说着又低头问楚瑶:「是绵绵你安排的吗?」 「怎么可能,」楚瑶笑道,「我怎么能安排师兄的事呢,是师父安排的。」 「徐公?」 魏祁更加诧异了:「他为什么让若愚去赵国?」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去赵国都不是个明智之举吧? 「师父没有让师兄去赵国。」 楚瑶说道。 「师父是想让师兄留在大燕,佯装效忠刘承,以掌握大燕的动向。」 「但是刘承戒心很重,虽然知道师父向来不管各个学生的去处,任由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今后的道路,但又担心若愚师兄心里仍旧惦记着师父,对他不够衷心,所以不敢重用他。」 「于是便想了个办法,把师兄派去了周国,让他到周国当细作,将周国的动向隔三差五的传回与他。」 「师兄若是拒绝了,或者敷衍了事,就证明他根本就不想效忠于他。」 「师兄无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去了周国。结果周昊又把他打发去了赵国,于是师兄就到赵国去了。」 「原来如此……」 v第九章[09.23] 魏祁点了点头。 「难怪这些年一直没有听到有关若愚的消息,我还以为他跟徐公一样隐世不出了呢。」 「怎么会呢?天下大局未定,黎民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师父这把年纪都依然牵挂着百姓的福祉,师兄又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跑去隐居呢?」 「也是,」魏祁道,「当年若愚不过一小内侍而已,若非徐公看中他天资聪颖,收他为徒,他又岂会有今日?」 「知恩图报,饮水思源,理当如此。」 楚瑶却轻笑出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魏祁闻言一怔:「他……他不是……」 「不是。」 楚瑶摇头,又问他:「阿祁可曾听说过大燕岑州顾氏?」 「听过,据说是大燕当年颇有盛名的耕读世家,但是十几年前因为惹怒了燕帝,被下旨抄家灭族。」 那也是大燕一件十分有名的惨案,据说顾氏阖家上下三百余口,男子全部被处斩,女子被充为官妓,未满十一岁的稚童则全部没入奴籍,最后活下来的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余人。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之前在赵国的时候,那守城官兵好像称呼若愚为顾先生。 「难道……」 「是,」楚瑶点头道,「师兄正是顾氏后人,因为当初顾氏一族覆灭时他年纪还小,所以活了下来。」 「巧的是,曹正罡当初向燕帝进言,说我有凤女之相。为了验证所谓的真假,他们又按照往常筛选凤女的规矩,选了两个与我生辰八字相合的童男童女守在地宫里。」 「当时若愚师兄作为罪臣之子已经入了奴籍,登记在册,便被曹正罡选中了。」 「燕帝派人去把他带来的时候,他因为相貌周正已经被选为入宫做内侍的人选,据说当时去找他的人若晚了一步,他就真的要被去势了。」 可若真的如此,便是残破之身,称不上什么童男了,也就没有资格再进入地宫陪伴楚瑶了。 去找他的下人生怕误了燕帝的大事,赶紧将他了带回去,这才避免了他被去势的噩运。 「原来是他!」 魏祁恍然道。 他之前就在想那个在地宫里的男孩儿到底是谁,没想到,竟然会是若愚! 「难怪燕帝会同意他一个内……一个下人跟着徐公一起念书,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楚瑶在棺材里活了下来,青青和若愚便被认为是与她命运相连的护法,他们活着能够保护楚瑶,让楚瑶平平安安的长大。 于是他们也因此受到格外的优待,青青成了楚瑶的贴身婢女,后来更是被封为正二品的女官。 若愚则被允许跟着徐公念书,表面上虽然仍旧是宫中的内侍,实际上却没有去势,一直到十一岁才被送出宫去,不再在宫中居住,只能白日入宫行走。 「燕帝驾崩之后,刘承一直在寻找师父的踪迹,试图杀了师父。师父无法,只好躲了起来。」 「师兄自幼失怙,这些年一直把师父当做亲生父亲一般,所以师父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师父让他继续留在大燕,他就留在了大燕,后来辗转到了赵国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他虽然人在赵国,刘承和周昊却都以为他还在帮着他们做事,虽然中间传递消息不太方便,但却能同时掌握大燕和周国的一些消息。」 「只不过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所以他不能把什么事都写信来告诉我,一来书信往来一趟太麻烦了,等他把周赵燕三国的动向都弄清楚再告诉我只怕也来不及了。二来若是咱们收到消息提前做出应对,对方肯定也会察觉出身边有细作,届时他就无法再继续留在赵国了。」 「所以阿祁你不要觉得他不向着咱们,实在是……」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楚瑶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魏祁不知何时竟已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根本没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 一定是累极了吧…… 楚瑶心疼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肩膀想要把他放到床上。 但她显然小看了魏祁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刚刚歪过去没多少就撑不住他,砰的一下把他摔在了床上,连带着自己都身子一个不稳,跌在了他胸前。 身下的男人咕哝几声似乎睁了睁眼,然后迷迷瞪瞪的自己蹬掉了鞋,把楚瑶揽进怀里就继续睡去了。 楚瑶在他怀中趴了片刻,觉得他应该是睡沉了,这才撑着身子准备起身。 谁知才刚动了动,男人就不满地哼了一声,又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魏祁仍旧闭着眼,还时不时的打个呼噜,揽着她的手却抱得紧紧的,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亦是蹬掉了鞋,陪他一起睡去了。 …… 魏祁这一睡睡了整整两天,期间楚瑶还让青青给他看了看,确定他真的没事只是睡着了,这才放心。 可是平日里作息那么准时的人,这次却睡了这么久都不醒,可见身体是多么的劳累。 楚瑶不忍叫醒他,也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仍就像之前一样自己把所有事务处理了。 但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报,说对周的战事出了问题。 周国因为大旱的缘故,疲于应对魏国兵马,这些日子在魏军的攻势下连失数城。 更加严重的是,因为赈灾不及时,他们国内已经发生民乱,灾民揭竿而起,平定了这边却应付不了那边,可谓内忧外患举步维艰。 魏国此次受灾并不严重,加上之前囤积了大量粮食,应对灾情绰绰有余,所以每攻下一座城池,都对当地百姓一视同仁,按照魏国灾区的标准在当地赈灾。 有些周国灾民听了,甚至会主动帮忙打开城门迎接魏军入城,以至周国城池频频失守,魏国有时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其攻下。 此时的情形对于魏国而言应该是十分有利的,如果说出问题,那唯一的问题应该就是大批难民入境,导致当地发生混乱。 谁知来报信的人却告诉楚瑶说不是。 「灾民的安置并没有出现问题,问题是……周国的厉万荣厉将军开始带兵反击了,而且……而且是把灾民挡在前头,让灾民当人肉盾牌来冲锋!」 「咱们的兵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已经吃了几次大亏了!」 如今魏周两国边境人人都知道魏祁与楚瑶对百姓的爱护,厉万荣却利用这点来对付他们,不可谓不阴险。 魏军如果反击,那所谓的魏周百姓一视同仁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如果不反击,却会被周国兵马压着打,只能节节败退。 有些魏国将领看到自己的部下因为周国百姓而丧命,已经按捺不住准备直接反击了,是被其他人劝了下来,说先问过魏祁楚瑶再说,这才压了下来。 楚瑶早听说这厉万荣有凶将之称,却没想到他连自己国家的百姓都不放过,竟然想出这种阴损的法子。 她看了眼舆图,确定了厉万荣如今的所在,以及与他对阵的魏国将领,道:「传我的令下去,让卫将军驻守在永城不出,周军再用同样的方法攻城时,派人在城墙上对周国百姓喊话……」 她接连说了一长串,那小将仔细地听着,听完后咧嘴一笑,躬身应诺飞也般的又跑出去了。 v第十章[09.23] 三日后,厉万荣再次故技重施,率领着一万兵马向永城方向靠近,兵马前方是数千名老弱妇孺。 他看着城墙上站着的一排魏军,勾唇冷笑。 什么周魏两国百姓一视同仁,都是屁话! 他就不信了,为了那所谓的名声,他们就真的会一再退让,将永城拱手让人! 那魏世子和珍月公主不是想要博得这样的好名声吗?他就偏要把他们的名声踩到脚底下!要让世人看看,他们不过是些盗世欺名之徒罢了! 厉万荣笃定魏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对这些百姓出手,让自己的将士们像驱赶着牛羊一般将灾民向魏军的领地赶去。 眼看着刚刚进入一射之地的范围之内时,却见永城城墙上的魏军举起了手。 看吧!果然忍不住了!这就要大开杀戒了! 厉万荣唇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下一刻却见这些魏军将手拢在嘴边,忽然齐声开口。 「世子与公主有令,凡周国百姓,能取周军首级者,一人头加一腰牌可换粟米半碗,能取厉万荣首级者,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取厉万荣首级者,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这声音一声声接连不断的从永城传来,传进了周国灾民的耳朵里。 在如今这个时候,于他们而言,粮食比金子还贵。 半碗粟米省着吃可以吃半个月,一家人一起吃也可以吃好几天! 而一石粟米,那更是意味着可以平安度过整个旱季,再也不用担心有了今天没明天。 杀谁? 杀谁? 周军!厉万荣! 这些把他们推出来送死的人! 既然被推出去必然是死,那为什么不拼一把试一试? 试一试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能活着谁愿意去死?有希望谁又愿意放弃?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拼尽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向身后的周军撞去。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不再向前,而是往身后的周军队伍中冲去。 他们的脑袋可以换粮食!他们的脑袋就是粮食! 人群涌涌不断向后涌去,周国兵马一时慌乱之下被冲的乱了阵型。 有人挥刀把涌向自己的灾民砍杀了,却也有人被几人围攻之下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兵器,反被灾民抢去拿在了手里。 厉万荣没料到事情忽然间会变成这样,仓惶之下被骤然暴起的灾民吓了一跳。 旋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当即下令将这些灾民全都杀了。 周军得到命令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慌失措,疯狂的砍杀着自己的百姓。 身边的人不断死去,灾民们发出痛苦的哀嚎,跃跃欲试往上冲的人越来越少,心里的恐惧再次支配了他们,让他们开始四散逃窜。 这时却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欢呼,抢到刀的灾民终于将一个倒在地上的周军的头颅砍了下来,之后扯下这名周军的腰牌,扔下刀便向永城的方向跑,边跑边兴奋的大喊:「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有人拿到了……有人拿到了! 已经要四下散去的灾民又涌了过来,那把刀也再次被人捡起。 厉万荣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摘下马背上的弓,搭弓射箭便要将那名灾民射死。 不能让他活着过去!否则今后就更要完了! 羽箭离弦,笔直的向那灾民的后心射去,眼看就要射中时,却被永城城墙上的另一支箭临空一挡,箭镞一歪,当的一声扎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厉万荣抬头看去,就见魏国将军卫麟站在城墙上,举着弓看着他,勾唇一笑。 魏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当时楚瑶好像在跟他说若愚的事。 她说了很多,他没听清也没记住,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起,如果若愚就是那地宫里的男孩儿,那他岂不是也知道绵绵身后的印记,甚至可能亲眼看到过? 难怪他写信来的时候还特地把赵嵘当时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因为他知道这番话反而能证明赵嵘什么都没看到。 可这不也恰好证明,他的确是知道的! 一想到这儿魏祁心里又开始烦躁,想问问楚瑶他到底是只是知道还是看到过,但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小心眼儿了,怕反倒惹得她不高兴。 后来便一再安慰自己,那时候若愚还小呢,就算看到过也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再说了,那可是绵绵的师兄,他总不能也去把人家眼睛挖了。 如此这般劝了自己一番,眼皮也越来越沉,连自己怎么躺到床上的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他回到这里过去了整整两天。 魏祁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叫来下人问了声公主去哪儿了,听说她在议事厅处理军务,便草草洗漱一番吃了些东西去找她了。 路上有人向他禀报了近两个月来的战况,可谓是诸事顺利,只是厉万荣那边最近出了一些状况,不过公主已经想出办法应对了。 但即便如此,知道厉万荣用普通百姓当人肉盾牌,魏祁的脸色还是沉了沉。 他到达议事厅时,厅中众人已经散去,楚瑶正站在舆图前认真的看着什么,青青服侍在侧。 魏祁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示意青青不要出声。 直到走到楚瑶身后,才忽然伸手一把圈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楚瑶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肘往后撞去,手臂才刚刚动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醒了?」 魏祁嗯了一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 楚瑶翻了个白眼:「能悄无声息的靠近这里靠近我,还能让青青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除了你还有谁?」 魏祁低笑,在她鼻尖儿蹭了几下。 「这两个月是不是把绵绵忙坏了?」 「没有,」楚瑶道,「周国因为旱情自顾不暇,国内国外都乱成一团,我趁机捡了不小的便宜呢。」 魏祁当初也是因为看到周国大旱,知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对付魏国,所以才会一声不响的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了楚瑶,自己跑去了赵国。 第十一章[09.27] 不然轻易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 楚瑶笑着问他:「阿祁吃过饭了吗?睡了两天饿不饿?」 「吃过了,不过还没吃饱,待会儿绵绵陪我再一起吃点儿,我能多吃些。」 「油嘴滑舌。」 楚瑶嗔了他一眼,却到底还是心疼他,让青青吩咐厨房提前准备午膳去了。 …… 永城,纵然灾民们手无寸铁骨瘦如柴,但因为是突然爆发,所以还是打了厉万荣的兵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率领的周军死伤三百余众。 一万人的队伍死伤三百余人,在平日里是算不上什么大的伤亡的,可以忽略不计。 但这次,伤了他们的不是魏国兵马,而是他们周国自己的百姓,还是那些平日里乖顺而又低贱的贱民,这让厉万荣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就好比是有一日将围栏里的牲畜牵了出来送到屠户面前待宰,结果这些牲畜半路上却发了狂,反咬了他一口。 最后没能卖到钱,自己还吃了亏,可不是丢人丢到家了嘛。 厉万荣气的暴跳如雷,直在营中骂魏狗奸诈,从来不肯堂堂正正的正面迎敌,总是用这种收买人心的方法。 手下的将官们等他脾气发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将军,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厉万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派了人去打听,那些拿到他们周军人头的灾民是不是真的进了永城。 派去的下人很快回来,告诉他说的确进去了。 厉万荣思索一番,眸中一亮,想出个法子。 当晚,他又找来一些灾民,砍了他们的脑袋,然后让自己的兵马伪装成一队灾民,攻击了自己的大营,再让他们其中一些身形比较瘦小的带着真正的灾民的脑袋,拿着他们自己的腰牌向永城靠近。 如果这队人马可以顺利进入永城,他们就可以再派更多人去,然后从内部破解永城的城防。 厉万荣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反正魏军那边只要人头和腰牌,腰牌他这里有的是,人头也一样。 管他是灾民的还是谁的,砍下来之后魏军还分得清吗? 既然分不清,那就给了他们混进永城的机会。 果然,永城城墙上的人没有对这队人马进行攻击,站在城墙上引导着他们向位于永城另一侧的南城门靠近。 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厉万荣,厉万荣以为成了,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其中一人却被反绑着手臂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 那人被解开之后带到了厉万荣面前。 「将军,」他苦着脸道,「魏军早已料到咱们会浑水摸鱼,所以放灾民入城的时候只让三个人三个人的进去,其他人都只能在十余丈以外的地方先等着,确定前面的人没有问题,才能再过去三个。」 「前面的那些兄弟都进去之后,属下最后一个进去了,这才发现……发现他们在城门口安排了一个军医,给每个进来的人把脉,而且还让大家把衣裳都脱了。」 「真正的灾民都饿的皮包骨头,脉象虚浮。我和同去的那些兄弟虽然瘦,但看上去却和他们大相径庭,而且脉象更是做不了假,所以……一眼便被认出来了。」 「其他的兄弟都已经被杀了,只有我被放了出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几折的纸,递了过去。 「卫麟让我把这个带给您。」 厉万荣蹙眉,想起之前世子周昊不小心被魏狗下毒的事,没有自己伸手去拿,而是让一旁的下人把纸接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打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粉末飘出来,下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是…… 纸上却画了一只其丑无比的癞皮狗,额头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厉」字。 卫麟这是效仿当初魏祁与楚瑶的手法嘲笑戏弄他! 厉万荣当场拔刀,刷的一声将那张纸砍成两半。 「卫麟小儿!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然而没等他撕了卫麟的皮,他用灾民当盾牌攻城,不仅没有成功,还被魏国诱哄灾民反过来攻击周军的事就传到了周昊耳朵里。 周昊得知后大怒,当即下令斩杀厉万荣,以儆效尤。 「世子不可啊!」 有人赶忙劝道。 「厉将军此举虽不合时宜,但他乃是咱们大周的老将,且战功确实卓着。在此之前,无论是阀燕还是攻魏,他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再加上如今魏楚燕三国同时向我大周开战,我们正是需要将帅之才的时候,此时阵前斩杀一军统帅,实在是不妥啊!」 「不妥?」 周昊气的两眼眯得更紧,将眼前的几份战报扔到了他面前。 「那你来告诉我,如今四处骤起的民乱又当如何?」 魏国那边有心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如今周国各处被旱情所扰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厉万荣用灾民当了挡箭牌。 他们更知道,魏国那边许诺,能摘得一周军人头及腰牌者可得半碗粟米,能取下厉万荣首级者,更是赏金千两,粟米一石。 一石粟米如今能救活多少灾民,多少人听说之后都两眼放光,都想杀了厉万荣去换粮食。 哪怕杀不了他,随便杀一个周军也是好的,都能让他们继续活下去一段时间。 厉万荣的做法让这些原本就处于绝望边缘的灾民更加绝望。 魏国的许诺却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自从此事一处,本就四起的民乱更是陡然爆发,周昊之前还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如今总算是弄清了原因! 「往常他屠城坑杀战俘也就算了,那毕竟都是敌国的人,可他如今用的是咱们周国的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张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吗?」 「将才难得,却也不是少了他一个真就影响了大局。但此时我若不杀了他,何以平民愤!何以定民心!」 于是不顾众人劝阻,坚持下令让人斩杀了厉万荣。 厉万荣这个赫赫有名的周国凶将,最终没死在敌军手里,而是死在了自己国家手里,死在了他看不起的贱民手里。 周昊及时杀了厉万荣,让周国的民乱暂时平定了一些。 虽然未能将局势全面稳定下来,但到底是比之前好了些。 第十二章[09.27] 然而或许真是造化弄人,这次干旱持续的时间格外的长,最后果然应了之前楚瑶说的那句「旱极而蝗」,数以万计的蝗虫从干燥的土壤中破土而出,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周国更多的土地。 原本还有些收成的连城等地顿时变的寸草不生,百姓的哭嚎声直破天际。 可是老天爷并没有因此而降下半分怜悯,雨水仍旧迟迟不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蝗虫并不会因为国界而停留,魏国边境也因此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一封封文书不断送到魏祁与楚瑶面前,上面的内容都与灾情有关。 「世子,公主。」 来报信的人额头上出了一层密集的汗,神情焦灼。 「与周国边境接壤的几个地方这次受灾尤为严重,灾民们现在人心惶惶,有人说咱们拿着粮食去打仗,去救济周国的灾民,却不顾自己百姓的死活,闹着要抢粮仓呢!」 厅中众人听了皆是面色凝重,眉眼沉沉。 若是闹出了民乱,那他们魏国也会面临和周国一样的情况,这可不是件好事啊。 可是无论是干旱还是蝗灾,这都是天灾,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先前干旱还可以让灾民们以工代赈,修建河道换取救灾粮食,可如今灾民越来越多,总不能全都以工代赈吧? 就算现在河道上能安排下这么多人,但是蝗灾这种事,只要蝗虫不绝,一时半会儿就难以停止,而且会越来越严重,今后的灾民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安置? 众人全都抬眼看着座上的魏祁与楚瑶,但两人亦是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问厅中年纪大的官员:「往年蝗灾是如何应对的?」 那人皱着眉摇了摇头:「还能如何应对?无非是等蝗虫自己灭绝,可要想让蝗虫灭绝,要么是等天气冷了他们自己冻死了,要么是等老天爷下雨,让土地和粮食不再适合蝗虫繁衍食用。」 「可这老天爷何时下雨……又岂是咱们可以预料的?」 运气好可能明天就下了,运气不好可能又是好几个月不下。 若是后者,那他们魏国也不会比周国好到哪里去。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蝗虫减少一些吗?」 楚瑶问道。 「没有。」 那人叹了口气。 「公主有所不知,往年闹蝗灾时,虽然各地官员也曾组织当地官吏一同去地里扑杀蝗虫。但是蝗虫数量之多,岂是他们能扑杀殆尽的。」 「何况这蝗子与落花生形同,每甬百枚,凡错过其一,便又生出百余,故而更是灭之不绝,除之不尽啊……」 他叹息着摇头,魏祁与楚瑶却是同时眸光一亮,异口同声道:「有了!」 说完又对视一样:「你先说。」 这一句却又是一同开口。 魏祁轻笑,倾身往楚瑶身边凑了凑,却又陡然想起什么,坐正身子只是伸手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你说吧。」 厅中众人看的一头冷汗,下意识的都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刚刚……是想去亲公主吧? 还好他及时反应过来了,不然这要真的亲了上去,他们站在这儿的这些官员该如何自处啊? 楚瑶对魏祁再了解不过了,自然知道他刚才想干什么,不由面色微红,嗔了他一眼,这才转过头来轻咳一声,道:「各地的官员和差役总归有限,让他们去捕虫,势必事倍功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何不募民捕蝗,易以粟,效仿以工代赈的方法,让百姓们去扑杀蝗虫?」 百姓的人数总归是比衙门里官差的人数多的,就算是不能将蝗虫全部消灭,至少能适当的控制一下。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灾民们就有了安置的方法,而且即便是老弱妇孺也可以去捕杀蝗虫,不像修河道只能选用壮丁。 「妙啊!」 先前回话那人大赞一声,抚掌道。 「让百姓们扑杀蝗虫,捡拾虫蛹,按照比河工低出二三的价格易以粟,这样对大家都算公平,谁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 楚瑶笑了笑:「我对于蝗虫不太了解,一斤虫和蛹究竟能换多少粟米,这些还要麻烦诸位大人按照如今的灾情做出个估计。」 「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忙应道。 楚瑶又转头看向魏祁:「世子刚刚要说的可也是这个?」 魏祁点头,在桌子底下握紧了她的手:「夫人深得我心。」 说话时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声音与平日里与旁人说话时完全不同。 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纷纷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仿佛是多余的。 但魏祁说完这句之后立刻收敛了神色,转头再看向众人时,眸光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冽,语气沉沉:「募民捕蝗的事情尽快定下宣布出去,各地若再有散布谣言抢夺粮仓之人,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尤其之重,众人一个哆嗦,立刻躬身应诺,离开时直在心里感慨,世子这脸真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和风细雨,下一刻就雷霆万钧,真是吓人。 就在募民捕蝗的事情定下之后不久,楚瑶收到一封从大燕寄来的信。 「是徐公寄来的吗?」 魏祁笑着问道。 楚瑶却蹙眉摇了摇头:「周先生寄来的。」 「周先生?他不是青青的师父吗?怎么会写信给你?」 「我也不知道。」 楚瑶一边拆信一边说道。 「不过周先生虽是医者,却经常对于其他事情也能想出一些极好的办法,说不定是对于如今的战事有什么想法,所以写信来告诉我呢。」 这倒也是。 魏祁点了点头。 当初那套审讯犯人的办法据说就是青青跟周先生学的,事实证明确实非常好用。 若是他有什么别的指点他们的,他们倒是也可以试试。 楚瑶拆开信,扫了一眼之后却怔了一下,将信递给魏祁:「你看。」 信上并未讲什么与战事有关的事情,而是说周魏边境大旱,恐有蝗灾发生,介绍了很多灭蝗的方法,以及今后预防蝗灾的办法,其中就有楚瑶之前想到的「募民捕蝗,易以粟」。 第十三章[09.27] 另外每次蝗灾之后,总是有残留的虫蛹藏在土地里,即便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全部清除。 这些蛹时间长的可以在地里存活数年之久,一旦环境合适,就会再次破土而出,酿成新的灾祸。 他重点写了未来几年应该在蝗灾发生过的地方种植什么,以避免惨剧再次发,可谓事无巨细条理分明。 「其在禾嫁中者,令妇稚在内轰出。其在临河乱石中藏匿者,多用石灰水煮之。在峭壁上长帚不及者,用喷筒仰轰。」 「未免灾情复发,蝗灾发生之地来年可多植菽,苜蓿,果树等物。地势较低处,可改为池塘,养鱼虾等……」 魏祁一条条地念过,念到最后满脸惊奇。 「周先生对蝗灾的治理似乎颇有心得,他以前研究过此道吗?」 一个医者竟然还会研究这些? 楚瑶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并未听他提起过。」 说着却又笑了起来,将信封里另一张纸递给了他。 「不过他肯定没有骗咱们就是了,你看。」 魏祁接过,见纸上写的是个什么方子,记录了一种叫做「豆腐」的东西的做法,主要的原料就是菽。 「这是周先生引以为傲的一样吃食,这些年一直藏私从来不肯告诉别人,现在连这法子都写给咱们了,可见是真的。」 「豆腐?」 魏祁蹙眉:「什么东西?很好吃吗?」 楚瑶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怀念:「以前周先生偶尔做过一些给师父送来,师父给我们尝了尝,白白嫩嫩的,又香又滑,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些酱料,非常美味。」 魏祁听了他的描述却愣住了,想了半天,白白嫩嫩又香又滑……这不是绵绵吗? 像绵绵一样美味的东西会是什么味道? 他想象不出来,眼神下意识的往楚瑶腰身上瞟了瞟。 楚瑶正回味着以前吃过的美食,见他半晌没出声,再转头时就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前,怔了一下,旋即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魏祁冷不防被打了一下,回过神刚想问她为什么打自己,就见她鼓着眼睛瞪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讪讪地笑了笑,摸着脑袋道:「改天咱们照着这方子做些试试,我也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一样美味。」 做豆腐的方子已经送了过来,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按照周老先生信上所说,将灭蝗治蝗的法子安排下去。 魏祁与楚瑶把众人召集到议事厅中,将周老先生的法子公布了出去。 众人虽不知道他们这些法子是从哪里来的,但见他们笃定的样子,想来应该是管用的。 「如此甚好啊。」 有人点头说道。 「咱们受灾本就没有周国严重,若是能及时控制,就可以借着周国灾情进一步扩大的时候再攻下数城,一举拿下周国半数国土也不是不能。」 「是啊,这些灭蝗治蝗的法子一定要捂好,不能让周国学了去,最好是趁着他们还没有想出好的防治办法的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有人却认为这样的方法不可取。 「周国大旱又逢蝗灾,可谓雪上加霜。这样虽然方便了咱们攻城,但苦的都是周国的寻常百姓。」 「我听闻他们中有些灾情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易子而食,其惨状可见一斑。」 「咱们要攻打的是周国,要讨伐的是周王室,而不是普通百姓。」 「既然有灭蝗治蝗的办法,为何不公之于众,让周国百姓也能少一些伤亡,尽早从灾祸中解脱出来。」 「刘大人是在说笑吗?」 先前开口的人沉声道。 「你觉得周国百姓可怜,可你知不知道周国的很多兵丁就是从这些百姓里选拔出来的?」 「再说了,天降大祸于周,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想出了治蝗灭蝗的法子为什么就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周国会给我们什么好处吗?到时候控制住了灾情还不是要反过来再咬我们一口!」 「刘大人现在倒是宅心仁厚将魏周百姓一视同仁,可等周国缓过气来,却未必会把我们魏国的百姓也当回事!届时难道大人你要亲自上阵杀敌,与他们周旋吗?」 「还是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告诉他们我们曾经帮助他们灭蝗治蝗,他们不该忘恩负义攻打我们?!」 姓刘的官员被说的面红耳赤,支吾道:「我……我只是觉得,即便是天降横祸,也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周国百姓一个个的惨死。」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的天下,咱们明明想出了灭蝗治蝗的法子,却藏私不宣,那……那与已经驾崩的先燕帝又有何区别?」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他随口一句,厅中顿时噤若寒蝉。 且不说如今魏国尚未一统天下,当众将魏王或是魏祁与燕帝比较都是十分不妥的行为。 就算这里没有外人不怕把话传出去,但是那位燕帝的残暴无道人尽皆知,当着魏祁楚瑶的面把他们比作燕帝,这不是当面打他们的脸吗? 这官员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脸色煞白的跪了下去。 「世子公主息怒,下官……下官……」 「无妨,」魏祁道,「刘大人请起。」 说话时语气平静面色如常,看上去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那人也不敢起来,仍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魏祁示意厅中的下人去将他扶起来,这才道:「实不相瞒,我与公主之前已经就此商议过,也认为这治蝗灭蝗的法子不该秘而不宣,甚至应该主动告诉周国。」 「什么?」 厅中一片哗然。 魏祁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继续说道:「其一,这次蝗灾若是持续的时间过长,不仅死去的周国百姓会越来越多,被毁掉的土地也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咱们就算攻下这些地方又有何用?一时半会儿不也一样不会有任何收成,且还要咱们自己再派人去善后,再将这些土地里的蝗虫及虫蛹清理一遍,之后还要种植上其它不同的作物。」 「可咱们如今哪里有这么多人手?届时势必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闲置的土地只能让他们继续闲置着。」 「如此一来,未来几年灾情难保不会反复,到那时受灾的不就成了咱们魏国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土地?」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灭蝗治蝗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一旦咱们按照刚才所说的法子去做,势必会被周国发现,就算想要隐瞒,实际上也根本隐瞒不了多长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用这些法子去收揽民心?让周国百姓知道,我们魏国的确是对他们一视同仁,让他们觉得即便城破了也没关系,对他们而言这或许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 如果对方失去了抵抗之心,那么魏国攻城也就会顺利很多。 毕竟周国那些兵丁中有很多人的家人此次也遭受了灾难,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至今仍被乱民占领,这些地方都是魏国接下来可以重点关注的地方。 第十四章[09.27] 魏祁说完,厅中再次静默片刻,最终众人终于达成共识,按他所说的去做。 先前反驳姓刘的官员的几人也没在吭声,因为想要隐瞒灭蝗的方法确实不是件易事,按照长远来说,还是魏祁的做法更合适一些。 于是,周老先生寄来的灭蝗方法很快在魏国实行开来,不仅如此,还同一时间传到了周国。 传话的人直言不讳的说是他们的世子与公主不忍周国百姓受苦,所以特地将这些法子告知周国百姓共享,只盼周国百姓能够平安度过灾情,少受蝗灾之苦。 一时间魏祁与楚瑶的名声在周国边境传遍,甚至高过了他们本国的国主与世子。 众人纷纷按照他们所说的方法去做,当有官员认为其中有诈试图阻拦时,还有人义正言辞的站出来,说魏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怎么会有诈。 更有人将早前听说过的魏国如何优待百姓,对周魏百姓一视同仁的事情说了出来,官兵们想压都压不住,压得厉害了反倒成了官逼民反,最后越来越乱。 如此这般,魏国短时间内又拿下周国数座城池,原本已经被周国夺回去的连城等地亦再次落入魏国之手,当地百姓额手称庆,对魏军的到来可谓倒屣相迎。 周昊听着各地传来的消息,看着远处魏祁楚瑶所在的方向,闭了闭眼。 「难道真是天明如此吗?」 不……他从不信命! 他只信他自己! 周昊再次睁开了眼,眼中虽仍有不甘,但那抹挫败却转瞬即逝,再找不到踪迹。 …… 大燕境内,周伯庸看着书童带回来的各路书信,抚须轻笑。 「不枉我这个方外人士又插手管了这么一档子事。」 徐公亦是笑的与有荣焉:「珍月与魏世子都是心系百姓疾苦之人,怎么会将你送去的法子藏私呢。」 周伯庸笑而不语,徐公则是沉吟片刻,想了想,又将那些书信都看了一遍,道:「是时候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出山了。」 周伯庸闻言皱了皱眉:「这些破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在山里过些清静日子啊。」 「天下都不清净,你又何来清净?」 徐公笑道:「想清静,等天下安定之后再说吧。」 周伯庸虽然仍旧神情不满,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 魏祁与楚瑶将灭蝗的法子公布出去没多久,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流言,说周国之所以大旱与蝗灾接连发生,是因为国主不明,为了一己之私妄生战乱。 这不由让人想到先前魏周两国发生的第一次冲突,据说是因为周王次子周妟擅自派人潜入魏国刺杀魏国世子及世子夫人,结果害的魏世子险些丧命。 而周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仅不肯交出凶徒,甚至还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拒不承认此事,这才导致魏王大怒,对周国兴兵。 这样的传言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在周国各处传开,导致民众更加愤怒,都道若非周王袒护周二郎,周魏两国又如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但这到底是百姓私下的议论,且是受灾的地方议论的比较多,那些没有受到灾情影响的,最多私底下抱怨几句,并不敢多说什么。 魏国这边大家都以为这是魏祁与楚瑶的手笔,实际上并不是,他们也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流言。 「谁会做这种事呢?难道是父亲和母亲?」 楚瑶问魏祁。 魏祁摇头:「应该不是,若是他们他们会告诉咱们的。」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隐瞒他们。 「那会是谁呢?」 楚瑶不解,魏祁亦是猜不出。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天气在未曾消散的暑热中入秋,燕魏两国交界之处,突然传出徐公出山的消息,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是徐公所为。 因为徐公出山的同时,对外宣称天道有变,故多生灾祸,唯明主问世方可破。 言重虽未指明周国受旱灾蝗灾一事,却让人立刻联想到了这里。 而周国既然受了灾,那么所谓的明主自然不会是周王或周世子。 他们既然不是明主,那先前说此次周国受灾是因为国主不明的言论似乎也就更加可信。 百姓的议论声更加沸腾,除此之外,还加入了诸多读书人的声音。 楚瑶收到消息后又惊又喜:「师父出山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手笔,难怪……」 魏祁也恍惚明白了什么,道:「徐公这是在考咱们吧?倘若咱们将那灭蝗治蝗的法子藏了起来不告诉周国,他就不会这么果断地出手帮咱们了。」 有因才有果,他们不藏私,徐公安排的下一步才能继续走,否则根本无用。 楚瑶抿唇轻笑:「嗯,师父是想看看咱们在百姓疾苦和攻占城池中选择了哪个,看我们会不会让他失望。」 虽然他对他们都早有了解,但如今到底时隔多年,魏祁与楚瑶的位置又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无法完全确定他们在面对那致命的诱惑时,会不会忘了初衷,弃百姓于不顾。 尤其是魏祁,这个顶多算他半个徒弟,他并不是完全了解的人。 魏祁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为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感到庆幸。 而另一头,得知徐公出山的刘承握笔的手一顿,停下笔看向窗外。 「徐公,你终于出来了。」 自从周国大旱之后,魏国便在对周的战事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谓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楚国作为魏国的盟国,也趁着周国疲于应付燕魏两国时趁虚而入,借此机会占了不小的便宜。 再加上楚瑶让穆成从宁安寨调集了一万兵马助他们行事,楚国更是一帆风顺地夺下了周国几座城池。 楚瑶在楚国仍旧安插有不少眼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虽因距离问题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但只要是大事必然瞒不过她。 这日,楚国那边又有一封信寄来,她以为是像往常一般介绍一下楚国近来的战况,但是打开之后,上面的内容却让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楚滔逼宫,君上已死。夫人暂时安全,但被楚滔困于宫内不得出。现楚滔已持假造禅位诏书自立为王,吾等寡不敌众,恐强行闯宫反倒于夫人安危不利,故不敢轻举妄动,还请公主示下。」 楚瑶心口一抽,身子一晃几乎要歪倒过去。 魏祁忙一把将她扶住,担忧地问道:「绵绵,你怎么了?」 楚瑶没有说话,只是转瞬间便红了眼眶,将自己手中的信递给了他。 第十五章[09.27] 魏祁匆匆扫过,亦是面色大变,扶着楚瑶的手却越发收紧。 「你别着急,我现在就派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让人想办法把岳母救出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楚瑶的手指紧紧抠在魏祁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这封信是半个月前发出来的,就算我们现在派人过去,最快也要二十来天才能赶到,加起来就是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怎么来得及啊!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里涌了出来,她仿佛听到魏祁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但那声音忽远忽近,她怎么都听不清。 直到肩膀都被人捏痛了,她才终于稍稍回过了神,看到魏祁指着那封信焦急对她说着:「你看清楚啊!看清楚啊绵绵!」 「这上面写着夫人暂时安全,只是被楚滔困于宫内不得出!」 「楚滔伪造诏书自立为王,按理说岳母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他杀了你父亲却没有杀岳母,说明他还有所图啊!」 「有所图就不会轻易对岳母动手,还来得及!来得及啊绵绵!」 来得及…… 来得及…… 楚瑶颤抖着将那封信又接过来看了一遍,见上面果然写着魏祁说的那几句话。 与此同时,另一封信又被人匆匆送了进来,亦是从楚国寄来的。 「给我!」 不待下人上前,楚瑶便站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信抓了过来,颤抖着拆开。 信是孟无霜写来的,内容与上一封无异,但最后多加了几句。 「未能及时保护好夫人,父亲与我均甚感惭愧。绵绵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将夫人救出来,你在魏国不要着急,切记徐徐图之,莫要着了楚滔的道。」 他上次离开时已经称呼楚瑶为公主,这次信中又唤了她的乳名,可见是想安抚劝慰她,让她冷静下来,不要担忧之下失了理智。 然而楚瑶看过信之后的确是冷静了下来,但是一冷静脑子就转的飞快。 「父亲已死,母亲对楚滔而言应是无用,但他却留下了她……」 「留下她,就是还想用她来达到什么目的。」 「牵制孟氏一族,还有……我!」 对!还有她!不然孟表哥不会在心里说让她小心不要着了楚滔的道! 呼吸陡然一紧,楚瑶猛地转头看向青青:「收拾行装,即刻前往楚国!」 「公主!」 「绵绵!」 魏祁一把抓住楚瑶的肩,将她再次强行转向了自己。 「楚滔现在或许就等着你过去呢!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跑了去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那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楚瑶忽然间嘶喊出声,声音尖锐的几乎划破了嗓子,红着眼睛一把将他的手挥开。 「明知道他留着母亲是为了等我过去,我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待在这里吗?」 「那是我母亲!是我母亲!!」 她从来没有大声跟魏祁说过话,即便是当初关系不好的时候,也只是不大理会他,从未扯着嗓子跟他争吵过。 魏祁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瑶,一时间愣住了,险些被她从身边跑了出去。 然而眼看着楚瑶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还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你冷静一点儿!冷静一点儿啊绵绵!」 他大声说着,可楚瑶根本听不进去,疯狂的挣扎着,挥动的手臂不停砸在他的身上脸上。 青青在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间见到魏祁脸上出现几道血痕,吓得惊呼一声:「啊!血!」 这一声让魏祁与楚瑶同时停了下来,魏祁紧张的握住了楚瑶的手:「绵绵你没事吧?是不是指甲劈了?疼不疼?」 他看着她指尖儿的血迹,满脸担忧。 楚瑶却看着他脸上的血痕愣住了,旋即泪流满面,趴在他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疼啊,她一点儿也不疼啊,受伤的明明就不是她啊。 魏祁见过楚瑶哭,但从未见过她这般失声痛哭。 据说当初他受伤晕厥的时候,楚瑶以为他死了,也曾这样失声痛哭过,但当时魏祁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记得,醒来后甚至一度觉得大家是骗他的。 他印象里的楚瑶向来是隐忍克制的,就算是哭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的这么难看。 何况那时他们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般亲密,他不觉得她真的会为了他哭成那样。 但现在他却有些信了,最起码他知道,原来他的绵绵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会哭的像个孩子。 什么克制隐忍,都是情绪还没达到崩溃的边缘。 他因为她的哭声而感到心口一阵抽痛,不由跟着红了眼眶,一边轻轻拍抚着她一边柔声开口。 「楚滔既然留着岳母,就证明岳母对他而言还有用处,那他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对岳母出手。」 「何况你之前还派了一万穆家军帮助楚国一起攻打周国,这一万兵马现在也还留在楚国境内,楚滔肯定也会担心他们因为你而与楚国反目,到时候闹起来就算不能将楚国如何,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何况一万人的兵力对于楚国而言不算是个小数,我想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手。相比互为仇敌,他肯定更希望宁安寨能继续襄助楚国,毕竟宁安寨的兵马可不止一万。」 「所以我觉得,与其说是牵制孟氏,他更想牵制并掌控的人其实是你。」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证明他确实是为了等你才留着岳母的。那么你就更不该这样急慌慌的跑去,不然岳母只会更加危险!」 扣留楚瑶肯定比扣留孟氏的用处更大,有了前者,他们又何须再继续留着后者。 楚瑶的身子因为哭泣而不断发抖,但哭声终于还是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小了下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阿祁……」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强势和镇定,只是靠在他怀里流泪低语,寻求着他的帮助。 v第十六章[10.02] 魏祁将她从怀中扶了起来,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你若信我,现在就先好好地洗把脸休息一下,我去安排人给你收拾行李以备不时之需,等确定楚国的形势之后再作安排,好吗?」 楚瑶点点头,在青青的搀扶下茫然无助的去净房洗漱了。 魏祁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门前才转过身,再次将楚国送来的两封信看了一遍。 他敢肯定,楚滔此举一定是为了拿捏楚瑶。 孟氏一族在楚国虽也举足轻重,但还不到能凭一族之力与楚氏王族抗衡的地步。 而楚瑶不仅手握宁安寨兵马,更是他们魏国的世子夫人。 楚滔在赌,赌楚瑶不仅能影响宁安寨,更能影响他们魏国。 赌楚瑶并不像楚沅以为的那样与他们魏国面和心不和,而是颇受魏国看重,与他这个世子鹣鲽情深。 不巧的是,这一切真的被他赌中了,拿捏了楚瑶,就等于同时拿捏住了宁安寨和魏国。 而楚滔想要的,正是这样。 「该死!」 魏祁暗骂一声,紧紧握住了拳。 …… 早些时候,楚国。 柳氏在凤栖宫中拉着孟氏的手,满脸焦急地道:「夫人!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孟氏却没有动,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我不走,你自己走吧,记得将我交给你的东西带好。」 「夫人!」 柳氏急的直跺脚。 「您不走,我带着那些东西逃出去了又有何用!只要您在楚滔手里,公主行事势必有所顾忌,到时就算有再多兵马也没用啊!」 孟氏嗯了一声,喃喃低语:「你说的没错,我在这里,绵绵总是有所顾忌。」 「所以,夫人,我们快走吧!」 孟氏却仍旧摇头:「我的绵绵,注定与寻常女子不同,是要成大事的。」 「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颇多苛责。魏楚相争,楚国必败,届时绵绵身为我楚国外嫁之女,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定会受人指摘。」 帮了魏国,世人会说她女生外向,不顾自己的母国。 帮了楚国,世人会说她不守妇德,出嫁了还只顾着娘家而不顾夫家。 哪边都不帮,这两种说法便都会冒出来,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她为什么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她明明那么乖,那么听话……」 柳氏红了眼睛:「夫人,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的,自己行着豺狼事,却满嘴仁义道德的要求别人。」 「这样的人……跟他们是讲不清道理的!」 「可是不该啊,」孟氏喃喃,「我的绵绵,不该受这样的苦啊。」 她说着缓缓站了起来,视线投向窗外。 「我这一生,没能为绵绵做过什么。当初拦不住她被送往大燕为质,后来拦不住她被嫁往魏国联姻。那如今……就让我尽一尽做母亲的责任,为她挡住这些流言蜚语吧。」 柳氏不明白孟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看出了她眼中的坚决,知道自己怕是怎么劝,她都不会走了,索性也跟着留了下来。 「你这是何苦呢,」孟氏道,「你还年轻,离开这里随便换个地方便能开始新的生活,何必跟我一起留下。」 柳氏摇头,断然拒绝。 「当初若不是孟小将军救了我,我早该死了,又何谈什么新的生活。」 「我虽只是个寻常女子,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做人要信守承诺。既然我答应了孟小将军进宫陪着您守着您,那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您不走我也绝不走。」 孟氏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 「可笑楚沅一国之主,竟还不如你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子。」 那个答应了她绝不纳妾的人,那个答应了绵绵她的婚事让她自己做主的人,最终死在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手里。 而楚滔之所以会轻易得逞,是因为在与他喝酒的时候骗他说自己近来得了一颗两手合抱才能抱住的夜明珠。 楚沅十分好奇,又拉不下面子让他直接把这颗夜明珠送给自己,便说回头去他府上看一看。 后来他按照约好的日子去了楚滔府上,为了能看清这颗珠子,在他的安排下走进了一间光线昏暗,窗户全部被封死的房间。 房中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木盒,待房门被关上以后,木盒打开,楚沅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盒子。 他回头问楚滔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开口,自己的脑袋便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了盒子里。 楚滔得手之后,自己坐着楚沅的马车回了宫,楚沅身边早已有人被他买通,宫中也已经做好相应的安排,不过瞬间便掌握了整个楚宫,可见此前筹谋依旧。 孟氏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他知道楚沅是被楚滔骗了。 「这或许便是欺人者人恒欺之吧……」 她笑了笑,目光从凤栖宫的窗户望了出去,之后又转头看向柳氏。 「你若不走,便与我一起演一场戏吧。」 柳氏应诺,听她细细说来…… …… 楚滔入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伪造了一份诏书,盖上楚沅的印章,证明是他自己禅位于他。 第二件事便是寻找兵符,企图将楚国兵力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一番搜寻之下却发现兵符不见了,那些至关重要的,掌握着楚国最紧要的几支兵马的兵符,竟然一个都没有,全部不知所踪。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孟氏,立刻带人前往凤栖宫,毫不客气的直接闯了进去。 凤栖宫中,孟氏正带着自己的婢女准备离开,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楚沅生前最宠爱的妾室柳氏不知为何也在这里,还跟她争吵了起来,抓着她手里的包裹不放。 「君上生前说要废了你将我扶正的!你宫里这些东西理应都是我的!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说着硬要将她手里的东西扯过来,边抢还边指使自己带来的宫人:「你们将这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不能便宜了这老贼尼!」 v第十七章[10.02] 孟氏身边的人跟这些人撕扯在一起,你争我抢,场面好不混乱。 楚滔蹙眉,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隔着围墙的镂空雕花盯着孟氏紧紧抓住的那个小包裹。 这宫里这么多东西都被抢去,孟氏却似乎混不在意,只抓着这个包裹不放,那里面放的,难不成是…… 他正想着,向来端庄得体的孟氏忽然急了眼,一巴掌扇在柳氏脸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抢东西!」 柳氏被她打的身子歪了一下,旋即冷笑一声,尖声道:「抢你的东西怎么了?你的男人我都抢得!抢这些又算什么!」 「要不是他忽然死了,你这国主夫人的位置也是我的!」 说着还啐了一声:「真是晦气!早知道他是个短命鬼,我当初还不如直接跟了楚二爷,也好过现在要这么狼狈的逃出宫去!」 话音落,趁着孟氏不注意又去抢夺她手上的包裹。 孟氏却护的死紧,一把将包裹护在了自己怀里。 楚滔双目微狭,猛地绕过围墙奔了过去,上前几步便要将那包裹夺过来。 孟氏大惊,转身便往回跑,脚下却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手上包裹落地,发出几声脆响。 楚滔一惊,一把将她拉开,把那小包裹从地上拎起打开,见其中果然是丢失的兵符。 但是不知是孟氏刚才这一下摔的太狠,还是刚才她与柳氏争夺中里面的兵符相互磕碰已经碎裂开来,打开后几乎没有几个完整的,多少都有一些损毁。 「该死!」 楚滔咬牙,一怒之下当场拔刀便欲杀了孟氏。 孟氏受惊之下大呼出声:「你杀了我绵绵不会放过你的!」 楚滔是楚瑶的二叔,自然知道绵绵是她的乳名,闻言动作一滞。 他的确是不想杀了孟氏的,因为孟氏对他而言还有用。 但他又怕孟氏即便活下来也不配合,反倒给他添更多麻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 孟氏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立刻又说道:「绵绵向来与我亲近,当初若不是为了我,她根本不会嫁去魏国!若是让她知道是你杀了我,她定会让宁安寨和穆家军对楚国发兵的!到时候你休想安安稳稳的当你的国主!」 口中说着威胁的话,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和慌乱。 害怕啊…… 知道害怕就好。 楚滔收回了手,刷的一声将刀收入刀鞘,让人将孟氏带了下去,这才又心痛的看着那些被摔坏的兵符。 这些兵符之前一直被楚沅收在手里,他并未见过,也分辨不出真假,而且即便要分,也要拿到兵符的另一半,合符之后再来分。 因为每个兵符都有自己的阴阳印、纹理、暗记、阴契、密缺,不对比另外半个,看一眼两半是否能完全契合,他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看孟氏刚才护这包东西护的这么紧,想来应该是真的。 毕竟他是忽然逼宫,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去临时伪造一份假的出来。 「大人,这兵符碎了,我们该怎么调动那些兵马啊?」 楚滔伪造禅位诏书,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取代楚沅的位置,让外人说不出二话来。 哪怕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清楚他这国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但只有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就不好公然反对他。 因为诏书虽是他自己写的,但用的纸和印都是真的,总不能因为不相信楚沅会禅位,就站出来说他谋反吧。 要知道魏国可就有现成的例子,如今的魏国国主不就是从他大哥手里接过的国主之位吗?他那大哥膝下亦是有儿子,还不是一样把国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弟弟?那为什么到了他们楚国就不行了? 可是当初的魏国国主是将兵符等物都一起托人交给了魏延的,如果楚滔只有诏书而没有兵符,怎么都会低人一头,不好对外解释。 楚滔皱着眉头面色沉沉,恼怒之际柳氏忽然跪行过来,哭得梨花带雨。 「君上,孟氏那贱妇不满先王禅位于你,想带着兵符投奔已经出嫁的珍月公主,我听闻消息后赶忙过来拦住她,没想到……没想到她一怒之下竟把兵符摔碎了!」 她说着低头垂泪,衣襟不知是不是在刚才与孟氏的拉扯中松开了,露出肩头一片莹白肌肤。 楚滔眸中一亮,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幕僚。 那幕僚亦觉得这个说法甚好,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假的,但最起码说的通! 只要说的通,那一切就没问题了! 遂赶忙退下安排。 楚滔笑了笑,俯身勾起柳氏的下巴:「你到有几分聪明劲儿。」 只是听他们说起这是兵符,便急中生智想出这么个说辞,虽然也不见得多好,但能解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她叫他君上。 有眼色,又有几分小聪明,容貌更是不必说,难怪大哥生前对她如此偏爱。 楚滔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看了眼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衫,轻笑一声。 「回扶柳宫去,老老实实待着。」 这就是不打算杀她,甚至想把她留在身边的意思了。 柳氏面上一喜,娇嗔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临走前手指状若无意的划过楚滔的掌心,轻挠了一下。 楚滔哂笑,若非自己现在还有正事,估计就要先把她带到床上去了。 不过不急,反正……如今这整座楚宫都是他的了! 当初那个傲慢自大的大哥说将来赏赐给他的地方,如今他自己亲手夺过来了! 楚滔走出凤栖宫去,进入当初楚沅与朝臣们议事的正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着场下,心情一片明朗。 果然,自己的和别人的就是不同,坐在这里和站在下面的感觉亦是不同。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对坐在这里的人行礼,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猜测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因为他自己,坐到了这里! 无论背地里做了多少阴私勾当,明面上的事楚滔全部遮掩过去了,再加上楚氏族人的支持,他顺利登上了国主之位。 楚滔成为国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兵马。 他用从孟氏那里抢来的兵符中尚且完好的一块试着调动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确定这些兵符是真的的同时,也向众人证明兵符确实在他手里,只是有一部分不小心毁掉了。 v第十八章[10.02]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除掉楚沅留下的两个庶子,以绝后患。 于是没多久,宫中忽然有个小内侍生了天花,之后接连好几个都被传染,其中就有人是伺候楚九郎和楚十一郎的。 两个庶子染了天花之后很快就死了,对外说是病死的,知情人却非常清楚,宫里根本就没生什么天花,所谓的天花是楚滔找人用药装出来的。 从楚滔逼宫的时候起,孟氏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活不成了,但是也没想到楚滔会这么快就动手。 大概是好不容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怕出了一点儿纰漏再被人抢回去吧。 孟氏在这短短半个月内憔悴了许多,楚滔虽然没有为难她,但是自然也不会如何善待她,她鬓角不知何时就生出了几丝白发。 婢女给她梳头时红了眼睛,她笑了笑没当回事。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你又何必感怀。」 「何况我现在起码还活着,不像那两个孩子……」 她说到这儿轻叹一声,看着铜镜愣了片刻,喃喃道:「我现在忽然有些庆幸,还好我没有生下儿子。」 不然今日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 她同时也庆幸,还好楚瑶已经嫁了出去,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楚滔怎样磋磨。 楚滔谋反虽是突然,但能够一举成功,且获得楚家一众人支持,并将事情在短时间内处理的这么圆满,可见是早有二心了。 只是不知先起了这心思的到底是楚滔还是楚岱山,又或是其他人。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只要坐在王位上的不是楚沅,她和她的绵绵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即便是楚沅坐在那儿的时候,她和绵绵过的也并没有多好,只是换了别人会更差而已。 尤其是楚岱山,对绵绵早有不满,若是让他找到机会整治绵绵,还不定会想出什么过分的法子。 孟氏正想着,便有人来报,说是夫人带着二娘子等人来了,有事要见她。 往常楚国能直接被称为夫人的,只有孟氏。 但如今楚滔才是国主,夫人自然指的也不再是她,而是楚滔的夫人吴氏。 孟氏蹙了蹙眉:「不见。」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楚二娘的声音。 「大夫人呢?怎么还没出来?不知道我母亲来了吗!」 孟氏身边的婢女恼怒非常,想要出去训斥他们,被孟氏伸手拦了下来,摇了摇头,终是梳好头换了身衣裳出去了。 「大嫂。」 吴氏笑盈盈地看着孟氏,面上仍旧谦和恭敬,但是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对她施礼,甚至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二弟妹来了。」 孟氏亦是笑着打招呼,却没有称呼她为夫人,而是仍像往常一般按辈分称呼她。 吴氏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的楚二娘先开了口。 「大伯母」,她隔着面纱说道,「您现在该称呼我母亲为夫人了,而不是二弟妹。」 吴氏假做沉了脸,嗔了她一眼。 「二娘,怎么说话呢!咱们一家人称呼什么不都是一样的?」 楚二娘却一本正经地道:「母亲,无规矩不成方圆,父亲初登王位,正是要立规矩的时候,不然以后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他为人亲和,仗着自己以前的身份就有恃无恐?」 她特地强调了以前两个字,言中之意再清楚不过。 孟氏却像没听到似的,不仅没接她的话茬儿,还转身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之后像是自己仍是楚夫人似的,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坐。」 吴氏脸上笑容一僵,却也不好把她从那个位置拎起来,只能忍气吞声的坐了过去,同时将想要发作的楚二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孟氏让人给他们上了茶,按理说该问他们的来意了,却转而又看向了楚二娘,视线隔着面纱落到她脸上的疤痕上。 「许久未见了,二娘脸上的疤好些了没?」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楚二娘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起她这疤痕,却被孟氏就这样直愣愣地问了出来。 偏偏孟氏问完之后还不够,又道:「你大姐前些日子刚从魏国给我送了些药膏过来,说是美容养颜的,在祛疤这方面也有良效,你若不嫌弃,待会儿我让人给你装上一点儿,你带回去试一试,看管不管用。」 楚二娘气的脸都青了,即便隔着面纱也能看出她恼怒的样子。 「不劳大伯母费心了!我现在已经贵为国主之女,要什么没有?珍月送来的那些东西,您自己留着就是了!」 孟氏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算了。」 她是长辈,自然不会一直跟一个小辈争口舌上的高低,讥讽她几句也就算了,这才转头看向吴氏。 「不知二弟妹来找我所谓何事?」 吴氏带着楚二娘来本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出出气,把当初从珍月那里受来气在孟氏身上找回来,以弥补自己女儿这些日子所受的苦。 谁知道这孟氏如今都成了阶下囚了,竟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若非留着她还有用,吴氏真想现在就直接让人把她赶出去。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笑道:「是这样的,大嫂你也知道,这些年楚宫一直没怎么修缮过,包括这凤栖宫也是。」 「如今君上将这后宫交给了我,让我将四处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一番。」 「这其他地方我都安排好了,只是这凤栖宫……」 她说着抬头看了孟氏一眼。 「因为大嫂你住在这里,所以一直没动。」 「我今次来是想跟大嫂商量一番,看大嫂是不是能先搬到秋水苑去住?也好将这凤栖宫腾出来,方便工匠动工。」 至于等修缮好之后是不是还让她搬回来,她并没有说。 没说,那就是没有这个打算了。 也就是说,她这次来,是想把她从这里赶出去的。 孟氏听了也不恼,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二弟知道吗?」 二弟就是楚滔,如今的楚国国主。 孟氏不仅不尊重她,也不尊重楚滔,吴氏心中更加气闷,却又不得不挂着得体的笑。 v第十九章[10.02] 「君上既然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我,那我怎好在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再去找他?还望大嫂体谅才是。」 孟氏放下茶杯,抿唇轻笑:「那我劝二弟妹还是派人去问一问吧,我的事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魏国世子夫人的岳母的事可不见得是小事。」 吴氏脸上的笑再次僵住,深吸一口气,道:「好,那我便先差人去问问。」 说着也不起身打道回府,而是直接让下人现在就去问,不然就这么被打发回去,她也太丢人了! 何况孟氏现在可是他们的寡嫂,凤栖宫又向来是楚国国主夫人居住的地方,让她在这里多住半个月已经不错了,总不能还让她一直住在这儿吧?那外面的人知道了会传成什么样啊? 吴氏深信楚滔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结果派去的下人半天才回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氏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所以呢?你就这么回来了?」 那下人嗫嚅:「奴婢……奴婢不敢打扰。」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 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东西! 「再去!就说事情紧急,非见君上不可!」 那下人应诺,战战兢兢的又要向外走,却被孟氏叫住。 「你再去的时候,就说是我有事要找他,他自会来的。」 话音落,吴氏面色更难看了。 自己的夫君自己找不来,别人一觉就来了,这算怎么回事? 下人应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出门后直奔扶柳苑。 扶柳苑中,楚滔正压在柳氏身上,紧紧的跟她贴在一起,身子不停的耸动着。 女子娇媚的声音和妩媚的眉眼让他欲罢不能,喘息着不愿停下。 难怪楚沅生前这么宠爱她,孟氏美则美矣,却端庄淑丽,在床上肯定不会这么放得开,什么淫词浪语都能说得出,什么羞人的花样都愿意做。 而其他的妾室就算愿意,容貌身段又远不及柳氏,肯定没法比。 楚滔得了楚沅的天下,又得了他的女人,身心都得到巨大的满足,挞伐柳氏的时候尤其觉得舒爽。 谁知他正在兴头上,门外却有人传话,说是吴氏派人找他。 他将人打发了,结果过一会儿又有人来了,这次却说是孟氏有要事见他。 楚滔这些日子故意一直晾着孟氏,不虐待她却也不理会她,就是想让她悬着心害怕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他处理完其他的事情再去应付她,这样才好拿捏她。 而且到时魏国那边估计也得到消息了,他可以根据魏国的动向再做进一步的决定。 谁知他还没去,孟氏就等不及了。 楚滔笑了笑,最后在柳氏身上动了几下,起身擦拭穿衣离开了。 出门却发现来传话的仍是吴氏的人,眉头不禁一簇:「夫人去了大嫂那里?」 下人点头应是,楚滔暗骂一声,眉眼更沉,加快脚步向凤栖宫走去,生怕吴氏坏了自己的大事。 到了凤栖宫内,得知吴氏的来意,松了口气,正欲对孟氏说什么,却听她率先开口。 「我可以从凤栖宫搬出去,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 楚滔轻笑:「大嫂觉得,你现在还能跟我谈条件?」 孟氏面色似乎有些紧张,但扬着下巴不肯退让。 「我不能,但是我女儿能。」 倒是很清楚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楚滔勾唇笑了笑:「那大嫂先说说看,有什么条件?」 「我要给绵绵写封信。」 自从楚滔进宫,就将孟氏完全隔绝了起来,无论是柳氏还是楚瑶留下的人都再也无法接触她,更不用说帮她带什么书信出去。 楚滔想了想:「可以,不过要我看过之后才能寄出去,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信里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孟氏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孟氏当着楚瑶的面写了一封信,信里并没有说楚滔谋反的事,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到他,只是表达了身为人母的思念,以及告诉楚瑶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挂心。 楚滔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将每一行的起始和末尾,以及斜向穿插有可能连城句子的地方都看过了,确定没有藏头藏尾的传达什么不该传达的消息,这才嗯了一声又将信还给了她。 孟氏随手取过一个信封又写上珍月亲启的字样,落了自己的款,要将信塞进去。 一旁的楚二娘却似乎想起什么,站出来道:「等等。」 说着转头对楚滔道:「父亲,那信封也要好好地查看一番才是!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什么!」 「而且我听说有些纸墨特别处理过,字写上去根本不显,要对着烛火映照烘烤,或是浸上水之后才能显现出来,您可小心别让人钻了空子!」 楚滔愣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转头对孟氏笑道:「大嫂别觉得不高兴,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你也知道,你那女儿……可的确不容小觑。」 孟氏脸色有些不好,他也没有在意,当即让宫人端了个烛台过来,将上面的灯烛点燃,然后拿起孟氏已经写好的书信,将信纸信封都烘烤了一番,半晌也没见到什么异状,这才放了下来。 孟氏冷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对着他放回桌上的书信就泼了过去。 墨迹晕染,信纸信封都没能幸免,片刻便只余一团分不清字迹的墨渍,别说是显现出什么特别的字迹了,就是原本的字迹都看不清了。 「这下二弟该放心了吧?」 她说着让婢女擦拭了桌子,又重新取过一个新的信纸和信封,欲动笔重写一封的时候,又抬头看向楚滔。 「要不二弟来给我选纸?或者另给我备些笔墨纸砚?免得我做什么手脚。」 说到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楚二娘身上,责备的意思明显, 楚滔留她还有用,现在并不想跟她的关系闹得太僵。 加之刚刚楚二娘也是临时起意才说了那么几句话,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想到,孟氏就更不会想到了,没道理提前做什么手脚,故而大度的抬了抬手道:「大嫂随意。」 孟氏鼻端发出一声轻哼,视线从楚二娘脸上收了回来,提笔将刚才的信重写了一遍,装进信封交给了楚滔。 楚滔接过,表示自己一定会让人把这封信送到楚瑶手里,之后便带着吴氏和楚二娘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孟氏起身回到内室,直到内室的门关上才松了口气。 v第二十章[10.02] 她早已想好待楚滔来的时候要跟他讨价还价写封信给绵绵,只是的确没料到楚二娘会忽然开口说那样的话。 不过好在她料到了楚滔或许会怀疑,故而准备了好几个一样的信封。 除非楚滔真的谨慎到亲自给他准备信封,否则无论他最终选了哪个,都是一样的。 …… 信送到楚瑶手里的时候,她与魏祁已经在路上。 楚滔谋反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但这都是内部消息,没有任何证据,明面上的事楚滔处理的很好,最起码让人无法直接找到反击的理由。 抓不到把柄,贸然行事只会让魏国和楚瑶受天下人指摘。 魏祁是无所谓,但楚瑶不行,她是楚国的外嫁之女,一旦和楚国反目,天下不知多少人要戳她的脊梁骨。 魏祁不愿她背负这样的责难,所以一直把她看的紧紧的,不让她贸然出手。 因为他知道,为了孟氏,楚瑶是可以不顾什么名望声誉的,冲动之下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好在这段时间楚瑶听了他的劝,再加上楚国那边传来消息,确定孟氏暂时的确是安全的,所以楚瑶虽然担心,但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而是按他所说的先前往魏楚两国边境,在距离楚国最近的地方驻扎下来。 如此一来,既可以对楚国施压,让他们知道魏国重兵压境,不敢轻举妄动伤害孟氏,而楚国那边有什么消息,也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来,路上少耽搁一些时间。 只是没想到,孟氏在信里,却说让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楚瑶收到孟氏的信时,只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就知道这信一定是楚滔看过之后才寄来的,母亲不可能给她传达什么消息。 略一思索,她便找来一把剪刀,把信封沿着边缘齐齐整整的裁开,将信封内侧朝外摊开放在了桌子上,用烛光映照着在底部的地方寻找着什么。 果然,最靠下的位置有几处比信封颜色稍微深一点儿的字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因为与信封本身的颜色太相近了。 而写字的这面原本是包在信封里面的,又是最靠下的位置,除非是将信封拆开,否则直接从外向内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这还是楚瑶当初一时无聊,与孟氏聊天时说到的事。 说是在大燕的时候,她要选一些耳力目力及武艺等各方面都极好的人为自己所用,周先生教她的一个法子。 周先生说,有些人看上去很正常,眼神与常人无异,但保不齐有没有一些小毛病,比如目力虽远,但是对颜色的分辨却有些小差错。 这种人平日里还没什么,真要用的时候不小心出了错,便可能是大错,所以便教了她一些法子,能尽可能的将其筛选出去。 用相似的颜色在与之颜色相近的地方写字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不仅能筛选出那些不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人中还能挑出眼神儿特别好的。 楚瑶当时不过是顺嘴一提,刚刚见孟氏给她写的信里没什么东西,又觉得她不会千里迢迢想尽办法只写这样一封信给自己,便忽然想到了此事。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信封内侧的这行小字。 「让楚滔带我到黄谷城见你。」 黄谷城是一个地理位置比较微妙的地方,不仅是魏楚两国的交界,与赵国亦是接壤,形成了一个交岔地。 虽然魏祁与楚瑶现在改道去那边也很方便,但是却不明白孟氏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离魏楚赵三国都太近了,而且离楚京也不如他们原本要去的那里近。 「或许因为是三国交界,所以岳母觉得楚国不敢轻轻举妄动,做出不利于我们的事情?」 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赵国渔翁得利。 可是也不大应该啊,赵国式微,虽然在近期对燕的战争中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也没胆子敢同时占楚国和魏国的便宜。 别说赵国了,就是因为大旱而举步维艰的周国如今都不敢。 楚瑶也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按照孟氏所说的去做。 因为这是孟氏好不容易传递给她的消息,她相信她一定是有她的打算。 在无法联系上她,不能确定事态发展的时候,按照其中一方定好的路线去走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对方是有准备的,总好过他们都被楚滔牵着鼻子走。 只是现在的楚瑶,并不知道孟氏准备做什么。 …… 楚滔一直在等魏国那边联系自己,只有沉不住气先联络他的时候,才能证明孟氏的价值。 事实证明,之前让孟氏写封信给楚瑶是对的,楚瑶收到信后果然没过多久就给他送来消息,约他在黄谷城见面,要求他必须带上孟氏,只有确保孟氏安全,她才愿意和他谈条件。 「黄谷城。」 楚滔喃喃,蹙了蹙眉:「怎么选在这么个地方?」 有人低笑,说出了跟魏祁一样的猜测。 楚滔轻嗤一声,满眼不屑。 且不说赵国敢不敢,就算敢,他也没打算让人带孟氏出城去见楚瑶啊。 要么楚瑶自己带人入城,要么就远远地隔着城门看一眼。 他可不会那么傻,把孟氏亲手送出去还给楚瑶。 「那君上,这次派谁带孟氏前往?」 有人问道。 楚滔想了想,犹豫间楚岱山却亲自上前,说愿意亲自带孟氏去黄谷城。 他一把年纪,长途跋涉其实并不妥当。 但要说合适,还真没人比他更合适。 毕竟魏国那边是魏世子和珍月亲自前来,他们这边不派个年长又有威望的,难免让人觉得不看重此事,而且也镇不住对方。 再者楚滔如今跟楚岱山等人关系紧密,很多事情也只有楚岱山他们知道,别人并不清楚,就是去了也无法很好的处理这件事。 所以最终楚滔还是同意了让楚岱山带孟氏前往,没几日便启程,向着约定好的黄谷城去了。 黄谷城四周都是一片沙地,草木不生,所以十分空旷,也难以隐藏身形,更遑论偷袭。 要攻城就只能光明正大的攻,想偷偷摸摸的搞什么小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瑶与魏祁提前上路,所以比楚岱山等人早到了一些时候。 直到他们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半个月之久,楚岱山一行人才姗姗来迟。 孟氏是楚国的筹码,他们自然不会直接带孟氏出城去魏国大帐中,不然万一人被抢走了,他们岂不是白谋划了这么久。 v第二十一章[10.10] 所以最终只有楚岱山带着一队兵马,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进入了魏军大营。 魏军大营就驻扎在离黄谷城不远的地方,两万兵马严阵以待,说是谈判,却也做出了随时攻城的架势。 楚岱山看到魏国如此大张旗鼓,轻笑一声,心中十分满意。 动作越大,就说明孟氏对他们越重要。 对他们越重要,他们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人在他们楚国手里。 楚岱山十分自得的向魏祁与楚瑶的营帐走去,心中丝毫没有畏惧忐忑。 第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道理谁都懂,何况他们楚魏两国现在可还没交战呢。 第二,他是楚瑶的长辈,楚瑶又是亲自在这里,她若不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把他送回去,势必要受天下人指摘,料想她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孟氏还在黄谷城里呢。 故而楚岱山可谓是有恃无恐,一路扬着下巴神情桀骜的走进了营地中最大的一间营帐。 楚瑶与魏祁坐在上首,看到帘子掀动,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 楚岱山第一眼看到的是魏祁,只觉得这少年似乎比两年前长开了许多,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干练,和隐藏在平和外表下锐利的棱角。 多好的孩子啊,被魏国寄予厚望的世子啊。 可惜……竟然被一个女人绊住了手脚! 如若不是为了楚瑶,他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又何必驻扎两万兵马在这里? 魏国对周的战事明明形势正好,他却放下大好的战局为了楚瑶的母亲跑到这儿来,还平白浪费两万兵力和无数粮草。 这件事他明明可以不管的,反正楚瑶已经是外嫁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国和孟氏按理说都与她无关了,她若非缠着魏国帮她,那就是不守妇道。 魏祁作为魏国世子,楚瑶的夫君,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最多被说一句寡情,但站在大义上却没有任何错,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可他偏偏就管了,还由着性子将所有事情都放下,专门陪楚瑶跑了一趟,可见已经被她迷惑! 当真是美人泪英雄冢,这种被女人所惑的男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不过这对他们楚国而言却是一件好事,魏世子多软弱滥情,他们就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楚岱山如此想着,视线便转到了楚瑶身上,看着那张往常厌恶至极的妖媚嘴脸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迷惑了魏国世子,这就是件好事! 他笑着跟魏祁打了招呼,又对楚瑶道:「好久不见了,珍月,你近来过得可好?」 说话时慈眉善目,做出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亲切样子。 楚瑶却根本就没搭他的话茬儿,沉着脸直来直去地问道:「我母亲呢?」 楚岱山顿了顿,心道人在我们手里你还敢跟我横眉竖眼,是不想你母亲好了吧? 不过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眯眯地道:「孟氏就在黄谷城里,不过这城外风沙太大了,故而就没带她出来。」 「你若想见她,待会儿可以让她在城楼上露个面,远远地打个招呼。」 魏祁心中冷笑,这么远的路都走过来了,最后这么一段距离难道还怕风沙大吗? 楚国这可真是有恃无恐,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了。 他也懒得跟这个叫什么楚岱山的糟老头子绕弯子,直接道:「不瞒楚大人所说,我与珍月此次前来,是想接岳母到我魏国颐养天年,不知贵国可否将在下的岳母送过来,让我们护送她到魏京休养?」 「贵国若有不便的话,我们派人过去迎接也可以。」 他末了又加了这么一句。 楚岱山心中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两个奶娃娃说话,幼稚而又可笑。 但他还是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道:「这怎么可以?」 「自古嫁女嫁女,嫁的只有女儿,哪有连女儿的娘家母亲都一起送到夫家的道理?传出去岂不遭人诟病?」 「再者说我国君上刚刚登上王位,正是人心所归的时候。这时将孟氏送到你们魏国,岂不让人以为他甫一登位便苛待大嫂,将孟氏赶出了楚国? 「这于我国君上的声誉大大不利啊,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我才是。」 魏祁面色微沉,还欲再说什么,楚瑶已经先一步开口。 「到底要怎样才肯把我母亲还给我,你直说吧。」 楚岱山怔了一下,看了看魏祁又看了看她。 「珍月说笑了,有什么还不还的?孟氏本就……」 啪! 楚瑶一掌拍在了几案上。 「不要以为母亲在你们手里,你们就可以有恃无恐。」 「说来说去你们现在手上握着的也只有我母亲这一个筹码而已,她若有什么损伤,你们也就无法再和我谈条件。」 「所以哪怕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你们轻易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我大可以等攻下周赵燕三国之后再胁迫你们把她交出来,到那时你们也不敢不交。」 「现在趁着我还有意愿跟你们谈,就说点儿实实在在的,别跟我打机锋!」 「不然我若反悔了,你们就等着将来自己把人给我送回来吧!」 楚岱山是带着胜者的姿态来的,想象中怎么也该是这两个小辈对自己低声下气才是,谁知道珍月这丫头竟还如此牙尖嘴利!这时候了竟还敢跟他叫板! 他轻笑一声,道:「珍月这话说的太早了吧?魏国如今虽然在战事上确实略胜一筹,但最终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谁攻下谁这样的话,可不能太早下定论啊。」 「那不然呢?」 楚瑶反问。 「如若不是我魏国获胜,你以为其它几国还会在意我母亲的生死吗?」 「你们留着我母亲能威胁的也只有我而已,所以你们最好也盼着最后获胜的是我魏国,不然……其它几国的铁蹄可不会因为顾忌什么而在城外停留不前。」 楚岱山噎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旋即心中因为这短暂的动摇而有些恼怒,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散,暗道又差点儿着了她的道,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他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又怎知在不久的将来,不是我楚国铁蹄攻破其他诸国的城门呢?」 楚瑶大笑两声,再看向他时眸光更冷,语气轻蔑:「就凭你们?」 v第二十二章[10.10] 说着将楚国的兵力娓娓道来。 「楚国全国上下所有兵马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万,其中六万都是普通民兵,平日里几乎从无训练,只在战事紧急召来,可以说毫无战力可言。」 「这么算下来,真正可用的也不过十二万而已,这十二万还良莠不齐,战力如何不可一概而论。」 「其他诸国最精锐的兵马都在边关,楚国却将最精锐的三万人放在京城附近,一部分充当京卫,一部分留在东西大营。」 「这三万人原本是把锋利的刀,这些年却久未打磨,始终居于京城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看似荣耀非凡,是否能像当初一般上阵杀敌还未可知。」 「减去这三万人,再加上驻扎在各地不可轻易妄动的兵马,楚国能随时调动的兵马也不过五万!」 「凭五万人,别说周燕两国,能拿下赵国都算你们厉害!」 楚岱山被他说的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支支吾吾的道:「你……你胡言乱语!我楚国兵马数量,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情连他都不清楚,楚瑶又怎么会知之甚祥? 假的!一定是假的! 楚瑶嗤笑:「不信?那你回去问问楚滔好了!或者直接去问问黄谷城,他们是不是常年驻兵五千,近来才从附近又调集了五千兵马,凑够一万?」 「还有江城,驻兵三千,丘承关,驻兵八千,五僮关,驻兵五千,这些你都可以让人去询问一下,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楚岱山胸口一滞,竟然找不出话反驳。 因为别的地方他不清楚,但他刚从黄谷城来,那里的兵力他却是知道的,的确是刚好一万,其中五千是从别处调来的,为的就是防止魏国这边一怒之下真的攻城。 楚岱山那时还笑,觉得多此一举。孟氏在城中,楚瑶怎么可能下令攻城? 但是攻不攻打是一回事,自己的兵力布防被人完全知道却是另一回事。 这就好像自己在家中关起门来说话,第二天却发现整条街上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他们说了什么。 黄谷城的常驻兵力是多少被人知道或许不稀奇,毕竟楚魏两国边境相连。 但楚瑶连这些日子从别处调来多少兵马都知道…… 还有……还有她说的其它那几处地方,刚好是从黄谷城向楚京所去的方向会经过的几处关隘。 楚岱山心中骤然打了个哆嗦,明白了她言中的威胁之意。 事情在这一瞬间似乎翻了个个,原本准备威胁别人的人反过来被别人威胁了。 楚瑶冷冷地看着楚岱山,眼神像是数九寒冬,让人感觉不到半丝暖意。 我母亲在你们手里,对,我是担心,是着急,但是你们也别太嚣张了。 但凡我母亲有什么不好,楚国于我而言就像周赵等国一般,没什么不同,到时候让你们拿整个楚国来给我母亲陪葬。 觉得我在说笑吗?那有本事你们试一试啊,看看我敢不敢! 她敢,她当然敢。 楚岱山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楚瑶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什么亲族,什么血脉,什么长幼有序孝悌忠信,她若讲究这些,当初就不会为了几个下人把他这个长辈赶出门去。 她看重的只有那么个别的几个人,真正跟她近亲的那几个人,其他的哪怕血脉上跟她再亲近,在她眼中也都是外人,不分亲疏。 但是但凡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她就会拼尽全力去守着,护着,不让对方受半点儿委屈。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笃定拿捏住了孟氏就是拿捏住了她,因为孟氏对楚瑶太重要了。 楚岱山心里有些发慌,却不愿在楚瑶面前露怯,故而扯着嘴角故意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若真是像你所说的这般,那看来我楚国的城防是时候调整一下了。」 「调整?」 楚瑶嗤笑:「左不过这里加一点儿那里少一点儿,一共就那么些兵力,还能如何调?」 嘲笑之意十分明显。 楚岱山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像刚来时那般趾高气昂的跟楚瑶说话,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此次来主要是想带孟氏来跟你们见个面,告诉你们孟氏一切安好,你们不要担心。」 「另外关于穆家军,还希望珍月你能念在楚魏两国仍是盟友的份儿上,让他们继续为我楚国效力。」 其实按照临行前他与楚滔等人商议好的事情,最好是能威胁魏国再让出几城给他们。 虽然他们当时就觉得这可能性不大,不过万一魏世子真的被楚瑶蛊惑了,愿意一再为她让步呢? 那么能要过来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城镇国土这个东西,没有哪个国家会嫌多。 不过看现在这样子,别说魏世子了,怕是连楚瑶都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还是循序渐进先提别的条件好了。 「可以,」楚瑶毫不犹豫地道,「现在的一万人马,可以继续给你们用。」 「但是还像以前一样,这一万人马仍是我自己的人马,不能被楚国收编。」 「而且你们也不能将其分开,一万人就是一万人,不能分为几队安插到你们楚国兵马中去。」 这是防止楚国将这一万穆家军化整为零,将来不用的时候分批击溃。 楚岱山没想到她脑子转的这么快,不过想想又觉得也是,既然早猜到今日要谈条件,她一定是早已想到了应对之法,就比如刚刚甩出楚国的兵力布防来震慑他。 虽然对这个条件有些不满,但眼下楚国暂时也没有将这些穆家军拆开的意思,这个可以等将来再说,故而楚岱山并没有多做纠结,转而说起别的。 「听说宁安寨内还有一些穆家军的兵马,我们最近正好想从那个方向围攻大燕,不知珍月可否给那边的穆家军传个消息,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行事,将大燕边境打开一个豁口?」 这意思就是希望宁安寨中留存的穆家军也能为他们所用。 楚瑶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宁安寨内还有多少兵马?」 楚岱山没有答话,不过照他们的估计,少的话应该还有五千,多的话应该会有一万。 当初大燕派三万兵马围剿宁安寨,结果未能成功不说,还被宁安寨打的落花流水。 要知道大燕兵马亦是战场上冲杀出来的,就算战力不及穆家军,却也不至于一击即溃。 所以按照推算,当时的穆家军至少也应该有一万左右,不然人数再少的话,很难打败三万大燕兵马,更别说使其大败而归了。 不过听说当年的穆家军被燕帝屠戮殆尽,活下来的并不多,能得到消息暗中汇集到宁安寨的就更少了。 否则若真是大批人马汇集到一处,大燕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任由他们形成一股势力。 v第二十三章[10.10] 所以最初的宁安寨人数也一定不多,这一万人都是后来集结起来的,再加上这几年的壮大,应该会有三万人左右。 三万兵马,如今一万在魏国,一万在他们楚国,那么宁安寨中剩下的,应该就是一万左右,少的话不会少于五千。 不然若是有谁趁着这个工夫攻打宁安寨,他们岂不是连老巢都不保了?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楚瑶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也不瞒你,宁安寨内还有三万兵马。」 三万? 这怎么可能? 楚岱山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惊诧,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震惊。 之后却又忽然想到,这些兵马若是都能为楚国所用,那岂不是…… 「所以,我是绝不会把这些兵力交给你们的。」 不待他想着开口索要这些兵马,楚瑶就直接打断了他的幻想。 楚岱山有些恼怒,心道你母亲还在我们手上呢! 却听她又继续说道:「楚国能随时调动的兵马只有五万,我手中的穆家军加起来,一共也是五万,除此之外,魏国的一部分兵马也可以听我调动。」 「三叔祖你最好想一想,我若不高兴了,将楚国如今的一万穆家军撤出来,再联合如今镇守在宁安寨的穆家军,以及我现在手边的兵力,同时对楚国开战,楚国可承受的了?」 黄谷城位于楚国的南面,宁安寨位于楚国的北面,两面联手,一南一北之间楚国根本无法同时应付。 加上楚国与魏国还有一部分边境相连,魏祁一声令下那些地方也随时可能成为战场,届时楚国便是四面楚歌,头尾势必无法兼顾。 刚刚还幻想着用孟氏要求楚瑶把这些兵力交给自己,转眼间又被她反将一军,楚岱山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偏偏他现在无法确定她所说的真假,无论是穆家军的数量,还是楚国的兵力,所以也不好直接反驳或是威胁她。 楚瑶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见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也不想把人真的逼急了伤害到孟氏,故而终于稍稍松了口,不再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们把母亲还给我,楚国的王位上坐得到底是谁,楚国这个国家到底属于谁,我都不在乎。」 「我只想把母亲接到魏国来颐养天年,其他的都无所谓。你们若答应,除了现在在楚国的一万穆家军以外,我可以再调一万穆家军帮你们伐燕,甚至可以让你们直接从宁安寨穿过去,直抵燕国腹地。」 「但若不答应……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再也不认楚国这所谓的母国。」 楚岱山面色沉沉,半晌才道:「孟氏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我楚家的儿媳,先王的嫡妻,将她送往魏国这样的事,我做不了主。」 一来楚瑶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知道,二来离京前楚滔千叮万嘱,决不可将孟氏交还与楚瑶。 他若被楚瑶诈了几句就不经他允许擅自做了决定,回去后还不定要被怎样责怪。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楚滔来决定。 楚瑶也知道事关重大,楚岱山就算是楚氏的族长,此行的使臣,也做不了决定,故而也没有逼迫他,只道让他回到黄谷城后立刻给楚滔写封信去,问明他究竟决定如何。 楚岱山灰头土脸的应了,再无来时的气势,临走前楚瑶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我要见见我母亲。」 这是当然的,楚岱山带孟氏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女能远远地见个面,让她确定孟氏安全的同时,也对孟氏更加挂心,也好更加容易的操控她。 「孟氏就在黄谷城中,你随我出去,我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将孟氏带到城墙上。」 楚岱山说道。 楚瑶闻言起身,魏祁也立刻跟上,伸手扶住了她。 楚岱山双目微狭,视线落到魏祁扶着楚瑶的手上,没有说话。 看来魏世子果然对珍月情真意切,呵护有加。 不过之前他觉得这对楚国来说是件好事,但若珍月真的与楚国决裂,这只怕就是件坏事了。 楚岱山怀着隐隐的担忧走出了营帐,在距离黄谷城一射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让身边的人挥出一面红色的小旗,同时对那边喊话,将孟氏带上城墙。 不多时,孟氏的身影便出现在城墙上,带着满目期盼向这边张望。 「母亲……」 楚瑶瞬时眼圈一红,哽咽着上前两步。 魏祁赶忙拉住了她不让她靠近,生怕那边射出几支暗箭伤了她。 「绵绵……」 孟氏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自己两年未见的女儿,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她的绵绵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似乎还瘦了些,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担心她吧? 不过看样子气色并不是很差,魏世子对她似乎也很好,一直关切的站在她身边。 这就好啊,这就好啊…… 有人照顾她她就放心了。 孟氏听着她一声声的叫着母亲,嘴角挂起浅笑,又看了片刻之后擦干了脸上的泪。 楚瑶看到她在城墙上站直了身子,似乎要说什么,下一刻就听她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乃楚国先王楚沅之妻孟氏,我在此指认,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的传到黄谷城上官兵的耳朵里,传到魏国将士们的耳朵里。 一语毕,四下哗然。 这是要做什么?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楚瑶心中陡然一沉,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脚。 「母亲……母亲!」 她疯了般的嘶喊着,想要阻止孟氏,但孟氏的话却不停,一遍遍不停的重复着。 「我乃楚国先王楚沅之妻孟氏,我在此指认,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她的世界仿佛不剩其它,只余这几句话,除了这些,她再也不会说别的,不想说别的。 此次跟着楚岱山一起来的还有楚家的两个子侄,其中一个跟楚岱山一起去了魏国大营,另一个就在城头上,负责带孟氏来与楚瑶见面。 他哪里知道孟氏忽然间像发了疯一样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登时又惊又怒。 v第二十四章[10.10] 「住口!你住口!」 他拉着孟氏想要堵住她的嘴把她从城墙上拉下来。 孟氏的两手却死死地抓着墙垛,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口中仍在重复那几句话。 「先王乃是被其胞弟楚滔所害,楚氏一族皆为帮凶!」 「住口!我让你住口你听到没有!」 楚家六郎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硬生生的向后拉拽想要将她扯下来,同时对周围愣住的人道:「还在看什么!都是死人吗!把她拉下来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有人一起帮着将孟氏向后拉。 孟氏只是一久居深宫的弱女子,按理说怎么也不该挣的过他们几个男人才是。 但人在下定决心拼死也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似乎就会爆发出平日里完全没有的力气,硬是挣扎着挤在城墙前,半晌都没有被拖拽下来。 指甲死死地抠在城墙上,嵌入墙垛,与骨肉分离,红艳的鲜血从指尖儿渗出,在墙垛上抠出一道道血痕。 头发被人大力拉扯,她为了探着身子向外喊话却不管不顾,大把黑色的青丝被人直接从头皮上扯了下来。 楚六郎看着缠绕在自己指间的头发,听着孟氏仍旧一声一声不停的叫喊,心中怒急,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刀。 「这个疯女人!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他恶狠狠地举起了刀,作势要砍。 一直死死抓着城墙的孟氏这时却陡然松开了手,借着被他们拉回来的力道往那刀刃上狠狠一撞。 锋利的刀刃直直从孟氏胸口穿了过去,半截还在楚六郎的手上,半截从孟氏身上破体而出。 一半仍旧闪着银亮的光,一半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 变故突然发生,所有人都愣住了,直至一声尖锐的嘶喊从魏军大营前传来。 「母亲!」 楚瑶的嗓子在这一瞬间几乎划破,双目被那血色染红,身子前倾陡然向前冲去,险些从魏祁手里挣脱。 持刀的楚六郎亦是呆愣在原地,直到楚瑶的嘶喊声传来,他看到孟氏的血液从胸前汩汩涌出,顺着刀背流了下来,漫延到他的手上,将另一半刀锋也染红,这才猛然回过了神,满脸惊恐地松开刀柄后退两步。 「不……不是我……」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真动手的! 「是……是她!」 他指着孟氏歪倒在城墙上的身体,颤声道:「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啊! 楚岱山在看到孟氏被刀刃贯穿的瞬间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字:完了! 谁料到孟氏一路都平平静静的,却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到这里的啊! 如今她死了,楚国的倚仗一点儿都没了!他和他的孙儿却还在魏国大营中没有回去! 完了……完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黄谷城的方向跑,才刚动作两步,却见抱着楚瑶的魏祁红着眼睛看向这边,咬着牙说了一个字:「杀!」 一声令下,刀光四起,周围惨叫声连连,陪着楚岱山一起来的几十个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魏祁眼中涌着泪,额头青筋凸起根根分明,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一刻都不敢松手。 楚瑶疯了般的挣扎着,口中不断地喊着母亲,短短片刻之间声音便已沙哑,眼睛红的几欲滴血。 这一刻天地间再没有其他颜色,黄谷城前大片土黄色的沙地,城墙上一块块灰扑扑的砖石,此时似乎全部消失不见。 她眼中只余孟氏倒下时那一抹刺目的红,从城墙上渐渐漫延开来,一点儿一点儿的染红了天际,最终漫延到整个世界,遮挡了其他所有的颜色,半点儿光亮也没有留给她。 「母亲……母亲……」 她的魂魄似乎也跟着被那刀锋穿透了,痛不欲生,绝望之际只觉得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连这抹红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楚瑶心中喃喃地念着:早知道就不来了,早知道就不听她的了…… 她猜到了母亲专门选在黄谷城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如果不来就好了……不来就好了…… 不来的话……母亲或许就不会死了。 …… 昏昏沉沉间楚瑶仿佛又坠入了无边的深渊,身子越缩越小,不知怎么就躺到了一口棺材里。 她记得她明明出去了,此刻却又被关了进来,绝望地捶打着棺盖。 「母亲,母亲救我!救我出去啊!」 她边哭边喊,喊着喊着眼前却闪过一抹红光,一个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高高的城墙上,孟氏身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被一把刀从胸前狠狠地贯穿。 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再也没有人能救她了,没有人会来救她了,她要在这棺材里躺一辈子了。 泪水从眼角涌出,楚瑶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最终哭着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母亲?」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你也不要我了……」 魏祁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急的红了眼睛,一边擦着她眼角的泪一边转身问青青。 「她怎么还不醒?她为什么还这么烫!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这一天中楚瑶一直在发热,时高时低,始终不退,也一直没有醒来。 他当时只是不忍她再继续看着黄谷城的城墙,所以把她打晕了而已,用了多大的力道自己清楚,绝不至于如此。 可楚瑶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一天,还时不时的哭着说几句梦话。 青青亦是双目赤红,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道:「公主这是心脾俱伤梦魇了,她……醒不来,您之前见过的。」 是,魏祁之前是见过,当时楚瑶似乎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他叫了半天她也没醒,急的团团转。 v第二十五章[10.10] 可那次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啊! 魏祁心内剧痛,拉着楚瑶的手放在了自己唇边,泪水忍不住从眼眶滚落。 「绵绵,你醒醒,求你了,醒醒。」 但是这次任凭他怎么叫,昏睡中的人都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似乎被梦境缠住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魏祁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守在她身边低头不语,心中莫名的竟生出一丝恨意。 不是对楚国,不是对楚氏族人,而是对孟氏。 她怎么就这么狠心?怎么就这样死在了绵绵眼前! 绵绵一生没有几个真正亲近的亲人,孟氏对她有多重要,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死在绵绵面前!这让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让她怎么忘记这样的伤痛? 魏祁咬牙,忽然重重一拳砸在了床上。 他能理解孟氏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这真的是绵绵想要的吗? 她用自己的死为绵绵铺平了今后的路,却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槛。 那些路就算再难走,凭绵绵的本事也总能走过去的。 就算绵绵走不过去,也有他这个做丈夫的在旁帮衬着。 千难万难,他们总归是会踏平那些阻碍的! 可是她这个母亲,没了就真的没了啊! 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魏祁低着头将脸埋进楚瑶的颈窝,温热的泪顺着他的面颊流到她的脖颈。 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他赶忙坐起身子,就见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但这眼中却毫无光彩,似乎一片灰白。 「绵绵……」 他颤声轻唤,生怕惊扰了她。 楚瑶缓缓转过了头,醒来的片刻似乎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旋即昏迷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泪水再次从眼中夺眶而出。 「阿祁……」 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沙哑,语气中满是后悔。 「我应该告诉她的,我应该告诉她的……」 「告诉她我在大燕的经历,告诉她她对我有多重要,我应该告诉她的。」 那时候怕孟氏担心,她什么都没有对她说,所以孟氏不知道她遭遇过什么,不知道对她来说,什么名望声誉,什么权势地位,这些根本就不重要的。 重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重要的只是她这个母亲而已! 她只想要自己的母亲啊,她只是想要自己的母亲啊! 魏祁抱着楚瑶红了眼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觉得根本就劝不了。 说不是你的错?那岂不是说这是孟氏的错? 孟氏已经死了,还是为绵绵死的,他心里就算再怎么怨怪,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便只能紧紧地抱着楚瑶,沉默的把她拥在自己怀里。 楚瑶心中满是悔恨,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怎么也止不住。 她想要为母亲好,所以才什么都不跟他说,什么都自己忍着。 孟氏也是想为她好,所以才选了这种决绝的法子,将楚滔和楚氏一族都送上了风口浪尖。 因为她知道,哪怕楚滔死了,只要楚氏一族还在,楚瑶想要对楚国动手就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她不亲自动手,只要魏国赢了,她都要背负上本不该属于她的责难。 这样的责难或许无法对她身体上造成什么损伤,但是众口铄金,对她的声誉却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凭什么她的女儿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指责?凭什么她的女儿要因为楚家而一再受苦?万一将来魏国也因此而厌弃了她呢? 毕竟有哪个国家的国主希望自己的夫人或是儿媳是个声名狼藉的人呢? 孟氏已经可以想象到楚瑶将来面对的会是怎样一条坎坷的路,可是她不愿意啊……她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走这样的路啊! 所以他下定决心,如果这条路不平,那她就用自己去为她铺平。 如果楚家是路上的绊脚石,她就亲自把这块儿绊脚石给她挪开!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为此不惜己身,一早就已想好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看着她是死在了楚家人手里。 可是她却忘了……楚瑶是在乎她的生死的。 她的女儿,是在乎的! 楚瑶哭着哭着又昏睡过去,梦中依旧是被血色染红的天,她怎么都逃不出去。 魏祁连一碗药一碗粥都没来得及给她喂下去,就见她又昏睡不醒,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药还是一点儿一点儿从楚瑶唇边灌进去的,喝的少洒的多,喂了整整三碗才算是将将喝进去一小碗。 他就这么在床边整整守了两天,两天后楚瑶才终于不再发热,彻底转醒过来。 醒来后的她又哭了一阵,这次却哭的无声,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人却怔怔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呆呆地看着帐顶一句话都不说。 魏祁心中大恸,宁愿她哭着喊着发泄出来,也不愿看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好在楚瑶只愣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 「饭。」 两日前在黄谷城外的那一阵嘶喊,让她的嗓子受了伤,声音沙哑,令人一时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 「绵绵,你说什么?」 魏祁贴过去问道。 「饭,我要吃饭。」 v第二十六章[10.18] 楚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魏祁这回听清了,一边吩咐下人去将灶上一直热着的粥端过来,一边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熬的软糯的粥端上来,魏祁亲自喂着她一点儿一点儿吃了,楚瑶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别的什么,只是将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 青青来给她把脉时她也没有拒绝,像个木雕般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折腾,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这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黄谷城,怎么样了?」 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声音呆板听不出任何语气,但魏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也知道她想做什么。 「城已经破了,那日……那日你晕过去之后,我就下令攻城了。」 「黄谷城并不是什么难以攻破的地方,加上咱们人数多,攻城的兵器也早已准备好了,楚国那边反倒城防松懈,虽然多调来了五千兵马,但都觉得咱们不会真的攻城,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用多长时间就被攻破了。」 楚瑶点了点头,又问:「楚家的人呢?楚岱山他们呢?」 直呼其名,连之前面子上称呼的三叔祖都不再叫了。 「楚岱山当时带来的人我全都下令杀了,只留了他和他那孙儿。」 「另外守在城里的楚六郎我也抓到并关起来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听你的。」 楚家人害死了楚瑶的母亲,魏祁对楚瑶十分了解,以她的性子,绝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们,让他们简简单单的死了。 所以他把这几人留了下来,等着楚瑶醒来后发落。 楚瑶果然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 魏祁鼻头一酸,凑过去抵着她的额头:「傻丫头,跟我说什么谢。」 楚瑶停顿片刻,嘴角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半晌后终于还是发出声音:「我母亲……的尸首呢?」 这是她不想问却又不得不问的话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戳在自己心上。 魏祁揽着她的手又收紧几分,道:「带回来了,在西院的堂屋里,我让人临时设了个灵堂。」 楚瑶又是沉默半晌,许久之后才动了动,想要从床边坐起身。 可是她太虚弱了,短短两天的时间瘦了一大圈儿,刚刚也只坐在床上喝了一碗粥而已,手臂撑在床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我扶你去。」 魏祁知道她是想去看孟氏,忙扶着她往西苑去了。 尽管天气已经渐渐寒冷,但是为了让孟氏的尸体能多存放一段时间,西院的堂屋里还是放置了不少冰盆,一进来便感到一股扑面的寒意。 楚瑶进屋前挣脱了魏祁的手,低声说了句:「我自己去。」 便独自一人迈进了房中。 魏祁不放心,却又不忍打扰她,终究是没有跟进去,但也没让人关上房门。 一来这样他可以亲自看着她,二来房中的寒气也不至于全都被关在里面,冻着楚瑶。 楚瑶一步步走到那木棺前,靠近时脚步越来越慢。 她讨厌棺材,自从幼时被关在里面三天之后,她就对这种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和惧怕。 她甚至想着,以后自己如果真的死了,一定不要葬在棺材里。 最好是一把火烧了,无牵无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就算不能如此,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行,只要不是把她关在棺材里。 可是现在……眼前的棺材放着她最重要的人,放着她的至亲,生养了她的母亲。 她最讨厌的棺材,和她最爱的母亲,这一刻就这样摆放在一起。 楚瑶终是走到了近前,从尚未盖上的棺材上方看着孟氏,看着她被妆粉描画的宛若生时的脸。 可是终究不一样了,画的再好再像,死了就是死了,毫无生气,气息全无。 不会再跟她说话,甚至不会再睁眼看她一眼。 「你怎么这么狠心,你怎么这么狠心……」 楚瑶站在她面前喃喃,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泪水从脸庞无声滑落。 她的视线扫向孟氏胸前,知道那下面有一个被刀刺穿的血洞,或许被缝起来了,或许没有,总之被衣物遮盖着她看不到。 「疼不疼啊?母亲,疼不疼?」 她喃喃地问,却没人回答她,房中除了盘旋不去的阴冷之气,再也没有其他。 楚瑶哭了一会儿,终于离开棺木旁,在房中正对棺木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末了盯着那死气沉沉的棺木,目光坚定而又阴沉。 「母亲在上,绵绵今日在此立誓,定要楚氏全族为你陪葬!」 说完这最后一句,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脸上的泪痕已被擦净,眼中虽仍有水光,却也挡不住其后的锐利锋芒。 魏祁见她出来,忙又上前扶住:「绵绵,你……」 楚瑶却直接打断,口中冷冷的丢出一句:「将楚岱山三人带至江城城前,当着楚国兵马的面凌迟处死。」 「江城守城官兵若愿投诚,可饶其一命,若不愿,城破后所有楚国兵马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在此之前,楚瑶从来没有下过屠城或是坑杀战俘的命令。 即便那些战俘就算活下来也不见得过的多好,但她也从不做这种决定。 可是这次,她却下了狠心要让楚国为她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魏祁虽然暗暗心惊,但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还好绵绵就算再怎么生气糊涂,也没狠心到做出屠城这种事,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于是,数日后,魏国两万兵马兵临江城城下。 江城守城兵马只有三千,城防也并不如何牢固,要与两万兵马冲杀如同以卵击石。 加上楚岱山等三人惨死于城门之外,对面的魏军又一再说投诚不杀,否则一个不留,守城官兵最终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城门,将魏国兵马放入城中。 魏楚两国正式开战之后,楚瑶似乎就恢复了正常。 她没有再流泪,没有再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一日三餐照常,到时间就休息,如同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 但魏祁知道,这不正常。 v第二十七章[10.18] 因为她不哭的同时,也不笑了。 自从孟氏死在她面前,她再也没笑过,一次都没有,每日醒来就是过问战事,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一件事,攻下楚国。 楚国是早晚会被他们收入囊中的,这一点魏祁清楚,但是攻下楚国之后呢?没有了目标之后她又会怎么样? 魏祁不敢想。 他写了信给魏夫人,想问问她该怎么办,字里行间满是惶然。 魏夫人是先从兵部送来的战报中得知孟氏的死讯的,之后才收到魏祁的书信。 她拿着信亦是红了眼眶,半晌没有言语。 魏京与楚京相隔甚远,她从未见过楚瑶的母亲孟氏,也无从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此之前只听说过她是楚国大族孟氏之后,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该是个温婉谦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没想到行事却如此决绝,硬是用自己的死断了楚家的后路,给楚瑶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魏夫人轻叹一声,对魏延旧事重提:「我想去看看瑶瑶和祁儿。」 在她刚知道孟氏死讯的时候就对魏延提起过此事,但魏延断然拒绝了。 这次也一样,魏延想也没想地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 魏国现在同时对燕楚周三国开战,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占据上风,也不能就掉以轻心。 万一被人盯上了,在路上行刺,到时候该怎么办? 魏延身为一国之主,几个儿子除了最年幼的魏佑在身边,其他的全都在外面,他一走宫中事务就无人打理了,所以势必走不开,也无法陪着魏夫人一起去。 可是让魏夫人离开他的视线独自一人上路,他也是万万不放心的。 魏夫人蹙眉:「你多派些人跟着我就是了,不会出事的。如今周楚两国自顾不暇,哪有工夫来刺杀我。」 「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初祁儿和珍月在南泉山上不就遇刺了?」 「那是因为南泉山离的近,他们带的护卫少,总共就几百人,我若是……」 「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魏延直接打断。 魏夫人见他态度坚决,沉默片刻,终究是不再言语了。 但接下来又收到魏祁的几封信,间隔时间都不长,内容说来说去也仍是那些,对楚瑶的担忧,对孟氏临死时所做的事情的不解,以及现在的惶然无助。 魏夫人把几封信收在一起,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里越难受。 魏祁从不是那种依赖长辈的人,甚至可以说独立的过头,除了正事以外,其他事情从不与他们说。 无论是当初在大燕的,还是后来回国之后的。 像这样短短半个月之内接连给她寄好几封信,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死去的孟氏是楚瑶的母亲,这是母女之间的事,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如何安慰,甚至不理解孟氏的做法,所以只能写信来给她,想知道同样身为母亲的她是怎么想的,又隐隐担心她和魏延以后也会做出类似的事。 「这个傻孩子……」 魏夫人心痛得很,为他更为楚瑶。 因为魏祁所有的惶然都是因楚瑶而生,他没有收到回信就接连不断的写信给她,这证明楚瑶这些日子一点儿好转都没有。 她看着这些信,似乎亲眼看到楚瑶与魏祁现在的困境,捏着信的手越来越紧,终是让人把魏延又叫了过来。 「我要去见瑶瑶和祁儿。」 不再说「想」,而是「要」。 也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坚定的表态。 魏延皱眉,面色微沉:「我说过了,这件事绝对不行,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 「我没有别的什么要你答应的!」 魏夫人沉声道。 「这些年我一共就求过你两件事,一件是不要把祁儿送到大燕做质子,一件就是现在想去看看他。」 「当年因为形势所迫你无法答应我,这我明白。可现在呢?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这也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是……」 「危险危险,去哪里不危险?」 魏夫人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把话接了过来。 「瑶瑶与阿祁在战场上都没有怕过危险,我去看看他们就怕危险了吗?我知道你不放心,可是他们现在在外面这样,我这个做母亲的就能放心了吗?」 「瑶瑶的父亲已经死了,楚家人又一直将她视为外人,如今连她唯一牵挂的母亲都死了,还是眼睁睁死在了她面前,你让她怎么办?」 「我这个做婆婆的虽然不是她亲生母亲,但也算半个母亲吧?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去看看她吗?」 魏延嘴唇紧抿,目光沉沉:「不是不该,是……」 「我不管!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的,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成亲二十年,夫妻俩不是没有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过分歧,但魏夫人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完全不听他的解释。 魏延知道她这是心疼那两个孩子,尤其是对魏祁感到愧疚。 当初魏祁七岁就被送走,十四岁才回来,回来后虽然与他们并不生分,但也没有多亲近。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子,所以行事内敛,情绪从不外露,看上去如同一块儿枯木般死气沉沉。 魏夫人表面上对他的成长深感欣慰,实际上心里不知多难过,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才让孩子早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完全没有少年人的朝气。 好不容易魏祁娶了楚瑶,总算活出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了,现在楚瑶却又遭逢这样的变故。 她知道楚瑶就是打开魏祁心里的那把钥匙,这钥匙和锁是一体的,钥匙没了,锁也就打不开了,所以这两个人必须都好好的才行。 可是魏延心里即使再明白,也不愿意魏夫人独自出门,尤其是这样一去千里。 他还欲再劝,魏夫人却忽然红了眼眶,梗着脖子看着他,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当初刚成亲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话音落,魏延面色一僵,要说的话梗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来,硬生生转成两个字:「记得。」 v第二十八章[10.18] 魏夫人当初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她的父亲又不是家中要支应门庭的嫡长子,行事很是洒脱自在,时常带着妻女一同出游。 所以魏夫人自幼便走过不少山川河流,最大的愿望也是将来成亲之后,自己的夫君能像父母一样,不把她拘在内宅里,而是带她一同游遍千山万水。 魏延就是在一次她与父母共同出游的时候认识了她,自此一见倾心,下定决心求娶。 起初梅氏的父母是不愿答应的,因为他是魏氏次子,家中势必规矩森严,梅氏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在惯了,怕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所以婉言拒绝了。 但魏延也是个从小就不喜欢被规矩圈住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宫中那些条条框框,尤其见大哥被这些规矩困着如同笼中的鸟儿,就更是不喜,之所以喜欢梅氏其实反倒是因为她的俏皮洒脱。 梅氏的父母见他是真心求娶,又与自己的女儿合得来,而且表明今后会带着梅氏去封地,不在魏京生活,这才答应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两人刚刚成亲便战事四起,魏延领兵上了战场,根本就走不开。 临行前他答应梅氏,等到战事平定了,就带她游遍山川,决不让她困居一方。 然后…… 然后战事不仅没有结束,还愈演愈烈,他这个嫡次子莫名其妙的成了国主,更是走不开了,曾经许下的诺言也就始终未能实现,梅氏更是被困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再也没有出去过…… 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将他的内宅打理的妥妥帖帖,从未让他操过心,也没有再提起过当初的誓言。 魏延握了握拳,牙关紧咬,鼻头有些酸涩。 他记得的,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过,只是…… 只是现在真的做不到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拳头,看向梅氏。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 魏夫人态度坚决。 魏延无奈地垂下了头,再次抬起头时上前两步抱住了她:「为了那个臭小子,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 语气里满是抱怨。 魏夫人轻笑,抬手揽住他的肩。 「我已经陪了你二十年了,却没配过祁儿多少时间,他好不容易需要我一回,你就让我去看看他吧。」 魏延最终答应了魏夫人的要求,临行前收拾行装的时候被魏佑知道了,吵着闹着要一起跟去。 「我都好久没见到大嫂了!我也想去看看她!」 已经长高一大截的孩子仰着头说道,言中却只有大嫂没有大哥。 魏夫人失笑,摸了摸他的头。 「母亲这趟是有正事去办的,没空带你四处游玩,你就在宫里好好读书习武,等我回来了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魏佑却不干,一本正经地道:「我也可以帮母亲做正事啊!我已经大了!是男子汉了!」 说着还把腰间的匕首摘了下来:「您看,我的匕首都开刃了!」 这匕首是两年前楚瑶送给他的,当时当着魏夫人等人的面答应过他,他这两年若是习武习的好,两年后就给他开刃。 若是表现上佳,还可以提前给他开刃。 为了能让自己的匕首变成一把「真正」的匕首,而不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玩具,这两年魏佑确实刻苦,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很认真,所以时间还没到,魏夫人便同意给他开刃了。 魏佑喜欢这把匕首喜欢的不行,走到哪儿都带着,但也时刻谨记楚瑶的叮嘱,不许对着自己的亲人朋友瞎比划,也不许仗着会武艺有兵器就跟人逞凶斗狠。 他很想让楚瑶知道自己近来表现很好,还想给她看看自己已经开了刃的匕首,可是楚瑶一直不回来,他根本就没有表现的机会。 所以听说母亲要去看她,赶紧就跑过来了。 魏夫人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 「阿佑听话,这趟真的不能带你去。」 魏佑沉默片刻,问她:「母亲,大哥大嫂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魏夫人怔了一下,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魏佑年纪还小,所以很多事他们并没有告诉他,包括楚瑶母亲的死。 一来是跟他说了也没有用,二来容易让他分心,胡思乱想,或者跟着一起伤心难过。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自己看出了端倪。 魏佑瘪着嘴道:「你们不要瞒我了,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以前大嫂经常给我写信的,还总是让人给我带各种礼物回来,可最近她一封信都没给我写了。」 原来如此…… 魏夫人了然的点了点头。 楚瑶确实很久没有写信回来了,最近的信都是魏祁写的,而魏祁只给她这个母亲寄了信,没有给魏佑寄过,所以魏佑觉得事情不对。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魏夫人,道:「母亲你就带我一起去吧!我也可以帮大哥大嫂一起打仗的!真的!苗师父说我学武学的很好的!」 说着还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真的是个男子汉了。 魏夫人笑了笑,只是笑容中有些酸涩。 「你大哥大嫂那边的确是出了些事,不过……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的。」 「为什么?」 魏佑满脸不服。 「因为……不是战事出了问题,是你大嫂的母亲去世了。」 「……」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魏佑耷拉着肩膀低下了头。 这样啊……那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那算了,我去了大嫂还要分心照顾我。」 他喃喃道,神情低落。 魏夫人没想到他如此懂事,欣慰的又抚了抚他的头顶:「阿佑真乖。」 v第二十九章[10.18] 魏佑心头一阵窒闷,难受的很,又问她:「那大嫂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魏夫人点头,想着魏祁信上所说的内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很难过,所以母亲才要去看看。」 「……那母亲你等等,我回去写封信,你帮着一起带给大嫂吧。」 他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回到自己宫里写了封信,又搜罗了几样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一起送到了魏夫人面前,托她都给楚瑶带去。 那些东西都是些孩子才爱玩儿的小玩意儿,带去了也没什么用,但魏夫人并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全都让婢女收到了已经准备了一半的行装里。 …… 最终,魏延派了三千兵马护送魏夫人去边关,除了这三千人之外,还另写了文书,让途中经过的每处关隘,都再派两千人护送,直至到达下一处关隘才撤回,换那处的人马继续护送。 也就是说,魏夫人沿途不管走到哪里,身边至少有五千兵马,而且这五千兵马中有两千都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 魏夫人觉得小题大做,不用如此兴师动众,三千人就足够了。 魏延却不肯,说她若不答应那就不要去了,免得他不放心。 魏夫人无法,只得应下,最终由魏祁亲自送到京城数十里之外,才一路向边关而去。 成亲二十载,这还是头一次让魏夫人独自去这么远的地方。 魏延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久久没有离去,忽然想到,早些年他出征的时候,魏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是不是同样的心情?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他亏欠了梅梅的。 ……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咱们的兵力和城防了解的如此清楚?!」 楚滔接到边关接连战败的消息,气的直接掀翻了眼前几案。 自从孟氏死在黄谷城之后,楚瑶就疯了般的带兵攻打他们楚国。 起初楚滔虽然震惊,恼恨孟氏竟然做出这种事,当着全天下的人说他谋反,还撞在了楚六郎的刀上,做出楚六郎杀了她的样子。 但既然脸皮已经撕破了,他索性也不再伪装了,反正这天下之事向来是成者为王败者寇,只要保住了王位,其他的都可以以后再议。 只是他没想到,楚瑶竟然对楚国的城防知之甚详,一路打的楚国落花流水。 他这个临时登上王位的国主都对楚国的布防了解的没有那么清楚,她一个女人,竟然知道的比他都多! 殿中众人均是战战兢兢,没有人敢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这件事的确是太诡异了。 珍月是在什么时候了解了楚国的城防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了解楚国城防的? 要知道她当初只是个从大燕回来的质子啊,楚沅虽然表面上宠爱她,实际上心里也在提防,重要的事情从不让她知道的。 没想到,她却不知不觉的就把自己想知道的全都了解清楚了。 难怪当初穆家军不肯留在楚国…… 有回过神的人暗自想着。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穆家军绝不是像当初他们以为的那样只是借楚瑶的力与诸国打上交道,而是真的效忠于楚瑶。 那么当初所谓的送亲,所谓的楚瑶劝他们留下但是他们自己不想留下,就都是做戏。 这可真是……没看出来更没想到啊。 这边正思量的时候,又有人来报,说魏军已经抵达丘承关。 丘承关,那么下一个就是五僮关了,离楚京就更近了! 这可真是从最近也最容易攻破的路线直奔楚京而来啊! 楚滔又急又怒,正准备调两万兵马迎敌,却又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启禀君上,宁安寨……宁安寨派兵打过来了!」 宁安寨? 楚滔蹙眉,面色越发不耐。 「怎么?宁安寨现在有一万兵马被咱们牵制着,北边难道连他们剩下的一万都应对不了吗?」 「不……不是啊!」 那人面色惊恐,喘息着道:「不是一万!是……三万!三万穆家军啊!」 三万! 楚滔身子一歪,险些瘫倒过去。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还有三万兵马?」 这跟他们当初预计的根本就不一样! 「真的是三万!泰安城等三座城池已被接连攻破,他们马上,马上就要攻到七路关了。」 北面被攻打到七路关,南面被攻打到丘承关,一面三万兵马,一面两万兵马,南北同时开战,凭楚国现有的兵马,想要应付十分勉强。 楚滔强撑着一口气稳住身子,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怯意,硬着头皮调兵遣将,让人拿着兵符接连调动了几处兵马。 然而兵符还未出宫,便传来孟氏一族带兵绞杀乱党的消息,而乱党指的正是楚滔。 「呸!」 楚滔啐了一口,恼怒非常:「他孟氏算什么东西,凭他们手里的那点儿兵马,也想趁乱分一杯羹?」 来传话的人却告诉他:「孟氏手里……拿着兵符!各处的将领都合符了!确实是真的!」 什么? 他们的是真的,那自己手里的呢? 楚滔眼前一黑,这回真是晕了过去。 在这之后,魏国又奉世子魏祁之命,从西侧各处对楚国进行讨伐,楚国一时间真应了那句四面楚歌,短短数月间便损失近半国土。 万般无奈的楚滔只得向周赵两国寻求帮助,但周国自顾不暇,赵国虽不愿魏国做大,有意趁机拉拢楚氏一族,共同对抗魏国,却被顾白拦下。 「咱们攻打大燕,尚有清君侧的名义,与楚国联手攻打魏国,又有什么理由?」 「若说咱们不知道楚氏一族谋反也就罢了,还可以打着匡扶正道的名义出兵。」 「可楚国先王之妻孟氏就死在楚赵魏三国边境,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认楚氏一族,这么大的消息,离咱们又这么近,说咱们不知情怕是任谁都不会相信。」 v第三十章[10.18] 赵王犹豫,道:「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楚国被魏国得去?」 「不然呢?」 顾白说道:「楚国如今大势已去,咱们就算出手,也只是多了魏国这么个敌人而已,到时候非但不能从楚国得到任何好处,还会惹得魏国记恨,等他们腾出手,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咱们。」 「周国如今自保都来不及,肯定是不会淌这趟浑水的,说不定还正希望咱们能帮忙分担一些魏国的兵力。」 「君上若是愿意为周国做嫁衣,倒是不妨派兵襄助楚国。」 赵王一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当没收到楚国的求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魏夫人赶到魏祁身边的时候,正是丘承关被破的时候。 魏祁得到消息一大早就已等在城墙之上,见到魏夫人的仪仗远远而来,立刻吩咐人开城门,亲自迎了出去。 一年未见,魏夫人隔着车帘看到他越发挺拔的身影,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她的祁儿好像又长高了些,神态看上去也比以前更沉稳了。 但是自家孩子,一边盼着他成长的同时,又一边希望他能少受些风吹雨打,永远顺顺当当的没有挫折。 可是没有挫折,又怎么可能成长呢。 天气已经入冬,外面太凉,魏祁没让魏夫人出来,而是陪她一起入了关。 魏夫人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打了个招呼便将帘子放下,趁着路上的工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待到马车再次停下时,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车帘掀开,魏祁亲自将魏夫人扶了下来,将她引入他与楚瑶居住的宅院。 「母亲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不过这里条件定然比不上宫里,您多担待。」 魏祁是在魏夫人上路之后才知道她要过来的,知道以后就如当初楚瑶要到鳐水关找他一般震惊。 之前随手写了几封信就把绵绵给招来了,这次随手写几封又把母亲给招来了,他以后真不敢随便写信了。 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曾劝过,但没什么用,他母亲跟绵绵一样,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改不了。 他爹都不行,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不行了。 不过……说不定母亲来了,绵绵真的能好些呢。 所以他打下丘承关之后估摸着日子母亲快到了,就立刻让人将院子准备好了。 只是到底是战时,又是刚刚打进来没多久,准备的再充分也肯定比不了长乐宫。 「无妨。」 魏夫人说道,又问他:「瑶瑶呢?」 「在书房。」 在决定来探望魏祁与楚瑶之后,魏夫人特地写了封信给魏祁,让他不要将自己要过来的事告诉楚瑶,所以楚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已经入关。 魏夫人点了点头,直接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现在?」 魏祁愣了一下:「您不用先休整一下吗?」 他以为魏夫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会先去沐浴更衣用个膳什么的,灶上连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魏夫人摇头:「先去见瑶瑶吧,让我看看她。」 魏祁嗯了一声,喃喃:「多谢母亲。」 魏夫人没有说话,一路跟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中,楚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公文,时不时批注一下,手边还放着厚厚一摞尚未处理的,很是繁忙的样子。 孟氏新丧,楚瑶虽是出嫁女,不用守孝,但还是穿了素色的衣裳,连头饰都换成了银簪,可见还是想为亡母守上一守。 她原本就身子纤细,近几个月更是瘦了一大圈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道轻烟,随时都能散了似的。 撑着她的恐怕只有那一股对楚氏一族的恨意,所以她每日虽照常吃饭睡觉,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瘦了下去,精气神大大不如以前,倒是眉眼间的厉色比以前更多了几分。 在旁服侍的青青率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才唤出一句:「夫……夫人。」 夫人? 低着头的楚瑶听到这个称呼,笔尖儿一顿。 她不信这世间有什么亡魂,但是这一刻却还是下意识的以为青青是看了死去的孟氏。 或许在她心里,即便不信,却也希望孟氏还能再来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见一面吧? 然而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孟氏的亡魂,而是活生生的人,魏夫人。 「母亲……」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楚瑶喉中便一阵干涩,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了下去,在纸上点出一个难看的黑点。 「绵绵。」 向来称呼楚瑶为瑶瑶的魏夫人,这时却换了称呼,喃喃一声走了过来,恍惚间仿若曾经的孟氏,唤着她的乳名,笑着迎向她。 楚瑶已经很久没哭了,此时眼泪却不知为何自己漫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人影,让她看不清楚。 「母亲……」 再一次唤出声的时候,魏夫人已经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拢进了怀里。 「好孩子,没事了,母亲来了。」 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楚瑶一阵哽咽,忽就哭了出来,抱住魏夫人久久没有松手。 魏祁看着在梅氏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却没像之前那般觉得心痛,反而深深地松了口气。 知道哭就好啊,好歹是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了,总比之前那样看似正常实际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强。 他给青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从书房退了出去,将里面留给了楚瑶与魏夫人二人。 青青关上门,转身靠在门边看了眼天空,眼眶也跟着湿润,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之后走到魏祁身边,对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多谢世子。」 这些日子,别说魏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v第三十一章[10.27] 她是跟楚瑶一起长大的,楚瑶经历过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孟氏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还好……还好公主嫁给了世子,还好世子的母亲对公主很好,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当初双方都不情不愿的婚事,如今却像是天作之合,似乎老天爷冥冥中自有安排,给他们带来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魏祁没有吱声,目光仍旧透着门扇看着里面。 他不关心别的,也不在意别人谢不谢他,他只想绵绵好起来。 只要绵绵好起来就行了。 …… 楚瑶脑子里的弦崩了太久,在见到魏夫人的这一刻,在又一次唤出「母亲」的那一刻,这根弦骤然松了。 她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可即便昏睡时,也犹自抱着魏夫人不松手。 魏夫人没生过女儿,几个儿子自幼要么顽皮要么沉稳,没有谁像这般依赖过她,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待确定楚瑶睡沉了之后,才轻声将候在外面的青青叫了进来。 声音太小了,若非青青一直注意着门内的动静,恐怕根本听不见。 魏夫人让她帮忙把楚瑶扶到床上去,但又怕把楚瑶惊醒了,最终还是让魏祁把她抱过去。 可是魏祁刚一伸手,楚瑶就不安的皱了皱眉头,捏着魏夫人衣角的手抓的更紧。 魏夫人轻轻地拍了拍楚瑶的肩膀,将她的手拉起来牵在自己手里,柔声安慰着:「母亲在呢,母亲在呢。」 这才得以让楚瑶松开,唤来魏祁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到床上安置。 「她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魏夫人看着楚瑶的脸色说道。 娇娇嫩嫩的女孩儿此时像是失去了水分的鲜花,面色苍白,眼下隐隐有些乌青,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魏祁看着楚瑶安睡的面庞,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抿了过去,站直身子。 「很久了,虽然每天看上去好像按时睡了,但是睡不踏实,晚上总是梦魇,醒了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些日子他一直陪着楚瑶,对此很是清楚。 「难怪。」 魏夫人说道:「难得她现在睡踏实了,让青青先守着吧,祁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将手从楚瑶手中轻轻抽了出来,跟魏祁一起出去进了左侧的一间厢房。 房门紧闭,魏夫人遣退了周围所有人,只余自己跟魏祁在房中。 「这些日子很累吧?」 她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面颊,眉眼间满是关切。 魏祁在父母面前向来是十分要强的,此时却低垂着头,鼻头有些发酸。 累吗?不,其实不累。 对燕和对周的战事都很顺利,楚国这边绵绵又全部接手了,根本就不用他过问,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做什么,所以谈不上累。 但这种插不上手的感觉,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时间一长竟比以前还累。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楚瑶好起来,每天只能看着她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天天消瘦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最累的不是忙碌劳苦,而是无能为力。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魏夫人也大抵明白他的感觉,轻叹一声拉着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把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孟氏的事。」 「你写来的信我烧了,怕以后什么时候不小心被绵绵看见,心里不舒服。」 魏祁不明白孟氏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做出这种决定,在给魏夫人寄去的信里询问的同时少不得埋怨一番。 魏夫人从前都会将魏祁写给自己的信收好,这几封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在离京前烧了。 孟氏是楚瑶的母亲,有些话楚瑶可以说,魏祁不可以,哪怕孟氏现在已经死了。 魏祁闻言头垂的更低,喃喃道:「是,孩儿不该妄议长辈是非,何况孟氏已经去世,死者为大,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夫人摇了摇头。 「你是我的孩子,心中郁郁给我写信抱怨几句是正常的。」 「我是说,孟氏是绵绵的生母,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你这个做女婿的,都不该说岳母的不是。」 「不然等绵绵和她的母亲和好了,你说过的话却收不回来了,在绵绵心里留下疙瘩怎么办?」 「这次孟氏虽然离世了,跟绵绵谈不上什么和好不和好了,但是祁儿,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在绵绵面前表现出对孟氏的不满。」 「你想想啊,绵绵自己心里已经过不去那道坎儿了,如果连你也这么想,觉得孟氏做得不对,那绵绵岂不是要抱着这样的念头过一辈子?因为孟氏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跟她化解这个矛盾了。」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活着的,你就忍心让她在对自己母亲的埋怨中度过余生?今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孟氏最终死在她面前的样子,而没有之前美好的回忆?」 「那她与孟氏之前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 魏祁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楚瑶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过,想到这难过都是因为孟氏擅自作出的决定,就忍不住觉得孟氏太自作主张了。 每想一次,这样的念头就加深一回,直至现在也没有释怀。 如今听到魏夫人的话,才猛然惊醒,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加深绵绵的痛苦呢? 虽然他从未在绵绵面前提过,但也从未在她面前为死去的孟氏说过什么,所以绵绵多少还是有感觉的吧? 魏祁无地自容,脑袋几乎扎进地缝里去。 「孩儿错了,孩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认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慰。 「我知道你是心疼绵绵,所以才失了方寸,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对绵绵好的时候不能只是傻乎乎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塞给她,还要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不然好心做了坏事,又有什么用呢?」 v第三十二章[10.27] 魏祁怔了怔,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那母亲,孟氏临终所做的事,对绵绵到底好不好呢?」 魏夫人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幽幽地飘向门外,许久才说道:「怎么说呢,她给的或许并不是绵绵想要的,却是绵绵现在最需要的,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苛刻了,越是身居高位的女子越是如此,被各种规矩拘着,被所谓的声誉牵累着,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可能被冠上个不守妇德的帽子。 莫说楚瑶了,就是她当初年轻的时候随父母出游,也不知背地里被多少人暗地指摘。 好在是她有父母陪同,之后又嫁给了并不看重这些的魏延。 可是绵绵……生父视她为器物,有用时千般护着哄着,无用时随手丢到一边。 楚家亲族又因她曾在大燕数年而视她为外人,诸多排斥。 唯一真心向着她的就只有孟氏了…… 如若孟氏什么都不做,凭楚氏族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到楚魏两国真的撕破脸皮开战的那天,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可是绵绵并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乎!等到咱们魏国的铁蹄真的踏平楚国那天,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而破。」 世上事不就是这样吗?成者为王败者寇,当他们真的站到顶端的时候,那些从前嚣张狂妄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猖狂了,也不敢再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魏夫人收回视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认真地看着他:「可是孟氏在乎啊。」 一句话让刚刚还梗着脖子的魏祁顿时偃旗息鼓。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 她轻声道,柔柔的语调随着房中被阳光折射出的轻尘缓缓飘散开,一句句钻进魏祁的耳朵里。 「胜者为王固然是有道理的,等到你们攻破楚国的那天,也的确可以用强权让所有人闭嘴。」 「可是祁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流言蜚语就像是山川中的河流一样,从来都是疏胜于堵。」 「你可以要求楚氏一族不许再议论绵绵的是非,也可以命令楚京甚至整个楚国不许议论绵绵,可是再远的地方呢?那些你触之不及的地方呢?」 「总会有人因着传言中芝麻大点儿的事情编出一个又一个不实的消息,你永远不知道,这些消息是有一天传着传着就传没了?还是传着传着就又传回了你耳边,且愈演愈烈。」 「等到真的以讹传讹到了难以化解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吧?那岂不是害了绵绵,让人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绵绵才不是。」 魏祁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但声音低低的,因为无法反驳梅氏前面的话。 魏夫人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绵绵不是,甚至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但并不是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啊。」 「何况你了解那些酸儒书生的,他们最喜欢将什么家国大义孝悌忠信摆在嘴边,尤其看不得女子掌权,但凡女子管的多了些,就要说句牝鸡司晨。」 「如若再让他们抓到绵绵的把柄,从楚氏那里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指不定要怎么议论绵绵呢,你忍心让绵绵去应对这些?」 不忍心。 魏祁心道。 「所以啊,孟氏此举等于断了楚氏后路,无论他们今后再说什么,天下人也不会相信了。」 「如此一来,绵绵要面对的非议也就少了,即便还有,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我不能说她这样做是对的,但确实是她觉得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 魏祁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绵绵很难过,孟氏就那么……死在了她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 魏夫人又拍了拍他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孟氏自己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两全,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但她的心意是好的,等你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或许就明白了。」 等他有了孩子…… 魏祁指尖儿下意识的收了收,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在此之前他没有想过孩子的问题,因为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年来行军如途中诸多不便,他与绵绵虽然几乎日夜都在一起,寸步不离,但真正亲近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大部分时候到了晚上就累的直接瘫倒在床上相拥而眠了。 偶尔亲近,两人也经常选着不容易受孕的日子,彼此似乎默认了暂时还是不要孩子的好。 现在母亲提起,他却忍不住去想。 他和绵绵的孩子…… 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应该都很可爱吧。 而且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再遇上什么样的事情,绵绵就算为了孩子也会打起精神,而不是会像这几个月一般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吧? 或许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魏夫人见他说着说着话就走了神,忍不住失笑,戳了戳他的胳膊。 「胡思乱想什么呢?」 魏祁猛然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面色微红:「没,没想什么。」 颇有些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魏夫人见他都成亲两年了还这样害羞,心里笑的更大声了。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的祁儿是个这么个腼腆羞涩的性子,平日里不定怎么被绵绵逗弄呢。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今后注意一些,不要在绵绵面前说些不该说的,尤其是涉及到孟氏的事。」 魏祁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多谢母亲。」 魏夫人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绵绵,免得她……」 话没说完,身后的少年却两手扶住了她的肩,额头从背后靠了过来,抵在她一侧肩头。 「母亲,无论孩儿今后遇到什么,您都一定……一定不要像孟氏一样,做出这种决定。」 「对孩儿来说,您的性命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所以……所以您一定要好好的。」 十几年没有亲近过她的孩子,此时在身后抵着她的肩头,喃喃着说出这样一句,魏夫人几乎瞬时就红了眼眶。 v第三十三章[10.27] 她想转身看看他,又知道他是害羞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撒娇般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好,母亲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先,绝不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魏祁得了她的保证,抬起头松开手,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抹笑意:「那我们去看绵绵吧。」 魏夫人嗯了一声,亦是笑了笑,与他一起又回了书房,在楚瑶休息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楚瑶这一觉睡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十分踏实,醒来时看到魏夫人坐在床边,犹觉得自己仍在梦里。 她唤了声「母亲」,坐在床边打瞌睡的魏夫人听到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笑着抿了抿她的头发:「醒了?」 楚瑶嗯了一身,撑着身子坐起来。 「母亲您……怎么会来这里?」 魏夫人亲自拿了个引枕给她垫到身后,拉着她的手道:「祁儿说你近来心情不大好,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说着又抚了抚她的面颊:「看看瘦成什么样子了,一定是祁儿没照顾好你。」 楚瑶摇头,又红了眼眶。 「没有,阿祁他很好,是我……是我自己……」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 魏夫人道。 「你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你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他的错,待会儿我就替你罚他!」 楚瑶又摇头:「真的不是,母亲,是我自己不好,和阿祁没关系。」 魏夫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问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就别再哭了,看看,眼睛都哭肿了,像桃子似的。再哭我可真要去罚祁儿了,问问他是不是欺负了你,总让你哭哭啼啼的。」 楚瑶靠在魏夫人怀里,低声喃喃:「阿祁没欺负我,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 魏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又跟她说起了魏佑。 「那小家伙儿非要跟着我一起来,我打发了半天才总算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不过还是央着我给你带了信和礼物。」 说着让自己的下人把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薄薄的一封信和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箱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但却是魏佑最真诚的心意。 小孩子就是这样,送礼物的时候不像大人考虑的那么多,对方喜不喜欢,礼物实不实用贵不贵重,这些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于他们而言,愿意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对方,就已经表现了最大的诚意。 楚瑶接过信打开,看着里面犹显稚嫩的字迹,勾了勾唇角。 魏佑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楚瑶,但也知道避开孟氏的死,只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太难过,等回了京城他可以陪她一起玩儿。 一字一句简单质朴,单纯的可爱。 楚瑶捏着信纸,轻声道:「阿佑最近练字一定练的很认真。」 虽然笔触仍旧带着几分孩子气,但一笔一划都整整齐齐,已经初见常年习字的成效。 魏夫人与有荣焉的点了点头:「是啊,练的很认真呢。」 「以前总觉得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想到却也说话算话,当初答应了你好好练字,就真的一直坚持下来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用那匕首跟他定好了两年之约,他也沉不下这个性子去练字。」 楚瑶摇头:「还是阿佑自己听话,不然就算别人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说着又去拿那小木箱里的东西。 大多是她儿时玩儿过的,就算有些近几年才出的新鲜玩意儿,对她现在的年纪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木质的玩具,木柄上连着一个圆盘,圆盘中心画着一些米粒,周围几只木头做的小鸡站在圆盘上,将米粒围在中间。 小鸡的身子上穿了绳线,绳线一直穿到圆盘下面,连着一个小球,用手摇一摇木柄将小球转起来,小鸡就会低下头啄在木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好似在啄中间画着的米。 一个简单的小玩意儿,楚瑶玩儿了许久,听着这有些聒噪的笃笃声,心却莫名安静了下来。 魏祁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楚瑶玩儿的认真,旁边是时不时跟她说上几句话的魏夫人,婆媳俩就这样如同母女般坐在一起,气氛安宁而又祥和。 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终究是不忍打破这样的氛围,又笑着转身离开了。 出去时正巧遇到有事找他商议的萧谨言,萧谨言看他唇边挂着的笑意,深深松了口气。 「难怪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魏祁蹙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听萧谨言又道:「习惯了你跟公主成亲以后成天傻笑的样子,冷不丁又回到之前那副面孔,真是有点儿吓人。」 这几个月不仅楚瑶没有笑,魏祁也没有。 两个主子都被这样阴沉沉的气氛围绕着,弄得整个大营都仿佛阴云密布,虽然战事上一直捷报连连,但大家心里却都沉甸甸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好在现在终于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头顶上这片顶了几个月的云彩似乎终于要散去了。 魏祁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的喃喃一句:「有这么大区别吗?」 萧谨言呵呵一笑:「抽空照照镜子吧,你脸上这胡茬儿再长下去就要赶上大锤兄了。」 何大锤?那岂不是满脸络腮胡? 绵绵可不喜欢这样的。 魏祁一听抬脚就要往回走,想去把胡子刮了。 萧谨言气的直跺脚:「你倒是先把正事儿办了啊!」 …… 接下来的半个月,楚瑶什么事情都没有管。 对楚的战事全部交给了魏祁负责,她整日和魏夫人待在一起,吃同席,睡同寝,魏夫人几乎就没回过她自己的院子。 倒是魏祁,在书房住了半个月,在这婆媳间俨然成了个外人。 不过不得不说,有魏夫人在旁守着,楚瑶睡的明显比以前踏实了,吃饭也比以前吃的多些,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v第三十四章[10.27] 但魏夫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陪着她,魏国的战线也不可能一直停在丘承关,接下来还要继续向前挺进。 这日魏夫人跟楚瑶说了自己准备回京的事,楚瑶听了沉默良久。 魏夫人以为她是不高兴,犹豫着说那要不再陪她几日,楚瑶却摇了摇头,倚到了她怀里。 「没事的,母亲为我特地大老远跑了这么一趟,绵绵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怎么能让母亲再为难。我只是……只是有些不舍得您。」 魏夫人心里软成一团,抚着她顺滑的头发不愿放手。 男孩子跟女孩子就是不同,祁儿他们何曾这般依恋过她?又何曾当着她的面说出过不舍得她的话来? 这么好的孩子,难怪孟氏拼死也要为她博出一条前路来。 魏夫人自然也不舍得楚瑶,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尽早离开。 「我若再不走,只怕有些人要不高兴了。」 她说着朝外怒了努嘴,示意楚瑶往外看。 楚瑶其实早已看到了,窗外是魏祁的身影,他倚在窗边安静地听两人说话,时不时探头往里看一眼。 这些日子梅氏陪着楚瑶,楚瑶心情很好,魏祁不想打扰他们,又想看看楚瑶,便总是这样安静的站在窗外,有时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楚瑶看着他斜倚在那里的背影,眸光里漫上一丝温柔以及愧疚。 为了她,母亲不辞万里来到了这里,阿祁也一直跟着担惊受怕。 她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却忘了身边这些重要的人会因她而受到什么影响。 「母亲,绵绵错了。」 她倚在魏夫人肩头道。 魏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对她眨了眨眼,忽然拔高声调说出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京吧?这些战事就交给祁儿负责好了。」 话音刚落,倚在窗边的人身子一歪,下一刻砰地一声推开了窗户:「母亲!」 魏夫人哈哈大笑,指着他对楚瑶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不高兴了吧?」 楚瑶亦是失笑,目光盯在魏祁身上,明明温温柔柔的,魏祁却感觉要把自己烧出个窟窿似的。 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戏弄了,又羞又恼,合上窗户转身便走了,看在魏夫人眼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这害羞的性子可跟他父亲半点儿也不像,也不知随了谁。」 魏夫人的说笑声仍在身后悠悠传来。 魏祁离开后走了没两步却又莫名的笑了起来,嘴角咧着半晌都没合拢。 绵绵对他笑了,终于又对他笑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会笑,但都是对着母亲的。 可刚刚,她对着他笑了呢。 魏祁直到此时此刻,才觉得他的绵绵真的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了。 萧谨言在书房中左等右等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提到周国那边的事情时,魏祁却总是走神,那嘴吧咧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会笑似的。 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明白了解决好了,他走后又折返,带了个东西过来,让小厮递给他,说是送他的礼物。 小厮不明所以,把礼物送了过去。 魏祁打开,就见一面靶镜摆在盒子里,正照出他一张春光灿烂的笑脸。 两日后魏夫人便启程离开了,临行前魏祁与楚瑶亲自去送她。 魏夫人叮嘱魏祁好好照顾楚瑶,末了又拉着楚瑶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她半晌诸如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话。 楚瑶一一应了,最后在她身旁说道:「等忙完了我和阿祁就回去看您。」 魏夫人正想说好,她却又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大燕的方向。 「等忙完了,我们去接您。」 看和接,两个概念。 魏夫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在场其他人也懂,神色微敛眸光肃重。 直至马车驶出很远,在城墙上再也看不到了,魏祁才扶着楚瑶从上面走了下来,将她送回他们居住的院子安置好,这才又去处理正事。 明日就要拔营了,很多事今天都要安排好。 楚瑶这些日子一直没管事,所有事情都是他处理的。 虽然现在魏夫人走了,但是魏祁仍希望楚瑶能多休息一段时间,反正那些事他也不是处理不来。 如此这般回到房中时已经入夜,沐浴过后躺到床上,深深地舒了口气。 睡了半个多月的书房,如今总算躺回绵绵身边了,身心舒畅。 他翻了个身,看着身旁女子的侧颜,笑了笑,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装睡。」 楚瑶睁开眼,笑着侧了侧头,避开他的手,在床上挪了挪蹭到他的怀里。 「阿祁,谢谢你。」 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魏祁,想跟他道歉又觉得他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犹豫着怎么开口的工夫,就被捏住了鼻子。 魏祁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楚瑶摇头:「不是啊,你一直都陪着我,为我担心,我都知道的。」 说着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抱着他的双臂稍稍收紧。 魏祁许久没抱她了,被她蹭的心猿意马,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怕被她察觉出自己的变化。 女子却冷不丁抬头吻上了他的唇,轻轻地贴着,不重,柔软的温热触感却清晰传来。 自从孟氏死后,楚瑶就再也没有跟魏祁亲近过了。 她想要为孟氏守孝,床笫之事自然是要避免的,虽然仍旧与魏祁同塌而眠,但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连亲吻都没有。 魏祁也明白她的心情,一直顺着她,即便是偶尔亲吻也只落在面颊上,从不逾矩。 也就是说,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两人之间第一个真正的吻。 v第三十五章[10.27] 魏祁身子一僵,但只片刻便顺应了自己的本能,想着只是亲一亲而已,并不做什么,便下意识的迎合上去,在她唇边温柔辗转,似水柔情。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几个月没有碰过她,火星一点边似燎原,呼吸不自觉的便粗重起来,放在她腰侧的手渐渐收紧,沿着纤细的腰肢轻轻摩挲。 回过神时手已经探入她的衣襟,将要触到那数月未见的柔软时又猛然惊觉,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对不起,绵绵,你还在守孝,我……我不该……」 「没事的,」楚瑶的声音在身下响起,带着几分惑人的缱绻,「已经满三个月了,可以了。」 她本是出嫁女,不必守孝。 但因自己的心情还是决定为孟氏守一守,以月代年,三月为期。 算下来,前几日刚好满了三个月。 魏祁怔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正准备再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对方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勾着他的脖子喃喃一声:「我愿意的,阿祁,我愿意的。」 这一声愿意让魏祁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笑着再次吻住了她的唇,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探入衣襟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向上抚去。 帐中人影交叠声音缱绻,窗外灯笼里的烛火将冬日映出了融融暖意。 魏祁向来是横冲直撞肆意挞伐的,这次却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儿,让她不适。 「太瘦了……」 中途停歇下来的时候他抚着她身上根根分明的骨头,言语间满是心疼。 他知道楚瑶这几个月瘦了很多,每晚抱着她睡觉即便什么都不做,只隔着衣裳摸一摸便清楚了,本就纤细的腰肢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似的。 但当着最后一层衣裳也脱了下来,亲眼看到她如今的样子,他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母亲在这里的这半个月已经给绵绵养回一些了,却还这么瘦,那之前得瘦成什么样啊。 魏祁皱着眉头俯下身子去亲吻她的肋骨,末了不知想到什么,贴着她平坦的小腹,半晌没有起身。 楚瑶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他的发顶,不知摸到第几下的时候,听到他带着几分忐忑的声音传来。 「绵绵,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瑶一怔,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魏祁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并没有太长时间,但他却觉得很久,久到自己又讪讪的笑了两声。 「我说着玩儿的,这个时候不合适,我知道的。」 说着撑起身子准备给她清洗,却听她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好? 魏祁手臂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绵绵,你……」 「好啊,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瑶这次十分清楚的说道。 明明是第二遍了,魏祁却仍旧觉得自己听岔了,就这么撑着身子呆呆的看着她,半晌都没动静。 楚瑶咯咯的笑出了声,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指尖儿在他胸前轻轻扫过。 「不是说要个孩子吗?这样怎么要孩子?」 魏祁这才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漫上心头。 「你真的愿意?绵绵你真的愿意?」 回应他的是女子凑过来的红唇,他脑中那些忐忑的不确定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顿时消散无踪,身子再次沉了下去,紧紧的抱住她。 楚瑶攀着他的脖颈看着帐顶,喘息之余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传宗接代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亦是每个家族的大事,凡女子被娶进门,再能干也会被要求将这件事放在首位。 可是她之前确实是暂时还不想要的,一来的确是因为现在不合适,二来…… 她怕自己也如母亲一般,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届时就算她自己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也难保她不会受人冷落遭人白眼。 所以她对这件事确实有些抵触。 但魏祁身为男子,又是魏国的世子,想要个孩子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这样战战兢兢的征求她的意见,似乎她若不愿意就先将这件事放一放…… 这一刻楚瑶忽然觉得要个孩子也没什么,管他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她的孩子,魏祁应该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吧 「阿祁……」 她喃喃一声,嘤咛着又将自己向前送了送,魏祁不负所望的托住了她,噙着她的唇瓣轻声低语:「好绵绵,再抱紧一点儿,抱紧一点儿……」 …… 魏国大军携穆家军四万兵马横扫楚国,一路势如破竹,数月便抵达五僮关,直指楚京。 楚国发给赵国的求救信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最终实在无法,只得求助于周,试图与虎谋皮。 周国毕竟不是赵国,国弱式微,不敢轻易插手,几乎是在收到楚国信件的当时就立刻同意出兵,由世子周昊亲自领兵,穿过楚国国界,协助楚国对应魏军。 楚国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地方,夺与不夺原本没有多大区别。 但这块儿地方如果都被魏国夺去,对他们来说却又不相同,所以哪怕没什么必要,也还是派兵前来,阻挡魏军步伐。 左右周魏两国交界的战局已经扭转不过来,不如将目光集中在这边,多从楚燕两国想办法。 周昊之所以带兵前来,是实打实的想扭转局面,但周国大部分人对此战抱有的态度都是哪怕能让魏国恶心一下也好。 毕竟谁不知道魏国世子夫人的母亲死在了黄谷城,对楚国仇深似海,恨不能一口将楚国直接吞了。 眼看着要得手的时候被他们周国横插一脚,心里定然会不舒服吧? 谁知楚瑶对此却并不在意,在得知周国调兵前往了楚京附近之后,根本就没有再派一兵一卒前往攻打,而是直接在江州停了下来。 江州是孟氏一族的所在,孟氏陵墓也皆在此地。 楚瑶在这里安顿好之后,派人将孟氏的棺椁带了过来,安葬在了孟氏陵园。 孟氏本已是出嫁之女,死后按理说应葬入夫家的陵墓之中,享夫家后人供奉。 但孟氏死在楚家人手里,楚瑶怎么可能再把她送到楚氏的陵园? 下葬那天,她看着缓缓落入陵墓的棺椁,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喃喃一句:「母亲,回家了。」 v第三十六章[11.04] 回家了。 我知道,这里对你来说才是家。 风雪稍停,楚瑶一行人往回走。 孟氏虽然已经出嫁二十载,但她原来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一直还在。 作为孟氏一族的掌上明珠,当年孟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即便明知她出嫁后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孟家还是把她的院子留下了,想着哪怕她三五载回来一次,也好歹有个住的地方。 结果孟氏回来的是尸骨,直接葬入了孟家祖坟,这院子则安排给楚瑶和魏祁居住了。 「把姑母安葬在这里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时时派人洒扫祭拜的。不管她嫁出去了多少年,她永远都是我的姑母,孟家的女儿。」 孟无霜在楚瑶身边如是说道。 楚瑶点头:「在你们这里,我放心的。」 孟无霜笑了笑,又与她说起兵符的事。 「还是你拿回去吧,当初姑母托柳氏把兵符交给我们也是为了让我们能帮你一把,如今楚国大半国土已经被你收入囊中,无须再像以前那样频繁的调兵遣将,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的好。」 早在孟泉当初对孟氏说了兵符的事之后,孟氏就想办法趁楚沅不备的时候悄悄将兵符拿出来,让人照着画了图又做了模具,仿了一套假的。 这套假的看上去几可乱真,但细节上定然会有差错,尤其是合符的时候,肯定会被比出来。 不过没关系,反正楚沅轻易不会动用这些兵符,到时候孟泉需要哪个,她就把假的换上去,将真的偷出来,料想楚沅自己一时半刻也分不清真假。 就好像是传国的玉玺一样,哪怕帝王天天用,他自己也不见得清楚这玉玺的不同之处。 哪天真的冒出块儿足以乱真的假货,也要找来许多人一起鉴定才能弄的清楚。 只是孟氏没想到,楚滔会与楚岱山等人联手造反,杀了楚沅。 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她趁楚滔还没入宫前立刻去把兵符换了过来。 但是楚滔为人精明,万一他产生了什么怀疑,或是派人搜她的宫殿,那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孟氏让柳氏配合她演了那一出戏,同时将真的兵符交给了柳氏,让她想办法交给孟家,并给孟家带话,希望他们能帮一帮楚瑶。 因为柳氏只是个妾室,还是个不会生养的妾室,哪怕楚沅生前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接触兵符这种东西,楚滔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她,更不会去搜她的寝宫。 楚瑶带着兜帽,呵着白气说道:「既然母亲把兵符交给了你们,你们收着就好了,我只是想要楚氏族人的性命,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孟无霜失笑:「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啊。」 「当初姑母之所以让柳氏将兵符交给我们,而不直接交给你留在宫里的人,让他们带去给你,是因为那时形势紧迫,而你又远在魏国,等兵符送到你手里,中间不知要出多少变故。」 比如万一楚滔行事谨慎,想验一下兵符的真假?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好在孟氏早先便有准备,将那套假的兵符毁了十之八九,只留下了两块儿完好的。 这两块儿完好的兵符能调动的兵马都是与孟家私下里联系紧密的,孟家在拿到兵符后立刻去了这两处,与帅兵的统领暗中见了面,说了楚滔谋反之事,并拿出真正的兵符合了符,以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随后楚滔再用那假的兵符调兵遣将时,这统帅便假作不知,按照孟家与他们之前商议好的,听从楚滔的命令调动了兵马,让楚滔以为自己手中兵符就是真的。 所以直到楚瑶攻入楚国,楚国兵马忽然间纷纷随着孟家一起倒戈,他才明白自己着了孟氏的道,被她骗了。 「如今楚滔大势已去,哪怕有周国从中插了一脚,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这兵符自然也该物归原主,交还给你了。」 孟无霜看着楚瑶说道。 楚瑶许久没有出声,直到快走到自己的院子了,才转头问了他一句:「表哥与舅舅就没想过把兵符留在自己手里吗?这样的话,就不用事事受人掣肘了。」 这天下间有几个男儿不希望能建功立业?不希望拥有自己的兵马,能够挟制一方? 虽然楚瑶已经嫁给了魏祁,是魏家人了,但孟家对她的好她一直都记得,对孟家自然也有一些私心。 如果孟家想要留下这些兵符,想要掌控一些兵马,甚至在楚滔从王位上被踢下来之后想要取而代之,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愿意支持。 毕竟当初与魏延商议出兵事宜时,她就已经提前说了希望天下大定之后魏延可以让楚国继续做藩国,而魏延当时也亲口答应她了。 魏延是个重诺守信之人,这一点楚瑶还是信得过的。 所以如果楚氏下台,孟家继承了王位,她相信魏延也不会为难孟家。 孟无霜怔怔地看着楚瑶,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这么大的事,岂可玩笑?」 谁知说完之后孟无霜反倒朗声笑了起来,抬手就想去揉她的脑袋。 伸出手又想起她已经嫁人,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身后,果然看到魏祁的视线从远处如刀锋般袭来,忙又将手收了回去。 「你啊……」 他轻叹一声,有些哭笑不得。 「人都说女生外向,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有。你就不怕魏世子或者魏王知道了,心里不高兴?」 「不会的。」 楚瑶笃定的道。 「魏王亲口答应过我不干涉楚国的事,当时阿祁也在场,我们说好了的。」 说好了的…… 这话从绵绵口中听到真陌生。 当初那个谁都不相信,即便是对他们也都留有一丝提防,从不轻易相信旁人许诺的人,如今因为一句「当初说好了」,便对魏世子和魏延深信不疑。 孟无霜又笑了笑,眼中些许失落又些许欣慰,喃喃道:「看来他们果然对你很好。」 两年工夫,那个像刺猬般的小姑娘,就收起了身上的棱角,也能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了。 明明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像根刺一般跟魏世子不对付,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阿祁了。 阿祁…… 真羡慕啊。 楚瑶蹙眉,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表哥在说什么?」 v第三十七章[11.04] 「没什么。」 孟无霜道,又与她说起了之前的事。 「你心里向着我们,我和父亲都很高兴。不过表妹,我们并没有这个心思。」 说着看了看周围的天,声音低沉几分。 「楚国从前和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孟家心里很清楚。」 「且不说这样一个烂摊子接过来要花多大的心思才能让它恢复过来,就说魏王即便答应了你事成之后仍旧让楚国做藩国,但是君心莫测,谁知道他这一刻愿意,下一刻是不是就会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 见楚瑶要张嘴辩驳,他摆了摆手直接打断。 「我知道你信他,也信魏世子,可是表妹,就算如今的魏王不反悔,将来魏世子也不反悔,可你能保证百年之后,魏氏的其他后人不会反悔吗?」 「毕竟这世上帝王大多雄心勃勃,几乎人人都想成就霸业一统天下。」 「当然,这不仅仅是指魏氏,我们孟家亦然。」 「我和父亲如果现在登上了那个位置,即便能保证在我们有生之年安安分分的做个藩王,也不敢保证孟氏族人将来会不会起什么贪念,就如当初的……就如楚滔一样。」 考虑到楚沅毕竟是楚瑶的生父,话到嘴边他赶忙又换成了楚滔。 「所以,我和父亲一早就商量过了,绝不趟这趟浑水。」 「这兵符你还是收回去,自己留着也好,给魏世子也好,都随你。」 「至于我们孟家,就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个功勋之家,有你这个世子夫人护着,加上这次攻打楚滔我们也出了不少力,魏王怎么也会给我们几分薄面,保证孟家百年不倒。」 「只要能做到如此,我和父亲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又何必冒着那个风险把孟家往风口浪尖上推,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全族倾覆的大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话里话外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思。 楚瑶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了院门口。 孟无霜不便进去,走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让人把装着兵符的盒子拿了过来,亲手交给楚瑶。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父亲的意思我也带到了,这兵符你收好,可不许再跟我推辞了。」 楚瑶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低着头视线投在盒子上绘制的繁复花纹上,喃喃低语:「表哥,其实……你们还是为了我吧?」 她已经嫁给魏国,是魏国的儿媳。 就算魏王和魏祁都不在意让楚国继续做藩国,但是真若如此的话,她难免还是落得个女生外向的名声吧? 打到手的国土又让给孟氏,外人会怎么说? 所以,为了不让她为难,为了让她和魏国之间毫无隔阂,唾手可得的兵权和王位说放弃就放弃了。 或许真的还有其他原因在里面,但肯定还是有一部分,是为了她吧…… 楚瑶眼眶有些发酸,孟无霜的手似乎又想抬起,终究还是忍住。 「瞎想什么呢,你还真以为楚国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啊?」 「这烂摊子还是你跟魏世子自己去收拾吧,我们可不想管。」 说着便跟她道了别,又向即将走到跟前的魏祁告辞,转身在风雪中离去了。 魏祁看着楚瑶手中的木盒,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 刚刚孟氏下葬之后,孟无霜说有事要跟楚瑶商谈。 他觉得孟氏刚刚下葬,楚瑶可能心情不好,虽然心里不愿意孟无霜跟楚瑶说话,但想着孟氏毕竟是孟家的人,这时候说不定反倒是孟无霜能安慰安慰她,就没说什么,而且还刻意避开了,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谁知道这孟无霜一说就说了一路,末了还交了个盒子给楚瑶。 这是当着他的面送礼物吗? 魏祁盯着那个木盒不放,却也说不出让楚瑶打开给他看看的话来。 「兵符。」 楚瑶伸手在木盒上轻抚了一下,转手将其交给了青青。 「孟表哥说以后不用再频繁的调兵遣将了,这兵符还是还给我的好。」 兵符? 魏祁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据他所知,孟家手中这些兵符是当初孟氏拼死送出来的,掌握着楚国至关重要的几处兵力,他还以为孟家会自己留下。 不过不管他们留下还是还给楚瑶,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物就好。 他嗯了一声,拉着楚瑶的手进入院子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早已摆了炭盆,屋子里烘的暖融融的,魏祁伸手亲自将楚瑶的斗篷解了下来放到一旁,这才去解自己的。 楚瑶一边由着青青伺候着自己换了身居家的衣裳,一边对那头自己更衣的魏祁道:「等这边的战事了了,就把兵符给父亲送去吧,留在我这里也是无用。」 魏祁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她。 「为什么要给父亲?你不是说等将来天下大定,希望楚国依然可以做藩国吗?既然如此为何要把兵符送出去?」 兵符送出去了,等于是把国家的兵力也全部送出去了。 一个没有自己的兵力的国家,还叫什么藩国? 楚瑶蹙眉:「可是表哥把兵符还给我了啊,这意思就是孟家不会代替楚家接管楚国。」 「如若孟家不愿坐这个位置,那我还能找谁呢?」 楚家肯定不行,她是绝不会再让楚家的任何人坐上王位的。 至于其他人,坐上去了她也不放心。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把楚国并入魏国。 之前之所以想让楚国继续做藩国,是因为知道楚家一定不甘于被魏国收服,私下里还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而母亲是楚国的国主夫人,楚家的一举一动都和她有关,她不想母亲夹在中间受苦为难。 v第三十八章[11.04] 现在母亲不在了,孟家又明确表示对这个位置没兴趣,那楚国是否继续做藩国也就不重要了。 魏祁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问:「那绵绵你呢?你不想留着这些兵符吗?」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绵绵和寻常女子不同,其他女子喜欢的那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而长久以来,她唯一坚持要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就只有穆家军而已。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穆家军毕竟并非真的是她的私军,他们只是因为穆氏兄弟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跟在她身边而已,她不想仗着自己当初的恩情而贸然为他们做决定。 另一方面是她始终认为抓在自己手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成为自己的倚靠。 既然如此,楚国的兵力如果孟家不愿意接,她自己留着不是正好? 楚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旋即失笑:「这怎么可以?」 「第一,我是女人。第二,我是你的妻子。这兵符若是留在我手里,天下人不知道要怎么说。」 魏祁眉头紧皱,换好衣裳后走到她身边。 「你在意?」 「我不在意,」楚瑶摇头,「但是我在意和你还有整个魏家的关系,我不想因为这么几块儿兵符让我们之间生分。」 如若按照之前所说,楚国依然在楚家治下,以后即便魏国攻下大燕取而代之,楚国也依然还是个藩国,那么楚瑶与魏延当初的约定自然作数,楚国的兵力自然也由楚国自己掌控。 可是如今楚家下马,孟家交还了兵符,楚国自然而然会成为魏国的一部分,所谓的藩国也就不复存在。 她是魏家的儿媳妇,手握穆家军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若还握着十几万兵马,那就很奇怪了。 旁人难免会想她是不是有什么异心,是不是与魏家不合,甚至魏延或是魏氏族人自己也会这么想。 所以…… 「于我而言有穆家军就足够了,即便将来穆家军不再听命于我,我自己手里也还有一些可用之人。」 「只是他们现在都分布在大江南北,暂时不便调回来。等将来战事停了,我就可以让他们回到我身边,到时候我也不是无人可用。」 说着伸手扯了扯魏祁的衣裳,将他拉近一些,模样有些俏皮。 「你如果敢欺负我,我就算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偷偷逃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魏祁拧着眉头捏了捏她的鼻子:「胡言乱语。」 说完又言归正传,说起了兵符。 「你是怕父亲不高兴吧?怕他觉得你这个儿媳妇没把自己真的当做魏家人?」 楚瑶轻笑,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魏祁是个孝顺孩子,把父母看得很重,这点她是知道的。 他不希望魏延心里有什么疙瘩,进而影响她和魏祁的感情。 魏祁轻叹一声,吻了吻她的唇:「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怎么想的?这兵符你究竟是想自己留下,还是真的要交出去?」 能自己留下的话当然愿意自己留下,楚瑶是从来都更相信自己,更愿意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的。 但是在此之前她也的确没想过真的留下,因为……可能性太小了。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魏祁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这样吧,我写封信去问问父亲的意思,看他怎么说。我总觉得……他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的。」 楚瑶倚在他怀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前半句,而是后半句。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魏延似乎对国土对兵权这些东西并不是十分在意。 就像当初她说希望楚国能继续做藩国,魏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立刻就答应了,而且没有半分勉强之色。 换做旁人,对这样的要求多少会有些不满的,答应之前也势必要考虑再三。 可若说魏延真的完全不在意这些,倒也不是,因为他对于一统天下平定战局似乎也有着迫切的意愿。 在楚瑶嫁过去之间,或者说在魏延继承了王位之后,他就一直在为此而努力。 但楚瑶就是觉得,他的热衷与其他人似乎有些不同,起码和楚沅楚滔他们的野心完全不一样。 「那等父亲回信再说吧,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送回去,近期这些兵符可能还有用。」 魏祁嗯了一声,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揽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的在她小腹上摩挲了几下,心说怎么还没有动静…… …… 魏国不再继续攻打楚国,这让身在楚京的楚氏一族松了口气。 但与此同时,争吵也在不停的发生。 「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楚国不再攻打我们了,周国兵马却驻扎在那里不走了!还要我们一直提供粮草!」 「这么多兵马,粮草一日日这样供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人在朝中愤愤地说道。 一旁有人嗤笑一声,道:「刘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巴不得周军现在就退出去似的。」 「可是他们若走了,你知道魏军会不会再次攻打过来?到时候难不成你自己带兵去御敌吗?」 姓刘的官员管着户部,气的脸红脖子粗:「该不该让他们撤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咱们自己都要吃不起粮食了!到时候缺了你的饷银俸禄,赵大人可别来找我算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着,座上的楚滔听的烦躁不已,砰地一声拍响了几案。 「都给我住口!」 伴着这一声响,殿中暂时安静下来,但争执的双方仍旧梗着脖子怒视着对方,显然心中怒气还没有消下去,谁也不服谁。 楚滔头疼不已,深吸一口气问那刘姓官员。 「周军近来耗银多少?我们大概还可以给他们供应多久的粮草?」 「启禀君上」,那官员沉声道,「周军此次派兵五万,每月光粮草折算现银就要耗费数千辆,不是下官非要拿此事叨扰君上,实在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根本就承担不起。」 楚国大半国土被夺,如今说是一国,实际上就守着这么巴掌大的京城及周边几处地方,根本就是个弹丸之地。 楚瑶对楚国太了解了,哪些地方是存粮产粮的地方,比楚滔还清楚,这次开战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这些地方夺了去,根本就没给楚滔反应的机会。 如今楚国几处产粮重地十不存一,自己剩下的这些兵马尚不知能维持多久,更别说供应着周国的五万大军了。 v第三十九章[11.04] 面对这样的困境,楚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只能摆了摆手让众人先散去了。 这边众人散去时,柳氏正在花园里喂鱼,一旁的人跟她小声说着什么。 「夫人的棺椁已经下葬,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郎君让我再劝劝您,及时撤出去吧,这里已经没什么需要您做的了。先前那些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柳氏笑了笑,娇媚的脸上更添几分柔色。 她摇了摇头,将手中盛放鱼食的小碗交给那人,转身向回走去。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看着,看着楚氏贼人什么时候死,等他们死绝了,我再走。」 那人还想再劝,又恐路上有人,被旁人听了去,只能暂时沉默不言,恭顺地跟在一边。 两人走着走着,途经一处太湖石堆叠的假山时,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声。 「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魅惑了大燕先帝又去魅惑魏国世子,连那魏王都将她捧在手心儿里!真是个祸国殃民的贱人!」 「那魏王都三十多近四十的年纪了,竟和自己的儿媳妇不清不楚!也真拉的下那张老脸!」 这是……楚二娘? 柳氏向自己身旁的人看了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放轻脚步又向前几步,果然从太湖石的孔洞里隐约看到楚二娘的侧影。 楚二娘站在一汪水池边,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梅枝,上面的梅花已经快被她揪秃了,花瓣撒的池中地上到处都是。 她身边站着自己的贴身婢女,那婢女有些着急,低声道:「二娘子,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 「什么叫乱说?什么叫无凭无据?魏王对珍月的态度还不够明白吗!」 「哪个做公爹的会像他这般纵容儿媳,由着儿媳上战场,还把功劳都给她?」 「珍月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会打什么仗?还不是全都仰仗魏世子?说来说去她也不过是对穆氏那两兄弟有救命之恩,平白得了些兵力而已!」 说到这儿又讥笑两声:「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底是怎么来的还不知道呢,穆家兄弟要报恩用什么方法不行,为什么偏偏要效忠于她对她唯命是从?谁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那婢女见她越说越过分,急慌慌的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听去。 「二娘子,珍月公主是跟着魏世子一起上的战场,那些战功如若不是她的,魏世子怎么可能由着她抢功。」 「何况……何况如若珍月公主真的与魏王有什么,魏世子身为他的夫君,怎么可能不知道?您还是……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了。」 这小婢女对时事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楚国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惹怒了已经出嫁的珍月公主,所以心里对这位公主就有一些惧怕,觉得楚二娘说的这些话很不妥当。 楚二娘刷的一声把梅枝抽在了婢女身上,婢女吓了一跳,想躲又不敢躲,生生挨了一下。 好在冬天穿得厚,不然这一下估计怎么也要留个血印子。 她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了,楚二娘则被她气的脸色涨红。 先前出了公主府被烧的事,父亲一怒之下把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杀了,然后把她扔进了庙里。 如今伺候在身边的都是新人,还都是母亲给她选的,都是些木讷死板的,没一个灵光。 「你懂什么!」 她怒斥道。 「魏世子就算再厉害也还只是世子!不是魏王!只要魏王一天还在王位上,他就一天要仰赖魏王的鼻息生活!」 「就算明知道珍月跟魏王有染,他敢说什么吗?魏王立刻就能废了他重新立一个世子!」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是不是私下商定了什么,共享一妻呢?」 婢女猛地抬起了头,恨不能抬手去捂她的嘴,偏偏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早前就听闻这位二娘子刁钻跋扈,尤其是破了相之后,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乖戾凶狠。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她……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啊,怎么就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共妻这样的话来! 楚二娘却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楚瑶。 「你还不知道吧?当年珍月在大燕的时候,就曾被魏世子看过身子,魏世子还因此而挨了板子。因此当初楚魏两国决定联姻的时候,她是千百个不愿意的。」 「可是后来没办法啊,他爹把她卖了啊,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嫁过去了!」 「既然嫁都嫁过去了,当然不能摆着一副臭脸,自然只能讨好魏家人了。」 「魏世子与她有旧怨,她势必只能从魏王那里想办法,只要拿捏住了魏王,魏世子一时半刻的就拿她没办法了,甚至还要哄着她捧着她。」 「所以啊,我若是魏世子,一定会选择先忍气吞声,等将来魏王死了,自己登上王位了再好好收拾她!」 说到最后几句,她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似乎自己真的变成了魏祁,将楚瑶关在刑房里日夜不停的折磨。 「不过……也不一定。」 她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将那梅枝咔擦一声折断。 「魏世子好色,当年在大燕就偷窥珍月沐浴,可见还是爱她那副皮囊的。」 「以珍月的手段,指不定已经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了,所以……还是共妻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珍月就擅长这种事,以色侍人。」 婢女在旁闭着眼握着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由着她自说自话。 山石另一边的柳氏和她身旁的人气的额头青筋凸起,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谁知里面的楚二娘却自己气着了自己,提到皮囊二字就想到了自己的脸,忽然间就发了疯似的,一甩手将手中断了的梅枝扔进池水里。 「凭什么她凭着一副皮囊就能受尽天下男子宠爱?她毁了我脸!现在还毁了父亲的楚国!夺去我楚国的国土!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那婢女听着觉得不对,赶忙又把眼睛睁开。 「二娘子,您……您要做什么?」 楚二娘勾唇笑了笑,眸光阴鸷,凑近她低声道:「你说……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魏世子在大燕就看光了珍月的身子,那会怎么样?」 所谓的夫妻同心举案齐眉不就都成了笑话? 魏世子人品之卑劣便会天下皆知,珍月就算再怎么妖媚,只怕也解不开他心里的疙瘩。 楚二娘得意的笑了笑,转身便准备往回走。 「我要找人偷偷把这件事做好,给父亲一个惊喜,让他看看珍月和魏世子是怎么被天下人唾弃的。」 婢女急的直跺脚,想着待会儿一定要跟夫人把这件事说一说,让夫人拦着二娘子才是。 v第四十章[11.04] 谁知两人刚走出没几步,斜刺里就冲出一个人影,根本就不待两人反应,上来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楚二娘脸上,紧接着又用力将她往后一推。 楚二娘还没认清眼前来人,就被推的踉跄几步,脚下绊到了湖边的石头,身子向后一仰,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好在池水不深,她呛了几口水,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便向池边爬去。 可手才刚摸到池边,就被人扯住头发,狠狠地又按回了水里。 婢女吓傻了,在旁尖叫出声。 「柳氏你做什么!快放开二娘子!」 她惊呼着要上来拉开柳氏,柳氏身边跟着的那人作势也要来拉,却刚好挡在了两人之间,婢女一时竟没能碰到楚二娘,还被柳氏踹了一脚。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柳氏没再理会那婢女,直接如同当日与孟氏争吵时一般,嘶喊着扯着楚二娘的头发,像个泼妇似的把她的头往水里按。 「君上怜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你以前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将你从庙里放了出来,你倒好,还给他添乱!」 「我今日便替他打死你!免得你出去祸害大家!祸害我!」 楚二娘挣扎着在水里扑腾,不明白柳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祸害大家祸害她? 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口鼻间不知涌进了多少水,好不容易柳氏手上松了一些,得以露出水面喘口气了,下一刻又被狠狠按了进去,嘴里满是吐不尽的腥臭味儿。 楚滔听到消息让人把楚二娘和柳氏带过来的时候,楚二娘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在滴答滴答地滴水,面上戴着的纱巾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脸颊上杯口大小的疤痕十分狰狞。 她刚刚几乎呛死过去,现在走都走不稳,由下人搀扶着进来,结果下人才一松手,她就瘫倒在了地上,脸上仍然带着惊恐之意,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柳氏也没好到哪里去,两只袖子都半湿着,身上亦有水渍,鬓发散乱,一看就是刚跟人撕扯过一番。 但神情却十分凶悍,仍旧恨恨地瞪着楚二娘,像是要把她瞪出个窟窿似的。 吴氏亦是收到消息刚刚赶来,见自家女儿被人欺负成这样,心疼坏了,扑上去扶着楚二娘的肩膀唤了声我儿,紧接着目光像是刀刃似的瞪向了柳氏,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脸。 「好你个贱婢!竟敢对我儿动手!你还知不知道尊卑!」 柳氏半点儿没跟她客气,刷的一下把她的手推开,怒目道:「我对她动手怎么了?你自己没管教好孩子,就别怪别人出手替你管教!」 吴氏本想借机抓花她的脸,免得她再凭着那副狐媚样子勾引楚滔,谁知这连贱妾都算不上的东西竟敢还手,气的她鼻子都歪了。 她指着她的鼻子还欲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吓的她一哆嗦。 楚滔一掌拍在了几案上,怒斥道:「吵吵闹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国主放在眼里!」 一进门就在互相撕扯,好像都没看见他似的。 楚滔今日本来就很心烦了,现在更烦,看什么都不顺眼。 柳氏趁着吴氏这一哆嗦的工夫,先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妾身身份低贱,对二娘子动手的确是我的不是,我的错我认,不管您待会儿要怎么罚我,我先自己罚了自己再说。」 说着又抬起头,道:「但是君上,您是知道妾身的,妾身从不是那不懂事的人。」 「今日实在是二娘子发了疯,要拉着咱们宫里的人一起去死,所以妾身一怒之下才没把握好分寸,对她动了手。」 柳氏跟了楚滔有一段时间了,楚滔之所以喜欢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相貌,另一方面就是她知情知趣,会看人脸色。 他去她那里多的时候她不恃宠生娇,他忙起来不常去的时候她也不想尽办法争宠,就安安静静地待着,等他下次再去的时候更用心地讨好他。 所以今日下人来传话说柳氏把二娘推进了水里,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这拉着宫里的人一起去死是什么意思? 他皱眉看着柳氏。 柳氏知道这就是让她继续说了,瞪了楚二娘一眼之后沉声道:「今儿个妾身像往常一样去园子里逛了逛,结果走到南边儿那座假山的时候,听见二娘子在里面说话。」 「您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却也不是真要得到回复的样子,不等人接话便继续说道:「她竟然要瞒着您去外面散播珍月公主和魏世子的谣言,说魏世子当年在大燕偷窥过珍月公主沐浴,珍月公主的身子早就被人看光了!」 话音落,楚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转头看了一眼吴氏。 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可没跟楚二娘说过。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楚二娘还没破相,且还有婚约在身,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跟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说这些?平白教坏了她。 吴氏被他看的又是一抖,舌头有些打结,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怎么能是谣言呢?这可是大哥……先王亲口说的。」 「那又如何?」 柳氏梗着脖子道:「是先王亲口说的,二娘子就可以随便乱说了吗?就可以背着君上私自行事了吗?」 说着视线又转回到楚滔身上。 「君上,妾身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家国大事,但也知道现在魏国和咱们楚国那是水火不容!」 「好不容易您想办法请动了周国过来帮忙,咱们终于能喘口气了,二娘子却又要上赶着去惹恼魏世子!」 「原本魏国之所以攻打过来,是因为孟氏死了,珍月公主恼羞成怒,这才骤然发兵。」 「可您一把周国的援军请来,他们就停了,说明魏世子还是有脑子的,不愿为了给珍月公主出气就让魏国吃亏。」 「可若是二娘子把这样的风言风语传了出去,魏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撕了脸皮,那还不硬拼着一口气打过来啊?」 「到时候周国兵马万一撑不住呢?万一他们临阵脱逃了呢?咱们该怎么办?在这宫里等死吗?」 说到最后越发愤愤,瞪着楚二娘道:「就因为你一句话,就拉着我们所有人陪你一起死吗?!」 楚二娘身上被人披了条毯子,此时也有些回过神来了,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周国兵马就一定撑不住?万一他们赢了呢?万一他们把魏国打败了呢!」 「打败了又怎么样?他们难道还会把从魏国手里抢回来的国土还给咱们楚国?到时候还不是刚出虎穴又如狼窝!有什么区别!」 楚二娘浑身发抖,上牙磕着下牙哆哆嗦嗦的半晌没有说话,目光有些闪躲。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在脸被烫伤之前一直被家里娇宠着,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穿什么衣裳好看,哪里又出了新的胭脂和首饰,柳氏说的这些她哪里想的到。 左思右想也反驳不了,只能嘴硬道:「那照你的意思?就这么放过珍月吗?」 「我们楚国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她明明是我楚家的女儿,却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凭什么我们现在进退维谷,她却还能在魏国高枕无忧,被人如珍似宝的捧在手心儿里!」 柳氏冷笑:「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背着君上偷偷行事。」 「不像你!为了报一己私仇就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v第四十一章[11.12] 「我没有!」 楚二娘尖声辩驳道。 「呸!」 柳氏啐了一声:「你不就是因为自己烫伤了脸所以记恨珍月公主吗?」 「明明是自己跑到人家的公主府里胡闹出了事,结果却怪主人家!」 「烫伤」二字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楚二娘心里,让她登时就发了疯,红着眼睛纵身便扑了过来。 「贱妇!你给我闭嘴!闭嘴!」 柳氏哪里会让她讨了便宜,迎上去就扯住了她的头发,一边撕扯着一边还不耽误嘴上的叱骂。 「凭什么让我闭嘴?啊?我说错了吗?」 「当时珍月公主都嫁出去多久了?你自己鸠占鹊巢出了事还有理了你!」 不过这次两人并没有撕扯太长时间,很快被楚滔派人拉开。 楚滔气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抬手指了两人半晌,最终一甩袖:「把二娘子带到自己宫里关起来!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吴氏哪料到自己的女儿吃了亏结果还要受罚,正欲说什么,楚滔已经又指向她。 「还有你!不许去看她!什么时候都不许!」 最后才又看向柳氏:「你……回扶柳宫面壁思过!扣除半年月例!」 扣半年月例?那不跟没扣一样?本来现在宫里穷的就已经发不起什么月例了。 吴氏又气又恼,却也不敢反驳楚滔。 柳氏则盈盈一拜:「是,妾身遵命。」 乖顺的好像刚才如泼妇般打架的不是她似的。 楚滔不想再面对这些恼人的事,转身甩袖离去了。 柳氏在他走后仰着下巴对吴氏和楚二娘冷哼一声,亦转身离开了。 …… 「嘶……轻点儿。」 回到扶柳宫,柳氏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劈了,从中裂开一道口子,半拉指甲几乎翻了起来。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小心翼翼的给她上了药,又用布条将指尖儿包好,这才放了下去。 「您刚刚可吓死我了,我差点儿没忍住直接对二娘子动手了。」 楚二娘要离开假山的时候,柳氏忽然冲了出去,她还以为她是为了珍月公主要杀了楚二娘和那婢女。 好在她反应快,看出柳氏不是真的要动手,这才及时收住了自己帮忙料理收尸的念头。 柳氏笑了笑:「事出突然,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吗。」 说着又收敛了神色,看着这伪装做婢女的人道:「刚刚楚二娘在假山里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见,不要去跟孟郎君他们说。」 无论那所谓的偷窥事件是真是假,现在公主已经嫁到了魏国,且和魏世子夫妻和睦,这样的话都不能传出去坏了他们之间的情分,即便是传给孟家也不行。 孟郎君虽然没说,但柳氏也能看出他对珍月公主的情谊,这事万一让他知道了,只怕他心里要对魏世子有成见。 那婢女虽是孟家派来的人,但也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遂点了点头:「奴婢知道,这件事就烂在奴婢肚子里,谁都不会说的。」 柳氏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忽而低声道:「其实……我刚刚想了个主意,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楚二娘被关了禁闭,楚滔又严令吴氏不许去看她,一时间她又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庙里的日子似的,无人问津。 她闷闷的在房中待了两日,这日闲来无事在床边闲坐时,听到廊下两个婢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珍月公主怀了身孕,所以才停下攻势没再继续攻打咱们,不然这次周国大军能不能拦得住他们还两说。」 「真的?」 另一个婢女十分诧异:「怀了身孕还留在战场上啊?她就不怕出什么事吗?这可是她跟魏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啊。」 「是啊,所以魏世子特别上心。我听人说他把手里的事情全都放下了,一心一意地陪着珍月公主,还想把她送回魏宫待产。」 「但一来魏宫离得太远了,珍月公主有孕在身不便长途跋涉。二来战事四起,魏世子脱不开身,就算把公主送了回去,他自己也肯定不能一直在魏宫待着,到时候就不能天天看到公主了。」 「他不舍得,便索性在江州停了下来,让公主在江州待产。」 「这样啊……」 那婢女点了点头,不无羡慕地道:「魏世子对珍月公主可真好,我将来要是也能嫁一个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话说八道什么呢!」 先前那婢女嗔道:「魏世子这样的人,岂是咱们能肖想的?」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婢女羞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是说,嫁一个……嫁一个也像魏世子这样疼人的夫君!」 楚二娘在房中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色铁青,扶在窗棱上的手几乎抠出木屑。 珍月怀孕了?她有了魏世子的孩子?魏世子还把她如珍似宝的捧在手里?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在这里受尽苦楚,她却总是风光无限! 当初楚沅还是国主的时候,她就高她一头,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现在好不容易楚沅死了,她的父亲成为新一任国主了,她却又硬生生的把她到手的好日子毁了! 为什么! 难道有了魏国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抢她的东西! 楚二娘目眦尽裂,正欲将这两个婢女叫进来训斥一番,却听他们又说起了别的。 「据说周世子原来也喜欢珍月公主,还曾求过周王向咱们楚国提亲,但是周王没答应,为他做主娶了赵氏女。」 「后来珍月公主嫁给了魏世子,不顾当年与周世子在大燕相识一场的情分,帮着魏世子一起攻打周国,周世子因爱生恨,派人刺杀了她好几次呢!这次也是为了给珍月公主和魏世子添堵才来的,不然根本就不会派兵帮咱们。」 v第四十二章[11.12] 「想不到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啊……」 另一人低声喃喃。 「这珍月公主还真是招人喜欢,竟让两个世子都为她着迷。不过因爱生恨什么的也太可怕了,我以后还是踏踏实实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一旁的婢女窃笑:「你还要好几年才能放出宫去呢,现在想着也太早了吧?」 两人又说起了各自的终身大事,畅想着自己的未来。 楚二娘没兴趣听了,也根本没再听进去了,脑子里只盘旋着「因爱生恨」四个字。 因爱生恨,最终留下的还是恨啊! 恨啊,那太好了。 …… 「二娘子,这……这不太好吧?」 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女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书信,和书信旁摆着的一匣子珠宝,犹豫着想接又不敢接。 若是平日里帮着二娘子往宫外送封信自然没什么,但是……但是二娘子现在被关禁闭啊。 而且……而且这书信还是要送往周军大营交给周世子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弄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啊。 楚二娘也不急,只是笑了笑,将那装着珠宝的匣子又往前推了推。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明年就要放出宫了,这匣子东西带出去,将来就算不嫁人,也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放心,我没那么傻,不会把咱们楚国的事情跟外人说的,不然我身为楚家的女儿,岂不是第一个倒霉?」 「这信里只是写了些旁的周世子感兴趣的事,你送去了周世子没准儿还会奖赏你呢。」 婢女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但心中仍旧有些犹豫,毕竟……毕竟这不是件小事啊。 楚二娘见她还在犹豫,又说道:「这样吧,等你把这封信送去,我向母亲求个恩典,让她立刻放你离开。」 「左右你原本也还有半年就可以走了,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无所谓,母亲不会在意的。」 楚滔向来不管后宫事,后宫的各项用度以及人员调配都是吴氏负责。 楚二娘在楚滔面前虽然说不上话,在吴氏面前还是有点儿分量的,她开口央求的话,吴氏没准儿真会答应。 婢女犹豫再三,最终拿起那封信决定赌一个前程。 反正她只要把信送到了就行,送去后立刻折返,回来拿了珠宝就出宫去,到时候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人海茫茫的,料想二娘子也找不到她。 于是她揣着那封书信匆匆出了宫,五日后便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小娘子,再往前可去不了了。」 车夫把车停了下来,手中马鞭指着前方。 「过了这座山就是周军扎营的地方了,咱们可不敢去,怕被当做魏国的细作抓起来。」 婢女点了点头,结清车前,背着包袱自己徒步向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间小屋,门口还挂着一些风干的腊肉,像是山中猎户的屋子。 她走上前欲看一眼里面有没有人,问一问从哪边下山离周军大营比较近,却听到里面有人声传来。 「要我说世子就是想太多了,楚国现在都这副样子了,还有什么还手的余地?直接攻下来就行了,干嘛还非要等一个月后再行事?一个月后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你懂什么,」另一人道,嘴里似乎在嚼着花生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咱们这一年来南征北战几乎就没停过,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了,而且还不用耗费自己的粮草,有人养着,干嘛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再说楚国那边刚从魏国的攻打中缓过劲儿来,如今正是提防咱们大周的时候,现在攻过去,岂不是硬碰硬,就算能赢,打起来也费劲啊。」 「但是咱们先吃他们一个月粮草!他们如今粮草不多,咱们吃饱了他们自己就要饿着,咱们休息的时候他们心里慌着,那时候再去打,事半功倍!」 对面的人听了似乎觉得有理,没再反驳什么,又吃了几口东西忽然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 另一人满脸嫌弃地道:「滚出去上去,别熏臭了屋子,老子这儿还吃着东西呢!」 那人啐了他一口,提着裤子出来了,慌慌张张钻到林子里,在一处山坡下找个地方蹲了下来。 婢女咬着自己的手缩在小屋旁的一株大树后,生怕那人回来看到自己,忙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信也不敢送了。 走出几步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从刚刚那人腰间掉下来的,仔细一看竟是面腰牌。 信送不到的话二娘子一定会怪她的,她就算把这两人说的话告诉二娘子了二娘子也不见得会信,有了这块儿腰牌做佐证,那就可信多了。 她赶忙猫着腰将那腰牌捡了起来,飞快的离开了原地,直接按照原路返回了,再也没敢去周军大营。 回去的路上没敢耽搁时间,三日就到了,一回宫她便直奔楚二娘的宫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楚二娘甫一听说信没送到,当场便要发怒。 再听她说起那两个周国将士的对话,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行,我得去告诉父亲!」 她是讨厌珍月没错,但只是想借着这封信让珍月难堪而已。 反正信里没有署名,她也没让这婢女说她是楚宫的人,到时候流言从周世子那里传出去,魏世子就算生气也是生周世子的气。 他们两边打起来了可碍不着楚国什么事,对楚国没准儿还有好处。 可周国若想对楚国动手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楚国出了事,她身为国主的女儿,定是跑不了的! 楚二娘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楚滔宫中,不顾众人阻拦冲了进去,将周国准备对楚国兴兵的事说了。 楚滔闻言蹙眉:「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蜚语!是周国人自己说的!」 说着还将那婢女带回的腰牌交给了楚滔。 楚滔分不出真假,交给自己的部下看了,几个部下聚在一起仔细研究一番,确定是真的。 楚滔眉头皱得更紧,又问楚二娘从哪儿得来了这个东西。 楚二娘无法,只能将自己试图给周世子送信的事情说了。 楚滔气的恨不能直接把眼前的杯盏砸过去,但到底是忍住了,先让她离开,跟众人商议起了她刚刚所说的事。 「早知道周人奸诈,果不其然!竟然想平白耗费我们的粮草,再反过来攻打我们!」 v第四十三章[11.12] 有人愤愤道。 另有人仍旧持怀疑态度,道:「这件事只是二娘子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不能贸然就下论断,毕竟二娘子……」 这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干咳两声,面色有些尴尬。 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毕竟二娘子向来行事鲁莽又没什么脑子,她说的话……可真不敢轻信。 「正因为是二娘子说的,二娘子又是临时起意才暗中派了人出宫前往周营,所以才可信啊。」 先前说话那人反驳道。 「她对珍月公主的记恨不是假的,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但周国那边的人可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她会贸然派人过去送信,自然也就不会提防,一时大意才会让她得知了消息。」 「何况二娘子就算再不懂事,也是咱们楚国的女子,是君上的女儿,她总不会编这样的谎话来骗咱们,不然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 众人纷纷点头。 座上的楚滔虽然也觉得对,但自己的女儿在大家心中留下这样的印象,还是让他脸上无光,觉得十分丢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探听清楚周国那边的动向,若真如楚二娘所说一般,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 楚二娘的婢女放弃送信转而回宫的时候,另一封信被送到了周昊面前。 「柳氏,」他看着信喃喃一声,「这是谁?」 「回世子,是楚国先王楚沅的一房妾室,楚沅死后跟了楚滔。」 周昊轻笑:「楚滔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那回话的部下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这柳氏颇有几分姿色,据说与当年的楚国第一美人孟氏不遑多让,因此当初楚沅还活着时就很是宠爱她。」 「此女入宫较晚,跟着楚沅的时间不长,感情想来也不深厚,加上膝下无子,楚滔念着她那副容貌留她一命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 周昊点了点头:「那她信上所说的应该是真的了?」 柳氏在信中说,楚滔请周国过来原本是为了应对魏国,现在魏国不攻城了,他们却还要一直给周国大军提供粮草,楚滔心中很是不愉,却又不敢明说,便想找个机会挑起周魏之间的争端,让周魏两国争斗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具体怎么个挑起事端,她现在还不清楚,说愿意在有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告诉给他,只希望他取胜之后能接她到周国,保住她的性命,给她一条生路。 至于为什么她要去周国,是因为当初楚沅死后她曾与孟氏发生过争执,孟氏八成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给珍月了。 楚氏一族杀害了珍月的生父母,如今又被打的抬不起头来,国土丢失了大半,眼看着将来不是被魏国就是被周国收服。 若是魏国得了手,她这个先跟过楚沅后又跟了楚滔,还曾羞辱过孟氏的人,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楚国被周国夺去,所以她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周国,给他提供消息,唯一的要求就是周国能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这封信所说的合情合理,无懈可击,那么…… 「应该是真的吧?」 那部下犹豫道。 周昊笑了笑,把信推到一旁。 「要知道真的假的也简单,你带两个人一起去趟楚京,想办法把人约出来,一起好好招待招待她。」 「她若愿意,那就是真的只求个栖身之所,若不愿意……那就是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部下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她若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 「那就让她愿意,然后杀了了事。」 周昊说道,眸光微凝,喃喃一句:「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 比如魏彘,比如珍月。 …… 那部下如周昊所言,带着另外两人一起悄悄去了楚京,约了柳氏出来相见。 再回去时告诉周昊,柳氏确实只是一贪生怕死又颇有几分姿色的寻常女子而已,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只愣了一下便开始迎合讨好,随几个兄弟怎么折腾都面无异色,临走还求他们一定要给世子带话,将来保她一命带她去周国。 当然,她信中所说的曾与孟氏发生争执之类的,他们也都顺便打听了一下,确实所言非虚,虽然因为是宫闱中发生的事,详情并不清楚,但大概情况还是能打听到一些的,总之是与孟氏不合就是了。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楚宫之中最近的确并不安分,隐隐有针对他们周国之意。 周昊得知后笑了笑,没当回事,因为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把楚国这些酒囊饭袋放在眼里。 半个月后,楚滔决定先下手为强,派人伪装成魏国兵马的样子趁夜偷袭周军,试图挑起两国纷争,让周国无暇再针对楚国。 谁知楚军刚走到半路就被周军堵了个正着,周军装作不知的样子,直接把对方杀了个精光。 周国兵马自以为大胜,放松了警惕,收缴战利品时却忽然被一阵箭雨袭击,盾牌还没来得及架起就死伤一片。 紧接着便是一阵喊杀声,以及更远处如鼓点般密集的马蹄声,带动着地面都在颤动。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领兵的小将听着这震动声,头皮发麻。 「是孟家军!是孟家军!」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小将正欲转头看去,却又听另一处响起一阵惊呼。 「穆家军!穆家军也来了!」 明月雄鹰旗在月色下闪闪发亮,那些攒动的人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乌泱泱一大片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似无边无际。 「完了……」 小将颓然一声,手中刀刃几乎握不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国这是专门等着在这儿当渔翁呢。 v第四十四章[11.12] 周昊很快就得知自己派出的兵马败了,不是败在楚国手里,而是败在珍月手里。 因为就在那些兵马被围剿的同时,穆家军和孟家军也出现在了他的营地。 好在他反应快,身边又留了三万兵马,派出去的只有两万,所以匆忙应对之间好歹杀出了一条活路。 只是这三万兵马最终损失惨重,待逃到安全地带清点人马时,已只剩不到万人。 五万大军,转眼间损耗十之八九,他怄的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又输了,为什么又输在魏彘和珍月手里! 周昊气的掀翻了几案,看着地上散落的书信,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柳氏!」 楚国的行军路线他们是从两方面打探到的,一是自己的斥候,一个就是之前给他写过信的柳氏。 但柳氏毕竟只是个妾室,打探到的消息还没有他们自己打探的多,说起来也不过是给他们自己得知的消息加以佐证罢了。 周昊没将柳氏这个人放在眼里,只觉得是个精明市侩贪生怕死的女人。 但现在他被魏军围剿,再想到最初告诉他们楚国有异心的就是柳氏,便明白这个女人在中间一定起到了什么作用。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总归是对他不利的事就对了! 「该死!」 周昊又一脚踢在了已经歪道的几案上,可是无论他怎么发怒,败局已定,无可更改。 兵败如山倒,周国援军惨败之后,楚国失去倚仗,加之镇守京城的三万兵马多年未曾上过战场,中看不中用,短短月余楚国就被魏国攻下,楚氏一族五十余人尽数被囚。 楚滔在王位上坐了短短数月就被拉下马,成了楚国在位时间最短的国主,也成了亡国的国主。 三月二十一,魏军进驻楚京半月之后,世子魏祁与珍月公主楚瑶的车架终于不急不缓地驶入了城门。 听说因为珍月公主怀了身孕的缘故,魏世子不舍得她路途颠簸,一路一直亲自相陪,一再叮嘱车夫谨慎慢行,所以才姗姗来迟,直到这个时候才进入京城。 仍旧是六匹骏马拉着的奢华车辇,一切一如两年多以前公主刚刚出嫁,只是那时她是向外走,这次却是回来。 那时魏世子骑马在前,这次坐在车中陪在她身侧。 那次车辇四周都是珠帘,这次或许是为安全考虑,只有两侧留了窗扇,挂着薄薄的车帘,挡住了其中人影。 但人能挡住,声音却挡不住,跪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们时不时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渴不渴?喝口水吧。」 对方似乎是拒绝了,他又问:「那要不要吃个果子?」 被询问的人似乎还是不愿意,男人有点儿急了。 「这样不行啊,你得吃点儿东西。」 女人不知低声抱怨了什么,男人紧跟着说道:「好好好,那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要不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了宫里我叫你。」 从这里到皇宫,能用多长时间?这能睡多久啊?又不是成亲的时候需要绕城…… 有人暗自思忖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车里的女人似乎也说了这样的话,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没关系,我让车夫把车赶慢一点儿,你睡吧。」 赶慢一点儿?还怎么慢?这已经没比乌龟快多少了。 要说道路不平的话倒还情有可原,可是自打魏军进城那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路上所有不平的地方都重新修整了一遍,之后还每日都至少打扫三遍,再派人坐上马车走一遍。 现在从这里通往楚宫的路,别说是个坑了,连个小石子儿都没有。 之前大家还纳闷儿,这魏军怎么别的都不干,专门修路扫地,现在明白了,是魏世子怕颠着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先前大家都担心,楚国没了,魏国是不是再没有了后顾之忧,对他们这些楚国百姓也就不当人看了。 如今看来可以放心了,他们公主还是很受宠呢!只要珍月公主受宠,他们这些百姓应该就不会太难过吧?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有人深深地松了口气。 大家心里各有所思的时候,车帘忽然被掀开,一个女人的面庞露了出来。 明眸皓齿,面若桃腮,比之两年前更加娇艳。 公主……是公主! 看到她的人有些激动,但旋即又赶忙将头低了下去,额头触地,战战兢兢哆哆嗦嗦。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他们是作为楚国的百姓给公主送嫁,说起来还勉强可以算是半个娘家人。 如今楚国没了,他们全都成了亡国奴,生死荣辱都在魏世子一念之间,可不敢再放肆。 掀开车帘的楚瑶看着跪在道路两旁的人,喃喃一句:「我说怎么没听到百姓们的声音呢。」 说着又转头吩咐跟在车旁的穆成:「让大家都起来吧,不用跪在这里。」 又不是什么朝拜祭祀,都跪着做什么? 穆成应诺,吩咐人让大家都起来,不用再跪。 然而大家都忐忑不安,犹豫着不敢真的起来,穆成索性让人直接把就近的人扶起来。 但仍旧有人瞻前顾后,觉得魏世子没有开口,公主说的话不一定算数。 恰逢此时楚瑶看到人群中一跪在地上的矮胖男人,隔着窗户问道:「是城东周记饼铺家的周掌柜吧?你家今日可做了梅子饼?很久没吃了,我想尝尝。」 那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忙叩首道:「是,是,正是小的!梅子饼……有!有的!」 说完起来一溜烟儿跑了。 魏祁听着直皱眉,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他是不愿意楚瑶吃的,她怀了身孕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正准备开口说回宫后让宫里的厨子给她做,大腿上却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疼的眉头差点儿拧在一起解不开。 楚瑶一手拧着他,一手却仍旧掀着车帘,脸上仍旧笑意盈盈的与那中年男人说着话。 「麻烦您帮我装半斤,待会儿送到宫门口去,有人会收的。」 「诶!诶!好!」 周掌柜一迭声地说着,站起来一溜烟儿跑没了。 v第四十五章[11.12] 楚瑶又向周围的百姓问了几家别的店,说了些吃食,大家议论纷纷地说起了这几家店还在不在,更有人将就在周围的店主推了出来。 不一会儿,街道上便喧闹起来。 被楚瑶点名要吃的那几家店的店主都赶忙去准备了,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更有胆子大的向楚瑶推荐自家的东西也很好吃。 如此这般,先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直到魏祁怕楚瑶吹了风着了凉,将帘子重又放下,马车才又缓缓驶了起来,向楚宫走去。 楚瑶收到了很多东西,她点名要了的和没有要的,百姓们送来了很多。 有人不肯结账,说只是些零嘴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公主爱吃只管开口,以后可以日日给公主送来。 但被安排在城门的人不答应,说公主事先交代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一定要把帐结清楚,不然东西就不能收。 要么东西留下,钱拿走,要么不拿钱,但东西也原样带回去。 大家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结了账走了。 离开时嘴上虽然说着公主太客气了,但悬着的心却彻底放下了。 公主还是以前那个公主呢,一点儿都没变,待他们楚国百姓还是一样好。 不,楚国现在已经没了,他们已经是魏国百姓了! 不过没关系,管他楚国还是魏国,总归他们跟公主都是一家人! 大家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楚京转眼间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热闹几分。 各处街道上都喜气洋洋的,如同过年一般,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过战乱的模样。 但是最终那些送进宫的东西楚瑶并没有吃多少,一来魏祁不让,就算青青看过了,还找了好几个人试吃过了,他也觉得外面的东西多少会有些不干净,不愿楚瑶多吃。 二来楚瑶胃口确实不好,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不肖魏祁多说,没一会儿就让人把那些东西撤下去了。 「让大家分食了吧,百姓们的一番心意,别浪费了。」 临了时还不忘交代一句。 虽然刚才在街上说想吃梅子饼只是为了让大家不再心有顾忌,但大家的热情是真的,既然是真心实意,就不该被糟践。 何况战乱年代,每一口粮食都珍贵无比,这么多东西扔了也可惜。 青青应诺,笑着让人把东西都撤了下去,又给楚瑶把了回脉,确定没什么事情之后便准备退出去。 要走时却被楚瑶叫住:「那个柳氏……还在宫里吧?」 柳氏? 青青想了想,旋即摇头:「奴婢刚刚随您一起进宫,不太清楚。您找她有什么事吗?我这就让人去问问?」 楚瑶点头:「问问吧,应该是在宫里的,找到的话让她过来一趟,我想见见她。」 青青正准备应是,就见魏祁皱起了眉头。 「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你今日舟车劳顿才刚回来,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明日再见不也一样吗?」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又不会跑了。 楚瑶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祁却心里打了个哆嗦,忙对青青道:「去吧去吧,赶紧把人找来,绵绵要见她呢。」 青青忍着笑失礼告退,房中魏祁将楚瑶揽进怀里,轻声细语的劝着:「别生气别生气,我是怕你累着。」 楚瑶笑了笑,倚在他怀里:「我知道,没生气。」 魏祁原本就宠着她,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千依百顺,生怕她生气。 因为青青说,有孕的女子最是不能动怒,不然无论是对腹中的孩子还是对母体都不好。 加上魏夫人得知后亦接连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告诉她女子怀孕时多么艰难,尤其是第一胎,更要小心,千万怠慢不得。 他没有做过父亲,紧张忐忑之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尽自己所能顺着楚瑶,恨不能天上的星星也给她摘下来。 楚瑶刚刚得知有孕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但后来见魏祁比她还紧张,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反倒放松下来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四处奔波,先前又经历了丧母之痛,她的身子一直有些疲累,孕像也不是很好,吐的虽然不怎么厉害,但胃口实在不好,人也容易没精神,时不时就犯困。 这也是为什么魏祁不敢带着她连夜赶路,坚持慢慢走在后面的原因。 楚瑶轻抚自己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道:「已经三个多月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魏祁不置可否,只是眸光落在她小腹时更多了几分温柔,亦伸出手覆了过去,但并不敢用力,只轻轻搭在楚瑶的手上,半晌后轻声问了一句:「他怎么还不动啊?」 楚瑶轻笑:「这才多大啊?怎么也还要一两个月吧?我听说一般都是五六个月的时候才有胎动呢。」 魏祁摇了摇头:「那不一定啊,咱们的孩子一定聪明,说不定比别的孩子动的早呢。」 楚瑶咯咯地笑,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才刚入宫,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萧谨言他们应该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快去吧。」 的确如此,他晚来了半个月,虽然大小事宜都有萧谨言他们把关,出不了什么问题,但他身为世子,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露个脸的。 魏祁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一下。 「那我先过去了,你待会儿跟柳氏说完话就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楚瑶笑着应了,要起身送他,被他拦了下来。 「你好好坐着就是了,不用管我,我叫青青进来服侍你。」 说完转身离去了,换了青青进来陪她。 谁知青青也没能在房中待多久,因为没一会儿柳氏就来了。 柳氏来了之后,楚瑶鲜少的把青青遣退了出去,让她在外面等着。 青青一愣,有些着急:「公主!」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如今她可怀着身孕呢。 楚瑶却坚持,道了声没事,还是让她出去了。 柳氏并不知道楚瑶要对自己说什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容颜姣好,但神色间难掩憔悴。 楚瑶想起孟无霜之前跟自己说的话,眸光微沉。 她怀了身孕之后就不大管战事方面的事了,基本都在安心养胎,连穆家军的指挥权也暂时交给了魏祁。 v第四十六章[11.19] 先前孟家那边想到了对付楚周两国的办法,提出要借调一部分穆家军,魏祁跟她提了几句,她知道孟泉和孟无霜都不是不冒进之人,既然提出来了定然是有一定把握的,所以也没多想。 直到后来周军大败,楚国被他们尽数收入囊中,孟无霜才犹豫着跟她说了件事。 当初那挑拨楚周两国的法子是柳氏想出来的。 这原本是件好事,柳氏一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应多加褒奖才是,但事成之后柳氏却不肯回到孟家,甚至想偷偷收拾包袱离开楚宫。 孟无霜不明所以,询问那留在柳氏身边的婢女,这才得知当初周昊为了试探柳氏,竟然用那般下作的法子折磨过她。 而柳氏不愿声张,哭着求那婢女帮她保守秘密,那婢女不忍,便答应了下来,一直没对别人提起过,甚至连他这个主子都没提。 若非孟无霜起了疑心,加上那婢女也怕柳氏真的偷偷走了她不好交代,只怕还不肯告诉他呢。 「我当初救下柳氏的时只是看中她的相貌,觉得派她入宫至少可以护着姑母一些,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早在楚沅死了的时候,他就派人去接过她和孟氏。 孟氏不肯离开是因为楚瑶,但柳氏实际上并没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那个时候,即便她走了,孟无霜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是他亲自派人去接的。 但是柳氏没有,孟氏不走,她也不走,说什么都要留在孟氏身边。 因为她记得当初入宫前答应孟无霜的话,记得自己就是为了保护孟氏才入宫的。 后来孟氏死了,按理说她怎么都可以离开了,可她还是没走,甚至帮他们想出了挑拨周楚两国的办法。 「是我大意了,我早该想到周世子不会那么轻易相信柳氏的。」 孟无霜十分自责的道。 楚瑶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周昊,不可能想到的。就算想到了,也猜不到他会用这种方法的。周昊这个人……最喜欢剑走偏锋。」 孟无霜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道:「这件事我不方便直接跟柳氏开口,原本也不应该打扰你的,但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什么能帮我劝解劝解她的人了,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找你了。」 楚瑶应下了,不为别的,只为这个柳氏帮过自己的母亲,母亲曾在暗中往来的信件中提起过她,言语中满是赞赏。 她看着柳氏,不去提她曾被人羞辱的事,直接说道:「我怀了身孕行路不便,身边需要多些人手帮忙照顾起居,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柳氏愣了一下,旋即赶忙摇头:「不不不,我不行的,我……我不会。」 楚瑶笑了笑:「不会没关系,可以学。我选近身伺候的人向来最看重忠心,这一点我信得过你。所以只要你愿意,其他的都不成问题。」 愿意? 柳氏问了问自己,愿意吗? 她别无所长,离开了楚宫或是孟家就只能自己谋生。 虽然手里也攒了些积蓄,不是不能养活自己,但一旦没了倚仗,她一个独身女子,又生了这么副招眼的容貌,很容易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就像之前,逃难途中被人掳了卖给别人作妾,结果不堪受辱逃走了,被抓到时几乎被打掉了半条命。 若不是孟郎君恰好路过救下了她,她现在怕是只剩一具白骨了。 世道艰难,没有人庇护,她随时都会如同洪流中的一粒石子,被冲的不见踪迹。 所以愿意吗?当然是愿意的。 无论是留在孟家还是留在公主身边,无论是贴身伺候还是只做些洒扫的粗活,总归是安全的。 但是…… 「我不配。」 她喃喃着低下头去,两手绞在一起。 「为何不配?」 楚瑶挑眉。 因为……因为…… 柳氏说不出来,半晌才又低声道:「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又何必来问我。」 虽然孟郎君没有直说,但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婢女告诉她了,说郎君问起了,她没办法只好说了。 柳氏不怪她,但也越发不敢回到孟家。 这副脏污残破的身子前后被多少人碰过了,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楚瑶点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我知道啊,不过这跟配不配有什么关系?」 「而且既然我知道了还来问你,就说明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不配。」 柳氏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在椅子上没有接话。 楚瑶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道:「表哥让我帮忙劝解劝解你,但是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估计你也做不到。」 「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在意。」 「不管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觉得你配或者不配。正如我刚才所说,我选近身伺候的人,最看重的是忠心,这一点你已经达到要求了,其他的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慢慢学。」 她说完又停了下来,等着柳氏表态。 柳氏依旧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始终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想来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她一时半刻难以从中走出来。 楚瑶也不急,容她思索了片刻,在她似乎又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忽又张口道:「那几个男人,你不想知道是谁吗?不想找到他们报仇吗?」 柳氏面色一僵,猛地抬起头来:「公主可以……帮我报仇?」 「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 这回柳氏回答的毫不犹豫。 楚瑶笑了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总是要有个目标的,既然以前的事注定更改不了,那就先找个目标往前看,说不定寻着这个目标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总好过一直在原地停滞不前。 「你跟我说一下那几个人的大致相貌,你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没有称呼过彼此?是怎么称呼的?」 v第四十七章[11.19] 「我对周国那边了解的比表哥多些,你跟我说个大概,我派人查一查基本就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先跟你说清楚。既然能被周世子派去找你,那就八成是他的亲信,如今战局未定,就算查出是谁,一时半刻我也不一定有办法帮你报仇,所以这件事还需要时机,你怕是要等一等。」 柳氏点头:「我可以等的!可以的!」 多久都可以! 楚瑶嗯了一声:「好,那就先留在我身边吧,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柳氏应诺,起身离去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楚瑶施了一礼。 「多谢公主。」 楚瑶受了她的礼,看着她离开了,等青青进来后让她扶着自己去床上躺下了。 「明明路上睡了很久的,不知道怎么又困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喃喃道。 青青笑着给她掖了掖被角:「路上睡得再久终归是不舒服,如今能躺下了,自然该好好睡一会儿,您歇着吧,奴婢就在旁边守着您。」 楚瑶嗯了一声,沉甸甸的眼皮终是支撑不住合上了,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 从她这里离开的柳氏本是要回扶柳宫去,但是神情恍惚间走岔了路,回过神时才发现早就已经走过了。 她收敛心神又往回走去,面色虽然仍旧有些憔悴,但依然掩不住姣好的容貌,秀眉轻蹙间那股轻愁反倒让人心生怜惜。 穆成带着何大锤进宫,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慢,下意识的停下来回过头去,就见何大锤还在回廊的另一边,拧着脖子看着远处,整个人都魔怔了似的。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几株花草,其余什么都没看见。 偏偏何大锤却似乎沉醉其中,脑袋依然固执的扭着,连脚下的路都不看。 穆成也不出声,直到他转过来时没有看到前面的柱子,咚的一声撞了上去,才轻笑一声,道:「看什么呢?」 何大锤捂着脑袋转过头来:「没……没啥。」 没啥是啥? 穆成皱眉,但见他不说,也懒得多问,只是提醒他别耽误时间,世子还在等着他们呢。 何大锤哦了一声,忙跟了上去,心里庆幸还好自己脸皮又黑又厚,不然估计就要让将军看出他现在脸上发烫了。 刚刚无意中看到一个仙子一样的人,他脑子里瞬间把这些年看过的春宫图全过了一遍。 不过这想法太猥琐了,也太亵渎仙子了,他可不敢说。 何大锤讪讪地想着,挠了挠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穆成身后,想着待会儿得去打听打听那仙子是哪个宫的宫女,看公主能不能赐给他当媳妇儿。 魏祁与楚瑶进驻楚京的第五天,接连收到三个消息,且都是关系着天下大局,令人无比震惊的事。 一是徐公等人突然发难,指出如今的燕帝并非先帝所生,而是丞相刘承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从何处抱来的。 大燕当朝太傅康恒远亲自站出来认同了徐公的说法,并携两名已经致仕的太医作证,证明根据当年的脉案记载,先帝早在纳林氏为妃时就已经气虚体弱,没有了生育的能力,林贤妃根本就不可能怀上先帝的子嗣。 二是几个藩王之中,魏王首先明确表示不再承认如今的燕帝的身份,不再以大燕朝廷为尊,并自立为王,在魏国登基为帝。 三是登基后的魏帝颁下的第一条圣旨,便是封珍月公主楚瑶为王,封号长宁,并将原有的楚国国土全部赐给长宁王为封地。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竟比前两条消息还让人震惊。 同意女子随军领兵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封这个女子为王,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天下人议论纷纷,指责楚瑶牝鸡司晨者不在少数。 然而魏国此时虽已拿下楚国,但到底还没有一统天下,只要魏国内部认可了这件事,其他人说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但偏偏,魏国国内真就默许了这件事,眼睁睁看着这份圣旨颁布了下来。 一是因为楚瑶嫁到魏国之后对魏国的贡献有目共睹,武将里几乎没有人反对这个决定。 二是新晋为魏帝的魏延在朝堂上舌战群雄,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的理由大概可以总结为如下内容: 「楚国骤然间国破,民心不稳,让他们立刻就诚心诚意的归顺于我们是不大可能的,只怕很多将领都会有二心。」 「何况如今楚国大半兵力都在孟家手里,孟家手中又有孟氏临终前亲手所托的兵符,难保他们不会以此为由,称楚国先王将楚国交付与了他们,之后如我大魏一般自立为王。」 「若是如此,我们先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打了半天,又拱手将楚国送给了别人,岂不吃亏?」 「虽然也不是不能再从他们手里夺回来,但到底劳民伤财,不划算。所以,与其咱们自己花时间去收服那些将领,劝降孟家,不如直接封公主为王,将楚国赐给她做封地。」 「左右公主是我魏国的儿媳妇,楚国在她手里就等于在我魏国手里,将来等她诞下子嗣,这封地不还是要留给她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不就是我魏家的孩子?有何区别?」 明明说的都是歪理,偏偏又真是这么回事,让人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有人仍旧心有不甘,站出来道:「那若是您封王的圣旨颁了下去,孟家却仍旧不承认这道旨意,坚持自立为王呢?」 魏延双目微狭,神情认真地道:「那就看公主怎么做了,这不正是她证明自己对我大魏忠心的时候吗?」 楚瑶手握穆家军,又跟在魏祁身边,手边有一批随时可以调动的魏国兵马。 如果孟家不从,她究竟是按照魏延的圣旨将楚国收入囊中,还是偏袒孟家把楚国拱手相送,这就是个值得玩味的问题了。 反驳的人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届时公主若偏袒孟家,就可以让陛下及太子看清她的真面目,今后不再轻易被她蒙蔽。 若公主为了魏国而对孟家兴兵,就可以借此机会断了她和孟家的感情,免得她今后和孟家往来甚密。 于是封楚瑶为王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朝中众人各有所思,虽然不见得十分满意,却也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决定。 自始终中魏延根本就没提孟家已经把兵符交还给楚瑶的事,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被戏弄了尤不自知,还沉浸在考验公主一番的念头里。 殊不知即便不给楚瑶封王,楚国也已经是魏国的了。 魏祁接到这份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蒙的。 魏延在颁布圣旨前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甚至连自立为王登基为帝的消息都是尘埃落定后才让人随着圣旨一起带给他的。 他刚被人称为太子的时候还以为对方疯了。 「太子,这圣旨是颁给长宁王的,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何时能来接旨?」 那来宣旨的人笑着问道。 v第四十八章[11.19] 圣旨不同于其它文书,受封的人理应准备好香案来亲自接旨的。 但魏祁却直接把所谓的圣旨卷了起来,道:「公主怀了身孕,这两天身子不适,这圣旨我待会儿带给她就是了,你先下去吧。」 啊?直接带给她?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如此恩宠,不是理应亲自出面叩首感谢君恩吗? 那人在原地愣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再劝一下,让长宁王自己出来接旨的时候,却被魏祁一道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退了出去。 魏祁没再理他,拿着圣旨直接奔凤栖宫去了。 身份上的变化来的太突然了,他不想吓到楚瑶,所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去跟她说。 可饶是如此,楚瑶还是吓了一大跳,嘴里含着的杏脯差点儿直接咽下去。 「封我为王?」 她不可置信的将圣旨拿了过来。 魏祁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前些日子我还念叨父亲怎么还不给我回信说楚国兵符的事,结果今日他就直接送来了这么一道圣旨。」 这意思就是让楚瑶自己把那些兵符收着了。 楚瑶沉默半晌,摇头失笑:「父亲真是……说到做到。」 答应了让楚国继续做藩国就绝不反悔,楚家倒下了就直接把楚国给她,让她自己做主。 楚瑶心里有些想不明白,身为一国之君,究竟是心多大才能对唾手可得的国土如此不在乎呢? 想不通就索性不想,左右如此一来反而更加稳妥,楚国的人员安排不用做太大变动,民心军心也都更易稳定下来。 只是没想到,封王的消息散开之后,竟然有人借机提议,说长宁王有孕在身,又逢封王这等喜事,应在封地内广发赦令,普天同庆。 关押在牢中的楚氏一族乃是长宁王血亲,也是长宁王腹中胎儿的亲人,为给尚未出世的孩子积福,理应赦免楚氏一族死罪才是。 这消息传到楚瑶耳朵里,楚瑶冷笑一声,直接以一句「谋逆之罪不可赦」为由拒绝了,仍旧在数日后将楚氏一族全部问斩。 放过他们?笑话! 楚家当初敢谋害她的父母,将来就敢谋害她的孩子。 这样的祸害,难道要留着他们给她的孩子平添危险吗? 没有将他们全部像楚岱山三人一样凌迟处死就已经是她的仁慈了,还妄想她能饶过他们的性命?做梦! 楚瑶被封为长宁王的时候,周昊接到了第二道召他回京的命令。 战事一直没有进展,两个月前又折损了手中五万大军,周王对他的信任可以说是跌落谷底。 「世子,相隔半月不到君上那边就再次催您回京,怕是有人在他耳边故意说了些什么,不然君上应该不会如此的。」 幕僚对周昊如此说道。 周昊轻笑,狭长的眼睛却比以前都眯得更紧。 「还能是谁?左不过我那几个兄弟呗。」 当今燕帝被指血统不正,魏王率先自立为王,直接龙袍加身登基为帝,这让多少人都红了眼? 大燕这些年虽然每况愈下,但在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之前,几个藩国之间没有谁敢直接站出来做这样的事,即便是攻打大燕,用的也是清君侧的名义。 魏王这次之所以敢如此,也是因为得了徐公的支持,而徐公及康恒远等人更是亲自站出来质疑了幼帝的血脉,不然即便魏国现在在战局上占有优势,魏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燕朝廷屹立数百年,积威甚深,所以才能让四海臣服。」 「但魏国原本是跟我们大周并驾齐驱的藩国,父亲怎么可能甘愿屈居其下?势必也要跟魏国一样自立为王,与之分庭抗礼的。」 「既然我大周要自立了,父亲就成了皇帝,真正的一国之君,我这个世子也就成了太子,国之储君。」 「那几个兄弟原本就对我这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如今换做太子之位,又怎么可能不动心?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让父亲废了我的。」 幕僚听了眉头微皱,道:「世子和太子,差的不就是个虚名而已吗?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啊。」 「虚名?」周昊挑眉,「这天下间在意虚名的人难道还少吗?」 学子们读书为何愿意去有名的书院找有名的先生?除了这些人有真才实学之外,另一点不就是因为将来说出去面上有光,能凭借着「我是谁谁门生」这样的名头在外行走广结善缘吗? 就拿珍月来说,「徐公门生」这四个字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便利? 若非这重身份,现在天下间骂她牝鸡司晨的读书人至少要再多一半! 「何况一旦正式自立为王,就表示今后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辖制,无论今后能不能攻下大燕,只要我周国能像现在这般占据一方土地,就都算是独立的一国,不用像以往那般看人脸色,年年上缴无数岁贡。」 「关起门来一家独大说一不二,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那几个弟弟向来目光短浅,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幕僚面色有些沉重:「那世子,您打算怎么回复君上?若是君上接连下令您却始终不肯回去,只怕君上要生出生么误会。」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周昊身份有些特殊,既是将领又是世子,手中掌握着周国近半兵权。 谁知道周王是不是因为担心他拥兵自重,学着魏王那样自立门户,所以才急着把他召回去想要收回兵权? 周昊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赵国的方向。 「但愿能早日得到那边的消息,不然真怕是有些麻烦。」 好在赵国那边如他所愿,没几日便寄来了一封书信。 周昊将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多日来阴沉的面色终于好看了几分,当即召来自己的一众部下,吩咐拔营,向信中所说的方向而去。 …… 大燕,刘承烦躁的将几张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地上。 「康恒远和那个太医呢?还没找到吗?」 阿四垂首,面色羞愧地跪了下去。 「没,属下有罪,还请大人责罚。」 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在京城这个他自以为牢不可破连只苍蝇都不可能放跑的地方,竟然硬是被那几个人跑掉了。 虽然事后追上了他们,抓住了其中一个太医,但康恒远和另一名太医还是逃走了,被抓的那人也因伤势过重,没等撑回京城就一命呜呼了。 刘承摆了摆手:「徐公有备而来,你找不到也属正常。」 跑掉的是康恒远,他说有备而来的却是徐公,原因无他,凭康恒远那个脑子,还没那个本事像现在这样摆他一道。 v第四十九章[11.19] 这背后一定都是徐公安排的,包括他们逃走的那条地道,包括让他们事先将家人送出京城,以及之后的所有事宜,一定都少不了徐公的手笔。 不然这两人一旦被他找到,他就会逼迫他们反口,说之前质疑幼帝血脉的事情是假的,是无中生有随口编造的。 徐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自然就会安排好这几个人身后的一切,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阿四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轻松一些,仍旧跪在地上,有些愤恨地说道:「那些读书人平日里不是都自诩傲骨吗?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个都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虽说小皇帝的确不是先帝的亲骨肉,但当初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他们毁掉了,徐公所谓的脉案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是假的。 但偏偏那些读书人根本不看这些,一口咬定小皇帝的血脉就是有问题。 「因为是徐公说的啊,谁会怀疑徐公说的话呢。」 刘承轻叹一声,头痛地抚了抚额。 当初他为什么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徐公,一是因为珍月手中的东西,二就是因为徐公此人的确留不得。 一个在天下读书人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登高一呼八方响应的人,怎么能留? 就拿小皇帝的血脉来说,即便天下人都怀疑,即便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小皇帝不是先帝的孩子,但只要没有证据,谁敢站出来理直气壮的说一句? 所以他留着小皇帝,留着这所谓的先帝血脉,这样就能在先帝驾崩之后顺利的接掌大燕,挟天子以令诸侯。 将来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小皇帝,然后将这个罪名安到某个藩王的头上,自己再以为小皇帝报仇为由擒拿这个藩王,就能理所当然的顺利登基。 谁知道徐公却突然发难,指出了小皇帝的血脉有疑。 这些年徐公从未出现在京城,也未见过小皇帝的样子,他是不可能忽然就想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 康恒远……康恒远! 刘承握了握拳,面色又阴沉几分。 房中气氛正沉闷的时候,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说是有书信送来。 刘承示意阿四去开门将信拿了进来,打开看过,脸上阴郁之色稍减几分,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这倒有几分意思。」 「有趣,有趣。」 徐公看着手中的信,抚须轻笑。 周伯庸将一粒制好的药丸放到瓶子里,随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有趣?」 徐公把信递了过去,周伯庸在一旁的手巾上擦了擦手,接过扫了一眼,轻笑出声:「周世子心急了?」 接连败北,周王对周昊很是不满。 为了扭转战局,周昊没有跟周王打招呼,直接给在赵国的顾白写了信,打算与他里应外合,先将赵国收入囊中。 「如若若愚真是他的细作,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徐公说道。 楚国在版图上彻底消亡,魏国又宣布自立门户,周昊想要在短时间内扳回一城,赢回周王的信任,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赵国。 对魏的战事一直失利,就索性把目标转到别的方向,这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但也恰恰说明了周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不过周赵两国现在可是盟国,周世子这么做不大地道啊。」 周伯庸撇嘴道。 徐公笑着摇了摇头:「周国当初与赵国订立盟约本就是权宜之计,早晚是要对赵国出手的,周世子不过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周伯庸啧啧两声:「提前送死啊,可惜了,这周世子真是命不好。」 想要成功的前提是若愚确实是他的细作,但可惜,若愚不是。 …… 周昊带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的打进了赵国,起初还带着几分试探之意小心翼翼地前行,但接连按照顾白给出的消息攻下数座城池之后,终于彻底打消了疑虑。 但凡顾白对赵国真的有一点儿感情,都不会协助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到这里。 如若是为了钓他上钩引他入城也不会,因为这损失对赵国来说太大了,赵国不可能放出这么大的鱼饵。 「看来顾先生是个明白人,知道赵国即便对他再好,也是靠不住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这个局势,赵国势必会被吞并,区别只在于是被谁吞下去而已。 既然如此,与其死守赵国,不如择明主而栖。 周昊笑了笑,将书信放到一旁。 「他心里也不见得就是真的愿意投靠我们,说不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徐公与刘承原本就不对付,如今更甚,说是死敌也不为过,顾白若想改弦更张投靠大燕,怕是没等走入国门便被刘承处死了。 至于如今风头正盛的魏国……他当初可是帮着他们大周攻打过魏国,他若真有二心,他就把他当初帮他说服赵王打开边境允许周军入关的证据交出去,届时魏国也会对他弃如敝履。 所以,顾白说白了根本没得选。 周昊喜欢这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感觉,先前因对战魏国的失利而造成的挫败终于减少了一些。 他指着舆图上赵京的位置,笑了笑。 「顺利的话,再有三个月,应该就能攻下这里了」 …… 此时的赵京一片兵荒马乱,赵王满脸惊恐的坐在王座上,道:「先生,这可怎么办?周世子已经帅兵攻到沂城了!」 有其他官员冷着脸不满道:「君上,您现在问他又有什么用?当初臣等就说过周军不可信,怎可大开国门让他们进入我周国境内?」 「如今好了!先前的担心成了真!周国真的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 「依臣看,应该现将顾大人问罪才是!若不是他,我赵国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 面对这样的指责,顾白面色不变,只眼中露出一抹不屑。 「王大人,当初让周军入关的意见虽是我提的,但你们也都当朝附议了并没有反对的,如今出了事,就怪在我头上,这怕是不妥当吧?」 「还有,我们虽然连失数城,但先前用放周军入关的条件与周国合作时,也确实攻下了大燕大片领土,如今算来,其实还是赢多赔少。」 「不知王大人所说的这般田地是指哪般?难道像之前那样墨守成规按兵不动才是对的?」 姓王的官员心生不服,想要反驳,然而顾白这些年确实为赵国做了许多实事,说句赵国能有今日多亏了他也不为过,故而赵王对顾白的信任也是根深蒂固的,一时半刻并不会改变,不待他开口便打断了他。 v第五十章[11.19] 「本王听说周国此次忽然发难,是因为周世子在对魏的战事上一再失利,急于立功,才会背着周王如此行事。」 「那咱们如若去信给周王,不知周王会不会下令让周世子撤兵?毕竟……毕竟我们两国之间是有盟约的啊。」 此话一出,殿中大半人脸都绿了。 君上不是治国之才,他们早就知道,但说出这样有如三岁小儿般的话来,还是让人忍不住一口气闷在心头。 顾白轻叹一声,道:「君上,周世子既然敢如此做,就证明有利可图,只要有利可图,周王就算不喜他擅自行动,但也不会下令撤兵的,毕竟……」 毕竟他已经接连攻下数城,且势如破竹。 如此大好的形势,周王怎么可能会下令撤兵? 那所谓的盟约,在周国眼里本就是他们说算才算,他们说不算就不算的东西。 赵王闻言更加惊慌了,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君上莫急,」顾白温声安抚,「周军虽然攻下了北边的几座城池,但那是因为咱们在那边驻兵较少,再往前到庆南关,他们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周世子毕竟是私自出兵,手中兵马不多,不可能再调集更多人马过来,届时咱们在庆南关与之一战,定能重新夺回胜局。」 他说的笃定,赵王跟着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人有所担忧,道:「万一周王给周世子增兵了呢?那咱们在庆南关的兵马岂不是仍旧不敌?」 顾白笑了笑,转过头去,神情比刚才还要笃定:「不可能。」 「为何?」 「因为周世子在对魏的战事上不仅失利,最近的一场战争中更是折损了四万余人,周王就算心再宽,也不可能接连不断的给他兵马让他拿来试刀了。」 即便周国国力强盛,一次损失四万人马也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何况如今的周国情势已经大不如前,这次的败北无异于雪上加霜,不然周昊也不会这么心急的调转马头攻打赵国,试图弥补之前的过错。 众人心中稍安,朝会后各自散去了。 回到自己府邸的顾白又接连写了几封信,写着写着从桌案上抬起头来,似喃喃自语般对一旁的小厮说道:「子清,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生性凉薄呢?」 小厮吓了一跳,研墨的手停了下来:「先生为何这样说?」 「因为时至今日,我竟半分不觉得心中愧疚。」 大燕害了他的父母亲族,他对大燕下手自然无可厚非。 周国虽与他没什么关系,但也正因没什么关系,所以只要师父安排了,他下起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赵国…… 赵王虽无治世之才,甚至可以说得上愚笨至极,但待他却是真心实意。 他早些年还曾想过,将来真要对赵国动手时,他或许会觉得为难,觉得愧疚。 但事到临头,并没有,即便这些年在赵国受尽礼遇,他下起手来仍旧半分没有含糊,甚至半点儿为难都没有。 刚刚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未免太过凉薄。 可是想归想,即便意识到了,心中也仍旧毫无波澜。 小厮将顾白视若神只,又怎么会认同他这般自轻自贱似的自我评价?忙道:「先生本就是奉徐公之命留在赵国,与赵国自始至终就是对立的,从未真正的亲近过,又何谈愧疚之说?」 这番解释其实毫无意义,颇有些因为你是顾先生所以你怎么做都对的意味。 但顾白却认同了其中的一句话:从未真正与赵国亲近过。 无论赵王待他多好,他待赵王始终如陌生人一般。 「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国必亡吧。」 他又低声喃喃一句。 因为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以赵国的国力都不可能短时间内强大起来。 而这个天下群雄逐鹿,也没有时间可以让赵国慢慢成长,所以在这股不可逆转的洪流中,赵国势必会被湮没。 无论他多么努力,至多保得赵国一时无虞,却不可能保它千秋万代。 既然如此,又何必投注感情? 没有投注感情,又何谈愧疚? 顾白轻笑,心中大抵明白,自己怕是个崇尚强者的性子。 那些注定与这两个字无缘的,注定会成为输家的,他总能轻易舍弃,没有丝毫犹豫。 「嗯,真是狼心狗肺。」 他对自己做了最终的评价,毫无负担的继续低头写信。 最后这句声音太小,小厮没听清,但见他又埋头写起了信,便也认真研墨,不再想其它。 …… 半个月后,周昊带领的兵马果然在庆南关被拦住。 赵国上下一片欢腾时,另一边却又传来噩耗,大燕兵马攻破边境,接连将赵国之前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的城池尽数夺了回去,甚至还深入腹地,向前挺进了不少。 大燕得胜时,放言感谢周世子与他们合作,将原本囤积在燕赵边境的兵马拉回了周赵交界,不然他们此行无法如此顺利。 赵国得知后气愤不已,怒骂周昊违背盟约在前,与燕贼合谋在后,实乃阴险小人。 另一边得知这一消息的周昊也气的险些吐血,一把将战报拍在了桌上:「刘承!」 他什么时候跟大燕合作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大燕那边根本就是在胡说! 「世子,」幕僚心急火燎,将另一封书信送了上来,「君上派人送来第三封信了,让您速速回京。」 周王固然想攻下赵国,但更担心手握兵权的周昊跟大燕搅在一起,脱离他的掌控。 到时候即便赵国真的被攻下来了,也不是他的,那又有什么用? 天知道周昊根本就从未与大燕有过任何联系,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比其他人还要震惊。 如今的燕帝被指并非先帝亲生,魏国已经率先自立为王不再承认燕国朝廷,他这个时候跟大燕搅在一起,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扣个乱臣贼子的帽子吗? 他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然而大燕那边的脏水泼的猝不及防,纵然方法看似粗鲁直接没有脑子,却恰恰对如今的周昊有着致命的打击。 v第五十一章[11.26] 「不对,不对,这件事太巧了。」 周昊没管幕僚送上来的信,面色阴沉的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大燕攻打赵国的方向与他们正相反,两边消息传递肯定是有延迟的,就算再快也快不到这种程度,几乎是在他这边刚刚抵达庆南关,赵国调动兵马前来抵挡的时候,大燕就找准时机发动了攻击。 这时间卡的几乎分毫不差,若非事先有准备,且对他和赵国的兵马动向都了如指掌,大燕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拿下赵国半壁江山的。 就像他自己带领的兵马,若非有顾先生做内应,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打到这里。 顾先生…… 「顾白!」 他这一路都是按照顾白传递的消息前进的,可以说大军还未拔营,顾白就已经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去哪里。 所以……他是一早就踩进了别人的陷阱里,还自以为是的一路按照别人的指示来到了这里? 「该死!拔营!立刻拔营!」 周昊当即下令,两万兵马匆匆离开庆南关,向北而去。 潜藏在庆南关西侧的孟无霜听到周昊撤退的消息,眉头微挑。 「这周世子反应很快啊。」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想到顾先生身上,会因为不甘心而继续攻打庆南关,能拿下赵国一城是一城。 等他和赵国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率兵冲出去渔翁得利。 谁知周昊却比他想的要聪明,而且十分果决,立刻就下令撤退了。 「大概是上次被打怕了吧。」 部下在旁笑道。 五万兵马临走时却只带走了不到一万,估计周昊现在想起来仍会觉得心痛。 孟无霜披上战甲,从刀架上拿起自己的兵刃,笑了笑:「那就让他以后不要再害怕了吧。」 死人是绝对不会害怕的,因为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部下浅笑,跟他一同走了出去,三万大军顷刻间便拔营北去,如一阵疾风般追上了周昊的兵马。 周昊心知顾白把自己骗来这里,一定是有陷阱等着自己,但当真的见到魏国兵马的时候,心头还是又沉了沉。 他不知道埋伏在附近的是大燕兵马还是魏国兵马,心里原本觉得大燕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顾白曾经真的帮他攻打过魏国,魏国还因此吃了不小的亏,不是做戏。 虽然顾白与大燕有灭族之仇,但那时候他还很小,后来燕帝又一直对他很是不错,没有人一直在耳边耳提面命的说起那些旧恨,说不定他心里早已经忘记了。 但是……来的竟然是魏军。 周昊此时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顾白的字,若愚,徐公亲自帮他定的,说是大智若愚。 此刻竟觉得这字号定的很好,他和刘承全都被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糊弄住了。 做事七分真三分假,这顾白倒真是个当细作的好料子。 …… 「是假的,周昊跑了。」 一人翻过地上穿着周昊战袍的尸体,随意地踢了两脚。 孟无霜盔甲上染了血,清俊的面庞因此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叹了口气:「两次都让他跑了,有点儿丢人啊。」 「不丢人不丢人,」部下在旁说道,「公主说了,这周耗子惯会打洞,最好的本事就是逃跑,没那么容易被捉住。」 「就是就是,」另有人在旁附和,「将军您好歹重创周世子两回了,比魏太子强多了,他还跟家奶孩子呢。」 奶孩子只是一种说法,其实楚瑶的孩子还没出生。 但是因为自从她有孕之后,魏祁的重心几乎全部挪到了她身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只要有时间就在宫里陪着她,所以大家背地里偶尔会戏谑一番。 孟无霜扭头,眉头皱得更紧:「我又没跟他比。」 说完转身走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脸色不好。 最后说话那人摸了摸头,面色有些茫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一旁的人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傻吧你?提魏太子干吗?」 将军就是不想在楚京看着公主和魏太子你侬我侬所以才出来的,结果到了战场上还要听这个人的名字。 那人讪讪:「我这不是想安慰将军一下,夸他比魏太子厉害嘛。」 「厉害有什么用?再说了,说不定将军就羡慕魏太子在家奶孩子呢。」 「啊?这有啥好羡慕的?」 那人更不解了。 旁人啐了一声,道:「难怪你讨不着媳妇儿!」 之后亦转身离开了,留下那人独自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传说中在家奶孩子的魏祁这会儿却不在楚京,而是潜伏在攻打赵国的燕军身后,在他们庆贺着打败赵国,顺带还陷害了一把周世子的时候,忽然蹿了出来,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抢夺粮草战马无数,歼敌近万,俘虏一万八千余人。 大获全胜后的魏祁并未停留,与从另一边赶来的穆家军一起前后夹击,将先前被大燕抢夺的赵地尽数归为己有。 另一边,孟无霜亦率兵连破赵国数城,赵国左支右绌,终于于数月后被攻破京城。 魏延虽言明只要赵王愿意归降,便可饶赵氏一族性命。 但赵王虽无治国之才,却是个刚烈的性子,不愿如蝼蚁般在仇人的手下苟且偷生,遂紧闭宫门,率阖族上下自尽于宫中,偌大的赵宫最终成了赵氏一族的坟场,赵国也随着赵氏王族的消亡而泯灭于尘世间。 魏国举国上下都在欢庆继楚国之后他们又成功夺下赵国的时候,本该在军中与大家一起庆功的太子魏祁却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快马疾奔赶回了楚京。 原因无他,楚瑶要生产了。 …… 是夜,楚宫之中一片静谧,唯有凤栖宫中嘈杂忙乱人影纷纷。 魏祁的身影从窗扇中映出,声音带着焦灼。 v第五十二章[11.26] 「怎么样了?生下来没?」 「还没有,不过快了,太子殿下不要着急。」 有人在旁温声劝道。 魏祁却有些暴躁,压着嗓子道:「快了快了,三个时辰前你们就跟我说快了!」 这声斥责之后,殿中静默片刻,没人敢再吱声,只剩他烦躁的身影在窗边走来走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月上枝头,秋夜的风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廊下的灯笼晃了几下,烛火不知为何忽然熄灭了。 房中走动的人脚步一顿,猛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几处不显眼的阴影处似乎虚晃几下,好似那阴影忽然活了过来。 凤栖宫的宫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撞开,几道黑影手执兵刃冲了进去,目标直指产房。 几声尖叫声响起,但很快就消失,紧接着是兵刃的撞击声,缠斗的双方似乎都只执着于要消灭对方,往来间除了金鸣之声再无其他。 然而黑影虽然出现的突然,但到底人数不多,不消片刻就被全部消灭。 魏祁擦净刀刃上的血迹,看也没看地上倒着的人,只低声问了一句:「公主那里还好吧?」 立刻有人回答:「一切安好,太子放心。」 魏祁嗯了一声,又问:「孩子生下来了吗?」 「还没,不过想来应该快了。」 那人回道。 魏祁点头,脚下轻抬,从一具尸体上迈了过去。 「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去看看她。」 「是。」 下人应诺,先是送了他出去,之后才叫了人进来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 魏祁一路回到平日里用来与众人议事的宫殿,绕过前殿,径直走进寝宫。 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压抑的痛呼声,不像刚刚在凤栖宫的声音那么大,似乎在极力隐忍着,又似乎是被汗巾之类的东西堵在了口中。 魏祁满脸担忧地走了进去,直奔床边,将女子口中咬着的汗巾揪了下来。 「绵绵,没事了,周昊派来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你疼就喊,别忍着。」 随着这句话话落,女子的喊声陡然间尖锐起来,几乎要冲破房梁。 魏祁握住她的手,满脸心疼,正要再说什么,头顶的琉璃瓦骤然碎裂,几道黑影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另有几人从门窗等处撞了进来,二话不说挥刀便往床上砍去。 坐在床边的「魏祁」嗷的一声趴到地上,直接滚到了床底下,床上的女子却陡然发力,一剑横撩过去,同时划开两个黑衣人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在床幔和被褥上溅出一片鲜红的血影。 从门窗冲进来的人察觉不对,转身欲走,却哪里还由得了他们,纵然武艺超群,也还是不到一刻钟便被杀了个干净。 直到所有黑衣人都死光了,「魏祁」才从床底下钻了出来,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这次得让公主多加点儿金叶子。」 往常虽然也在刀光剑影中走过,可那都是糊弄一下人就跑,哪像今天离的这么近,差点儿就被人一刀劈在鼻梁上了。 周围的人看着陈刚抽了抽嘴角,不明白一个一上来就钻到床底下的人哪里危险,反而觉得他的金叶子挣得太容易了。 不过没办法,人家靠家传绝技吃饭,他们这些人眼红也没用,望尘莫及啊。 众人有的留下来收拾残局,有的人回去给魏祁复命。 魏祁仍在凤栖宫中,自始至终其实根本就没离开,而楚瑶实际上也真的在这里待产,就在里面的产房里。 周昊数次挫败于魏,数月前于庆南关那次更是险些将性命都交代在了那里。 周王对他很是不满,欲废除其世子之位,但又怕他手握兵权揭竿造反,便欲先将其召回周京再说。 等到了周京,便是周王的地方了,他再想像在外面那么肆意就不可能了。 但周昊又岂会不知回京后是怎样的结局?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后半生被困于一隅,或者直接被几个兄弟暗算致死? 所以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以周王三次子的名义发兵逼宫,然后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直接率兵向周京攻去。 周王的其他三个儿子的确对王位虎视眈眈,近来私下里也的确暗流汹涌蠢蠢欲动,但这支逼宫的兵马真的不是周三郎的,周三郎自己知道的时候受到的惊吓比别人只多不少。 他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人当了枪使,立刻便要只身入京向周王表明自己的清白。 谁知还没等他进入京城,就传来周王被他气的中风的消息。 周王中风卧病在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周京顿时群龙无首。 即便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是周三郎做的,但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谁又不想把握呢? 握住了便是一步登天,握不住便是万劫不复,因为他们彼此间都很清楚,这回无论是谁最终抢到了那个位置,都绝不会放过其他几个兄弟。 所以周四郎周五郎明知此事有诈,却还是硬着头皮冲了出去,异口同声咬定就是周三郎逼宫叛变,然后齐心协力先杀了他。 毕竟周昊离京城还远,而周三郎则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谁占了先机谁就是赢家。 可怜周三郎这个倒霉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半点儿兵马没带在身边,连随从都只带了七八个,还没回过神来便成了这场王位之争的牺牲品,不明不白的死了。 周三郎死后,周四郎周五郎以周昊一再兵败令周国限于困境为由,不认可他这个世子,同时怂恿各自在朝中的人马站出来立证周王中风前已经几次提起过废世子之事,强行废除了周昊的世子封号。 之后两人为了争夺王位各显其能,斗了个头破血流,最终以周四郎惨胜告终。 在一众官员的拥簇下登上王位,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让周昊交回兵权。 周昊却不承认他这个国主,说从未收到过周王废除世子的旨意,周四郎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配为王。 周四郎本也没指望他能乖乖听话,当即调兵遣将和他打了起来。 奈何无论是用兵还是对周国大局的掌控,周昊都比周四郎这个匆忙尚未的国主强了太多,所以至今为止基本都是周昊占据上风,周四郎节节败退。 这件事看似一直在周昊的掌控之中,周国迟早会落入他的手里,但魏祁和楚瑶都很明白,他是被逼急了才走到这步的。 若非他屡次在他们手中受挫,周王也不会急着召他回京欲废除他的世子之位。 何况最后在庆南关那次,周昊连性命都差点儿交代在了那里,心中对他们的恨意自然可想而知。 v第五十三章[11.26] 以周昊的性子,就算没有这笔仇也不会放过楚瑶生产的机会闹点儿事出来,更何况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魏祁知道楚京一定还有周昊的人马,只是隐藏的很深,这次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想办法闯宫杀人,而最好的时机就是楚瑶生产不能挪动的时候。 所以战事一了他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亲自守在楚瑶身边。 「殿下,」来报信的人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身上血迹才走进来,低声道,「所有人都已拿下了,一个不少。」 魏祁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摆手让她出去了。 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一颗心全都挂在产房里的楚瑶身上。 刚才刺客的事了了之后他本是要进去陪着的,但是楚瑶不让,派了红缨赤珠守在门口,说什么都不许他进去。 他以为她是顾忌着那些什么不吉利的说法,怕他被里面的血腥气冲撞了,连说了几次自己不在意,可楚瑶就是不许。 倒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冲撞不冲撞,而是楚瑶爱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生产时的样子。 这点儿小心思她又不愿让魏祁知道,便派了人挡在门口不许他进来。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为至时,房中才终于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 声音并不大,如猫儿一般细弱,但并不影响房中稳婆等人的欢喜声。 魏祁跟着这声音深深地松了口气,待帘子被掀开,稳婆抱了孩子来给他看的时候,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进屋去了。 母亲先前在信里说了,等绵绵生下孩子,他一定要第一个去看她。 虽然魏祁不太明白为什么,但照做就是了,何况他本来也想先看看绵绵。 稳婆一句恭喜太子喜得麟儿的贺词还没说出口,他人便已经消失在帘子后头了,留下稳婆自己抱着孩子在原地发呆。 楚瑶刚刚生产完,虽然身上已经收拾过一番,但到底还是难掩疲惫,面色苍白体虚无力。 房间里血腥味还没散去,魏祁坐到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喃喃:「辛苦了,绵绵。」 楚瑶轻笑,问他:「你看到咱们的孩子了吗?」 魏祁点头:「看到了,跟你一样漂亮,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人儿。」 楚瑶:「……阿祁,是男孩儿。」 「小美人儿」魏昀被抱进来的时候不哭不闹,躺在母亲身边的襁褓里,真像个小姑娘似的安静乖巧。 楚瑶的手隔着襁褓搭在他身上,目光温柔似水,是魏祁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笑着轻抚她的面颊,道:「长的跟你一模一样,难怪我认错了。」 楚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皱巴巴红彤彤闭着眼睛的一团,能看得出像谁来啊? 但想到魏祁是急着进来看她才没看孩子,便忍住了没说什么。 直到孩子饿了又弱弱的哭了两声,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楚瑶才转过头问他:「刺客都解决了吗?」 魏祁点头,捏了捏她的指尖:「放心吧,都解决了。」 他与楚瑶一样在大燕与周昊同为质子七年,且因为都是男子,跟周昊相处的时间比楚瑶更多一些,对他自然也很是了解。 周昊向来多疑,又比别人更明白楚瑶对魏祁的重要性,所以更认为魏祁为了保护楚瑶,在她生产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把楚瑶藏起来。 既然如此,他就不藏。 至于那些细节他不愿与楚瑶多说,怕她累着。 好在楚瑶也不在意,等孩子吃完奶又重新放回她身边,便搂着那小小的襁褓睡去了。 魏祁看着母子俩安静的睡颜,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俯身将他们拢在自己的臂弯里,吻了吻楚瑶的面颊,无声地笑了笑。 …… 战事未果,天下大局未定,魏祁与楚瑶原本打算低调的给自己的孩子办个满月酒就可以了。 谁知魏昀出生的消息甫一放出,各方恭贺便到了,徐公与魏延及孟泉更是直接写了信来,说会派人参加魏昀的百日宴。 魏祁与楚瑶即便其他人不接待,这两边的人也势必是要接待的,便索性又给孩子准备了一场百日宴。 不过因为招待的都是自家人,所以也只是按照家宴的规格准备的。 最先到自然是孟无霜,但是除了孟无霜之外,孟泉这次竟然也亲自来了。 孟氏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对楚瑶自然是爱屋及乌,从小便宠爱的紧,楚瑶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她呢。 谁知一眨眼,原本那个还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丫头竟也已经做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还好是个男孩儿啊。」 他抱着魏昀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说完才惊觉这句话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见惯了各种风浪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打磕巴的中年男人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瑶笑了笑,轻声安抚:「我明白的,舅舅,没事。」 当初她的母亲因为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被楚沅以此为由纳妾,之后虽然看上去仍旧夫妻和睦,但其实早已不复当初。 孟泉是怕她觉得他是怪她害了孟氏,但其实他只是怕楚瑶也生个女儿,步了孟氏的后尘。 帝王将相多无情,尽管魏家一直对楚瑶很好,但作为楚瑶的娘家人,永远都不可能彻底的放下心来。 何况如今的魏家与几年前又不同,离那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座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等他们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又是否能如现在一般不忘初心呢? 孟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逗了逗怀中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乖,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 「是啊,」楚瑶也跟着笑,「除了饿了尿了偶尔会哭几嗓子,平时都不怎么哭的。」 楚瑶为此还曾有些担心呢,但是青青和奶娘都说孩子的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她便也就把心放下了。 魏昀似乎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真的没什么事,这几个月长的越发白胖可爱,小脸肉嘟嘟的,偶尔嗯啊一声动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就真的只是乖巧不爱哭闹而已。 孟泉笑着把孩子往孟无霜面前送了送,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孟无霜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低声道:「我没抱过孩子,怕摔着他。」 v第五十四章[11.26] 「摔不着。」 孟泉不容分说将孩子塞了过去,教他用手臂托着,自言自语般的喃喃:「我看像太子殿下多一些,这鼻子和嘴,都很像。」 看似无意,却是在提醒孟无霜,他真的该放下了。 孟无霜自然知道,只觉得父亲多此一举,却又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遂没有反驳,只淡淡说了句:「嗯,是挺像的。」 说话间魏祁走了进来,见孩子在他怀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与两人见了礼之后顺势走到孟无霜身边,逗了逗玉雪可爱的小家伙儿:「叫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叫,魏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毫无回馈。 魏祁啧了一声将孩子抱起来,托着腋下举在半空,继续在孟无霜面前逗弄:「叫父亲。」 魏昀小美人儿依旧睁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面色不变,与自己的亲爹一边对视着,一边嘘嘘的放了一把水。 哎呦呦的低呼声响起,但孩子尿的时候又不好打断,不然会吓到,殿中一众奶娘及下人们只能干看着太子殿下被当胸尿了一身。 魏祁脸都黑了,但自己的亲儿子,总不好抬手扔出去,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由着他尿完。 楚瑶在座上咯咯地笑,一边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下去,一边吩咐下人带魏祁去换衣裳。 魏祁扯着嘴角对孟氏父子说了声「见笑了」,孟无霜抿了抿嘴角:「不见笑。」 楚瑶原以为孟氏父子之后到的应该是顾白,然而率先抵达的竟然是魏祎魏礼两兄弟。 「我正好要回去探望母亲,听说侄儿出生了,便顺路过来看看。」 魏祎如是说道。 魏国自立门户之后,他被封为永平王,如今爵位与楚瑶一般。 魏礼则是被魏延夫妇特地派来的,专程来看他那小侄儿。 「母亲还让我随行带了个画师,技艺一等一的好,就为了给小侄儿画几幅画像带回去让他们看看。」 他如今已经年近十六了,身量长高了很多,面容与魏祁颇有几分相似,但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魏祁在人前冷漠沉稳,又因长年身在战场,即便相貌俊朗,身上也自有一种杀伐之气。 而魏礼则是真正的翩翩君子,长身玉立,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之人。 他们兄弟三人许久未见了,魏祁很是高兴,收了两人带来的贺礼之后,自带着两人喝酒去了。 楚瑶笑着让人将他们送了出去,等人都走远了,才吩咐柳氏让人去盯着点儿,尤其是魏祎。 柳氏应诺,没有多问为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青青蹙眉,在楚瑶身边低声道:「公主是不是觉得永平王不太对?」 她虽然没看出什么,但对楚瑶却很是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必是有的放矢,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人去盯着永平王。 楚瑶抱着怀中的魏昀,一边逗弄着一边说道。 「大堂兄与我一同被封为王,我是因为身怀有孕不便回去谢恩,大堂兄是因为要带兵伐燕所以没有回去,和我一样都只写了信回去表达谢意。」 「但此次他既然以探望郭氏为由回去了,自然也该顺便回去当面谢恩的,可他刚才却提都没提。」 青青回想一番,的确如此,魏祎言中只提及探望郭氏,并没有提起谢恩一事。 「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楚瑶喃喃道。 「他回去后肯定是要去谢恩的,可能只是刚刚没说罢了,我只是以自己的想法揣测一番,没什么根据。」 青青点头:「那也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妙,我看太子对他并不设防呢。」 「是啊,这不是派柳氏去了吗。」 楚瑶将魏昀的小手从他自己嘴边拿了下来,不让他吃自己的手。 柳氏跟在她身边近一年了,使的十分顺手,她对柳氏也颇为偏爱,楚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基本都交给了她和青青,自己半点儿不用操心。 孟无霜先前留在楚宫的人她也仍旧留给了柳氏,柳氏与他们熟悉,对他们也更了解,知道什么人时候该用什么人,到颇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之意,不愧为当初想出挑拨周楚两国计谋的女子。 「大锤最近怎么样了?还时常来找她吗?」 提到柳氏,楚瑶不免就想起了何大锤,随口问了一句。 青青掩嘴轻笑,眸中满是促狭:「昨儿还刚来过呢,被柳娘子打发回去了。」 何大锤喜欢柳氏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起初还以为柳氏是哪个宫的宫女,冒冒失失的跑来找楚瑶,想让她赐婚。 结果听说柳氏是原先楚沅的妾室,后又跟过楚滔,整个人都傻了,回去蔫了好久。 楚瑶还以为他是嫌弃柳氏跟过两个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觉得柳氏跟过的都是国主,怕柳氏看不上他。 毕竟在外人看来,即便是妾室,那也是国主的女人。 若楚国不是藩国,而像大燕或是如今的魏国一般是独立的国家,那么柳氏即便不是皇后也是正经的娘娘了,他这种糙人哪儿配得上。 何大锤回去郁郁寡欢了好久,后来忽然就想通了,跑到楚瑶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反正楚国已经亡了,那两个楚王都已经死光了,柳氏今后总还是要嫁人的嘛,那别人可以娶,他为啥不能娶。 说话的时候全然忘了楚国原本是楚瑶的母国,「死光了」的那两个楚王一个是她亲生父亲,一个是她的叔父。 楚瑶当时眼角抽了抽,让穆成来把他带走了。 据说穆成回去赏了他一顿鞭子,但这并没有让皮糙肉厚的何大锤气馁,只是以后再来求娶柳氏的时候不再提楚家了而已。 楚瑶头疼不已,直接把这件事甩给了柳氏自己。 娶不娶嫁不嫁的让他们自己商量去,她才不做这个媒。 柳氏无心嫁人,自然不会答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连自己不会生育无法传宗接代的事情也毫不避讳的说出来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谁知何大锤只思索了三两息的工夫,便道:「那咱们抱养一个吧?反正我从小就被爹娘卖了,连祖上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用传啥宗接啥代的。」 说得好像柳氏已经答应要嫁给他了似的。 柳氏被这糙汉子弄的没了脾气,索性直言自己不想嫁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何大锤一拍胸脯:「跟着俺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啊!更安稳更踏实!」 一副大街上卖倭瓜,急于把自己的倭瓜卖出去的架势,就差喊一句俺的瓜最甜,不甜不要钱了。 楚瑶没见到当时的场面,只听说柳氏被他堵在那儿又气又恼,气冲冲地推开他就想走。 v第五十五章[11.26] 结果人没推动,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把何大锤吓了一跳,当即喊出一句:「仙女你没事儿吧?」 从此以后「柳仙女」这个称号就私底下传开了,柳氏气的再没给过何大锤好脸色,见着他就绕道而行。 楚瑶轻笑:「他到真能坚持,我以为他就是看人漂亮一时动了心思,不成也就算了呢。」 谁知这一耗就耗了小一年,而且何大锤非常乐此不疲,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烈女怕缠郎,我看柳娘子迟早会答应的。」 青青笑道。 楚瑶脸上也仍旧带着笑意,但心里却并没有这么乐观。 柳氏心里有心结,这个结不打开,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何大锤。 何大锤纵然现在还坚持着,可时间长了,谁知道会不会厌倦?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楚瑶索性不去想,低头又去逗她的阿昀。 …… 魏昀百日这天刚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顾白直至这日才到,进门就被楚瑶数落了一番。 「离得不远到的却是最晚,等待会儿开了宴,师兄该自罚三杯。」 她笑着说道,言语轻快又带着几分随意。 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人说话,能让她这样的,必是亲近之人。 魏祁往年在大燕没觉得楚瑶待他和顾白有什么不同,现在知道了她与楚瑶之间的往事,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 孟无霜虽是楚瑶的表哥,但楚瑶六岁便被送往大燕,十三岁才回楚,中间毕竟隔着这么些年。 饶是孟无霜竹马依旧,但他心中的青梅却早已无意,中间空白的那些年是无法弥补的。 魏祁倒是没错过那段时间,可说起来终究不如顾白亲近。 那从地宫开始便维系在一起的命运,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顾白全都知道,甚至连跟徐公一起上课的时候,他也是离楚瑶最近的那个。 而魏祁作为半个徒弟,却连坐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躲在角落偷偷地听。 所以师兄妹什么的,现在想起来感觉并没有觉得比表兄妹好多少。 顾白听了楚瑶的话,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不敢早来啊,来早了怕太子殿下不高兴。」 魏祁心里正胡思乱想,陡然被迎面甩来这么一句,觉得好像被人当面拆穿了似的,赶忙说道:「怎么会呢,顾先生是徐公高徒,长宁的师兄,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顾白哦了一声,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魏祁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紧接着就听他说道:「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不知太子殿下愿意否?」 魏祁:「……那是……自然!顾先生……大智若愚,有你在我们身边,伐燕之事一定……事半功倍。」 楚瑶看着他因为纠结而拧成一团的五官,险些笑出声来,又怕在别人面前下了他的面子不合适,只能硬忍着。 顾白拱手,一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那今后便有劳殿下了。」 「哪里哪里。」 魏祁扯着嘴角干巴巴的应付着,心里已经皱成了一个疙瘩。 好在不多时便开宴了,一行人前往摆了宴席的大殿。 因都是自家人,宴席摆的不大,各自招呼说笑着也算是宾主尽欢,除了魏祁笑的有点儿僵硬,便没有什么别的不妥了。 只是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人来报说城外来了不速之客,竟是周昊派了人来贺魏昀百日之喜的。 没有打招呼便派了人直接出现在城门外,说是贺喜,倒更像是示威,告诉他们即便楚京的暗桩全部被清除了,他还是有办法让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城门外。 若不是城门看守的确实严格,他的人进不来,估计这会儿那些人就是直接出现在宫门口了。 楚瑶不以为意,笑了笑:「来者是客,让他们进来吧。」 说是周国使臣,其实也就两人而已,带来了周昊的贺礼,说了一番恭贺的话,便直接看向座上的顾白。 「我等此次前来,除了奉命向魏太子与太子妃贺喜之外,还有一事。」 「世子让我等问一问顾先生,他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大周?」 顾白这些年虽然没在周国,但俸禄却是周昊私底下按照国师之礼发放的,一点儿没少的送给了他,还不论其它各种赏赐。 顾白像是知道他们是为他而来似的,抬起头笑着回了一句:「从未效忠,何谈背叛?」 两个周国使臣被这句话气的饭也没吃就走了,偏偏殿中其他人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转头就又开始说笑起来,仿佛这两人根本就没出现过。 宴席过后一行人一起去城头上赏了灯,楚京百姓这大半年来生活安乐,又听说今日是小皇孙的百日宴,虽然魏祁楚瑶并没有大肆庆祝,但民众还是将今年的花灯摆的比往常更热闹。 站在城头上放眼望去,楚京仿佛置身于一片灯海之中。 魏昀小美人趴在母亲怀里,白嫩的脸庞被灯火映照的微微发黄,一双眸子却依然乌黑清亮,一边安静地看着这片灯海,一边吭哧吭哧啃着自己的小手。 魏礼带来的画师站在不远处,面前铺着一张纸,随手勾勒几笔,几个人影跃然纸上。 …… 是夜,直至亥时众人才散去。 魏昀年纪小,在城楼上便睡着了,此时已经被奶娘抱了下去。 魏祁沐浴过后躺到床上,顺手将楚瑶揽进怀里,一边抚着她的长发一边想着,把顾白安排在哪里才最合适,总归是不能离绵绵太近的地方。 楚瑶往他怀里钻了钻,抚着他的衣襟问道:「想什么呢?」 魏祁自然不会说在想顾白的事,遂吻了吻她的面颊,低声道:「没什么,睡吧。」 楚瑶轻笑,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什么。 魏祁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瞬间全都飞了,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真的?」 自从知道楚瑶有孕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她,虽然大夫说四个月之后就可以行房了,只是不能太频繁,但他怕伤着楚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愣是忍住了。 谁知楚瑶产后身子却不大好,一直在调理,他便只能继续忍着,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圣人了。 可如今原本压制的那些念头都随着楚瑶的这句话冒了出来,烧的他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呼吸都跟着灼热起来。 v第五十六章[12.05] 楚瑶点头:「真的,可以了。」 话音落,下一刻就被人翻身压在了身下,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 楚瑶揽着他的脖颈,笑着回应,在他解了她的衣裳向下吻去的时候,低声喃喃一句:「阿祁,我心里只有你。」 抱着她的男人怔了一下,心里那点儿酸涩瞬间被抚平,呼吸陡然更加粗重,飞快的将两人剥了个干净,折腾到半夜才罢休。 锦帐内一片狼藉,魏祁让人将被褥收拾了,抱着已经累得昏昏欲睡的楚瑶,轻吻她的唇瓣。 「我心里也只有绵绵,一辈子都只有绵绵。」 楚瑶也不知听没听到,在他怀里蹭了蹭没有睁眼,娇软的素手搭在他胸前,安静无声。 孟氏父子没有在楚京停留太久,百日宴结束后就离开了。 魏祎与他们一道出城,顺路走了一段,之后一个回了江州,一个去往魏京。 魏礼因为带了一个画师,要给魏昀作画,便多留了半个月,临走前先将画给魏祁与楚瑶看了看。 这画师确实技艺了得,那日十五登高赏灯的景色被他画的似真似幻,城楼上的魏祁等人,城楼外远处的热闹百姓,明明相隔了一段距离,却又仿佛就挨在一起,普天同庆,热闹非凡,连魏昀在楚瑶怀中吃手的样子都画了出来。 除了这副最大的画之外,还另有几幅魏昀自己的画像,以及楚瑶和魏祁抱着他的画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从画中就可以看出恩爱和睦。 楚瑶自己留了一幅,其它的让魏礼带走了。 魏祁亲自送魏礼出城,楚瑶在他们离开之后却找到顾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原本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永平王不对劲。」 「是不对劲。」 顾白直接说道。 「半个月而已,既然都是回京,他完全可以等三郎君一起走的。」 但是魏祎没有,百日宴结束后他就和孟氏父子一起离开楚京了,说是想早点儿回去探望母亲。 若真是着急,大可以让画师少画几幅,或是回去的路上抓紧赶路,根本没必要跟魏礼错开。 「既然觉得不对,为何不与太子说呢?」 顾白问道。 楚瑶眸光低垂,指尖儿轻轻划过几案:「怕错,也怕没错。」 怕万一是自己多想了,说出来到让魏祁多心,让他们兄弟生出什么龃龉。 怕自己真的猜对了,让魏祁对魏祎失望,伤心难过。 顾白摇头失笑:「嫁人了果然不一样了,你以前可不会想这么多。」 从前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怀疑了就是怀疑了,除非是什么秘密不能说,否则才不会管对方怎么想,直接诉之于口。 楚瑶抚了抚额头,有些头疼。 「师兄,魏家不一样。不止阿祁,陛下和母后,还有三弟四弟,都不一样,他们互相之间很信任,对永平王也是。」 不然魏延也不会把伐燕的事情交给魏祎处理,任由他在军中立下诸多军功。 所以跟他们开口说魏祎有问题,最好是在有确切的把柄之后。 「我明白,」顾白点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师妹现在心中有爱了,所以担忧的也要多一些。」 楚瑶翻了个白眼:「我说正经的呢。」 顾白轻笑:「我也在说正经的啊。你以前常说,人都是会变的,你现在变成这样,很好。」 楚瑶愣了一下,旋即眸色渐渐温柔,像是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不知道。 不过确实,这感觉很好,但也有些苦恼。 「我现在与阿祁在一起,想要瞒过他去查永平王怕是不大方便,容易被他察觉,师兄可否能帮帮我?」 「不能。」 顾白直接摇头拒绝。 楚瑶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拒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这是魏家的家务事啊。」 顾白温声道:「清官难怪家务事,将来你和太子殿下若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是不会管的。」 楚瑶被他打的着比方气着了,正想说什么,却被他摆手打断。 「师妹,陛下当初临危受命,于先魏王手中接过王位,当时魏国可是乱了一阵的。」 饶是一切物证人证都齐全,传位诏书也是先魏王亲笔所写,甚至先魏王还曾当着自己几个亲信的面口述过这件事,但到底还是有人不想拥立魏延为王。 无论是出于真心的怀疑,还是出于其他考量与权衡,他们宁愿让年幼的魏祎继位。 「可陛下还不是稳住了局面,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也将魏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眼看就要做到连以前的燕帝都没有做到的事了?」 「所以,你要相信,区区一个永平王,陛下自己就可以解决,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这道理楚瑶自然都懂,但是…… 「我怕他们对永平王没有戒心。」 人都是这样的,对自己亲近的人往往格外信任,也因此在被他们伤害的时候更加没有防备。 就像当初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楚沅竟然还是答应将她嫁给了魏国。 纵然现在结局不坏,可也不代表这就是楚沅的功劳。 「那就是陛下自己的事了。」 顾白仍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永平王这些年虽然立下不少军功,在军中和朝中都有一定地位,但也仅仅如此而已,翻不出什么太大的风浪。」 「魏国这艘船已经稳了,若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还能让人翻了天,那也只说明他们自己能力不够,怨不得别人。」 楚瑶失笑:「你现在好歹也是魏国的幕僚了,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怕是要参你一本。」 v第五十七章[12.05] 「所以我只跟你说啊。」 顾白笑道,旋即又很快恢复了正色:「这件事我不会管,你也不要再想办法找别人去管。」 「你是魏家的儿媳,虽与他们也是一家人,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若是哪天真的闹得不可收场了,你再出面也不迟。」 楚瑶明白他的意思,艰难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师兄帮我盯着点儿总可以吧?」 顾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摇头轻叹一声。 「嫁出去的师妹泼出去的水,真是……」 说着也不与她打招呼,起身便走了。 但楚瑶知道这就是答应了,遂放下心来,转回寝宫看孩子去了。 …… 魏礼比魏祎晚走了半个月,原想着路上快些赶路能追上他,谁知竟没追上。 不是他走的太慢,而是魏祎专门改道走了别的路,和他绕开了。 但魏祎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他还没有入京,魏延夫妇便得到了消息,说永平王途中改道,去探望太后她老人家了。 太后便是原来的魏老夫人,魏延登基后虽然依照礼法将魏老夫人封为了太后,但仍旧没有将她接回来,依然让她在原处休养,对外只说是太后身体不好,不便长途跋涉。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是魏老夫人太会作妖,他不想把她又放回京城兴风作浪。 不仅如此,他甚至不让自己的几个孩子去探望她,对其厌恶可想而知。 可现在,魏祎竟然招呼都没打一声,自己跑去探望魏老夫人了。 魏延得知后许久没有出声,梅氏亦是久久沉默良久。 可不说话并不能解决问题,魏延最终还是将郭氏召进了宫。 郭氏自从寡居之后,很少出门,原先郭婷没有入宫的时候她还时常进宫照看魏老夫人。 但后来魏老夫人有了郭婷伺候,对她这个唯唯诺诺又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儿媳就不待见了。 从那以后郭氏就鲜少入宫,只在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大事,例如魏祁娶妻这种时候才进宫一次。 刚刚得知魏延召她入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魏祎回来了,满心欢喜。 当得知不是的时候,便一脸莫名,但还是赶忙按照自己的品阶换了衣裳,跟着来请她的宫人入宫了。 她本就相貌平平,这些年又疏于保养,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枯坐着不出门,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几道褶皱从眼角和眉心蔓延开,平白让自己显得老了十几岁,罩在宽大的礼服里越发显得瘦弱。 明明是与梅氏差不多的年纪,却一个仿若豆蔻年华,一个仿若垂垂暮老。 「臣妇郭氏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她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在魏延道了声「大嫂不必多礼」之后站直了身子。 但或许是常年唯唯诺诺的习惯,即便站直了也让人觉得佝偻着,好像生来便是这样似的。 魏延让人给她赐了座,待宫人上了茶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似乎怕惊扰了她。 「大嫂,朕此次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郭氏两手放在膝前:「陛下您说。」 魏延顿了一下,声音更轻:「大郎去看望他祖母了。」 一句话,吓得郭氏立刻变了脸色,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张之下碰到一旁的几案,将茶杯扫了下来。 绘着莲纹的茶杯当即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碎成几片,茶水洒了一地,莲花花瓣碎裂开来,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落着,仿若被顽皮的小童一片片揪开又随手撒在了地上。 魏延轻叹一声,仿佛知道无论自己的语调多么轻,这句话仍旧会吓到她,无奈的摆了摆手,让下人将满地狼藉清理了。 郭氏却是顾不得这些了,几步迈到魏延跟前,险些踩在那些碎瓷片上。 「他……他去老夫人……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上下牙几次磕在一起,几乎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魏延摇头:「朕不知道,所以才把大嫂找来,跟大嫂说一声。」 郭氏指尖冰凉,握在一起的手隐隐发抖。 「找太后做什么呢?不能找太后啊……不能啊……」 她仿佛魔障了,不停地只重复这一句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茫然间忽然又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魏延,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陛下,您把他叫回来吧!您把他叫回来!别让他留在那儿好不好?别让他留在那儿……」 「他不会留在那儿的,」魏延的声音仍旧轻柔,「他只是去探望太后,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肯定不会留在那儿的。」 郭氏听了似乎稍稍放心了些,但魏延旋即又道:「可他已经去过了,是他自己去的,没有提前和任何人说。」 郭氏一愣,顿时面白如纸。 是啊,他已经去过了,他为什么要去呢? 明明从小她就偷偷告诉他离祖母远一些,明明他一直就跟祖母不亲近,又怎么会忽然去探望她呢? 郭氏抿了抿唇,两只手几乎拧在一起。 魏延也不愿把她逼得太急了,道:「或许他真的只是顺路去看看他,总之……他回来后你多注意一些吧,若他真的有什么想法,你也劝一劝。」 「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不想生出什么事端来。」 郭氏点了点头,脖子却好像僵住了似的,看上去像是生了锈,明明没有什么声音,却让人觉得嘎吱作响。 魏延让人将她送了出去,在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梅氏这才叹了口气。 「大嫂这些年着实不易,但愿阿祎能好好的,不要被轻易蛊惑。」 魏延点头,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放心吧,阿祎这一路既然没有隐瞒行踪,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年轻人,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梅氏点头,神色却仍然不大好。 好在不多时宫人来报,说是三郎君回来了。 v第五十八章[12.05] 梅氏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忙叫人将魏礼领了进来。 「父皇,母后。」 魏礼进门笑着行了礼,不待两人开口就将画像呈了上来。 「知道您们等得着急,孩儿就不多说别的了,画像都在这儿了,您们自己看吧。」 说着让人将那画像一一展开。 十五赏灯夜让众人眼前一亮,梅氏眼尖的指着楚瑶怀中的小人儿道:「哎呀,昀儿在吃手呢。」 魏礼轻笑:「这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就是一条,爱吃手,扒拉下来没一会儿又自己塞回去,特别有意思。」 梅氏白了他一眼:「你们哥三个小时候都爱吃手!小孩子本来就爱吃手的!」 说着不理他又自去看其它几幅画像了,显然比起画技超群的赏灯图,更喜欢能看清自家孙儿的其它几幅。 魏礼笑着摸了摸鼻子:这可真是隔辈亲,有了孙子忘了儿子,不过说句那小家伙爱吃手,就被母亲数落一句。 魏礼回来后不久,魏祎就到了。 魏延夫妇一起召见了,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三弟比你晚走半个月,前几日都已经到了。」 魏祎笑了笑,道:「侄儿许久没回来了,途中顺路去看了一眼祖母她老人家,故而晚了些。」 就像他之前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一样,现在也毫不避讳的直接提起。 魏延沉默着点了点头,梅氏见他们叔侄两个没了话说,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笑着打圆场。 「你祖母近来可好?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精神不错。」 魏祎简短的回答了一下,之后却忽然话锋一转,说了句让魏延和梅氏都大为震惊的话。 「祖母想给我说门亲事,女方叔叔和婶母也都认识,就是她身边的郭三娘。」 魏延面色当即一沉,问道:「你答应了?」 「怎么会呢,」魏祎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是祖母亲自保媒,侄儿也还要回来问过母亲的意思才行。」 这句话并没有让魏延的脸色好看一些,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魏祎,紧追不舍地问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魏祎眸光低垂,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侄儿年纪大了,也确实早该说亲了,这些年是因为战事繁忙所以才没顾得上。」 「如今既然战事一切顺利,北边又有太子和长宁王亲自坐镇,侄儿倒是可以抽出空来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郭娘子与侄儿年纪相当,侄儿与她也曾见过几面,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应下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知根知底? 魏延冷笑一声,想说知根知底你还要娶,莫不是疯魔了吧? 但最终还是在心底无奈的轻叹一声,把这句话强忍了下来,回了一句:「你的事情我和你婶母也不便做主,你自己回去问过你母亲吧。」 魏祎应诺,也没什么旁的可说的,便准备起身告辞。 临走前魏延却又说了几句话。 「大郎,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去战场的,这些年也是你自己不愿回来的,从来没有人逼过你什么。」 魏祎面色僵了一下,旋即垂首:「是,侄儿知道。」 待他走了,魏延头疼的靠到椅背上,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气闷。 「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因为战事繁忙才没顾得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是谁逼他上战场了吗?当年还不是因为祁儿回来了,他自己多思多虑才非要跑去的?」 「谁也没有要赶他走,祁儿甚至连话都没跟他说几句,他就收拾行囊跑了!现在倒像是我们不管他,非把他扔出去!」 提起这个梅氏也有些无奈,叹气道:「阿祎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他,任由太后那边怂恿他吗?」 魏延扶额:「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越管他他越觉得当年的事有蹊跷。疑心易生暗鬼,时间长了心中反而越来越不忿。」 「……但愿大嫂能劝一劝他。」 梅氏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如是说道。 …… 永平王府,郭氏自听说魏祎回来了之后就再没坐下过,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魏祎甫一进门,正要跟她打声招呼,她就快步走了过来,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大郎,你……你去探望过你祖母了?」 魏祎进门前才挂到脸上的笑意顿时消了下去,嗯了一声,道:「怎么?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 郭氏被他冰冷的脸色吓到,缩回手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询问:「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魏祎看着母亲的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反问:「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或者你怕她跟我说什么?」 郭氏怔了一下,神色更加紧张,下意识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魏祎勾唇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祖母想给我说门亲事,就是她身边的郭三娘子,我正想问问母亲,看您意下如何?您若是答应,我这就让人给祖母回信,把日子定下,早日迎娶郭三娘子进门。」 他说完之后半晌没听到郭氏的回应,一抬头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愣住了,似乎魏祎刚刚说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直言,把她吓的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哆嗦,看上去摇摇欲坠。 无论魏祎心里原本多么不高兴,郭氏到底是他的生母,他见状心中轻叹一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母亲,坐下说吧,这不是还没定呢吗,您若是不答应,我……」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郭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声嘶力竭的喊了两声,吓得房中所有人都跟着一颤。 她向来是软糯温吞的性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问她什么都说好,从无异议。 没想到陡然拒绝一回,反应却这样激烈。 v第五十九章[12.05] 魏祎被吓了一跳,扶着她胳膊的手跟着一紧。 郭氏似乎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股气势转瞬间又消失无踪,变的比之前更加唯唯诺诺。 「不……不是的,大郎,我的意思是……你要不先问一问陛下和娘娘?他们是你的叔父和婶母,定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的。」 不提魏延夫妇还没事,一提起他们,魏祎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的亲事,难道母亲做主还不够吗?非要陛下和娘娘也同意了才行?」 「是不是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必须经过他们同意?是不是没有他们的旨意,我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想?是不是我必须要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仗别人的鼻息生活!」 他怒吼出声,将站在面前的郭氏吼的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陛下他们这些年对你不好吗?还是……还是你刚才入宫,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魏祎深吸了几口气,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他们对我很好。」 「那……那为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 魏祎打断,声音压抑,面色沉沉。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禅位给叔父,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有儿子,却好像没有一样,毫不犹豫的把王位给了别人!」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的禅位诏书是假的,私底下也曾偷偷去查过。 但事实证明当年就是他父亲亲笔写下了那份诏书,还当着许多人的面宣读过。 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若说一个两个被叔父收买了还有可能,全都被叔父收买了是绝不可能的。 何况在他心里也觉得,以他叔父的为人,该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他那个时候年纪那么小,他叔父若真有这样的野心,事成之后就应该想办法除掉他。 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太容易出些什么事夭折了,加上他的母亲又是那样的软糯性子,根本护不住他,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从人世间消失,对叔父来说易如反掌。 可他好好地活了下来,叔父和婶母也都将他视若己出,从小到大但凡魏礼他们三兄弟有的,他就都有。 他甚至过得比魏祁还好一些,因为魏祁在大燕为质,整日战战兢兢的活在刀刃上,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他却得以在魏京安稳度日。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呢?他还是去查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有些怨气罢了。 「我就是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氏垂首,低声喃喃:「你那个时候还小……」 「可我总会长大的啊!」 魏祎抬头,直视着她。 「我总会长大的不是吗?他哪怕是让叔父先代为摄政,等我长大后还政于我呢?」 「可他没有!他直接禅位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王位留给我!」 「我就是不明白这点啊母亲!我不明白!」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把皇位留给自己的孩子? 除非没有子嗣的才会改立藩王,或是从族中过继一个,哪有向他这样直接把自己的儿子无视了的? 虽然父亲那时候还不是皇帝,但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他想不通,想不通父亲这么做的理由。 说句不好听的,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孩子! 但他的血脉毋庸置疑,这张脸就足以证明了,因为他曾经看过父亲的画像,不仔细看还以为画的就是他自己。 郭氏听着他一叠声的质问,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喃喃问了一句:「大郎你……很在意那个位置吗?」 王位或者皇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魏祎轻笑,抬头看向她。 「母亲,实话告诉你,其实这次不是我自己要去探望祖母的,是她事先偷偷派人送了信给我,想让我去见她。」 郭氏一惊,正要开口,却听他又说道:「我不是傻子,祖母叫我去是做什么的我心里明白。我若真的在意那个位置,就该等三弟一起回来。」 魏礼即便跟魏老夫人不亲近,但与魏祎一路同行,魏祎说去探望祖母,他同样身为孙辈,总不好自己先行离开,势必是要与他一起去的。 「你说以祖母的性子,到时候还会放三弟回来吗?」 魏老夫人正愁没有牵制魏延的法子呢,人质上赶着送上门来,他不扣下才怪。 身为祖母留下孙子在身边伺候一段时日,魏延总不能因此就派兵去攻打吧? 届时传出去成了魏帝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在太后面前尽孝就对太后发兵,岂不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就是再来三个徐公辅佐他都没用! 郭氏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拍了拍胸脯。 「还好三郎没去,还好三郎没去……」 说完却又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知道你祖母想做什么?那……那你为什么还去?」 魏祎抿了抿唇,指尖微微收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收到信的时候魔怔了一般,稀里糊涂的就上路了。 或许是想听听祖母到底会说些什么吧,从那只言片语里打探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陈年旧事,拼凑出一个可以安慰自己被父亲无视的理由。 又或许还是那些不甘心作祟,真的想顺势而为看能不能坐到那个位置,那个父亲不给他而直接给了别人的位置。 可是一旦如此,他与叔父一家就势必不能再回到以前了。 郭氏急的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发颤:「大郎,你可千万不能走了歪路啊!你祖母她……她的话不能听的,不能听的!」 这样的话魏祎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厌烦而又疲倦。 「我知道,」他摆摆手道,「母亲,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吧。」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郭氏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拦住他,身子一歪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颓败。 v第六十章[12.05] 翌日,魏祎给郭氏请了安之后便出门了,先是在朝会上当众向魏延谢了恩,散朝后便跟着一众权贵子弟去应酬了。 虽然他不常回京,但京城的人情往来还是要顾及的,有些人昨日就递了拜贴,他以初回京城一路劳累为由推拒了,今日再拒绝就不妥了。 郭氏从他走后就一直呆坐在房里,像个泥塑般一动不动。 婢女见她坐的久了,问她要不要进屋躺下歇一歇。 她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却听下人来报,说府外有人递了帖子想要见她。 郭氏常年闭门不出,跟京中勋贵世家的女眷也没什么往来,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会拜访她,大家顶多逢年过节不忘送份年礼罢了。 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魏祎刚刚被封为王的时候,不少人家上门贺喜,她象征性的应付了几日,之后便又闭门谢客了。 如今时间过去那么久,怎么会有人找她? 「送错了吧?是要见王爷的吧?」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下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指明要见夫人您。」 说着将拜贴递了过去。 郭氏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之后却面色骤变。 「人……人呢?」 下人不明所以,道:「小的不知道来者何人,没敢放进来,就先请进茶房了。」 郭氏哦了一声,捏着帖子的手微微发抖:「带他……带他进来吧。」 下人应诺,转身去将人请了进来。 来者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进屋后对郭氏施了礼,便让她屏退左右,说是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她说。 郭氏身为一府的当家主母,永平王的亲生母亲,对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妇人却不敢违逆,当即让人退了出去。 「许久未见,夫人别来无恙。」 待人都退了出去之后,那妇人又对郭氏施了一礼,这次却十分随意了,自作主张的到一旁坐了下来。 郭氏低垂着头,喏喏道:「刘妈妈怎么来了?是……是母亲那边有什么事吗?」 原来这妇人就是魏老夫人当年身边的一名得力宫女,也是当年将郭氏从郭家接到京城的人,后来被魏老夫人许给了岑舟县令,已经多年未曾入宫,也没有进过京城了。 那刘妈妈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别的事,主要是为了永平王的婚事来的。」 郭氏身子一哆嗦,颤颤道:「我……我平日里不大出门,对京中闺秀也不了解,大郎的婚事……打算交给他叔父和婶母帮着操心,刘妈妈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 「行了,」刘妈妈不耐烦地打断,「你也不用拿陛下和娘娘来压我,我今日来是告诉你,太后娘娘打算做媒,将郭三娘子许给永平王,特请你这个生母去与她商量商量,看看是行还是不行。」 郭氏一怔,下意识地摇头,却在刘妈妈一眼横扫过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但事关魏祎,她还是不愿松口。 「大郎从小没了父亲,我又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许多事情都是陛下教给他的。」 「如今既然要议亲,少不得要与陛下商量一番,刘妈妈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我们一起进趟宫,看看陛下……」 「哎呦,多年不见,夫人这胆子渐长啊。」 刘妈妈笑道,说着将茶杯放到一旁,磕出一声轻响。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永平王在太后的别宫与郭三娘子有了肌肤之亲,这门亲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哗啦一声响,郭氏猛地站了起来,险些带翻了椅子:「不可能!」 她的儿子是什么人她清楚,绝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若真与那郭三娘有了肌肤之亲,昨日就不会说什么如若她不答应就算了。 刘妈妈显然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大声和她说话,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不以为意。 「那夫人是觉得,太后在说谎了?」 当然!她就是说谎! 郭氏心中这么说着,嘴上却不敢,只能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闷头站在那里。 刘妈妈笑了笑,站起身来。 「当祖母的怎么会说这种谎话来害自己的亲孙儿呢?说出去谁信啊?」 「夫人,要不咱们让大家来评评理?」 两句话,瞬间让郭氏难得撑出来的气势消失无踪。 是啊,谁会信呢?亲祖母怎么会用这种事诬赖自己的孙子? 刘妈妈笑的得意,走到她跟前:「永平王可是实打实的在太后别宫住了好几日,别宫里从太后到下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他确实在郭娘子的屋里留宿过。」 「怎么样?夫人要不要跟我走一趟,商量一下这门亲事?」 郭氏低着头没有说话,刘妈妈也不急,又笑道:「当然了,夫人不想去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将这件事在京城好好地宣扬一下,让大家都来说道说道。」 「对了,太后身边如今可用的人虽然不多,但军中倒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别的不行,那张嘴可是利索的很。」 一刻钟后,郭氏换了身出门的衣裳,与刘妈妈一同上了一架马车,向京城外驶去。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一 作者:无霜 02、《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二 作者:无霜 03、《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三 作者:无霜 04、《姑娘处处有靠山》卷四 作者:无霜 05、《姑娘处处有靠山》卷五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